《被造谣十年,我复活了》
1. 貌美师尊丧黄泉
修仙界有俩刺头。
由于其中一位藏得深,平日里道骨仙风,水豚附体,与世无争,自然也就没人察觉。
而藏得不深的这位,叫隐无为。
他给人最深的印象,是那双极具标志性的狐狸笑眼。
笑吟吟,仿佛世间所有烦心事都影响不了他,他就是个天生乐天派。
许多女子欣赏他的姿色,唤他“檀郎”。
据说是因他檀发红衣,分外多娇。
他活着的时候总是会让人过目难忘的。
有人说他出生花街柳巷,母亲是青楼女子,自幼缺少管教,放浪形骸。
有人又说他是西域某国王子,用“隐”这个姓来埋藏真姓,又奉行“道无为而无不为”,取“无为”为名,“无不为”为字。
他第一次出现在中原,是坐着一匹白象。
发冠簪笔,脚踩凤纹玉屐;
腰间坠着个玉葫芦,怀抱白兔。
风流倜傥,潇洒不羁。
额间系着一串玉质厌胜钱,但经常戴不端正,歪在一旁。
厌胜钱小巧玲珑,被五色绳并排串在一起,从左往右,依次刻有“风花雪月”“万法不侵”“天下太平”“长命富贵”十六字。
他经常笑说他挺倒霉的,别人戴一个,他就戴四个,多多益善,希望有用。
有用是有用,他的确有钱。
数不清的和田玉,兴趣上来,就用弹弓打出去。
只要在他打弹弓的地方出没,捡点玉回去,当天就能富甲一方。
为此,有人心疼的滴血,问他和田玉如此值钱,怎能这般糟践?
隐无为笑说:“和田玉值钱,黄金也值钱,一个馒头一个包子一门手艺都值钱,天下值钱的东西千万万,只要我想得到,就没有得不到的;只要我想学,就没有学不会的。何必要一直守着这些和田玉过日子。”
旁人又问:“难道你不怕被坏人捡走?他们有了这些钱必定会作恶。”
隐无为却笑说:“凡事因果有报,打出去这么多和田玉,恶人贪婪成瘾,必定会为了霸占更多和田玉而自相残杀。倘若是良善之辈捡走,将会拥有数不清的温暖冬天和粮食。”
这番说辞让见过他的人,这辈子都难以忘怀,从而也忽略了他本身就有的八百斤反骨。
觉得他脾气好,没什么攻击力。
只要忽略他笑眯眯徒手捏爆仙门诸多老祖宗天灵盖的光辉履历就行。
有欣赏他的,自然也就有恨他的。
仗着年少桀骜,隐无为曾数次直言指出仙门的诸多不妥修炼方式,致使仙门颜面尽失,起了杀心。
但屡次失手,根本不是对手。
就在仙门绞尽脑汁之时,却突然听闻隐无为被人射死在马车里,凶手未知。
射出去的玉箭,纹路独特,普天之下,唯一人独有。
便是那为千万人所敬仰崇拜的秦州太子,谢客轻。
也就是被仙门忽略的——另一个刺头。
修仙界除他,无人能杀死隐无为。
于是,在隐无为死去的不久,他就被推上了神坛,被亿万人歌功颂德。
整个修仙界陷入狂欢,所有人敲锣打鼓,怒骂隐无为是当今毒瘤,是刺头,杀他是为民除害,太子殿下杀得好!杀得妙!
然,渐渐,风气发生了逆转。
隐无为莫名成了英雄,成了被仙门爱戴的师尊。
说包藏祸心的是谢客轻,可他究竟如何包藏祸心,包藏了什么祸心,没人知道。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就是杀死师尊的凶手。
师尊活着的时候,把他视为至死不相负的死友。
如今做派,实在令人痛恨!
秦州谢氏无奈屈服,只能将谢客轻逐出族谱,赶出秦州。
自此,光风霁月的秦州太子,变成了人人唾骂的废太子。
月白素衣,嵌着宝珠的非攻玉伞,还有被抹掉族徽的蝶花箭袖,逐渐被黑暗所吞噬的背影,是百姓对太子最后的印象。
修仙界陷入狂欢,所有人敲锣打鼓,赞美隐无为是救苦救难慈悲师尊,死得可惜!死得可惜!
仙门每每谈及都会哭嚎不得,十分悲痛。
说师尊被杀的那天,老天爷都流着血泪,漫天腥风血雨,大地万鬼哀嚎。
一个个对谢客轻露出仇恨喷火的目光。
仿佛谢客轻杀的,是他家的人;掀的,他家的坟。
说来也滑稽,隐无为活着的时候,绝大多数人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但他死后没几月,就突然变得妇孺皆知,人不知,无人不晓。
人人爱他,人人同情他。
在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喜欢什么的前提下,夸夸谈出他的模样及喜好。
说他白衣胜雪,乌发如墨,温润尔雅,喜吃辣椒,越辣越好。
这些传闻口口相传久了,大家也就信了。
还有些人自诩隐无为的亲朋好友,说隐无为是他们敬爱的师尊,是他家二叔表妹的三婶的儿子的外甥。
一把鼻涕一把辛酸泪,旁观者一听隐无为竟然是如此的悲情英雄,不禁掩面哭泣。
临走时支付银两以示安慰,这些人可谓是凭借隐无为“亲戚”的身份,赚足了名声和钱财。
至于为何没有人提出质疑,因为隐无为死了呀!
死无对证,别人爱把他捏造成什么样他就得是什么样。
倘若隐无为在天有灵,定能被这群热情的“粉丝”惊醒,“感动”的活过来。
事实证明,在隐无为死后的第十年,他还真就,活了!
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时节。
隐无为被吵醒了,但却没完全醒。
鬼压床,实在睁不开眼,也动弹不得,而且这床,委实有点窄。
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
语调抑扬顿挫,夸张至极,开头把隐无为给听笑了。
只听隔间的人饱含深情地说:“蜿蜒山道,荒郊野岭,万箭齐发,我们敬爱的师尊就,就这样被万箭穿心而死!真的是一万支箭,唰唰唰唰唰,全部射穿车厢,把师尊柔弱娇小身躯身躯扎成了筛子。”
且不说一万,就是一百支箭都能将人扎成刺猬。
能让一万支箭射满的身躯,当真是“娇小”。
不过话说回来,难不成除他之外,还有人死在了车厢?
而且死的人是他们的师尊?
隐无为思忖之余有些感慨,这位不知名的仁兄倒真是与自己同病相怜,但自己比他幸运多了,至少没扎成刺猬。
而且自己也并未死,应该是被救出来了,被射穿的胸口也不疼了,估计距离那天的变故,过了有些时日。
“我的师尊啊!”那人突然拔高音调,把隐无为吓的浑身一抖,就听那人继续夸张的感叹,“我伟大师尊,敬爱的师尊,年纪轻轻就被杀死……”
这群后生虽然喜欢夸大言辞,但听起来挺孝顺,也不知这位师尊前世是修了多大福气,死后都能让人这般惦记。
正这般想,外面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狂暴。
“都是谢客轻!要不是他,我们的师尊怎么可能会死!师尊是那么的好,仙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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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爱他,给他建造道观供奉他……”
……
隐无为差点被唾沫呛死。
他何时成了这群人的师尊?
不对,他什么时候被仙门爱了?
这么离谱的吗?
隐无为一个没忍住,将棺材板给踹翻了过去,给他烧香的徒儿见棺材板飞了,吓得尖声惨叫,魂飞魄散,撒开脚丫子狂奔出灵堂。
大喊:“师尊诈尸啦!诈尸啦!”
隐无为纳闷,他不过是重伤晕死过去,怎么还成诈尸?
再看这灵堂般的布置,以及棺材里的自己,大红大绿的寿衣,隐无为感慨了句:孩儿们真孝顺。
不消片刻,灵堂里就进来了五人,脸上均有烧伤痕迹,肌肉虬结,丑陋可怖,眼神不像善茬。
隐无为捏住棺材板,倘若他们有所动作,他就一棺材板掀过去。
谁料上一秒还凶神恶煞的五人,下一秒砰砰砰地跪成了一排,凶恶形象碎了一地。
五人泪流满面地说:“师尊,您终于醒了,等得我们好苦呜呜呜!”
松开棺材板的隐无为摸了摸鼻尖,难不成他昏迷了十天半个月,又或是两三个月?
伤口不疼,估计最多三个月。
然不等隐无为思索结束,就听为首的大高个哭嚎道:“十年了……我们终于等到师尊醒来了……”
坐在棺材板上的人瞬间如雷劈身,当场碳化。
次日,躺在被窝、挂着黑眼圈的隐无为还在自闭。
首先,他死了十年。
二十三岁的小伙变成了三十三岁的大叔。
人生最好的年华就这样说没就没了。
其次,这具身体不是他的,他接收不到这具身体的任何记忆,说明这具身体本身就没有魂魄,只是个壳子罢了。
最后,最重要的是,他魂魄完整,说明他原本的身体并未受到任何损害。
所以,他身体呢?
好不容易复活,魂魄来了,身体却下落不明,如此山崩地裂的开局,隐无为叹下了今天的第一千零二十八次气。
“师尊?”门外弟子小声唤道。
隐无为把被子裹在身上让他们进来。
只见那伙人端来五盆辣椒,各式各样的辣椒。
一进门,刺鼻的味道就让隐无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紧接着嗓子眼开始不要命的烧,脸上出现了红温。
“师尊。”弟子屁颠屁颠将辣椒整齐摆在床桌上,还贴心的递过一双筷子与一碗辣酱、一碟辣椒粉。
“弟子知道师尊喜欢吃辣椒,所以搜遍了山下的包子店,才抢来这么些,请师尊笑纳!师尊?师尊?您发什么呆啊,您怎么愁眉苦脸的?”
为首的从进门就一直观察隐无为,观察到最后,眼神动了杀意:“你不是师尊。”
隐无为露出了一个尴尬又不失体面的微笑,弱弱说:“这都被你发现了……”
霎时间,房间里的五人露出了诡异的表情,不约而同举起手中斧头。
二话不说就劈了下来,怎知隐无为早已算好逃跑路线,在斧头劈下来的瞬间,他飞速将面前的桌子掀了过去,趁着辣椒粉漫天飞舞之际,一个蛇皮走位,夺门而逃。
屋里的五人也被呛得猝不及防,眼泪哗哗,脚下不稳,东碰西撞,碗筷碟盘噼里啪啦的砸到地面,一脚踩上去,疼得嗷嗷直叫。
逃出去的隐无为听到里面的惨叫,笑得嘴角都咧到耳根子处了,跑得更加卖力。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扯下碍人的寿衣,不过多时便消失在山道,无影无踪。
2. 蝶花箭袖渡太子
逃跑的确刺激,也挺快乐。
但这种快乐还没持续多久就消失了。
下了山的隐无为看到不远处的包子铺,指尖沾了点草木灰在包子铺后面画了个符咒,正欲起身离开,脖子就被人勾住,接着两人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
瘦高个呲着个大黄牙对隐无为狂喷唾沫:“哟,小傻子怎么在这啊,这么多天到哪浪去了?”
黑胖矮调侃:“还能到哪浪,肯定被妖女抓去当上门女婿了。”
瘦高个笑得直不起腰。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夹在中间的隐无为插不了话。
想来这具身体是本地人,只可惜缺失魂魄,没有思想,不会说话,被村里人当成了傻子。
“走了,今天村里可热闹了,得去镇场子。”
说着,就把隐无为拉着一起往村里走。
“怎么个事啊?”黑矮胖问。他在隔壁镇里做生意,经常十天半个月回不来。这次来,还是听说村子里出了事。
瘦高个突然神秘兮兮:“村后头的那座山上,有脏东西!”
“啊?”黑矮胖脊背一凉,不由自主结巴了起来,“什,什么脏东西?”
瘦高个把两人搂到一起,头头相抵围成个圈,小声说:“我也是听镇上人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后山每到夜里子时,就会有一条黑龙盘踞。
二爷会些小仙术,说那不是什么神灵,而是脏东西变的!专门吃人呐!
老八二跛头买了那么多法器,跟着镇里的人去后山探究竟,到现在还没回来。
三天前柱子也去了,也没回来,他们几个可是村里最厉害的几个,过年摁猪杀猪都得靠他们。”
本就春寒料峭,周围静得只有唔唔的风声,瘦高个这么一说,黑矮胖总感觉脊梁骨发寒,头皮发麻。
“真的假的?”黑矮胖颤声问。
瘦高个:“我说的还能有假?而且这件事也惊动了仙门,现在仙门大老爷都在村里祭拜师尊呢,一看就是好人。”
黑矮胖:“仙老爷们是来抓脏东西的?”
瘦高个:“肯定是啊,虽然没人敢问,但我觉得他们应该是来抓那只黑龙,保护我们的。要不然他们来咱这个穷乡僻壤里做什么?除了后山那个脏东西,咱这里也不可能有别的东西吸引他们。”
经历了山上那一遭,隐无为对“师尊”两字有了心理阴影。
但又对瘦高个的这番说辞留意了一点。
来到村口,隐无为就看到几对男女跪在旁边祈福,嘴都被风吹的干裂。
瘦高个看不下去,忍不住说:“三叔,别等了呗,那么多人进去都没了,估计柱子也折在里头了。”
三叔抄起一笤帚扔过来:“胡球说啥呢,滚!”
瘦高个灵活闪跳,没被砸中,隐无为也快速躲闪,最后只有黑矮胖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进村后,隐无为就被安排到了祠堂,说是帮衬仙门老爷拜师尊。
瞥了眼神龛上的白衣黑发神像,及牌位上写着的“师尊隐无为”,隐无为嘴角一抽。
他何时长成这副鬼样子了?
还有供桌上一大堆辣椒是要搞什么?
“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给仙老爷递香!”隐无为被人推进了祠堂。
一进去就云雾缭绕,右边吹拉弹唱,左边地上放着个破破烂烂的木筒子,筒子里全是香。
隐无为有点想笑,看着进进出出的这些仙门中人,当年他们可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呢。
如今竟然都开始尊称他为师尊,为他修祠堂纪念他。
可真当是——
生无一日之欢,死有万世之名啊!
目睹他们上香祭拜自己,给自己烧纸,隐无为觉得有趣,便拿了个蒲团坐着欣赏。
这时,门口的道长嚎了一嗓子:“寅门十九弟子,进——”。
只见一长相清秀的少年提袍走了进来,身子骨瘦得厉害,个子在同龄人里并不出挑,隐无为把木筒放他旁边,少年抽出一根,点燃。
眉眼间有些阴沉,腮帮子鼓鼓的,看样子很不服气似的。
少年偷偷回头看了眼,见附近没有人后,他才对牌位压低声音冷冷说道:“无不为,你到底死没死啊!”
坐在旁边的隐无为眨眨眼,还没死呢。
“服了……”少年烦躁的嘀嘀咕咕了很多,让隐无为哭笑不得。
十二仙门固然可恶,可这里面弯弯绕绕,有些事情很复杂,立场不同,各自的无奈也就多了。
寅门于他有恩,这件事,他隐无为只要活着,就忘不了。
这少年生性倔犟不羁,但又不得不摆出仙门弟子的内敛,两股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要多拧巴就有多拧巴。
简直是个小拧巴。
隐无为笑出声。
小拧巴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笑什么笑?”
盘着腿的隐无为单手托腮,笑问:“孩儿几岁,叫什么名字?”
小拧巴狠狠瞪了眼这位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骂了句:“关你屁事!”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他立刻压下浑身反骨,又变成了刚才那个内敛认真的小公子。
在他的身上,隐无为恍惚了一下,仿佛看到了某人的身影。
“寅荷,拜完师尊了么?”门外的人问。
“拜,拜着呢,大师兄。”小拧巴起身将香放在香炉里,磕了三个响头就离开了。
离开时不忘对隐无为“怒目而视”。
隐无为被逗得放声大笑。
傍晚,祠堂门关闭,隐无为又被拉到村里。
村里极为热闹,女人们叽叽喳喳的做饭,男人们劈柴,将新垒起来的灶台烧得火旺。
作为村里的边缘人物,大家都认识隐无为驾驭的这具身躯,但都又不怎么想起他,失踪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人注意。
这样也好,没必要去应付杂七杂八的人。
此时,隐无为百般无聊的躺在草垛旁,咬着芨芨草,想事。
世间不存在没有三魂七魄的身体,除非故意为之。
万事因果紧密联系,他能复活怕是不简单。
魂魄能完完整整钻入这具无魂体里更不简单。
有人让他重生复活。
这人即便不是朋友,也定然不是敌人。
“寅荷,你偶像来了。”
“来了吗?”还在柳树下打坐的寅荷激动地跑过来。
隐无为侧眸看去,小拧巴一身月白色的劲装,乌黑的发丝绾成个髻,簪上玉簪,仙童似的。
如今头上还戴着个用柳条新编的花环,隐无为唇角勾了勾,果真是个可爱的孩儿。
“已经到村口了。”大师兄笑着说。
“好耶!”
大师兄提醒:“注意形象。”
寅荷快速恢复姿态往村口走,可那飞快的小步伐却出卖了他激动的内心。
没一会儿,寅荷就牵着一头庞大的白象进了村,对大师兄说:“偶像去五泉山了,他说处理完事情才会来这里。”
大师兄面露难色:“既然这样,那我们今晚休息,明日再去后山勘探。”
寅荷点点头。
不远处一仙门中人阴阳怪气道:“哟,寅荷小公子还有偶像呢,谁呀?”
一看是子门的,寅荷眼里藏不住的厌恶。
但还是维持风度地说:“我偶像可是真君子!”
却引来一片讥笑。
寅荷面色很差,清瘦的身子骨被气得有些发抖:“我告诉你们,我的偶像乃妙善国秦州太子谢客轻,你们给我放尊重点!”
谁料周围人笑得更厉害了。
“哈哈哈谢客轻!哈哈哈妙善国!”
“小娃娃,谢客轻早就是废太子了,你家偶像这是贼心不死,还想着当太子梦呢?”
寅荷都要被气哭了,大声说:“偶像才没有杀无不为!”
“啊对对对,是我行了吧,是我一箭射死我师尊的行了吧?”子门一群老油条,寅荷这种十来岁的少年压根不是他们的对手。
三言两语,就被他们气得小脸发青,大师兄走过来拍了拍寅荷的脊背以示安慰。
可子门就是喜欢捉弄人,又对大师兄说:“身为寅门大弟子,你可得管管你这位小师弟,谢客轻乃我仙门大敌,是修仙界头号反骨,他杀了我们敬爱的师尊,永远与我仙门势不两立。
小师弟要是再敢和谢客轻有来往,哪天谢客轻发起病来,恐怕寅门会有危险呢。
想当年师尊与谢客轻关系有多好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可谢客轻就是个翻脸不认人的疯子,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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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犯病犹如野马脱缰,我这么提醒也是为了你们寅门好。”
大师兄微笑:“子门师兄说的不错,回头我会好好教育寅荷。”
那人瞪眼道:“回头回头一直回头,上次你也这般说。”
旁人揶揄:“何止,上上次他也是这样说的。”
“不过话说回来,谢客轻不来咱们这,突然去五泉山,你们说……这里面是不是有蹊跷呢?或许,那东西其实在五泉山。”
此话一出,老油条们脸上多多少少有些凝重。
面对旁人的阴阳怪气,大师兄笑容不减,拍拍寅荷的脊背,低声道:“去吧。”
寅荷憋着嘴,牵象去了西南方的草场,蹲在那里拔草。
“一群不入流的外门弟子,偶像才没有杀无不为!偶像不是那种人!偶像没有反骨!偶像是君子!”
“还哭呢?”跟过去的隐无为笑问。
听到有人来,寅荷连忙站起身,一见竟是白天在祠堂冲自己傻笑的家伙,寅荷竖起眉毛:“你怎么还阴魂不散啊!”
隐无为耸肩:“我还活得好好的,怎么可能会阴魂散去?”
“你!”寅荷被隐无为的脑回路激的哑口无言。
隐无为朝旁边的白象努努嘴:“这是你偶像的?”
寅荷拔高嗓音:“有问题吗?”
隐无为笑说:“没问题~”
寅荷却一脸怀疑地盯着隐无为,末了,抬起下巴:“我警告你,你不准对大米做什么,大米是我偶像的坐骑,想活命的话,最好离它远远的!”
哼了一声就从隐无为身边走过。
隐无为刚要继续开口,谁料寅荷直接炸了,回头一顿疯狂输出:“关你什么事啊,我是谁家孩子今年几岁叫什么名字关你什么事啊,你管得着吗……哎呀!”
看着摔了个狗啃泥的小拧巴,隐无为不忍直视,他刚才只是单纯想说:孩子,你鞋带开了……
小拧巴变成小泥人,被家长带去洗漱了,隐无为没事瞎转悠,听了个七七八八。
本地人都一致认定仙门老爷来这里是为了帮他们抓后山的吃人黑龙。
想去问明白,但又不敢去问,怕冲撞了这些大人物。
倘若冲撞了,不帮他们抓脏东西,那就得不偿失了。
准备好酒好肉的女人小声嘀咕道:“唉,仙老爷们应该是来帮咱们抓脏东西的吧。”
“或许吧。看他们那么虔诚的拜师尊,应该都是好人。”
坐在墙头上的隐无为盯着这群狼吞虎咽的外门弟子,心里有了推测。
即便后山的确有黑龙作祟,按照仙门的尿性,心情好了就给你抓抓,心情不好了爱咋咋地,哪怕脏东西把一个村子毁了,只要事情没传开,没闹大,仙门就懒得理会。
除非,这里还有一个让十二仙门趋之若鹜的东西。
但仙门内部不太确定这个东西是否在这里,为防止白跑一趟,就派外门弟子来探探风。
有了这个推测,隐无为凭借三寸不烂之舌,顺利打入外门弟子内部。
“当然有啊,可我凭什么要给你说?”这人喝得满脸泛红,脑子不清。
他又喝了一碗酒,打了个酒嗝,大着舌头:“我师父叮嘱过我了,不能给你们这些凡人说,要不然嗝,会引起恐慌。”
“是么?”隐无为从怀里取出一本书,偷摸的看。
仙门弟子见隐无为这般举动,好奇书里面到底是什么,想凑过去,哪知隐无为立马把书合上。
仙门弟子好奇:“你看的啥啊?”
隐无为坏坏一笑:“学习资料。”
仙门弟子愣了愣,连忙将脑袋探出帐篷外,随后又缩进来压低嗓音:“给我看看呗,兄弟。”
“行啊,除非你告诉我,来这里到底找什么?”
仙门弟子不太情愿,隐无为也不强求:“算了,我走了。”
“哎等等等等!”仙门弟子连忙拉住隐无为,犹豫片刻,小声说,“那,你不准告诉别人,要不然引起恐慌……最后受伤的还是你们!”
见这位后生如此上道,隐无为重新坐下:“说吧,是什么?”
仙门弟子咬着嘴唇,朝隐无为招招手,隐无为把耳朵凑过去,仙门弟子压低声音说:“其实我们这次来,是找师尊隐无为的尸体。”
3. 蝶花箭袖渡太子
荒凉寂静的草场,一人一象,面对面,干瞪眼。
仙门那群老登,上辈子就巴不得他赶紧死。如今费劲巴拉找他的身体,怕是想要将他彻底挫骨扬灰,断了他复活的路。
可笑!
他堂堂隐无不为乃打不死的小强。
大米熟悉他的气味,定能感应到他的身体在哪里。
仅凭他现在这副毫无修为的躯壳,隐无为表示毫无胜算。
“大米,还认得我不?”隐无为蹲在远处问。
大米没理他。
隐无为走了过去。
谁料大米转了个身,把屁股怼过去。
“啪叽!”
翘起的尾巴突然将隐无为一抽,隐无为陀螺似的转了两圈半,栽倒在地,脸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过了很久,被抽懵逼的隐无为才缓过神来,艰难的将脸从地面撕下来,满眼全是不可置信:“大,大米你,你竟然敢抽我……”
翌日中午,外出回来的寅荷正在一户农家喝水,同桌的还有两位同门师兄弟。
“寅荷,你确定把你偶像的大米拴在草场没有任何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寅荷说,“白象认主,除了偶像和我,它谁都不让亲近,谁敢靠近,它就用尾巴抽谁。谁敢抱它鼻子,它就将那人甩成风火轮。”
“风火轮……那不得口吐酸水啊……”少年们面色发白。
寅荷百般无聊的拨弄油纸伞:“所以喽,我才不怕大米被人欺负,被人偷走。”
说话间,又来了个人。
寅荷乜了眼,“嘁”了声,问道:“怎么回事,脸色那么差?”
隐无为扶着腰一点一点,慢慢坐在凳子上,强忍住嗓眼里的酸水,讪笑道:“没什么。”
寅荷很不相信的上下扫了几眼:“你该不会是被大米风火轮了吧?”
这人从昨天就对大米直勾勾的看,绝对觊觎他家大米。
想不到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年纪,心性竟然如此龌龊不堪!
隐无为当场急眼:“谁,谁说的!我没有!”
寅荷身边的少年都掩嘴偷笑,寅荷也在憋笑。
但他必须学习偶像的姿态,得内敛认真,成熟稳重。
隐无为吞下这口气。
作为一个三十三岁的男人,不和小屁孩计较。
但一想到倘若仙门先他一步找到他的身体,隐无为就慌得一批。
思来想去,打算与这几个小孩搞好关系,说不定能打听到些什么。
于是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那,那个……孩,孩儿们”
寅荷怒目而视:“孩儿们也是你能叫的?才比我大几岁,敢占我便宜?”
出师未捷身先死,隐无为果断闭嘴。
百般无聊的拨弄着面前的竹筒杯,回想昨晚大米的反应,哪怕他很努力的证明自己就是隐无为,大米仍然不认他。
这个世界上连和他一起长大,最熟悉他的都认不出他了。
所有人都记得他,所有人又都不记得他。
隐无为心中涌出一股悲怆,可又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笑声让旁边草棚里坐着的三个少年摸不着头脑,寅荷见那家伙又哭又笑的,大声问了句:“喂,你疯了吗?”
仰天大笑的隐无为肆意躺在地上,翘起二郎腿,双臂当枕看蓝天。
寅荷喃喃:“真是疯了,谁会有事没事在地上胡乱躺啊……”
隐无为眉眼间笑意不减:“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孩儿们,等你们长大了,叔叔带你们去喝今朝醉!”
一白白净净的少年蹙眉道:“你看起来与我们年岁差不多,怎能自称叔叔?还有,不准叫我们孩儿们。”
寅荷撇嘴:“这疯子就喜欢到处占便宜!”
“师兄,今朝醉……是酒么?”另一少年小声问。
寅荷清秀的脸蛋上掠过去一丝浅浅的诧异,问这人:“你知道今朝醉?”
隐无为勾唇一笑,并没有回答他们,翻了个身,躺在黄土地里的他,惬意的闭眼休息了。
“怎么回事呀,寅荷,你听过?”少年问。
寅荷点了点头:“我也是听我偶像说的,他说他有一故人,嗜酒如命,生平最喜掺了桂花和饴糖的今朝醉。”
“啊?太子殿下竟然愿意结交喝酒的人?他可是最厌恶酒的,说酒是害人的毒物。”
“可不是,我叔叔在妙善国当官,太子殿下还没被废掉时,每年都在妙善国下达禁酒令,我叔叔每每想偷摸喝点酒,都怕被太子殿下抓住,抄了三遍道德经……只是,自从太子被废掉赶走,叔叔说,他还有点想太子了。”
少年们窃窃私语,背对着他们的隐无为却睁开了眼,指尖抠着土块。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
隐无为抬头,闲谈的三位少年也都起身。
待四人都出去,外面已经闹成了一团。
几个仙门弟子把地里刚长出来的幼苗全部用仙术给铲了,其中一人还脚踩农夫的脊背,吊梢眼全是蔑视:“咋滴,老子想走就走,你们凭啥拦我们?”
一农妇鼓起胆子说:“可你们不是来帮我们抓后山的脏东西吗?我们才会把过年用的猪羊都提前杀了给你们吃的……还给了你们银两作为报答……”
“啥脏东西?”吊梢眼问。
农妇:“就,就是后山,隔壁镇子的后山……每到子时会有一条黑龙出来吃人,我以为你们是来抓它的。”
吊梢眼:“你咋不说后山有仙女下凡呢?”
周围的仙门中人哄笑成一片。
农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粗糙的指头用力搅住围裙,不敢放肆。
吊梢眼翘着下巴说:“我告诉你,你们给我们酒肉那是你们自愿的,我们又没逼你,懂吗?
没有我们十二仙门,修仙界早就乱成一团了,你们应该感谢我们才是。
还有,后山根本没有黑龙,更没有你们所说的脏东西,我们还有要事要做,你们再敢阻拦,要是耽搁了时辰酿成大祸,你们几条小命能担当得起吗?”
女人被吓得跪在地上。
寅荷看不下去,上去要理论,却被大师兄拦住。
大师兄朝寅荷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行事,寅荷捏紧油纸伞。
眼睁睁看着这群毁了庄稼的外门弟子,嬉皮笑脸御剑扬长离去。
“这群畜生!”寅荷狠狠踢了一脚黄土。
“我扶您起来。”白净少年扶起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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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吊梢眼踩在脚下的农夫。
哪知农夫一把将少年推倒在地:“假惺惺干什么?仙门一群畜生,枉我还好酒好肉招待你们,见你们拜师尊以为你们是好人,没想到都他妈一群混球!”
农夫不解气,爬起来,又是一脚,对准少年的肚子狠狠踩下去。
隐无为手疾眼快,但有修为傍身的寅荷速度更快,将农夫震退几步,把伙伴扶起,对农夫不满道:“我们又不是和他们一伙的,你没看见我们衣服都不一样吗?”
“仙门的都不是好东西!”农夫朝寅荷的衣服上啐了口痰,“仗着会修仙,就知道欺负我们小老百姓。”
少年眼眶通红:“对,对不起……”
农夫:“对不起有用吗?地里长出来的庄稼全毁了!”
少年没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小脸惨白,“我,我会赔偿……”
“咋赔偿?用钱买种子?你们知道种子怎么来的吗?
苗子长不大,结不出果来,没果子怎么能长出种子?把苗子掐死了,以后全完了!
种子可以卖钱,但钱能变成种子吗?
就因为你们是修仙的,可以不用吃东西,所以觉得这些没用随意糟蹋对吗?
可这是我们的根!你们将我们世世代代活下去的根都毁了!”
农夫怒火冲天地骂完,拾起锄头,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农田。
大师兄心里过意不去,将身上仅有的银两全部给了农妇。
农妇并未收取,临走时她眼眶微红:“你们没修仙之前,也是吃五谷的人啊。白象还在草场,牵了赶紧走吧。”
其余仙门来这里都是走个过场,可寅门这次来,的确是来抓后山那条吃人的“黑龙”。
虽说黑龙在后山出没,但却不是这个村子的后山,而是隔壁小镇的后山。距离这里比较远,这里住不得,小镇总能住得。
大师兄看着西斜而去的太阳,说:“估摸客轻兄很快就来了,我们先去榆兰镇的客栈安顿下来。”
寅荷皱着眉头用仙术将衣服上的秽物弄掉。
想到刚才那些糟心事,问道:“师兄,那群外门弟子怎么突然要走?”
大师兄叹了口气,说:“他们来这里和我们的目的并不同,也不知他们从哪得来的小道消息,说师尊隐无为的尸体就在这附近,仙门这才派外门弟子来探探究竟。”
“什么?”寅荷惊得差点失声,“无不为在这里?”
大师兄笑着摇摇头:“怎么可能,当年隐无为的尸体被扔进野鬼村的无底洞,尸身怎么可能会保得住?野鬼村里有些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可他们为何又突然离开了?”寅荷百思不得其解。
大师兄道:“许是昨晚他们听说你偶像去了五泉山,还说客轻兄这些年隔三差五去五泉山,定有蹊跷。说整个修仙界没有谁能比谢客轻更执著于杀隐无为。”
寅荷气得一拳头捶在土墙里:“胡言乱语!”
旁边闲来无事,拿了根小棍棍在土墙掏洞的隐无为却撇撇嘴。
寅荷瞥了眼挖洞的隐无为:“你是这里的人吗?”
隐无为:“不是。”
寅荷:“那我们走了,你不准跟着我们!”
隐无为笑道:“行。”
4. 蝶花箭袖渡太子
话说隐无为与寅荷分开,并不打算去别处。
大米虽不让他靠近,但隐无为看得出来,大米有事没事都会往后山的方向看。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修仙界经常传出各种奇葩消息,真真假假分不清,如今众仙门一股脑涌去五泉山,怕是少不了谢亭的设计。
那家伙修为高深,别说这些外门弟子,就是十二仙门门主联手,都很难与他一战。
他若不想,没有人能察觉到他的踪迹。
调虎离山,看来是想独吞啊。
得先一步找到自己的身体,否则被那厮率先找到,再被杀一遍,他隐无为可真就窝囊透顶了。
想到这里,隐无为即刻动身榆兰镇。
说起这榆兰镇,被周边的村庄围在中央,平日里十分热闹。
自从后山有黑龙出没,榆兰镇也就只有白天还稍微人多点,一旦到了傍晚,太阳快下山时,所有街道找不出一个活人。
大家都盼望着仙门能来帮帮他们,可迄今为止,小镇上的仙门中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隐无为到时,脚还没站稳就被人给从后面偷袭,一记闷棍敲晕了过去。
临晕之际,隐无为心中发出咆哮:虎落平阳被犬欺!
绑架他的不是别人,是寅荷。
“我就知道你会偷偷跟来。”小公子清秀的脸上全是不屑。
后脖颈还隐隐作痛,隐无为非常生气:“你还真是把你偶像的优点没学去,动不动抓人的臭毛病倒是学了个炉火纯青,还把我捆在这里,作案手法简直一模一样!”
寅荷疑惑:“你认识我偶像?”
隐无为脸色差极了,直接甩了句:“认不识。”
寅荷无语:“认不识是什么意思?”
隐无为没理他。
寅荷也不服输的“嘁”了声:“反正你这几天就待在这里,哪里都不准去。你一介肉体凡胎,连修为都没有,要是被这里的恶幽抓住怎么办?”
隐无为眨眨眼:“你这是在关心我?”
寅荷眼里全是嫌弃:“妄想症!我只是不想让榆兰镇再有无辜之人死去。不是,你笑什么吗?很可笑吗?”
隐无为笑道:“只是对你这孩儿一见如故。”
寅荷炸毛:“你这疯子不占便宜会死啊,你看起来也比我大不了几岁,而且,我比你高!”
隐无为却依旧笑说:“大一岁也是大。不如我送你一个礼物。”
寅荷满脸质疑:“什么礼物?”
隐无为:“十六字心传。”
寅荷蹙眉。
隐无为摇头晃脑,老神在在道:“人心惟危,道心惟危。”
寅荷顺着隐无为的口诀,说出了后八字:“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隐无为惊讶,寅荷却脸色差到极致:“你和我偶像……到底是什么关系?”
隐无为却只是笑了笑:“或许这句话知道的人多呢。”
寅荷却道:“偶像说这句话没几个人知道,你”
隐无为打断了寅荷的话,对他提醒:“小鬼,外面碰见恶幽,千万不能直视它们。”
寅荷见这疯子固若金汤,一时半会也打听不出什么,就嘁了声,拿起油纸伞出门了。
不一会儿又折返进来,警告道:“不准发出任何声音。”
隐无为哄孩子似的:“好好好,不出声。”
寅荷自诩绑的绳结很牢固,那可是他求了好多遍,偶像才勉强答应教他的吉祥如意扣。
然,他没料到的是,他前脚刚走,后脚隐无为就轻而易举将扣子挑开,扔到了地上。
“谢亭这混蛋到底给他的小粉丝教了些什么?”
隐无为边吐槽,边在客房里翻东西。
找了一大圈,就找到一沓黄表纸和朱砂墨。
连个像样点的法器都没有。
“算了,就你们了。”隐无为将黄表纸全数铺开,习惯性的去抽发冠上的判官笔,哪料抓了个空。
指尖僵了一下,扭头将身后的毛笔拿了过来。
挥毫弄墨间,符咒已成。
临走时隐无为想到了什么,按理说这种客栈都会为客人准备一本学习资料,尤其是双人客房,就放在靠床的柜子中。
拿了学习资料,又把桌上的零嘴全都洗劫一空,隐无为这才大摇大摆走出客房。
许是天不遂人愿,刚出客房,差点与给客人端茶的小二撞了个满怀,小二眼睛圆睁,隐无为呆愣,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在愣了有两秒时,小二突然拔高嗓门大叫:“抓小偷啦!抓小偷啦!”
隐无为低头一看。
破破烂烂的衣服与草鞋,估计现在他还蓬头垢面,的确不像住豪华天字号客房的人。
可也不像小偷吧!
试问天底下哪有像他这般正气凛然的小偷?
来不及解释,隐无为飞速往楼下冲去,小二找来的打手在后面追。
双方开启了持续激烈的拉锯战。
打手速度不慢,眼看要摸到隐无为的衣边,怎料隐无为屁股一夹,往前一冲,又把距离给拉开。
要说打手也真是负责到底,都追了这么久还不要命的追他。
累成狗的隐无为已经成四脚爬地了,后面六名打手也好不到哪里去,还有个跑岔气,捂着肚子龇牙咧嘴的追。
隐无为叫他们别追了,一个月才给多少工钱,没必要这么拼命。
怎料打手说:“你不跑,我就不追了!”
那能成?
隐无为跑得更快了,一鼓作气,直接跑上后山,钻进了嘛尼寺。
寺里有个地藏王菩萨殿,隐无为推开门爬了进去,打手们实在是走不动了,靠着寺庙外面的大门,上气不接下气道:“快,快出来,跟我们回去。”
隐无为嗓眼干的冒烟,没气说话,在把另一只腿也扒拉进来后,关上了殿门,不忘反锁。
关好门,隐无为就倒在了地板砖上,大口大口喘气。
脸皮下方的血液加速流动,隐无为都能听见自己强有力的心跳声。
时间点点过去,窗外的天开始暗了下来。
外面歇腿的打手抽风的从地上爬起来,双目恐惧的盯着敞开的大门,不停敲菩萨殿的门。
“快,快开门。”
隐无为抬头瞅着门框,问了句:“干嘛?”
打手:“求你了,你开门,我们不打死你。”
隐无为做了个鬼脸:“是是是,你们不打死我,你们会打残我!”
打手都绝望了:“哎哟我去!”
隐无为不鸟他们,刚才逃跑的时候,兜里的零嘴全都撒掉了。
他走到供桌前,给地藏王菩萨拜了个礼,就拿了苹果,坐在蒲团啃了起来。
啃了一口,隐无为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一时半会没想出。
随着外面天彻底黑下去,隐无为听到外面没动静了。
心中困惑,猫着腰蹑手蹑脚了走过去。
隔着门,他听到打手特别小声的求饶声:“小兄弟,开开门好吗?”
隐无为盘腿坐在地上:“给我个开门的理由。”
打手咽了口唾沫:“小兄弟应该不是本地人吧。小兄弟有所不知,在我们榆兰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到子时,后山,也就是咱们现在呆的地方会出现一条黑龙,盘踞在山上。小兄弟,镇上已经联合了周围的村子,派了百十来个青壮年,都没了……我还年轻,我还不想死。”
隐无为单手托腮:“你是说,黑龙会在这里出现?”
打手小声道:“是啊。”
隐无为:“那你怎么觉得进来会更安全?阳间事不归藏王菩萨管,你们进来也没用。”
打手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但人总是找个心理安慰不是吗,地藏王菩萨也是菩萨,普度众生的,与其被吓死,倒不如在菩萨脚下祈祷,倘若菩萨有灵,黑龙应该不会进犯菩萨殿,我们的小命,应该能保得住。”
隐无为想了想,说:“那你们答应我,不准抓我。”
打手像是抓紧了救命稻草,连忙回答:“我答应,我答应,我们绝对不抓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打手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也发颤。
隐无为将门打开,六人连滚带爬进来,隐无为将门反锁了。
打手履行诺言,并未当场将隐无为扣押,而是道了谢。
子时一到,打手们紧紧抱成团,躲在佛像背后。
而隐无为也吹灭了所有蜡烛,扒在窗口往外看。
夜里,山上的风总是很大。
呜呜吹,堪比万鬼哭嚎。
隐无为也敏锐捕捉到窸窸窣窣的异响,敞开的大门外,“黑龙”竟然真的出现了。
只不过,不是黑龙。
在看清黑龙是个什么东西后,隐无为大概明白大家为何把它当成黑龙了。
本身晚上就视线混沌,在月光的映衬下,这玩意儿大老远看,的确像是一条黑龙盘踞在山。
“黑龙来了……”打手脸色惨白,身体抖成了琵琶弦。
“怕什么?”隐无为失笑,“不是黑龙。”
“啊?你看见了?”一打手错愕。
隐无为朝窗外努努嘴:“来瞧瞧,还在外面爬呢。”
“不去不去不去……”打手用力摇头。
隐无为无奈笑道:“真不是黑龙,你们应该都认识。”
打手一头雾水:“我们认识?”
隐无为:“地上爬行的这些人,应该都是本地的吧。”
“爬,爬行的人?!”
六人突然抖得比刚才还更加剧烈,个个面如死灰。
隐无为仔细观察过,这些人应该是被某种力量牵制住,一个挨着一个不停往前爬行,从他这个距离,像是长长一条蜈蚣从门口路过。若是在远处看,的确像黑龙盘踞。
只不过,究竟是不是恶幽作祟,距离太远,隐无为还不太好判断。
除非他出去。
哪料打手们将他拉到佛祖脚下,争先恐后叠罗汉。
“我不准你走!”
“你开门是想要害死我们吗?”
九尺男儿们一个个哭嚎,被镇压在最下面的隐无为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他现在想走也走不了啊。
被镇压了一夜,等到次日天亮时,隐无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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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泰山才消失。
隐无为揉着发疼的胸膛,半死不活道:“不让出门就不让出门,你们几斤几两没点数吗,我都被你们压成壁画了。”
“对不起。”六人站起身,朝隐无为鞠躬道歉后抽出绳子,隐无为登时警惕:“你们要抓我?”
打手:“黑龙走了,我们得继续我们的任务。”
“等等!”隐无为抬手制止。
打手:“怎么了?”
隐无为爬起来:“为什么认定我是小偷?”
打手:“你穿的破破烂烂,从天字号房出来。”
隐无为哭笑不得:“你们老板说我是小偷,你们就认定我是小偷?”
打手面面相觑,犹豫道:“我们为老板效力,老板说的话我们不能怀疑。”
好不容易上了山,隐无为怎么可能会跟他们下去?
周旋不了,隐无为索性把身上所有东西一股脑儿都扔在了地上:“都在这了,反正你们盯我盯了一夜,我若真的偷了东西,怎么可能会在你们眼皮底下藏起来?”
打手们觉得有道理,就蹲地上翻找。
除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符咒,并没有别的东西。
翻完后,六双眼睛齐刷刷盯住隐无为。
没办法,隐无为只得蛋疼的把藏起来的学习资料扔给对方,哪料对方以为他扔暗器,一个闪身直接给躲到旁边。
恰在此时,殿门被人推开。
伴随着一股浅淡的桂花香扑入地藏王殿,蝶花箭袖吸引住了所有人的余光。
学习资料好巧不巧,以一个优美的抛物线弧度,在众人的余光中划过,最后砸在了月白素衣下的龙纹金丝锦靴上,里面生猛香艳的画面猝不及防展开,一览无遗。
隐无为本能的捂住心脏,目眦欲裂,心道了声:我靠!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十年前射死他的秦州太子,谢客轻!
菩萨殿里的气氛极其诡异,每个人都不敢出声,谢客轻本是要捡起册子,可突然转变想法,手在册子上一抚,册子瞬间消失。
“偶像你等等我呀!”
寅荷追进来时,早已累得气喘吁吁,这山太高了,关键偶像还不让他御剑。
隐无为死死盯住册子消失的位置,心都在滴血。
追进来的寅荷看到隐无为,立刻叫嚷:“都叫你别乱跑,你跑什么啊!还有你们,他不是小偷,你们追他干嘛!”
打手们也无辜:“老板说他是小偷……”
寅荷呵斥道:“无凭无据的话你们都信?真会见风使舵!明明都没有确切的证据,明明不是亲眼所见,却听风就是雨,一个劲咬定凶手,简直是一群榆木脑袋!”
打手们被寅荷骂得脸烧,要不是看在寅荷穿着贵气,旁边的人也不好惹,他们早招呼过去了。
不就是一小事吗,至于这么斤斤计较?
什么人啊!
小朋友情绪有点激动,隐无为拉去哄了,结果发现小孩比他还高。
隐无为稍许自闭,寅荷瞪了他一眼,把歪掉的柳条花环往正里戴了戴。
最终还是谢客轻开口,才摆平了这件事。
下山时,寅荷脸臭的要命。
隐无为莫名心虚。
寅荷趁偶像在前方行走,低咒了句:“你怎么没死?”
“寅荷。”前方的谢客轻提醒道,声线温润,却不失威严。
寅荷吓得噤若寒蝉。
但看到疯子偷笑,寅荷快速翻了个白眼。
回到客栈,在得知传闻中的黑龙其实是无数人在山上爬行,借着灯光,隐无为清清楚楚看到寅荷这孩子脸白得厉害,其余两个小孩也有些害怕。
“你确定么?”大师兄问。
隐无为:“当然,看得一清二楚。”
说话间余光偷瞄了眼谢亭,刚开始还挺紧张,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这副蓬头垢面的模样,大米尚且认不出,更别提别人了。
白净少年羡艳道:“你还真是命大,这都能活下来。”
隐无为笑:“万法不侵,万法不侵嘛。”
唯有大师兄眉头紧锁:“客轻兄,你觉得,这是什么在作怪?”
谢客轻沉吟片刻,说:“不是恶幽。”
大师兄错愕:“可它们能将人操控,还害人,倘若这不是恶幽,还能是什么?”
“今夜。”谢客轻说。
大师兄:“只能如此了。”
隐无为内急,出去上厕所。
寅荷肚子里窝着气,见那疯子离开,他就跟了出去。
一出门,给隐无为劈头盖脸一顿骂:“都怪你!”
隐无为摸摸鼻尖:“怎么又怪起我来了?”
寅荷:“要不是你乱跑打草惊蛇,我们的事是绝对不会被耽搁的!”
隐无为却道:“你这小孩真不讲道理,倘若你不抓我,我能跑么?”
“我……”后面的话寅荷憋了半天都没说出口,脸蛋涨得通红。
青春期的小孩总是叛逆的,隐无为笑吟吟地看着寅荷,寅荷“嘁”了声,用力跺了两下脚。
见小孩回屋,隐无为脸上的笑意才淡了下去。
今晚,注定是不眠之夜。
5. 无名道观非无名
当天晚上,隐无为趁人不备溜到了后山嘛尼寺。
嘛尼寺的大门口有首对联。
上联:这路是可东可西可南可北;
下联:你须要主意拿定走哪一条。
隐无为笑道:“这对联倒是有点意思,北隐南林,我自是要往北走。”
而正北,正是那座地藏王殿。
昨日来这里时他总觉得这里有说不出的古怪,今夜好不容易来一遭在,总得要细细查看才是。
推开殿门,隐无为走了进去。
除却寺内最常规的布置,隐无为举着蜡烛,沿着墙壁转了一圈。
并没问题。
他又抬头看向藻井,上面画有藏王菩萨的事迹,隐无为叹了口气,要不是自己现在霸占的这具身体是肉体凡胎,凭借他原来的身体,他能轻而易举飞上去查看天花板有无蹊跷。
可如今,隐无为来来回回走了几遍,都没有找到能爬上天花板的路线。
视线不由自主落至供桌上的水果。
按理说山上很长一段时间闹黑龙,山下镇上的百姓害怕黑龙,应该不会有人拿着贡品来供奉,然而供桌上的水果却极为新鲜。
不但如此,黑色大理石地板都无比干净,不染杂尘。
佛像、香案等等更是都干净的不像话。
这说明什么?
隐无为眼睛微微眯起,随意瞥了眼佛像旁边的大理石地板,借着烛光,石砖表面好似有道笔直的划痕。
不等他上前查看,就听到外面的动静,他吹灭了烛火。
来者是仙门中人,只来了两个,看衣服的颜色,是十二仙门中的卯门和午门,且都是内门直系弟子。
看年岁,都只是十几岁的少年。
隐无为感慨,十几年前他也如这般意气风发。
结果中途出了岔子,睡了一觉,一觉睡十年。
“卯骅,你确定师叔的尸体在这里吗?”身着鹅黄色长衫的少年小声问。
白衣少年道:“当然,别人不清楚,我可清楚得很!谢客轻那老贼这些年虽然隔三差五去五泉山,可每次去完五泉山,都会隐匿踪迹来这里,我都盯了好几年了。
而且当年师叔被他杀死扔进野鬼村,我们后来不也进去找了吗,野鬼村并没有师叔的魂魄和尸体,还在里面发现了奇怪的阵法,这说明师叔的魂魄和尸体早就被转移了。
老贼一辈子都想杀了我师叔,能让他隔三差五来的地方,即便这里没有师叔的遗体,但也一定有关于师叔的东西。
我们得追赶他的步伐,倘若这次来真的能找到师叔的尸体,我一定不能让他把师叔挫骨扬灰了!”
卯门的后生还挺聪明。
隐无为会心一笑,还有点傲娇。
谢亭有粉丝,他隐无为也有粉丝,而且这位看起来拽拽的孩儿,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不过话说回来,这孩子去过野鬼村竟然还能活着出来,莫不是也修了……
思及此,隐无为哑然失笑,却也敏锐捕捉到孩子口中的信息点——阵法。
他当时早已六识散尽,感应不到周围的阵法波动。
倘若孩子说得没错,那恰好就证明了他此前的推测是正确的。
有人让他重生。
只是不知道这人的目的是什么。
“唉,这黑灯瞎火的,师叔的尸体到底在哪?而且我们明明是跟着谢客轻那老贼上来的,他怎么又消失了?
难不成这座山上有阵法,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一层幻象,唯有破除阵法找到阵眼,才能进入真正的后山?”
白衣少年在寺庙内来回踱步,敲敲这里,踹踹那里。
还取出乾坤袋,丁零当啷倒出一大堆法器。
隐无为又羡慕又嫉妒,师父还真是心疼这位小徒孙,把乾坤袋都能给他,怕他路上出事,还装了这么多绝品法器。
少年不会珍惜,随便用用,感觉没啥反应就扔了,鹅黄长衫的少年干起了老妈子的活,把扔掉的法器又收回乾坤袋。
找到大半天,白衣少年都崩溃了。
躺在地上啊啊啊啊嚎了好几声,撒泼似的。
鹅黄少年听到了动静,道:“卯骅,嘘——”
白衣少年合上嘴坐起身,不多时,他们就看到一个人头突然出现在门口,那人头许是察觉到院里的气息,突然将脑袋转了过来,露出一张空洞双眼、没有表情的惨白的脸。
突如其来的转头动作,吓得卯骅抱住鹅黄少年尖叫了起来。
鹅黄少年连忙捂住卯骅的嘴,他自己也吓得要死,但还是努力屏息凝神。
见那惨白人头往里爬,少年们只觉这次必死无疑,谁料一道金光自他们身侧飞出,在大门上打出一道繁琐诡谲的金色符文。
符文转瞬即逝,神奇的是那本该往里爬的惨白人头却又回归原位,按照原来路线离开了。
而两人,眼睁睁看着人头后面一个接一个,被啃噬的不成样子的身躯乌龟似的、爬行的人从大门口整齐划一爬过。
卯骅几欲昏厥,鹅黄少年想吐又不敢出气。
坚持不住,两人竟是脑袋一歪,同时吓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卯骅被外面的尖叫声吵醒。
期间还有人的呵斥声,卯骅被刚才爬行的人吓得不轻,到现在三魂六魄都还没完全归位。
等殿门被一脚踹开,几个男人踢蹴鞠似的被踹进来时,他才稍微恢复了点神志。
被踹进来的男人不依不饶,正打算揎拳裸手揍隐无为,却被旁边的络腮胡给拉住:“行了行了,要不是这位小兄弟,我们早就死在那群怪物手里了。”
男人有点不甘心,但大哥发话,他也不敢违背,只能哼哼一声,一屁股坐在地板。
对于男人的挑衅与敌视,隐无为看起来并没有生气,他只是靠在门口,双臂抱胸笑道:“见过找死的人,没见过你们这般找死的人。”
男人不甘心抬头,隐无为微微一笑,男人旋即别过头不去理他。
络腮胡捂着右臂,指缝里不停有血渗出来,左膝盖也被咬破。
嘴唇发白的他没办法站起来,只能低了低头说:“刚才多谢小兄弟出手帮助。”
隐无为摆摆手,从兜里又拿了几张符咒:“这些是止血符,有酒么?”
络腮胡从腰间取下酒壶:“有的。”
“给。”隐无为把符咒扔到络腮胡面前。
络腮胡用法术将止血符点燃,灰烬混着酒水与兄弟们分着喝完,虽然效果不太大,但血流的速度已经开始减缓,最后不再往外继续冒了。
几人调息养神。
末了,络腮胡才对隐无为说:“小兄弟,对于外面那个怪物,你有什么看法?”
他与兄弟们都是闲散修士,资质不行,考不进仙门,只能在四处流浪。
听闻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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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吃人的黑龙,他们想来见识一二。
已经暗中观察了许久,察觉到“黑龙”只是无数人在地上有规律爬行造成的视线错觉,便鼓起胆子上山来一探究竟,而且那些已经不能算人了,只能说是人形的怪物。
本来想着若收服此怪,他们会在修仙界创出一番名声,也好凭此再去考仙门,谁料却因为画错了符咒,导致怪物发狂,为此折了七个兄弟。
络腮胡现在已经没有别的想法,他只想带着仅剩的兄弟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考仙门什么的,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想了。
“附近失踪的百十号青壮年并非这些怪物吃掉。”隐无为说。
络腮胡不解:“那是?”
“怪物不吃人,却能将人变成它们的一部分。”
接话的,是坐在地藏王菩萨脚边,刚醒来的卯骅。
隐无为打了个响指:“聪明。”
卯骅瞥了眼这个蓬头垢面的小生,虽然心里不服,但还是对他拱手抱拳。
络腮胡却被卯骅的惊天言论搞得不知所措,眼皮子猛地一跳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小兄弟何出此言?”
卯骅亦是双臂抱胸,拽拽的说:“我就是知道,你又何须多问?问了也对你没什么用。”
络腮胡:“……”
卯骅才不承认是他编的,但他也是有理有据的编。
既然当地失踪了一百多号人,而根据这座山的周长,还有这些时日他在远处观察过黑龙的长度,轻而易举推算出,能组成黑龙的人数,恰好是一百五左右。
络腮胡旁边的男人鄙夷道:“哼,原来堂堂十二仙门录取的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卯骅有些不高兴:“你说谁废物呢?”
那男人酸溜溜道:“了解了解,仙二代嘛,走关系谁能走得过仙二代呀!”
卯骅面色阴沉,但他并未理会这人。
他师叔隐无为可是天下第一,他作为师叔的亲亲宝贝大侄子,自然要学习师叔的优点,怎能与这些酸牙利齿计较?
见卯骅一言不发,那人也没法找茬,只好偃旗息鼓。
络腮胡叹息道:“本以为修炼了这么多年的摄幽术终于能派上用场,谁料却压制不住这怪物。”
“摄幽术?”卯骅第一次正眼看络腮胡,“你修了?”
络腮胡点了点头。
卯骅:“让我看看。”
络腮胡摊开掌心,黑色的雾气只是闪了几下非常细微的闪电,便又消失了。
卯骅啧了一下,这资质的确一般,碰见恶幽只有被啃的分。
恶幽乃修仙界最为歹毒的存在,它蛊惑人心,无处不在,从古至今多少修行之人想要控制住恶幽,但却没有任何办法。
有人提出摄幽理论,但却没有人将理论变为现实。
直至他师叔隐无为出世,才将这绝无可能的概念变成了现实,修成了摄幽术。
只可惜仙门眼瞎,普天之下唯有他师叔才能制服恶幽,可仙门却步步紧逼,更是在师叔去世后烧掉了师叔辛辛苦苦撰写的《摄幽术》书籍,断了所有人都能修炼摄幽术的路。
这种自断臂膀的事也只有仙门那群没脑子的杂碎才做得出来。
卯骅越想牙越痒,脚尖用力碾压地面,许是力道太大,将脚下的大理石板给踩裂了。
地板轰隆一声,露出个大洞,卯骅竟是被猝不及防掉了下去!
6. 无名道观非无名
卯骅自幼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且不说乾坤袋,就连他的衣服也被绣了许多护身符咒。
这坑深度约莫三丈,卯骅猝不及防掉下去,眼看他要被下方的台阶摔断腰,衣服上的符咒也泛起金光,形成一个保护盾,卯骅趁机一个空翻,双脚平稳落地。
行云流水的动作,干脆利落,落地后双臂抱胸,一脸拽样。
不用抬头都知道上面那些人都在用崇拜的目光围观他,思及此,卯骅脸上的傲娇更加明显。
他乃隐无为的师侄,修为武功当然都得上上乘。
能被所有人着迷,属实太过正常。
毕竟他的师叔不仅是天下第一,还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万人迷,更是祁连八景之一,“知更衔桂”的主人公!
“不用崇拜我,这里安全,都下来吧。”卯骅傲娇地说。
怎料头顶静悄悄的,卯骅困惑,抬头望去。
而在塌方旁边的人,络腮胡呆若木鸡的注视着滚滚烟尘,木讷问:“刚才是不是……有人掉下去了?”
等几人凑到塌方周围往下探,借着烛光,卯骅那稚气未散的脸,此刻黑的能滴墨。
气氛多少有点诡异尴尬。
隐无为突然捂嘴“哇”了一声,卯骅看向他,围在他身边的几个都是一脸看智障的表情。
“这下面竟然还有空间!”隐无为压根没理会旁人,兀自弯着眼惊喜说,“要不是这位小兄弟,我们能知道这里还暗藏玄机?”
众人:“……”
卯骅漆黑的脸色才稍微有所好转,他双臂抱胸:“你,能下来吗?”
隐无为讪笑:“我并非修道之人,也没武功傍身,这三丈高度……多谢小兄弟!”
只见卯骅就从乾坤袋里取出条绳子,往上一抛,尖端变出八条有吸盘的章鱼须,牢牢粘在大理石板。
起先是隐无为,后来络腮胡那群人不知在担心什么,托着残躯,顺着绳子龇牙咧嘴滑下来。
等几人来到下面,大家举起烛火,才发现这里是一座道观。
供奉着一尊还未曾开颜的神像,眼睛的位置系着红布,脚踩玉屐,腰配葫芦,看体型,应该是个男人。
隐无为嘴角一抽,谁特么把他供到地底下去了?
多大仇多大怨,竟然还不给他的神像开颜。
有人纳闷:“这到底是供奉哪路神仙?怎么连神像还不曾开颜?”
其余人也不晓得,在道观四处转来转去。
这里比起上方的地藏王殿,更为整洁,也素简不少。
道观该有的东西,这里一应俱全。
络腮胡还是头一次亲眼看到这种规制的道观,忍不住说:“难不成,这就是书里所说的无名观?”
“大哥,啥是无名观啊?”
络腮胡解释道:“无名观就是不会标注清楚供奉哪路神仙的道观。这种道观的目的便是为了向世人隐藏供奉神明的真实身份,所以不会给神像开颜,免得被人识破。但却会在神像上保留显著特征来证明此人真实身份,以便天上神仙查阅。”
身边跟着的几人都没听懂,哭腔着问:“大,大哥,你到底说了些啥嘛。”
卯骅乜了他一眼:“也不知你这些知识是从哪个野路子书摊看来的,讲的简直乱七八糟。
无名观真正的用途是用来供奉一些早死的人。
而且,这些人必须有个共同点,年纪轻,死因暧昧。
阴曹地府会认定这些人是不珍惜生命才会沦落自此,为了惩罚他们,会让他们刀山火海下油锅,各种刑罚全都轮一遍。
但倘若有人在阳间为他们建造道观,那阴曹地府便会收到道观帖子,认定此人年纪轻轻,死因暧昧是因为舍己为人,为了大义,并不是轻贱性命,道观是阳间的人为了报恩才修建的,地府会免除该魂魄的早死刑罚。”
说到这里,卯骅鄙夷道:“反正我不相信这套满是漏洞的说法,且不说别的,就单单是地府,一个掌管生死簿的地方,怎么可能会不晓得此人身前到底做了什么事?还用得着阳间里的人修无名观来证明?
只能说病急乱投医,寻求心理安慰罢了。
想必修建这座无名观的人,是想让死者的魂魄在地府好过点,倒也是个良善之辈。我只是困惑,既然要供奉,为何要藏在地底下修盖。”
几人倾听着,突然地面剧烈摇晃,一阵接着一阵的蛙叫声从上方的坍塌口,断断续续传来。
卯骅目光一凝,暗道不妙,纵身一跃飞了出去。
络腮胡几人也龇牙咧嘴的往上爬,隐无为被挤到最边上,好不容易抓住绳子,谁料之前就想揍他的男人直接将绳子抽走,让他一个人在地下晾着去!
隐无为:“……”
地藏王殿内,大家都趴在窗口往外看。
只见本该在寺庙外面爬行的人竟然将嘛尼寺围了个水泄不通!
墙壁、屋顶、地面,爬山虎般无处不爬。
一人被吓得贴住墙壁瑟瑟发抖,头顶便是窗户,窗户外,借着月色,一个人形怪物趴在上面,嘴里发出的声音像是蛙叫,又明亮,又诡异。
还有叮叮当当的声响,他哭腔着说:“我记得嘛尼寺没有风铃啊……”
旁边人的裤子都湿了一片:“那,那是骨头被风吹动,敲击木窗发出的……”
在影子里,那人僵硬回头,在看到外面怪物身上摇摇欲坠的肋骨被风吹的一下,又一下敲击窗户时,两眼一翻,晕死。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人多胆子大,卯骅这次的胆量格外强大,哪怕是看清了院子里到处爬的怪物,也没有晕过去。
小弟开始催了:“大哥,摄幽术!赶紧用摄幽术啊!”
络腮胡本身有伤在身,但不得不动启动摄幽术,随着掌心里凝聚出夹杂着细微闪电的黑雾,他就将黑雾从窗户里打了出去。
哪知黑雾还没飘到怪物身上,就被怪物的鼻息给喷灭了。
络腮胡害怕的汗如雨下。
卯骅只好也启动摄幽术,他的摄幽术已经到达了能化形的地步。
只见他浑身上下开始有黑雾冒出,伴随着隐隐闪电,肩膀竟是出现了一火团子。
“这是……灵火?!”络腮胡目眦欲裂。
都说每个人身上都有三盏灯,一盏在头顶,另外两盏在左右肩膀。
摄幽术真正的入门级别,正是用三盏灯提炼出自己身体内的灵火!
用灵火来对抗恶幽。
只可惜,现如今能达到摄幽术入门级别的,一个手都能数过来。
“小兄弟,我服你了!”络腮胡抱拳说,心里五味杂陈。
卯骅能将灵火凝聚出来也不容易,不消片刻他已经累得嘴唇发白,清瘦的身体开始颤抖。
但他还是努力控制灵火,让灵火顺着缝隙钻出去吞噬恶幽。
但灵火难控制,卯骅只是入门级别,无法自由操控灵火,致使叛逆的灵火突然开始乱跳,竟是引燃了窗户上的砂纸。
噼里啪啦的火焰惊动了外面的怪物,吓得卯骅脸色大变,连忙挥手大喊:“回来!快回来!”
灵火怎么可能听话,卯骅越喊,它越激动。
不但碰燃了窗纸,还碰燃了上方的藻井、供桌上的香火、以及佛像旁边的幡旗。
刹那间,地藏王殿内火光四起,烟熏缭绕。
少年哪见过这种阵仗,灵火也收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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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眼看一部分烧毁的吊顶坠落下来,卯骅连忙将还在晕死的小午拉到了一旁。
火势越来越旺,外面又全都是怪物,卯骅思来想去,还是带着小午重新跳到了下面的无名观。
其余人也都下饺子似的跳了下来。
火焰还不曾波及这里,无名观内一片岁月静好。
见隐无为闲散的坐在地上,有人不满道:“你倒是闲情雅致!”
隐无为耸耸肩:“谁让你们中间的某些人把绳子收上去。”
“你上去能干什么!”那男人呵斥道。
“够了!”卯骅心里烦得要死,现如今灵火收不回来,好好的菩萨殿也被他给点着了。
“小子,来,打坐调息。”隐无为拍拍地面说。
“别说了!”卯骅冲隐无为怒吼道,“我烦得要死,你能不能把嘴闭上!”
隐无为却说:“内心越乱,灵火越难操控。倒不如打坐调息,心静,灵火自然会回来。”
卯骅看怪物似的看着隐无为:“你到底是谁啊?”
隐无为深吸一口气,老神在在道:“打坐。”
卯骅不得不席地而坐。
只听隐无为念起了十六字心传,而卯骅跟着隐无为的讲解,狂躁的内心果然渐渐恢复平静,不一会儿,上方的灵火就跑了回来,悬浮在卯骅面前。
外面的火光也都消失,那些不过都是灵火的分身,现如今灵火归位,分身也都回归本体。
隐无为笑道:“小子,想要控制灵火,就得天天抽它。”
卯骅不解:“抽?”
隐无为:“对,决不能将你的灵火当成祖宗一样供着,得抽,用力抽,往死里抽。”
旁边那男人瞪着眼珠子喊道:“你变态啊!”
卯骅收起灵火,注视着自己的掌心,喃喃道:“奇怪,你对十六字心传的解读为何与我接受到的解读不一样?”
“我说你呢死变态!回答我啊!”男人依旧叫嚣。
然隐无为却笑问:“效果如何?”
卯骅点点头:“很好。”
“死变态啊喂叫你呢死变态态态——!”
“不过……”卯骅抬起眉眼,“你也不是修道之人,为何会摄幽术?”
隐无为失笑:“摄幽术不一定非得修道之人才会。相反,将曾经修炼多年的法术暂时忘掉,返璞归真,这样心静无为,更利于修行摄幽术,达到无不为的境地。”
卯骅心里感叹,给隐无为竖了个大拇指。
“死变态快理我啊——”
“你现在身体还行么?”隐无为问。
卯骅用力猛捶胸膛:“我体质好着呢!”
隐无为颔首:“那好,现在你将这个符咒贴在身上,然后去上面,近距离观察怪物。”
“啊?”卯骅脸色苍白。
但还是照做了,临走时还和隐无为多要了几张符咒,飞上去,凑到窗口。
窗纸全都被灵火烧完了,看着窗户上爬着的怪物,随着一阵风吹来,腐烂的臭味差点把卯骅给整吐。
捏住鼻子,小心翼翼靠近。
随着他的靠近,怪物并未察觉到他,这让卯骅信心大涨。
隐无为的声音自洞口传出:“你且看看怪物四肢,是否有银丝缠绕?”
借着烛光,卯骅清清楚楚看到这些怪物的手腕脚踝都被一根银线串联在一起。
卯骅激动道:“有。”
隐无为:“那便是了,回来吧。”
卯骅跳下来:“现在怎么办?”
隐无为:“休养生息,一会儿咱们出去抽龙筋。”
卯骅点点头,又在道观四处闲逛,突然,他站住不动了。
7. 无名道观非无名
卯骅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
他双目圆睁,发颤的手指僵硬抬起,指向立在墙角的华服女子。
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颤声道:“这里刚才……有人么?”
旁人也好奇宝宝的凑了过来。
一个,两个,最后,一群人僵在原地,目眦欲裂。
络腮胡的震撼反应完全不亚于卯骅,至于他身边的几个兄弟,已经吓得忘记做出反应了,和一尊尊雕塑似的,石化在原地。
“这能,是人?”
只见立在墙角的女子,身着玄色曲裾,项上配有十颗墨珠,梳着雍容华贵的凌云髻。
弯眉檀唇,肤白桃腮。
手捧占卜铜钱。
眼眶里填满了金黄的稻草,静静矗立在角落,凄秘妖艳。
她仿佛在那里已久,也可能刚刚才在那里。
回过神的人吓倒在地吼道:“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稻草人么?”卯骅心脏咚咚狂跳,可是这并不是他印象中的稻草人。
田间的稻草人绝不会这般身姿妙曼,除了眼眶里被稻草填满外,其余部分和人一模一样。
“神婆?”
“谁?”络腮胡一脸疑惑地盯着隐无为。
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个从来含着笑的少年的脸上看到其他情绪。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隐无为走了过去。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后生要干什么。
此时,晕死过去的鹅黄少年悠悠转醒,揉着发疼的额头坐起身,就见卯骅在后面站着。
“小午。”卯骅打了个招呼。
鹅黄少年点点头,有些懵:“我们这是在哪啊?”
卯骅朝前面努努嘴:“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我们在哪,而是这个女人,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鹅黄少年望去,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有些拿不定主意的说:“我记得师公说,十五年前启动八阵图的八名人选中就有一位是算卦的神婆。
相传她梳着华贵的凌云髻,手中常拿三枚铜钱,而她身上的玄色曲裾,乃是前朝皇室瑰宝,此瑰宝原属于华庭公主嫶曼。
然嫶曼的父皇去世,嫶曼与其余十名姐妹皆被兄长截肢残忍杀害,她们的东西也都下落不明,没想到她的衣裙竟然兜兜转转,到了神婆身上。”
“那便是了。”卯骅说。
鹅黄少年到现在脑子还迷迷瞪瞪的,卯骅问他什么,他就机械回答,回答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当年开启八阵图的人里,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家破人亡的家破人亡,被逐出族谱的逐出族谱,明眼人都瞧得出这里面有鬼。
如今这位神婆突然出现在这里,变成了不会说话,没有思想的稻草人,想来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古往今来,但凡是贪欲过多、罪大恶极者,下地府都会被处以剥皮揎草之刑。
我只是好奇,这位神婆她到底贪了什么东西,才会导致结局这般凄惨,被人做成了人皮稻草人。”
络腮胡却有了自己的猜测:“话说外面那长长一条怪物,会不会就是这妖女用恶幽操控的?”
回过神的隐无为却说:“外面的黑龙并非恶幽影响,而是那根银丝线,那是清台缪氏的傀儡术,至于神婆……”
他怎么记得神婆好像没学过这种玩意儿?
上面再次传来叫声。
不过这次不是蛙叫,而是很多人的惨叫。
隐无为仅仅是转了个身,强烈的眩晕感便让他栽倒在地。
晕死之际,他喟叹道:果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竟然忘了这具肉体凡胎是要吃饭的!
且说隐无为再次醒来后,因为私自逃跑的事情,免不了被寅荷一顿臭骂。
隐无为掏掏耳朵,知道是孩儿关心自己。
就任由他骂,等把不爽都骂出来后,心情自然顺畅,顺畅后也利于修行。
果不其然,在寅荷骂词穷后,终于偃旗息鼓。
气呼呼的坐在桌边喝水润嗓子。
小二端来一盆热水,寅荷嫌弃道:“赶紧把你的脸和脚都洗了,脏死了!”
隐无为惊讶:“难道不是你背我来的吗?”
寅荷华丽丽翻了个白眼:“你想得美,本少爷可是有洁癖的人!”
隐无为纳闷:“难不成是卯骅?”
“他?弱鸡一个!”寅荷一脸不屑,“小午被吓得到现在魂魄还没回来,他是扶小午下山的。”
“哦?那我,究竟是怎么来到客栈的?难道是”
“什么络腮胡啊,一个个又菜又爱玩,他们能把你抱下来?”
隐无为愣了愣。
寅荷不满道:“赶紧把你的脏脸和脏脚都洗了,恶心死了!”
好吧。
看孩儿盯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盯粪坑。
隐无为将脸擦洗了以后,把洗脸水倒入洗脚盆里,坐在床边泡脚,期间惬意的双手支在两边。
见寅荷一动不动的盯着他,隐无为困惑:“有事吗?”
寅荷炸毛:“才没有!”
飞速跑出客房。
隐无为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几个孩儿还挺好玩。
洗漱后,隐无为换上客栈里准备的衣服,才出了门。
现在正是晚上,而且这些时日不太平,也就只有他们住在客栈里。
一楼大家分别围在三个桌子周围。
卯骅小午一桌、络腮胡们一桌、寅荷他们一桌。
隐无为打算坐在寅荷这桌,可在看到谢亭的非攻就放在桌边,他果断选择了卯骅这桌。
寅荷不屑撇嘴:“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被卯门赶出来的麻花啊!”
卯骅脸瞬间黑了,隐忍着怒火道:“不准叫我麻花!我劝你最好学会尊重人!”
寅荷被逗笑了:“凭什么啊,你瞧瞧你现在鼻青脸肿的样子,连路边的狗看了都摇头。”
卯骅捏紧拳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成日里黏着谢客轻那老贼偶像长偶像短的叫,亏当年师叔把你师父当成恩人!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连名字都这么娘炮,哪个男子汉会用‘荷花’起名啊,你个死娘炮!你和谢客轻那老贼一样,都是忘恩负义的死娘炮!”
客栈的小二和老板厨子早就躲在厨房里,偷偷观战。
寅荷当场破防,拍案而起:“不准骂我偶像!”
“我骂怎么了!我就骂怎么了,你个死娘炮死娘炮死娘炮——!”
“你!”寅荷直接拔出腰间软剑,呵斥道:“你们不准拦着我,我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卯骅也扯开乾坤袋倒出一大堆法器,舞出流星锤砸得哐哐溅火星子,怒喝道:“小午也别拦着我,我一定要和这个死娘炮决一死战!”
然而就在两人即将要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混战时,寅荷怒喝:“大师兄你别拦我!我要杀了他!”
卯骅也道:“小午你别拉我,我非得将这娘炮的嘴打肿不成!”
寅荷怒火中天:“我说,大师兄你别拦着我……大师兄你?”
只见大师兄慢悠悠煮好茶,给旁边的俩师弟都倒了茶水,笑道:“慢慢喝,别烫着了。”
两位少年点头:“谢谢大师兄。”
“小午——”卯骅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你怎么没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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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小午却一直和隐无为说话,隐无为笑得前仰后合,听到卯骅叫他,小午才扭过头,有些紧张的说,“怎,怎么了?”
卯骅:“……”
这时,客栈大门被推开,谢客轻出现在门口。
手里捏着一股银丝。
大师兄:“走吧。”
师弟们点点头,寅荷瞪了眼卯骅,“嘁”了声,跟着师兄出门了。
隐无为饿得厉害,连喝了三碗粥才觉得勉强果腹。
之后也出去看热闹。
谢客轻已将“黑龙”摆在了地上,周围布了道场,免得人随意靠近着了道。
寅荷道:“我偶像说的果然没错,这黑龙就是用傀儡术操纵人爬行,被人大老远误以为是黑龙罢了。”
大师兄眉头紧蹙:“难不成真是清台缪氏做的?可清台缪氏在这里做这么一条黑龙的目的是什么?”
站在最边上的隐无为却道:“你们好奇清台缪氏做的黑龙,我却好奇这五个人。”
大家也都走了过来。
只见“黑龙”的“龙首”,是由五个长相不同于中原的人组成。
“这是哪里的服装啊,好奇怪。”寅荷看了半天都没看出玄机。
隐无为:“于阗国,西域的一个边陲小国,而且这些人身上都佩戴于阗国的特产,和田玉。”
大师兄变戏法似的从衣服里拿出一本书,在烛光下飞速翻阅,随后定格在一页记载里:“这位小兄弟说得没错,这五人的衣服是于阗国的服装,和田玉上的纹路亦是于阗国百姓最热爱的满天星。”
“可是于阗国那么远,他们是怎么到这里的?”小午百思不得其解。
卯骅沉吟片刻,开口分析道:“现在主要有三个问题。
其一,这五人为何不远万里从于阗国来到这里?
其二,剩余的全都是镇上派去探查的青壮年,将于阗国的五人与他们绑在一起变成黑龙,在嘛尼寺周围爬行的目的是什么?
其三,倘若真是清台缪氏,那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还有两点。”隐无为说。
卯骅看向他,隐无为道:“无名观里的神婆,她为何也在这里?地藏王殿内干净无比,贡品新鲜,镇里没有人敢上去,那会是谁在这段时间去地藏王殿拜佛?对了,神婆呢?”
“早就消失了。”卯骅说,“就是你昏迷过去的瞬间,她就消失了。”
寅荷没明白:“什么神婆?”
小午走到他跟前,长话短说,小声把之前在无名观的事情解释了一番。
寅荷都惊呆了:“你是说地藏王殿下面还有一层,是个无名观?”
小午点点头:“正是。”
寅荷嘀咕:“真是奇葩,好好的道观怎么能建在地底下呢,难不成是怕被人发现给拆了不成?也不知供奉了什么罪大恶极的存在,才会如此心虚,把道观建在了那么隐秘的地方。”
站在前方的谢客轻微微侧着头,余光扫向寅荷,唤了声他的名字。
寅荷立马噤若寒蝉。
大师兄叹了口气:“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这清台缪氏”
“话可不能乱说。”就在众人为之思考时,一个清冷的女音出现,“清台缪氏从来不会乱用傀儡术残害无辜。”
大家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高领深色衣裳的女子翻身下马,在阑珊灯火中走来,双眼异常漂亮澄澈,胸前绣着族徽,是“缪”的篆体,类似于一个人摆弄丝线操纵傀儡的形象。
她朝谢客轻作揖:“见过谢公子。”
谢客轻回礼。
“你是?”旁人问。
女子彬彬有礼:“在下清台缪氏内门管事,缪爱。”
8. 傀儡丝绕旧前尘
卯骅瞥了眼缪爱怀里的盒子,意味难明道:“清台缪氏多少年前就隐退,如今怎么也来凑这热闹了?”
缪爱浅笑:“我不过是家族内的一个小弟子罢了,这次是奉了家主之命来这里。”
卯骅:“所为何事?”
缪爱捧起盒子:“这里面装有师尊隐无为的身前之物,前不久修仙界传出师尊尸体出现的消息,家主这才将师尊隐无为的身前之物做了法,他怕师尊的尸体被别的势力所破坏,所以才命我来寻找。如今,师尊的身前之物引领我到这里,恰好碰见了你们。”
“还真是巧啊。”卯骅皮笑肉不笑,走到缪爱跟前,打开盒子。
只见盒子里放着一根判官笔,一尊和田玉制作的玉葫芦。
还真是师叔的遗物。
卯骅抿着嘴盯了缪爱很久,作势要接过盒子,哪料缪爱却避开他:“卯门小朋友这是什么意思?”
卯骅:“你盒子里的是我师叔的东西。”
缪爱笑:“虽是你师叔的东西,但我们清台缪氏已经保存很久了,如今好不容易凭借这些寻到师尊的下落,还望卯门莫要中途插手,待寻得师尊尸体,这些物品自会归还师尊。”
卯骅思量片刻,后退几步,缪爱屈膝作礼:“多谢。”
一旁的寅荷翻了个白眼,吐槽道:“不过都是江湖传闻,堂堂清台缪氏的家主竟然也相信无不为的尸身出现?我真是纳闷,为什么这么多人都相信,难道都被催眠了吗?一个个的,乌合之众。”
缪爱叹了口气,无奈道:“家主的心思,我一介小辈怎能清楚?他让我找师尊,我不得不找。”
“一口一个师尊。”卯骅冷笑,“仙门那群杂碎这样也就算了,清台缪氏也跟着喊起了师尊,当真是有意思。”
寅荷怒目而视:“你敢骂仙门是杂碎?”
卯骅双臂抱胸抬起下巴:“有问题?”
眼看两人又要干起来,小午连忙出来打圆场,隐无为也趁机转移话题,说什么夜色已深,该睡觉了。
客栈里的房间不多,缪爱一介女子总不能与其他人混住。
加之小镇上的客栈分布零散,大半夜的,别家客栈早就反锁门窗,防止脏东西袭击,根本没办法去投宿。
谢客轻就将自己的房间腾了出来,拿着非攻去了隔壁。
正命令隐无为打地铺的寅荷听到有人敲门。
“寅荷。”
温润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寅荷连忙穿好鞋跑下床,眨眼间的速度便将门打开。
“偶,偶像……”寅荷眼睛睁得圆圆的,有些心虚。
“怎么了?”谢客轻问。
寅荷快速瞄了眼抱着被子站地上的疯子,说道:“偶像是把房间让给缪氏的那人了吗?”
谢客轻“嗯”了声,“所以”
“明白明白!我正要和他去隔壁麻花的房间里一起叙旧呢,偶像你既然来了,那今晚就住在这里好了!”
只见寅荷一阵风似的跑进去,拉起隐无为的胳膊,又一阵风似的跑出来,敲开了卯骅的门。
开门的是小午,他一脸懵,但还是放两人进来了。
“哟,这不大娘炮身边的小娘炮吗?”彼时,卯骅正站在大通铺上,见寅荷进来,就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睨着他。
寅荷微笑:“我偶像就在隔壁,你最好说话大点声。”
卯骅:“……”
寅荷知道麻花就是典型的欺软怕硬窝里横,仗着偶像不在跟前,可以各种辱骂偶像。
可偶像一旦出现,他嘴巴闭的比谁都严。
果不其然,在得知谢客轻那老贼就在隔壁,卯骅闭上嘴,还慷慨的把床也让出一半。
五个年纪差不多的少年躺在大床上,小午被夹在中间,见他们都睁着眼又一言不发,忍不住开了话题。
他侧头问左手边的隐无为:“你叫什么名字啊?”
不等隐无为开口,寅荷接了话茬:“他?疯子一个。”
卯骅撇嘴:“没素质。”
寅荷“嘁”了声。
“我只是好奇一件事。”小午说着,翻了个身索性趴在枕头上。
其他少年也像是启动了开关,都学着他趴枕头,五人的姿势一模一样。
卯骅:“你好奇什么?”
小午双臂搭在枕头,鹅黄色的衣服衬得他皮肤苍白,有点病气。
他歪着脑袋注视隐无为:“你为什么不生气呀?”
“我也好奇。”寅荷噘着嘴说,“我那么骂你,你还这么开心,搞得我都不好意思骂你了。”
卯骅心道:你还能不好意思?
少年总是这样,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尤其是在晚上这样一多愁善感的时辰,本来斗鸡似的几人,竟能奇妙的躺在一起,和平聊天。
隐无为笑道:“或许,是因为你们童稚无邪。”
“什么童稚?我都十三了!”寅荷不满道。
卯骅:“我十八,比你大五岁。”
寅荷:“可我比你高。”
卯骅:“要点脸。”
寅荷:“不信咱量量。”
卯骅:“量就量!”
“行了行了,大半夜的,消停点。”小午说。
两人又重新趴在枕头。
“不过话说回来”小午双手托腮道,“现在的我们正值年少,可以无所顾忌的去将心里话说出来,讨厌谁,喜欢谁,都可以直接说出来,可长大后,就不能这样了。”
“为什么?”寅荷说,“我以后也会和现在一样。”
卯骅:“我也是,我会一辈子说你是娘炮!”
寅荷翻了个白眼。
看见孩儿们的互动,隐无为忍俊不禁笑了几声,梦回年少的自己。
寅荷不满:“为什么长大后就不能说心里话了?”
隐无为哑然失笑:“你可以给你最好的朋友说。”
“最好的朋友……那咱俩肯定是最好的好朋友!”卯骅勾住小午的肩膀仗义的说,小午开心的点点头。
晾在一旁的寅荷心中烦躁,难得用平静的语气问隐无为:“你有朋友吗?”
“我啊。”隐无为笑了笑。
“比起这些,我也好奇一件事。”卯骅说。
隐无为看他。
卯骅:“刚才缪爱自我介绍时,我就见你一直盯着她看,你该不会是喜欢那个女的吧?”
隐无为石化。
次日早上,来认领尸体的人在客栈门口看到他们的孩子死无全尸,一个个崩溃的坐在地上大哭。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有几人听说是清台缪氏从中作梗,在看到缪爱衣服上的族徽,直接上去一巴掌,将缪爱扇倒在地。
还有更多人要来打,隐无为和其他人都帮着拉架了。
脸被扇肿的缪爱强撑着站起身,强忍住心里的委屈说一定会调查清楚是谁在用清台缪氏的名义害人。
然她响亮坚定的声音在一片怒骂中显得格外无力,没有人听到她在说什么。
寅荷觉得召集青壮年上山的官老爷也有责任,在没有任何把握的情况下冲动行事,葬送了一百多人性命,希望能出来说两句话,哪知官老爷大门紧闭,敲都敲不开。
混乱一直持续到傍晚,最后一个人将孩子的尸体放到车上,朝缪爱啐了口痰:“这事我跟你们没完!这可是我最宝贝的儿子!”
随后抽走缪爱手里最后一张银票,扯下缪爱脖子上挂着的璎珞,推着尸体离开了。
“王八搁那装什么啊?”客栈隔壁开面馆的嗤笑道,“谁不知道因为他儿子脑袋不灵光,对儿子拳打脚踢不给饭吃,隔三差五去赌钱,把媳妇搞成典妻来赚钱。这会儿倒是装上父子情深了,贱货,我呸!”
晚上,所有杂事都处理完,卯骅将一颗热鸡蛋递给缪爱。
坐在角落里的缪爱愣了愣,接过:“谢谢。”
卯骅坐在旁边问:“话说你不也是修道之人么,怎么还能被人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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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打肿?”
缪爱讪笑:“总得拿出点诚意不是。”
“开饭喽——!”
随着店小二的吆喝,楼上的也都三三两两下来。
大家早已修成辟谷期,本可以不用吃食物,但难得出来一趟,尝尝人间烟火也是好的。
隐无为依旧坐小孩那桌,他拿起碗给孩儿们舀粥。
可能是刚出锅,粥烫的厉害,碗的隔热效果也很差,把隐无为指尖狠狠烫了一下,他连忙放下碗猛吹指尖。
“小心点。”卯骅走过来,接过勺子舀粥。
舀好后先给小午。
寅荷就坐在隐无为正对面,他注视着吹指尖的隐无为,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哥哥,指尖被烫了可以像我这样捏住耳朵,这样指头就不烧了,吹的话容易头晕。”小午说着,就捏住耳朵教隐无为。
隔壁桌的大师兄见客轻兄端茶的手顿住,问怎么了。
谢客轻:“没什么。”
隐无为就学小午的动作捏耳朵,觉得指尖不太疼了,才和孩儿们继续吃饭。
习惯性的左手支脑袋,右手别扭的捏着筷子。
“哥哥要西红柿鸡蛋吗?”小午问。
隐无为连连摇头:“我不喜欢米饭上放任何菜,搛着吃就好。”
饭罢,谢客轻将昨晚抽出来的银丝交给缪爱,缪爱捏着银丝闭上眼,过了很久才睁开,颔首道:“不错,这上面的确有缪氏的气息。”
络腮胡旁边的小弟说:“那就说明黑龙就是你们清台缪氏做的喽。”
缪爱摇摇头:“不会的,我是内门管事,缪家所有人的出入我都了如指掌,并未有人来过此处。”
“你不都说你内门管事了嘛,说不定是外门人做的。”
缪爱失笑:“这位兄台可能不太了解,清台缪氏的傀儡术只传直系,外门子弟是绝对不会傀儡术的。”
小弟嗤之以鼻:“说不定是偷学的。”
缪爱无奈一笑:“偷学带来的后果很严重,他们不敢。”
“那就怪了,既然不是清台缪氏,可这傀儡丝上明显就有缪氏的气息,要是没人操控,那那群人为什么要爬来爬去?”络腮胡百思不得其解。
其他人也都陷入沉思,隐无为还在啃排骨,吃的满嘴流油。
谢客轻沉吟片刻,突然问了句:“哪种丝线?”
缪爱醍醐灌顶,她怎么忘了这茬。
于是立刻闭眼感应,感应到结果后说:“多亏谢公子谨慎,我竟忽略了这点。”
“啥意思啊?”络腮胡感觉跟在这群人身边,脑子有点不够用。
缪爱解释道:“清台缪氏制作的傀儡丝有七种,对应七宗罪。而我手里这股傀儡丝是专门用来操控贪婪的,只要是贪念过重的人,都会被这傀儡丝所控制。所以刚才我说这傀儡丝上有缪氏的气息,那是因为傀儡丝乃清台缪氏所制作。至于它为何会沦落到此处害了这么多人,我想与那五名来自于阗国的人脱不了干系。”
“为何要这样说?”大师兄问。
缪爱说:“那五人是‘黑龙’的龙首,这就说明他们是最先在这里爬行的人,他们身上有昂贵的和田玉,极易勾起人的贪欲,导致镇上的一百多名青年都着了道,跟在他们身后爬行。”
寅荷算是听懂了:“说来说去,你们还是不知道那五人到底是谁用傀儡丝绑在那里的,对不?”
缪爱颔首:“万事都有因果,我想,总能找到那五人乌龟似的爬行的真正原因。”
“还有一点。”在旁边吃排骨的隐无为说。
其他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落在他身上,隐无为道:“既然这里的人都忌惮黑龙,可我那日去地藏王殿,发现那里的摆设干净整洁,贡品及其新鲜,茶水还热着,必定是有人经常供奉。你们不觉得很蹊跷么?”
缪爱眼皮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隐无为放下骨头,勾唇一笑:“我们去会会这位拜地藏王菩萨的人物。”
9. 傀儡丝绕旧前尘
要去“拜访”,人当然不能太多。
谢客轻修为最高,缪爱是清台缪氏的人,为防止嘛尼寺还有残留的傀儡丝,她必不可少。
按理说两人就够,可谢客轻还想要一个人。
寅荷连忙举手:“偶像!选我!选我!”
卯骅也不甘落后:“我必须得去!”
他得靠缪爱找到师叔的遗体,要是让谢客轻这老贼先行一步,把师叔毁尸灭迹,那他卯骅就枉为人侄!
众人都是跃跃欲试的状态。
而隐无为却努力降低存在感,从最前方默默挪到最后排,准备出门开溜。
怎料他现在只是凡人之躯,即便很努力的蹑手蹑脚,动静也很大。
谢客轻清冷的目光锁定刚跨出门槛的背影,开口道:“你,随我去。”
隐无为浑身僵硬,头皮发麻,心脏一紧。
他慢慢吞吞转过身,指着自己迟疑道:“我?”
谢客轻颔首。
隐无为:“……”
谢亭你大爷的!
一旁的卯骅见寅荷一脸受伤的表情,双臂抱胸幸灾乐祸道:“看样子,你偶像不爱你了。”
寅荷小可爱眼眶瞬间通红,卯骅被这一幕吓得有些猝不及防,瞳孔放大。
小午拽了拽卯骅的袖子让他别说了,随后就走到寅荷跟前要安慰他,怎料寅荷突然仰天嚎了一嗓子,哭唧唧的跑上了楼。
大师兄有些看不下去:“要不客轻兄哎!”谢客轻早已拿起桌上的非攻出门了。
“后山可不是闹着玩的。”络腮胡认命的坐凳子上叹息道,兄弟们的尸体已经找到,他得带着他们回乡。
路上,缪爱再次打开盒子,想凭借师尊的遗物来寻找踪迹,然刚才还好好的,直至走上通往后山的山道,就感应不到了。
缪爱眉头蹙起,看了眼前方带路的谢客轻已走远,不得不将盒子重新锁好跟上去。
几天没碰酒,隐无为酒瘾又犯了。
但碍于这具身体只有十几岁,只能强忍着。
走了没多久就累,隐无为索性坐在路边摆烂。
“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吆喝完,见春日里阳光温暖,就躺地上晒会太阳。
隐约间他好像听到了往这边过来的脚步声,还没睁眼,衣襟就被人扯住,然后提了起来,放地上。
隐无为:“……”
他是花瓶吗?
倒地上了被拿起又重新立起?
谢亭你给我等着!
等老子找到身体归位,定要与你大战九百回合!
“很特别。”缪爱故意放慢脚步,等隐无为走上来时对他说。
隐无为:“怎么?”
缪爱:“我只是觉得谢公子对你实在有些特别。”
隐无为干笑:“怎么个特别?”
缪爱思量了片刻,说:“好像就是,看故人的眼神。”
隐无为下意识心底一惊,随后捧腹大笑。
缪爱见他突然发笑,再联想到寅荷张口闭口说此人是疯子,她便不由自主加快脚步与隐无为拉开距离。
等到山上嘛尼寺,已是一个时辰后。
也不知谢客轻脑子怎么想的,不御剑飞行,非得两条腿往上走。
修行之人还好,可隐无为是肉体凡胎,走上来后已经是双腿打颤,上气不接下气。
谢客轻推开地藏王殿,走到佛像背后原地打坐,缪爱和隐无为也坐在这里。
谢客轻默念咒语,背着的非攻飞起,悬浮在三人上空,隔绝了与外面的交流。
在里面能看见听见外面,而在外面却看不到里面。
缪爱仰头打量着这把伞感叹道:“早就听闻谢公子有一把绝世名伞,名叫非攻,可收纳世间万物,如今一看,不曾想竟然内含乾坤。”
隐无为也随意瞥了眼,只是在看到九根伞骨尖端的缺失的珠子后,愣神片刻。
谢亭的这把破伞他最了解不过。
由九根伞骨撑开伞面,每根伞骨的尖端都嵌有宝珠,每个宝珠功能不同。
谢亭将此伞视为生命,但凡伞面稍微落点灰他都能感应到。
当年伞上的定魂珠便被神秘人偷了去,一直下落不明。
可如今这伞上的九颗珠子又不见了三颗,究竟是怎么回事?
隐无为单手托腮,百般无聊的思忖。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的死,谢亭被修仙界到处追杀,所以把珠子弄丢了?
想到这里隐无为噗嗤一笑,几分幸灾乐祸。
可又觉得不可能。
普天之下除了他隐无为,谢亭还能被谁打的狼狈不堪到乱丢珠子?
唉,动脑子头疼啊。
隐无为果断躺平,反正他现在凡人之躯,干啥啥不成,还不如睡觉。
这一觉便是从傍晚睡到了中午。
醒来时,缪爱还在他身边打坐休息。
观察着面前女子的容貌,隐无为目光微凝,缪碍,缪爱。
名字太像了,眉眼也像,只是性别不同。
缪爱乃修道之人,六识极为敏锐,感应到有人在注视她,她便睁开了眼。
彼时隐无为早已将眼底的深思压了下去,笑问:“什么时辰了?”
缪爱揉了揉酸疼的肩膀:“已经到中午了。”
“谢亭呢?”隐无为问。
缪爱:“谢公子卯时便出去修行了。”
隐无为啧了一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律啊。
倘若让他卯时起床,还不如杀了他。
“昨晚没有人来祭拜么?”隐无为又问。
缪爱摇头:“不曾。”
两人挨得近,身上都被一外套盖着,就瞅那月白色,必定是谢亭的衣物。
隐无为嫌弃的拿开,坐了起来。
“话说早上出去修行,这都中午了他怎么还没来?”
缪爱打了个哈欠,眼窝发青,看起来严重睡眠不足。
没过多久,谢客轻回来了,将油纸包递给了隐无为。
隐无为接过打开,里面躺着四个热乎的大包子。
“谢了。”隐无为说着,让缪爱也吃,缪爱却摇头:“我修过辟谷,可以不用吃饭。”
隐无为又把包子递给谢客轻,怎料谢客轻原地闭眼打坐。
一副君子自修的板正。
行吧。
这四个热乎大包子就这样被隐无为一口气给炫没了。
眼看从中午熬到了晚上,依旧没有人来祭拜。
隐无为趴在地上百无聊赖的抠大理石地板,佛像旁边塌掉的地板已经被修好。
缪爱将脑袋探出来:“怎么还没有人来啊。”
说曹操曹操到,隐无为听到了一点动静:“嘘——”
缪爱连忙噤声。
外面漆黑一片,可刚才隐无为分明看到有一抹灯光跳动了一下。
不多时就听到吱呀一声,有人将嘛尼寺的大门推开,紧接着就是窸窸窣窣的声音,非常微弱。
应该是裙摆扫动地面摩擦产生的声响。
按理说后山闹黑龙,就算胆子再大的人,也不会选择三更半夜上山祭拜,这明显不同寻常。
脚步声渐近,缪爱不由得屏息凝神,隐无为也躲在佛像后面。
哪怕有非攻罩着,两人还是不由自主收拢气息。
很快,窗外跳动的灯火更加明亮,地藏王殿的正门被推开,一麻衣女子走了进来,习惯性的将果篮里的新鲜果子放到供桌,将供桌原先的果子撤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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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女子又将香炉里灭掉的香点燃,跪在蒲团。
双手合十,双目虔诚低喃道:“多谢地藏王菩萨显灵,阿母重病今日彻底痊愈,信女将在接下来的日子继续为菩萨添置蔬果香火,供奉菩萨,直至信女油尽灯枯,我佛慈悲。”
末了,女子拿出抹布,擦拭佛像,擦拭供桌,将殿内的灰尘全数擦干净。
而被非攻隔绝的三人却看到了另外一个神奇现象。
就在刚才,这名女子拜菩萨时,菩萨金像的头颅位置一直有一团黑雾在笼罩。
等女子拜完后,黑雾才散去。
缪爱错愕不已:“帮人的竟是恶幽?恶幽怎会帮人呢?”
隐无为笑道:“恶幽种类复杂,有好有坏有中立。之前就一直纳闷,一个渡阴曹地府鬼魂的菩萨怎么会被阳间人祭拜,原来是有一团恶幽藏在菩萨金像里施善呢。”
缪爱感叹:“怪哉。”
“来来来,挪挪地方。”隐无为见女子要打扫他们这边,谢客轻便撑着伞往后退了几步。
待女子打扫干净地藏王殿,便又挎着果篮离开了。
“现在怎么办?”缪爱问,“这施善的恶幽倘若被收走,怕是有点可惜。”
谢客轻注视着金像里的黑雾,隐无为却心思不在这里。
从他昨天来来这里,心里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就像是随时随地,家会被人猝不及防偷走的不安感。
而且,隐无为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天空。
肉体凡胎委实感应不了什么,但他的直觉向来灵敏。
今夜如此风清月白,天际却极为深沉,这久违的压抑感——
隐无为眼皮猛地一跳。
“小心!”他回头道。
谢客轻连忙用非攻将佛像里的恶幽控制在内,谁料那恶幽修为极其高深,竟是从伞里溜出,直逼门外。
三人立刻追出去,恶幽速度极快,在女子即将要打开大门,离开嘛尼寺时,在女子面前炸开了一团巨型黑雾。
紧接着四面八方的黑雾都朝这边飞速而来,用力冲击着这团黑雾。
顷刻间,天地间黑云密布,电闪雷鸣,在嘛尼寺上空形成了一个一望无际的黑色旋涡,隐隐有闷雷闪电传出。
寺庙的建筑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扯得噼里啪啦作响,殿门被重重摔上又吹开,殿内的烛火更是倒塌一片。
耳边尽是鬼哭狼嚎声。
被黑雾包裹的女子被吓得花容失色,僵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
缪爱连忙拿出法器,狂风吹得她头发乱飞,东倒西歪,对抗中不忘喊道:“怪事,怎么会有如此多的恶幽来到此处?它们不都早就被封印在野鬼村了吗!”
谢客轻将法术注入非攻,非攻旋即飞到高空,散发出刺眼的月白光,当光照在恶幽身上时,恶幽犹如掉在火盘上的肉,被炼得刺啦作响,发出惨叫。
但周围还是有数不清的恶幽冲过来,眼看非攻有破损之兆,突然,天空那团黑色旋涡竟然莫名消失。
隐无为盯住女子周围的那团黑雾,对谢客轻道:“不要伤它。”
谢客轻颔首,将阵法内的恶幽都收入伞中,大手一挥,非攻已然捏在了手里,微微抖动着。
而女子周围的黑雾也慢慢退散,重新钻入了菩萨金像内。
女孩从未经历过这一切,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无不为!无不为你给我出来!”
是寅荷的声音。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院里刚安静,寅荷就冲了进来,拔出软剑不由分说搭在隐无为脖子上,双目怒视,稚气未脱的声音里饱含怒意:“你,果然是无不为!”
谢客轻:“……”
缪爱:“?”
隐无为:“!”
10. 声声怒声声更怒
要不说学习为何要趁早呢,这就很明显,越年轻越新的脑袋瓜,那是真灵光。
寅荷从看见隐无为的第一眼,心中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当隐无为一口一个孩儿们叫他们时,寅荷除了很生气嫌弃外,还有警惕。
他在一个与他年纪相当的人身上竟然看到了和偶像一样的大人气度。
接下来相处的日子里,寅荷有种大胆的猜测,但又觉得太离谱,不敢相信。
直至当他亲眼目睹隐无为的种种习惯与偶像说的一般无二时,他终于相信,眼前这位不知名的疯子,就是无不为!
软剑搭在隐无为的脖子上,剑身通体被冰霜般的剑气包裹,隐无为只要稍稍一动,剑气就会割破他的皮肤,划破他的大动脉。
隐无为哭笑不得:“有,有话好好说。”
寅荷冷笑,“你能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你就是无不为!”
刚把女子扶到地藏王殿,缪爱就看到寅荷竟然拿剑指人。
还说什么无不为。
“你是隐无为?”缪爱问这个头发乱糟糟,粗布麻衣的少年。
隐无为一本正经狡辩:“瞎说,我怎么可能是你们师尊?你们师尊有我这么年轻有我这么嫩吗?”
寅荷扯起嘴角:“伶牙俐齿,我今日就将你打出这壳子,让你无所遁形!”
话毕,剑锋一转,直逼少年细嫩的脖颈。
怎料一道月白寒光闪过,寅荷吃疼,剑被震到地上。
谢客轻眉眼间晦暗不明:“不得无礼。”
“偶像,他是无不为啊!”寅荷手腕被震得发麻,但还是要说,“你当年怎么形容的他你忘了吗?他就是!所有的点他都对得上!”
隐无为来了兴趣:“我很好奇谢公子怎么形容的隐无为?难不成和别人一样,都说隐无为墨发白衣,玉树临风,温润如玉?”
寅荷蹙眉:“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我偶像说无不为檀发红衣,吃饭喜欢左手支着脑袋,筷子也用的不规范,经常夹不起菜来。他不喜欢将菜放在米饭上吃,他喜欢一口米饭三口菜。他走几步就会多动症似的跳一下。比起我们坐在椅子上泡脚,无不为更喜欢坐在床边,他喜欢在土墙上掏洞,有一次还把墙都掏塌了……”
什么啊,这种黑历史谢亭也敢给他的小粉丝说?
隐无为两眼一黑,至少在找到身体前,他决不能承认!
否则这么弱鸡的身体,被抓了也毫无反抗之力。
“寅荷。”谢客轻提醒罢,出了嘛尼寺。
寅荷委屈的憋着腮,见隐无为朝自己嘚瑟,他又气又恼。
隐无为也幽幽道:“你这孩儿,怎么看见个人就说是隐无为呢,唉,思之如狂,有辱斯文啊!”
这句话可谓是火上浇油,把寅荷气得瞬间炸毛。
隐无为缩着脖子溜出嘛尼寺。
却见门外竟然爬着五个人,正是于阗国人氏。
或许是地方特殊的原因,隐无为在这五人身上看到了一个特殊阵法,是专门驱散恶幽的阵法。
寅荷前脚上山,卯骅后脚就跟了上来,甚至还将封印在棺材里的五名尸体都放出,任由尸体乌龟似的爬到嘛尼寺。
见尸体停在嘛尼寺不动,卯骅胸有成竹,笑着看向谢客轻:“原来我师叔的尸体果然在这里,难怪你隔三差五往这跑,怕是快找到我师叔的尸体了吧!”
“孩子们!孩子们等等我!”
大师兄在后面追了一路,见客轻兄就在寺庙外,十分尴尬道:“这群小孩泥鳅似的,我竟是一个都逮不住,对不起啊。”
谢客轻去周围巡查,其余人则是进了地藏王殿。
卯骅身上宝贝多,从乾坤袋掏出个夜明珠,整个大殿都亮堂了起来。
蜡烛早已被风吹灭,烛台也东倒西歪,殿内的东西现如今是乱七八糟,混乱不已。
卯骅一屁股坐在供桌上,双臂抱胸:“小娘炮,谢客轻那老贼都走了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我这次来是要寻回师叔的尸体带回去安葬起来,你如此跟着我,莫不是想要帮谢客轻那老贼毁掉我师叔的肉身?”
寅荷刚才手腕只是发麻,现在都发紫了。
小午把化瘀膏悄悄递给寅荷,寅荷委屈唧唧的抹完后,很是不满的对卯骅讽刺道:“你凭什么认定无不为的尸体就在这?”
死了那么多年,尸体怎么可能保存得了?
无不为的鬼魂早就占据另一个躯体,变成另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寅荷对着藏在角落里的隐无为怒目而视。
隐无为心道:别看我,我发毛。
“依你的脑子你能想得通就怪了。”卯骅鄙夷道,“这五名于阗国的尸体,我发现有人在他们身上投放了驱除恶幽的阵法,只要他们五人在,恶幽就无法靠近他们。
而我师叔是天底下第一个修炼出摄幽术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将摄幽术运用的炉火纯青,拥有摄幽之力的人。
天下恶幽定然对我师叔恨之入骨,但又不敢靠近。
倘若我师叔死去,恶幽必定会争先恐后上来将我师叔的尸体吃个干净,可恰恰是因为这五人常年在这里爬行,导致集聚在外面的恶幽迟迟不敢冲进来。
那日谢客轻老贼做了一件‘聪明绝顶’的事,把傀儡丝抽了,导致阵法不稳定,四周恶幽冲向这里,出现了黑洞旋涡。
要不是我及时把这五具尸体从棺材里放出来,让他们爬到这里驱散了恶幽,你们死了倒还是其次,关键是我师叔的尸体定然不保!”
卯骅分析的条理清晰,是个人都会心中喟叹。
隐无为也连续感叹三声:后生可畏!
卯骅翘起二郎腿道:“说起来,你们能活着也是靠我。”
这次,寅荷没有反驳。
刚才后山突然大风平地起,天上出现能毁天灭地的旋涡时,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卯骅将师尊的雕像摆出来,侧头看向寅荷:“所以,我现在要给我师叔收尸,我让你赶紧离开,小娘炮你是听懂还是听不懂?”
“收尸收尸收尸,你可真是你师叔的大孝侄啊!”寅荷强忍着手腕酸涩反驳道,“你师叔还活着你不知道吗?”
卯骅睨向他。
寅荷翻了个白眼:“亏你还是无不为的师侄,你连他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什么喜好什么习惯都不知道,你配么?”
卯骅捏紧拳头。
寅荷恨铁不成钢道:“成天披麻戴孝试图模仿你师叔,拿着个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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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哪来的破雕像祭拜,你可知你师叔无不为不是白衣黑发,是红衣檀发!”
“咔嚓”一声,卯骅手里的雕塑碎了。
瓦片割破他的手,小午见有血流下,连忙跑过去包扎,却被卯骅拉到旁边:“你先站这。”
之后他死死盯住寅荷:“你怎么知道?”
寅荷哂笑:“世人怎么扭曲无不为的形象都可以,但你身为他的师侄,你们卯门身为隐无为的师门,被最熟悉的人否认掉,若我是无不为,定当失望死了。”
少年不轻不重的话,却像是一把长满倒刺的匕首,狠狠捅在卯骅的心脏,又狠狠拔出,溅起万千血肉。
“更可笑的是我偶像。”寅荷眼里透露着失望,“我都能认出,他却一再的否认我,他是不敢承认那疯子是无不为,还是不愿承认无不为还活着?明明没有杀无不为,但却不向天下证明清白,任由旁人羞辱,将他贬为废太子。这个垃圾地方我是呆够了,一群懦夫,我多看一眼都恶心!”
说罢,寅荷将软剑别回腰带,大步流星往外走。
期间又停下脚步,看向陷入震惊无法自拔的卯骅,假笑道:“我干脆给你说明白点,你的师叔无不为,就是蹲在角落里画圈圈的那个疯子。”
隐无为浑身一抖,孩儿你这是要害死我啊!
果不其然,在寅荷说出这句话后,本来处于震惊的卯骅突然动了杀意,眼神犹如两刀箭矢插入隐无为的小心肝。
隐无为尴尬的站起身:“那个……”
卯骅笑眯眯地说:“你个小王八蛋羔子敢冒充我师叔。”
隐无为感觉气氛不太对即拔腿就跑。
怎料却被好侄子堵在墙角。
卯骅双臂抱胸,用轻蔑的眼神上下打量:“瞧你年岁不大,怎敢扯这么大的谎?”
隐无为瑟瑟发抖:“不不不不我不是你师叔,误会,这都是误会。”
寅荷慢慢悠悠走出来,笑道:“别装了,我知道你就是无不为,只不过你的魂魄在这具壳子里罢了。既然找到你,我得问你个问题。”
卯骅皮笑肉不笑:“他要是我师叔,我就把院子里的草吃了。”
寅荷:“别动不动骗吃骗喝。用你的猪脑想想,你那日灵火失控时,他可是为你讲解的十六字心传。”
卯骅斜眼:“小午给你说的?”
寅荷:“刚才殿里你不是分析的挺厉害么?咱们这位平平无奇的肉体凡胎,竟然能指导你将灵火控制住,你难道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趁着卯骅思考,寅荷道:“现在开始回答我的问题。”
隐无为心脏乎乎直跳:“什么?”
寅荷:“难道连你也觉得是我偶像杀的你?”
哪知隐无为突然正色:“不是。”
寅荷愣了愣,眼底明显出现了欣喜:“我就知道。”
隐无为找到了逃跑的空隙,一个箭步蹿了出去,不忘回头嬉笑道:“逗你玩你还当真了,他杀没杀我我还不清楚嘛哈哈哈哈后会无期喽孩儿们!”
正所谓乐极生悲,在隐无为笃定会逃走,并跑出嘛尼寺时,眼前突然划过一道金光,紧接着身上一紧,待看清作案工具,隐无为瞬间破防:“谢亭你大爷的又箍我——!”
11. 红衣檀发少年郎
隐无为被谢客轻带走了,大师兄出来时,就看到两个孩子在嘛尼寺大门口站着,都是一副丢了魂的模样。
“寅荷。”大师兄笑着唤道。
寅荷走了过去,心中复杂:“师兄,难道……”
大师兄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突然问他可否记得刚才在殿中说过的话。
少年人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早就把殿中事忘掉。
被大师兄突然提及,寅荷不免脸有些发烧。
“自,自然是记得的。”
大师兄叹了口气,低声道:“寅荷,有些事情其实并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
寅荷仰起头。
“客轻兄这辈子没几个朋友,能让他视为知己的,唯有隐无为。你以为他认不出么?他第一眼,就看出那个孩子身躯里的魂魄是谁了。”
寅荷惊诧地看向大师兄。
大师兄道:“比起向天下证明自己的清白,客轻兄许是有比这个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寅荷不解:“难道还有比太子之位还重要的事?他要是自证清白,就不会被废掉太子之位,不会沦为人人唾骂诅咒的废太子,更不会被秦州谢氏逐出族谱。”
大师兄微微一笑,只是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没有多说什么。
而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一代天骄隐无为被人像拎狗似的拎着。
“谢亭你松手!”
“我服了你特么松手啊!”
“我这么被人像是拎垃圾袋一样拎着很丢人的好吧!”
“啊啊啊杀狗啦,有人要杀了狗啦救命啊林灼哥哥救我啊——!”
任凭隐无为的呼叫声有多大,谢客轻依旧无动于衷。
直到抵达寒潭,才将隐扔地上。
打了个响指,箍着隐无为的金圈飞离,在空中缩小,变成项圈箍在自己的领口。
“怎么不叫了?”谢客轻问。
隐无为鹌鹑似的瞄了眼谢客轻,嘴皮子动了一下。
过了很久,谢客轻突然很平静地问了句:“我为何杀你?”
问他,问隐无为。
在隐无为还未回过神,发呆时,谢客轻抬手就是一推。
“扑通!”
隐无为猝不及防被推进寒潭,谢客轻转过身背对寒潭,捏紧非攻。
侵入骨髓的酷寒冻得隐无为四肢僵硬,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自己距离水面愈来愈远。
水中光线也暗沉了下来,宛如深渊,身上的衣服更是被湍急的暗流冲走。
隐无为本能地挣扎了两下,但很快就不再挣扎了。
耳边的水流发出沉闷闭塞的咕咚声,好久没有这般宁静。
随着肢体彻底被酷寒夺取知觉,灵魂似乎要被寒潭深处吸走,绵绵密密的眩晕刺痛感让隐无为想到了很多,想到谢亭的玉箭射在他的心口,想到了,他初到秦州的那段时光——
十五年前,妙善国都城,秦州。
一群人围在公告板安安静静看新张贴的告示,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救命”,引得大家纷纷回头看去。
入眼的,便是一庞然大物,山似的矗立在他们不远处,是一头白象,白象似是受了惊,不停在原地缓慢转圈,边转,边甩起长鼻,一声接着一声的啼叫,惊得众人后退十数步,唏嘘不已。
而在白象身上搭着个垂帘软塌,帐子左摇右摆散出冲天香阵,帐中有人被颠的随着纱帐东倒西歪。
即便如此,大家还是透过纱帐看到了帐中人的模样。
醒目的红衣檀发,额前歪着一串玉质厌胜钱,腰间的玉葫芦与靠椅碰的乒乓作响。
虽说是在喊救命,却也是笑眼迷人,毫无慌乱。
明显是有意而为之,故意引起某人注意。
当然,他成功了。
众人随着帐中人的目光,也看到了距离白象不远处的另一人,仅是一眼,便惊艳了初春。
一袭洁白藏袍,耳边被丝带编在一起的小辫子上坠着颗蓝玛瑙,背着把九弦琴。
要说此人是谁?
乃当今妙乐国太子,林灼。
字如其名,灼灼沐华,犹如海底明珠的雅量君子。
见林灼终于舍得转过身看他,隐无为“嘻嘻”笑了声。
怀里的肥兔子从象背上跳下来,蹦跶中肥肉乱颤,跑到林灼面前,林灼抓起兔子的耳朵抱到怀中,浅笑道:“这都进城了,还舍不得下来?”
话看似对是兔子说,但真正对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隐无为跳下来,凤纹玉屐发出清脆的响声,看得众人眼睛不由得紧闭,生怕这少年将玉屐给踩碎。
然玉屐完好无损,在阳光的映衬下,里面似有萤火流星涌动,玄之又妙。
隐无为拖着腔调撒娇道:“哎呀我的好哥哥,我这不是坐的高看得远嘛,好不容易来一趟,总得要看个尽兴才是。”
林灼将兔子还给隐无为,帮他将歪在一边的额饰摆正:“无为到底是来参加八阵图人选的选拔,还是来见识秦州风采?”
隐无为笑道:“都有,都有!”
要说这秦州风采,就不得不提及秦州八大景——
麦积烟雨、天水瀛池、仙人送灯、石门夜月、伏羲卦台、南山古柏、东柯草堂以及诸葛军垒。
然这八大景众所周知,并不新鲜,倘若还想了解一二,可以拉住一位妙善国子民,那子民便会十分自豪的说秦州还有一景。
此景此间仅此一个,以前看不见,未来看不见,只在当下方可见。
行人好奇究竟是什么景。
子民答曰:秦州太子,谢客轻。
关于秦州太子的故事那是七天七夜都讲不完,隐无为与林灼走了一路,就听大家都在讨论此人。
林灼也被这位太子的故事所吸引,隐无为却不同。
他只是在找酒肆。
走了一路,竟是一家酒肆都没有,莫不是妙善国没有酒?
嘀咕完,隐无为就敏锐的嗅到一股淡淡的酒香,还伴随着恢弘典雅的仙乐。
初来乍到,林灼想去公告板看看张贴的告示,于是对身边道:“无为,我们去看看那个告示吧。”
然而手却抓了一空,待他转过头,就看到隐无为一阵风似的卷进了对面装修十分华丽的酒楼,肥兔子稳稳当当的趴在少年头上。
林灼无奈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哟,新客呀!”迎出来的老板掩嘴笑道。
不光是新客,模样也长得俊。
“无为。”林灼好不容易跟过来,老板看到后眼睛更是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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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是”
林灼仅仅是往楼内瞥了眼,就看到楼内被装扮的犹如仙宫。
白雾喷洒,清水自上而下一泄数丈,假山嶙峋,亭台楼阁应有尽有,牡丹月季争相竞艳。
无数身着华彩的美人在缭绕中来回舞动,真可谓是缥缈天香满座,缤纷仙蕊仙花,有种身临天宫的奇妙感觉。
四周则是喝酒碰杯说笑的客人。
加之妙乐国本就民风开放,仙子们穿的衣服各具特色,自信大方,林灼耳根子泛红,小声对隐无为道:“我们还是走吧。”
隐无为被里面的风景吸引,一步也挪不开,笑说:“兄长是没瞧见里面的美景?”
“二位”一旁插不上话的女人有些尴尬,但还是很热情的试图打入圈子。
“老板,有酒么?”隐无为问。
女人当即笑开了花:“有的有的,咱们秦州啊只有我们一家酒楼,也只有我们才有资格酿酒卖酒,酒的品种不算多,只有上千种。”
隐无为大喜,朝林灼眨眨眼。
林灼实在是不敢靠近,他往后退了一步:“我先走一步,你莫要贪杯,明日还得去面试。”
“知道啦知道啦!”
隐无为刚踏入门槛,一众香气扑鼻的蝴蝶就飞到了他周围,簇拥着他去了一处雅间。
隐无为拿出一颗和田玉,问可否代替银两支付?
女人笑得合不拢嘴:“当然,当然可以!”
收了钱,女人又问侍者是选男选女,这里男俊女美,千姿百态,保君满意。
隐无为弯起狐狸眼笑道:“只要长得好看,我都喜欢。”
女人扭着腰去安排了,隐无为在包间闲得无聊,打开窗户,却见天上飘着无数盏天灯。
天色渐暗,天灯宛如秋日圆月挂在天上。
觉得天灯有趣,便掏出弹弓,拍了拍小肥兔的屁屁,肥兔吐出一颗晶亮圆润的和田玉,隐无为拿起夹在弹弓里,拉开弓弦。
随着一道敏锐的破空声,那天灯被击中的瞬间绽放出金色阵法,晃动了几下,竟是一点破损都没有。
隐无为对此很是惊讶,索性坐在窗口,微微仰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准斜上方,继续打天灯。
砰砰数下,覆在天灯上的阵法接二连三绽放出金色华光,甚是好看。
最后一下,阵法破灭,天灯坠落。
隐无为修长的手指曲起,绑在右手无名指上的五色绳幻化成轻灵的丝线,将那天灯勾了过来,稳稳落在掌心。
远距离并不能看清天灯模样,如今眼前细看,天灯的灯壁上竟然画着点点桂花,甚是风雅。
隐无为对此爱不释手,双手捧端到桌上细细打量。
越看,越觉得这幅画画得妙不可言。
期间有人推门而入,隐无为并未看去,而是笑道:“你只管斟酒便可,若会琵琶,那便再好不过了,届时我会支付你两颗和田玉。”
隔着雕花屏风,对方竖抱起摆放在梨花柜上的琵琶,端坐在一旁。
指尖带起绵密的震颤,奏出清丽的琴音。
隐无为狐狸眼稍稍眯了眯,依旧端详面前的天灯。末了,才笑着开口道:“阁下好雅兴,在下一进城门,阁下便用天灯监视,莫不是仰慕在下许久,才一路尾随慰藉相思?”
12. 红衣檀发少年郎
后半夜,隐无为才回到客栈。
风尘仆仆的模样把林灼惊了一跳,再看他衣襟张开,腰间松松垮垮,不免惊诧道:“无为,你腰带呢?”
隐无为笑道:“有人挡我路,我便与他斗法,谁知那人是个练水的,专门克我,没办法,只能将他绑了扔到城外破庙里去。”
林灼费解:“可知对方姓名和身份?”
隐无为却突然散漫笑道:“没来得及问,他衣着实在素简,应该不是什么棘手的人物。”
老话说得好,风水轮流转,因果现世报。
隐无为昨晚在浑然不知的状态中种下的恶果,次日便报了个彻底。
作为资深懒床专业户,隐无为在床上足足墨迹了一个时辰,被林灼催得不行,才不得不起来。
八阵图的选拔考试在朱雀大街的大理寺。
要说这八阵图选拔,据说历史渊源要追溯到修仙界几千年,甚至上万年前。
但具体有没有这么历史悠久,无从考据。
而八阵图的选拔,目的是为了召集八名合适人选启动八阵图,定期加固野鬼村的封印,防止野鬼村里的恶幽跑出来伤人。
两人同时跨进大理寺的门槛,没走几步,就听到右手边的凉亭里有人夸夸而谈“北隐南林”。
隐无为一挑眉峰,肩膀碰了一下林灼:“看来咱俩挺出名啊。”
林灼只笑不语。
亭中人腰间别着个弹弓,身穿闪瞎狗眼的珍珠衫,每动一下,坠着的珍珠都会敲出流水般清脆动听的声响。
“北隐南林没听过吧?就知道你们没听过,我给你们好好讲讲。”
“话说这北隐南林是祁连山一带人们对两位侠客的并称。来自北方的侠客名叫隐无为,身上常挂玉葫芦,那玉葫芦可是个法器,一旦吹响,方圆百里的恶幽全都爆体而亡。
而来自南方的侠客名叫林灼,乃妙乐国太子,只可惜不爱朝堂爱江湖,一把抚琴九弦十三徽,一心只想普度众生,乃真君子。
两人珠帘合璧,行侠仗义数年……”
话刚说到这里,就有人打断:“好了好了,我们对这些不感兴趣,讲讲太子吧,我们大老远来到秦州,可不就是想要听听秦州太子的事迹。”
“是啊是啊,讲太子呗!”
隐无为有些咬牙切齿地说:“真是岂有此理,难不成我们北隐南林还比不上区区一秦州太子?”
林灼却失笑:“无为这又是犯了矫情?我到现在都没忘记你曾对我说过,要不是太子有恩与你,你绝不会来秦州。”
隐无为:“……”
哑然许久,有些小炸毛:“好哥哥,看破不说破嘛~”
林灼笑着抓住隐无为的手腕,一起走进凉亭,寻了处空地坐下,听这位珍珠衫继续讲秦州太子。
若要讲秦州太子,那便不得不提及远在西域的于阗国王子。
那位王子姓甚名谁,无人知晓。
但却有一个极为出圈的典故——知更衔桂。
说那正是中秋时节,备受万千宠爱的王子正在休憩,而所处的地方,正是国王与王后亲自为他设计的桂园。
每到中秋节,桂花飘香,分外多娇。
王子侧卧在榻,右手支着脑袋,双眸轻闭。
潺潺沉香随着蜿蜒曲折的瓷器缓缓往下倾泻,扑出黛山浓雾云深之境,一片静谧岁好。
风抚过桂园,远道而来的知更鸟竟是在桂花树上折了根最为漂亮的一支飞到王子面前,轻轻将含苞待放的桂花枝别在王子的发冠,那花苞竟然缓缓绽放,引来众人嗟叹。
画师连忙动笔,哪怕是用尽了毕生所学,美则美矣,却只是描得其形,画不出其韵。
只可惜虽然于阗国人民安居乐业,但却兵力不强,面积狭小,玉矿富饶,周边国家虎视眈眈。
有朝一日被攻击,于阗国对外求救。
离它最近的妙乐国视而不见,反倒是妙善国第一时间做出回应。
年仅十五岁的秦州太子率领兵马沿河西走廊地带快速前进,穿越沙漠,准时支援,解了阗国灭国之危。
有人却道:“据我所知,当初皇帝压根不答应太子支援于阗国。但谁让太子仁德,崇尚非攻。
满朝文武都不愿去沾西域那些破事,太子就率领自己培养的禁卫军去支援了。
于阗国也是豪气,将一堆和田玉作为报答,太子回来时风光极盛,羡煞旁人。那些没去支援的将军悔的肠子都青了。”
大家都懵懵懂懂的点着头,感慨太子的风度。
珍珠衫喝了口茶,突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可有注意过太子背着的那把伞?”
旁人:“早有耳闻。”
珍珠衫说:“太子的那把伞由九根伞骨组成,伞上嵌着九颗珠子,分别是夜明珠、避尘珠、避火珠、避水珠、消凉珠、九曲珠、定颜珠、定风珠,定魂珠。
此伞只要打开,天昏地暗,可将所有人的武器都收缴进去,收万物。为此,太子给他的伞赐名非攻。
不过我隐约听说,太子的这把伞其实是太子生的。”
“噗!”隐无为刚喝下去的酒,被这句话刺激的喷了出来。
见大家都直勾勾盯着他,隐无为笑道:“抱歉,实在抱歉。”
只听凉亭内此起彼伏的唏嘘声,直至使者前来,说时辰到了,请诸位考生挪步偏殿。
大家才三三两两起身往偏殿走去。
路上,隐无为仰头又是一口今朝醉,末了将玉葫芦掩在嘴侧小声嘀咕道:“我这辈子就听说过生小猫小狗小兔子生小孩,还是头一次听到生伞的,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林灼也不太明白珍珠衫刚才所说的话,一度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隐无为自诩笑点挺高,但就是因为珍珠衫的一句“伞是太子生的”就乐了一路,等走进偏殿,看到上面坐着的人后,脸直接僵了。
珍珠衫左右环视,竟是凑到了林灼与隐无为中间,笑着仰头左右抱拳道:“在下来蓬莱岳淹,想必二位就是祁连山大名鼎鼎的北隐南林。”
背着抚琴的林灼微微颔首作揖:“幸会。”
岳淹连忙回礼,之后看向右手边的红衣少年。
见无为发呆,林灼低喊了一声,隐无为才回过神,与岳淹相互简单认识了一下。
“我给你们说哈。”岳淹拿着弹弓小声道,“上面坐的那位月白素衣男子,就是妙善国鼎鼎大名的秦州太子,谢客轻。
他呢,刚出生就天降异象,漫天紫云,仙乐缭绕,被老道士给接到了崆峒山,算是自幼在道观里长大的,但却不是道士,修得比较杂,儒释道都修,什么都修,但好像,什么都不修。
现如今那鼎鼎大名的崆峒山磨针观,便是太子他老人家的道场。
为人有点顽固,有点老成,还非常保守。
别人都称他为秦州太子,但我喜欢叫他不脱太子,不只是我,其实私底下这般叫他的人不在少数。”
隐无为忍俊不禁:“不脱太子?这名字好生古怪。”
岳淹坏笑:“当然古怪,但也顺口不是。这外号的由来可大着呢,据说从来没有人见过太子殿下脱衣服的样子,一年四季把自己包裹的和粽子似的,也不嫌热得慌,据说洗澡都不脱。”
岳淹继续拌着他那停不下来的嘴,叽叽喳喳道:“怎么说呢,太子比较自律严厉,咱们到时候上去面试时,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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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端正态度,千万别得罪他。要不然面试失败就得打道回府,生生错过这个拯救苍生的大好机会。”
林灼淡然一笑,说是。
隐无为却苦哈哈道:“倘若已经得罪了呢?”
“啊?”岳淹目瞪口呆。
林灼也困惑,可旋即想到什么,瞳孔微微放大:“你昨晚”
隐无为苦逼道:“这不能完全怪我啊,谁让他从我一进城门就用天灯监视我,我把天灯打下来,他竟然找上门与我再三纠缠,我躲不过,就故意说你这般监视我,莫不是仰慕我?怎料他却骂我浮花浪蕊。我一气之下将他用捆猪扣给绑了扔到了城外的破庙……”
此话一出,岳淹呆若木鸡。
林灼却有些不太相信:“无为,你当真只说了这么一点?”
隐无为眨了眨眼:“当,当然!我可是正人君子,就说了句你该不会是仰慕我吧,结果就被他骂了……”
林灼静静地看着隐无为,隐无为摸了摸鼻尖。
“完了完了。”缓过神的岳淹一脸蛋疼,“无为兄,你可真是……还没考试就把考核官得罪了,他肯定不会选你。”
隐无为悲中生乐:“不会的不会的,我可是八阵图的不二人选,他能不选我?”
岳淹面露复杂,只是道:“如此自信,无为兄开心就好。”
“隐无为,谁是隐无为?”
传召的使者环顾台阶下的众人问道。
“我!”隐无为举起了手。
使者:“随我来。”
见无为兄离开,岳淹问林灼:“林灼兄,你,相信无为兄真的没对秦州太子说什么别的话么?”
林灼想也没想的果断回答:“他若不说些流氓话气人,还真不是他的作风。”
岳淹低头憋笑。
“隐无为?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台阶下依旧等候的人诧异道。
“笨啊,北隐南林,岳淹兄刚给我们科普过的,祁连山侠客。”
“哦哦哦,那这么说来太子林灼也在?”
几人七嘴八舌,将目光不约而同移到了最后面背着抚琴的年轻人身上。
二十出头,灼灼其华。
不愧是妙乐太子,这气度果然不同凡响。
上了台阶,隐无为被一路带到殿中。
除却正前方的主考核官谢客轻,左右边都有辅考官。
在看到秦州太子一本正经的翻看他的过所时,隐无为就想起昨晚这厮的狼狈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旁边的辅考官问:“你在笑什么?”
隐无为:“我想起一件高兴的事情。”
辅考官:“什么高兴的事?”
隐无为不假思索道:“我兄弟生孩子了。”
谢客轻合上过所,开口道:“隐无为,祖籍圣墓山,可否正确。”
隐无为弯着狐狸眼:“正确,正确。”
谢客轻将过所放到一旁,提起毛笔:“说说你对修仙界当下局势的了解。”
隐无为胸有成竹道:“修仙界有十二仙门,分别对应十二时辰,并以子门为首,世代守护修仙界和平。
而在十二仙门之下,有四大家族,分别是善骑射的秦州谢氏、擅傀儡的清台缪氏、善通灵的静宁魏氏、善通天的景泰祁氏。
在此之下还有三大主要国家,为妙善国、妙乐国、安乐国。
除此之外,修仙界有一禁地,名为野鬼村。”
辅考官们纷纷将初试成绩评好。
太子合上试卷,问道:“幽精乃阻碍修行之魔障,古往今来修道之人皆以抽离幽精,将其封印在洞窟才可潜心修行。试问,幽精是何物?野鬼村的恶幽与幽精又有何等联系?”
13. 红衣檀发少年郎
隐无为对答道:“幽精乃人体三魂七魄中的一魄,掌管人的欲望。至于幽精与野鬼村的恶幽有何联系,我只能说,幽精被封印久了,自然会产生强大的怨念,转化变成恶幽。”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右手边的辅考官拍案而起怒喝道:“简直口不择言!幽精是幽精,恶幽是恶幽,你这小儿怎能一概而论!”
隐无为却笑眯眯反驳道:“幽精就像是蒸馒头用的老面。若能妥善保存,发酵出来的馒头自然香甜可口,但若放置不管,老面定会变得恶臭难闻,滋生蛆虫。幽精也一样,长期积压在洞窟里,没人管束,久而久之就会变成害人的恶幽。”
辅考官气得胡子乱颤,双目喷火:“简直口无遮拦,胡乱比喻,来人,将这厮赶出大理寺!”
“慢着。”
“殿下!”辅考官诧异谢客轻的阻拦。
谢客轻并未看辅考官,而是继续道:“请详细阐述你的观点。”
隐无为回答:“作为七魄之一的幽精,本是取之不竭的存在。而修行中难免遇到欲望,有了欲望便会再次滋生幽精。
为了方便修行,修道之人会将滋生出来的幽精继续储存在盒子里,定期在特定洞窟投放。
可物质都是运动,变化的。
无数欲望被丢进洞窟,加上幽精是人的七魄之一,有先天灵性,又因在洞窟里不会受制于人,被封印长期镇压,反叛的想法会愈演愈烈。
倘若修行之人去世,那他的幽精终将彻底失去本体的控制,沦为恶幽。”
这番答辩让辅考官们眉头紧锁,有一脸鄙夷的,有皱眉深思的,还有怒发冲冠的。
谢客轻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继而抬眸道:“下一个问题,恶幽该如何处理?”
这是一道送分题,只要是参加过每年修仙界基础知识考核的人都知道,恶幽唯一的处理办法,就是被八阵图不断的重复封印与镇压。
辅考官们虽然对隐无为之前的答辩感到气愤,但这道是送分题,给外面三岁孩童一说,孩童都能百分百答对。
大家纷纷在面试单子画了对号,准备去下一位面试者的单子。
哪知隐无为却道:“封印与镇压终究不是长久之道,我倒是觉得,倘若能将恶幽净化……”
“隐——无——为!”
还没说完,刚才怒发冲冠的辅考官已经彻底气炸,帽子都掉到地上,露出了苍苍白发。
他捏紧毛笔指着这位年轻的后生恨铁不成钢道:“叫隐无为是吧,你成心跟老夫作对呢是吧!”
隐无为眨了眨眼:“没,有啊。”
“你!”辅考官一口气没上来,晕倒在座位,颤抖的手从衣服里摸出一粒速效救心丸药丸,旁边的辅考官连忙倒了杯水,药吞下去,这口气才终于顺畅。
然后对着隐无为怒目而视。
隐无为摸了摸鼻尖,小声道:“其实对于净化恶幽,我已经有了初步的方法。”
另一辅考官问:“什么方法?”
隐无为:“先用符咒控制,然后用音乐催化恶幽身上的戾气。”
辅考官困惑:“为何要用音乐催化?”
隐无为道:“恶幽虽是人的一魄所化,但却因其特性,无法认识人类创造出的字体。
若要用武器,那便不是净化恶幽,而是摧毁恶幽,这会让恶幽更加反叛难以控制。
所以,用音乐,恶幽能听得见,也能从音乐里找到与人的共鸣。
这就好比我们虽然不会作曲,但却能听出哪些曲调快乐,哪些曲调悲伤。
古代不都是奉行礼乐教化么,乐这种东西本就存在,门槛低,方便教化育人,自然也就方便教化恶幽。
若我将我的想法谱写到曲调,与恶幽进行交流,应该能达到了解恶幽,摄制恶幽,净化恶幽的地步。”
“你该如何证明你的这个办法可行?”
隐无为想了想,回答:“如果能抓来一只恶幽”
刚把气顺下来的辅考官再次被隐无为的话气得高血压狂飙:“你还要让我们去给你抓恶幽?”
这次药丸是彻底没作用了,辅考官吼完这句话,两眼一翻双腿一蹬,直挺挺倒了下去。
隐无为想上前搭把手给辅考官把把脉,却被推到一边,有辅考官呵斥道:“快把这厮赶出去!赶出去!永远别放进来!”
喊得声嘶力竭,隐无为摸了摸鼻尖。
脚底抹油,溜了个干净利落。
独留混乱的偏殿,以及彻底懵逼的台下众人。
傍晚,隐无为百无聊赖在望江楼喝酒吹曲,岳淹和林灼一同前来。
刚进门,岳淹就凑到隐无为跟前,身上的珍珠衫叮叮当当作响。
岳淹道:“无为兄可真是厉害,那辅考官是当朝楚丞相,情绪是出了名的稳定。他那不听话的儿子都不能将他干出高血压,你竟能让他一炷香的时间血压狂飙两次,岳某佩服,佩服。”
隐无为眉眼含笑着问:“你这是贬我呢,还是贬我呢?”
岳淹抛了个媚眼:“无为兄认为是什么,那便是什么。嘶,这是你的酒葫芦吧!”
岳淹注意到隐无为手里拿的乐器。
隐无为递给他,岳淹细细打量,惊叹不已:“见过那么多机械组装,这种我还是头一次见。”
只见隐无为的这只玉葫芦刻有桂花,其中一片花瓣是个机关。
按下,玉葫芦底部会伸出管子,成为葫芦萧。
再按一遍,玉管收起,又变成了酒壶。
岳淹再三打量,总觉得这玉葫芦做工极为眼熟,忍不住问:“无为兄,这玉葫芦怕是由清台缪氏制作?”
隐无为笑道:“还挺识货。”
岳淹露出不敢当的谦逊表情。
清台缪氏除了傀儡,机械方面更是出类拔萃,毕竟做一些攻击防御性能的傀儡,总得要精通机械才行。
隐无为这只玉葫芦,天下唯一,可装酒,可吹曲,还是个法器。
岳淹将玉葫芦还给隐无为,忽然想到昨日在伏羲卦台遇见一奇人,便喊上两人去瞧一瞧。
林灼还在为隐无为的事情担忧,但看到他弟没心没肺的笑,又无奈又不好多言。
被岳淹一怂恿,竟是鬼使神差的跟着他们去了伏羲卦台。
卦台无人,但卦台的下方却摆满了地摊,各种算卦的,明眼人一瞧都是假的。
隐无为嘴角一抽:“岳淹兄,这便是你说的奇人?”
岳淹笑道:“无为兄莫急,请看那边。”
隐无为和林灼放眼望去。
只见诸多人挤人的摊位里,唯独那个摊位冷冷清清。
算卦的是个梳着凌云髻的曲裾女子,一身玄色本就太过严肃,可她脖子上竟然还戴着乌黑的十颗墨珠,可谓是把沉闷发挥到了极致。
檀唇桃腮,美艳绝伦。
她双目直视前方,手中捧着三枚铜钱。
虽说穿着打扮十分华丽,却也道骨仙风。
比起其他算命先生来回吆喝,她佛系的独树一帜。
“还真是个君子。”隐无为笑说。
“走啦走啦。”岳淹将弹弓塞到腰带里,推着隐无为去了桌前坐下。
岳淹率先打招呼道:“女菩萨,我们三人是来算命的。”
女子温和有礼的点了点头。
岳淹清了清嗓子:“我先来,女菩萨给我算算,这辈子会不会娶到美娇娘?”
隐无为摇摇头,这孩子没救了。
林灼也被岳淹这个问题逗得险些发笑。
只见女子将三枚铜钱放在掌心,双手合十,前后晃动了几下,随后摊开掌心,将铜钱放在桌上。
在岳淹过于期待的目光中,她摇摇头,岳淹人傻了。
“不是吧,我家里那么多钱,而且我也长得挺帅,虽然个子没这两位高,但也不矮吧,为什么没法娶美娇娘?”
对于这等牢骚,女子并未回答。
岳淹丧气了好久,觉得是此女压根没有算命的能力,于是故意刁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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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着旁边的隐无为说:“女菩萨,你来算算,我身边这位兄台目前有几个最好的兄弟?”
女子再次将铜钱放入掌中摇晃。
岳淹沾沾自喜,笃定女子会说三人,毕竟他们三人此刻就在这里,看起来关系还不错。
但岳淹心知肚明,无为兄与林灼兄乃是祁连双壁,答案为一。
思及此,女子也将铜钱放桌上。
回答他们:“两人。”
岳淹当即哈哈大笑:“看吧看吧,你什么都算不出来,我告诉你,我身边的这位兄弟只有一个最好的兄弟。所以我压根不相信你的话,我一定会娶到美娇娘的!”
岳淹兴奋的满面红光,可隐无为和林灼却面面相觑,随后异口同声:“女菩萨怎会得知?”
岳淹愣住。
女子说道:“虽然那位兄弟暂时离开你们,但你们依旧关系如初。”
“啥兄弟?”岳淹人都傻了。
林灼解释道:“不瞒岳兄,我与无为还有一个最要好的兄弟,名叫缪碍。但因为他回老家省亲了,所以这次才是我与无为两人来秦州。”
这般灵?
岳淹心里咯噔一下,有种孤独终老的感觉。
算对了事,隐无为对此女来了兴趣。
他笑道:“这位姐姐,不放你再为我算一卦,看看我的命格。”
女子道:“你的名字是?”
红衣少年拨了拨额前的厌胜钱,笑道:“隐无为,‘隐入尘埃’的‘隐’,‘道无为而无不为’的‘无为’。”
女子这次并未用铜钱,而是掐指算了算,越算,眉头越紧,眼露悲悯。
这让隐无为心里有点发憷。
“辛苦重来数。”女子注视着隐无为平静的说道,“风云蔽月之象,废疾,孤寡……”
“啥意思啊?”岳淹不明白。
红衣少年错愕过后,一抹释然从眼底划过,随后笑得和没事人一样:“她的意思是我是短命鬼。”
“什么?”岳淹拍案而起,“你这女菩萨的嘴太毒了吧!”
女子沉默,隐无为却笑道:“开玩笑啦,谁把算命的当真了,我开玩笑的!”
可岳淹不依不饶,指着隐无为额头上歪着的四联厌胜钱道:“看到了没,我这兄弟万法不侵,长命富贵!长命!长命!”
隐无为继续打圆场:“好啦好啦,既然难得来一趟,要不再给我哥算算。”
林灼拘谨:“我也要么?”
隐无为:“要哩!”
女子并未即刻算命,而是对隐无为继续道:“隐公子,虽说你的命格是大凶,但却也不是没有出口,若是你命中能遇到命格为金的贵人,他可助你一臂之力,让你逆风翻盘,云破天开。”
隐无为嘴角笑意微僵,对女子说:“寻常算命的都是一个劲夸人,为何你来真的?就不怕将命格随便告诉人之后,那人会受不了?”
女子摇摇头,捧着铜钱平静道:“每个人都是朝已知的结局走去。只不过有些人会知道关于结局更多的细节。既然人们注定都要死去,那便要在死前活的灿烂,问心无愧。”
隐无为眼皮猛跳:“那你呢?”
女子睫毛垂落:“知晓自己抉择的道路无比残酷,却不悔。诸君如此,我亦如此。”
“这俩卦是啥?”岳淹指着桌边摆着的竹条问,看上面的字,都是一模一样的,莫不是两个一样的卦象。
女子并未隐瞒:“这卦象是我单另为他人占卜,这两人虽说没什么交集,但却身份相似,遭遇相似。他们的命运被雾霾所掩,有旁人代替之象。”
回客栈的路上,岳淹明显不把女菩萨算的结果放在心上。
林灼却被另一件事所担忧,思忖了许久,他还是忍不住说:“不为,如若你没被八阵图选中该怎么办?”
怎料隐无为笑得自信:“兄长放心好了,八阵图,缺我不可。”
当天晚上面试结果就出了。
北隐南林两位大宝贝,成功落选。
14. 红衣檀发少年郎
隐无为落选还说得过去,毕竟能把辅考官连续气出两次高血压,要是能选上才是不正常。
然林灼资质绝佳,是众望所归的八阵图人选,可却也落选。
岳淹翻来覆去的看通知单,看了足足九遍,才确认自己这双极其明亮好用的眼睛没看岔。
首先,岳淹自己成功通过面试,拿上通知单的瞬间笑得花枝乱颤,珍珠衫更是叮当作响。
但笑罢后又觉得不好意思,就去找不为兄和林灼兄,打算安慰安慰他俩。
哪知隐无为天生乐天派,什么困难挫折都打不倒他。
落选就落选呗,没什么大不了。
岳淹却有些不自然:“无为兄,你真的没事?”
隐无为慢摇玉葫芦里的酒水,灯光下,他那双狐狸眼笑眯眯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岳淹眼馋,想尝尝隐无为玉葫芦里的酒水。
隐无为便给他倒了一杯,岳淹猴急的往嗓眼里一浇,强烈的苦涩味差点让他吐掉,抓起茶壶连喝数口才将那股味道压下去。
“无,无为兄你这真的是酒么?”岳淹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隐无为那双夺魂摄魄的笑眼弯成好看的弧度,单手托腮,指尖漫不经心扣响桌面,无名指的五色绳散发出点点星光。
他笑着说:“这葫芦里的酒,是妙乐国装的。”
岳淹没太听懂他的话,只是附和地点了点头,之后环顾客房,未发现林灼兄的身影,正欲开口问,房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
“林灼兄。”岳淹起身抱拳道。
谁知林灼却脸色不太好看,一进来就问隐无为:“我,我昨天去面试了?”
隐无为点点头。
林灼猛地抱住脑袋,似乎强忍着痛苦。
隐无为走过去,林灼却将他推开,眼底似乎有些变化。
他绕到屏风后将抚琴背好便朝门走去。
“哥!”隐无为没明白林灼为何突然这样。
林灼回头,刚才还温润如玉的他此刻眼里很是冰冷:“有事?”
隐无为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半步:“没……”
林灼:“既然落选,那便离开秦州,我现在还有要是要做,就先行一步了。”
话毕,风似的飘出房门,“砰”的一声将门锁住。
客房内,岳淹想和隐无为面面相觑,但隐无为没看他,而是垂着眸,眉头微蹙,坐了下来。
岳淹摸不着头脑,凑过去坐在一旁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怎么觉得林灼兄像是变了个人?”
隐无为捏着玉葫芦出神,低声道:“不清楚。”
“不过嘛,人压力大很定会精分啊……”
上一秒还低眉思索的隐无为,下一秒又变成了没心没肺,弯着个笑眼的翩翩少年。
岳淹觉得很有道理,就拉过桌上的瓜子嗑了起来:“说实话,林灼兄家里的确挺复杂的,不像咱们,就是普普通通的小户人家,宫廷内的勾心斗角离咱们很远呢。”
隐无为点头笑道:“言之有理,见你也拿弹弓,不如咱们出去比试一番。”
岳淹眼睛一亮:“好啊!”
两人只是相约河畔打弹弓,随随便便打了几下,一同回了客栈。
哪知却无意间创出了除过秦州九景外的第十景——玉碎珠沉。
要说那晚的盛况如何,当日围观的人都嗟叹唏嘘。
说有两位少年,坐在画舫里打弹珠。
然特别的是,寻常人打弹珠都是用石头,但他们却一个用玉,一个用珍珠。
红衣少年喜欢打出去的玉能碎成好看的模样,便将法术提前注入和田玉里,当用弹弓射出去,击中对面墙壁的瞬间,和田玉会碎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有小猫,有小兔子,小象,小狗……
孩子们开心的在墙下捡这些小玩意儿,家长们怕孩子被弹弓打伤,吓得花容失色。
然红衣少年却手一挥,飞出去一张符咒,竟是打出一道护盾罩住下方的孩童。
家长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再看红衣少年时,眼底多了欣赏。
与红衣少年不同,蓝衣少年更喜欢用弹弓将珍珠打入水中。
他拿出的珍珠都皎皎如月,光华强烈,再注入法术,哪怕是沉入湖底,也能在湖面瞧得几分颜色。
不消片刻,湖底竟是被珍珠映得一片辉煌,连里面的水草,各色各样的鱼儿都看得一清二楚,惊得众人纷纷驻足感叹,甚至还有画师将这一幕美景留在宣纸中。
且说两人尽兴而归,各自道别回到客房,隐无为这边却来了两位贵客。
看打扮,应该是大内高手。
他们朝隐无为客气抱拳:“倘若隐公子闲暇无事,太子想邀隐公子去内府谈谈。”
隐无为瞥了眼那人腰间挂着的东西,晃了晃空荡荡的玉葫芦笑说:“都把捆仙绳拿来了,在下自然反抗不得。不过,能容我装点酒么?”
大内高手:“自然。”
隐无为便提起桌上的水壶,将里面的凉白开灌入玉葫芦。
倒进去的是水,出来的却是酒。
不过这次的酒水并非苦涩,而是带着清甜。
酒香味让从来没碰过酒的大内高手皱起了鼻子,哪怕他们受过严格训练。
不多时,隐无为便被“请”到了所谓的内府。
瞧着大门上挂着的“大理寺”三个字,隐无为笑说:“我记得我好想不能再来大理寺了吧。”
怎料大内高手来了句:“不给楚丞相说,他便不会知道你来过这里。”
有点道理。
就这样,隐无为被带到了大理寺的地牢。
双手拷住绑在凳子上,周围还设了克他的水系道场,防止他出逃。
隐无为打量许久,随后目光落在屁股下坐着的木凳时,哂笑了一下,心中道了句:太子天真。
余光瞥见一抹月白往这边走来,坐在上方,隐无为懒洋洋笑道:“不是吧,难不成你又要问我头发的事?”
谢客轻:“不错。”
隐无为无奈叹息:“太子哥哥,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来自西域,是个混血儿,发色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我也没有办法。”
谢客轻眸色认真说道:“西域数国浅知一二,红发属实罕见。”
隐无为有些炸毛:“什么红?我这是檀色,檀,檀懂吗?你色盲啊,我不是红毛怪!”
谢客轻:“我并未这般辱你,错认颜色是我不对。”
隐无为“嘁”了声,华丽丽翻了个白眼:“何止错认颜色,你都冤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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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么,我可是良民!”
谢客轻又开始问隐无为的家乡在哪。
隐无为敷衍道:“圣墓山。”
谢客轻:“你不是。”
隐无为:“我能不知道我哪生的?就是圣墓山。”
谢客轻:“不是。”
隐无为:“就是!”
谢客轻:“不是。”
在众目睽睽中,大内高手惊掉下巴的看着他们高冷话少的太子殿下和红毛怪就圣墓山一事展开了弱智对话。
打了好几个哈欠,弱智对话终于结束。
大内高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明显是熬不住了。
只可惜谢客轻一心想要知道隐无为的真实身份,隐无为却又满嘴跑火车,东一棒子西一锄头,两人竟是打起了语言上的太极拳。
最后,隐无为翘起二郎腿,洋洋得意。
谢客轻道:“你到底说不说实话?”
隐无为充耳不闻。
嘴里不知骂了句什么话,谢客轻被惊得站了起来,眉眼间生出愠怒,呵斥道:“浮花浪蕊!”
隐无为哼笑了一声,目光挪至旁边的大内高手:“你家太子哪年出生?”
大内高手:“甘露三百九十七年生。”
隐无为笑:“好巧,我也是那年生的。敢问小太子是几月份的?”
谢客轻:“既不说实话,那便锁在这里。”
话毕,甩袖离去。
隐无为啧啧道:“这也没下雨啊,成天背着个破伞。不过话说回来”隐无为突然大嗓门的对空荡荡的拐角道,“八阵图缺我不可,你悠着点,小心把我真的惹生气了,我还就不帮你了!还有,你那伞真的是你生的?”
只可惜,回答隐无为的只有寂静的空气。
谢客轻低估了隐无为的能力,捆仙绳,对于隐无为而言就是小菜一碟,根本束缚不住。
而水系道场虽说克制了隐无为,可隐无为也并非单修,他摸着屁股下面坐着的木头凳子,捻诀念咒,一个木遁,溜之大吉!
隐无为一语成谶。
谢客轻笃定自己就是八阵图的不二人选,而且八阵图只选择了另外七名人选。
然这回他再次靠近八阵图时,八阵图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张国师叹息道:“看来殿下并非八阵图要选的人。这八阵图集天地之灵气,它要选谁,别人都阻挡不得。”
谢客轻眉头紧锁:“之前是有反应的。”
张国师:“谁知道呢,世事无常啊,以前八阵图对殿下有感应,不代表以后有。这种天地灵物,许是有自己的脾性呢。
而且殿下别忘了,那日面试时,我们可是亲眼看到八阵图对那位红发少年做出最为强烈的反应,这说明八阵图最想要的人,是他。”
谢客轻问旁边的侍卫:“他在何处?”
侍卫拿出仙石,仙石便在空中投映出都城内的实时录影。
随着天灯的移动,镜头也在不断变换方位。
终于,侍卫捕捉到隐无为的踪迹,忙指道:“殿下,在这里。”
谢客轻抬眸看向投影,竟是望江楼。
如仙境般的酒楼中,檀发少年迈着醉醺醺的脚步,在舞伎中穿梭,头上别着个牡丹花,与俊男美女共舞,端的是逍遥自在,醉生梦死之态。
15. 红衣檀发少年郎
傍晚来临,望江楼更是灯火繁盛,歌舞升平,尽显太平盛世。
太子谢客轻刚走进去,就被迎面路过的醉汉撞了一下,醉汉抬头,在看到面前道骨仙风的少年时,当场吓软了。
“太,太子殿下?!!”
谢客轻淡漠地看了眼他,问:“为何来此处?”
语气虽然平静,但却不怒自威。
醉汉东倒西歪的站在谢客轻面前,强撑住头脑的眩晕,拜礼道:“殿下,微臣已经将政务处理完毕,这才来小酌两口……”
谢客轻面无表情伸出两根手指:“这是几?”
“呃——”醉汉迟疑了几秒。
谢客轻:“六遍道德经,两天。”
醉汉傻眼:“啊?不是太子,太子你别走啊,太子殿下听我解释啊!那是二,那是二呀!”
只可惜太子早已走进望江楼,醉汉崩溃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了有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他们极度厌酒的太子殿下怎么破天荒来酒楼了?
直到回家,醉汉一边抹泪一边呜咽着写检讨时都没想明白。
而老板在看到来者竟是太子,吓得连忙迎了上去:“殿,殿下!”
谢客轻在一楼大厅环顾一番,老板汗流浃背:“殿下,我们酒楼没有超额酿酒……”
“隐无为在哪?”谢客轻问。
“啊?”老板愣住。
谢客轻给她提示:“檀发红衣。”
紧张过度的老板不停喃喃“檀发红衣檀发红衣”,喃喃了好几遍,才想起来:“哦,那个红毛啊,二楼左拐。”
话音刚落,谢客轻便抬步上了二楼,不过在上楼的瞬间,他停下脚步,回头道:“是檀发,不是红发。”
老板:“?”
彼时二楼比一楼更加热闹,在狭长的酒桌上,隐无为被诸多酒客簇拥着一杯一杯的喝酒。
虽说是簇拥,到底还是和这些江湖兄弟保持距离。
月白素衣的谢客轻站在这里,与其他衣着绚丽的人在一起格格不入。
他在长桌的另一头,手持非攻,注视着长桌这头的隐无为。
隐无为喝的尽兴,隐约好像看到谢客轻嘴巴张了几下,说了些话,但周围太吵,没听见。
于是端起酒杯,踩在桌面走到谢客轻跟前,蹲了下来,居高临下笑吟吟道:“你说什么?”
谢客轻脸色发僵的重复了刚才的话。
隐无为“哦”了一声,勾着尾音,旋即他笑眼迷醉地说,“让我去也行啊,叫我一声哥哥,或者和这群兄弟一样唤我一声檀郎,我自然心悦,心悦了呢,也就开心,把你之前对我做的事忘掉,乖乖跟你走,怎么样?”
隐无为虽说弯着笑眼,可却不是真的在笑。
他在细致观察这位包裹严实,古板保守的太子殿下的反应,在如此风雅开放的场地,太子五官肉眼可见的变僵,身子骨也僵得厉害,脸色更是有发青的征兆,俨然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
隐无为突然站起身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笑罢后,他扔了句“不喊我就不去”,就又踩着桌面回到对面,在诸多兄弟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喝酒划拳。
不过多时,天还未黑,隐无为便跟着谢客轻离开了酒楼。
路上碰见五个身着胡服的小娃娃将什么东西高高抛在天上,等掉下来时又蹴鞠似的踢来踢去。
他们胸前都佩戴着和田玉打造的项圈。
最后一脚,打算踢到河里扔掉,哪知在准备踢的瞬间,小娃娃就被隐无为先一步提了起来,地上的东西早已被砸烂,血肉模糊。
隐无为笑问:“小娃娃,乌龟可是有灵性的生灵,你们这样不怕遭罪么?”
小娃娃睁着大眼睛,被隐无为这双笑眼吓得嚎啕大哭,挣扎着要下来,隐无为将孩子放地上,五个小孩便屁滚尿流逃走了。
隐无为拾起乌龟,龟壳全数碎裂。
隐无为“啧”了一下,掏出绢帕将乌龟包裹起来,回到客栈问小二有无丝线,小二说有。
但寻常线绳容易被龟壳割裂。
岳淹得知此事,直接找隔壁要了条。
隐无为扯了扯丝线,韧性十足。
“多谢兄弟。”他说。
岳淹好奇隐无为要做什么,只见隐无为竟然将碎裂的龟壳一点点拼好,轻轻覆盖住乌龟的尸体,随后将丝线顺着碎裂的纹理贴在上面,动用法术,竟是将乌龟破碎的尸体缝补完整。
将乌龟埋葬后,隐无为感慨了句:“世事无常,如此这般,龟兄也算是落得个死有全尸。”
末了问岳淹,那条丝线是找谁要的。
瞧丝线不是凡品。
岳淹笑说:“我隔壁住着位清台缪氏的子弟,我向他讨要根丝线,他问我要做什么,我就说给乌龟缝尸,他得知是要施善,便很慷慨的给了我一根,说此线虽然凶险万分,但却善缘结善果。我一听觉得厉害,便讨来了。”
隐无为朝岳淹作揖:“这次可真是多亏岳淹兄弟了。”
岳淹晃了晃弹弓:“想要感谢,就陪我去打弹弓!”
隐无为笑说:“好!”
两人在都城厮混几日,隐无为对岳淹大把大把的珍珠感到唏嘘,而岳淹同样对隐无为那只会吐和田玉的肥兔子感兴趣。
直至一道诏令,将他二人,以及八阵图其余六人集聚到崆峒山的栖云仙阁,无忧无虑的逍遥日子才被迫中断。
崆峒山常年仙气缭绕,白云青松,一派世外豁达之景观。
循着山路,地面皆被云雾覆盖,往来手持香炉的道童,还有许多打坐的释家子弟。
衣摆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登临天宫。
引他们入仙阁的是个书童。
小书童摇晃着脑袋给他们讲仙阁的规矩:“在这里,卯时起,戌时熄灯休息。不得吃肉,不得饮酒,不得衣衫不整,不得大声喧哗,不得私自下山,不得靠近触摸大黄。”
“破规矩还真多……”
隐无为自认说话声音已经很小了,哪知小书童的耳朵就跟顺风耳似的,回头,粉雕玉琢的脸圆鼓鼓的,他竖起眉毛警告最后面的那个红毛:“最重要的一点,不得说脏话。”
隐无为摸摸鼻尖,“破”这个字,脏么?
简直就是文字狱!
隐无为在心里狠狠吐槽。
介绍完栖云仙阁的所有规矩,书童带他们跨入正门。
隐无为抬头一瞥,在看到牌匾上的字后,又狠狠白了一眼。
书童向他们介绍:“这块牌匾乃先祖皇帝所写,是秦州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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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的家训,从右往左念,叫做‘存天理,灭人欲’。”
岳淹看得心惊胆战,小声对隐无为嘀咕道:“我好像有点后悔了怎么办?”
隐无为:“俺也一样。”
岳淹都要哭出来了:“要是世界上有谁能做出后悔药,我一定用珍珠给他盖一座城堡!”
两人窃窃私语,前方的书童还在讲解:“所谓存天理,灭人欲,并非彻底灭绝人的所有欲望,这里的欲望是指超出人基本需求的欲望,比如贪欲、私欲。”
隐无为用唇语各种学舌。
岳淹被隐无为搞怪的表情逗得呲着牙直乐,但又不敢发出声,结果就是笑得肚子疼,直不起腰来。
“这便是你们今后的宿舍,从今晚开始就得遵循仙阁规矩,早睡早起,小生告辞。”
隐无为伸了个懒腰,心道他才不会早睡早起呢。
却在人群中看到那日在伏羲卦台卜卦的女子,就扯了一下岳淹的袖子,朝斜对面努嘴。
岳淹震惊捂嘴:“她怎么也是?”
隐无为笑道:“人家公子又不是洪水猛兽,瞧给你害怕的。”
岳淹:“我现在一看到她,就想起她给我说我这辈子没妻子,你知道没妻子有多恐怖吗?就是,没有妻子的恐怖。”
隐无为慨叹的拍了拍岳淹的肩膀:“兄弟多多保重。”
岳淹:“听无为兄这语气,这辈子是打算光棍到老?”
隐无为干笑:“目前还没想过娶妻,但若此生能有一知己,我便足矣。”
岳淹颇为感慨道:“就怕一个也难求。”
傍晚天还没黑,戌时就到了。
这个时辰点,狗都不睡。
兔子被寄存到东宫,隐无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再瞅瞅外面格外明亮的天,竟是一骨碌翻起来磨牙切齿。
对旁边床上亦是睡不着觉,数珍珠打发时间的岳淹压低声音说道:“出去?”
岳淹眼睛一亮。
两人鬼鬼祟祟溜出宿舍,偌大栖云仙阁,现如今四下无人,月光投注在地砖表层漂浮的云雾中,云雾竟是发出银润光华。
隐无为痛心疾首道:“看看这天,看看这地,这么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让人睡大觉?对谢亭的这种规矩我表示强烈谴责!”
岳淹:“对,强烈谴责!”
隐无为朝上吹了口气,晃了一下脑袋,把胸前的一根细辫子甩到脑后,连带着刚刚还摆正的厌胜钱也被甩歪到一边。
“不过,咱们出来要干啥?”岳淹问。
隐无为耸耸肩:“不知道,要不四处转转?”
岳淹:“我看行。”
路上,岳淹提醒隐无为还是别叫太子大名了,有些不太礼貌,叫谢客轻也好啊。
谁知隐无为对此十分鄙夷:“我就要叫!谢亭谢亭谢亭谢亭!”
岳淹头疼:“好吧好吧。”
两人从后花园转到中殿,再从中殿转到前殿,又转出栖云仙阁。
站在悬崖边上,岳淹指着对面黑漆马虎的道观,说:“那个就是磨针观,不脱太子的道场。”
隐无为看了眼。
不多时两人又原路折返,路过大门,瞧着门口有个雕梁画栋的飞檐小房子,岳淹道:“这该不会是那个让我们不得靠近的狗窝吧?”
16. 磨针观凄惨戚戚
一听狗,隐无为激动的摩拳擦掌,屁颠屁颠跑过去:“肯定是啊!”
“哎无为兄你回来!”岳淹低声喊道。
他可没忘书童说的规矩,其中有一条就是不得靠近抚摸大黄,据说上一个看了大黄的兄弟到现在对其他狗都避之不及。
怎料隐无为兴奋上头,竟然撅着腚,抬手将小巧精致的门帘掀起,冲里面笑嘻嘻道:“小狗狗出来玩呀啊啊啊啊啊——!”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杀猪般叫声,岳淹不忍直视的闭上了眼。
他都说了,这玩意儿不能靠近。
只听人叫,不闻狗吠。
躲得老远的岳淹小声问道:“无为兄弟,你还好吗?”
在他的视角,隐无为半个身体都钻到狗屋里了,只翘起个腚在那扭来扭去。
“好,好,好着呢……”隐无为激动颤抖的声音从狗屋闷闷的发出,“太可爱了哈哈哈哈哈太可爱了狗狗怎么不理我呢?看我呀,看我呀~”
可爱?
岳淹耳朵一竖,也跑过去用力挤进狗屋。
于是乎,狗窝外面又多了个大腚。
“哈哈哈还真可爱……”
“不是吧,为什么狗狗不理我但却跟你玩?”
“你是不是以前吃狗肉了?”
“没呀!”
“那你就是狗不理!”
“你才狗不理呢!”
两人和狗狗玩了好久,准确说,是岳淹和狗狗玩了好久,作为狗不理的隐无为只能在一旁双手托腮干瞪眼。
末了两人回宿舍,次日天还未亮,卯时的钟便在栖云仙阁的角楼敲响。
大家纷纷穿好衣服去殿前集合,太子谢客轻早已等候多时。
他环顾了一番,问隐无为在何处。
岳淹:“无为兄他呃——还没起床。”
岳淹低估了隐无为的懒床能力,他以为无为兄能很快出来,哪知天都亮了,太阳都到了中天,两节基础课都上完了,无为兄还没来。
再偷瞄最上方讲课的太子,面如冠玉,冰清玉洁。
处事沉稳,不骄不躁,不由得松了口气。
都说太子非常严格,但太子的严格绝大多数是对自己严格。
太子是出了名的自律狂魔,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无为兄弟应该不会受到太大的惩罚。
随着最后一堂课下,太阳已有西斜的兆头,这几个时辰,太子并未提及关于隐无为的事。
目送太子离开,岳淹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中。
回到宿舍,隐无为正坐在床边,一边打哈欠一边套上凤纹玉屐,站起身又美美的伸了个懒腰,问什么时辰了。
岳淹把课本往桌上一放:“下午了。”
隐无为惬意的伸懒腰笑说:“还早,还早,咱们去吃饭。”
吃完饭,下午的课程太子并未参与,而是让他们自修。
想要启动八阵图,并让八阵图稳定运行达到强化封印的效果,须得有无数次的刻苦训练。
首先一点,便是意志坚定。
毕竟他们要面对的是恶幽,一种能蛊惑人心智的存在,若意志不坚定,中途被恶幽蛊惑怂恿,那八阵图加固封印的任务将会彻底失败。
轻则神志发疯,重则八人全部爆体而亡。
训练内容是抄写经书。
这种训练很简单,但也很难。
主要针对耐心,看看人是否能在重复枯燥的行为中保持不骄不躁不麻木的心态。
岳淹把自己抄的奄奄一息,睡死在桌上,隐无为更别提了,自打翻开道德经的第一页,眼皮子就止不住的疯狂跳,哈欠连连,一刻钟过去了,愣是连第一页都没抄完。
旁边端正坐派的少年敲了敲岳淹桌子,吓得岳淹梦中惊醒,发现不是太子,松了口气,可在看到无为兄弟一脸生不如死的表情时,掩嘴偷笑。
凑过去看无为兄弟抄的如何,结果却被纸上面的鬼画符当场劝退。
那字,是他这辈子目前来说,见过最丑的字。
每个字的笔画都落在意想不到的位置,与其说写,倒不如说是画。
训练结束,灵魂都麻了。
隐无为阴沉着脸回到宿舍和岳淹将藏起来的烤肉拿出来炫了,心情才稍微好点。
打算再去和小狗狗玩耍,哪知刚从宿舍出来,就有两名大内侍卫堵住他的路。
隐无为狐狸笑眼弯起,大内侍卫虎躯一震,想起了不久之前被隐无为的捆猪扣支配的恐惧,但还是强忍住毛骨悚然,对隐无为说:“太子有请。”
隐无为笑吟吟道:“好,好得很~”
隐无为被带到一处栖云仙阁对面的道观,正是昨晚岳淹兄地给他指认的磨针观,观内除却平日里修炼的道场外,还有书房与寝室。
八阵图任务重要,太子作为十二仙门选中的掌舵人,必须时时刻刻在栖云仙阁监督辅佐八名天选之人修习八阵图。
然崆峒山远离秦州,一来一回耗时挺多,太子便索性住在了这里。
隐无为瞅着门上挂着的牌匾。
磨针观。
台阶之上,没有诏令,大内高手不得入内。
隐无为只好亲力亲为将殿门推开,映入眼帘的正堂,用隶书写着“克己复礼”四个大字。
右边,拱形雕花隔断。
“心无邪”三字可谓是极其显眼。
隐无为环顾了一圈,道了句:“字没看到,倒是看到了层层嵌套的金丝笼。”
既然左边有帷幔纱帐,想必右边就是书房了。
隐无为绕过屏风步入内室,翘头案摆放的箭袖倒是吸引了他的目光。
秦州谢氏的先祖发明弓箭,在整个修仙界所有势力中,他们最擅骑射。
箭袖更是他们独一无二的标志。
只可惜十二仙门讲究礼乐教化,秦州谢氏虽然素来讲究以和为贵,但他们的武器是弓箭,是战场利器,给人一种好战的感觉。
秦州谢氏不得卸下箭袖,身着宽袍广袖,来证明自己的决心。
就连秦州太子谢客轻也不曾戴过箭袖,一直将箭袖放于桌案供着。
说来也可笑,难道拿武器的就一定是坏人,满口仁义道德的一定是好人?
隐无为对此嗤之以鼻。
武器无好坏,用武器的人才是关键所在。
只可惜在这个听风就是雨的浮躁世界,比起当事人的努力证明,人们更愿意相信表面看到的东西和耳边的捕风捉影,以及碎嘴子的各种粉饰修辞。
你拿着弓箭,那你就是凶手。
殊不知随口说出的言语,经书典籍律令影响下产生的极端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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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能将人杀死,但它们看不见,自然也就变得“无害”了。
隐无为再次看向翘头案的箭袖,除却谢家的族徽(一个小人拉弓射箭),一点刺绣装饰都没有,就和它的主人谢亭一样,寡淡到一点意思都没有。
直至谢客轻的声音响起,才将隐无为的思绪打断。
“你可知我找你何事?”谢客轻态度温和有礼。
“知道,知道。”隐无为笑嘻嘻的说着,当即席地而坐,和到自家一样无所拘束。
他把笔架往旁边挪了挪,双手托腮道:“我呢,初来乍到,作息时差实在是没法倒过来。以后我慢慢倒,行不行?”
谢客轻:“不行。”
隐无为:“不是吧,你可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秦州太子啊,能不能在我这里宽松点?”
说完还冲谢客轻抛了个媚眼。
这媚眼抛的极其标准,深受岳淹不良嗜好的熏陶,青出于蓝。
谢客轻却仍坚持回答:“不行。”
隐无为“嘁”了一声。
谢客轻合上卷轴,抬眸道:“偷吃酒肉,夜出摸狗,大声喧哗。你来不过数个时辰,便将规矩破了大半,如若不加管教,我怎能放心将八阵图的封印之事交于你,将苍生性命交于你?”
“哎哎哎哎别别别别,我可没这么伟大,我最烦别人给我戴高帽。”隐无为连忙摆手道,“而且,虽然我这个人有一点点小毛病,但无伤大雅。我修炼的时候可是特别认真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小毛病有可能铸成大错,我须得”
“别!”隐无为说,“各种教书育人的大道理都没把我掰正,您老人也就别难为自己了。”
说完,隐无为还装可怜,故意可怜巴巴的朝谢客轻双手合十,做祈祷状。
怎料太子殿下心如顽石,来了句:“抗议无效。”
隐无为呲了下虎牙,心道:你大爷的!
“为了端正你的态度,从即日起,你便与我同住磨针观。”
隐无为:“……”
过了很久,被无语了的隐无为才回过神,插科打诨道:“不是我说,你该不会真对我有意思吧?”
谢客轻对隐无为的轻佻行为极其不悦,正欲开口,谁料隐无为却很熟练的接了句:“浮花浪蕊~”
谢客轻:“……”
隐无为撇嘴:“就知道你要说这个词,你这位饱读诗书的太子除了这个词,就没有别的词语来形容我了?我在你的眼里就这么不堪么?”
谢客轻欲言又止。
隐无为冷笑一声,目光往旁边的箭袖扫了眼,眼底尽是坏意。
当天晚上,隐无为就趁谢客轻睡着,连凤纹玉屐都没穿,光着脚,猫着腰悄无声息去了对面书房。
拔出发冠的判官笔,拿起箭袖就在上面画了起来。
让你说我浮花浪蕊,我便在你箭袖上画满花!
等等,招蜂引蝶也不错啊!
隐无为一边警惕寝室那边的动静,一边在箭袖上画满了各种花朵蝴蝶,画完后,大师对自己的作品极其满意。
将箭袖放在原位,判官笔插回发冠。
心满意足道:“我这可是千年墨,没有五年十年绝不褪墨,洗也洗不掉。让你欺负我,我去你大爷的!你就看着这个耻辱看十年吧!”
17. 磨针观凄惨戚戚
接下来的日子里,为表达自己的不满,隐无为处处与谢客轻作对。
卯时起床?
我人在梦乡。
戌时睡觉?
我人在摸狗。
主打一个潇洒不羁爱自由。
你越勒,我越反。
就连白天的基础课,隐无为都对着干。
其他人都在学习,唯独他拿着判官笔在纸上画画,画的还不是别的,而是以谢客轻为主人公的一些生活小事。
比如画里面的谢客轻会爬树,然后摔个屁股墩,嚎啕大哭的样子。
将谢客轻端庄稳重、光风霁月的形象碎了个彻底。
内容极其猎奇,太子醉花楼、太子东宫夜宴图……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隐无为画不出的。
虽说是寥寥数笔的简笔画,却也活灵活现,让人一看就捧腹大笑。
岳淹让隐无为多画点,他们还要追更。隐无为乐得自在,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进行创作。
这天创得正嗨,谢客轻却突然指名道姓,让隐无为端着桌子到自己边上听课。
只听室内此起彼伏的偷笑声,就这样,一代枭雄就此陨落,苦逼的搬着桌子坐到最前面。
谢客轻拿着戒尺敲了敲自己的桌边。
隐无为臭着个脸,不情愿的又将桌子往前挪了几公分。
靠过去的桌子用力一碰,竟将谢客轻桌案上的笔架都晃了几晃,然谢客轻并未动怒。
他好像永远都不会生气,永远心如止水,平心静气。
隐无为每次的反抗就像是一拳砸在了棉花里,除了憋屈,就剩憋屈。
课罢后,吃饭期间岳淹吐槽道:“能在太子身边坐的人,要么是心腹,要么是心腹大患。无为兄,你觉得你是哪种?”
被摧残了七天的隐无为挂着两个黑眼圈,愤愤的搛菜。
哪知不太会用筷子,半天夹不起一根土豆丝。
小脾气上来,直接不吃了。
岳淹眼珠滴溜溜一转,鬼鬼道:“我倒是有一妙计可以助无为兄尽早脱离苦海。”
隐无为侧眸睨他,岳淹奸笑道:“只要无为兄能好好表现几日,秦州太子定会认为你已改过自新,自会放你出来。”
隐无为眨巴着眼:“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岳淹苦口婆心道:“我怎会骗你呢,无为兄想想看,太子殿下可是出了名的孤僻古板,能破例让你睡在他屋里,可见你的行为有多么不堪,让他不得不时时刻刻监管你。所以呢,太子殿下肯定巴不得你赶紧走,你只要表现好了,他一定第一时间把你赶出来。”
隐无为一听,委实有道理。
当天便早早上床睡了,第二天卯时,不用谢客轻拎着戒尺掀被子,隐无为就乖乖起床站在院里。
与太子一起练太极,抄道德经。
虽说字迹仍然不堪,但也十分用功。
又过了两天,隐无为还真就被太子放出磨针观。
“你们知道吗,这几天我在磨针观都把我素成兔子了。”回来的当天晚上,隐无为趴在床上蛋疼的吐槽,“我说我不爱吃这里做的饭,谢亭说他可以带我出去吃。”
“什么,太子带你去吃外面的饭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以为他带我去酒楼吃烤肉,结果怎么着,他竟然带我去吃山下的浆水面!你们说说,浆水面有啥好吃的,没肉没油水,能吃饱么。”
旁边的少年拧眉道:“谢客轻性格孤僻,平日里只自己用膳,父母都很难跟他同桌。许多人巴不得和他用膳好请他指点一二望成大道,你这黄毛小子倒好,竟然身在福中不知福。”
隐无为看了眼自己的头发,他怎么又从红毛变成黄毛了?
岳淹憋笑,拿弹弓堵脸低声道:“傲雪裁冰缪之休,他可是清台缪氏唯一的真君子。”
隐无为是个自来熟,瞧着这位兄台面善,便笑嘻嘻道:“仙阁后院有条小溪,咱们一起抓鱼吃?”
缪之休却刚正不阿道:“栖云仙阁禁止荤腥,我不破戒。”
一看就是个好学生,隐无为叹了口气:“好吧好吧。”
问了一圈,也就只有岳淹敢去。
于是乎,两人勾肩搭背,沆瀣一气溜进了后花园。
栖云仙阁虽说在山峰之巅,但山外有山,楼外有楼。
来到后花园,瞧那浓雾白云中隐隐有更高大的山在耸立,从中倾泻而下的瀑布果真犹如诗中所说——疑是银河落九天之盛景。
“我还以为李白那哥们喝醉酒吹牛逼呢。”岳淹唏嘘道。
隐无为狠赞同地点头。
哥俩又盯着瀑布看了一会儿,脖子酸困后才记起来他们是要来抓鱼吃的。
隐无为老家在沙漠绿洲,一辈子没见过鱼是什么鬼样子,他仰仗岳淹这位出生在蓬莱的兄弟。
岳淹裤脚挽到大腿根,珍珠衫在太阳下闪的人眼睛疼,隐无为不得不眯起眼。
小溪里难得游过来一条大鱼,岳淹看准方向往下一捏,果真将滑溜的鱼抓到手里。
鱼努力翻腾,岳淹抓得很紧,正准备向无为兄吹嘘一番时,却看清了手中鲤鱼的模样。当场目眦欲裂,惨叫响起的同时把鱼狠狠砸到对面的石壁上,啪叽,鱼成了一滩烂泥。
“啊啊啊啊啊啊——!”岳淹屁滚尿流逃走,独留断断续续的残音在山涧徘徊。
隐无为一头黑线,不就是条鱼么,瞧那损色。
不消片刻,又一道更加尖锐,更加撕裂的杀猪叫震得山壁上的石子摇摇欲坠,叮咚,砸入旁边平静的水面,荡起圈圈涟漪。
回来后,隐无为和岳淹乖得和鹌鹑似的。
唯一有个不足之处便是,听到“鱼”会条件反射的浑身战栗。
某天,两人蹲墙角,一个地上画圈圈,一个墙上掏洞。
隐无为颇为苦闷:“我怕鱼是因为我没见过那玩意儿,长得毛骨悚然,那鱼鳞长得,把我密集恐惧症都吓出来了,你们蓬莱四面环水么,你也怕?”
岳淹拨弄着珍珠衫苦逼道:“我们那边抓的都是深海鱼,谁知道淡水鱼长得这么恐怖?”
两人又齐刷刷叹了口气。
隐无为单手托腮,墙壁不知不觉竟被掏出个小洞,他凑过去看向外面,只见一背着背篓的樵夫路过,隐无为连忙喊道:“兄弟留步!”
樵夫回头,扫视了一大圈都没看见人。
“兄弟,兄弟这里!”隐无为连忙掏出一块和田玉从小洞推了出去。
玉砸在草丛里弄出动静,樵夫走过来,拾起玉,才顺着声音看到了一个小洞里似乎有人在说话。
“兄弟,帮我个忙吧!”
樵夫:“什,什么?”
自那以后,本来馋肉馋到萎靡不振的两人,竟然渐渐变得满目红光,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大家都纳闷隐无为和岳淹到底经历了什么,简直就是枯木逢春犹再发。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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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比起他们两人的诡异变化,大家在栖云仙阁发现了更为诡异的事情,此事一传二,二穿四,没一会儿,听到的人都满脸苍白。
隐无为回到宿舍,就见大家凑在一起说什么。
“无为兄,快点过来。”有人打招呼。
隐无为一头雾水的走了过去。
那人才开始说:“我告诉你们,以后在栖云仙阁还是小心行事。那天魏云公在树下挖出了许多肋骨和腿骨,我们断定那是人的。
没想到太子表面看起来人畜无害,暗地里竟然是手段残忍之辈。
所以我们千万不能被太子抓到把柄,尤其是无为兄和岳淹兄,你们俩太惹眼了,小心点,要不然下次挖到的骨头,就是你们了。”
隐无为还纳闷他们到底挖到了什么骨头,可当看到那发现“人骨头”的树时,他和岳淹嘴角一抽,差点笑死在原地。
肉的事情解决了,但酒的事情迟迟未能解决。
隐无为本身嗜酒如命,酒瘾犯了那可真就是生不如死。
只可惜来仙阁之前,玉葫芦也被谢亭那厮给没收了,这让隐无为咬牙切齿。
这天隐无为的酒瘾又犯了,浑身上下疼得在床上不停打滚。
怕他把床弄塌,几个人用力按着。
岳淹担心的要命:“你说说你,酒有什么好喝的,还给整出酒瘾来了,妙善国有禁酒令,能酿酒卖酒的地方少之又少,这方圆百里我上哪去给你找酒。”
隐无为疼得将脸埋进枕头,修长的手指紧紧抓住被子,疼得说话时没有声只有气:“我也不想这样啊……”
端坐在不远处看书的缪之休余光瞥到这边,当即起身将床下的箱子拉开,开始捣鼓。
所有人都在隐无为这边,除了隔壁床默默看书的社冷魏云公外,没有人注意到他。
缪之休将法术注入傀儡娃娃,沾了点隐无为的血,这傀儡娃娃竟是变成隐无为的样子。
大家惊叹不已。
“去。”缪之休对床上打滚的人说。
“多谢兄弟!”隐无为捂着肚子一阵风似的卷出门外,而傀儡“隐无为”则乖乖躺在床上,盖上被子睡觉。
乍眼一看,可不就是隐无为本为!
隐无为离开不久,天就暗了。
太子谢客轻和往常一样进来查寝,在内室扫了一圈,问:“隐无为在何处?”
岳淹惊出一身冷汗,笑着指了指隔壁床躺的板正的傀儡,说道:“这不在这嘛,无为兄身体不舒服,就先睡了。”
谢客轻瞥了眼,又问:“他去了哪?”
岳淹都要紧张的哭出来了:“太子啊,这就是无为兄弟。”
谢客轻:“隐无为睡觉喜欢将被子夹在腿中,你说他是?”
岳淹傻眼,他咋没发现。
不愧是秦州太子。
岳淹心里无比叹服,太子的确不是随便人都能当的,瞧这洞察力,记忆力,都是过目不忘,天下无二的存在。
想必太子也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虽然太子上课从不提问。
正这么想着,谢客轻淡淡道:“包庇之罪,触犯清台缪氏家训。缪之休,家训三百遍,明日酉时交于我。”
“太,太子……”
谢客轻看向他,略微蹙眉。
岳淹这次是委屈的哭了:“太子,我是岳淹啊,蓬莱岳淹啊——”
真正的缪之休起身坐床边,轻咳一声:“在下清台缪氏,缪之休。”
18. 催命锁催太子命
且说隐无为跑出栖云仙阁,在路上拾了截枯木,一个木遁,便遁到了望江楼。
美酒灌入肚中的瞬间,筋骨里蚂蚁啃噬的疼痛才被压了下去。
隐无为心情大好,往桌上放了块和田玉,老板立刻端来更多的美酒。
屋内有美酒,屋外有仙乐,这一夜委实尽兴开怀。
只可惜隐无为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每每想要彻底放松一把时,总会有不解风情的来搞破坏。
简直是生无一日之欢!
“太,太子……”老板惊慌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屋内饮酒的隐无为已是兴趣褪了大半。
“太子!”又是一个惊诧的声音,是个男音。
只听太子十分冷漠的回答:“六遍。”
“太子!微臣没醉啊,不信您伸出个指头,微臣一定数得清!”
“两日后交。”
“太子——!”
当房门推开又合上时,外面的嚎啕声已经变得十分微小。
隐无为直勾勾盯着那碍眼的月白素衣从屏风后绕进来。
单手支头,狐狸笑问:“怎么?太子殿下今晚也想把酒言欢?”
怎料谢客轻将非攻放在桌上,清润的眉眼间尽是认真之色:“修道之人,远离三毒。”
隐无为来了兴趣,凑近笑问:“不知太子是否真的远离?”
谢客轻颔首。
隐无为笑得发贱:“不信。”
谢客轻抬眸:“封印之事不得儿戏,望君重视。”
隐无为:“这是自然,先容我再快活一会儿。”
说是快活,可煞风景的在旁边,隐无为着实快活不起来。
喝的酒也是没滋没味。
期间谢客轻放在桌上的非攻突然发出一道亮光,隐无为刚把一粒花生米咬在嘴里,漫不经心道:“怎么个事?”
谢客轻:“汪家屯出事了。”
隐无为当即起身,临走时把桌上剩余的酒扫荡了去。
谢客轻通知了栖云仙阁其余人,且和隐无为御剑先行一步。
也不知谢客轻从哪变出来的宝剑,放大后悬在空中,隐无为跳了上去,跨坐在剑柄,双脚漫不经心摇晃。
谢客轻看了眼隐无为穿着的凤纹玉屐,问:“不怕坠落?”
隐无为笑道:“太小瞧我了,只要我不让它掉,它永远都掉不下去。就好比我不让人杀,谁也杀不死我。”
隐无为最喜满嘴跑火车,说些不着调的话。
“坐稳。”谢客轻说罢,捻诀念咒,宝剑瞬间扶摇而上,直入云霄。
隐无为抱紧剑柄,扑面而来的强大气流吹得他头发乱飞,额间摆正的压胜钱又被吹歪到一旁。
吹了一会儿,隐无为打了个喷嚏,只好掏出一张定风符,正欲点燃时,周围突然就没风了。
怪哉!
隐无为心里惊叹,抬头之际,视线里却撞入了一截伞面。
九根伞骨构成的非攻散发着点点星光,而其中一颗透明的珠子耀眼夺目,正是定风珠。
“宝贝啊!”隐无为羡慕道:“谢亭你这宝贝哪来的?”
谢客轻只道:“我的。”
隐无为想起了那日的笑话,半开玩笑道:“不会真的是你生的吧!”
谢客轻眉头微蹙,看向隐无为,隐无为咯咯直笑:“真不是我说的,是坊间传闻,传闻!”
“坐稳了。”谢客轻并未回答隐无为的问题,加速御剑,周围尽是急速后退的白云。
不过须臾,云破天开,视线突然明亮开阔,风也似乎消失了。
望着下方的黄土高原,隐无为感叹道:“这可真当是一片孤城万仞山,当时我还不觉得,如今在这里往下俯瞰,这些山脉的确像是数万把规格相同的利刃整齐排列在这里。”
随着速度逐渐减缓,宝剑平稳悬在距离地面不过三米的地方,隐无为跳下来,回首抬望眼,这才看清宝剑竟是非攻所幻化的分身,更加觉得此物非同寻常。
其他人也都三三两两赶了过来。
岳淹左顾右盼,看着漫山遍野的草场:“不是,这是汪家屯么?汪家呢?屯呢?”
谢客轻拿出地图,按照方向和位置,这里的确是汪家屯,但如今,一座有着两百三十六人的屯竟然离奇失踪。
周围的荒草比人还高,可见荒废已久。
风也大的厉害,说话须得把嗓门拔高旁人才能听得见。
“该不会是搬走了吧。”岳淹猜测,但很快他就又将自己的推测给否认掉,“不会不会,即便是搬走,也会有村落遗址。但这里一马平川全是草,而且,不是说汪家屯出事了么,举报的人呢?太子你家的瞭望台该不会出问题失灵了吧,这里哪里出事了?”
谢客轻背着非攻走上瞭望台。
在妙善国,为了保护百姓,皇帝都会派人在相应的位置建造瞭望台,里面放有仙石和阵法。
只要遇到危险事故,当地人就会来到瞭望台按下仙石,仙石将会将附近十里之内的隐患分析出来,总部会在第一时间派遣支援。
运行多年从无差错。
“要不咱们去下面村里问问?”岳淹提议。
“汪家屯?”下村的老汉扛着锄头刚从地里回来,就被一群少年少女拦住,他茫然道,“没听说过呀,汪家屯是个啥?”
岳淹道:“汪家屯就是你们村上面的那个村子。”
老汉有些着急:“我们这里没有汪家屯,没有的。”
岳淹还想解释,隐无为却拉住他,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笑道:“天色不早了,不知老爷爷是否收留我们一晚?”
老汉瞥了眼隐无为手里的碎银子,不为所动。
隐无为又掏出一粒,老汉这才勉为其难:“行吧行吧,跟我来。”
虽说立春许久,但最近这里又下了一场雪,炕冷得厉害,和石头似的。大家挤在一张大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而作息时间极其规律的谢客轻却以呼吸平稳,睡了个实在。
隐无为“啧”了一下,翻了个身面对岳淹,小声问:“想不想睡个暖炕?”
岳淹:“想啊,但没有咋办?”
“走,带你们去烤火。”
隐无为说罢,率先跳下炕,优哉游哉出了门。
其他人也趁太子睡熟,纷纷蹑手蹑脚出去了。
隐无为再次来到了本该是汪家屯的草场。
“无为兄,你该不会是要”
隐无为笑了笑,将一张符咒打了出去,落地的火焰长蛇般往草场窜去,瞬间,漫山火海。
但又因符咒控制,这火势根本无法蔓延到别处,只能在规定的地方熊熊燃烧,每个人的脸都被这火映得泛红。
刚才冻成狗的岳淹这会儿热成狗,不停用手扇风喊道:“好热!好热!”
就连缪之休也不得不掏出绢帕擦汗,他的目光紧紧锁住面前燃烧的火海,总觉得火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
黄土高原长的芨芨草容易点着,燃烧速度也极快,灭得更快。
不过顷刻间,火焰消失,只留青烟在天上漂浮。
“是房子!”有人惊叹道。
“我靠!”岳淹眼睛都直了,看隐无为时,就像是在看怪物。
隐无为用的火不是寻常火,仅仅是将这些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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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干净,草下面的房屋却完好无损。
“有人将汪家屯藏在了草丛下面。”
“这么大的工程,他们要隐藏什么?”
隐无为打头阵走入村落,其他人也纷纷拿出法器以防不备。
只见本该是两百多户人家的汪家屯,此刻却以荒败。
房屋坍塌,庭院杂草丛生,圈养的牛羊鸡鸭也全都饿死只剩骨头。
食槽里的谷物绝大部分被风化,看样子至少有十多年没人了。
“那老汉竟然敢骗人?”岳淹愤愤道,“他看起来至少七十有余,十年前汪家屯必定还在,他怎么能说没有汪家屯?”
前方带路的隐无为开口道:“有人教他这么说的。”
“教,教?!”岳淹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隐无为停下脚步,回头说:“你且想想,如此偏僻的村落,每户人家一年才能用粮食换几个碎银子,我之前给了他一粒银子,按理说那可是他们三个月的收入,可他却瞧不上,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听隐无为这么一说,岳淹也意识到那老汉的确反常。
隐无为:“那老汉脸上有高原红,双手粗糙,一看就是当地居民。当地居民看不上银子,说明,教他说话的人给的银两更多。”
有人却纳闷:“可是,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再往里走走吧。”隐无为刚说罢,手里的火就被风给吹灭了。
紧接着周围竟然明亮了起来,大家纷纷回头,就见本该睡着的太子竟然幽灵似的出现在他们身后。
这可把岳淹下个够呛,抱住隐无为的腰颤声道:“太,太子你咋咋咋不出声呢!”
“汪家屯所有人都已遇难。”谢客轻说。
他将非攻上的夜明珠摘了下来,悬在高空,用于照明。
隐无为眼馋的咂了咂嘴,话说谢亭这把伞,可真是旅行必备神器,防风防水防火还照明,忒完美。
隐无为收回目光,有了夜明珠,他很容易就看到一户敞开的门里,庭院中躺着三具骨架。
每个骨架上都有乱刀砍划的痕迹。
“这些人……是被乱刀杀死的?”
隐无为又去其他庭院查看,根据腐烂程度与骨头的风化程度,当属同一个月内同时遇害。
在一个月内,一个两百多人的村子被乱刀砍死,此事却没有被传出。并被人故意用草掩埋,十年后突然又将此事曝光出来,这里面要是没有文章,鬼都不信。
“时间这么久了,估计有证据也都早就消失了。”
“他们并非被别人乱刀砍死,看划痕,当属自相残杀。”隐无为蹲在尸体旁,拿起一根死人骨头,岳淹被膈应的闭紧了眼。
缪之休觉得不可思议:“自相残杀?十多年前!既然如此,为何十多年前没有报案,非得现在?最关键的是报案的人,到现在还未出现。”
“缪兄说的不错,我也很想知道是谁时隔十年才这样做。”隐无为笑眼微眯,“有东西影响了当地居民的心性,使得他们心性大变,拿起刀叉互相攻击,互相残杀。又有人蓄意将这件事掩埋,现如今却又故意暴露出来让我们看到,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缪之休推测:“难道是恶幽影响了他们?”
岳淹却不以为然:“这里的人一看就是没有修炼的凡人,凡人怎么可能会被恶幽影响?而且恶幽不是都在野鬼村封印着么,封印并未破损,恶幽怎么可能会跑出来?修仙界百科全书上都写得明明白白,去年考试的时候考过。”
隐无为放下骨头,嘴角噙着读不懂的笑,“书上写的,就真的全对么?别忘了,百科全书,可是仙门编纂的。”
19. 催命锁催太子命
汪家屯一案属实无头无尾。
正常人别说残杀,就是稍微割破点皮肤,都会疼得将武器丢掉。
可这里的尸体,刀刀毙命,且不说划破皮肉,就连骨头都是沟壑纵横状,这说明他们自相残杀时压根感觉不到疼痛,整个村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癫狂状态。
所以,是什么引起的他们癫狂?
又是谁时隔十年后才报案,将此事公之于众?
这汪家屯是否有幸存者?
为何只有汪家屯遭此劫难?
还是说汪家屯只是其中之一?
一个接一个的谜团困扰在每个人的心头。
但又因自幼受到的熏陶,让他们不敢突破囚笼,去相信令他们灵魂颤栗的残忍真相。
哪怕隐无为第一次公开提出对仙门的质疑,在群体里也没有引起多大反响。
众人将这些尸骨埋葬,临走时,缪之休道:“有人指引我们发现这里,目的不祥。”
隐无为点头,表示赞同。
可能是隐无为突然火烧草场,让汪家屯暴露的行为,那位一进屋就紧闭房门的老汉竟然破天荒开门出来,一出来便吓得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把所有事抖了个一干二净。
想到什么说什么,大家东拼西凑,才将事情本来的样子捋顺了。
岳淹把玩着弹弓:“所以,你们是怕被牵连,所以才故意隐瞒汪家屯的存在?”
老汉佝偻的身体抖得和琵琶弦似的,枯黄的眼珠里全是惊恐,“你们想想,那汪家屯也不知造了什么孽,竟然三更半夜全屯的拿着菜刀互砍,我那天想着给妹妹妹夫送点包谷面,怎料碰见那样一幕……再后来,我看到一群官老爷调查了几天,就用草给封了。估计,他们也没调查出来什么吧。而你们……”
老汉说到这里,怯生生的环顾了一圈,“你们长得也不像官老爷,我以为你们是凶手,问我是否知道汪家屯是想要杀人灭口,我才,我才不说的。”
岳淹恍然大悟,但隐无为和谢客轻对视一眼,隐无为开口道:“这句话是谁教你说的?”
老汉条件反射的回答道:“一个坐着轮椅的年轻”
话到这里,老汉突然闭口不言。
隐无为笑了笑:“怎么不说了?”
老汉枣红色的脸竟然开始冒冷汗。
“你方才的那番推理严丝合缝,与你的思想和行为有很大的出入,你也不必隐瞒,告诉我们便可。”
老汉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隐无为道:“难不成你若是将他说出来,会遭到灭口?”
老汉摇头:“不是不是,他也没说啥,他就去了趟瞭望台,回来后告诉我,一会会来九个人,七男两女,如果问起汪家屯的事,就让我照他说的去做。”
“那人除了坐轮椅,还有什么特征?”
老汉苍老的脸上,褶子都被苦恼拧在了一起。
他细细回忆,才说:“年纪不大,和你们差不多,坐着个轮椅,很白净的男娃娃,又或者……是个女娃娃。尤其是眼睛,又明亮又有神的,特别乖。不对,应该是男娃娃,声音比较低,就是男娃娃!”
老汉所说的人大家压根都不认识。
继续待在这里也调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当天晚上,大家便御剑回到栖云仙阁。
今晚破天荒熬了夜,回来后大家已是精疲力尽,想着泡泡脚提提神。
其他人都并排坐在凳子上,唯独打水回来的隐无为坐在床边。
岳淹叹道:“怪哉,这位报案的兄弟该不会是汪家屯的幸存者吧?”
缪之休却道:“不太可能,如若真是幸存者,他不会十年后,等着证据都消散了才报案,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岳淹“啧”了一下,看向对面默默泡脚的曲裾女子:“神婆,你不是会算命么,算算看,这是谁做的?”
曲裾女子抬眸认真道:“我叫嫶曼。”
岳淹连忙服软:“啊对对对嫶曼嫶曼,你知道是谁吗?”
嫶曼点点头,岳淹问是谁,嫶曼却说:“万物万事自有其定律,我即便说给你听,也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嫶曼旁边的男子笑得花枝乱颤:“小珍珠,小仙子可是说你没用呢。”
岳淹脸色一变:“谁是小珍珠?祁昉你给我把你那狗嘴闭上!”
祁昉嗤笑:“凭什么啊?”
两人眼底火速聚起怒火,眼看一场幼稚的战争再次爆发,魏云公把祁昉拉了一下,才将室内聚起的无形硝烟渐渐消散。
有人拌嘴,有人思考。
缪之休拿过旁边的棉布擦了脚,倒了水后坐在床上分析道:“此人坐轮椅,眼睛明亮澄澈,皮肤白净,长相雌雄难辨,这种人本就特征出众,扔到人群里能一眼就认出的人,根本不可能是汪家屯的幸存者。”
双手托腮的隐无为点点头:“缪兄说得对。”
“可是,既然不是汪家屯的人,那边只是外人了,一个外人时隔十年,将这件被掩盖的事情抖了出来,目的在哪里?”
隐无为顺着缪之休的思路分析道:“或许,他在布局,这只是第一步,抑或是他早已布局,我们只是才发现了其中一个小局。”
缪之休眉头越锁越深:“他的目的是——”
隐无为:“颠覆。”
岳淹看看缪之休,再看看隐无为,忍不住道:“你俩神神叨叨啥呢?”
“颠覆?颠覆什么?”缪之休情绪有些波动,冷笑道,“颠覆十二仙门?虽不知你这黄毛小儿究竟经历了什么,对十二仙门抱有如此大的意见,但我相信,十二仙门使我们修仙界的支柱,他们绝不会害我们。而且我收回之前的那个猜测,恶幽仅仅是存在于野鬼村的脏物,它们绝不会跑出来惑乱世人。”
隐无为突然弯着笑眼笑道:“野鬼村的是跑不出来,但保不准其他地方没有恶幽啊。”
缪之休:“绝不可能!恶幽只在野鬼村!”
隐无为:“好好好,缪兄说的是。”
见气氛有些不对,岳淹眼珠滴溜溜一转,说道:“既然大家都没有睡意,不如我们去外面耍耍?”
一听要去外面玩,隐无为来了兴趣:“哪里?”
岳淹笑道:“早就听闻秦州八大景最为出名,恰好栖云仙阁后山的山腰就有一景,乃大名鼎鼎的石门夜月,对面就是仙人崖,估计还能赏到仙人送灯之美景。”
听岳淹的介绍,其他人果然都一扫之前困倦。
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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淹变戏法似的拿出两坛美酒,鬼鬼笑道:“月圆之夜赏月,缺了美酒可不行。”
魏云公不想去,祁昉懒病犯了,缪之休严格遵守仙阁规矩。
磨针观的灯早已熄灭,其余六人就出了栖云仙阁。
鬼鬼祟祟的人群里,只有嫶曼走的四平八稳,光明正大,一点也不怕被抓住。
后山距离栖云仙阁有些距离,想着御剑飞过去,怎料去石门的路上有阵法,无法使用法术,只好双脚跋涉。
约莫半个时辰,才爬上对面的山峰,站在聚仙桥上,在这一线天的悬崖峭壁之间,月亮大而清明。
而不远处就是仙人崖,只可惜不是盛夏,看不到“仙人送灯”的美景。
“这有何难?”见朋友们有些失落,隐无为当即飞出去一张符咒,升高的温度刺激着墙壁里的土层,突然,一团绿油油的磷火从断壁土层里跳出来,接着越来越多的火苗都跳了出来,远远看去,就像是仙人们提着灯在那边游行。
大家在聚仙桥的亭子里席地而坐,把酒言欢。
隐无为喝的最多,整个人已经浑身酒气,醉醺醺的躺在木板上。
岳淹喝的两颊酡红,神志不清道:“无为兄,这酒可比你那又苦又涩的今朝醉好喝多了。”
隐无为笑出了声:“胡说,我那今朝醉最好喝。”
岳淹:“啊对对对,能把苦瓜汁当美酒的,无为兄千古第一人也~”
嫶曼也端起酒樽喝了点,强烈的辛辣让她五官都皱了起来。
岳淹哈哈大笑。
这时,隐无为突然捂住嘴侧趴在地。
岳淹连忙放下酒杯过去扶人:“怎么了?”
“呕!”隐无为又干呕了一下。
他捂着嘴表示没事,踩着凤纹玉屐跌跌撞撞离开聚仙桥,找地方吐了。
隐无为胃里翻江倒海,寻了处偏僻之地将胃里的东西吐干净,才觉得好受了很多。
蹲在溪边,掬起一抔水送到嘴里,漱了几遍口,冲淡了嗓眼里的酸苦味。
隐无为又洗了把脸,思忖着该怎么从谢亭那厮的手中把他的玉葫芦偷回来,外面这些酒难喝的要命。
“老天啊!”隐无为抽风的仰天喊道,“要是能让百灵夫人回到我的怀抱,我愿”
许是隐无为难得的虔诚感动了老天爷,话还没说完,竟是让隐无为在隐约间看到了玉葫芦。
他醉醺醺的一路追过去,玉屐踩在石头上,发出咔咔脆响。
也不知这一路是怎么追过来的,不知不觉间,隐无为就追到了一处极为偏僻的山脚下。
抬头往上看,山壁上刻满了大大小小的佛窟佛像。
玉葫芦从余光处掠过,逃离了隐无为的手,隐无为又快速追过去,不知不觉,跑到了石窟佛山的最深处。
终于,他看到玉葫芦钻入了其中一个石窟。
隐无为这次学尖了,先用符咒在洞口封住,自己爬上去抓,会更容易点。
“百灵,我的百灵……”酒劲上来的隐无为撅着腚爬上山洞,看到玉葫芦就在里面,他连忙冲了进去,怎料却被绊倒。
隐无为愤怒回头,却在看到倒在地上,被勒得几近窒息,生不如死的谢亭时,惊住了目光。
20. 催命锁催太子命
隐无为连滚带爬过去将谢亭扶了起来。
扔在地上的非攻不复往日光华,与他主人般,尤其是夜明珠,明明灭灭,就像是被风不断吹的蜡烛,垂垂危矣。
隐无为不知道谢亭怎么回事,给他把脉,给他渡气,可谢亭依旧是一副被憋死的模样,额头青筋暴起,大气不出一声,豆大的汗珠拼了命往外滚。
目光落至谢亭的衣襟。
回想往日,谢亭衣襟上总会压着纯金打造的项圈,上面坠着长命锁。
可如今长命锁却下落不明。
隐无为眉心一跳,当即要扯谢亭的衣领,却被谢亭抓住手腕。
“你他妈干嘛!”隐无为暴躁。
此刻的谢亭压根不是隐无为的对手,隐无为挣脱开来,不由分说扯开谢亭的衣领,借着月色,隐无为瞳孔猛地放大。
只见本该松松垮垮的黄金项圈,如今竟是死死箍住谢亭的脖子,箍的鲜血渗出,内气不通,脖颈发紫。
隐无为大手张开,停在非攻旁边的百灵便飞入他的手中。
隐无为将谢亭放在地上,按下百灵机关,百灵旋即变成了葫芦萧。
浑圆明亮的皎月,万籁俱寂,正是万物生灵最为静谧祥和的时候。
随着葫芦萧独特的醇厚音色缓缓荡出佛窟,石窟佛山外的草木竟开始散发出点点光斑,将储存起来的灵气顺着玄妙的音乐输送到谢亭的体内,而箍住谢亭脖子的项圈长命锁,也在生灵最为纯粹的灵气的包裹中,收起自身的戾气,缓缓变大,恢复如常。
隐无为收起百灵问道:“谁给你的长命锁?”
谢客轻垂眸不语。
隐无为被气得有些想笑:“什么长命锁啊,这分明是催命锁。”
谢客轻原地打坐,调整气息。
等恢复好状态,他突然问了句:“为何不杀我?”
隐无为一脸懵:“我干嘛要杀你?”
谢客轻道:“多年前,我做了个梦,梦中,一位红发少年夺走了我的身体……”
隐无为心里那个气呀:“什么红发?我这是檀发!檀色!檀色檀色!”
谢客轻捂着胸口轻咳一声,虚弱道:“对不起。”
隐无为“嘁”了一声,有些愤愤然道:“因为做了个破梦,所以怀疑我?一路跟踪我,甚至不惜把我安排在磨针观与你同住,监视我……你说说你,你和曹操有甚区别?是不是接下来就要说我会梦中杀人,要杀了我啊?”
谢客轻只是道:“对不起。”
隐无为气得手背砸在谢客轻的胸膛,谢客轻气息当场不稳,又咳嗽了几声,隐无为不得不帮他顺气。
又过了许久,谢亭靠在冰冷的石壁,望着漫山墙壁的佛像,眼底却是凄哀。
隐无为想了想,莫名心软:“求佛渡己不如自救,既然你不说这长命锁是谁给你的,那我便教你个咒语,长命锁便会完全归你控制。”
谢客轻:“多谢。”
“谢甚,应该的。”隐无为将葫芦萧搭在唇下,指尖轻而缓的按压气孔,吹出一个极为简单的小调。
末了,他将葫芦萧递给谢亭。
谢客轻接过,学着吹了一段,隐无为挑眉:“不错嘛。”
谢客轻笑了笑,仅仅是发自内心笑了一下,转瞬即逝,却让隐无为愣住。
谢客轻还浑然不知:“怎么了?”
隐无为回过神,大咧咧笑说:“没啥!没啥!”
隐无为继续教谢亭,那顽固的长命锁竟然真的变得听话,让他变大就变大,变小就变小。
为了证明可以出师,谢客轻竟是趁隐无为不注意的情况下,吹响葫芦萧,长命锁瞬间就将隐无为箍了起来。
隐无为暴跳如雷:“喂!你有病啊箍我!”
谢客轻情不自禁笑出了声,又把隐无为松开。
可隐无为低估了谢客轻的玩心,许是自幼就长在条条框框规矩多的皇宫里,难得碰见一个朋友,便逐渐敞开心房。
隐无为总是会对谢亭心软,就任由他闹,结果闹着闹着,他才察觉事情有些不对,谢亭这臭小子竟是将秦州谢氏的家训“克己复礼”忘了个一干二净。
在百平米的石窟里,把他欺负了个够呛。
隐无为气急败坏道:“谢亭你够了,别箍我好不好!”
怎料谢客轻只是一直在笑,他一笑,隐无为也忍不住想笑。
最后两人玩累了,就肩挤着肩一起坐在墙角。
左手边是悬崖峭壁,右手边是宽敞的石窟,上面刻了各种佛,但隐无为只认识一个佛,叫阿难。
隐无为单手托腮,努了努嘴道:“都说阿难的女人缘好得很,修行路上能遇见各种投怀送抱的女人,我怎么就遇不到呢?”
谢客轻侧头注视着他:“你不是常在人堆里玩么?”
隐无为:“害!那不过是逢场作戏,人家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人家。从小到大,就没有一个女孩子跟我表白,但凡表白了,我一定跟她走!”
谢客轻摇摇头。
隐无为叹了口气:“阿难需要摆脱各种扑过来的女色才能修成正果,而我却……还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谢亭你呢,有没有喜欢的女孩?或者知不知道有女孩喜欢你?”
谢亭低声道:“从未。”
隐无为心里偷乐,拍了拍谢客轻的肩膀添油加醋道:“咱俩注定这辈子与风花雪月彻底绝缘,要不一起去打光棍?”
谢客轻却来了句:“不要。”
难得见太子有拧巴的一面,隐无为捧腹大笑。
谢客轻垂眸,捏着衣襟上压着的长命锁,正色道:“其实,长命锁是父皇母后给我的生辰礼物。”
“哈?”隐无为被这消息惊得有些猝不及防,“不是,这催命锁是他们给你的?”
谢客轻无力的点了点头:“是。”
隐无为人都傻了:“难道他们不知道这玩意儿会害死你?”
谢客轻掐着长命锁一言不发。
“好吧好吧,我不问了。”隐无为说着站起身,脚下踩着的凤纹玉屐在石板上声音格外清脆。
这里没有木头没有火,就无法木遁和火遁,隐无为打算去看看有没有下悬崖的路。
折腾了一宿,酒劲儿全没了,他都不可思议昨晚喝醉了的他是怎么爬上这么高的悬崖峭壁。
正要抬步去找路,怎料谢客轻却在他面前伸出了手。
隐无为:“干嘛?”
谢客轻:“拉我一把。”
“行行行。”隐无为抓住谢客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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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其实……汪家屯的秘密是我”
“啊——!”
面对佛祖的谢客轻还未说完后话,就听身后传来一嗓子尖叫。
他连忙转身冲过去,在隐无为坠落的瞬间抓住他的手。
隐无为被吓了个半死,但察觉自己被人拉住后,惊魂未定的他睁大了双眼。
谢客轻昨晚被长命锁摧残,耗费了很多修为,如今抓住隐无为,亦是拼尽了他的全力。
“抓紧我!”谢客轻咬紧牙关,脚尖用力抵住砖缝,试图将隐无为一寸一寸拉上来。
“不是……这石头怎么还裂了?”隐无为苦逼道,“我就想看看有没有下去的路,结果脚下的石头就裂了……谢亭,我对不住你。”
谢客轻一言不发。
“你别用力,我来。”隐无为说着,纵身一跃,动用轻功飞了上来。
怎料腰间却被一只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蟒蛇给紧紧勒住,隐无为瞳孔一缩,不等他反应过来,那蟒蛇竟是将他给重新拉了下去。
谢客轻再次抓紧了隐无为的手,指尖胀的发紫。
此地是栖云仙阁的一部分,摄了禁制,无法动用法术,隐无为压根挣脱不了蟒蛇的束缚。
他仰起头,看着额头青筋暴起的谢亭,笑道:“你现在身子弱。松开我,让我下去,我倒是要看看这条小蛇能不能杀死我。”
谢客轻仍然一言不发,紧紧抓住隐无为的手。
这让隐无为无比头疼,他现在处于被动状态,即便他松手,谢亭也会抓住他的手腕不放。
断裂的石砖尖锐无比,低头赏景的隐无为只觉有热乎的液体一点一点滴在他的额头,下意识抬起了头,坠落下来的液体恰好砸在他的嘴唇,唇面瞬间染红,腥甜自舌尖炸开。
隐无为一个激灵。
就见谢亭的胳膊内侧已经被石头划破,甚至石头尖端已经钻入他的血肉之中。
“谢亭!你放手!你放手!”隐无为大喊道,“我会武功的!”
可谢亭就是不撒手,随着他上拉的动作,石砖更多的部分钻入了皮肉中。
看来只能逼他了。
要不然他这条胳膊就彻底废了。
隐无为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取下了发冠里插着的判官笔,对准谢客轻的手腕,用力一扎,谢客轻吃疼,但却没松手。
“谢亭!我都被你们俩扯成两半了!”被蟒蛇勒住腰的隐无为哭笑不得,“松手吧,我能自保的!”
谢亭终于开了金口:“我不会让你死。”
隐无为苦中作乐道:“都说太子殿下不会被三毒所扰,可太子你这次是真的犯了三毒之罪了,我愚痴不要紧,哥哥你莫要因愚痴的丧命啊!”
谢客轻用力将隐无为一点点从蛇的束缚中抽了出来,咬紧牙关道:“若摒弃三毒是教我见死不救,那学释家有何用。”
隐无为瞳孔震颤了一下,突然笑了:“其实我来中原,就是为了见你一面,想让你好好活着,我隐无为说到做到!如果我死了,你便帮我修书一封”
话没说完,就被谢客轻呵斥住。
隐无为心不死:“我的好哥哥,你就信我这一会好么,你松手,我陪这小泥鳅玩玩,一会便上来。”
21. 笑吟吟师尊归来
谢客轻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强烈的眩晕让他用力摇头保持清醒,甚至咬破了舌尖。
隐无为玩世不恭的笑容渐渐消退,一道金色的符咒从他的领口飞出,贴在谢客轻的额头,谢客轻当即定在原地。
坠落的瞬间,隐无为抓紧判官笔扎入了蟒蛇粗糙结识的皮肉中,与蟒蛇齐齐坠入山谷。
隐无为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人。
他说蟒蛇杀不了他,那便是杀不死他。
果不其然,不消片刻,隐无为便带着切割好的蛇肉,哼着小曲从石窟佛山里面的楼梯走上去,去了谢亭所在的那座洞窟。
之前他就纳闷,这座石窟佛山倘若没有楼梯,工人们怎么雕刻佛像?
定是有隐藏楼梯。
这不,杀了蛇,在山底下寻了小会儿,还真就找到了楼梯。
拎着蛇肉往上走的时候再次感慨,昨晚到底是怎么爬到这个鬼地方?
莫不是喝醉酒容易打通任督二脉?
谢客轻这两天可谓是倒霉透顶,昨晚险些被项圈勒死,刚才又因拉住隐无为而手臂内侧受伤。
隐无为表面虽然嘻嘻哈哈,幸灾乐祸,可心里到底是难受的厉害。
他抽出发冠上插着的判官笔,放在谢客轻嘴边。
谢客轻抬眸看他,隐无为道:“咬着。”
谢客轻别过头。
隐无为“啧”了一下:“这里没法用法术,只能给你缝针了,免得失血过多。”
谢客轻坚决道:“缝便是。”
隐无为:“你不咬我怎么缝?”
谢客轻:“拿针缝。”
隐无为暗道一声犟种!
开的口子特别大,里面还嵌了石块,等隐无为将伤口里的碎石都清理干净,谢客轻本来绯红的唇已白的不像话,冷汗更是在肩膀与手臂都冒了出来。
隐无为拧着眉头,把伤口缝上,又包扎。
“早知道我便多画点止血符和止痛符了随身佩戴了。”
谢客轻疼得中途几欲昏死,隐约听到隐无为的自责,他牵强的扯起嘴角说:“事事难预料,不是么。”
隐无为烦的没搭理他。
又在山上过了几个时辰,谢客轻才艰难醒了过来。
睁开眼,一碗清水就放在他嘴边。
谢客轻张嘴,将水一饮而尽。
隐无为又往他嘴里塞了蛇肉,一直吃素的谢客轻起先闭紧牙齿,结果被隐无为给撬开了。
“守着清规戒律作甚?而且这蛇将附近的生灵吃了不少,刨开它的肚子,里面的小鹿小羊小兔子全有,肚子里的食物还没消化就吃新的……”
谢客轻却道:“我修过辟谷。”
“辟谷也只是以备不时之需,你现在这般孱弱,吃点肉恢复的快点,而且要是你死了,妙善国怎么办?你可是继承人啊,以后要保护苍生的。”
谢客轻注视隐无为,隐无为再次将蛇肉挤到谢客轻的齿面。
谢客轻这次张开了嘴。
隐无为瞎扯道:“这不挺好嘛!这地头蛇贪婪无度,吃了当地的生灵,你吃了它,这就是在守护苍生。”
谢客轻道:“多谢。”
隐无为插科打诨道:“你们秦州谢氏就这么爱说谢谢么?”
谢客轻摇摇头。
“告诉你,我伺候你也是有代价的,反正这次下山,你得带我去吃顿烤肉!”
谢客轻默了半晌,说道:“在此之前,我带你去个地方。”
隐无为:“哪?”
修整片刻,谢客轻带着隐无为在石山里的甬道左拐右拐,隐无为犯起了路痴,而谢客轻却轻车熟路打头阵。
路上,谢客轻道:“汪家屯的秘密是我掩盖的。”
隐无为看向他。
谢客轻继续说:“当年,汪家屯二百多人突然癫狂,自相残杀,我与李国师赶到现场,发现了熟悉的东西。”
在灯火中,隐无为发现此刻的谢客轻与平日里光风霁月,端庄内敛的太子完全不同,此刻,他的眼底尽是平淡的悲悯。
“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东西害死了他们。”
“恶幽。”隐无为说。
谢客轻颔首:“李国师离奇死亡,前方困难重重。你可愿与我联手调查这一事?”
隐无为看向谢客轻:“你就这么信任我?”
只见谢客轻眼底尽是认真,这倒是让隐无为不好意思了:“行吧行吧,本公子呢人美心善,就答应你了。”
谢客轻将葫芦萧递给隐无为:“那日大理寺,听闻你的见解颇有道理,恶幽就在此处,试试看。”
隐无为笑道:“如果我摄控不了恶幽呢?”
谢客轻道:“我在。”
隐无为哑然失笑,又问:“这件事势必要牵扯仙门,如果有朝一日我被仙门追杀,你怎么办?”
谢客轻:“与你一起。”
隐无为半开玩笑道:“与我一起死呀!”
谢客轻:“颠覆仙门。”
隐无为眼睛微眯,笑意散去几分,喃道:“原来你也是个反骨仔。”
寒潭的水绵密的刺激着隐无为的每一条神经,当他再次睁开眼,仍然身处寒潭,用力游出水面。
方才被谢亭猝不及防踹了一脚,隐无为肚子里的火气一下子就窜了上来,不由分说,冲上去便是一拳。
本来背对着寒潭的谢客轻感觉到身后的动静,一个闪身,教隐无为打了一空。
隐无为紧绷着下颌,捏紧拳头再次攻了上去,一时间两人的较量不分上下,打得那潭水四溅,地动山摇,不断有裂土从空坠落,砸了一地。
倏然,隐无为停下了动作,眉心微蹙,察觉到了有一丝不对劲。
待他看到无名指系着的五色绳时,才发觉自己竟然魂归到原本的身体,难怪能与谢亭斗法斗这么多招。
这一瞬间,隐无为明白了所有。
他主动举起双手:“好吧好吧,方才我有眼无珠,错怪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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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客轻亦是收起指尖法术,垂下眼眸,眼尾似是有些泪花,隐无为揉了揉眼睛,那泪花还在,不由得惊讶几分。
这下,他更是没法再对谢亭说重话。
虽然当年谢亭往自己的心脏射了一箭,教自己魂飞魄散死掉,可那么多年的情意,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
气氛诡异寂静,稍许尴尬,隐无为轻咳了几声,道:“那……我衣服呢?”
正说着,隐无为忽然听到附近有女子的说笑声,连忙钻到水里,只冒出个脑袋,咬牙切齿骂道:“大爷的,谢亭你坑我啊,这是什么鬼地方!”
谢客轻只道:“你已复活,这里的阵法会自动消失,外面的行人恰好路过……”
“快带我走啊!”
“好。”
将隐无为带回客栈,谢客轻大手一挥,桌上多出个雕花梨木盒。
隐无为还在屏风后面洗热水澡,期间看到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三颗珠子,避水珠、定颜珠、避尘珠。
难怪自己泡在水里这么多年都没泡烂,也没有沾染寒潭底部的泥泞,原来是有这三颗仙珠保护。
再看向心口的疤痕,虽说过了十年,可这道扎入心脏的痕迹并未消失。
隐无为指尖聚集起法术靠近疤痕,但却顿了一下,随后屈起手指,将法术灭掉,任由伤疤留在上面。
简单洗漱后,他将旁边架子上的棉布抽了过来随意围在腰间,期间又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语气颇具埋怨:“瞧瞧这脸嫩的,说出去谁能相信我今年三十三岁?谢亭,看你干的好事。”
话是埋怨的话,可语气却没有半分迁怒的意思。
他从浴室走出来,就看到梨木盒里摆放着自己的衣物。
谢客轻道:“你的衣物法器与珠子相克,所以在保存你身体时,才出此下策。”
“看吧,咱俩不论什么时候都是相克的。”隐无为调笑着,抓起衣服穿上。
谢客轻却在听完这句话后垂眸,隐无为顿时心软,暗自咬了下舌尖,唾了声嘴贱!
上一秒谴责自己的嘴贱,下一秒又开始贱起了嘴。
天色已然暗下,隐无为推开窗户,在料峭的春风中坐在窗边,手拿百灵,抵在绯红的嘴唇吹了起来。
从醒来到现在,隐无为虽说对谢客轻给了诸多回应,可生疏的举动却无时无刻不刺着谢客轻。
然谢客轻本人话不多,也不会对人表露出自己内心所想,于是两人就这样相互尴尬着。
桌上放着的宣纸上有一行字,早在隐无为进客房时就瞧见了。
那是当时在东宫学习中原汉字时,谢亭教他的一句诗。
确切的说,是他选择了那句诗,让谢亭教他。
注视着那行字,隐无为有些失神。
当真是永生永世难以忘怀。
不过须臾,他目光徒转锐利,看向窗外。
谢客轻也感应到异常,两人对视一眼,不谋而合御剑前往后山嘛尼寺。
22. 笑吟吟师尊归来
却说寅荷亲眼目睹偶像把无不为拎着去了别处,不消片刻,整座后山竟然地动山摇。
山上的很多细节都变了好多,比如嘛尼寺旁边,原先只是光秃秃的山壁,可现如今却出现了一条狭窄的裂缝。
眼看天色渐暗,寅荷肯定是要去看看偶像到底去了哪。
他一去,卯骅也跟着去,小午更是放心不下,也去了。
于是乎,三人一个接一个从裂缝里挤进去,里面极其黑暗,卯骅旋即从乾坤袋掏出两颗夜明珠,一颗给了小午,一个自己用。
而前面带路的寅荷因为夜明珠的光是从他身后发出的,被自己的影子挡住,压根看不清脚下的路是什么。
他愤愤回头,卯骅却一脸看戏的样子。
小午主动将夜明珠递给寅荷,寅荷接过,不忘对卯骅怒目而视。
见小午把夜明珠给了小娘炮,卯骅心生不悦,小午连忙低下头,怎料卯骅却牵住他的手,将他脚下照得明亮,一起往山洞最深处走去。
没一会儿,他们就听到几个女子在尖叫,也不知看到了什么,风似的从他们身边刮过,捂着脸跑走的,三人面面相觑。
没办法,只能继续顺着山洞往里走,越往里,光线似乎明亮了起来,空气也冷得可怕,小午身子骨最弱,打了个喷嚏。
卯骅和寅荷二话不说把外套脱了递给他,看着面前递过来的两件衣服,小午呆愣在原地。
“给。”卯骅又把衣服往前一送。
寅荷却道:“穿我的,麻花他不爱洗澡,衣服臭的很!”
卯骅的心平静和再次被打破,怒火中烧的他怒吼道:“你才没洗澡,我上个月才洗的!”
寅荷也不甘落伍,身边没有大师兄和偶像,彻底放飞自我,和卯骅吵了起来。
夹在中间的小午一头黑线,但他似乎发现了什么,问卯骅要了个夜明珠。
吵架之余,卯骅把夜明珠给了小午,继续和寅荷开骂。
小午举着夜明珠,又往里走了十多米,就看到一处散发着冷气的寒潭。
而寒潭上,竟是飘着个没穿衣服,背朝上的尸体。
小午连忙将夜明珠放到旁边,抬起手臂,流云飞袖从腕口飞出,将寒潭中央的尸体裹住,拉了回来,翻了个身。
在看到熟悉的面孔后,小午惊得话都说不利索:“这,这是师叔?!”
后面对骂的两人登时戛然而止,连忙冲了过来。
却见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光,发亮。
萤火虫似的,不过多时就尽数熄灭,独留地上的一颗珠子。
“偶像的定魂珠?”寅荷一眼认出。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小午有些发懵,他眼睁睁看着一具冰冷的尸体化成光点随风散去,按理说人死后不该是先腐烂么。
三人并排坐在角落怀疑人生。
思考了很久,卯骅猜测道:“莫不是当年谢客轻那老贼将我师叔的尸体从野鬼村带出来,藏在这里的?”
寅荷对麻花说自家偶像为“老贼”很不悦,但现在不是他们斗嘴的时候。
卯骅继续道:“若真是这样,他为何要把我师叔的尸体藏起来?明明是他杀了我师叔啊,按照常理,他难道不该把我师叔挫骨扬灰么?”
寅荷推测道:“这里竟然有一层阵法,如今阵法破除,而这个没有名字的少年也消失,恐怕无不为已经复活了。”
卯骅眼睛一亮:“果真?”
“小心乐极生悲。”寅荷嘴角一扯,心中总有股不安,“还记得先前这里被无数恶幽包围,是你带着那五个于阗国的尸体来,才赶走了恶幽。”
“小荷的意思是……”小午瞳孔突然放大,“难道”
反应过来的卯骅也从最初的惊喜变成了惊吓,俊逸的脸蛋苍白一片:“虽不知这五具尸体是否是谢客轻那老贼的手笔,但我完全可以确认,它们在这里就是为了守护师叔驱散恶幽的,毕竟恶幽对我师叔根之入骨,恨不得在他虚弱之际蚕食掉他!”
小午喃喃道:“而如今师尊复活,打破了之前的稳定”
寅荷腾的站起身:“恶幽会再次袭来杀死无不为,它们要趁无不为实力还没回复到原有的水平,提前杀死他。”
话音刚落,山体再次震动摇晃了起来,许多土块不要命的往下掉。
卯骅连忙拿出法器罩住他们,东歪西倒往山外跑去。
正如三人推测,后山的阵法消失,那五具于阗国的尸体也失去了作用,所有守护隐无为安全的东西,在隐无为复活的瞬间,尽数失效!
天地间再次黑云密布,万千恶幽排山倒海涌来,在天空卷出一个接一个的巨型旋涡,几乎要将地面撕裂吸上去,甚至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鬼时而尖锐时而渗骨的嘶叫。
那地藏王殿的屋顶终究是无法抵抗强大的风力,被一吹,尽数砸在后面的山壁,碎成了木屑。
卯骅不停的将各种法器掏出来,可面对如此多的恶幽,再有用的法器也好像没用了。
三人只能紧紧围着树干抱在一起,任由平地而起的狂风吹乱他们的衣服和头发,吹得他们睁不开干。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小午害怕地问。
他已经感觉到抱着的这颗千年大树被风吹得倾斜,地底的树根咯吱吱拔断的声音。
寅荷抓紧小午的手腕,咬紧牙关道:“怎么可能?我偶像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卯骅嗤笑:“谢客轻那老贼哪有那种本事,要救,也是我师叔救!”
寅荷牙疼:“你丫的不和我唱反调会死啊!”
卯骅:“到底是谁在对谁唱反调,你个死娘炮心里没数?”
小午刚开口,一股大风撞入他的口腔,吓得他连忙闭上嘴,将脸贴紧树皮。
眼看无数恶幽俯冲而下要攻击他们,可寅荷与卯骅连站稳的能力都没有,吓得面如死灰。
而大树被连根拔起的瞬间,那咔嚓咔嚓的断裂声,更是让他们绝望地闭上了眼。
突然,那团冲下来的恶幽竟是在他们头顶炸成一团黑雾。
紧接着,在昏天暗地,狂风呼啸的世界里,一道平稳缓和的萧声宛如一根利箭,抑或是破晓火炬,击中天空最大旋涡的瞬间,旋涡登时溃不成军,没了形状!
风速下降了很多,三人缓缓睁开了眼。
就见一抹红衣正站在破损掉的地藏王殿的屋檐上,手拿玉质葫芦萧,微微合着眼吹曲。
任凭狂风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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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大,他都稳稳站在那里,檀发微动,脚下的凤纹玉屐萤火流星般幻彩琉璃,额前的厌胜钱又被风吹歪了点。
而从葫芦萧管口散出来的光华宛如水母的触须,在狂风混沌的世界里缓缓飘荡,触须看似柔弱无力,晶莹剔透,可当不知死活的恶幽撞上去时,噼里啪啦一团团炸开,放炮似的。
触须击碎了到处逃窜的恶幽,黑云压山的混沌世界开始变得清明。
卯骅目瞪口呆:“这人谁啊?”
寅荷恨铁不成钢:“他你叔!”
“啊?”
随着轻缓的萧声落下,隐无为肩膀多出个火团子,隐无为拍了拍火团子,火团子伸了个懒腰,飞了出去。
每遇到一只冥顽不灵的恶幽,它都会“嗷呜”一下将恶幽吞下去,一连吃了上千只恶幽,火团子打了个饱嗝,委屈巴巴回来,却被隐无为变出一根柳条狠狠抽在它身上,疼得火团子连忙继续去吃。
不过一炷香时间,成千上万涌过来的恶幽尽数消失。
火团子也圆滚滚的滚到隐无为的肩膀,隐身去炼化。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摄幽术。”
卯骅看得眼睛发直,突然感觉自己的摄幽术和屎一样垃圾。
“偶,偶像……”寅荷颤颤巍巍站起身,失魂落魄的。
隐无为飞下来稳稳落地,走上前,对着三只小可爱挨个捏了一下他们的脸,狐狸笑眼依旧是那般蛊人:“还认得我不?”
寅荷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显然,刚才的狂风将他的脑子吹掉了。
卯骅也是呆愣在原地,小午面色苍白,明显还没缓过来。
三人东倒西歪站了一小会儿,整整齐齐晕倒了。
没办法,隐无为一手一只,怎料谢客轻却道:“给我一只。”
下了山,早就听闻师尊归位的缪爱从客栈迎了出来,隐无为却笑道:“你是要与我说话,还是帮我准备点汤药。”
缪爱往侧退了半步:“是。”
安顿好孩子们,隐无为抬起手,掌心里跃出一团恶幽,这恶幽正是藏在地藏王菩萨金像里的施善恶幽。
隐无为道:“方才是它一直在牵制恶幽,防止恶幽伤害寅荷他们。”
谢客轻变出个盒子,隐无为将恶幽装了进去。
“你如何看?”谢客轻问。
“很熟悉。”隐无为说,“方才,我在它身上读到了到令我熟悉的不敢相信的信息。”
话到这里,隐无为突然自嘲一笑:“如果恶幽也能说谎,该多好?”
谢客轻抬眸,静静地注视着他。
目光里涌动的情绪让隐无为不敢去直视,被火燎疼似的弹开目光,没事人似的半开玩笑道:“看样子你不太认同我这句话啊,恶幽说谎不好么。”
谢客轻:“不好。”
隐无为哑然失笑,为缓解尴尬,就拿着百灵坐回窗边看窗外的阑珊夜色。
至此以后,两人都没再说一句,都很诡异的保持沉默。
氛围极其尴尬拘束,倘若在这个时候,谁动静稍微大点,都会颜面扫地。
这种凝滞持续了很久很久,似乎已是深夜,缪爱敲响了房门,声音急切道:“隐公子,谢公子,出事了!”
23. 笑吟吟师尊归来
却说是子门的人把寅荷打了。
谢客轻当即拿起非攻起身,本该在窗边的人早已一阵风似的飞出了门。
隐无为却是闲庭散步,好不潇洒悠闲。
他瞥了眼一楼趾高气昂的子门弟子,依旧是那位过目不忘的吊梢眼,不免勾唇笑了笑。
慢悠悠从台阶上下来,就听吊梢眼骂道:“不过是寅门的弟子罢了,真以为我们子门会怕你们不成?”
寅荷啐了口血唾沫,双目喷火:“你也不过个外门弟子,有什么厉害的。”
“是啊,我不厉害,你最厉害行了吧。”
旁边的弟子也都哈哈大笑起来,寅荷抬手抹掉嘴角的血渍。
“我告诉你,今天你别拦我,我倒是要看看我那位师尊长什么模样,是不是和传闻中一样,是白衣墨发。”吊梢眼说着,脸上露出极其阴险残忍的微笑。
寅荷握紧软剑:“你休想趁人之危!”
“哦,趁人之危啊,那更好啊,我更要去看看师尊长啥样了,说不准这次我完成任务,门主就会提拔我为内门弟子。”
就在子门弟子雄赳赳时,一道含笑的嗓音从楼上传下:“哦,是么。”
大家纷纷抬头看去,只见楼梯口站着位身段高挑笔挺,檀发红衣的青年,约莫二十岁出头,肤白貌美,几分异域,几分中原的混血长相,眉眼深邃,极具蛊惑力。
笑,却不是真笑,而是一种让人心生颤栗的笑。
子门弟子下意识后退几步,脸上的嬉皮笑脸都没了,警惕的盯着这位青年。
“你是谁?”吊梢眼问的同时,偷摸转动戒指,射出一枚暗器。
所有人都没察觉,然隐无为却准确干脆的将那枚银针夹在指缝中,眼底笑意更甚,“你既不知道我是谁,竟还敢得罪?”
“得罪你怎么了?”
隐无为漫不经心弹掉银针,笑道:“在不知对方身份的情况下贸然得罪,结果或许是惨不忍睹。”
吊梢眼压根听不懂隐无为到底在感慨什么,他拔出剑狠声道:“我乃十二仙门为首的子门弟子,今日来请师尊隐无为回府,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隐无为故作震惊的拍了拍心口:“我好怕怕啊,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是来请隐无为的,还是来杀他的。”
许是被戳中了心事,子门弟子脸色大变,这个变化让一旁的寅荷不可置信,十二仙门,不是最爱师尊的么!
然吊梢眼还是咬死不承认:“你胡乱说什么!我们,自是来请师尊回府!”
隐无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点了点头,笑道:“原来是请我啊,但我不想去呢,怎么办?”
吊梢眼简直要被这只笑嘻嘻的玉面狐狸气死了,怒道:“你谁啊!”
隐无为将百灵挂在腰间的褐皮带上,双臂抱胸,笑盈盈道:“你看我像谁?我可不相信,一个派出来杀师尊的外门弟子,门主会不告诉你们师尊的本来模样。”
含笑的话就像是淬了毒的剑,狠狠扎在子门弟子的心脏。
吊梢眼意识到了什么,又往后退了几步。
旁边的人小声道:“难不成”
“闭嘴!”吊梢眼呵斥道,他攥紧剑柄,皮笑肉不笑道,“想来师尊并不在这家客栈,我们去别家看看。”
说罢,就带其余子门弟子要走,怎料还没踏出大门,大门“砰”的一声,在他们面前紧紧关住。
吊梢眼要开门,殊不知门上早已贴了符咒,下了禁制,任凭他们拿剑劈,用脚踹,门,纹丝不动。
躲在厨房里的掌柜抓了把瓜子嗑道:“你们说这几个喽啰能踹开豪杰们施了法术的门么?”
厨子从掌柜手里匀了将近一半的瓜子说:“我看悬。”
掌柜幽幽瞅厨子,厨子浑然未觉,紧接着小二也把掌柜手里的瓜子匀走了,只给掌柜留了一颗瓜子,掌柜“哼”了一声,气愤的又从袋子里抓了一把瓜子。
三人继续挤在出饭口,看外面动静。
吊梢眼察觉无论他怎么做,门都打不开后,终于慌了。
隐无为笑道:“我让你们走了么?”
吊梢眼梗着脖子,僵硬的转过身,面如死灰。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仙门中人都是这般目中无人的状态?”隐无为顺着台阶一阶一阶走下来,走到吊梢眼面前。
看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人,吊梢眼大气不敢出一声。
“别慌嘛,咱们来好好捋捋。”隐无为笑说,“首先呢,你把我孩儿吓坏了,还伤了他。”
“无不为!”回过神的寅荷气得脸都绿了,“我不是你孩儿!偶像你看他!他占我便宜!”
“他说是,便是。”
“偶像!”
寅荷都惊呆了,偶像非但不帮他,反而跟着那浪蹄子沆瀣一气。
寅荷原地用力跺脚,跺了几下脚疼了,就气呼呼的跑了。
“其次呢,你先前毁了村子里的苗子,知道该怎么做了么?”
吊梢眼冷汗淋漓,魂不守舍的点着头,“我知道,我知道,我会赔钱,我会赔钱”
隐无为微笑着摇摇头:“不不不,你要在那里劳作到死。”
吊梢眼脸色巨变:“你说什么?”
隐无为打量着他:“看你现在的修为,能活三百年,所以这三百年,你就在这里,不得用法术,就用体力去种地。”
人都是有底线的,兔子急了也咬人。
吊梢眼自诩天资聪慧,想着巴结好了门主,能成为内门弟子。
“你太过分了!”吊梢眼瞪眼呵斥道,“我宝贵的时间怎么能浪费在这里?”
隐无为微笑:“你的时间宝贵,旁人的时间不宝贵么?”
“你!”
吊梢眼眼看话不投机,索性赌一把。
正欲拿出最顶级的法器来攻击隐无为,怎料隐无为突然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掐起,双脚离地。
“别让我说第二遍~”
含笑的嗓音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吊梢眼目眦欲裂,瞳孔都在颤抖:“好,好我,我,我答应你……”
“滚。”
“是!是!”
脖子一松,大量空气涌入嗓眼,感觉活过来的吊梢眼连滚带爬跑出了客栈,去隔壁村犁三百年的地去了。
其他弟子也都四散逃走。
隐无为伸了个懒腰,见桌上有点心,正要抓起来吃,却嫌弃的瞅着刚才捏过人的手,小二眼疾手快,端过来一盆温水,隐无为洗手后支付给了他一块和田玉。
小二眼睛都直了,笑得丧尽天良:“哈哈哈哈我下半辈子不用打工了哈哈哈哈哈!”
还在厨房嗑瓜子的掌柜和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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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后立马不淡定,凑过来问要不要捶背呀,要不要捏腿洗脚呀。
隐无为说:“来盘烤肉。”
厨师连忙去做了,掌柜的干着急,搓手笑问还有没有别的任务。
隐无为:“耳朵痛,离远点。”
“好!好!”掌柜一个闪身闪到柜台里侧。
隐无为笑着摇摇头,取下百灵,拿过桌上的温白开倒进去,晃动几下。
仰头美美饮了一口今朝醉,熟悉的味道让隐无为顿时梦回十八年华。
又苦又涩的酒味儿让掌柜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但为了保持安静,他紧紧闭住嘴。
谢客轻走过来,变出两个小瓷瓶,一瓶是桂花,一瓶饴糖。
他从隐无为手中取过百灵,将桂花倒了进去,倒糖时,隐无为却将百灵拿过来,笑问:“突然就不喜欢了,怎么办?”
谢客轻拧开瓶盖的手顿在空中。
隐无为笑了几声,将混着桂花的今朝醉喝了点。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饮酒,一个沉默寡言。
这道气氛谁都没敢戳破。
直至楼梯口又下来个少年,少年魂不守舍。
“你,真是我师叔?”卯骅双目里泛着眼泪,颤声问。
隐无为顿了顿,点点头:“嗯。”
卯骅明显没法接受这个事实,攥紧了不久前才修补好的师叔雕像。
白衣墨发,多么的温润如玉,风度翩翩。
“咔!”
轻微的响动,补好的雕像裂了道新痕。
“卯骅。”隐无为开口道。
怎料卯骅却拔腿冲向门外御剑飞起,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天际。
小午走到隐无为面前,小声道:“师叔,不必担心卯骅,他去卯门了。”
隐无为摸了摸小午的脑袋,笑道:“好。”
小午又问:“师叔,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隐无为想了想,说:“清台缪氏的方向。”
此话一出,旁边站着的缪爱暗自松了口气,隐无为笑她为何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缪爱尴尬道:“实不相瞒,在下这次来,除了归还隐公子的随身之物,还奉了家主之命,接隐公子去清台缪氏。”
隐无为笑眯眯道:“我虽与缪之休是朋友,可与清台缪氏貌似不熟悉吧。”
缪爱叹息道:“家主之命,在下难违。若隐公子不愿,在下也不强求,这便拟信一封告知……”
“既是同路,怎能不去,就当是路过时转一圈。”
缪爱那双打工人专属的黑眼圈当即淡了不少,她眉开眼笑,积攒在眉宇间的浓愁散了几分,作揖道:“多谢隐公子。”
问及是要御剑过去还是怎么过去时,隐无为却说走过去。
寅荷一下楼梯就听到无不为在扯犊子,忍不住吐槽道:“走?你可知清台距离榆兰镇有多远?”
“哟,不生气了?”隐无为歪着脑袋问。
寅荷“嘁”了声:“只要你别叫我孩儿就行!”
隐无为笑道:“好的,乖孩儿。”
寅荷:“……”
缪爱困惑,问隐无为为何要走过去?
御剑不过片刻。
怎料隐无为只是笑着玩弄自己的头发,来了句:“谁知道呢,我突然就想用脚走路了。”
24. 今朝有酒今朝醉
缪爱想了一会儿,自我释怀道:“如今修仙界大抵是都知道隐公子复活,定然会御剑前往这里探查明白。
当年仙门那般将隐公子逼入绝境,虽说后来他们不知为何尊崇隐公子为师尊,但这里面怕是真有古怪。
若我们就这样御剑过去,定会被仙门感应到踪迹,中间免不了有数次交锋。
但若收起修为步行过去,应该会避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想必,隐公子是出于这些考虑吧。”
隐无为笑吟吟道:“缪公子此言极是。”
要说这清台缪氏,坐落于妙乐国边境。
妙乐国多草原雪山与湖泊,民风复杂,城池繁多,唯有清台缪氏所处之地宛如塞上江南,多出美人。
规划好去清台的路线,隐无为即刻动身。
他坐在象背,看着台阶上的谢客轻,随便客气了一句:“一起?”
谢客轻怎会听不出隐无为语气里的敷衍,他后退半步:“我还有事,就此别过。”
隐无为笑着拱手抱拳:“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路上注意安全。”
寅荷肯定是要跟偶像一起,卯骅突然去了卯门,小午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去哪,他是偷跑出来的,思来想去,还是跟着师叔一道。
顺便在路上做好标记,以便卯骅来的时候能找到他们。
路上,缪爱给隐无为介绍妙乐国当下的处境。
她说:“隐公子有所不知,妙乐国曾经城池繁多,许多城主自立为王,可如今妙乐国却是完完整整的一体。”
纱帐内传来隐无为的笑声:“不知是哪位功臣竟然能让那群自立为王的城主俯首称臣,想来是有非常的铁血手段。”
缪爱道:“公子说的不错,此人的确有铁血手段,曾一刀将率先作乱的城主的脑袋砍了去,震慑住了其他城主,期间更是血腥镇压各个城池,终于完成大一统。而此人,与公子可是旧识。”
隐无为挑眉:“谁?”
缪爱回答:“太子林灼。”
小午拧眉道:“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但林灼太子心怀慈悲,断然不会做出此等之事。”
“是啊。”缪爱倦意的笑了笑,说,“所以,是谁在用太子林灼的名号,做这种血腥之事呢。”
小午眉眼低垂,随后看向同样坐在帐中,单手支着头浅眠的师叔,欲言又止。
说起这太子林灼,名气与秦州太子谢客轻不相上下。
两人都有极其相似的地方,比如尊崇兼爱、非攻的理念。
常年素菜淡饭,生活简朴到极致。
但两人的气度却极其不同。
林灼是温润随和,谢客轻是成熟内敛。
若说林灼是沉落在海底的灼灼明珠,努力让漆黑的海底能有一丝光亮,那谢客轻便是明月中天,抬手间便能掀起风云,强大到让人望尘莫及,心生敬畏。
两人都是不折不扣的真君子。
傍晚,三人择了处靠近河流的平地安营扎寨。
缪爱从帐篷里拿出一套换洗的衣物,走到隐无为跟前说:“这附近应该是有人家,我去河边清洗一番,你帮我看着点,莫要让人靠近。”
隐无为半开玩笑道:“这么信任我?”
火光中,缪爱那双眼明亮异常,她随意笑了一下,就恢复成平日里的庄严,正色道:“我信任你。”
缪爱洗澡期间,隐无为和小午坐在火堆前烤肉,这肉还是临走时打包带走的羊肉。
“师叔,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隐无为将羊腿切成块,撒好孜然,递给小午,笑:“什么问题?”
小午想了想:“师叔看缪爱的眼神,有些许不同。卯骅说是因为师叔喜欢缪爱,可我却觉得,那种眼神不是喜欢,而是,观察。”
闻言,隐无为会心一笑:“小午可真是心细如发。”
小午一脸小迷糊的模样问道:“为什么?”
隐无为道:“师叔当年最好的兄弟也叫缪碍,同音不同字。”
小午问:“那他是个怎样的人?”
隐无为略微思索,道:“一位对世界满怀希望的虔诚朝圣者,第一次见时,他正在一步一叩拜的去天路。”
“他是清台缪氏的人么?”
“不是。”
荒野古道,除却风卷起树叶的窸窣声,也就只剩下柴火的爆破声。
隐无为将烤热的肉递给缪爱,缪爱再次推辞说她修了辟谷,可以不用吃饭。
期间小午好似听到了什么动静,问师叔有没有听到。
隐无为放下羊骨头,侧耳听了一下,笑道:“寅荷来了。”
小午睁大双眼,有些开心。
“无不为!无不为你给我出来!无不为!”
随着叫喊声越来越大,隐无为单手托腮坐在火堆前,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不多时,穿着月白衣服的小少年出现在不远处,看向他们这边。
“无不为!”寅荷跑过来喊道。
小午起身走过去:“怎么了,跑得这般急?”
寅荷急得都要哭了:“我偶像!我偶像被五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给抓了,我打不过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寅荷嚎啕大哭了起来。
五个人,莫不是——
隐无为旋即一笑。
“你还笑?”寅荷抽抽搭搭的对隐无为怒目而视,“我偶像抓走了全都因为你!那五个疯子说是我偶像杀死了你,要把偶像抓去了烤着吃呢!”
“哎呀,莫急,莫急嘛。”隐无为来到俩孩子跟前,对缪爱说:“帮我照顾一下我的两个好儿子。”
缪爱点点头。
“谁是你儿子!”寅荷的脸都绿了,小午也嘴角一抽。
隐无为只笑不语,留下句“为父去去就来”,就消失在道路远处。
寅荷尖着嗓子“啊啊啊啊”的一直怒叫,吓得藏在树上的鸟都振翅飞走了。
说来也是可笑,堂堂修仙界第一高手谢客轻,就连十二仙门都忌惮的存在,竟是被不入流的五个小混混绑在了柴房里。
小混混自诩师尊隐无为的五名最宝贝的关门弟子,本来下山后打算再去包子店抢些银两和食物,结果还没靠近,就被什么阵法给震得五脏六腑移位,骨头开裂。
没办法,不得不修整好些时日。
等能下地走路后,他们却在路上碰见了废太子谢客轻。
这可是杀死他们师尊的凶手,五人心里那个气呀,不由分说就将其绑住,如今正在院子里一瘸一拐的,磨刀的磨刀,烧水的烧水,还有兑调料的。
一副极其会做人的模样。
五人忙得热火朝天,小院墙头站着的人却开始吹凉风:“哟,几位肉不疼了,又开始在这里作妖啦?”
为首的瞪眼呵斥:“你是谁!”
隐无为笑得花枝乱颤:“我呀,我是你师尊隐无为呀~”
“放你娘的狗屁!”为首的啐了口唾沫,抽出腰间的斧子,“你先下来,我不砍死你。”
可惜斧子抽出来,却牵扯的手腕的骨头旧伤复发,疼得为首的龇牙咧嘴,不得不用法术提着这口气。
隐无为不屑于和喽啰费劲,他收起笑容板着脸命令道:“把谢亭放了,就饶你们一命。”
“又是一个送死的,恰好一个我们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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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够吃呢,兄弟们,一起上,干死他!”
收拾这群喽啰,于隐无为而言,不费吹灰之力。
只听斧头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不过眨眼间的时间,五人齐刷刷躺在地上,没有任何生气。
隐无为拍了拍手,笑了几声,走到柴房前将门踹开。
就见谢客轻被五花大绑在里面,额头,鼻尖都沾染了尘土。
隐无为连续“啧啧”了好几下,阴阳怪气道:“上次看见太子这般狼狈,还是在破庙里被我用女相迷惑,上当的时候。”
谢客轻别过脸去,隐无为压根不放过他,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头给转了过来。
呲着一口白花花的牙贱笑道:“我说太子,我知道你是个恪守家训的良善君子,但也不能被人欺负也不还手吧,你的这身功夫是摆设?
想当年你还主动和我交手呢,遇到这几个人却不交手了,难不成是专门和我对着干,瞅我不顺眼?”
谢客轻:“我以为,他们是你的弟子。”
隐无为当场捧腹大笑,笑得眼泪花都出来了:“不是,你觉得我这种人会有弟子么?”
谢客轻紧闭嘴唇,后知后觉的隐无为笑着笑着,突然笑不出来。
“走吧。”隐无为说着,将谢客轻松绑,扭头就走,人都到院门口了,一回头,谢亭竟是没跟他一起出来。
隐无为不得不折返回去:“你长在这里了?还不出来。”
谢客轻想了想,抬眸,伸出了手。
隐无为下意识要弯腰拉他,可在即将要抓住谢亭的前一秒,他曲起了手指,转身离开。谢客轻默默将伸出的手收回,站了起来,拂去身上的草灰。
路上,隐无为问:“你现在没处可去了?”
谢客轻“嗯”了声。
隐无为:“那你先前还说有事要去做?”
谢客轻顿了顿,低声道:“配合你表演。”
隐无为:“……”
“偶像!”哭鼻子的寅荷看到偶像完璧归赵,开心的跑过来抱住了谢客轻。
谢客轻摸了摸寅荷的脑勺,寅荷乐开了花,可在看到隐无为后,有些放不下脸面,说道:“谢谢你啊,救了我偶像!”
“要不还是同行吧。”缪爱说道,“当年隐公子莫名陨落,仙门竟是将杀害隐公子的罪名全数推倒了谢公子身上,导致谢公子到如今都是人人厌恶的废太子,无处可去。他本身就不是好斗之人,若是再碰到流氓地痞怕是被欺负的不成样子,若与我们同行,之间还有个照应。”
谢客轻静若处子。
“肯定得同行啊。”隐无为笑说,“要不然再碰见什么劫匪,谢亭被抓去当压寨夫人,皮糙肉厚的一群家伙指不定要把咱水灵灵的谢亭欺负成什么惨样呢,作为娘家人,我可不答应!”
谢客轻:“……”
烈日炎炎,去清台的路总是很艰难。
小午擦掉额头冒出来的汗水,对旁边的寅荷说:“寅荷,我怎么感觉我以前学的知识都是假的呢?”
寅荷问为什么。
小午叹息说:“师祖教过我,说恶幽只存在于野鬼村,其余地方都没有。
可那日嘛尼寺,那么多恶幽……
明明当年,太子他们已用八阵图将野鬼村的封印加固了,按理说里面的恶幽跑不出来啊,就算是跑出来,定会撞坏阵法,让十二仙门感应到。
可如今都过去好几天了,仙门还没有任何动作,这说明恶幽并不是野鬼村跑出来的。
难不成,除了野鬼村,还有别的地方也有恶幽?
若真是这样,那人间岂不是随时都有可能被恶幽颠覆,变成炼狱?”
25. 今朝有酒今朝醉
寅荷想要提出自己的观点,可嘴巴张了张,竟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有种十多年书白读的错觉。
缪爱坐在象牙上看书,隐无为调侃她在读什么书。
缪爱叹了口气,顶着黑眼圈疲倦道:“修仙界每年举行一次基础常识文化统考,清台缪氏每个月也都设有月考,我若再不加紧复习,怕是要不及格了。”
隐无为:“满分是?”
缪爱:“一百。”
隐无为:“你上次呢?”
缪爱:“不太好,九十九分。”
隐无为歪着脑袋挠了挠额头,忍俊不禁又笑了几声,叹了句“学霸”。
余光瞥到旁边谢亭,就见他从怀里拿出一颗珠子。
隐无为这才正眼瞧他:“定魂珠?”
谢客轻颔首:“寅荷给我的。”
隐无为诧异道:“这珠子不是当年被偷了么?”
谢客轻眉头微蹙,沉思道:“后来我知晓偷走珠子的是叫谢徽。可谢徽偷走定魂珠早已不知所踪,如今定魂珠却出现在你借宿的那具身体里,这里面定有文章。”
隐无为眼睛睁大了几分:“谢徽?”
谢客轻注视他:“你听过?”
隐无为头疼的捏了捏眉心,说道:“你那盒子,地藏王殿里的那团恶幽,里面除了我哥,更多的是关于谢徽的信息。”
话到这里,隐无为这几日压在眼底的阴霾总算驱散几分,他浅笑道:“记忆也是信息的一部分。我怎能天真的认为这团恶幽有我哥的信息,就认定我哥已经死了呢?兴许,这名叫谢徽的人,曾与我哥有不浅的交际,这团恶幽,兴许就是谢徽的呢。”
两人在帐中闲谈,小午就跑过来挥动双手打招呼。
“怎么了?”隐无为笑问,并让大米停下来。
小午红着脸蛋跪拜道:“师叔,请您教我们摄幽术!”
寅荷也拧巴的跪在地上。
“这般主动,我当然不能拒绝了。”隐无为眉眼含笑,用仙术变出两个葫芦萧,一个坠了鹅黄色的流苏,一个坠了月白色的流苏。
小午满心欢喜的接过,寅荷也有些激动,但却压制了下来。
隐无为说道:“摄幽术呢,最基本的是要点符吹咒。”
寅荷却道:“可我却听说想要修习摄幽术,就得先用人体的三盏灯修出灵火,从而达到入门级别。”
隐无为傻眼:“哪个傻子这么教你们的?修灵火可是摄幽术中最后的高阶技能,让一个刚学走路的小孩去翻跟头,能行么?我都把摄幽术写在书里面了,这群傻愣子是一个字都没学进去啊!”
寅荷:“……”
小午汗颜:“师叔有所不知,您写的书,早已被十二仙门尽数销毁了……但现在他们又死不承认这件事。若不是我偷偷将我师祖灌醉,师祖也不可能说出这个惊天大秘密。”
隐无为:“……”
“所以”小午声音越来越小,“现在仙门压根不会让弟子学习摄幽术,想要学的,都是私下里买书偷学。可师叔的原版书早已被销毁,市面上卖的很多都是胡乱说的,内容与师叔讲的天壤之别,只不过书名倒是与师叔写的《摄幽术》一模一样。”
隐无为嘴角狠狠一抽。
突然开始心疼这些一心想要学习摄幽术的孩儿们。
怀着一颗赤诚的心,却在这个大染缸般的世界里找不到路,平白无故受到污染。
“来,上来,为父给你们教点符吹咒。”
“好!”小午屁颠屁颠走到大米面前,大米将象鼻子放在地上,小午和寅荷踩着象鼻走到象背的纱帐内。
隐无为拔出发冠里的判官笔,变出一沓黄表纸,给两个热爱学习的小宝贝教画符。
“这个呢,是可以与恶幽交流的读幽符,有了这个,你们与恶幽的交流将不受限制。”
小午一点即通:“就是翻译的意思,对不对!”
隐无为哎呀了一声:“小午真聪明,就是和恶幽交流的翻译器。”
寅荷抿着嘴,拿着朱砂笔笨拙的画符,可却因为照猫画虎,被隐无为批评了许多次。
“笔画顺序一定要对,现在的小孩也真是,瞧着写的字与我们一样,可写字的笔画顺序却是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寅荷脸色发黑,认认真真记住隐无为画符的顺序,沉默不语的开始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听着隐无为教孩子们画符,旁边的谢客轻很浅的笑了一下。
转瞬即逝,蜻蜓点水的笑意谁都没察觉,可隐无为的脑勺似乎还长了一只眼,他立刻扭头:“你刚才在笑?”
谢客轻:“似曾相识罢了。”
隐无为眨了眨眼,想到谢客轻说的是什么后,吐槽道:“你不噎我能死啊。”
还趴在长桌前画符的小午与寅荷面面相觑,眼神交流。
小午眨了两下眼:师叔怎么了?
寅荷耸肩,眼珠子这么转一下那么转一下:肯定是无不为在东宫学写中原汉字时,被我偶像教训过。
小午张开嘴:真的?
寅荷挑眉:肯定千真万确啊!
俩孩子画符画了六个时辰,终于有模有样。
天色渐暗,隐无为开始教他们点符吹咒。
所谓点符吹咒,便是将画好的符纸用法术点燃,用法术将其吸入葫芦萧内,然后吹咒。
俩小孩前面两步做得很好,点燃,吸进葫芦中。
可当吹的时候——
“咳咳咳咳咳咳咳”
寅荷被呛得疯狂咳嗽,小午也咳得两颊发红,嗓子火辣辣的难受。
隐无为捧腹大笑,甚至开始对着谢客轻又拉又扯的笑。
谢客轻被拉扯的东倒西歪,但不忘将水壶递给孩子。
“师叔,咳咳咳咳……”小午喝了点水,才将嘴里呛人的烟味压下来,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师叔,这能行么,葫芦里全都是符纸点燃的烟,我一吹,烟就顺着嗓子咕嘟咕嘟全钻到肺里了……”
瞧着孩子们可怜巴巴的样子,隐无为又开始丧心病狂大笑。
笑了好久,感觉肚子疼得实在没办法,后才强忍住笑意,抹掉眼眶周围的眼泪花。
说:“那是因为你们的气息不对,吹之前先提前吸一口气,然后再吹。而且吹葫芦萧,嘴巴可不能把葫芦嘴给含住,就抵在下嘴唇这里就行了。”
原来如此。
小午恍然大悟。
隐无为清了清嗓子,让俩孩子左右两边,自己在中间做示范。
随着一张符纸吸入葫芦,隐无为按住气孔开始吹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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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午睁大双眼,仔细观察。
只见葫芦嘴里的烟雾一直在葫芦内部盘旋,并未出来,而吹出的声音因为夜色降临的原因,竟然出现了一条条丝丝缕缕,十分柔和的飘絮,就像是海洋里面水母的触须般美妙至极。
当曲调缓和时,细长绵延的飘絮也是柔和摆动,当曲调短促急切时,飘絮的波动也剧烈了几分。
小午惊讶,下意识伸手去触摸,却什么都触摸不到。
他连忙学着师叔的手法,开始点符吹咒。
一张符咒很快用完,隐无为又用了别的符咒。
这让两人又看到了绝无仅有的玄妙功法,只见用不同的符咒,吹出来的发光的飘絮颜色都是不同的。
寅荷忍不住吐槽:“你这是吹葫芦萧呢,还是吹棉花糖呢?”
隐无为笑道:“准确来说,可以吹糖画。”
说着,他就吹了个蓝色的蝴蝶在空中飞舞,看得小午目瞪口呆,寅荷瞳孔地震。
这玩意儿还能这么玩?
吹了蝴蝶,怎么能少得了花朵?
隐无为一连吹了无数只蝴蝶与花朵的飘絮,这些散发着荧光的飘絮围绕着大米周边轻灵的飞来飞去。
隐无为回过头,意有所指的看谢亭的箭袖,神色极其挑衅。
谢亭垂眸,抬起右臂注视着箭袖,隐无为往后挪了点,与谢客轻并排而坐。
问道:“话说当年,我用千年墨给你箭袖上画了蝶花,五年十年就没了。你怎么还用丝线按照我画的纹理给绣了?你不是最讨厌浮花浪蕊么?我这可是对你报复的手笔,是你的耻辱。”
谢客轻指尖触摸箭袖上的蝶花纹理,淡淡道:“既是耻辱,永生永世不能忘。”
隐无为差点一拳头抡过去。
“师叔师叔!你看我,我能吹出飘絮了!”
小午惊喜的声音将隐无为的思绪从谢亭这边扯了出去,看着小午吹出来的飘絮,隐无为很满意。
“要不,为父给你们吹个龙凤呈祥?”
“好呀好呀!”小午拍手道。
寅荷脸黑的滴墨,不满的小声嘀咕了句:“别占我便宜。”
隐无为这次多点了几张符纸,甚至还用葫芦萧模拟出龙凤的吟叫。
只见橙金色的光辉飞速从葫芦萧流出,飘上天空,万千清莹剔透的飘絮竟然真的组成了一只华丽的凤与霸气的龙,在天上肆意招摇,纤长漂亮的尾巴划出优美的弧度。
都将两孩子看傻眼了。
隐无为突然觉得纱帐碍事,抬手给收了,躺在软塌上,狐狸般的笑眼抬往苍穹,耳边尽是孩子的欢呼声。
突然感觉这世间也没多糟。
隐无为目光紧紧锁住天上飞翔的龙凤,将葫芦萧变回玉葫芦摸索着递到谢亭面前,笑道:“兄弟,越多越好哦。”
谢客轻将饴糖掏出,往玉葫芦里撒了很多。
掺了饴糖与桂花的今朝醉,没了往昔的苦涩,醉香诱人。
谢客轻也躺在隐无为旁边,两人的发冠微微相碰,俩孩子一个挤到隐无为怀里,一个挤到谢客轻怀里。
而沉迷于复习的学霸缪爱,也在听到龙凤啼鸣时合上书本,仰头望天。
发自内心的会心一笑,澄澈的双眼尽是清醒中的沉沦。
26. 安得广厦千万间
一行人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到了妙乐国的边境。
从悬崖往下看,一览无遗的平原,远处还有雪山与草原。
一改妙善国人人有田地房屋的小农之景,这里的反差,是大家从未见过的。
最里面是高筑的楼台,被挤到最外面零零散散的是百姓的居住区,本该有的耕地竟是一片也没看到,全被楼阁占据。
极端的破败与极端的繁荣,“交相辉映”。
缪爱将书本抱在胸前说:“其实原来的妙乐国并不是这般,这些人的田地被权贵们盖了高台楼阁,失去种庄稼的机会,也就填不满肚子,最后落得乞讨。”
“为何不帮他们?”寅荷耿直问。
缪爱笑着摇摇头:“这是个永远也填不满的窟窿。我们是修道之人,比寻常人寿命更长,眼前这幅景象看了好多遍。历史永远都是在轮回,重演。这是人性的弱点,哪怕有所干预,也治标不治本。但,总得要干预。”
寅荷却道:“可是我偶像的国家却经营的很好!”
缪爱会心一笑:“因为妙善国有明君呀,明君和两袖清风的大臣们努力规划经营,自然不会造成差距如此之大的境况。”
寅荷完全认同缪爱这个观点。
几人继续往山下走,距离清台还有很远的路,缪爱说这附近有个仙门,他们可以先去那里歇歇脚。
“什么仙门?”寅荷问。
在整个修仙界,除了大名鼎鼎的十二仙门,其实还散布着一些极小且不入流的仙门。
片刻后。
“啥?慎言仙门?没听说过啊。”茶馆里的小二白着脸说道。
寅荷只好让他先去忙。
“既然这里有慎言仙门,当地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寅荷纳闷着,端起热茶一饮而尽,肚子果然舒服了好多。
隐无为单手托腮,晃动玉葫芦里的酒笑说:“只有一种可能。”
寅荷:“什么可能?”
谢客轻:“灭门。”
寅荷脑瓜有些转不过来,以为听岔了:“什,什么?”
可他偶像从来都是只说一遍的人,小午小声给他重复了一遍。
听到“灭门”两字,寅荷的脸色前所未有的苍白。
小午察觉到寅荷的异常,就抓紧了寅荷的手,寅荷垂眸,有些失魂落魄。
几人喝完茶打算继续赶路,却见一说书先生打扮的人提着折叠凳子,迈着急促的小寸步来到茶馆。
看他手上戴的戒指,价值不菲,应该是个士族子弟,只不过打扮成了说书先生罢了。
“哟,刘老爷。”茶馆掌柜的迎出来客气道。
刘老爷摆摆手,掌柜的连忙将桌子茶点都备好,而茶馆里的人也都纷纷挪凳子凑到跟前,还有几个跑出茶馆,不多时就带来一大群听众。
顷刻间,本来冷冷清清的茶馆一下子就被客人们塞得满满当当。
小午问隐无为:“师叔,我们好像出不去了。”
隐无为慢慢悠悠将今朝醉倒入酒樽,说道:“出去作甚,赶了这么多天路,在这里听听故事也是好的。”
他一开口,谢客轻率先坐回原位。
寅荷愣了片刻,也自动将屁股粘在凳子上。
见听众差不多了,说书先生捻着八字须浅酌一杯热茶,开口道:“昨日我们讲了废太子谢客轻于野鬼村射杀师尊隐无不为,隐无不为万箭穿心,口吐鲜血的传奇故事,我见大家反响强烈,甚是开心。”
“噗!”隐无为刚喝到嘴里的酒被一激,喷了出来。
好在动作迅速,低头喷的,喷了一腿。
寅荷立刻东张西望,指头挠嘴角,掩饰憋笑。
谢客轻递过来一张素白手帕,隐无为将嘴擦了后,暗暗用法术把裤子弄干,期间咬牙切齿嘀咕道:“口吐鲜血,我隐无为能死的那么惨?”
末了将手帕还给谢客轻。
“今日呢,我们来讲讲那位已故的妙乐国国君林灼,与落榜状元谢徽的故事。”
擦桌子的隐无为手一顿,与谢客轻对视一眼,齐齐看向说书先生。
一听要讲暴君,听客们全都来了精神,眼含期待。
有人不解道:“谢徽是谁?”
旁人鄙夷:“你没听嘛,落榜状元!”
那人更不解:“咱们国状元这么多,我咋没停过有叫谢徽的?”
旁人急的跳脚:“就你话多,听刘老爷讲啊!”
这边争吵完,刘老爷才开了腔,讲述暴君林灼与落榜状元谢徽的故事。
说这暴君还是太子的时候,那可真是令人过目难忘的真君子。
温柔随和、海底明珠放他身上形容,再合适不过。
只可惜,他是太子,是未来要统治整个妙乐国的太子,若生性不坚决狠毒点,根本镇不住妙乐国掌管六十七坐城池,虎视眈眈的城主们。
他对谁都是心怀善意,这很不利于统治。
于是乎,这位太子在民间被人所热爱,所追捧,可在朝堂,在君王眼中,却是个一点用都没有,优柔寡断的废物。
较于太子林灼,皇帝更喜欢杀伐果断的侄子林鞍,每次遇到什么决策,林鞍都是站在林灼前面参与决断的。
久而久之,林鞍的威信要远远高于林灼,不少大臣忽略东宫,去林鞍的府邸办公,皇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人费解:“我就是很好奇太子林灼为啥这么不得皇帝的喜爱?难道仅仅是善良?”
刘老爷说道:“要说为何不得喜爱,那就不得不提起当年科举考试之时的那件事,以及后来皇帝对太子林灼提的一个问题,正是这两个关键,皇帝对太子林灼彻底失望,废掉了他的太子之位。”
科举考试追溯久远,约莫是太子林灼十五岁时发生的事。
那年的殿试,出现了一位绝顶的天才。
名叫谢徽,年仅十八,君子六艺样样精通,武功更是在武状元之上,天下几乎很难遇到对手。
但他只想考文状元,希望能辅佐君王治理内忧外患的妙乐国。
然他的答卷却让丞相否决掉,皇帝也觉得逆天,但却没有剔除,就压在桌上,打算从长计议。
太子林灼在得知谢徽答卷的内容后,十分欣赏谢徽的治国之才,想要去求皇帝,怎料皇帝早早就带着林鞍去了寺庙祈福,太子林灼便追到寺庙。
当时皇帝摆明了不见他,可林灼不死心,为了保住这位稀世之才,他跪在寺庙门口三天三夜,皇帝都未曾派人出来过。
“若说之前谢徽还有翻盘的机会,那林灼的下跪便将他的这个机会彻底跪断,葬送了去。”
刘老爷唏嘘的说着,“皇帝见憎恶的儿子如此求情,回宫当天便将谢徽的答卷撕成碎片扔到地上,将谢徽赶出都城。
至此以后,谢徽没了踪迹。有人说他家境贫寒,饿死在街上,有人说他秘密谋反,为日后与太子林灼沆瀣一气,手刃皇帝埋下了伏笔。”
话到这里,刘老爷顿了顿,话锋一转道:“至于第二个故事呢,是发生在朝堂上。”
却说在某一天,皇帝难得召见太子林灼觐见。
说妙乐国地理位置复杂,民风复杂,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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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林立,为维护统治,妙乐国每年都会派出兵马镇压,早已财政困难,民不聊生,不是长久之计。
就“如何做”一事问太子林灼。
林灼建议求同存异,皇帝与城主们各退一步。
毕竟门阀世家的对立与内斗,到头来受苦的都是夹缝中生存的百姓,百姓们付出了自己的粮食与子女,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得到,仅仅是权贵们斗争的工具罢了。
太子林灼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对战争深恶痛绝,更加尊崇非攻。
他尽可能主张避免非正义战争的策略。
可皇帝却勃然大怒,呵斥太子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怎能保证我包容他们,他们就一定能包容我!”
太子说可以先调查六十七城池的民风民俗,在里面找到最优解。
门阀城主固然可怕,可若是能为百姓谋福,城主们也只是浩浩烟海上的舟,水可覆舟,亦可载舟。
届时妙乐国民心所向,而城主们用武力聚集起来的城池也会因为失去民心而自我溃败,妙乐国乘胜追击,彻底控制城池,再进行下一轮变革。
此番言论说的慷慨激昂,可却也彻底搭上了林灼的太子之路,皇帝不日便将林灼贬为庶人。
听入迷的人感叹道:“难不成就因为这样,太子林灼才会拥兵自立,杀回朝堂,与谢徽手刃亲父?”
刘老爷摇摇头说道:“还没到这一步呢。太子林灼被罢黜太子之位成为庶人,曾走过妙乐国大大小小所有城池,记录当地的民风民俗和信仰。
虽然期间波折众多,一些城主为了羞辱他,让他掏粪、洗猪圈、甚至跪在地上学狗叫,林灼都照做了。
他忍辱负重,最终用了近四年的时间将他调研到的文化民俗编纂归纳,据说此书有十本,每本掌宽那么厚。”
得知太子林灼竟然做了这么多事,本来还看笑话的人们面面相觑,内心竟然滋生出钦佩之意。
“不过,天意弄人啊。”刘老爷捻着胡子苦笑,端起茶润润嗓子后说:“林灼将这书递给皇帝,却被皇帝当场给烧了,甚至在他的脚踝打上镣铐,赶出妙乐国。放言道:倘若林灼再敢踏进妙乐国半步,镣铐便会惊动妙乐国的禁制,将他杀无赦!”
有人喟叹道:“难怪后来的几年太子林灼在妙乐国消失了。有人说他行走江湖,有人说他死于饥寒交迫,回来复仇的人压根不是他。”
“哪有那么玄乎?”刘老爷嗤笑,“他就是贼心不死,才会与那赶出去的谢徽沆瀣一气,砍了一个城主的脑袋,杀回了朝堂,手刃了亲爹。至此以后,两人做了许多龌龊不堪的事,搞得整个妙乐国乌烟瘴气,他们杀人无数,所过之处血流成河啊!”
说书先生都有自己独有的一套说书技巧,可以让人代入感极强,随意控制挑动听客的情绪。
这不,刘老爷就使出了看家本领。
在他的两瓣嘴皮子的润色下,人们上一秒还感慨太子林灼的非攻、赤子之心,下一秒就开始唾骂暴君林灼杀兄杀父,到处乱杀。
听到最后更是捏紧拳头,唾沫横飞,双目喷火,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抓住林灼,将林灼撕成碎片!
一时间,本来还平静的茶馆里顿时充满了各种戾气,谩骂声此起彼伏,隐无为等人留下茶钱,早已走远。
“师叔,你信那说书先生的话么?”小午问。
隐无为笑说:“故事罢了,反正啊,只要是人掺和的东西,不论是史书典籍,还是别的什么,看看就得了。尽信书,不如无书,是吧。”
小午用力“嗯”了声,继续苦练点符吹咒。
27. 安得广厦千万间
缪爱的衣服绣有清台缪氏的族徽,守城的士兵压根不敢阻拦,连忙客气的将他们放了进去。
过城门,还有一段曲折的山路,山路走完,就到了一处城镇。
既是来这里,按照清台缪氏的规则,缪爱得拿着过所去县衙盖章。
身为缪氏子弟,缪爱对族规倒背如流,凡是内门弟子,只要外出,都得去各地县衙,让县太爷在过所上盖章,来确认自己经过的地方。
这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奇怪的是,缪爱站在县衙门前敲了好长时间,衙门里面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而且今天也不是休假日,衙门应该要大门敞开才是。
她又用力砸了三下门,试图用门缝往里面看,可里面什么活物都看不见。缪爱看向隐无为等人,眼里有些不知所措,还有些难以隐藏的尴尬。
“别敲喽,县太爷压根不敢出来。”
众人回头,就见一拉着驴车的商贩对他们提醒。
缪爱走过去,先是客气的抱拳作揖,而后才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知商贩似乎是忌惮什么,明明脸上写满了八卦,可就是不敢把八卦憋出来,他挥挥手,低头牵着驴车就走了。
“哎”缪爱没喊住人,捏着过所的她看看紧闭的衙门,再看看隐无为等人,脸上尽是尴尬。
寅荷打量完衙门后说道:“我飞进去?”
谢客轻却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不可。”
隐无为用百灵捶着有些酸疼的肩膀,歪头笑道:“要不你们先在这里敲,我带我俩儿子去城郊耍耍。”
寅荷怒目而视,正要反驳一句“谁是你儿子”,怎料视线猝不及防与偶像对视,寅荷只能憋着腮帮子,任由无不为将他和小午一手一只拎起,纵身一跃,飞去了城郊。
没了偶像监视,寅荷在路上口吐芬芳。
“无不为你放开我!放开我!”
叫喊的同时努力挣扎,但就像是老鹰爪子里吊着的小鸡崽一样,毫无反抗之力。
等飞入一片森林,隐无为便将俩人从高空抛了下去,小午和寅荷有武功和法术加持,平稳落地。
“无不为你大爷的!”寅荷指着天破口大骂道。
隐无为笑了笑,寻了处枝干坐在上面,晃动双腿说道:“这林子里有只大宝贝,你们俩看着办,抓不住呢,今晚就别想离开这里。”
寅荷脸都绿了,愤怒的踢了一脚泥土喊道:“这里连只鸟都没有,哪有宝贝!”
隐无为打了个响指,拖腔带调,笑吟吟道:“连只鸟都没有,那会是什么宝贝在这里呢~”
寅荷登时浑身僵得比僵尸还僵,小午连忙抱紧符纸和葫芦萧。
“一刻钟,一刻钟内你俩合力将它抓给我。”隐无为说完,美美伸了个懒腰,靠在枝干上休憩。
寅荷捏紧拳头:“无不为你到底要怎样!凭什么要我和小午抓恶幽?”
阖着双眸的隐无为唇角微微上扬,他的嗓音永远是轻佻慵懒又动听。
就听隐无为说:“摄幽术后期艰难,你们三人学会,可真当是病树前头万木春。”
寅荷心中突然没由来的一慌,啐道:“呸呸呸,以你的修为你还能活六百年呢!”
隐无为笑了:“从今定把春风笑,且作人间长寿仙。借孩儿们吉言喽~”
寅荷眉头紧锁,小午眼眶几乎都包不住泪。
寅荷拉着小午的手,两人乖乖去森林深处找恶幽了。
瞧着孩儿们慌慌张张离去的背影,隐无为噗嗤一笑:“什么六百年,就现在这修为,咱俩真的要变成千年老妖怪了。”
另一根树枝上悄无声息多出一抹月白素色。
隐无为眼睛懒得睁开,又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清清嗓子道:“好久没听你弹琵琶了,也不知技艺见长了没。”
话音落下没多久,流水般的弦音便丝丝缕缕钻入隐无为的耳朵。
琵琶的音色本就苍凉刚劲,然此刻却犹如顺了毛的刺猬,变得清丽几分,褪去战场的弑杀,多了古板淡雅。
隐无为玉屐蹬住树杈,双臂抱胸睡起了大觉。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俩孩子才回来。
抓了只小恶幽,搞得灰头土脸的。
“给!”寅荷凶巴巴的把装恶幽的小盒子递给隐无为。
隐无为笑着摸了摸俩儿子的脑袋瓜:“辛苦啦~”
谢客轻大手一拂,满是泥泞草叶的寅荷与小午瞬间焕然一新,隐无为又羡慕又嫉妒:“话说你这非攻到底是哪得来的宝贝,简直是外出旅游必备啊。”
谢客轻将非攻递过去:“给。”
隐无为连忙摆手:“常言道,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怎知谢客轻却说:“我只是客气一下。”
隐无为:“……”
抠抠搜搜的老毛病果然还是没改。
回想当年东宫那些日子,他听闻妙善国的皇宫里有独一无二的杨枝甘露,据说是妙善国得了观世音菩萨的庇护,整个国家都是观世音菩萨的道场,每年菩萨会在妙善国降下杨枝甘露,保证一整年的风调雨顺。
隐无为馋的要命,想找谢亭讨点尝尝,谢亭都不给他拿。
路上,冥思苦想的寅荷嘀咕道:“话说无不为你并没有来过这里,怎么知道这里藏着个恶幽?”
隐无为笑道:“这就是摄幽术的选修部分。”
寅荷傻眼:“还有选修?”
隐无为微笑:“沟通恶幽,操控恶幽,净化恶幽是必修课,感应恶幽是选修课,学么?”
寅荷:“……”
光是沟通恶幽里的点符吹咒就让他学得频频在破防的边缘徘徊。
天天画符吹葫芦萧,手疼嘴疼,脑子还昏昏沉沉。
寅荷想要拒绝,可看到偶像的眼神后,当即挺起胸膛大声道:“学!怎么不学!不就是摄幽术嘛,我手到擒来!”
几人有说有笑,小午也在旁边抱着葫芦萧傻乎乎的笑着,忽然,他听到一些声音,就捂住寅荷那个大喇叭的嘴:“有人跑过来了。”
大家放眼看去,却是一华服女子在林中快速奔跑。
而她身后还有好几名孔武有力的男人在追,家丁打扮。
“你给我站住!站住!”
家丁喊得越凶,女子跑得越快。
即将要撞到前面的人堆里,却见这群人让出一条道。
可前方就是一棵大树,吓得女孩张大嘴巴,眼看刹不住脚要撞上去时,腰间一紧,好在小午挥出流云飞袖,将女孩裹住拉了回来。
“你给我站住啊——!”
家丁们还在大老远的喊。
女孩瑟瑟发抖,蓦然回头,脸上的妆容直接将在场的所有人吓得去了趟鬼门关。
只见此女梳着高耸的发鬟,两鬓发用长簪长钗自脸畔两旁撑开,俨然是一尊高鬟危鬓。
为了更加配合这种夸张发型,还剃掉了本来的眉毛,在眉毛上方描了分梢眉,画了太和险妆,乌唇,诡异又颓靡。
乍眼一看,有种将死的美感。
隐无为按住咚咚狂跳的心脏,凌乱道:“姑娘,你这样是会吓死人的。”
女孩却执拗道:“我喜欢就好。”
隐无为给她竖了个大拇指:“有个性,但他们为何要追你?”
说话间,目光落在女孩圆鼓鼓的肚子上,意味不明道:“怀孕了还敢这么跑?”
女孩连忙捂住肚子:“我才没怀孕,只是吃多了,跑出来消消食。”
眼看那几个壮汉追过来,本来还贫嘴的女孩也有些慌了,腰间还被流云飞袖缠着,她跑都跑不了。
服软道:“他,他们要杀死我,要烧了我……各位好汉,你们就放我一条路吧,让我走行不行?”
小午正要将飞袖收回来放女孩走,可隐无为却笑说:“姑娘如此慌张,想来是有人要害你,倘若我帮你这一回,你可愿帮我一次?”
寅荷蹙眉:“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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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午也没明白师叔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女孩却犹犹豫豫的看向隐无为:“果真?”
隐无为晃了晃百灵:“非黑即白为极端,我并非极端之人。”
女孩上下打量这位红毛先生,随后又看向红毛先生旁边的男子,内敛稳重,目光最终定在这位背伞公子手里的盒子上。
末了收回视线,小声道:“比起你,我更愿意相信他。”
隐无为:“……”
谢客轻:“……”
寅荷暗暗哂笑,孔雀开屏失败了吧!
论风度,偶像世界第一。
“小姐!小姐你终于站住了!累死我们了!”
家丁们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用力咽了口唾沫,弓着腰说:“小姐,还请您随我们回去!”
女孩捂着肚子小心翼翼瞥向谢客轻,谢客轻微微颔首,女孩咬紧嘴唇,思索了好半天,才下定决心开口道:“好吧,我随你们回去,但这几位是我的客人,也得跟我去。”
“这……”家丁们犯了难,“小姐,最近府上不太平,老爷不让任何人进府,您还是别难为小的了。”
女孩也是个犟种,当场蹲在地上:“不让他们去,我也就不去了!”
这么凶猛的动作,吓得家丁脸色煞白:“小姐千万别动了胎气啊!”
一家丁低声道:“行了行了,先把小姐哄回去再说。”
女孩瞪了眼他们,“哼”了声。
几名家丁凑在一起商量一二后,才挂起笑脸对地上的女子说:“小姐,小的们答应您就是了,您先起来好不好,地上凉,对身子不好。”
“真的?”女孩问。
家丁笑得脸都酸了:“真的,全是真的。”
“你家竟然在县衙?”
来到女孩家门口,寅荷严重怀疑自己看错了。
一个时辰都没能把门敲开的缪爱正坐在台阶上怀疑人生。
看到隐无为他们回来,敲着酸疼的胳膊走过来道:“天色不早了,要不我们还是找家客栈住一宿,明天再来看看县衙能不能敲开。”
女孩豪气挥手道:“不用了,我现在就让他们把门踹开。”
缪爱:“你是……”
女孩:“我是县令的女儿,姓安名厦,字将倾,叫我将倾小娘就好啦。”
缪爱眉眼间的愁苦霎然消失,抱拳道:“那便多谢将倾小娘了。”
安将倾屈膝回礼,让家丁把门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块硕大的影壁,上方雕刻“勤听民间疾苦声,一草一叶总关情。”
若不是门打开,谁都没法看到这句话。
客厅里急得团团转的县令老爷在听到女儿回来,气得胡子一抖,冲了出来,人都还没看清就破口大骂:“你这死姑娘敢翻墙逃走,是不是想吃你爹的鞋底板了!看看你一天画的什么妆,赶紧给我洗干净!”
安将倾眼神往旁边瞄了一下。
“瞄啥!瞄啥!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县太爷直勾勾盯着隐无为和其他几人,又看向女儿。
最后仿佛顿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眼睛瞪得堪比铜铃,整个人当场崩溃,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喊地:“哎呀老夫没脸啦,没脸啦!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到外面鬼混弄大了肚子,哎呀这该怎么办呀,怎么办呀!”
安将倾一头黑线,忍不住反抗道:“阿耶!我都解释多少遍了,孩子不是太子林灼的!”
怎料县太爷哭得更凶了:“哎呀老夫对不住夫人呀,对不住呀!孩子的爹们都找上门啦,没脸啦没脸啦呜呜呜呜……”
缪爱想上前说些好话,却被安将倾拉到一旁,低声道:“让老头哭,他装的。”
本来还痛哭流涕的县太爷立刻收起眼泪,斜眼瞪她:“能不能把你脸上那些玩意儿洗干净?”
安将倾却歪着脑袋,压着嗓子说:“你不觉得我这个妆容与现在的妙乐国很酷似么?将死前的奢靡——”
28. 安得广厦千万间
哭归哭,闹归闹。
县太爷也是个体面人,在把误会解除后,打算将这些人安排到极为偏僻的客房,可当他看到缪爱衣服上的族徽,吓得当场断了这个念头。
不仅将他们安排到主院的豪华客房,还各种嘘寒问暖。
谈话间隐无为问起为何要在这个院子里布置道场,然县太爷明显回避着什么,只说大师有命令,这几日做法期间不得让任何人进入县衙,让你们进来已经坏了规矩,等做法结束后,他自然会摆好酒宴好生招待他们。
这道场的布置可谓处处都是漏洞,隐无为笑问,“不知县老爷是从哪请来的大师?”
县太爷道:“当然是隔壁镇请来的,这大师法力深厚,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麻烦。隔壁镇的举人鬼上身发疯了,就是他给治好的!”
隐无为笑得愈加灿烂:“竟有此事。”
县太爷被这红毛怪的诡异笑容惊得有些冒冷汗,捏住袖子擦了额头,匆匆离开了院子。
却说这位大师法力高强,县太爷为了彰显自己的诚意,便与大师同吃同住,顿顿山珍海味。
隐无为这边虽然安排了上好的客房,吃的也不错,可县太爷摆明了要软禁他们,门口有家丁看守,不让他们出去破坏大师做法。
寅荷都要被憋疯了。
隐无为问他想不想看看外面世界。
寅荷问怎么看嘛。
就见隐无为吹了个口哨,灵火从肩膀爬了出来,顺着门缝飘出去,去了大师那边的庭院。
灵火是隐无为的一部分,灵火能看到的东西,隐无为就能看到。
隐无为让寅荷牵住自己的手,这样可以共享画面。
于是乎,屋内所有人都手牵着手围坐在桌前,备战月考的缪爱也忍不住过来凑热闹。
灵火很会选地方,飘到衣柜上静静趴着,谁都发现不了。
就见县太爷和大师正在商议做法事宜。
大师吃的肥头大耳,穿着一身发黄的道袍。
“这衣服本来是白色的吧?”小午问道。
寅荷嗤笑:“白斩鸡。”
小午也逗得直乐:“的确挺像。”
隐无为感叹年轻人真会起名,虽说这厮与白斩鸡一点都不像,但看见这厮,总能联想到白斩鸡。
县太爷脸上全是谄媚,他双手握住放在胸前,低声下气道:“大师,依您之见,我闺女肚子里果真怀的是暴君林灼的种?”
白斩鸡鼻孔吭了声,捏着嗓子道:“本大师还能说错不成?”
县太爷讪笑。
白斩鸡道:“贵千金曾去过慎言仙门,那地方是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她进去好好的,出来就大着个肚子,若不是林灼的种,还能是谁的?”
“是是是。”县太爷附和道,“可是,我有一点想不通。”
白斩鸡斜睨着他:“什么?”
县太爷:“我瞧着我那闺女的肚子呀有八九个月大,可她不过是上个月才去的慎言仙门,短短一个月肚子能变得这么大?我害怕……”
“说不定令爱早就与暴君林灼暗通款曲。”白斩鸡说,“你也不想想,你平日里有关心过你闺女么?她背着你去学堂,去参加科考你可知晓?如今她与暴君林灼有关系,你能知道就怪了。”
县太爷冷汗淋漓。
白斩鸡哼了声:“你怎么知道她只有上个月才去过那什么慎言仙门的,说不定早就去了,早就怀上了!”
这下,县太爷是真的没有任何理由反驳了。
他“哎哟”了一声,眉毛耷拉呈倒八字,越想越头疼,一个劲儿的叹气。
叹了足足七下,才说:“大师您说的不无道理,我这闺女呀,在暴君林灼还是太子的时候那是被迷得五迷三道的。
小时候,我不过是抱着她去了趟都城,恰好碰见泛舟的太子,她就嘴里一直念叨要跟在太子身边。
后来我给她介绍了那么多好儿郎,她瞧都不瞧一眼。甚至还私藏太子当年写下的民俗书!
私藏那个可是个杀头大罪,幸亏我给烧了,要不然呐,我们家怕是要被诛灭九族!
现在可好,她也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说暴君林灼并没有死,而是去了慎言仙门,她就真的跟着去了。
出来后大了个肚子,你说说,一黄花大闺女还没嫁人呢,就肚子里有娃了,以后可咋办啊,谁要她啊!”
提起这事,县太爷头疼牙疼:“要真是暴君的种,那她要是把孩子生下来,当今皇帝老爷知晓后再来个滴血认亲,我们家就彻底完了!”
“所以我才来给你们家处理这件事。”白斩鸡说,“虽然我收费贵点,但保密性好啊,你说说这些天,我有走露出任何风声了吗?”
“是是是,我当然信任大师。今晚就要做法了,大师您手下留情着点,千万别伤了我闺女,只要把她肚子里的孽种拿出来就行了。”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白斩鸡回答的信誓旦旦,县太爷又给大师上了很多酒肉,就毕恭毕敬的离开了。
“不是说没有慎言仙门么?”寅荷百思不得其解,“那茶馆距离这里并不算太远,为何茶馆的小二不知道,县太爷却知道?”
隐无为道:“小二也知道,只不过不敢说。”
小午颔首道:“师叔说的不错,那天寅荷提起慎言仙门时,小二的脸明显失了血色,明显是忌惮,不敢乱说。”
寅荷道:“难不成那太子林灼果真没死,而是去了慎言仙门?然后把慎言仙门灭门了,所以大家才害怕,不敢提慎言仙门四个字?”
小午叹息:“可我们现在连慎言仙门在哪里都不知晓。”
寅荷想到了什么:“缪公子,去慎言仙门歇歇脚不是你提出来的么,你怎么也不知道它在哪?”
缪爱干笑:“妙乐国内的仙门繁多,我只知道大致位置在这个方向,至于具体位置,我实在是……抱歉。”
寅荷并不想难为缪爱,见她不知道,也就算了。
“师叔,你觉得那女子怀的真是太子林灼的孩子?”小午问道。
隐无为笑说:“别听白斩鸡给你瞎扯,哥哥那人,想要看到他有孩子,就先看到他三书六礼八抬大轿风风光光把人家姑娘娶回去。要是没这些程序,他连心悦的姑娘的手都不敢牵,更别提让姑娘未婚先孕了。”
寅荷讥笑道:“不像无不为,天天逛花楼,别说手了,就是那花楼里姑娘们的唇,估计都被他一个不落亲了一遍。”
隐无为瞪眼道,“胡说!我好歹是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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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荷“嘁”了一声,给了他一个“你就接着编”的表情。
隐无为急了,踢了桌下谢客轻的脚,“你粉丝凶我,怎么办?”
怎料谢客轻这次难得没帮隐无为说话,凉飕飕道:“我也不信。”
寅荷下巴都能翘上天了。
隐无为笑得咬牙切齿:“行!好样的!”
晚上,到哪里都自律的谢客轻已经上床睡觉了,躺的那叫一个直。
隐无为笑说谢亭睡觉的姿势像极了死人入棺。
气得寅荷脸色发黑。
“师叔,你不睡么?”小午问。
隐无为坐在窗边把玩百灵:“睡甚,师叔的夜生活才刚开始。”
缪爱一点瞌睡都没有:“也不知我们何时才能回到清台。”
隐无为道:“先把这姑娘肚子里的东西处理了才行。”
“东西?”小午捕捉到隐无为言语里的异常,“师叔是说,将倾小娘肚子里的并非胎儿?”
隐无为问现在什么时辰了了,小午说了时间,隐无为笑意放大:“那位白斩鸡没了工具,县太爷也不是个好忽悠的人,我来算算,一盏茶,一盏茶时间,白斩鸡就会被二十大板后丢出县衙。”
小午纳闷:“师叔为何要这般说?”
隐无为笑道:“还记得我让你们去森林抓的恶幽么?”
小午点点头。
隐无为道:“那白斩鸡每到一个地方都会选择一户最有钱的人家,用不知哪里学来的摄幽术控制它去害人,末了白斩鸡出手帮忙,将它收服。一来一回,盆满钵满,再换个地方再骗人。如今他放出去的恶幽被你们抓住,缺了主角,他这场拙劣的戏,还能唱完么。”
“他良心不会痛么?”小午不可置信道。
隐无为拖腔带调的说:“有些人啊,是没有良心的~”
小午挠了挠脑袋,他怎么感觉师叔在指桑骂槐?
而床上本该平躺的谢客轻,突然换了个姿势,背对着隐无为他们继续睡觉。
隐无为“嘁”了一下,低声道:“心虚。”
与师叔推测的不差分毫,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小午就听到隔壁院子传出鬼哭狼嚎的叫声,还有县太爷气急败坏的唾骂声。
骂的内容极其复杂毒舌,也让小午突然感觉到,武将骂人翻来覆去也就那几个脏字,而文官骂人,那是真的往灵魂深处去骂。
没有脏字,却让人羞愤难忍,当场破防。
不多时,白斩鸡还真就被打了二十大板扔了出去。
“气煞我也!”县太爷仰天长啸道。
隐无为跳下窗户,朝小午抬抬下巴:“瞌睡么?”
小午摇头。
隐无为:“走,开工。”
小午有些小迷糊:“师叔要开什么工?”
隐无为:“白斩鸡的戏唱完了,咱们也该去听听县太爷的独角戏。”
路上,天黑如墨,小午心里惴惴不安问道:“会把我们赶出去么?”
隐无为晃动玉葫芦:“有酒有肉便是朋友,我这今朝醉可是连谢亭都抵抗不了的,区区县太爷,不在话下。”
小午惊呆了:“太,太子竟然喝酒?”
隐无为无辜地说:“跟我没任何关系,是他主动破戒的。”
29. 安得广厦千万间
小午更加好奇:“谢叔叔喝醉后是怎样的,是不是走路东倒西歪,还会骂人呀?”
隐无为面色复杂:“尽量还是别再让他碰酒了,你们也别让他碰,要不然,你们的苦日子就来了。嘶……小午,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脚底下黏糊糊的?”
不知怎么,这路走得委实难受,隐无为不得不停下脚,问小午。
小午:“肯定会黏糊糊呀,我们在浇了水的花园里走呢。”
隐无为低下头,“那路在哪呢?”
“在旁边。”小午说。
隐无为笑了笑,伸出手,“帮为父一把。”
小午点点头,拉住隐无为的手,牵着他从花园里出来,站在石子铺满的路上。
小午说:“我还以为师叔是想要在泥泞里走路呢。”
隐无为笑道:“怎么会,谁不喜欢走在干净宽敞的路面。”
小午用力点点头,觉得师叔说的有哲理极了。
与县令老爷把酒言欢不过片刻,县太爷就醉过去了。
抱着酒壶,鼻尖脸蛋红的堪比苹果。
隐无为正欲打听一些事时,安将倾却不合时宜的进来,先是对隐无为屈膝行礼,随后绕过桌子试图将父亲扶起来。
“阿耶,您喝多了,孩儿扶您回去休息好吗?”
“我还要,喝——”
在安将倾双手抓住县太爷的瞬间,县太爷吓得浑身一抖。
借着酒劲,他双目惊恐,但酒气散去之时,他又没了害怕,只是耷拉着脑袋,醉醺醺的说:“好,好……”
任由女儿搀扶去了寝室。
隐无为觉得他应该不能继续待在这里,跨出门槛,就听到寝室里传来争吵声。
隐无为不得不加快脚步。
正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得赶紧溜才是。
路上,小午忍不住道:“这县太爷的前后举动为何如此之大?白天看到女儿逃走回来时在骂她,可方才喝醉了就的他却似乎很害怕他的女儿,刚才两人又开始吵,这对父女的相处模式好生古怪。”
隐无为浅笑:“谁说不是呢。”
说起古怪,夜半三更之际,隐无为就去一处古怪的地方。
他似乎是听见了有人在唤他,睁开眼,借着昏暗的月色发现,这里并非县太爷家的豪华客房,而是一处极为偏僻的宅院。
他就躺在窗户大张,四面漏风的破屋里。
推门出去,周围浓雾弥漫,路灯犹如荒坟野地里跳动的鬼火。
料峭寒风吹得骨头生疼,隐无为拨开令人窒息的迷雾,隐约好似在一处槐树下看到了一老妇人坐在石头上凝噎。
隐无为过去,哭泣的妇人抬头,竟是变成了一长相异域的女子。
隐无为眼睛睁大:“妈!”
怎知异域女子抓住隐无为的胳膊,就开始哭闹起来:“儿啊,你什么时候能找到阿妈啊,阿妈在洞里面好冷,好冷,周围什么都没有,都没有……”
凄楚的哭声让隐无为连忙跪下,他将阿妈的冰冷的手捂住放在胸前,眼眶泛红,自责道:“妈,儿不孝,儿没能找到您。”
女子哭得愈发猛烈了起来,再一秒,面前的女子竟然变成了五官狰狞的老妇,吓得隐无为向后倒去,瘫坐在地。
“是无为么?”老妇花白的头发被阴风微微吹起。
隐无为脸色煞白:“您是?”
“我是皇后的侍女……”老妇的说话声很难形容,很缓很慢,像是野兽被勒住脖子,努力挤出的嘶哑气声。
隐无为绞尽脑汁,强忍住狂跳的心脏道:“可我并未见过你。”
老妇又说了一句话,隐无为听得很是吃力,但连猜带蒙,总算听了七七八八,诧异道:“您是妙乐国皇后的侍女?”
老妇抬起枯树皮般的双手,手上盘布着密密麻麻的刀痕,指头上沾满了各种颜料,指骨因为常年干粗活累活,骨节严重变形,粗大狰狞。
她捂脸哽咽,倒出一些关于慎言仙门的往事。
要说慎言仙门,就不得不提慎言仙门的前身——大雄宝殿。
这宝殿里只供奉一座菩萨,那便是地藏王菩萨。
菩萨只渡地府鬼魂,平日里除了太子林灼,并没有什么人前来添香火祭拜,殿内冷冷清清。
某天,太子林灼见菩萨佛像出现裂缝,有坍塌破损的迹象,便亲自雕刻了一座佛像放在宝殿中。
菩萨的香火因为林灼的原因,一直很稳定。
直至太子林灼双脚被打上镣铐赶出妙乐国,菩萨的香火就断了。
加之建造它的方丈早已修成正果,化身舍利。
方丈的接班人林灼太子被赶走,大雄宝殿就开始渐渐被荒废。
也不知过了多久,附近来了一群修仙之人想要开创门派。
但手头没什么钱财建不了仙门,走投无路时相中了大雄宝殿。
将佛像敲碎填埋,幡旗牌匾之类的全都当成柴火烧了,壁画也全都用水刷洗干净。
将此地改为慎言仙门,顾名思义,就是希望这个仙门里的人能谨言慎行,管好自己的嘴。
后来林灼太子突然回到妙乐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六十七个城池收入囊中后没多久,回想起大雄宝殿,便想去祭拜。
怎料这一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老妇哭得衣襟湿了大片。
隐无为问她可否听过谢徽。
老妇却摇头,并把一块青铜镜放到了隐无为手中。
镜子的边缘嵌有八颗宝石,但都黯淡无光。
“这是何意?”隐无为问。
希望她能开口说话,可老妇却突然捂住嘴巴,伴随着鸡鸣破晓,老夫混沌的双目里满是惊恐。
那双眼睛的瞳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变成两团黑雾,不断蚕食着周围的眼白,直至将眼白吞噬干净,变成两只黑的让人发毛的眼睛。
隐无为被老妇的这番变化和举动吓了一大跳,他正想着继续追问时,却见自己的右臂不受控制的来回摇摆。
周围的阴风竟是吹得越来越厉害,槐树吹得东倒西歪,将石头上坐的老妇吹散,亦是将隐无为吹回了现实。
“大侠,大侠”
伴随着外面公鸡啼鸣,隐无为被县太爷的声音吵醒,他捏着眉心,脑子疼的厉害。
睁开个眼缝瞥了眼跪在边上,抓住自己手臂晃动的县太爷,问怎么了。
县太爷颤声道:“大侠,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隐无为坐了起来,县太爷闹出的动静并不小,可屋内所有人除他之外,都睡得特别沉。
隐无为还没从刚才那个古怪梦境里回过神。
屋内全是酒气,也不知这县太爷又喝了多少酒。
只见县太爷哭着说:“大侠,我的女儿,已经不是我的女儿了。我的女儿已经死了,死在了慎言仙门。如今回来的是恶鬼,是要杀了我的恶鬼!”
隐无为吃力的从床上坐起:“为何这般说?”
县太爷道:“自她从慎言仙门大着肚子回来后,每天晚上,她都会跪在我床边说话,大侠能想象到那种场景么?我都睡迷糊了,她就悄无声息进来,跪在床边跟我说话,声音还压得特别低,阴森森的。”
隐无为不解:“她说的是什么?”
县太爷道:“她在背古文,就是我与我过世妻子最喜欢的,也是交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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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第一篇古文。大侠知道哪首么么。”
隐无为刚要说“我知道”三个字,怎料县太爷竟然有模有样的用阴森森的语气背起了静夜思。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隐无为嘴唇嚅了嚅,真想说一句“你比故事更吓人”,但见县太爷一副被严重摧残后,睡眠不足的破败模样,不忍说出。
“大侠,我见你并非寻常人,而且还和清台缪氏在一起,想来是仙门中人。帮帮我这个小老百姓好不好?我女儿肯定是死在了慎言仙门,回来的是鬼啊!杀了它!快杀了它!要不然我都没精力去办案了。”
县太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个劲给隐无为磕头。
磕的头都破了,县太爷都不管不顾,他抬起头,露出满是血的脸对隐无为说:“若是侠士能去一趟慎言仙门,将我女儿带回来,让我们母女俩见一面,将她安葬,我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母女?”隐无为纳闷。
县太爷也是一脸懵逼:“我是说错了吗?”
就在两人大眼瞅小眼,客房门被推开。
县太爷吓得哇哇大叫,借着酒劲,他平日里的伪装全数不在。
隐无为被吵得耳朵疼,拿过枕巾塞到县太爷嘴里。
“阿耶,您在说什么呢,什么叫我不是你的女儿?”
安将倾委屈的眼睛都红了,她每往这边走一步,县太爷便会拼命往墙角蜷缩,直至完全缩不到哪里去。
县太爷目眦欲裂,用力喊道:“呜呜呜呜呜!”
可安将倾却眼含委屈:“阿耶,您最爱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给我起名叫安厦,也喜欢我坐在床边给您背这首,难道您忘了么?”
县太爷拼命摇头。
安将倾抬手去触碰县太爷鬓角花白的头发,却吓得县太爷眼珠子直翻,几乎下一秒就能昏死过去。
隐无为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唤了声“将倾小娘”,安将倾回头。
隐无为:“出来一下。”
安将倾点点头,起身跟着隐无为离开了客房。
隐无为随手将门关上,问她:“为何不将真相说出来?”
其实凡人们的事情修仙之人一眼便能看穿,只是不愿说破罢了。
安将倾深吸了一口气,抚摸着隆起的肚子:“其实将倾小娘临死时,最放不下的便是她的父亲,她给我讲了许多他们父女俩的故事。我于心不忍,便用她的身体回来,帮她照顾她的父亲,也算是,填补了我身前没能在父母身边尽孝的愧疚。”
隐无为低声询问:“为何她要在那里自杀?”
安将倾抬眸,憋着腮委屈的看着隐无为,有些怨愤:“因为这个世道,看不到任何希望。
将倾小娘想要学习,想要通过科考进入翰林院,想要在太子身边学习更多的治国之道。
可是,她在学堂里受尽其他人的排挤和霸凌,好不容易获得考试名额,一路考到了举人,却被告知朝廷换了新皇帝,早已将林灼太子规定的科考男女不限的律令给废除了。
将倾小娘心有不甘,去讲道理,却被那群人言语侮辱了一番。
后来小娘得知先帝林灼去了慎言仙门,她也就跟去了,只可惜,先帝林灼并不在那里,而她的魂魄也被困在了里面,找都找不到。
我怕姑娘的魂魄离开肉身太久,肉身会腐烂,这才私自附在她身上回到了这里。
又不忍心占据姑娘的大脑将她的身体据为己有,便藏在她的腹中,没想到还是被她的父亲识破了。”
又是一道公鸡啼鸣,隐无为从二重梦境中醒来。
发觉自己竟是在野外睡得一塌糊涂。
30. 和田玉雨荒唐梦
道路两边灯火摇曳。
不曾想这个时辰,外面竟然如此热闹。
豪华酒楼层层林立,达官显贵们把酒当歌,感慨偶尔归园田居也是不错的生活体验。
而在酒楼中央的阴暗处,失去土地乞讨的人们,他们躺在冰冷坚硬的狭小夹缝中,隐约露出一双双肮脏的臭脚。
抱着酒坛的隐无为在路上,醉醺醺的,孤魂野鬼般飘来飘去。
并非双脚离地的飘,而是酒喝多了,总感觉脚下轻飘飘的飘。
瞧阴暗中露出的人脚有些许喜感,隐无为蹲在人脚跟前,笑得鬼迷日眼的,笑声惊动了人脚的主人。
一睁眼,便是一红毛怪盯着他笑,给人脚主人吓了个够呛。
他一脚将隐无为踹到地上:“你个红毛怪有病啊,半夜三更吓老子!”
被踹在地的隐无为还在咯咯直笑,他抱起酒坛,张开嘴要喝酒。
怎料酒坛的坛口大,酒水足,倾泻下来的瞬间不但浇满了他的口腔,甚至鼻腔耳腔都无一幸免。
隐无为呛了两下水,抱着坛子笑得更凶了。
他擦掉脸上酒水的同时,不忘从地上爬起来,左右不受控制的踉跄了几下。
那人看怪物似的瞪着隐无为,很快就又钻到阴暗的缝隙里,又露出了一双脚。
但那脚似乎有点不甘心,辗转反侧数次,竟是脚尖一绷,脚掌着地,嗒嗒嗒跑到隐无为面前,将隐无为碰到在地,跨站在他身两侧,居高临下问:“你认得我吗?”
隐无为吃吃地笑着:“兄弟贵姓。”
那十根脏兮兮的脚指头用力曲起又松开,紧接着它死死抓住地面,从天而降的两只手开始对着隐无为满是金片宝石的衣服又扯又撕,珠宝们尽数倾散到各处,叮叮当当不停的响,等扯完后还不忘抖两下,将衣服褶皱里藏着的珠宝抖出来,在粗糙的地面上飞速一个一个捡起,攥在手里。
撕掉了衣服上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双手又开始扯隐无为额间的厌胜钱,但却被厌胜钱闪耀的光芒刺痛,不得不退缩。
想要去抢隐无为发冠上的毛笔,但又唾骂道:“毛笔能值几个钱,这世道会读书会写字没用啊!”
犹豫片刻,只好把隐无为那双凤纹玉屐给抢走,舍不得穿,双手将珠宝和玉屐捧过头顶,脏兮兮的双脚又啪嗒啪嗒跑到阴暗的角落里继续缩着。
隐无为躺在地上笑了好久,一边笑一边喝,喝的酒水流了满地。
等酒坛子干了,他才东倒西歪的爬起来继续去买酒。
这次去酒楼,他被小二毫不留情推搡了出来,顺着台阶滚了好久,才停下。
望着通红的天空,隐无为打了个嗝。
初春过半,天空竟然开始反常的飘起雪花。
片片雪花洋洋洒洒而下,在路灯下,宛如一片片天鹅的羽毛在天地间飞扬。
酒楼里的权贵们身披狐裘,欣赏着这绝美的雪景。
画着太和险妆的一众小娘子们,双目凄哀,倚在栏杆,对着漫天雪景发呆。
而那一双双从阴暗夹缝里露出来的人脚,似乎是觉得冷,又重新缩到了阴暗中。
一片雪飘下来,落在了隐无为的睫毛上。
不多时便被温热融化成一粒水珠嵌在上面,一片接一片,一颗接一颗。
如此盛景,若不打弹弓,倒是可惜了。
隐无为笑了笑,酣醉的他脸颊浮现出诡异的酡红,他坐了起来,在雪地里留下了自己的轮廓。
抬起右手,掌心多出个弹弓。
伸出左手,掌心出现一把和田玉。
隐无为纵身一跃飞到酒楼顶层,欣赏雪景的人们在看到有人飞来飞去,竟是连雪景都顾不得欣赏,纷纷跑到楼下,仰头去看楼顶上的那个红衣青年。
隐无为打出一粒和田玉,和田玉击碎了雪花的同时垂直下落。
砸在了一狐皮帽子上,狐皮帽子怒不可遏,正要破口大骂时,却见砸中自己的竟是无比珍贵的和田玉!
本来因为愤怒而颤抖的狐皮帽子,竟是开始激动的原地起舞。
隐无为喜欢玉石击中雪花的瞬间绽放出的光华,随着他打出去的和田玉增加,下方本该翩翩起舞的狐皮帽子们竟然开始扭打了起来。
不消片刻,阴暗里的人脚们也出动了。
蚂蚁般围住了狐皮帽子。
殴打,谩骂,撕扯。
还有一众倚着栏杆,掩嘴轻笑的险妆娘子。
宁静祥和的雪地,所有人心脏狂跳,喷洒热度,五彩缤纷。
和田玉雨,荒唐一梦。
此情此景若不吹一曲,怕是要辜负了这无与伦比的美景。
隐无为光着脚,躺在屋檐吹起了葫芦萧。
忽然,他好像在杂乱纷扰的声音里听到了别样的声音。
但那声音很微弱,很快就又不在了。
隐无为不知道自己吹了多久的萧,等意识稍微清醒一点,那声音仍在。
不由得睁开眼,眼底清明些许,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是有人在唱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唱得凄厉,悲戚,还混杂着被抽打的哀嚎与怒骂。
隐无为指尖触碰到木质屋檐,一个木遁,到了声源地。
就见几个浑身散发着黑气的工头站在巨石砖上,甩着长鞭,在衣不蔽体,极度羸弱的工人身上用力抽打。
工人满脸狰狞,使出了浑身解数,开裂黝黑的手用力抓住粗壮的麻绳,直把那圆木上的大块石砖往前拉。
脚下满是砂砾,打了个滑儿,栽倒在地,就被工头一顿狠抽。
汗水流入新打出来的伤口,疼的工人惨叫连连。
一叫,工头打得更狠了,身上的黑气犹如喷泉式地往外倾泻。
在这四周哀嚎此起彼伏的荒郊野外,突然一道金光注入石砖,待金光散去,竟是个身着红衣的檀发青年。
工头吓了一跳,捏着鞭子指着对方道:“来者何人!”
檀发青年笑吟吟道:“不知诸位怎么半夜三更还在这里做工?”
那工头哼哼道:“我乃奉了城主的命令,城主近些时日相中了一块宝地,想要尽快修建一栋寺庙用来礼佛。我劝你少管闲事,赶紧走人!”
“原是这样。”檀发青年笑着喃喃,之后抬起眼眸,笑意更甚,“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得不管了。”
工头没反应过来,檀发青年便直接掐住他的脖子。
工头身上喷吐的黑气肉眼可见地被檀发青年吸入掌心,那肤白若雪的手臂上的血管,霎时间变得黝黑,一直蔓延至下颌。
待将这工头身上的恶幽吸干净,旁边几个工头也被檀发青年隔空控制住身体,源源不断的黑气往那掌心里钻,周围工人都看呆了眼。
待将所有恶幽都吸食净化完毕,工头软塌塌倒了一地,等再醒来,早已没了之前的戾气。
但却还是对工人们怒目而视,挥起鞭子要去抽打,怎知这次,檀发青年并未给他们选择的机会,直接叫他们原地见了阎罗王。
凶残的手段教周围的工人们吓得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青年走至其中一个年长者身边,将他扶起,道了句“老人家莫怕。”
其余人也都小心翼翼站起来,老者涕泗横流道:“感谢大侠救命之恩。不知大侠尊姓大名。”
檀发青年浅笑:“我叫隐无为。”
“隐无为……”老者喃喃,旁边的青年眼睛一亮,“您是师尊!”
隐无为讪笑:“是。”
“竟然是师尊!果然是师尊!”
普天之下,就没人不知道隐无为的。
在看到面前这个青年时,虽说与仙门形容的形象不太一样,可却也是救了他们命的恩人。
“师尊,请受信徒一拜!”
霎时间,在场的所有工人皆要跪拜,就连老者也是,隐无为眼疾手快,给制止了,还叫他们伸出右手。
只见隐无为右手无名指系着的五色绳,缓缓变长,缠绕在每个人的手指,待荧光消失,每个人的手指上都有了个五色绳环。
隐无为笑说:“这绳子与我算是一体。若日后你们遇到欺压你们之人,便抬起右手,对着五色绳说一句‘诸邪避退,万法不侵’,这五色绳便会变成我的模样,保护你们。”
次日下午,隐无为才从床上醒来。
但没完全起床,就坐在床边,手里捏着个青铜镜,盯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都出事了,你还在这里发呆。”
进来的是寅荷,他将饭盒放桌上,“下来吃饭,吃完了我们还得赶路。”
隐无为伸了个懒腰,问出什么事了。
寅荷说:“与我们没多大关系。”
“两件事!”小午忙不迭的跑进来大声说,不忘将门关上。
寅荷连忙凑上去:“打听清楚了?”
小午点点头,坐在桌前说道:“第一件,长安路的大型暴乱事件,据说侵晨一大群人打在了一起,什么人都有,打得难舍难分,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今日问的时候,他们偏要说他们昨晚看见天上下和田玉雨了,这才动了那种心思,想着抢多点,可那种场合谁都想多抢一点,然后就给打起来了。”
隐无为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尖,他昨晚跑出去喝醉酒后到底做了什么混账事。
再看看自己的衣服,上面的金片珠宝完好无损,不像是被人抢劫了展开报复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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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就是如此!”寅荷一拳头砸在桌上唾弃道,“第二件事呢?”
小午收起了幸灾乐祸的笑容,脸上露出可惜之色,“也是在侵晨,不对,是凌晨,县令老爷上吊自杀了。我们方才才发现,赶到时,他在书房里写了一句话。”
寅荷愣住:“自杀?”
小午点点头,叹了口气:“其实县令老爷是个好人。他心系百姓,可蜉蝣怎能撼大树。他哪怕写千千万万遍‘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也改变不了什么。
据说他曾经可是探花,还构思了妙乐国未来的道路。
只可惜他在一次宴会时不小心将草鞋上的泥土溅到了殿中,泥土里甚至还有坏死的麦苗,弄脏了金丝龙纹毯,龙颜大怒,把他发配到最偏远的城镇上做县令,也就是这里。”
隐无为喝了点水,问道:“将倾小娘在何处?”
小午说:“将倾小娘帮忙处理后事呢。”
寅荷刚把粥倒好,却不见屋内无不为的踪迹,连忙冲门喊道:“喂!粥啊!”
主院,安将倾刚让人将父亲的尸体从棺材里放回床上。
为父亲掖好被子,听到门口有响动,她便回了头,走过去屈膝行礼。
缪爱扶起安将倾:“姑娘请节哀。”
安将倾却摇摇头,看向隐无为与谢客轻,二话不说跪了下来。
“将倾小娘这是何意?”隐无为问。
安将倾道:“父亲并未真的去世,寻短见也是为了魂魄进入慎言仙门去寻找女儿,若现在就将父亲埋葬,怕是真的会断送了父亲还阳的道路,还请恩公在父亲身体上施点法术,莫要让旁人强行抬父亲入棺。如若父亲魂魄不在,那……便算了。”
寅荷与小午出来,两人藏在花丛里。
远远注视着安将倾,寅荷心中复杂道:“我还以为天底下的恶幽都是坏的。”
小午道:“这还得多亏了师叔,是师叔教了我们许多知识。”
寅荷拧巴的噘起了嘴,难得没有反驳小午夸赞无不为的话。
县衙的事情如今全数落在安将倾身上,临别之际,姑娘喊住隐无为。
走上前说:“恩公,小女自然没有忘记恩公救小女的性命。既然恩公要去慎言仙门,那小女便将仙门入口的口诀教于恩公,这样恩公便能顺利进出,不会惊动里面沉睡的怪物。”
隐无为抓住华点:“怪物?”
安将倾明显有些害怕,声音都在颤抖:“那些东西惹不得,小女知道恩公修为高强,但有些时候,有些东西能避则避。”
道别了安将倾,一群人前往慎言仙门。
缪爱有些牙疼:“隐公子,既然我们已经歇脚,便可以直接去清台,至于将倾小娘的事情,我可以派人去做。”
隐无为笑道:“不瞒缪公子,当初在榆兰镇后山的地藏王殿里寻得了一只恶幽,应该是名叫谢徽的恶幽。而谢徽又与我兄长有密不可分的联系,而慎言仙门又是最关键的一点。就算没有将倾小娘,我也必须进去一探究竟。”
缪爱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吧。那我给家主修书一封,就说道路难走,怕是要耽搁几日。”
隐无为客气抱拳:“多谢缪公子体谅。”
“汪汪汪!”
正说着,突如其来的狗叫惊动了隐无为,他立刻拔长脖子望去。
就见前方不远处的农户家门口拴着只大黄。
隐无为登时眉开眼笑,纵身一跃,飞了过去,蹲在大黄不远处逗狗。
寅荷“嘁”了声:“不就是个狗吗,瞧无不为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小午掩嘴直笑。
“狗狗呀,狗狗看我看我!”
隐无为双膝双手撑在地上,撅着个大腚,努力逗狗。
寅荷看不下去:“对狗开屏,我还是头一次见。”
隐无为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根特别香的火腿肠,递给大黄。
大黄纹丝不动,甚至用那双黑漆漆的眼十分不高兴的瞅着发癫的无为。
寅荷道:“我怎么感觉,我在狗脸上看到了嫌弃?”
小午:“你感觉的没错,我师叔果然是出了名的狗不理。”
“啊啊啊狗狗呀,理理我好不好,我都给你火腿肠了~”
隐无为都要委屈的哭了。
寅荷一脸嫌弃的走过去,怎料上一秒还高冷的大黄,下一秒就对着寅荷开心的摇起了尾巴。
寅荷将火腿肠拾起递给大黄,大黄激动的一边吃一边舔寅荷的手。
隐无为怀疑人生的十指插入发丝里,将脸埋在土里。
他这,被狗,嫌弃,的一生。
对于师叔苍凉孤单,且无助的背影,小午有些不忍直视。
31. 慎言仙门有故人
慎言仙门坐落于石山半腰。
沿着陡峭的石梯而上,便是荒废了很久的慎言仙门。
许是小仙门本就经费不足,盖不了多气势磅礴的楼阁,所以仅仅是将原来的佛像去掉,经幡壁画取了而已。
如今再看,大雄宝殿当年的风华依旧存在。
几人正欲用口诀打开仙门大门,一挑担子的货郎走过来喊住他们。
怒道:“怎么每天都有不怕死的进去探险啊?”
缪爱连忙迎上去,歉意道:“我等只是路过,并未进去。”
货郎仍然凶巴巴道:“不能进!”
缪爱问:“听您的语气,曾经有许多人进去过?”
货郎说:“可不是,但一个都没出来!当年是仙门,现在是出了名的鬼门。瞧着里面安静不安静?”
缪爱讪笑着点点头:“的确安静。”
货郎说:“那是因为里面的怪物还在沉睡中。一旦到了晚上,怪物苏醒,这座仙门便会灯火辉煌,里面似乎是鬼市,叫卖声,唱歌的,喝酒划拳什么声音都有。”
本来山道就安静,被货郎这么一说,小午和寅荷总感觉脊背发凉,阴风飕飕的。
“原来是这样,既然如此恐怖,那我们——当然是不可能进去的了,是吧。”
缪爱暗暗给大家使眼色。
隐无为笑道:“自然,自然。”
谢客轻也颔首。
但货郎有些不相信他们,挑着个担子直勾勾盯着他们。
缪爱讪笑了两声:“那我们走吧。”
货郎纹丝不动,小午突然指着扁担里的包包:“这个好看。”
谢客轻把铜板递给货郎,寅荷也挑了个小玩意。
有人买东西,货郎紧绷的脸明显松了很多,皱纹里全是笑。
隐无为相中了里面的小风车,但又怕寅荷那臭小子说他幼稚,就强忍着没买。
眼睁睁看着货郎将布盖在扁担上走远,暗暗叹了口气。
待众人进入仙门结界,顺石阶往上,一路都十分干净整洁,丝毫不像是有无数人闯入的结果。
寅荷手持软剑扫了一圈,别说是垃圾了,就算是石阶里的杂草都被拔得一干二净。
他忍不住说:“总感觉这里干净的令人诡异,我记得麻花的寝室比这脏乱多了,他还说他天天收拾,我呸!”
隐无为蹲在一处石板旁,瞧着上面深深浅浅,新旧不一的划痕:“是挺诡异的。”
小午也凑过来。
隐无为问小午:“这像什么?”
小午思考了半晌,抬起自己的右手,曲起手指在石板虚空处划了几下,看向隐无为:“师叔,世界上真的有如此锋利的指甲?”
隐无为笑道:“正常人是没有,但怪物,说不准就有了。”
几人继续顺着石阶往上走,来到大雄宝殿坐落的半山腰,这里极为宽敞,仿佛是生生从石山中间辟出来的一块平地。
与寻常寺庙、仙门不同,这里的大雄宝殿被层层青灰色的石质墙壁围在最里面。
这些墙像极了条条肋骨,从外到内,由低到高整齐排列。
正南方都有规格一样的暗红小门,只能容纳一人进出。
站在最外层的墙门口往里看,每层墙的门都是开着的,总计有十二重门,而最里面敞开的门的内部,因为光线的原因,根本看不清楚。
加之周围过于安静,静到失去风声。
惨白的地板砖没有任何污垢,而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很厚重的土腥味,抑或是被土掩盖的血腥味。
过于安静,过于整洁,寅荷看得七上八下的。
而且可能是因为建筑颜色的原因,总感觉这里的太阳要比外面的太阳更加刺眼,灼热。
隐无为环顾一圈,拎着百灵进去。
缪爱紧跟,俩孩子夹在中间,谢客轻断后。
每跨过一道门,寅荷与小午都忍不住往旁边的墙夹缝看去,墙与墙的间隔极窄,阳光也照不到这里,阴森森,灰蒙蒙的。
仰起头,宽阔的天空被墙割裂的狭窄闭塞,上面还罩着密密麻麻的网悬铃,风不动,铃不响,寅荷止不住打了个寒战,连忙跟紧缪爱的脚步。
走了一路,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就在寅荷屏息凝神,心脏几乎悬在嗓眼时,无不为轻佻的声音自前方响起,把他吓了一跳,可也因此散去了不少恐惧。
“嚯,我说怎么这么安静,原来全都在这里躲着呢。”
隐无为笑了一下,走进大雄宝殿正室。
大雄宝殿四丈高,且只有一层,地藏王菩萨金身被推倒,改换弥勒佛。
并写下赫然八个大字作对联。
【如来已死,弥勒当立】
殿内装设简单,空间宽敞。
藻井更是聚集着数百只幽精。
小午进殿,一眼便瞧见了殿内最中央摆放着一具彩绘楠木棺材。
棺材上雕刻着一些内容,刻画的刀工十分绝妙,每一刀都干脆利落,刚柔并济,让小午感叹不已。
而且这些内容为了醒目,更是用各种颜色进行描绘。
有些极其珍贵、很难获得的颜料,在这里更是毫不节约的大量涂绘,真可谓出手阔绰。
小午沿着棺材转了一圈,发现棺材左边画了,右边却空荡荡的没有雕刻,没有彩绘。
看了很久,非但没看懂,反而还看出了一大堆问题。
“师叔,为何这上面的雕刻,每朵桃花,每个建筑都很清晰,可主人公却雕刻的极为模糊,只能勉强看出是一个母亲端了一碗面给儿子吃。尤其是儿子的模样,甚至只有一张脸,连五官都没有雕刻。人物雕刻马虎,景物却雕刻的栩栩如生,如此反其道而行,实在令人不解。”
隐无为说:“能出现这种问题的,一般只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的确忘了主人公的模样,可能是离别太久的原因,记忆出现了模糊,但又不愿意随意将就,便不去刻画主人公的模样。”
“那第二种呢?”小午问。
隐无为“嘶”了一下:“第二种就有点细思极恐了。”
小午愈发好奇。
隐无为酝酿了好久,在保证不吓到小朋友的情况下才勉强道:“除非,这个人,已经不是这个人了。”
寅荷唾了声:“就这?”
隐无为捂着胸脯惊讶道:“你不觉得很恐怖么?”
寅荷不屑哼道:“我当什么呢,我听过的恐怖故事,可比你这个恐怖多了!”
隐无为连忙凑过去,恬着个脸笑道:“小孩哥,您给我讲讲呗!”
寅荷傲娇的说道:“话说一个人内急,跑到了厕所里,结果忘拿手纸了。这时身后伸出来两只手,一只手拿着白纸,一只手拿着黄纸,问这人要用什么纸,这人选了个白纸。结果就听到一个声音,说是白纸七天,黄纸三天。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么?”
瞧着无不为飞速惨白的脸,寅荷勾起一抹邪笑:“这个人七天后,就死了。”
“啊啊啊啊啊啊谢亭救我啊有鬼啊啊啊——!”
隐无为只觉有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吓得他一个蹦子跳到谢亭身后,抓住谢亭的胳膊瑟瑟发抖,尖锐的爆鸣声吵得人耳朵疼。
谢客轻风雨不动安如山,只是看了眼寅荷,还在歪嘴邪笑的寅荷当即垂下脑袋,但鼓起的腮帮子出卖了他。
缪爱静静站在一旁,突然问了句:“这棺材里有没有人?”
上一秒还瑟瑟发抖的隐无为,下一秒将脑袋从谢亭身后冒出来:“缪公子这句无心话可算是把我的好奇心都给点燃了,不如我把它撬开看看。”
小午本来就有些害怕,结果师叔脑袋突然从谢叔叔身后冒出来,吓得他差点叫出来,随后大口呼吸猛拍胸脯。
“这样不礼貌吧。”寅荷至今都不会忘记偶像说的那些话。
先前他想要飞进县衙,偶像都制止了他。
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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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无不为撬棺材,这行径要比私入庭院更加恶劣。
怎料偶像却走到棺材旁,侧头问道:“棺材板放何处?”
寅荷惊掉下巴:“偶,偶”支支吾吾被惊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
隐无为冲他抛了个媚眼:“欧耶!”
寅荷华丽丽翻了个白眼。
神经病啊!
“挪开一点就行了。”
隐无为逗完寅荷,就与谢客轻将棺材板往下挪了几寸,就闻到一股尸臭味。
隐无为立刻甩出一张固气符,将尸臭固定在棺材内,使其无法流出。
随着棺材板不断下移,一具没有丝毫血肉的骷髅引入眼帘。
左手捏着个火折子,且火折子早已燃烧殆尽。
隐无为总感觉这具骷髅有点熟悉。
当他看到尸体旁放着的抚琴,半开玩笑道:“这位仁兄看起来是个乐师。”
“这不是太子林灼的抚琴么?”趴在棺材边的寅荷说道。
小午拉了拉寅荷的袖子,怎料寅荷压根没看懂,直着肠子继续道:“抚琴九弦十三徽,这抚琴刻了桃花,而相传太子林灼的抚琴也有桃花,说明这具骷髅就是林灼。”
“无为。”谢客轻抬手按住了隐无为的肩膀。
隐无为愣神几秒,突然很轻松的笑起来:“琴上面刻桃花的人数不胜数。”
“你该休息了。”谢客轻说。
然隐无为像是压根没听他的话,双手搭在棺沿,注视着棺材里的骷髅,那双笑眼情绪极其稳定:“这具骷髅实在是干净的异常,怕是个假的,人为制作的骷髅玩具罢了,兴许是谁家学医的把骷髅扔到这了,还存放了尸臭气妄想以假乱真。”
寅荷踮起脚尖,把上半身努力往棺材里探,像是个小侦探似的,细细观察这具骷髅,忍不住道:“可是每根骨头上面都有密密麻麻的咬痕啊,好似是野兽的獠牙。”
隐无为盯着棺材看了很久,才将目光挪至天花板上盘旋的幽精。
略微思忖片刻,拿出百灵坐在棺材旁,冲谢客轻笑道:“我们不是答应过将倾小娘么,将她爹的魂魄找到带回去还阳。而且既然我哥真的死在这里,那我应该要在这里找找,他的魂魄是否也遗留在这里,若真如此,找到后便超度他,让他入土为安,转世轮回啊。”
谢客轻抓住隐无为的手腕:“心绪不宁,不可动用摄幽术。”
隐无为静静地注视谢亭。
谢客轻欲言又止,松开隐无为的胳膊,任由他点符吹咒,与幽精们沟通。
正如谢客轻所言,此刻隐无为心绪不宁,很容易被幽精钻空子。
一只在藻井缓慢飘动的幽精突然以最快的速度靠近隐无为,哪怕谢客轻感应到,要制止,可那幽精力量强大,竟是与谢客轻的博弈中打了个平手,并趁机钻入了隐无为的识海。
“无为!”谢客轻失声道。
然隐无为纹丝不动,静静坐在棺材旁吹葫芦萧。
幽精闯入识海的瞬间,隐无为就感应到了。
“你是……谢徽?”
那团黑气沉沉的幽精终于开了口:“在下姓谢名徽,字离真。”
隐无为注视着它:“一念离真,皆为妄想。”
黑雾沉默良久,低声道:“我一直在等你,从嘛尼寺的地藏王殿,到石山的地藏王殿,一直都在等你。”
隐无为:“你认得我?”
黑雾:“应物曾多次在我面前提起过。”
隐无为轻笑了几声,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眼眶倏然通红,哽咽道:“我哥他,还活着么?当年分开便再也没了消息。”
两人在识海中交谈,而外面,隐无为的曲调,不知不觉从最初的平静,转为凄凉。
“无为。”谢客轻唤了声,掌心覆上隐无为的膝盖。
吹箫的隐无为睫毛微颤,一滴热泪竟是从紧闭的眼眶中央滚了出来,划过面颊,砸入红衣,洇出一朵暗红。
32.魂断鬼岭如是观
却说太子林灼,自从被父皇赶出妙乐国,他在江湖行走了些时日。
每每意识到自己总会不由自主走到故国边界,便生气的用柳条撩起袍子在双腿狠狠抽几下,一边抽一边咒骂腿和脚为什么这么不听话,抽的雪白的裤子上渗出血迹后才罢手。
到底是血肉之躯,柳条抽出来的伤口火辣辣的疼,一疼,林灼就委屈的想哭,想要走两步,伤口扯得腿更疼了,林灼哭得也就更凶了。
但林灼并不会在旁人面前这般嚎啕大哭,他会找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把雪白的衣服弄得和旁边垃圾桶一样脏兮兮的,隐藏在其中,然后捧住脸开始痛哭。
哭着哭着,垃圾桶里的馊臭味将他包裹,林灼止住哭声,看着脏兮兮的手,嗅嗅臭烘烘的衣服,一瞬间,林灼觉得自己还真的与垃圾一般无二,万般悲愤中,温和的双眸里尽是叛逆与不甘。
他为何会沦落至此?
为何会!
可又能怎么办?
林灼咬紧牙关,脖颈紧紧绷住,后脑勺使劲撞击粗糙的墙壁,撞几下,撞疼了,刚才好不容易聚集起的愤怒再次被撞碎,饥肠辘辘让他两眼冒花,耳鸣一阵接着一阵,他又开始大声哭。
小冰河时期早在几十年前便抵达了这片大陆,每到冬季,就冷的厉害。
林灼找不到避风的落脚处,在饥肠辘辘中,若是看到山上有野草野菜,他会饿狼似的扑过去,跪在地上对着坚硬的土地上长出的野草又咬又啃。
啃着啃着,心中酸了起来。
迎着冷风在漫山遍野毫无目的地走。
脚上的草鞋早已被磨破,露出被冻得发紫的脚趾,现如今人肚子都填不饱,更别提给神仙佛祖供奉了,走了一路,荒废的庙宇宫观数不胜数。
林灼勉强找到个不四面漏风的庙宇,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长时间没修,一推,发出咯吱吱的惨叫,甚至还有脱离门框的危险。
林灼连忙将门小心翼翼合上,在破庙里转了一圈,供桌上的食物早已发黑发烂,和他的人生一样。
寻了一圈,林灼捡起从佛像上掉下来的黄色破布,被风化的极其脆弱,稍稍一碰就能裂开。
他轻轻将这些破布叠整齐铺在地上,又寻了个点干草,给自己搭了个窝。
天色渐黑,寒风袭来,曾经玉叶金枝的妙乐国太子林灼,就这样蜷缩在干草里,曲着满是冻疮的脚,将自己蜷成个蛆,勉强入睡。
睡着了肚子才不会饿,才感觉不到冷,也不会一直崩溃下去。
隐约间他感觉到一股火热的暖意在他额头附近,林灼睁开布满血丝的眼,却见一小姑娘蹲在他面前,手里举着个蜡烛。
荒郊野外,以为是鬼,吓得林灼连忙坐起身。
小姑娘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她将烛台放在旁边,蹲在林灼跟前,双臂抱膝道:“你是乞叉底太子林灼吧!我是你最忠实的粉丝!”
林灼心道这天下难得还有记得他的人,哪怕记得他的人是鬼,林灼心尖也像是抹了蜜一样甜。
他亦是盘腿与小姑娘面对面坐着,问道:“你是哪家孩子?”
小姑娘说:“我是沿城县令的女儿安将倾。”
“沿城,安姓……”林灼喃喃道,忽然眼睛一亮,“令尊莫不是十年前的探花安永?”
安将倾歪着小脑袋冥思苦想了半天:“爹爹好像是个探花,但我不相信他是探花!”
林灼饶有兴趣:“为何?”
安将倾道:“所谓探花,不但要才华能力出众,而且年纪轻,样貌也出众。我爹那么丑……”
林灼不禁一笑,真想告诉这位小姑娘,她爹安永当年可是迷倒了都城一众女子的探花郎,就连他姑姑当年都想方设法嫁给安永。
怎知安永有个青梅,考中进士后便迎娶了那位青梅,据说青梅是赵姓。
思及此,林灼问安将倾,她的阿娘是否是赵氏。
安将倾惊讶道:“太子偶像竟然知道阿娘!”
林灼微笑着,当年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如雷贯耳,只要是在都城的人,基本上都知道。
借着灯光,安将倾双手托腮观察着太子偶像,困惑到:“太子偶像,既然你是一国太子,为何要穿的破破烂烂,还脏兮兮的?”
林灼讪笑:“不听话,被家里人赶出来了。”
将倾道:“要不去我家吧!”
林灼连忙摆手:“不行不行,若我去你家被旁人看见,怕是你们家会因此遭罪。”
安将倾还小,不太明白太子偶像的这些话。
只好又鼓着腮帮子安静了一小会儿,小脑瓜里藏着自己的小心思。
等思考的差不多了,安将倾说:“太子偶像,我听说你写了很多各个城池的民俗民风,是不是?”
林灼点点头,旋即苦笑:“可惜被父亲烧了。”
安将倾又问:“那你还记得你写的内容么?”
林灼颔首:“记得。”
安将倾打量着太子偶像,从怀里掏出一根崭新的火折子递给他:“那太子偶像会一直住在这里吗?”
林灼接过火折子:“如今天寒地冻,我或许会暂住在这里。”
安将倾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将烛台放到林灼手中:“太子偶像,我们明天见!”
这位风风火火的小姑娘很快就消失在荒坡,破庙里再次安静下来,林灼还真有点不太适应。
他坐在佛像脚下,望着自己的双手,指尖早已被风吹得开裂,指甲下方起了肉刺,稍微一碰更是疼得厉害。
林灼忽然笑道:“突然有点羡慕无为能够修道,这样就不用饿肚子,不用被人随便欺负了。”
白天林灼去外面觅食,碰见了几个也在找野草的饥民。
双方站在野草的两边面面相觑,末了林灼主动离开,去别的地方找了。
但如今这个艰难的时期,别说野草,就是树皮树叶子都没有。
饥荒岁月,人和蝗虫过境没什么区别。
晚上林灼捂着肚子回到破庙里继续睡觉保持体力。
他是被久违的麦香味馋醒的,昨天凌晨离开的小姑娘又回来了,这次带了一个黑面馒头,一沓纸,一瓶墨水。
“给!”安将倾把馍馍给林灼。
林灼看到安将倾嘴角有淤青,但又不好开口,谢意的接过,问她吃了没有。
安将倾摇头:“这是我的午餐,你吃吧。”
林灼掰了一半给安将倾,安将倾接过咬在嘴里,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
胃里有了东西,那种酸涩恶心的感觉才渐渐消退。
安将倾又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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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灼一些腌制的野菜,腼腆笑道:“城主老爷要圈一块土地建个寺庙,据说是用来供奉如来佛的,他找了个风水先生,相中了我爹管辖的东南边的那块田地,据说是风水宝地。
那地是养活二十户百姓的命根子,我爹与他们起了争执,坚决不答应。
怎料他们就是一群土匪,半夜三更就将那些地里刚种下的春小麦给挖掉了,派了府兵在那守着,还派了许多人来县衙,把我爹和娘都打了。
我气不过,就用头顶往他们下三路撞,他们疼得落荒而逃。太子哥哥,你尊崇兼爱与非攻,我这般做法,是否是忤逆了非攻?”
林灼抬手摸了摸将倾的脑袋,浅浅一笑:“惩戒犯错之人,怎能叫坏了非攻之法?”
小姑娘刚才还有些闪烁的心虚眼神,这一刻坚定而明亮了起来。
她立刻将一沓纸一股脑放到烛台旁边,扬起脑袋说:“太子哥哥,如果你愿意,我想要从你这里学习一点知识。”
林灼道:“若我知道,定当倾囊相授。”
小姑娘想想,说:“太子哥哥的治国理念,嗯——还有六十七城池的民俗民风,这些我都想知道!
我想要尽快长大,然后科考,一定要比我爹更厉害,我要考上状元,然后辅佐明君。
让妙乐国这些挨饿的百姓能有种庄稼的田地,遮风避雨的房间,而且我还要惩罚那些贪官污吏!
爹爹一直给我说,妙乐国将倾,若是能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林灼被小姑娘的求学惊讶的眼睛都睁大了些许,也被她年仅四五岁,却有着超出寻常儿童的大局思想所震惊与折服。
他欣慰笑道:“期待你考上状元的那一天。”
接下来的酷寒严冬,林灼与安将倾便在这个破庙里相处。
有时候安将倾会带来硬邦邦的黑馒头,有时候仅仅是腌菜,还有时候她会带来白面馒头还有油水很足的残汤剩饭。
她宝贝似的将这些东西拿出来,说:“这些我可是从城主府的外墙翻进去,然后从他们的泔水桶偷出来的,可好吃了,你尝尝!”
小姑娘很热情,手从油乎乎的汤水里好不容易摸了一片肥肉,递到林灼嘴边。
林灼盛情难却,便张开嘴咬住了那块肥肉。
小姑娘馋的抿了抿嘴,不忘将手上沾着的油水都舔到肚子里去。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安将倾激动问。
长期没沾油水,突然来一片肥肉,一股强烈的作呕感让林灼连忙紧住了嗓眼,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不好吃吗?”安将倾失落地问。
“不是。”林灼连忙摆手,“太好吃了,有点激动,呛了嗓子。”
“那太子偶像慢点吃。”安将倾双眼笑得和月牙似的。
两人一口白面馒头一口残羹剩饭,最后还用剩下的馒头将碗壁上沾着的油水全部擦干净吃到肚子里。
时间一晃而过,已是来年春天。
明日便是除夕夜,林灼决定动身去别处。
安将倾有些依依不舍,林灼摸着她的脑袋,温柔道:“将倾,你要记住,我说给你的这些知识,你就在这里看,千万不能带到家中去,知道么?”
安将倾点点头:“我知道了,哥哥。”
33.魂断鬼岭如是观
却说与将倾分别,林灼也不知道该往哪去。
他和隐无为有个极为相似的点,那便是走着走着就迷路,辨不清东南西北在何处。
当年他在江湖行侠仗义时正因为迷了路,本来是要去江南水乡的,怎知周围景色皆变成了荒漠,再由荒漠变成了沙漠,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沙漠里难得的雪山绿洲——圣墓山。
亦是在那里碰见了从南诏国探亲回来,却找不到回家路的隐无为。
要不是白象引路,怕是两人能在圣墓山待到死。
如今林灼太子长大,知道辨认方向有两个最直接的办法。
一个是太阳的东升西落,一个是晚上的北斗七星。
乱转的林灼成功忘记太阳是从哪个方向落山的,打算等北斗七星出现了再决定出发方向。
怎料天色黑下来,星河浮现之时,他整个人都懵了。
天空中的星星密密麻麻,到底哪个是北斗七星?
算了,还是熬到次日看太阳从哪边升起。
夜里冷的厉害,许是将要下雪,本来漆黑的天变得通红酷寒,林灼手冷脚冷,不得不吹起火折子找干草取暖。
隐约间他闻到了皇宫里的珍馐美食。
也看到母妃为他做了一碗酸汤面,面条上还呛了葱花,林灼开心的拿着筷子狼吞虎咽了起来。
“慢点吃呀。”女人温柔的声音与笑颜让林灼登时委屈上来,鼻子酸涩,吧嗒一声,眼泪从眼眶里跑出来滚到了碗边,砸出声响。
吃完热乎乎的酸汤面,女人握住林灼的手:“儿啊,你还要走吗?”
眼泪从林灼眼眶里打了个转儿,他哽咽着说:“娘,你要保重。”
道别了母妃,林灼便背着沉甸甸的抚琴,手里捏着燃尽了的火折子离开了。
越走,前方的路越暗。
突然不知从哪飘过来一股浓白的烟雾,挡住了道路,林灼以为是瘴气,连忙捂住口鼻,但后来发现自己想多了。
他失笑两声,这哪是瘴气,不过是寻常白雾罢了。
伴随着远处的公鸡啼鸣,林灼发现白雾中似乎有个界碑,只可惜天色很暗,火折子又燃尽了,没法采光看字。
林灼便小心翼翼走到界碑跟前,往前迈了一步,然后迅速把脚缩回来蹲在旁边。
等了很久都没任何反常后,林灼才放心大胆跨过界碑,走到界碑里边。
自从跨过那个界碑,林灼就听到周围一直有各种狗叫声。
数量很多,这叫声教他心中七上八下,不得不从地上拾起根棍子揣在怀里,若野狗扑过来,他便赶走它们,万不得让它们将他咬死撕碎。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本来走了一段路,感觉那些狗叫声很远又很近,估计没多大问题,林灼便大着胆子继续往前走。
结果就听到耳跟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集聚到他的身后,是野兽喉咙里发出的那种声音。
林灼登时头皮麻到脚后跟,吓得拔腿就跑。
跑得凶,棍子都被盘根错节的树枝给撞掉了,林灼哪敢蹲下捡棍子,铆足了马力往前奔。
随着地势逐渐平坦,周围的森林退去,白雾也少了很多,天也开始破晓。
林灼跑得唇焦口燥,隐约间,他好像看到了不远处有人家。
他便大声喊叫:“救命!救命!救——”
“命啊”两个字还没来得及喊出口,扑哧一下,来了个四肢着地的脸刹。
脸皮被蹭的火辣辣的疼,林灼龇牙咧嘴,他好似是被谁的手给抓住了脚踝,把他给撂倒的。
心里那个气,立刻愤愤回头骂道:“将我绊倒非君子所为,你到底何意!”
罪魁祸首依旧抓住林灼的脚踝不放,林灼挣扎,那手攥的更紧。
就听远处的狗叫声越来越近,林灼心里也是越来越慌。
他拼了命的挣扎,可对方力大如牛,他压根挣脱不开。
为了活命,他不得不好言相劝,说他被一群狗追,若此刻不跑,两人都会没命的。
然而这些话丝毫吓不到手的主人,只见昏暗角落里黑乎乎的东西蠕动了一下,紧接着便坐了起来。
破晓的光芒落在那物上,映出苍白的光。
林灼定眼瞧去,是个病歪歪,肤色苍白的年轻人。
“你踩着我手腕了。”年轻人低沉着嗓音懒散地说,似乎很不满。
林灼细细回想,他刚才似乎真的踩到了一根硬邦邦的东西,随后才被抓住脚踝给撂倒的。
得知先发制人是自己,林灼歉意道:“不好意思,误会你了,但是现在情况紧急,后面有一群野狗在追我,我们若是不跑会有危险。”
“危险?”年轻人抬起黑漆漆的眼瞥了眼林灼,有些发紫的嘴唇动了动,来了句“擒贼先擒王”。
林灼没明白此人的话,就在他诧异时,那病歪歪的年轻人突然伸出手捏住了扑过来的野狗王,只听咔嚓一声,野狗脑袋裂成两半,周围登时响起野狗的惨叫。
野狗们盘旋着惨叫了好几声,夹着尾巴逃走了。
年轻人将狗头举到面前,仰头就将流下来的狗血倒入了嘴里,随后扔掉,扯起一根狗腿生啖了起来。
看得林灼脑袋空空,四肢冰凉。
野狗的血污洒在林灼的冻疮上,疼得他把脚收起。
年轻人察觉到有人看他,便将另一只腥臭的狗腿递给林灼,林灼恨不得闪现到百米之外。
年轻人没什么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扔掉狗腿道:“金贵的太子殿下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林灼心想他还真是小有名气,在这个偏僻的山旮旯里都能遇见认识自己的人。
于是开心道:“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年轻人诧异:“你不认得我?”
林灼眨了眨眼,干笑两声,心想他必须要认得他么?
而且绞尽脑汁都记不起这人的身份。
年轻人见太子抓耳挠腮的窘状,说了声“罢了”,林灼才觉得不那么尴尬。
他对年轻人抱拳道:“我已不再是太子,以后还是莫在叫殿下。”
“那叫什么?”年轻人问,“直呼姓名怕是有失礼数。”
林灼笑道:“我姓林名灼,字应物,你可以唤我一声林兄或者林应物,皆可。”
年轻人低喃,“真心应物,不生分别。”
林灼惊喜:“原来你也读佛经。这是我母亲赐予我的字,希望我以赤子之心对待万物,不要因自己的喜好而产生分别心。”
年轻人眼皮抬了抬,说了句“真累。”
林灼讪笑,立刻转移话题道:“不知兄台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随意称呼你吧。”
年轻人顿了顿,冷清清的开口道:“谢徽,字离真。”
林灼噙着的笑意稍微僵了一下:“谢兄的字为何”
后面的话林灼不好说出口,总感觉不太礼貌。
谢徽扯起嘴角道:“怕什么,我本野心勃勃,只可惜到死都只是妄想罢了,一念离真,皆为妄想,这句佛经与我很是相配,便用了。”
“怎么能这般说自己呢。”林灼笑道,“哪怕是跌入泥泞,我们总能爬出来的。”
谢徽皮笑肉不笑:“不是泥泞,是沼泽。”
呃……
林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好久,结结巴巴道:“其实,沼泽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别挣扎,要不然越陷越深。不如等人来救”
谢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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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
林灼:“……”
谢徽那双黑的发亮的双眼直勾勾盯着林灼,随着天色亮起,林灼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
他想低头画圈圈,结果地上全是野狗破碎的尸体,吓得他不敢往地上看,可看天呢,总感觉有点傻叉。
思来想去,还是闭上眼装睡。
闭上后,林灼想死的心都有了,这比仰头看天更傻叉,哪个正常人坐着睡觉?
林灼心中苦涩,如若现在睁开眼,怕是会更尴尬。
正当他思绪乱如麻,发冠一重,他下意识睁开眼。
“你还是别睁眼了。”谢徽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林灼尴尬的重新闭上眼。
睁开眼的瞬间他早已看清,他头上罩着一块布,挡住了周围的野狗尸体。
“走吧。”谢徽拾起一根树枝,捏着一头,另一头递到林灼手中。
林灼连忙抓住,被谢徽牵着往前走。
“离真兄,我们要去何处?”林灼心里没底。
谢徽:“找琴。”
林灼愣了几秒,这才感觉到自己背着的抚琴竟然不翼而飞!
他竟然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察觉。
不多时,抚琴便回到他的手中,林灼想要取下头上罩着的布来看看琴有没有坏,怎料谢徽幽幽道:“周围全是尸骸,应物兄果真要如此?”
捏住衣边的林灼果断放弃想法,只将琴笨拙的背到身后。
他道:“离真兄可知道此地是何地?为何一到晚上就雾气弥漫,而且到处都是野狗。”
谢徽道:“顾名思义,这里是野狗岭。”
“野狗岭?”林灼失声,“这,这果真是聚集死人鬼魂的野狗岭?”
谢徽“嗯”了声。
林灼心脏咚咚狂跳:“野狗岭旁边便是野鬼村,是修仙界的禁地,我竟然不知不觉跑到了这里……离真兄,你是人是鬼啊?”
“鬼吧。”谢徽说,“反正我已经死了。”
林灼望着映在脚上的影子,失笑道:“离真兄说话当真有趣,如今太阳出来,我都能瞧见你的身影,你怎会是鬼呢?”
谢徽道:“这个世道人干鬼事,鬼做人事,人人鬼鬼谁能分得清?许是我自己都分不清是人是鬼了。”
林灼笑道:“我与离真兄还真是一见如故。”
谢徽道:“前方有小镇,我去寻点食物,你在这里随便找个藏身的地方,我去去就回。”
林灼说:“那我可否取下头上的衣服?”
话音刚落,视线豁然开朗。
谢徽将脏兮兮的衣服重新穿在身上,拎着棍子走了。
林灼左右查看,发现不远处有个废弃道观,便走过去。
道观的牌匾歪在台阶,早已陈旧不堪,字迹被尘土盖得模糊不清。
林灼跪在牌匾前,捏住袖子一角,将牌匾上的灰尘拂去,三个金灿灿的大字登时浮现在眼帘。
如是观。
当真是个好名字。
世界变化无常,最终什么都留不住。
如梦幻泡影,倒不如将这些注定要流逝的东西看开点,应如是观,那活得也会轻松点。
林灼仰头注视着牌匾,心中不由自主念了几遍。
他回头看向天上的太阳,刺眼的光芒利刃般扎入他的魂魄。
是了,如是观。
看着手中燃尽的火折子,心中倏然开朗。
牌匾挂在门梁,拍掉衣袖尘土,提袍走了进去。
将腰间佩戴的宝剑与背后的抚琴全部摆在地上,查探无误后才松了口气。
怎料在他打坐调息时,空荡荡的门口竟是冒出一个接一个的黑影,林灼抬头看向门外,瞳孔骤然一缩。
34.魂断鬼岭如是观
只见门口站着几个奇形怪状的玩意儿,说他们是人,但又不像人。
有的脸像鸡,有的像乌龟,有的浑身上下布满鱼鳞,有的竟然长着双阴森森的猫头鹰眼睛,看得林灼汗毛倒数,后脊梁发冷。
他们拿着被磨得油亮的树枝,瞧得出树枝质地十分坚硬。
林灼微微定了定神,笑道:“诸位也是来这里小憩片刻的吧,请进。”
“还以为是个聪明人,没想到是神经病啊哈哈哈哈!”浑身是鱼鳞的人扯着刺耳怪笑,末了看向旁边长着鸡脸的人,“鸡哥,你说这小子长得细皮嫩肉,肯定好吃,可这脑子不太好,吃了会不会影响咱们的智商?”
鸡哥乜了鱼鳞一眼:“就你那智商,还有下降的空间么?”
鱼鳞懵逼,他怎么感觉鸡哥在骂他呢。
“别废话,反正是谢徽让我们来割肉的,我们照做就是!”鸡哥说着,伸出尖锐的指甲扑向林灼。
怎料林灼事先防备,虽说不是修道之人,可到底是修了些内功,彼时用内力催动琴音,打出金白色的护盾,拿出无为给他的木遁符,在众目睽睽中遁木逃走。
鸡哥扑了个空,对着空荡荡的道观,傻眼了:“人,人呢?”
其余小弟也没反应过来,他们就在门口堵得死死的,怎么还给跑了?
“追啊!”鸡哥气急败坏怒吼道。
“是是是!”小弟们连忙跑出去追了。
逃亡的路上,林灼又遇到了很多自称是谢徽派来的,要抓他回去,洗得白白净净,各种煎炸煮烤,据说香料都抢了一大堆,就差主菜。
五花八门的吃法听得林灼冷汗淋漓,腿肚子打颤,脚底溜得更快。
然木遁符总共就那么几张,频繁遁地闪现,总有用光的时候。
终于,他到底是被堵住。
曾经老师说地球是圆的,他还不信。
如今,瞧着堵住自己的正是龟脸鱼鳞等人,林灼信了。
龟脸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和兄弟们跑累了,就打算坐在山坡休息一会儿,反正鸡哥不在,他们偷懒就是了。
怎知这只逃走的二货竟然绕着野狗岭跑了个圈,又跑到他们的地界。
龟脸笑得鬼迷日眼,鱼鳞更是激动的对着身体又抠又挠,挠了一地的鱼鳞。
林灼现在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他觉得在这种危机的时刻更应该以理服人,于是拔出文剑十分歉意的说:“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你们说是不——”
话还没说完,腮帮子就被来了一巴掌,林灼成功被打趴在地。
“鸡哥!”还打算耍耍的龟脸鱼鳞他们连忙站起身迎了上去。
鸡哥问:“抓到了?”
龟脸拍拍胸脯:“抓到了!这玩意儿可难抓了,我们绕着野狗岭跑了好几圈才逮住!”
被尖锐的鸡爪子扇了一巴掌,林灼感觉脸火辣辣的疼,嘴角估计都被划开了。
鸡哥走上前,一脚踩在林灼的胸脯,本来胸口就憋着一口老血,这么一踩,喉咙里登时涌出一股腥甜,给喷了出来。
喷了鸡脸一脸,鸡脸伸出尖勾勾的舌尖,将额头上的鲜血舔到嘴里:“不愧是热乎的人,今晚咱们过年了!”
激动的鱼鳞又拔了一大把鱼鳞玩起了“天女散花”。
林灼试图用内力将对方震开,怎料鸡脸却抓住他的手腕,尖锐刺耳的声音癫笑道:“就你这种东西也妄想打我?你配么?”
林灼脸色苍白,即便手腕被死死捏住,可他的拳头还是硬的。
他目光在鸡脸的衣襟上扫了眼,上面隐约是“沴”的形状,脏兮兮的,少了许多笔画。
抑或者,并不是“沴”。
“都说牛肉越打越劲道,我们今天也想吃点劲道的肉丸子,小的们,给我往死里打!”
又一股腥甜,伴随着胸腔传来的刺痛感,林灼被揍得体无完肤,脑袋炸开了似的,一阵接一阵眩晕。
好像被揍了很久,毫无反抗之力。
林灼在拳脚雨的间隙中艰难的翻了个身,将脸埋在腥臭的荒地里,随着胸腔不间断的胀痛,呼吸也开始困难了起来。
如此了结余生,倒也不必再受世间折磨。
跑出眼眶的泪水很快便渗入土壤中,窒息感愈来愈强烈。
林灼十指深深抠入布满锐刺的土层里,静静地趴着。
又是一脚,肋骨刺入五脏,嘴里喷出口老血。
等到六识渐渐归位,能感知周围环境,林灼睁开了眼,他应该是躺在床上的。
木床被腐朽的不成样子,稍微动一下腿就咯吱咯吱的惨叫。
但好在床板上铺了柔软的干草,身上也盖了破布。
但,谁绑的他?
林灼努力抬头,上半身被死死固定在床板,左右动弹不得。
就在他暗暗发力要挣脱时,旁边飘来悠悠的声音:“若想让断裂的肋骨戳破脏腑,你随便动。”
话音落,林灼登时静若鹌鹑,乖乖躺板板。
“张嘴。”
林灼嗅到了肉味,嘴巴闭的严丝合缝。
一是嘴巴裂了,虽说被缝合,可还是非常疼。
二是……
他吃素。
和信仰无关,主要是吃了油浑胃里不舒服,天生素命。
林灼摇摇头,飞速说了句“我吃素”,就立刻又把嘴闭上了。
“行,饿死算了。”
谢徽也懒得理会林灼,兀自坐在火堆前吃烤肉。
林灼有些自闭,缓缓将脑袋转向旁边,如今天色正好,明媚的阳光将破损的道观照得几乎没有任何阴影。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林灼总觉得离真兄的衣服好像洗干净了。
虽然还是黑色,但至少能看清布料上的纹理,之前他记得这衣服脏成一团发亮的泥垢,蚂蚁在上面都能打滑。
头发也洗了,用一条蓝色的布乱糟糟绾在头顶。
谢徽转过头懒散问道:“不是不吃么?看我作甚?”
落入屋内的光线将谢徽的睫毛晕染成淡褐,衬得本就苍白的皮肤更加没有丝毫血色。
林灼火速扭头,正视屋顶。
谢徽举了举手里的烤肉:“这狗肉是洗过的,用活水洗的,确定不吃?”
林灼坚定道:“我吃素。”
俗话说得好,有再一再二,没再三再四。
谢徽之后就再也没有理过林灼,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他变戏法似的拿出葱花蒜苗,还有孜然,随着肉被烤出晶莹剔透的油水时,孜然撒上去,登时香气扑鼻,再撒上葱花与蒜苗,更是滋滋冒油,整块烤肉都入了味。
林灼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浑身上下都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胃里饿得直打鼓。
谢徽吃完烤肉,又出去,不一会儿找来一把青草,递到林灼面前。
林灼诧异:“做什么?”
谢徽:“你不吃草么?”
林灼:“……”
他吃素!
不是吃草!
谢徽直接将青草怼到林灼嘴边:“吃。”
尖锐的青草戳得林灼嘴角火辣辣的疼,眼角登时氤氲出眼泪花来。
林灼心里复杂,但似乎有一种属于男人的胜负欲油然而生。
他好像不愿低头,不愿屈服,在谢徽的注视中,双目含着倔强的眼泪花,把那股青草全给嚼入腹中。
一口一口,面不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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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徽很是服气的说:“上次看到这般吃草的,还是一只兔子。”
林灼问:“兔子呢?”
谢徽道:“做麻辣兔头了,好吃。”
林灼闭眼,他不该问的。
又深吸一口气,准备平复平复内心,结果这一深吸,把本就断裂的肋骨撑得又开始发疼了。
林灼憋着嘴想哭,但他不是在外人示弱的人。
于是他又迷迷糊糊躺了好久。
期间应该是谢徽,谢徽撩起他的衣袍,扽了一下什么东西,林灼感觉到谢徽在扒拉他脚踝上的镣铐,下意识把脚缩回破布里。
“那是什么东西?”谢徽问。
林灼很是自闭道:“镣铐。”
谢徽“嘶”了一下:“我记得妙乐国有条律法,凡是罪大恶极之人才会在脚上打上镣铐,永久驱逐出境,这可是妙乐国最严重的刑罚,堂堂乞叉底太子落得如此下场,还真是让我开了眼了。”
林灼闭眼挺尸。
只听谢徽好像乒乒乓乓捣鼓什么东西,不多时又问他:“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林灼:“我的佩剑。”
谢徽瞧着剑柄上坠着的剑穗,拔出宝剑,还未开刃。
“用文剑行走江湖,你以为你是猫,有九条命?”
林灼叹息道:“君子佩文剑是为修身养性,不似你这种习武之人配武剑是为杀伐决断。”
谢徽将剑入鞘:“你怎知我是习武之人?”
林灼道:“你身手不凡,力大无穷,而且你应该还是个修道之人。”
谢徽哼笑了一声:“的确,我最早是打算习武,但后来想去考文科状元。”
“后来呢?”林灼问。
谢徽:“如若考上,我能在这里?”
林灼面露尴尬:“抱歉。”
谢徽斜睨着床上的林灼,眉微蹙:“你真不认识我?”
林灼摇摇头:“但我知道一位与你一般优秀的人,”
谢徽问:“谁?”
林灼又摇摇头:“我并不知道他的姓名,考卷上考生的名字都会被弥封,我只知道那位考生如若能成为状元,定当能挽回妙乐国的气运。可是,我却因此害了他。”
说到这里,林灼自责的闭上眼:“如若我不劝父皇,父皇或许尚在考虑中,说不定就将那位考生录用了。只可惜……都怪我,都怪我!我本就不得父皇喜爱,我到哪里都是扫把星,我当时不应该插手的!”
越说越激动,林灼捏紧拳头用力砸床,一滴眼泪从林灼紧闭的眼角滑落,渗入发丝中去。
谢徽在原地顿了几秒,便离开了如是观。
修整了几日,林灼的伤势终于痊愈。
谢徽准备与林灼分道扬镳,谁知林灼却抓住他的手腕,浅笑道:“要不我们一起走?”
谢徽道:“这一路上多少人是我派来杀你的,你不会不知道。”
林灼却道:“可那不是你。”
谢徽蹙眉:“为何这样认为?”
林灼:“杀人哪有自报家门的,而且还报的如此统一。我倒是觉得是野狗岭的人看你不爽,可又打不过你,所以才顶用你的名讳四处作乱,试图搞臭你的名声来慰藉自己。”
谢徽微微一愣,旋即竟然大笑了起来。
林灼也咧嘴笑着。
可谢徽只是笑了两声,就又恢复成平日里的面无表情。
突如其来的变脸,让林灼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最后尴尬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腮帮子,才把尴尬的嘴角摁下去。
谢徽把林灼的抚琴背到自己身上,“走吧。”
林灼道:“这不太好吧。”
谢徽道:“你伤才愈,这琴重。”
35.魂断鬼岭如是观
这一路上,谢徽并未问林灼要去哪,就那么跟着。
林灼也不知自己要去何处。
两人就是游荡的孤魂。
走到盛开的桃树前,林灼弯腰拾起一朵桃花,笑着对谢徽说:“既然不知道去哪,那就让风决定,如何?”
谢徽双臂抱胸倚在树干,淡淡道:“随你。”
林灼抛起桃花,徐徐清风托着桃花左摇右晃的下坠,待落到地上时,方向即成。
谢徽瞥了眼,说:“这桃花每片花瓣都一样,你如何确定方向?”
林灼笑道:“桃花落地之时,便是我的心之所向。”
路上,林灼总感觉打了镣铐的脚酸胀肿痛,频频挑起衣袍往下看,当谢徽回过头时,他又迅速把衣袍放下。
一路走走停停,来到了野狗岭边缘的一处集市。
谢徽打算去找点吃的,却被林灼拦住:“之前都是你在找食物,这次换我来吧!”
林灼走进集市,在看到两边的桌板上摆满了各种生肉,还有动物的内脏与头颅时,头皮发麻,一路低垂着眉眼往前走。
终于来到一处包子铺。
“要啥?”老板是个光着膀子的大肚腩,人高马大的。
林灼将钱袋子拿出来,这袋钱还是他在上个集市,抵掉文剑上的配饰才换来的。
他对老板说:“一个素包子,一个肉包子。”
老板大着嗓门喊道:“没素的,全肉要不要!”
林灼想了想,点点头:“可以。”
就在林灼要取钱时,手腕被一只黑魆魆的手给抓住,接着另一只黑手把他手心里的钱袋子给拿走,掂了掂:“还真是你偷了我的钱!”
林灼错愕:“我没有。”
“还说没有,明明就是你偷的!”
这人浑身毛发茂密遮住了皮肤本来的颜色,远远看去,与大猩猩一般无二。且毛发上沾满了油脂,穿着个油腻腻的围裙,他举着铜板吆五喝六的,吸引了许多路过的目光。
“我可是油坊的老板,这钱袋子,就是我家的!”
林灼本身是温润尔雅之人,可不知为何,自从进了野狗岭,他偶尔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他捏紧拳头道:“这明明是我的!里面有三十二个铜板,十颗碎银子!”
黑猩猩却冷笑一声,让包子店老板给他一盆水。
哗啦啦,钱袋子里的钱全数倒入水盆里,黑猩猩还顺便把钱袋子也扔进去。
只见许多橙黄色的油脂都浮出了水面。
“明明是你把油弄到上面的!”林灼辩解道。
“谁看见了啊?”黑猩猩嬉皮笑脸道,转头问围观的,“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
围观的纷纷摇头,表示没看见。
集市外面的谢徽左等右等,都没把林灼等回来,便走了进去。
黑猩猩一拳头将林灼打倒在地,还乐滋滋的向周围展示自己的肌肉。
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被这么一拳头打裂,林灼捂着嘴,鲜血从指缝中源源不断挤出来,撒了一地。
黑猩猩冷笑着,十分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
然,还没展示多久,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击中他的天灵盖,随之天灵盖碎裂,数不清的热乎的粘稠物自天灵盖喷向天空,再从天空坠落,稀稀拉拉下雨似的砸在了早已死掉的黑猩猩身上,撒了一地。
周围看笑话的人一个个目瞪口呆,包子店老板抖得浑身肥肉发颤。
他目眦欲裂的盯着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的榨油店老板。
林灼也被吓得不轻,脸颊嘴角挂彩的他已经忘了要爬起来逃命。
谢徽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擦掉拳头上的脏东西,又看向包子店老板:“有素的么?”
“有!有!有!”老板六神无主跑进去。
野狗岭的野兽多,蔬菜少得可怜,是个稀罕物。
老板本来想着这几天计划减肥,吃点素包子,可在看到这位大佬发威,早已把减肥忘得一干二净。
钻进铺子,将所有的菜包子都取了出来,还不忘贴心的用干净的纸抱住,抖着肥肉出来,恭恭敬敬把包子递给了谢徽。
谢徽端起水盆,让老板自己拿钱。
老板哪敢,但在谢徽的逼视下,不得不硬着头皮,拿了一块铜板。
“够了?”谢徽问。
“够了够了!”老板立刻陪笑道,“蔬菜不值钱的!我收个成本价就好!”
谢徽这才将其他铜板和碎银子从水中捞出来,装到钱袋里,背着吓晕过去的林灼离开了集市。
林灼醒来后,就看到谢徽在吃包子。
辣椒油的红润与包子皮的白皙混合在一起,林灼脑袋都炸了,再次捂着胸脯干呕了起来。
谢徽把烧开的水放在旁边,对林灼说:“吐完了就来吃。”
林灼挂起牵强的微笑:“我想,我这辈子都不想吃辣椒油和白面包子了。”
谢徽那双黑漆漆的眼盯了林灼半晌,将所有包子都掰开,抖出里面的菜,盛到纸上递给林灼。
林灼说了声“谢谢”。
“去看杀猪么?”谢徽突然问道。
林灼愣住:“啊?”
谢徽一口两个没馅的包子,口齿不清道:“看几天杀猪,以后就能吃得下了。”
林灼干笑:“若我看几天,怕是以后什么都吃不下了。”
谢徽瞥了眼林灼,林灼勉强的微笑了一下。
谢徽收回目光,认真干饭。
等把桌上掰成两半的包子皮全炫了,林灼才小鸡啄米似的吃了一点点菜。
谢徽幽幽来了句:“细嚼慢咽。”
林灼尴尬:“我其实吃饭挺快的,但这次受到的视觉冲击委实太大,一时半会缓不过来,抱歉……”
填饱了肚子,谢徽就席地而睡了。
林灼扶着墙缓缓走出门,借着昏暗的光线,他将衣袍拉上来。
脱掉草鞋,双脚早已肿成了馒头。
“怪哉,这脚铐怎么变小了?”
林灼百思不得其解,望着脚踝上的镣铐,之前还十分宽松,可如今却紧紧箍在脚踝,缝隙都没有。
“为何不还手?”
就在林灼思考脚铐为何会变小的原因时,谢徽的声音自身后突然响起,吓得林灼连忙穿好草鞋,用衣袍将脚盖住。
他回头,谢徽依旧躺在干草上,双臂当枕,还翘着二郎腿。
好一副潇洒惬意。
“什么?”林灼坐在松动的门槛问道。
谢徽:“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林灼讪笑:“我以为他们会听我解释。”
谢徽垂着眸低声道:“应物兄菩萨心肠,可我却是个只靠拳头说话的人,若是再呆在你身边,恐怕也会牵连于你。明日我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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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应物兄多保重。”
“为何要走?”林灼问,“难道仅仅是怕牵连我?”
谢徽嘴唇嚅了嚅,最终是没说出心中的话,翻了个身装睡了。
林灼指尖探入衣袍中,捏着脚踝缓和疼痛。
旋即莞尔一笑道:“当我被驱逐出妙乐国,想通了一件事。天下没有相同的一片树叶,我又何必去央求别人和我一样呢?
他们那样做,自然是有他们的道理,我去劝阻倒显得高高在上了。
或许有时候他们的想法才是正确的,至少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正确。所以,谢徽,谢谢你。然后,留下来吧,留在……留在我身边。”
翌日阳光照进废墟里勉强完好的小破房中,林灼睁开惺忪的睡眼,在看到旁边谢徽也躺着,会心一笑。
两人在野狗岭兜兜转转,终于走了出去。
“应物兄要去妙乐国么?”谢徽问。
林灼才发现自己的脚不由自主往故国的方向走去。
不由得心中懊恼又羞愤。
他转过身:“刚才走错了。”
谢徽道:“那我们该去何处?”
林灼想了想:“你知道于阗国么?”
谢徽:“略有耳闻。”
林灼开心道:“无为的故乡就在于阗国,要不我们去找他吧!”
谢徽问:“无为是谁?”
林灼说道:“与我结拜的弟弟,叫隐无为,但我喜欢叫他无为。”
谢徽答应了,但要跨越茫茫戈壁去西域,必须得要骆驼才行。
但骆驼只有在玉门关才有,两人得沿着河西走廊前行。
谢徽提出御剑,林灼却阻止他:“御剑消耗不少修为,我们还是一边走一边欣赏河西走廊的美景,祁连山下的草原最为美丽,难道你想要错过么?”
谢徽问:“那若是我们路上饿了,怎么办?”
林灼笑道:“我自有办法。”
起初谢徽以为林灼的办法无外乎变卖身上值钱的东西。
先前在当铺当掉了文剑上的玉质配饰,后又当掉了发冠上的玉簪。
最后,林灼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也就只有文剑和抚琴了。
但这两者林灼不愿意变卖,饥肠辘辘中,他突然灵光一闪,笑道:“要不我们去化缘吧!”
谢徽来了句:“要饭?”
林灼讪笑:“自然不是只要饭的。”
谢徽又来了句:“你还要抢?”
林灼有些气:“在你心里我是这种人?”
谢徽不着痕迹笑了笑,林灼没发觉。
两人沿着妙乐国的边境往西北走了好多天,林灼突然指向远处隐入天空的雪山,说道:“看见那里了吗,那里就是祁连山!”
谢徽眺望。
肥美的草原被风吹得荡起一层又一层软绵的浪潮,而在草原的尽头,一座座山脉规整排列,黄河从中穿过,草原中遍布着星星点点的帐篷,还有牛羊与骏马。
好一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景,谢徽不由自主陷入了短暂的痴迷。
“祁连山那边就是安乐国了。”林灼喃喃道。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里地,碰到一户人家。
一老头从帐篷里出来。
“老人家,我们是来化缘的。”林灼虔诚的说,怕老人家嫌他白吃白拿,便立刻又补充道,“我会耕田犁地,会喂羊喂牛!”
36.太子断铐归故国
老头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俩个落魄的小伙子:“你们是从妙乐国来的?”
林灼眨眨眼。
就听老头说了句:“也就只有妙乐国,才能走出像你这种难民。”
林灼挂着牵强的笑容。
“行吧,今日放羊的工作就全靠你俩了,我这把老骨头可总算是好好歇息了。”
老头乐呵说罢,为两人煮了热腾腾的酥油茶,便躺在床上睡觉去了。
谢徽从帐篷出来,就见林灼望着远处的草场,眼神直而涣散。
不免道:“妙乐国亦是有如此广阔的草原,应物兄为何会是这副表情?”
林灼意识到自己失态,讪笑了几声。
很快,眼底压抑着落寞与悲悯,自嘲的又笑了几声。
谢徽问:“没了?”
林灼颔首:“叶城也有如此草原,哪知叶城主喜欢中原的皇宫与皇城,便也在草原上盖了座。却因大肆焚烧草原,节支断流,没几年,叶城变成了一座被沙暴笼罩的城市。我记得那段时间,草原上生活的牛羊全数病死腐烂,一车一车的拉到焚烧炉里焚烧。黑烟滚滚,三个多月。”
说到这里,林灼不忍再继续说下去,他往前跑了几步,回头招手:“走啦,放羊啦!”
不多时,林灼洁白的身影逐渐隐没在草原中,化为一个白点,而附近的羊群被吓得东逃西窜,林灼卖力的喊自己吃素,不吃它们,然而小羊们跑得更欢了。
一人,一群牛羊,在草原尽情撒野。
谢徽亦是追了上去,与林灼一东一西,放起了牛羊。
期间林灼相中了一匹宝马,趁着老头还在帐篷睡觉,就偷摸爬上马背。
马儿当即撒开蹄子往前跑,没有马鞍没有缰绳没有脚蹬,林灼只能用力抱住马脖子野骑,希望马儿先停下来,可在草原上长大的马终究桀骜不羁,根本不停林灼的指令,林灼被吓得哇哇大叫。
他一叫,马一受惊,跑得更快,一阵风似的从谢徽身边刮过,谢徽回头,还能听见林灼断断续续的惨叫声。
本来没什么表情,冷漠的脸瞬间绷不住,谢徽当场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好在林灼行走江湖多年,虽说不是修道之人,可却有武功傍身,手臂力量不小。
在马儿加速奔跑期间,他死死将自己粘在马背上。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撒欢的马儿觉得无趣,就放慢了脚步,林灼趁机双脚提上来,蹲在马背,在马儿奔跑的瞬间借力一蹬,滚到了旁边柔软的草丛里。
这里的草几乎都能没过膝盖,望着草丛外深蓝色的天空,心中竟然畅快了很多。
这些年窝在内心深处的不爽与不甘,在看到蓝天草原,听见牛羊马儿悠闲的叫声时,尽数消散。
他四肢张开,呈“大”字型躺在草丛中享受片刻洒脱。
躺了许久,不远处传来草被压弯的声音。
“这里到处都是牛羊粪便,要不要瞧瞧你衣服上沾了多少?”
谢徽这话一说出口,吓得林灼从地上弹了起来。
果不其然,洁白的衣袍,尤其是后背,沾满了绿色有机肥料。
“洗澡么?”谢徽邀约道。
林灼:“哪里可以洗?”
谢徽指向不远处的黄河,这里是黄河上游,还不似中下游那般波涛汹涌,平静的和小溪似的。
两人在河边洗澡,洗掉浑身泥泞,林灼脱掉上衣,蹲在河边。
他的皮肤极白,但因常年在外面奔波,脱掉衣服,竟是露出了明显的晒痕。
尤其是脖子,小臂,呈现小麦色,与身上其他肤色相比,像是安装上去的假肢。
此刻的他倒是与中原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没任何关联,好像就是长在草原里的糙少年。
他蹲在河边用力搓洗衣袍,却发现衣服上的“精华”完全洗不掉,有些急,他只有这套衣服啊!
本来惬意泡澡的谢徽见林灼笨手笨脚的洗衣服,忍不住踩着水走过来,烧了点草木灰,卷到衣服里开始搓洗。
见衣服开始往外渗灰扑扑的汁液,林灼吓了一跳。
但随着谢徽将衣服在清澈见底的水里来回淘洗几遍,别说是灰水了,就是洗不掉的顽固牛粪印子,也都洗得一干二净。
林灼对此惊叹不已,蹲在河边,一个劲儿瞅着火盆里还剩着的草木灰。
两人还在河边洗衣服,就听到老汉的呼唤声。
老头给了他们两套干净的藏袍,教他们穿好,让他们在太阳落山前把牲畜全数赶到围栏里,草原里的狼可不是吃素的。
怎知初生羊犊天不怕地不怕,比驴都倔。
林灼都那么低三下四的求它进羊圈,可小羊就是没搭理。
站在羊圈门口,咩咩叫了两声,开始吃草。
林灼蹲在小羊面前,双手合十,好言相劝道:“可不可以进去再吃?我会给你拿好多好多的青草。”
“要不杀了烤羊肉串。”谢徽道。
放了一天的羊,早就馋这一口了。
林灼不理他,温柔的摸着小羊的脑袋,软绵绵的羊毛还很滑溜。
林灼歪着脑袋哄道:“小羊?”
小羊咩了一声。
有戏!
林灼继续卖力的哄,哄着哄着,小羊没进去,他却被什么东西给从后面抵倒,一个狗吃屎趴在了地上。
啃了一嘴的东西。
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灼自闭中。
“咩~”
带角的头羊冲林灼发出警告,小羊羔立刻跑到头羊旁边。
最后还是谢徽一脚踢到头羊屁股上,头羊才带着小羊跑进羊圈,谢徽随手将羊圈给锁了,还把杵倒在泥土里的林灼拔了出来。
晚上,两人躺在草原中,双臂当枕。
期间林灼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朵白花插在谢徽的发冠,谢徽有些嫌弃的道:“什么玩意儿?”
林灼浅笑:“石楠花,你不觉得很好看么?”
谢徽嘴角一扯:“难看。”
林灼莞尔一笑,晓得这是谢徽故意这般说。
草原上的星星要比中原更加明显,还能看见横跨天空的星河。
林灼盘算着接下来的日子,轻声道:“只要再下一场雨,我带你去山坡上捡地达菜。”
谢徽侧着脑袋看他:“不去西域了?”
林灼摇摇头:“这么长时间我也想通了,天大地大,总有我去的地方。而且我只知道不为的家在于阗国,但至于在于阗国哪里,他是谁家的孩子,我就一概不知了。如此,若真的要去于阗国找他,怕是很难找得到。”
谢徽诧异:“你不知他的真实身份,便与他拜了把子称兄道弟?”
林灼莞尔一笑:“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我这人就这样,比较任性。若是看对眼了呢,不管对方是谁,我都想和他做朋友。若是看不对眼,就算对他知根知底,也是无法成为兄弟的。”
谢徽默了默,问道:“既然不去于阗国,那去哪?”
林灼想了想,笑说:“不如就一直留在这里吧。”
谢徽愣住,眼神有些冷:“你可知妙乐国自多年前就流传着一句话,在坊间妇孺皆知。”
林灼低声道:“我怎会不知,他们说:‘如来已死,弥勒当立。’”
谢徽哼:“我以为你不知道。”
林灼紧闭着嘴唇,指尖死死抠住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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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徽收回目光,看向天空,冷腔道:“如来掌现在,弥勒掌未来。在这个糟糕透顶的妙乐国,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妙乐国的百姓看不到鱼肉他们的坏蛋有现世报,这才动了去信奉弥勒的念头,把希望寄托在未来,寄托在下辈子。
如此悲观绝望,太子殿下,你甘心在这里窝囊一辈子?”
然林灼并未说一个字,谢徽骂了句:“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成不了大业。”
林灼赌气的背过身:“那我便不成大业!”
谢徽当即拔掉发冠上的石楠花打算扔了,可侧头注视着林灼赌气的背影,又默默把石楠花插发冠里。
正躺着,胳膊被拍了一下。
林灼:“做什么?”
谢徽:“给。”
林灼:“什么?”
谢徽:“看看不就知道了?”
人家主动服软,林灼再不顺着台阶下,倒显得矫情无礼了。
想了想,鼓足勇气,林灼坐起来,怀里登时被扔过来两东西,他定睛一看,竟是一双编织精美的草鞋。
他不由自主看向谢徽,怎料谢徽却突然站起身,迈着闲散的步子回了帐篷。
但很快,帐篷的门帘被揭开,里面的灯光洒在墨绿丰美的草坪,以及林灼如玉的面庞。
“不进来,等狼吃你?”
谢徽语气很硬,林灼捏紧手里的草鞋,笑道:“谁说我不进来。”
谢徽又把门帘放下了,林灼赶忙起身跑了进去。
就这样,林灼赖在老头家里打工,谢徽也跟在他身侧,两人在草原上待了好长一段时间。
有一天,不知怎么回事,林灼和往常一样去放羊,脚下竟是一崴,栽倒在地,抽搐了起来。
谢徽撩起裤腿,就见当初宽松的脚铐如今早已长在了肉里面,双脚更是肿到彻底变形。
林灼疼得咬紧牙关,直盗冷汗。
谢徽是修道之人,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个脚铐,就觉得不同凡响。
当他用法术探查时,就见脚铐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黑气。
谢徽目光微凝。
竟是恶幽。
“离真兄,我,我该不会是,是要死了吧……”林灼压抑着痛苦,小声问。
谢徽收回思绪,淡淡道:“不会。”
林灼倏然松口气。
怎料谢徽却表现的异常平静,他只是坐在林灼身边,看死人似的眼神:“你知道我为什么陪你一路么?”
脚踝带来的疼痛让林灼额头不断渗出豆大的汗珠。
嘴唇干裂而苍白,牙关紧咬。
谢徽黑漆漆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林灼,斯文慢调地说:“我想用你的身体回到妙乐国,完成我的计划。”
只可惜现在的林灼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蜷成一团,双手捏住脚踝隐忍痛苦。
“我很早以前就死了,魂魄在野狗岭飘了很多年,本以为以后就这样过了。谁知你这位天真可爱的傻太子竟然闯了进来。我不会打散你的魂魄,只借你的身体用十三年,十三年便够了。”
当天,妙乐国最大的城池——安城,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变。
得知林灼到访,欣赏歌舞的安城主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问手下林灼是谁?
手下恭敬回答:“就是多年前那位来咱们城池调查民俗民风的太子林灼啊!”
安城主臃肿的肚腩随着说话一颤一颤的,他还是很纳闷:“此人到底是谁?”
另一手下:“就是那位大口大口吃猪粪的乞叉底太子呀!”
安城主恍然大悟,哈哈大笑。
华丽的大殿中,其余人也大笑了起来。
37.太子断铐归故国
“我当时谁呢,原来是咱们的太子啊!”安城主笑得肥肉乱颤,怀里的美人也掩嘴偷笑。
“不过话说回来,林应物不是被赶出妙乐国了么?”一门客摇晃着葡萄美酒醉醺醺地说,“怎么着,他还想来安城调查民俗,还想吃猪粪啊?”
安城主却不满道:“怎么说人家也是太子,这次可不能用猪粪招待了!懂点礼貌,行不行?”
门客:“行!肯定行!那就——徒手掏茅坑?人的粪便可比猪的高贵多了,城主您觉得呢?”
安城主立刻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哈哈哈哈哈!”
不多时,下属再次回到殿中。
安城主本就脾气不好,下人三番五次坏他兴致,十分不爽利。
指着跪在在门口的手下破口大骂道:“信不信我剁了你!”
下属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一声。
安城主怒吼道:“老子问你话呢!你聋了还是哑了?”
“安城主还真是个体恤下属的好上司,不过比起操心下属的身体健康,安城主还是好好珍惜今天晚上的这顿筵席,然后想想用什么颜色的棺材装你自己的尸体,如若曝尸荒野,倒显得我心狠手辣了。”
懒散的嗓音自门外传入,在众人呆愣中,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青年走了进来。
安城主捏紧酒杯:“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的太子殿下啊,你不去后院掏茅坑,跑这里来做什么?”
谢徽微微一笑:“安城主的糊涂酒没少喝。既然没听清我刚说的是什么,那我便再说一次。我,要提着你的脑袋,去都城,见父皇。”
安城主先是一愣,旋即仰天大笑了起来,其他人也都笑得东倒西歪。
门客笑得眼泪花都出来了:“小太子,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谢徽笑了笑,抬起右手,露出一截手腕,洁白的长袍衬得他的肤色更加苍白。
遍布着青筋的手缓缓翻转,掌心朝上。
“比起死不瞑目,我倒是喜欢笑容灿烂。”
怎料上方的城主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哈杀我哈哈哈哈哈提我的脑袋去见狗皇帝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
下一秒,安城主肥硕的猪脑袋就出现在谢徽的手中。
保持着那个灿烂的微笑。
殿中凝滞了几秒,只闻鲜血的滴答坠落声,良久,炸开了。
大家惨叫着争先恐后往外跑。
谢徽大手一挥,敞开的殿门竟是被重重关上。
“开门啊救命救命啊救命啊!”
门客们终于慌了,丫鬟舞女乐师小厮们都吓得东逃西窜,惨叫连连。
谢徽喃喃自语:“我说了,可谁让你们不信呢。”
拎着安城主的脑袋,离开前余光瞥向身后匍匐在地的人,慢悠悠道:“如若真心实意投靠我,便在胸前粘桃花瓣,明白?”
在场的人吓得脸都白了:“明白!明白!”
等太子离开,他们才如释重负,瘫倒在地大口呼吸了几下,又想到太子临走时的话语,连滚带爬跑出去找桃花了。
谢徽拎着安城主的脑袋,一路御剑飞行,不出片刻,抵达了下一个纸醉金迷的地方——甘露殿。
彼时,妙乐国皇帝正与个别城主宴饮。
而皇子公主们正陪在城主身侧,给城主斟酒添食。
城主想听狗叫,皇子立刻趴在地上汪汪汪的叫起来,城主开怀大笑,皇帝在一旁卖力陪笑。
一片奢靡混乱之景。
忽然,一阵狂风撞开了甘露殿的窗户,吹灭了烛台上的所有蜡烛。
殿内顿时陷入黑暗。
只听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直至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外跑进来,掌灯宫女将殿中的蜡烛重新点起时,方才还衣不蔽体的公主早已站起身,手里捏着匕首,刀刃还滴着血。
白皙精致的脚下,是城主还热乎的尸体。
而学狗叫的皇子依旧坐在地上,咧着嘴疯癫笑的他,牙齿尽数被鲜血染红。
禁卫军首领命下属收拾尸体,他则是单膝跪地抱拳道:“恭喜陛下收复双城!”
皇帝摸着胡须笑道:“免礼,哈哈哈哈!”
正大笑着,门外扬起了熟悉的声音:“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杀死城主,城主的儿子会成为新一任城主,对你的怨恨多一分,试问多少年你才能将所有城池收入囊中?”
皇帝脸色一僵,禁卫军也拔出佩刀。
“咚,咚咚咚咚……”
一个黑乎乎的大球从外面扔进来,一路弹到皇帝脚下。
待大球停下,露出的那张脸,让皇帝双目睁大。
安城主!
妙乐国面积最大兵力最强的城主。
皇帝蓦然抬头,就见一个青年走了进来,眉眼温润中透露着凌厉,眼神更是冷得可怕,尤其是看他的时候,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皇帝心中不由自主发毛,但比起这些,他更多的是愤怒。
“你个逆子是怎么进来的!”
皇帝一开口,禁卫军的刀纷纷围在了谢徽周围。
谢徽道:“我将安城主的脑袋提来见你,不是让你骂我的,而是恢复我的太子之位,父皇,您是听懂,还是听不懂?”
皇帝眼睛微眯:“这人是你杀的?”
谢徽眉眼间有些不耐:“我最烦被别人拿刀指。”
在禁卫军还没看清楚的情况下,他们的刀全部被谢徽捏在手里,而他们手中,仅剩刀把。
若不是头上还戴着禁卫军的官帽,怕是禁卫军早就吓得逃走了,但他们强忍住恐惧,堵住太子。
直至皇帝摆手,他们齐刷刷离开甘露殿,速度极快。
“你们也去休息。”皇帝对皇子公主说。
顷刻间,甘露殿就剩下父子两人。
皇帝坐回龙椅,问道:“你是如何避开妙乐国的结界,戴着脚铐进来的?”
谢徽道:“如若我是修道之人,这种限制对我而言,并不奏效,敲碎便好。”
皇帝拧眉:“你能修炼了?”
谢徽道:“我来这里可不是与你说废话的,我知你将朝政大权交由堂兄林鞍处理,不如就将权力交给我,这会是最完美的选择。”
注视着安城主哈哈大笑的脸,皇帝道:“今日你的出现的确让我觉得意外,你能杀死安城主,我也很震惊,也很欣慰。
但林鞍的治国才能是我欣赏的,我既将权力交给了他,就没有要收回来的道理。如若突然收回,我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如果我杀了他呢?”谢徽轻飘飘地问。
皇帝目光一凝。
谢徽似笑非笑的盯着皇帝。
对视中,双方谁都没有眨眼。
皇帝不断施压,可谢徽却永远一副假笑的模样。
压抑的气氛饶是殿中的烛火,都忍不住开始明灭。
谢徽笑道:“若你也是其中一个绊脚石,我也会杀了你,明白么?”
皇帝皱起的眉心猛地一跳,空气霎然凝滞。
两人不动声色的较劲,忽然,皇帝目光闪到旁边,大笑了起来。
他一笑,谢徽也笑。
父子两人面对着对方放肆的大笑好几场。
“好!不愧是为父的孩子,有你爷爷当年的风范!”
皇帝笑着走下龙椅,牵起儿子的手,眼底全是笑意,“小崽子,为父一辈子都想要将六十七城池一统起来,重塑妙乐国当年的辉煌。这种信念哪怕是现在,也是坚定不移。
为父怎么可能会成为大业的绊脚石?即便有绊脚石,吾儿的可能性才最大。为父到时候可不会像之前一样心慈手软,只是把你驱除出境,明白么?”
当天晚上,谢徽成功入住太子东宫。
他让下属传令下去,明日起,大臣全数来东宫处理政务。
翌日侵晨,穿戴整齐的谢徽就坐在书阁内等待。
直到东方现出鱼肚白,太阳升起,日上中天,到了中午,书阁本该是大臣办公的地方,空荡荡的,一个大臣都没来。
谢徽不免哑然失笑,将盒子递给下属,让下属抱着它去林鞍的景王府,供大臣们瞻仰。
下属不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只知道当他把盒子打开时,还在景王府吃饭的大臣们吓得跌坐在地,官帽都歪了。
随后纷纷连滚带爬,一边扶住歪掉的官帽,一边还得跑出去穿鞋,正衣冠,吆喝侍从把马车叫来,奔向东宫。
林鞍也在邀请的行列中,不能幸免。
“坐吧。”谢徽说。
大臣们战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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兢兢坐在凳子上。
谢徽漫不经心翻动折子,问:“今日诸位的廊餐吃的是什么?”
一大臣道:“宽面条。”
另一大臣补充说:“还有一碟青菜,三片猪肉。”
谢徽问:“面条是什么面做的?”
大臣答:“回禀太子,是精磨的白面,也只有精磨白面才能扯出顺滑劲道的口感。”
谢徽又问:“你们朝服里通常穿什么材质的衣服?”
见太子问东问西,完全不管政务,大臣们心里稍微放宽,也轻松自在了很多。
答道:“最里面自然是要用纯棉的布料,纹理细密,不容易划破皮肤,而且这种面料吸汗,通风。再外面的话,就用缎,而且要用包裹了棉花的缎,这样在如今这个寒冬腊月里,保暖极好。”
谢徽再问:“鞋呢?穿的是草鞋么?”
大臣被太子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给问笑了:“太子,这草鞋粗糙,还不防水,不如布鞋,皮靴穿着最舒服,尤其是加一层羊毛。”
谢徽侧着脑袋支在太阳穴,淡淡道:“言之有理。”
左下排第一桌的林鞍不明白太子为何要问这些问题:“太子为何要问这些?”
谢徽却话锋一转:“早就听闻堂兄非常有治国之才,不知,堂兄如何拟定出治国的策略?”
见太子终于问起正事,林鞍正了正身形,恭敬道:“回禀太子,这治国策略我平常都是参照史书典籍,了解历史,了解每个朝代是如何兴盛衰亡,还有百家教义,将这些都看完后会有一定的启发。”
谢徽道:“堂兄学富五车,制定的决策各个都是华丽无比,令我佩服。”
林鞍眉头微蹙,对太子的这句话感到不舒服。
谢徽问:“听说堂兄最近在制定新的律令?”
林鞍颔首:“妙乐国从六年前开始,每年的新生儿断崖式下跌,如若继续这样,我怕未来妙乐国的兵力会更加衰弱。六十七城池虎视眈眈,我们须得将兵力强盛起来才行。”
谢徽又问:“堂兄可知妙乐国新生儿为何会下跌?”
林鞍有些苦恼的摇摇头:“百姓安居乐业,却不愿意生养,这其中的原因,我还在还未想明白。”
谢徽笑道:“堂兄怎知百姓安居乐业?”
林鞍:“自然是每年春秋两个季度,由县令统计的调研结果,我将每个地方的调研结果都认真看过,可就是找不到原因。”
谢徽道:“堂兄是否会去民间查看一二?”
林鞍却说:“我每日处理政务繁忙,只需看上交来的文件就行。这样效率更高。”
谢徽哑然失笑,连说了三声“好”。
末了,他让大臣们该处理政务的处理政务,商量的商量。
而他则是在纸上写了些东西,让人贴在书阁门口。
这样每天过来办公的大臣,会第一眼就看到。
大家猜测太子或许是写了些规矩,这没什么,到哪里办公会没有一点独特的规矩呢?
可当他们看到太子竟然让他们穿最为粗劣的麻布,脚踩草鞋上朝时,惊得眼珠子都掉下来了。
没办法,上一个不听话的大臣浑身上下就剩下一个脑袋了,他们可不敢造次。
只能连夜命人做一套麻布衣服和一双草鞋,为了舒适点,还让家里的裁缝把麻布衣服缝上纯棉内里,草鞋缝上鞋垫,免得刮破了他们的皮肤。
即便这样,上了一天班,大臣们的皮肤一个个起了红疹,草鞋更是硌的脚疼,落不到地上。
这还不止,当他们辛辛苦苦处理完政务,蹲在廊下等待东宫安排廊餐时,却发现太监们只端来一桶硬邦邦的黑馒头和一桶冰冷的水。
大臣们委屈的跑到林鞍跟前嚎嗓子,林鞍也觉得太子这件事做得太过火,便怒火冲天的跑去书阁质问太子。
在书房的谢徽听到林鞍说出“虐待”两个字时,不怒反笑。
合上奏折,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林鞍面前,笑意还不止:“景王怎么会觉得我是在虐待大臣?”
林鞍怒道:“麻布和草鞋是人穿的吗?夏天也就算了,如今天寒地冻,一年比一年冷,还让大臣们穿如此单薄的衣服,你是想冻死他们吗?这也就算了,他们工作了一整天,你却让他们吃狗都不吃的黑馒头和凉水,太子你有没有良心!”
38.太子断铐归故国
林鞍用力骂完,整个书房,都能听到自己的回音。
然太子的表情却让他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一点反应都没有。
谢徽淡淡的看着他:“你是不是觉得,你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郡王?”
林鞍面色坚定。
谢徽:“愿不愿意与我去外面看看。”
林鞍:“外面有什么可看的。”
谢徽道:“那日我问你,治国之策应该如何定制,你说看史书典籍,看百官们呈上来的文章,是否?”
林鞍点头:“不错。”
谢徽:“那若我说,治国之策在民间,你相信么?”
林鞍被他搞得糊涂:“你到底要说什么?”
谢徽皮笑肉不笑道:“只是单纯带你出去瞧瞧,瞧瞧你口中的安居乐业,瞧瞧妙乐国子民每天是怎么啃树皮的。”
“你胡说!”
谢徽笑着看向林鞍,就像是在看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开口道:“仅凭县令的一张纸你就觉得安居乐业了?
你可知,若县令不这么写,会有罢官的风险,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你们知道他们治理不善,他们的乌纱帽就没了。
他们只能说谎,每个人都在说谎,用谎话编织完美世界。
看你的样子像是在骂我信口雌黄,可以,我这就带你去看妙乐国究竟是传闻中令人向往的桃源里,还是血淋淋的人间炼狱。”
话毕,林鞍只觉得一阵接着一阵的失重感。
他被带到了天空,脚下是宝剑。
林鞍震惊,“你何时会修行了?”
谢徽道:“往下看。”
自太子回宫,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有种让人不敢忤逆的威慑力。
林鞍也不例外。
可下方白茫茫一片,只有许多隆起的小土堆,他问灾民在哪?
谢徽带他下去,林鞍身形不稳,剑刚落地,他就因为惯性的原因栽倒在地,一头扎进了面前的土堆。
似是被硬物磕了一下,疼得他立刻捂住脑袋爬起来。
却见本来被雪覆盖的土堆,经他这么一折腾,露出了里面蜷缩起来的尸体。
青黑色,肌肉严重萎缩,和一具木乃伊没任何区别。
林鞍傻愣在原地,愣了许久,他疯了似的去刨旁边的雪堆,露出来的是个还在给孩子喂奶,却冻死的母子尸体。
母亲饿得皮包骨,奶水都没有,孩子早已冻死,她却死不撒手,紧紧将孩子抱在怀中。
“你不是疑惑妙乐国为何新生儿一年比一年少么?”
林鞍疯狂的拨开一个又一个雪堆,谢徽就站在旁边,冷冷地说:“这便是答案,这种答案,你怎么可能在被大臣们加工过的文书里找到?”
林鞍泪眼模糊,每看到一具冻死的尸体,他就心慌一分,崩溃一分。
“看见那棵树了么?”谢徽问。
林鞍抬头,只见前方的树,树干被啃得不成样子,树皮尽数消失。
“冬季的树皮不比春夏的树皮,可也没了。你说我虐待大臣,说我没有良心。可我们锦衣玉食,百姓却落得啃树皮,冻死在大雪天里,这不算虐待?还是说,你看不见,就代表不存在?”
林鞍难过的说不出话来,他不停的抹泪,手足无措的站在雪地里,慌慌张张的环顾四周,强烈的眩晕感让他难以站稳。
脚下一软,竟是跪了下来。
火红的天空正在酝酿一场更大的暴雪,林鞍瑟瑟发抖。
谢徽淡淡道:“现在知道该如何治国了么?”
林鞍蓦然抬头,眼底无比茫然。
谢徽讥讽的摇摇头,转身离去,独留林鞍在郊荒郊野岭。
林鞍是深更半夜被府人们从城外发现的,看到林鞍时,即便穿着棉衣,可也冻得指甲发紫,嘴唇发青。
“哎哟我的爷啊,您怎么跑到这个鬼地方了!”管家心疼的把汤婆子揣到林鞍手中,给他披上狐裘大氅。
林鞍发直的眼睛挪到管家脸上,喃喃道:“可这鬼地方,是生我养我的妙乐国。我以为,我的子民真的安居乐业了……”
一滴血泪划过林鞍的面颊,突然,他抽出府兵的佩刀,对准自己的心脏狠狠扎了进去。
管家失声尖叫:“爷啊——!”
“我对不起我的子民……”汩汩而出的血泪染红了林鞍如玉般的面颊,洇红了雪白的狐裘。
他绝望而无力的嘶哑着同一句话:“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林鞍的死谢徽早已预料。
林鞍与林灼一般无二,都是懦夫。
只是想起林灼的那个瞬间,谢徽不由自主按住胸口,那股痛意却从指尖悄无声息溜走,仿佛从未发生过。
“殿下,丞相来了。”
旁人的声音将谢徽拉回现实。
“让他进来。”
“殿下,殿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丞相提着衣袍匆匆走进书房,就见太子正坐在桌案前写字。
“殿下,你这是何意?”丞相将折子放到桌上询问道:“微臣想听听殿下的解释。”
谢徽道却将折子推给丞相:“没什么可解释的。”
丞相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殿下,微臣以为殿下外出历练回来,会有一番作为,没曾想殿下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谢徽眉梢一挑:“让女子上学科考,怎么就是微不足道?”
丞相道:“若说是百年之前,妙乐国繁盛之际,殿下这种提议微臣绝对双手赞成。可如今非常之际,妙乐国新生人口本就下降,如殿下执意要让女子上学堂科考,那她们大好的年华便会在读书考试中度过,请问,谁来生孩子呢?”
谢徽冷笑:“那我也请问一下丞相老师,妙乐国的百姓组成是否有男子?”
丞相道:“有。”
谢徽:“是否有女子?”
丞相回答:“自然。”
谢徽笑道:“既然妙乐国是由诸多男子与女子组成,为何单单让男子读书考试,不让女子读书考试入官?这朝堂上阳气太甚,我很不喜欢。”
丞相脑袋一懵。
谢徽又说:“养儿育女是双方的责任,老师怎么会觉得女子读书考试会耽误生育,而男子读书不会呢?难不成在老师看来,生儿育女这种事,只是女子的任务,而非男子?”
谢徽说话的语调一直都是很平静。
就如他这个人,理性到让人误以为他是一个没有任何共情能力的木偶。在他眼里,什么都是一样的。
他心平气和的说出这句话,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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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丞相哑口无言。
丞相数次张开嘴,可却没有反驳的理由,不得不把嘴重新闭上。
良久,丞相才挫败道:“微臣告退。”
“老师。”谢徽突然喊住丞相。
丞相回头,谢徽从台阶上慢慢走下来,笑道:“不知老师可还记得当年有一道殿试题,叫做‘一统’?”
丞相:“自然记得。”
谢徽:“我当时还小,所以老师并未让我答过这个问题。”
丞相:“殿下是想要答一遍?”
谢徽将纸递给丞相,丞相有些意外的打量太子,随后看向答卷。
洋洋洒洒上千字,丞相越看,越叹服,不由得心生欢喜:“殿下的这份答卷可是微臣这些年看过的最满意的卷子。”
谢徽笑意加深:“老师难道没觉得这个答案有些许眼熟么?”
丞相重新阅读,看着看着,似乎记起了点什么事,但又感觉抓不住。
谢徽将丞相微妙的表情揽入眼底,黑漆漆的双眸没有一丝光亮,他给了提示:“谢徽。”
哗啦。
丞相手中的一沓纸尽数洒落在地板。
谢徽一哂:“果然记得,您难道不觉得我写的这些答案,与当初那位的答案一模一样么?”
丞相眼眶颤抖了几下,机械的将脸转向太子的方向。
谢徽笑道:“为何当初您骂谢徽的答卷是一派胡言,而我写了同样的答案,为何能得到您的夸赞?”
丞相嘴唇嚅了嚅,回过神时,才发现手里的答卷尽数洒落在地,连忙躬身去捡,怎知却被谢徽扶住了胳膊:“告诉我,为什么?”
丞相后退数步,作揖道:“殿下,实在是微臣不得不这样啊!”
说着,丞相竟然跪了下来。
眼含泪水道:“殿下,微臣辅政清廉,多少人对微臣的丞相之位虎视眈眈,他们巴不得微臣倒台,我若是倒台,就没办法给妙乐国效力了!”
“哦?”谢徽故作困惑。
丞相哽咽道:“如今妙乐国内忧外患,状元不仅要有才华,还要有对我有力的家族背景,这样强强联合,才能将岌岌可危的妙乐国镇住。若我选择一个没什么来历的寒门学子,即便此人才华横溢,可以后的升迁路也会很艰难,很大可能是不会被选入中枢机构,与我一同共事的。而对家的人我更不能选了。”
“所以,当年那位状元,你选了你母族的人。”
丞相颔首:“是。”
“所以,谢徽写的答案并不是通篇废话?”
丞相颤声道:“是。”
“所以,因为谢徽没有家世背景,哪怕他写的是对的,也是错的?”
丞相自责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殿下,朝堂复杂,到这个地步,什么答案正确,什么答案错误已经没什么重要的了。答案无关乎本身,而是在于说出这个答案的人是谁,是什么身份。有用的是他的身份,而非他的才华。”
“丞相的意思是,若这个答案由天子说出,哪怕答案中犯了最为愚蠢的错误,这个答案,也必须要采纳?仅仅是因为答案出自天子口中?”
丞相痛心道:“陛下说的,皆为真理。涛涛历史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从来如此。”
谢徽失笑:“从来如此,便对么?”
39.以命交换换错命
面对谢徽的反问,丞相方才的悲怆表情被铁青所替代。
他瞪着眼喝道:“从来如此便是对的!我知道殿下心中理想,可理想,仅仅只是理想,是想象中的东西。
妙乐国是什么?是囊括百万民众的大群体!
是被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观念影响了几千年的群体!
这些观念影响力之大,早已在他们脑子里根深蒂固,再怎么和它对抗,都毫无意义,徒劳无功。
殿下,你以为老臣不想要让妙乐国变得更好么?
老臣能坐上丞相这个位置,深知巨大的变革只会带来更多的负面影响。老臣知道,其他所有大臣们都知道,可那又如何!
新的观念才刚诞生,脆弱的生命力怎能与根深蒂固了几千年的老观念对抗?
为了维护妙乐国的安定,我们不得不继续依据这些错误观念!”
话到此处,丞相早已老泪纵横。
他从最开始铿锵悲愤的语气变得软绵无力,抬袖擦去脸上的鼻涕和眼泪。
凝噎几声,声音放缓变弱:“殿下,老臣还是少年的时候,也和殿下一样,想要将妙乐国打造成和妙善国那般,人人有良田家畜房舍,安居乐业的国家。
可,老臣年轻时候的志向被一群老顽固击的尽数破碎,他们嘲讽我,威胁我,甚至动用关系将我发配到边关。
我不得不放弃青云之志,变得圆滑,这才被他们从边关调回都城。
庙堂复杂,考量的东西很多。在羽翼尚未丰满之前倘若我行我素,试图大展身手,那结果只有被其余老狐狸咬死。
唯有隐藏羽翼,随波逐流。想要大展宏图,那就必须要有足够稳固的根基,让百官弹劾不掉我,我的丞相帽子不会被轻易摘掉,明白吗?”
谢徽沉吟片刻:“如若我说,从今以后我保住你的丞相之职,你可愿追随我,我们联手将妙乐国的这些毒瘤全数剔除?”
丞相怔愣住。
谢徽却展开手掌,暴露了他的修为。
“如今我的实力,别说寻常人,就是十二仙门门主过来,也不是我的对手。”
丞相震惊:“殿下怎会?殿下不是不能修炼么?”
谢徽道:“一场交易罢了。它予我逆天修为,助我大展宏图。”
丞相不解:“交易从来都是对等的,殿下用什么交易了?”
谢徽垂下胳膊:“我交出了我最珍贵的东西。”
“殿下最珍贵的是?”
“命,我的命。”谢徽肯定的说。
丞相眉头一拧,旋即一抹释然,但紧接着却是更多的不解:“殿下既然有如此神通,理应去仙门修道,为何还要回来?”
谢徽却说:“我怎能抛弃生我养我的地方?丞相,你可愿助我?”
丞相当即大拜:“殿下既是所向无敌,微臣定会誓死效忠殿下!”
随着太子与丞相的联手,本来奢靡一片的都城各大世家,成日里胆战心惊,生怕被点了名召进宫中。
太子有修为傍身,各大世家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怨愤积压愈来愈多。
这日,丞相告知太子,说十二仙门已经拟定这次封印野鬼村的人选,乃妙善太子谢客轻。
谢徽并没当回事。
然而当天,又有人来报,说是门外有个骑着白象的少年喊他去秦州玩耍。
谢徽一心执政,哪有那种闲情雅致被叫出去玩?
当即就回绝了。
怎知通报的人刚离开,就有红影自飞檐跳下来,轻盈的和猫似的,踩着遍地的桃花,笑盈盈地望着他。
谢徽阴沉着脸,想要探查对方的修为,可却探不出底细。
不由得心生警惕:“你来做什么?”
隐无为走几步路就忍不住蹦跶一下,一个转身便行云流水的坐在了桌案对面,带过来一阵淡淡的桃花香气。
与谢徽面对面,露出一个特别灿烂的笑容,“好哥哥,妙善国举行八阵图人选,你去不去?”
谢徽不动声色观察着面前的少年,终于让他想起了此人的身份。
“我还有事。”谢徽说。
隐无为眨了眨眼:“哥哥,你怎么冷冰冰的?以前你对我可温柔了。”
谢徽眼睛微眯:“温柔?”
隐无为道:“我们说好要一起拯救苍生的,如今拯救苍生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哥哥确定不去?”
谢徽很烦隐无为这股子幼稚的缠人劲,但又不知怎么回事,他好像不忍心拒绝面前这个比自己小多岁的少年。
许是林灼的身体影响了自己。
谢徽冷冷的盯着隐无为一言不发,而隐无为以为他哥是在纠结,就露出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
谢徽差点一巴掌扇过去,可他心中莫名的雀跃,想来是林灼的潜意识在作祟,他极力克制住答应的冲动,起身道:“等我片刻。”
“好好好!”隐无为开心的拧开玉葫芦,兀自喝起了今朝醉。
眼看从白天到黑夜,书房门开了。
“走吧。”出来的是林灼,他背着抚琴,腰佩文剑,发冠簪玉,眉眼温润,灼灼沐华。
隐无为惊讶:“哥,我怎么感觉你像是精分了呢?”
林灼忍俊不禁笑了几声:“我们还得速去速回。”
林灼并未彻底死去,他只是被谢徽锁在了识海,如今碰见修为高深的隐无为,谢徽只能退而求其次,把身体还给林灼。
为此,耽搁了数月。
待回来时,看到满朝文武皆系着白色腰带的瞬间,谢徽才得知丞相年事已高,每天案牍劳形日理万机,早已不堪重负,五天前在书房中仙去。
“殿下,这是丞相留给您的。”下属将折子双手递给谢徽。
谢徽接过,展开一看,这份正是他提议让女子上学科考的提案,如今在折子的最后面,多了一行红字。
【准予】
丞相前不久便下达指令,让妙乐国所有女子,愿意读书考试者,皆可入学堂。
学费由朝廷报销。
为了能让律令稳定执行,丞相还特意提拔了一位辅佐父亲编纂史书的世家贵女,让她担任翰林院祭酒,又让长公主殿下从旁辅佐,从此执掌女子科举全部事宜。
除了这个折子,丞相还写了未来妙乐国的六十年发展规划,用棉绳定成一本书。
凌晨,掌灯宫女走过来说:“殿下,夜深了。”
挑灯夜读的谢徽只是让宫女退下。
次日宫人整理殿下床榻,抓枕头时,弄了一手的潮湿。
丞相的死,让谢徽明确感觉到这里面的玄机。
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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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丞相活着,手握各个城主的肮脏事,用此牵连住各方势力,才让本该破碎的妙乐国一直维持在一个将裂不裂的稳定状态。
强行将妙乐国早就断掉的气运,生生延长了四十二年。
如今丞相去世,各方城主再次蠢蠢欲动,尤其是南部的荣城主,在丞相去世后的三天,直接自立为王。
荣城主在所有城主中虽然兵力不强,可却最为有钱,帮助过很多世家贵族。平日里谦谦君子,与世无争,如今却随着丞相之死,彻底将内心的野兽放了出来。
谢徽得知此事,并未有所行动。
这天他难得有休息的时间,就在书房中休憩片刻,怎料等他再醒来时,却感觉脑袋下的枕头很是柔软,鼻腔内是淡雅的香气。
谢徽猛地坐起身,把旁边的妇人吓了一大跳。
“灼儿?”妇人唤了声。
谢徽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竟是枕着这个女人的腿睡着了。
他起身扭头就走,却被妇人喊住:“灼儿,娘给你做了酸汤面,吃完再走吧。”
谢徽对着房屋周围环顾了一圈。
房屋狭小摆设简单,许多家具都掉了漆。
女人穿得朴素,曾经听林灼说过,他的母妃并不受宠,想来此女便是了。
见儿子呆愣在原地,女人走上前在他眼前,抬手晃了晃。
那双与林灼如出一辙的温柔双眼让谢徽不敢直视。
也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怎的,谢徽说了句“我要让你当太后”,便仓皇而走。
谢徽说到做到,先皇因花柳病死在了龙榻,荣城主却在千里之外大摆封王筵席,邀请各方势力。
正是那天晚上,谢徽血洗了封王宴,登基为帝,震慑四海。
仙门中人试图抓住他,却被他尽数反杀。
长枪挑起荣城主的头颅放在城楼上。
世家贵族们哪敢不从,纷纷交出兵力与塞满了民脂民膏的金库。
但长久以来的压榨让豪强心生怨恨,便暗中商议,派出各族的末流子弟组成慎言客,到每个城池去游说。
大肆宣扬林灼的暴君行为,说他酒池肉林,杀害无辜百姓,妄为天子。
成百上千的慎言客为了扩大影响力,在石山上推倒了曾经的地藏王殿,依仗着仙门的扶持,建立了慎言仙门。
由此,专门编写太子暴虐的恶行,找不到恶行,便杜撰。
比如说景王林鞍本来是自杀在雪地,但林鞍的影响力很大,为了激起更加强烈的仇恨,慎言客们便将林鞍的死编纂成太子在酒楼杀死了林鞍的传奇话本。
然后花重金召集每个地方最出名的说书先生,说书先生拿着钱和话本子,用两半嘴皮四处传诵。
一时间,妙乐国全体上下,无人不知天子暴虐,无人不晓天子恶行。恨不得揭竿而起,将林灼抽筋扒皮。
但这种想法,也只是想了想。
肚子一饿,又挂着黑眼圈周身劳累的上班养活自己去了。
慎言客们对暴君林灼很卖力的传播到四处,撒了无数金银珠宝,可得来的反馈却越来越少。
慎言客们百思不得其解,拉了好几个人。
一问才知,如今世道变了,有吃有穿了管那闲事干甚?
忽悠鬼呢,傻子才去掺和烂摊子给权贵当炮灰!
40.以命交换换错命
慎言仙门的名气大起大落,诸多人都抱着单纯看乐子吃八卦的心态,没一个真正在意。
于是乎,翻云弄雨的慎言仙门就这样以极快的速度,淡出人们的视野。
谢徽知晓慎言仙门的动作,压根懒得理会。
疯狗乱吠,若当庭去捂住疯狗的嘴,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这天,熬夜处理政务的谢徽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嘴角渗出血丝,起先没搞懂怎么回事。
毕竟林灼身体这些年养的很好,不可能如此破败。
为此,谢徽用法术调理,没有作用。让太医来看看,太医也看不出陛下有任何毛病。
谢徽直接将沉睡在识海的林灼叫醒,然林灼一点反应都没有。
林灼出现这种情况不是一天两天,过去两人还能在识海交谈,而如今,却是连林灼沉睡的魂魄唤都唤不醒了。
想起林灼最怕吃药,尤其是特别苦的药。谢徽便找来一些黄连,威胁道:“如果你再不醒来,我就将这些黄连吃下去的瞬间把身体还给你,苦死你算了!”
然,识海里平躺着的青年纹丝不动。
谢徽捏紧了拳头。
而在他控制不住再次咳出血时,蓦然反应过来,与它在野鬼村定下的十三年交易年限,早已过期,他的魂魄早应该被收走。
霎时间,谢徽怅然若失。
“陛下。”心腹小跑进来,低声在谢徽身侧说,“太后娘娘近些时日一直召见术士在做法。奴婢不知道娘娘这是在做什么。”
谢徽目光微凝,画了个符咒让心腹看,心腹连忙道:“就是这种!”
知子莫如母,这么多年的相处,太后怎会没有察觉?
谢徽放下毛笔,起身去了惠安宫。
惠安宫是坐落于桃林里的宫殿,一路上都没有碰见术士,也没有看见惠安宫有布置过道场的痕迹。
一进去,就见身着粗布衣服的太后正弓着腰做饭。
“灼儿来了。”太后笑着说。
谢徽并没有回给太后微笑,他本就不是个爱笑的人。
“母后在做什么?”
“看来灼儿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太后将拉好的面条下入锅中,“今天呀,是灼儿你的生辰!以前灼儿每次生辰的时候,就喜欢吃我做的酸汤面,今年也一样。”
炉子很旺,面条滚了两滚便熟透了。
太后又在面条上放了葱花蒜苗,还有点醋,最后用油炝一下。
葱香味登时弥漫在宫殿的每个角落。
“来。”太后将酸汤面端到桌前,递给谢徽一双筷子。
谢徽最不喜欢甜得发腻的蜜饯,还有这种酸不溜秋,连汤带水的玩意儿,但还是皱着眉,搛起一股面条喂到嘴里。
“好吃么?”太后温柔的问。
谢徽条件反射的点点头,旋即又摇头,他又不爱吃。
看到儿子点头又摇头,太后被逗得直笑。
如今已是盛夏,花园里争奇斗艳,桃花却静静的在树枝开放,风吹过时总能带下来几片,飘飘荡荡,粘在了谢徽的袖子上。
谢徽对着桃花,看得出神。
太后望着面前的孩子,喃喃道:“看来你也是妙乐国人,所以才这般喜欢吃酸汤面。”
谢徽看向太后。
太后拿起另一双筷子,帮他夹了点胡萝卜丝:“其实,我已经知道了。”
谢徽望着面前的胡萝卜丝,嘴唇抿了抿:“要杀了我么?”
太后摇摇头:“你并没有错,母后为何要杀你?”
谢徽抬眸:“我占了你儿子的身体,你不杀我?”
太后却莞尔一笑,那双温柔的眼让谢徽不敢去直视,立刻拿起筷子,就着胡萝卜丝又吃了些酸汤面。
太后道:“灼儿自幼就心地善良,对什么都抱有一颗慈悲的心。他今日让你用了他的身体,许是怜你身世凄惨,想把身体给你,让你完成你生前未曾完成的心愿。”
谢徽却道:“许是我强取豪夺呢。”
太后笑着摇摇头,眼底带着淡淡的悲伤:“灼儿紫薇护体,他若不愿,任你有多么神通广大,也夺不了他的舍。他愿意,你才能进来控制他的身体。”
不知为何,一股前所未有的酸胀感充斥在谢徽的鼻腔与眼睛,谢徽放下筷子冷声道:“这醋酸的我眼睛难受,走了。”
“孩子。”太后站起身喊住了即将要跨出殿外的谢徽,“陪我去扫个墓吧。”
谢徽回头:“谁的墓?”
太后叹息道:“灼儿给我托的梦,说他当年迟了一步,若是早早的追上去,那个人也不至于被冻死。他心中愧疚,可却也无能为力。”
太后年轻时候吃过不少苦头,冬天更是一直用冷水给妃子们洗衣服,落下无法痊愈的病根子,走起山路异常吃力。
谢徽搀扶着她。
待到山顶,谢徽就看到不远处有个立了墓碑的坟堆。
太后跪在墓碑前,将纸钱一点一点烧掉。
墓碑上没有任何名字。
扫完墓,谢徽便陪着太后又回了宫。
路上,太后将儿子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柔声道:“既然是灼儿的意思,作为母亲的,自然要尊重。孩子,以后你要好好活着,不要为了灼儿,为你自己而活。”
从上山扫墓的那刻起,谢徽心中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太后说出这些话,他心中的不安愈加强烈。
回到宫中,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谢徽却辗转反侧。
到后半夜更是去那山上,把坟给刨了,只见里面躺着具枯骨,枯骨旁边还有一根毛笔。
谢徽怎会认不得此物,陪伴他寒窗苦读十数年的挚友。
而枯骨的主人,那就更不用说了。
是他自己。
心不在焉地拿出毛笔,可毛笔腐烂的厉害,在谢徽的手中碎成齑粉。
谢徽登时无力的跪在地上,双目无神。
直至东方泛起鱼肚白,谢徽死寂的眼底被天边的朝阳所渲染,有了光亮,他捏紧了拳头,速回宫中。
交代了一些事宜后,便动身前往秦州,趁着太子去深山练太极之际,潜入磨针观,将那非攻上的定魂珠给偷了过来。
拿着定魂珠,只身前往野狗岭。
他知道是林灼的魂突然离开,这才致使唤不醒他。
定魂珠可以感应周围所有魂魄,不过是找个魂魄罢了,没什么难度。
此刻的谢徽就像是发了狂的疯子,在野狗岭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野狗岭被搞得鸡飞狗跳,游荡在里面的鬼魂们叫苦连天。
然而,任凭跑遍了每个角落,都没有找到林灼突然离开的魂。
谢徽不相信,他又去禁地野鬼村找。
他的双眼渐渐被黑色占据,疯狂的穿梭在每个地方。
直至最后一丝修为也被它没收,谢徽跪在地上,手里死死捏着定魂珠。
就在谢徽陷入无边绝望时,一个平静的女音犹如击中深潭的石子,激起了千层浪。
“乞叉底太子心系苍生,你在这里寻找,怎能找得到?”
谢徽抬头,就见一个身着玄色曲裾的女子静静站在他面前。
女子蹲下身,纤纤细指替谢徽将他额前凌乱的发丝拢到耳后,如长辈般。
项上戴着的十颗宝珠,映出谢徽变形的脸。
“你且细细想想,一个不能修道的寻常人,能活着进入野狗岭,能看见早已是魂魄的你么?”
谢徽瞳孔缓缓放大。
女子檀唇亲启:“你本没有太多的修行天赋,是你做了交易,才得到了至高无上的修为,你还记得你用做的交易么?”
谢徽:“自然是我最为看重,最珍贵的东西。”
女子说:“这便是了。所以,当你的愿望达成时,你押出去的珍贵之物,就会被收回。”
谢徽:“可它没有收走我的命。”
女子:“你确定你最珍贵的,是你的命?”
谢徽意识到了什么,不由自主摇头,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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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且想想,这么多年来,太子林灼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兴许,你能在他彻底消失之前挽留住他。”
曲裾女子将一封别着白色石楠花的小札放到谢徽面前,说:“这是林灼交于我的,让我转交给你。”
说罢,曲裾女子便当着谢徽的面悄无声息消失。
谢徽捡起小札,打开。
里面是用瘦金体写的字,只有八个。
记忆蓦然回到当初那个有星星,有草原,有林灼的夜晚,那晚,赌气的林灼突然转过来,问他知不知道石楠花的花语。
他对花花草草又不喜欢,自然不会去关注。
于是心烦意乱说了句:“不知道。”
面对态度冷硬的他,林灼并未生气,他笑着说:“每个颜色的石楠花花语都不同,可我送给离真兄弟的这朵白色石楠花,却是希望你能梦想成真,所向无敌。”
林灼的声音在耳畔回荡,谢徽失魂落魄的在野狗岭游荡。
走了很久,可能是几天,几个月,抑或者是几年。
在他的耳边,隐约有三个声音在响,在吵他心境,乱他心魄。
谢徽难受的要命,用力捂住耳朵。
可那些声音却越来越大,吵得他头痛欲裂。
“够了!够了!别吵我了!”谢徽痛苦的抱住脑袋求饶道。
怎知三个声音怪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声音笑说:“是你害死林灼的,你不知道吗?你应该为他偿命!你就是个恶魔!该死的恶魔!”
另一声音却道:“可谢徽也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个无辜的可怜人,若不是世道逼得他走投无路,他怎会那么早就冻死在荒野?”
还有一个声音说:“我倒是觉得,哪怕真的能找到林灼的离魂,怕是魂早已受损,唤醒后咱们完美的太子林灼也会因为魂魄受损而成为智障,或者疯子!哈哈哈哈哈!”
“够了——你们不要再说了!”
谢徽崩溃的大吼大叫,三个声音的语速越来越快,说的也越来越多,扰的谢徽辨不清东南西北。
他不顾一切的往前跑,低头快速的跑。
似乎耳边唔唔的风声能帮他挡住三个声音的侵扰。
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他只是看到不远处有一条混沌的黄泉,他走过去,跪在河边发呆。
衣袍上尽是腥臭的泥土。
耳边的声音应该是消失了,但又更大声了很多,谢徽的双眸被黑雾不断的蚕食,填充,远远看去,仿佛失去了眼白。
“哥哥。”又是另一个充满童稚的声音。
谢徽涣散着瞳仁看向旁边,是个抱着残破乌龟的残破小孩。
浑身残破不堪。
小孩似乎先天没有魂魄,只是机械的叫了声哥哥。
谢徽定定的望着孩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孩子机械的回答:“黄泉路……投胎……”
谢徽又问:“你一个人?”
孩子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谢徽喃喃道:“你这样过去,怕是还没投胎就被别的东西撕的一干二净。”
小孩双目空洞,只是继续机械般的说了声“哥哥再见”,便抱着乌龟远去了。
谢徽跟过去,掰开孩子的嘴,将定魂珠放了进去。
而孩子依旧提线木偶似的往前走。
当小孩含着定魂珠,消失在前方的石桥时,谢徽呆滞的看着自己的掌心,他方才做了什么?
也不知是从哪飘下来的桃花,洋洋洒洒往下落。
其中一片桃花,轻盈的落在他的掌心。
淡淡的清香将空气中腥臭腐烂的味道驱散,谢徽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传说中的人间仙境,桃源里。
此刻,谢徽早已失去了大悲大喜的能力。
他心脏尤为麻木,感觉不到任何情绪。
宛如喝了迷魂汤似的,盯着桃花半晌,情不自禁呢喃了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当花瓣落在脚下,心之所向,已然显现。
41.太子以身渡亡魂
却说谢徽的心灵感应极为准确。
林灼的身体的确是因为魂的离开导致无法苏醒。
可谢徽推测的并不完全正确。
林灼的三魂七魄,只离开了一魂,就是胎光。
其余的两魂七魄,是在谢徽拿回妙乐国所有城池时,一点点消失。
躺在识海里的林灼能明确感知到自己生命的流逝。
尤其是八阵图镇压野鬼村后,他将身体让给谢徽,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首先,他感到浑身倦意,每天都提不起来精神。
哪怕是谢徽唤醒他,他也累得什么都不想说。
渐渐的,他不想吃饭,睡着的时候会突然惊醒,狂跳的心脏几乎能冲出肋骨。
再后来,他开始止不住的咳嗽,拼命的咳嗽,睡梦中会频繁盗汗,有时候睡着了,哪怕是耳边有人喊,他也无法醒来。
林灼没有修道能力,可却知道这代表着他的七魄陆续离开的征兆,他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
当七魄彻底从肉身消散,林灼静静躺在识海中,他听不见谢徽的声音,也感知不到周围的任何波动。
他在等待死亡降临。
可在这过程中,他忽然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没做。
三魂中的爽灵和幽精也离他而去,他的三魂七魄,只剩胎光。
于是他从识海飞了出去,在天上飞,飞了一路。
小冰河时期的温度依旧不断下降,到处都是大雪,可路上却没有饿死冻死的人,林灼目光温和的看着这一切。
这种感觉要比往日喝药时,谢徽吃的饴糖要甜很多。
如今活着的人都可以有序的工作获得月钱,可以红泥小火炉。
而死去的亡灵,却尽数聚集在大雄宝殿中。
妙乐国的寺庙很多很多,而供奉地藏王菩萨的寺庙,只有大雄宝殿一座。
这些无辜的亡灵皆是因为妙乐国治理不善而导致的,身为妙乐太子,哪怕是被废掉的,也必须要承担起渡化亡灵的责任。
正这般想,突然有股力量将他从天空击落。
只觉耳边狂风呼啸,致使辫子上的玛瑙不断拍打在脸上,拍得林灼睁不开眼,脸皮生疼。
他整个人陷入了无休止尽的失重中,无法睁眼,无法挣扎。
也不知坠落了多久,酷寒的气流霎然消失,紧接着一股火热灼烫了他的皮肤,林灼疼得咬紧牙关。
随着不断往下坠落,方才的那股灼热终于开始变得温和,又或者说,他的身体渐渐适应了这种酷热。
终于,他掉到了地上。
可能因为只有一个魂,并没有被摔成肉泥,可却也摔得浑身疼痛,半天爬不起身。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却见自己身处行走的人群中。
应该说是骷髅,但又不像,而是被饥饿缠身,肌肉萎缩的亡魂。
大家脸颊眼窝凹陷,每个人都死气沉沉。
脚底下没有任何力量感,游魂似的,东倒西歪,迎面走来。
漫天血色,宛如一个巨大的熔岩洞窟。无数大大小小的火山倒立在天空,岩浆自火山口倾泻而下,注入下方的熔岩大河,映得整片世界通红无比。
林灼双手撑地试图爬起,可脚下发软,膝盖重重磕在尖锐的凸起物上。
多亏一双手扶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搀扶,林灼这才站了起来。
“多谢。”林灼说罢,看向搀着自己的人。
但却辨不清对方是男是女,蓬头垢面,面颊凹陷,穿得破破烂烂,胸前更是被熔岩的火光衬得肋骨森森,触目惊心。
那人低沉而缓慢道:“不用谢。”
一听是女子,林灼连忙将目光挪开,闭着眼默念数次“非礼勿视”,才目向前方,问身侧的女子:“此间是地狱?”
女子摇头。
这摇头是否认此间是地狱,还是她也不知晓这里是何处,林灼不知道。
这里目光所及之处,漫山遍野,崎岖山道皆是往同一个方向缓慢前行的亡魂。
女子早已耷拉着脑袋转身离去,没入了亡魂大军。
想不出个所以然,林灼只好也跟着。
只是他过于周正的衣冠在这里格格不入,十分惹眼。
他能明确感觉到有很多探寻的目光似有若无的朝这边扫来。
天空倒悬着的火山流淌出的岩浆让周遭闷热无比,仅凭鼻腔吸进去的一点空气,分分钟便会窒息而亡。
林灼大张着嘴用力呼吸,哪怕这段山道平缓,走起来也十分吃力。
为了保持不掉队伍,他学周围的亡魂,低头,弓腰,双手抱在胸前,慢慢往前走。
不去看周围的参照物,这山路的确好走了很多。
走了很久很久,只听前方沸起一阵声响,林灼抬眸望去。
却见这里的空间明显比之前宽敞很多,倒悬在天空的岩浆火山离地面又高了至少上百公里。
而在天地之间的中央,竟然悬着一轮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巨型转轮。
转轮中转动的圆环,林灼数了一下,三十二层。
复杂精密的三十二层转轮,太阳般在天空中自转,内转。
越往转轮靠近,周围亡魂的声音就愈发激烈,亢奋。
大家枯黄无光的双眼里努力涌出虔诚之色,每走一步,就匍匐在地跪拜一次。
林灼是温柔随和,可却也不是一哄而上,看别人做什么自己就做什么的人。
他有自己坚固的意志。
其他亡魂对那个转轮十分害怕,害怕瑟缩中虔诚的朝拜。
而林灼却感觉不到任何恐惧。
目光对上悬在天空,熊熊燃烧烈火的转轮,内心竟然腾升出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坦荡。
在诸多跪拜的人群中,林灼加快脚步走到一座石桥上,距离转轮又近了一步。
这一次,他看得更清晰了。
只见每个亡魂有序的登上流淌岩浆的嶙峋悬梯,前往转轮处,双手合十跪拜。
当转轮喷出一束火焰时,那个亡魂的详细信息便会浮现在天空中。
再喷出一束火焰,亡魂得到了审判,开启轮回转世。
很显然,第二束火焰喷出,亡魂看到自己在刑罚结束后,会轮回成一只被过年宰杀的猪,凄厉的惨叫起来。
用力磕头,乞求转轮宽恕。
然转轮喷出第三束火焰,亡魂便堕入了铁树地狱。
哧!
后背被铁树锐利的枝杈挑起,挂在树上,业风吹拂续命,永远无法死去,服刑两万年,约人间五百四十亿年。
一气呵成,不会偏袒,不会徇私。
林灼定定的注视着这一切,当接二连三的亡魂都被转轮审判,被打入地狱受刑,林灼回头,望着漫山遍野朝这边匍匐,跪拜,前进的亡魂,眼底涌出无法控制的悲痛。
这里的六十万亡魂,竟是因饥荒酷寒而冻死的妙乐国百姓!
他们饥饿难耐,为了活下去不得不烧杀抢掠,易子而食,犯下滔天罪孽。
然,如若妙乐国有能力让百姓们安居乐业,百姓们也不会造下如此孽障,在地狱中被刑罚审判数万年。
妙乐国的世家皇族,有罪啊!
滚烫的热泪自太子悲悯的眼中夺了出来,瞬间被酷热的空气蒸发殆尽。
奔腾的热气吹得太子发尾上坠着的蓝色玛瑙微微颤动,他望着这一切。
忽然,一股力量牵引着他,林灼看去,原来是自己前面的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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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得到了审判,下一个,就该他了。
林灼光着脚,踩在悬梯上,嶙峋的纹路硌的脚掌疼痛难忍,方才被磕破的膝盖也是疼的厉害。
林灼被转轮牵引着走完最后一个悬梯,踩在平展的审判台,他跪在前方。
转轮缓缓转动,在空中喷出第一道火焰,在火焰褪去,出现了一行字。
【妙乐国,林氏皇族,乞叉底太子,林灼】
“竟是太子林灼!”
人群中有人用力叫喊。
林灼回头,霎时间,人群开始攒动咆哮起来。
妙乐国林灼太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果真是他!”
“他怎么在这里?是被饿死的吗?”
“瞧他身上穿的那些宝贝,能像饿死的?”
“绝对吃山珍海味吃死的!”
“我倒是要看看这个光鲜亮丽的太子做了多少龌龊事!”
无数愤愤的声音在林灼耳边掀起。
彼时,转轮喷出第二道火焰,本来咆哮的声海瞬间熄灭。
林灼回头,就见天空中的字变成了另一句话。
【功德圆满,予以凌霄殿成神】
林灼瞳孔放大,亡魂们被震惊在原地。
整片熔岩世界静得凝固,只能听见岩浆流动时发出的咕咚,咕咚的气泡声。
也在此时,转轮的上方出现一个黄金大门。
随着大门发出沉闷的声响,缓缓打开,金灿灿的光线投入了这片暗红之地,用柔光搭建了天桥。
在门那边,亡魂们看到了云层里辉煌的凌霄宝殿,还有漫天的紫气,各个目眦欲裂。
“是天庭!是天庭!”
有亡魂激动的叫喊,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疯了似的冲上来,推开呆愣在一旁的林灼,双目放光,伸出双手朝着黄金门跑去。
就在亡魂跨过大门的瞬间。
“刺啦”
犹如一块掉入岩浆的肉块,瞬间化为灰烬,最后竟是连灰烬都消失了。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亡魂不甘心。
认为自己就是天选之子,自己就独一无二,别人烧成灰烬,那是因为别人不配,唯有自己配。
于是乎,继二连三,浩浩汤汤的亡魂朝黄金门涌去。
林灼见此连忙掏出抚琴,用内力弹出一道屏障将他们挡在台阶下面。
“你要做什么!”亡魂怒喊道。
林灼大声说:“你们这样会彻底烟消云散的!”
“那又如何?烟消云散的是他们,不是我们!”
“对!别人不配,不代表我不配!”
林灼又说:“我们无法逃出三界六道,无法脱离五行,这门不是为你们开的,你们强行进去只是忤逆天道,会彻底消失!”
林灼这些话有道理,但却奇妙的激起了众亡魂的愤怒。
有亡魂酸溜溜道:“哟,不是为我们开的,是为你啊,谁让你是玉叶金枝的太子呢,连死了待遇都比我们好!”
“我们活着的时候受苦受累,死了好不容易看到天庭的大门,你还阻止我们进去,你是怕我们翻身过好日子吗?”
“林灼你个狗贼,你心太黑了!活着压榨我们,死了也压榨我们,我杀了你!”
这些愤怒的言论振奋了每个亡魂的精神,他们从最初的萎靡不振,到如今的亢奋有力。
林灼用力阻止他们,内力总有用光的时候,他的双手已然开始颤抖,额头冒出的汗水瞬间被热浪蒸发。
他咬紧牙关吃力道:“不,不是这样的,我有办法渡你们!”
“做几天太子就很牛逼了是不是?”
“还渡我们,你以为你是天道的儿子吗?什么玩意儿啊!”
42.太子以身渡亡魂
亡魂们根本不买账,咆哮对抗得更凶了。
林灼感觉自己的力量加速流逝,而屏障的光芒也有了暗淡之兆。
眼看要挡不住他们,林灼忽然明白。
人永远不可能被理性所支配,从诞生的那一刻,鲜活的心脏跳动在胸腔,注定是要被情感所干扰。
越压制,反弹的越厉害。
想到这里,林灼收起内力,屏障瞬间消失。
还在推搡屏障的亡魂被惯性的往前一栽,栽倒在林灼的脚边。
“既然你们觉得自己非池中物,便去吧。”太子的声音很低,很弱。
亡魂啐了句:“你也不过是有个好爹,我爹要是皇帝,我也是个太子,比你更牛逼的太子!草了!”
林灼双眼微阖,叹了口气。
随着冲上去的亡灵信心满满的跨过黄金大门,“刺啦”又一声,烟消云散。
另一亡魂有些瑟缩,但还是鼓足信心道:“从小我便与常人不一样,算命先生说我天庭饱满,耳高于眉,以后定是大富大贵之人。”
还有绝大一部分亡魂也在口中念叨着各路菩萨神明保佑。
无数声音钻入林灼的耳中,他的心脏寸寸冰凉。
若妙乐国能让国人们富足美满,能带给他们实际的幸福与希望,他们又为何会去信仰连见都没见过的神仙菩萨?去相信那种虚幻之物?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历来王朝衰败与乱世总会佛塔林立,宫观遍布。
饥寒交迫已无法改变,人们早已放弃当下,只想心中虔诚,换来世能有个好日子过。
耳边不停传来“刺啦”声,亡魂们连惨叫都来不及,便彻底消失。
约莫有数百个亡魂葬身黄金门内,其余亡魂也渐渐接受了这个残酷现实。
他们不再自命清高,不再痴心妄想。
还没轮回到帝王家享福,怎能甘心被天道惩罚后消失在三界六道之外?
于是乎,亡魂们开始不谋而合的往后退,退到台阶之下。
但心中余有不甘,凭什么享尽荣华富贵的太子林灼能凌霄殿成神,他们老实本分一辈子,连跨进天庭的大门都没资格?
这种不甘一旦滋生,便疯狂暴涨。
而林灼这边,电光火石间,某个想法从脑袋突然出现,又飞速湮灭。
然林灼在想法冒出之际便快速抓住。
他睁开眼,望着面前自传燃烧的巨大火球,再看向火球背后的三道门,捏紧了拳头,下定了决心。
他回头,大声对六十万亡魂说道:“我有办法让你们不再受地狱之苦,再次转世为人。”
“什么办法?”前方亡魂问道。
林灼指向转轮后面,竖行排列的三道门的中间那道门:“那是人道,只要打开那道门,就可以了!”
“说得轻巧!那可是天道掌控的门,方才那么多亡魂想要去天庭,都被烧的渣都不剩,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对抗天道,打开轮回的门?”
林灼沉吟半晌,再次捏紧拳头道:“若说,让我永远堕入地狱为代价呢?”
众亡魂不懂他的意思。
林灼道:“既然我命中注定要去凌霄殿成神,那我便将这个作为抵押物,抵给天道,放弃成神,换取你们重新为人的机会。若天道觉得不公,便将我再打入地狱,只要能让你们全部离开,我愿意永远在地狱里受罚。”
太子铿锵有力,却也颤抖的声音让众亡魂面面相觑。
蓦然想起,太子殿下并不同于其他皇族那般高高在上,锦衣玉食。
相反,太子省吃俭用,从不杀生。
为了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曾多次觐见,只可惜皇帝不采取太子的建议罢了。
太子还被赶出都城,为了寻得一统妙乐国的方法,周游在每个城池中,调查他们不同的生活习惯与信仰,尽可能制定出让六十七城池的百姓们都感到舒适的律令。
为此,太子在每个城池受到了城主们的羞辱,但却不忘初心,继续前进。
往昔埋入脑海深处的记忆因为太子这些话,尽数翻了出来,在每个亡魂的脑海里久久回荡。
有亡魂哽咽着问:“太子,您这是何必呢?”
林灼莞尔一笑:“一日太子,终生太子。林氏的治理不善,致使你们在酷寒与饥饿中失去生命。这个业障,总得要有人去承担,去偿还。你们且站在这里,我去打开那个门。”
话毕,林灼站起身,迎上席卷着热浪的转轮,转轮竟是奇迹般的缓缓上移,腾出了一条路。
路上满是钉子,而九百米的前方,就是人道门。
林灼望着这一切,面露欣喜。
“太子,要不要我们把衣服脱了绑在你脚上,这些钉子每个都一寸高,会将你的脚扎烂的!”
“这是天道给我的考验,若我连这条路都走不过去,那就说明我没有拯救你们的决心。”
林灼头也不回的说罢,便背着抚琴,光着脚踩在了钉子路上。
密密麻麻的疼痛让林灼差点栽倒在地,身躯止不住的抖动,吃力的迈出了第二步。
看得亡魂们不敢直视,只听钉子扎破皮肉的声音,便足矣让他们颤栗发软。
林灼痛的直不起身,微微曲着膝盖努力往前迈脚。
所行之处,钉子上皆沾满了血肉筋脉。
不知走了多久,林灼只能听见骨头踩在钉子上的声音。
“咔哒,咔哒,咔哒”
“太子!”
无数亡魂的声音在后面呼唤。
这给了几近昏厥的林灼强大鼓舞,他用力咬住舌尖,可却发现他对痛感早已麻木,哪怕满嘴腥甜,也感觉不到舌尖是否痛过。
九百米钉子路走了一半。
林灼不敢低头看,他的心也是肉长的,他没有那么高尚,怕看到血肉模糊、彻底烂掉的双脚会后悔。
于是目视前方,继续往前走。
终于,钉子路走完,当脚踩在平整的石板,竟然比钉子路还疼。
林灼一瘸一拐的走到门口,这门明显不是推的。
他原地打坐,打算用内力将门挪开。
果然,在他使出内力注入石门,紧闭的石门有了一点松动。
“太子,你过去了吗?”有亡魂大着嗓门喊道。
林灼大声回应:“过去了,等我!”
此时此刻,莫大的力量充斥在林灼体内,双脚的疼痛已经微不足道,他专心致志开启石门。
而亡魂们,一个传一个,都安静等待了起来。
只是在等待的途中,大家闲得无聊。
一无聊,难免生出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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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不是一个两个亡魂在等待,而是六十万亡魂。
大家心思不齐,思想不同,这也导致期间不断折腾出各种浪花。
好在浪花小,最后都被平复了。
但有些浪花却很难平复,尤其是擅长诡辩的慎言客,他们嘴里说出来的话,足以四两拨千斤,引起滔天海啸。
要说这慎言客也是个大怨种,兢兢业业为仙门、为被太子欺压的世家贵族们编写抹黑林灼的话本子,写着写着,就被灭门了。
他们是被林灼割掉舌头死的,亲眼所见。
有人纳闷:“既是同一时间,太子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么多地方杀了你们?他又不会分身。兴许是谁易容成太子的样子杀死你们,一来给太子抹黑,二来隐秘他们的行踪,利用你们编排太子林灼,与太子结仇的过往来借刀杀人。”
慎言客们瞪着眼珠子咿咿呀呀的说,奈何没了舌头,他们说不了话,于是就用指头在地上写字,结果指尖刚在地上画了一笔,皮就被粗糙的石面蹭破了,疼得慎言客捂着指头哀嚎。
不信的人永远不信。
扭过头不去理会慎言客。
而自始至终都看不惯太子林灼的,抑或者是对林灼有一丁点不满的,见慎言客这个态度,立刻就当起了他们的嘴,当起了慎言客的代言人。
给旁人不断编排太子的过错,慎言客们欣慰的老泪纵横,连连点头。
说得对!
他说得对!
而寻常人哪能知道太子的过往?
听代言人们随意编排了几句,说的绘声绘色,便就糊里糊涂信了。
慎言客感动万分,把身上的盘缠给了代言人,又咿咿呀呀给代言人说这些东西,代言人连猜带蒙,直至慎言客们点了头,他们才收好钱财,去前面的人堆里宣传了。
把拿人钱财给人办事的理念充分发挥。
一传百,百传千,千传万。
这话,也随着传播的介质复杂化,彻底变了味。
本来慎言客们只是想编排太子,骂骂他,不搞出人命就行了。
怎知话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吃肉可以进入天庭。
这句话乍耳一听感觉满嘴胡扯,狗屁不通。
然细细一想,还真有点道理。
就比如说,太子林灼何许人也?
妙乐国林氏皇族。
这林氏皇族把妙乐国治理的乌烟瘴气,导致他们饿死冻死。
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林氏皇族压榨他们,让他们活的时候吃不上饭,睡不暖觉,害他们性命。
如今吃肉,也不过是拿回了属于他们的东西罢了,而且说不准他们吃了,太子的罪孽减轻也就减轻了呢!
这么一想,众亡魂的愧疚感立刻消失,眼里闪烁着黑亮又贪婪的光,舔舐嘴唇,跃跃欲试。
而且最重要的,也是众亡魂不敢说出来的,那便是进天庭的欲望。
这个藏匿在内心深处隐秘的欲望,是大家心照不宣的。
太子林灼被转轮审判为功德圆满,登顶凌霄宝殿的神明,那他身上的全都是至宝。
就如同话本子里的唐僧,吃一块,长生不老。
哪怕他们吃了无法登入凌霄殿成为天庭正派大神,但应该能成功跨过那道黄金门,当个闲散神仙。
比当人好多了!
43.太子以身渡亡魂
不错,此刻散发着璀璨金光的黄金门还未曾关闭。
绝大多数亡魂都眼馋那里,但却不知道如何在不灰飞烟灭的情况下走进去。
如今吹来一阵风,告诉他们吃肉可以进入天庭,哪怕不能成为尊贵的神明,当个小神,给大神们端茶倒水,放马还是可以的。
有句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要到了天庭当神,那就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而远在钉子路尽头的林灼注意力全在面前的石门。
他只觉得这石门好生玄妙,明明第一次注入内力,石门开启了一个缝隙。
然而随着时间的延长,开启的速度是愈来愈慢。
半个月过去,三寸不到。
林灼静心凝神,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既然这石门是可以打开的,那不管多久,他都会坚持下去。
六十万妙乐国的亡魂便都能得救了。
秉着这个信念,林灼强忍着眩晕与疼痛,将毕生所修的内力源源不断注入石门。
这时,有人拍了他的肩。
林灼猛然睁开眼,侧头看去,就见一个亡魂站在他面前。
林灼下意识看向亡魂的脚,却发现双脚完好无损。
登时松了口气,但又很是困惑:“你是怎么过来的?”
亡魂缓慢的指向前方,林灼回头看去,只见九百米长的钉子路上叠满了数千只亡魂。
鲜血淋漓。
林灼瞳孔颤抖,怎么会!
“你们是疯了么!”林灼失声道。
怎知亡魂却双眼无神的喃喃道:“一个月了,太子殿下还没有将石门打开,太子,你是不是说谎了,你是在骗我们,对不对?”
林灼:“我没有欺骗你们。”
亡魂歪着脑袋,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他目光在林灼身上流连,反常的问了句:“太子,你哪个地方的痛觉不是很敏感?”
林灼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很老实的说:“胳膊肘哪怕是掐起来也不会感到疼,你问这个做什么?”
亡魂丧丧的点了点头,跪在林灼面前:“太子殿下,对不住了。”
说着,抽出一把锐利的匕首,直接扯掉林灼的衣服,刀刃朝右胳膊肘划去。
林灼大惊,连忙阻挡,怎知这一阻挡,将对方震开的同时,由于内力从石门收回,致使石门关闭。
之前的努力,尽数白费!
林灼心中万分懊恼,可也顾不得其他,只说了句“抱歉”,便继续开门。
怎知被震开的亡魂慢悠悠的走上前,林灼盯着他,眼睁睁看着亡魂将他右胳膊肘上又割了一刀。
霎时间,脑袋炸开了般,疼痛蔓延至全身,林灼疼得嘴唇直哆嗦,可他又不敢从石门收回内力来自保。
“你们要做什么!”林灼咬紧牙关低喝道。
那亡魂没应他,沿着叠满亡魂的钉子路折返回去,与认识的人共享。
然后一起踩着金色的光芒,走向黄金门,跨了过去。
众亡魂屏息凝神,死死盯住他们的每一个动作,在看到这几个亡魂竟然没有被金光烧灼成灰烬,成功的跨进了黄金门,六十万亡魂,瞬间炸开了锅。
林灼也在此刻意识到了这些亡魂想要做什么,心中登时冰冷一片。
他眼睁睁看着六十万亡魂,排山倒海般,一个接一个踩着尸体,朝钉子路这边跑过来,冲到他跟前,掏出匕首贪婪的裁割。
起先,林灼只是咬牙隐忍,可越忍越痛,痛得他惨叫了起来。
他不能松手,可他又疼的想自保。
凄厉的惨叫让亡魂们诧异不已,歪着脑袋木讷的问他:“太子殿下为什么会疼?你不是神仙吗?”
忍无可忍的林灼当场崩溃的破口大骂:“去你妈的,我当然疼!”
一向彬彬有礼,突然喊出一句脏话,心中畅快不已,可紧接着脊背和大腿一凉,在岩浆的热气扑过来时,强烈的剧痛沿着脊椎骨尽数炸开,耳鸣目眩,他再次痛苦的惨叫了起来。
亡魂们被吓得面面相觑。
纷纷止步不前,但又不得不上前。
骷髅般的脸在林灼身边围为了一圈,黑兮兮的眼直勾勾盯着林灼。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太子殿下怎么会感觉到疼呢?”
亡魂们看到来者,吓得散开到两旁。
纯金丝打造的衣袍尊贵无比,八字胡使得来者成熟中带着狐狸的狡诈,然眉眼却又十分和善庄重。
不是富可敌国的荣城主还能是谁?
他身侧跟着四只撒金币的亡魂,金币刚撒到地上,亡魂们便疯狂的去抢夺,打得头破血流,不停哀嚎。
荣城主笑吟吟的走到林灼跟前,微微俯身,礼貌道:“太子殿下,不会觉得疼。”
“怎么可能?”站在不远处的亡魂,双手还沾着血,“殿下方才一直在惨叫。”
荣城主笑了一声,双手握在腹前,挺着腰板道:“惨叫就一定是感觉到疼么?我等皆是亡魂,早已脱离肉身,失去了痛感。”
“可是”
荣城主却打断了他的话:“不信你割自己的肉看看,是否会疼。”
亡魂怔愣了一下,立刻将匕首丢到地上。
“我才不割!”
荣城主笑意不减:“你不割,怎么能证明我说的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个道理你不明白么?”
悠闲的语气,却有着致命的威压。
亡魂枯瘦的身子板猛颤一下。
其他亡魂虽然有所怀疑,但不愿意在自己身上尝试。
空气几近凝滞,刚才为了抢金币,被别的亡魂打破脑袋的亡魂出来附和道:“是啊!我们是亡魂,感受不到痛感!”
他隔空指着自己的脑袋说,“你看,我就没感觉到疼!”
他大声的说,可声音却是颤抖的,整个身躯因为额头上的伤口,疼得不停痉挛。
“我不疼!我真的不疼!荣城主说得没错哈哈哈哈哈!”
亡魂嘻嘻哈哈哭笑着说,“真的不疼!”
荣城主身后的跟班很上道的给亡魂两枚金币。
亡魂乐得又蹦又跳:“哈哈哈哈不疼!不疼!完全不疼了哈哈哈!”
他一带头,其他受伤的亡魂似乎也觉得不疼了。
尤其是金币放在手心的那一刻,他们更加坚信亡魂不会有痛觉。
荣城主喉咙里发出阵阵笑声,蹲在林灼面前,望着太子灰白的脸笑道:“听到了么,亡魂是没有痛觉的。更何况是像太子殿下这种,注定要成神的大人物,有金光紫气附体,疼痛那是更不可能有了。”
林灼疼得挺不直腰板,死死地盯住荣城主:“你究竟要做什么!”
荣城主道:“当年殿下取走了我的命,今日殿下来陪我,自然是想要与太子殿下说些家常话。”
林灼怒道:“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荣城主笑道:“可我想和太子殿下说话啊。殿下是不是很想知道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见林灼不看自己,荣城主兴趣大减,只好兀自在林灼耳边低语:“那是因为,大家一致认为,太子殿下你自始至终都是欠他们的,他们吃你,并不会造成业障。而且,他们也认为,你是成神的人,若是吃一块肉,定能平安跨过黄金门,成为神明。”
“荒唐!”林灼呵斥道,“逻辑完全不通!”
荣城主挑眉:“逻辑的确不通,可太子殿下难道不好奇他们为何会相信这个逻辑不通的狗屁道理么?要知道,六十万亡魂里,可是有不少世家贵族,有不少学富五车的大人物。他们单拎出来可都是七窍玲珑之人。可事实是,他们还是相信如此荒唐的观点。”
林灼咬住发白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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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荣城主抬手摸了摸林灼的脑袋,林灼厌恶的别开,可一动,又扯的脊背伤口再次撕裂,哪怕是被火红的光芒映照,林灼的脸也看不到任何血色。
见林灼如此,荣城主失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是个襁褓中的娃娃。小时候我教你知识,如今你长大了,如此执迷不悟,为师心痛啊,只想点醒你。”
林灼没去理会,强撑住微弱的意志用力开门。
荣城主却浑然不在意:“应物,你可知,一个再有坚定思想的人,一旦融入了群体,面对着别人与自己完全不同的想法时,他们会感到困惑,不解,渐渐地,他们会觉得一定是自己错了,才会与别人格格不入。于是,他们会渐渐失去自己的意志主见,最终随波逐流。”
林灼第一次用冰冷的眼神扫了眼荣城主,像是在看垃圾。
荣城主只道了句“年少轻狂。”
并继续道:“我活了这么久,看尽人心,自然深谙这里面的复杂。迄今为止,没有一个人可以在环境的影响下保持自己的意志。”
林灼道:“我可以!”
“是么!”荣城主笑道,“那若是严刑拷打,折磨你呢?你还能保持你现在的意志?”
林灼:“自然!”
荣城主:“你可知这六十万亡魂的力量?他们早已因为极端的环境失去了理智。你知道什么东西最恐怖么?是没有思想和辨别能力的人。
这使得他们对所有事情丧失了敬畏感,他们无所畏惧,觉得世界上再荒诞的观念也是可能的,觉得世界上就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情。
他们会失去理智的所向披靡,陷入疯魔。
在这种时候,一旦有某个观念牵动他们内心深处最阴暗的欲望,那么这种观念便会深深扎入他们的头脑中,若是想要再和它对抗,只是徒劳无功,毫无意义。
一个观念,一个言论,可以引起一场血腥屠戮。
正如当下,他们偏执的相信吃了你的肉可以跨入黄金门。殊不知,他们看到那几个人跨入黄金门的一幕,不过是过于期待而产生的幻觉。
黄金门于殿下而言是成神的入口,与他们而言,早已变成了无间地狱,只是除了你我,他们都看不透,即便看透,也不愿意接受现实罢了。”
林灼脸上尽是不屑与愤怒:“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知难而退,你做梦!我会打开石门,我会让他们重新再活一次!”
望着如此执著的学生,荣城主叹了口气:“朽木不可雕也。他们割了你的肉,难道你还要让他们活着不成?”
林灼冷声道,“那又如何!”
“为了陌生人,搭上自己的性命。应物啊应物,你可真是个傻蛋。”荣城主摇头叹息,正欲放弃,却又觉得不甘心。
他话锋一转,继续蛊惑林灼,试图激起他这位善良可爱的学生的杀念。
他道:“太子殿下,你可知这些年慎言仙门编排你的各种荒唐离谱故事,会在民间大受欢迎么?”
林灼道:“我不需要知道。”
荣城主笑道:“那是因为,他们认为太子殿下锦衣玉食,享受着寻常人几辈子都享受不到的生活。
比起普通人倒大霉,他们更愿意看到玉叶金枝的天之骄子从云端跌入泥泞,一辈子都翻不了身的惨状。
人呐,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尤其是见不得身边人飞黄腾达,见不得站在巅峰的人意气风发。
若是两者能死于非命,他们会假装落下两滴眼泪,然后心中窃喜,哪怕这种事对他们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他们还是会觉得非常爽快。
太子殿下,这六十万亡魂,有多少巴不得吃你的肉,和你的血,你真的甘心要为这群狼心狗肺献出你珍贵的魂么?
这可是你最后的一个,也是最珍贵的魂了,一旦失去,成神的机会都没有,你将彻底消散在三界六道五行中。”
44.无间火海宿命轮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荣城主说完这些话,妄图激起林灼杀念,却见林灼抬起了头。
他褪去了方才的愤怒与焦躁,恢复成往日那种亲和淡雅。
温润的双眸里,连看着他都带着悲悯。
这让荣城主有些恼怒。
“不要用这种眼神盯着我!”荣城主怒道。
林灼温和一笑:“师父,还记得你教给我的第一个词语么?”
荣城主疑惑。
林灼浅浅一笑:“我当时认不全字,将‘愧’读成了‘槐’,是师父你说,人心中若是没有鬼,便是问心无愧。自那以后,我便将这个词牢记在心。我相信在这六十万亡魂中,一定有善良的存在。既然有,哪怕一个,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打开石门,给他们重新再来的机会。”
荣城主眼眶突然一酸,低吼道,“你怎么什么破事都管!你会没法成神的!”
林灼垂眸轻声道:“曾经想渡一人,拉他出深渊。如今面对六十万亡魂,我怎能视若无睹。”
瞧着学生冥顽不灵的模样,荣城主嫉妒又抓狂。
“那便让为师看看,为师的好学生,这舍己为人的意志究竟有多么坚不可摧!”
话毕,荣城主便退开数米外。
亡魂们露出贪婪的目光,但又碍于荣城主的身份地位,亡魂们特别听话的排成一条长长的队伍,有条不紊。
眼看石门的缝隙已经足够一个人出去了,只要用点力,就能挤出去。
林灼对跪在自己身边的亡魂说让他赶紧走,黄金门里根本不是天庭。
然亡魂瞅了瞅石门外黑乎乎的样子,又抬头看向上方黄金门里的金光紫气,脑袋登时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太子殿下,对不起。”亡魂不忍心下手,毕竟太子殿下如今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好无损的,就连左脸颊都有了残缺,露出里面的牙冠,触目惊心。
亡魂想了想,割了一根林灼的发丝,想来是有用的。
割完后虔诚的跪拜:“殿下息怒。”
林灼闭上了眼,难道真的没有一个人愿意走出石门么?
将这幕一览眼底的荣城主哈哈大笑,他大声的问六十万亡魂:“如今石门开启,大家愿不愿意出去当人呢?”
亡魂们交头接耳,兴致明显没有之前高涨。
几乎所有亡魂的目光都不停的瞥向上方的黄金门。
偶尔有几个亡魂扔掉了匕首,跪拜过林灼后挤入了石门,被一阵旋涡卷走。
但也仅仅是几个罢了。
血肉的严重缺失,林灼的内力彻底消耗殆尽。
脑袋重重耷拉下来,裂开的眼眶望着自己残破的身躯,没有任何力量嘶吼,他平静的注视着这一切。
心中没有任何感觉。
或者,已经有人把他的心脏掏走了吧,所以才会这般。
“太子殿下,你可知为何过了这么久,没有一个人来维护你,保护你?”荣城主戏谑的声音传入林灼的耳中。
林灼眸光微动。
荣城主笑得癫狂:“九百米的钉子路上躺着的,可都是你最为虔诚的信徒。”
林灼心脏猛地一抽痛,又一滴眼泪自裂痕处流了下来,砸在森森白骨上。
又一个亡魂走过来,蹲在太子面前问道:“殿下平日里果真是吃素么?”
林灼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回应旁人,也没有面部肌肉去做出任何表情。他静静的垂着脑袋睁着眼,宛如一尊半死不活的雕像。
亡魂见太子不跟他说话,心里有些气:“不愧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竟然不愿意和咱们这种小老百姓说话。我的意思呢,如果是吃肉的话,肠肚肯定是十分臭。要不,我要肝吧。”
后面排队的亡魂喊道:“要甚肝?肝是苦的!”
“啊?”亡魂面露愁色,很快便愤怒的狠狠对着陆陆续续登入黄金门的亡魂瞪了眼,一群贪婪的畜生!
“太子,你都不反抗一点,会不会是偷摸吃了毒药,打算和我们同归于尽啊?”
也不知什么时候,林灼突然听到了这么一个问题。
他心中冷笑,他倒是想啊,他要让这群恶魂们永远在地狱里受罚!
永远!
永远!
下一秒,林灼双目彻底看不见了。
再下一秒,他耳朵一痛。
隐约间听到有人在哭嚎。
是在哭他么?
林灼寸寸冰冷的心脏突然有了一丝暖意。
“殿下!你们都给我滚开!滚开啊!”
有无数个凄厉的叫声从远方响起,渐渐朝这边跑来。
也不知是几个亡魂,林灼用为数不多的皮肤感知着他们的温度。
“殿下!太子殿下!”
妇孺孩童的哭喊声,老人的呵斥声,青壮年的拳斗声在耳边响起。
“滚开啊——!谁再敢上来,我杀了谁!”
青壮年愤怒的将扑上来的亡魂打倒在地。
林灼努力的动嘴唇,可却怎么也找不到嘴唇。
“殿下,我们带你入黄金门!”
这群奔赴了数十公里的亡魂顾不得气喘吁吁,脱下衣服包裹住林灼破碎的身躯,直接朝金光处跑去。
不行!
你们会灰飞烟灭的!
林灼努力叫喊,但别说是发声了,就是声带,也早没了。
“殿下坚持住!”
“到了!快到了!坚持住啊!”
“快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嘈杂的喧闹声刚沸腾,林灼便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再之后,爆发出一道极端刺眼的光芒。
这种光束刺的人脑袋眩晕,亦是让处于观望状态的隐无为生生吐出口老血,眼角分泌出血泪。
“无为!”
眼看隐无为朝后面倒去,谢客轻一个闪身,倒下去的隐无为准确无误的靠在他的肩膀。
“没事,咳咳咳……”
隐无为又咳嗽了几声,吐槽道:“差点把我的狗眼闪瞎。”
“怎么回事啊,听你吹箫吹了两天一夜,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寅荷说着,一脸嫌弃,还故意很夸张的掏耳朵。
小午眨眨眼道:“可我怎么感觉你很喜欢听师叔吹箫呢。”
寅荷:“……”
隐无为禁不住笑了好久,指着寅荷道:“你这口是心非,可真是随了谢亭。话说你今年到底几岁啊?”
被夸像偶像,寅荷有些窃喜,于是寅荷少爷勉为其难道:“十三。”
隐无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一巴掌拍在谢亭胸口,笑道:“你小子当年肚子里怀的娃娃果然是寅荷!”
谢客轻平静的脸上疑似泄露出无语和崩溃的微妙表情。
什么当年怀的孩子?
寅荷睁大眼睛,好奇的要死,然貌似除了他,其余人并没有留意无不为的话,寅荷只好丧丧的耷拉着脑袋。
隐无为软骨头似的把谢亭当墙,重重的靠过去。
葫芦萧变为葫芦,打算喝点酒压压惊,可那道来自天庭的光实在是太过呛眼,到现在力气还没回过来。
将百灵抛到谢亭手中闭眼休息,谢亭帮着拧开盖子,往里面倒了点东西,直接将葫芦嘴怼到隐无为嘴角。
隐无为抬起葫芦,仰头喝今朝醉。
怎料闭着的眼突然睁大,“噗”的一下,嘴里的酒水尽数喷了出来,地板灰尘较多,酒水在上面匀出大大小小的颗粒。
“我靠!”隐无为一副见鬼的表情,举起玉葫芦左看右看,以为出幻觉了,起身跑到殿外,借着阳光看玉葫芦。
随后又鼻尖对准葫芦嘴一顿猛吸。
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就用力掐了一下大腿内侧的软肉,疼得隐无为弓着腰缩在原地,龇牙咧嘴。
面对无不为的不定时发癫病况,寅荷只能皱紧眉。
也不知道偶像是怎么忍的,有这种货色在身边,不闲吵耳朵么。
等软肉的疼痛消退,隐无为见鬼的盯着谢客轻:“没猜错吧,杨枝甘露?”
谢客轻“嗯”了声。
寅荷像是草原上的獴,拔长脖子将目光投向自家偶像,清澈而又愚蠢的眼里,不可置信中还带着委屈。
“我靠!”隐无为蛋疼的跪在地板,双手撑地,看着被自己喷了一地的杨枝甘露,嘴巴一张,竟是哭坟似的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哀嚎:“我的杨枝甘露——”
面对突然哭鼻子的师叔,小午被吓了一跳。
他记得十二仙门描述他师叔,说他师叔是一个风度翩翩的谦谦君子,怎么现如今一看,有点像天真无邪的孩童。
情绪大起大落,来也快,去也快。
谢客轻许是感觉隐无为如此状态在孩子们面前有点丢人,就把一瓶杨枝甘露递到隐无为面前。
隐无为瞬间止住哭声,宝贝似的将杨枝甘露抱到怀里,哐啷啷,百灵自他怀里滚到了地上,静静地躺在尘埃中。
“那地上的这些……”隐无为十分肉疼。
“洒了就洒了。”谢客轻说。
寅荷却煽风点火道:“有本事你你舔干净啊。”
隐无为眼睛一亮:“不愧是我儿子,比我聪明多了!”
寅荷翻了个白眼。
天天儿子儿子的,想要的话自己去生啊!
真的是,什么人啊!
只见隐无为大手一挥,竟是直接将撒掉的杨枝甘露用仙术将其与尘土分离开来,在空中凝聚成一粒浑圆的水珠,装入瓶中。
寅荷嘴角一抽:“若我没记错,地上的杨枝甘露,是你喷出来的。”
隐无为:“……”
两人大眼瞪小眼。
小午对缪爱小声道:“我感觉一个四岁,一个两岁三个月。”
缪爱笑着小声问:“两岁三个月的是谁?”
小午面露复杂:“师叔。”
缪爱不禁掩嘴轻笑,旋即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问隐无为:“隐公子可是看到了什么,在这两天一夜中?”
隐无为却问这里晚上可曾有异常?比如说鬼市什么的。
缪爱摇头:“有谢公子坐镇,晚上一切正常。”
隐无为揣着杨枝甘露来回慢慢走动,谢客轻默默将丢到地上的百灵捡起来,挂在非攻的伞尖。
见无不为走来走去,寅荷急得很:“太子林灼到底还活着么?”
隐无为顿住脚步,突然转过身来了句:“我尊重我哥的选择!”
这两天,寅荷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愧疚被隐无为这句话彻底颠没了:“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太子都被千刀万剐了,你还在这里满嘴跑胡扯。”
隐无为却一转话题道:“钻入我识海的恶幽是谢徽意识的一部分。而且这里不见县令的魂魄与怪物,很大可能,它们就蛰伏在地下,我们得下去一探究竟。”
缪爱环顾一圈:“只是这里我们都查探过了,并没有什么地下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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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无为双臂抱胸,在棺材周围左转三圈,右转三圈,也没找到机关暗扣。
忽然,殿外传来人的叫喊声。
“师叔!师叔!”
隐无为还没反应过来,寅荷俊俏的脸蛋立刻黑得能滴墨。
卯骅!
小午也听出了卯骅的声音,连忙跑到殿门口:“卯骅!我们在这里!”
“小午!小午!”
卯骅的叫喊声在多层墙壁内不停回荡。
不一会儿,卯骅终于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中。
当看到他一头火红炸毛的头发,在场的所有人都呆愣在原地。
就连偷摸背书备考的缪爱也在猝不及防间瞥见少年红发而傻了眼。
“你们这么看着我作甚?”卯骅大步流星走到殿内,看到隐无为的瞬间,眼睛都亮了。
他嘚瑟的摇头晃脑道:“师叔师叔,你看看我染的头发,和你同款,都是红色哟!”
隐无为急眼:“什么红色!我这是檀色!檀!”
激动的表情在卯骅脸上僵住,他扯过一缕头发与师叔作对比。
在看到明显的色差后,人都麻了。
“哈哈哈哈哈哈红毛怪哈哈哈哈哈!”
最先大笑的是寅荷,笑得前仰后合,眼眶里挤满了泪花。
被寅荷嘲笑,卯骅气不打一处来。
他转过身用力跺了一脚,怒喝:“笑什么笑!”
“嘘!”隐无为突然让大家屏住呼吸。
小午捂住寅荷的嘴。
殿内登时变得落针可闻。
卯骅用唇语问小午怎么了,小午摇摇头,又朝师叔的方向努努嘴。
卯骅扭头,就见师叔盯着他脚下的石板看。
卯骅十分不解:“师叔,你怎么了?”
隐无为嘴角一抽:“你这小崽子的脚是开过光吧,怎么走到哪塌到哪。”
卯骅心中猛地咯噔,脊梁骨发凉。
隐无为有些苦逼的抬起右手:“为了确保咱们的命运共同体,就都在手腕上系好这个。”
只见系在隐无为无名指的五色绳竟然伸出一个触须,缓缓变长,轻柔的穿梭在每个人手腕,打了个蝴蝶结。
看到蝴蝶结的瞬间,寅荷想起麻花曾骂他娘炮,心底不免一阵恶寒,不着边际的用袖子将手指挡住。
“准备好了么?”隐无为盯着卯骅脚下越来越明显的缝隙问道。
缪爱将复习资料掖到腰带里:“准备好了。”
“好。”隐无为说,“我数三个数,卯骅你就起跳,其他人都用法术保护好自己。”
小午用力点头,寅荷埋怨的瞪了眼卯骅,卯骅也无辜啊,他才来,招谁惹谁了,这么坑他。
得到大家的肯定,隐无为给了谢客轻一个眼神,谢客轻颔首,隐无为点点头,在倒数三个数,卯骅跳起的瞬间,裂缝瞬间张开。
犹如怪兽张开的啮齿,滚烫的热浪霎时间冲了出来,隐无为打出一个符咒,在热浪冲出后的瞬间,朝着裂缝深处的暗红急速下滑。
他一跳,小午寅荷卯骅缪爱也跟着跳了下去,谢客轻断后。
三个孩子被高空坠落的失重感吓得哇哇惨叫,他们只觉得越往下越热。
寅荷胆子大,趁机往下瞥了眼,就看到下方全是橙红色的岩浆,甚至天空中还有倒悬着的火山。
这可是岩浆啊!
“无不为你大爷的,我要死了啊啊啊啊啊!”
寅荷惨叫声登时盖过了其他两位同伴。
把还在叫喊的小午和卯骅整不会了。
“怕甚?”冲在追下方的隐无为伸出手,一声“萧来”,坠在谢客轻非攻上的百灵便飞速冲下去,落在主人手中。
随着金黄色的音色从葫芦萧中流出,缓缓注入下方的流淌的岩浆,只听一声嘹亮的啼鸣,一只火凤自火海中诞生,振翅高飞,带起万千岩浆花火,扶摇而上。
纤长漂亮的羽尾扫过悬崖峭壁,一个收翅俯冲而上,再次振翅时,身上的岩浆早已抖落干净。
火凤啼鸣,飞到了三个孩子身边,翅膀一挥,竟是将他们给扇到了它宽阔的脊背。
缪爱也趁机抓住了火凤的翅膀,借着力量掉到了脊背。
火凤接完了其他人,才往下飞去,兜住了隐无为。
隐无为寻了处舒适的位置躺下,感觉比东宫的贵妃椅还舒服。
情不自禁叹了句:“而今何事最相宜,宜醉宜游宜睡。”
寅荷强忍住崩溃:“睡睡睡,这里是能睡觉的地儿?”
隐无为单手当枕,饮了口杨枝甘露,笑吟吟道:“火凤自会带我们去该去的地方,在此之前,我们还是赏赏美景,喝点小酒小茶,极乐世界享极乐嘛。”
“还享极乐?我都快被烤成人肉串了!”寅荷热的直跳脚,小午和卯骅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卯骅,染了一头的红发,还穿着不伦不类的红衣,如今在这种地下岩浆世界里,虽说不是很热,但视觉上却有种着火了一般。
卯骅心烦,看到染错的发色,更烦了。
缪爱紧紧把复习资料护在怀里,时不时掏出来查看,确保没被热浪燃烧。
小午惊奇的望着周围景色,问隐无为:“师叔,这是哪里呀?”
隐无为:“无间地狱。”
“啊——?”
孩儿们不可置信的叫声回荡在宽敞的地缝中。
紧接着便是隐无为爽朗的大笑声:“没骗你们哦~哈哈哈哈哈!”
45.无间火海宿命轮
最先崩溃的是寅荷。
他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年华,结果就被无不为这么坑没了。
“无不为我”正欲臭骂无不为,却在感应到偶像的目光貌似在他身上扫了一下,寅荷当即改口,“我恨你!”
隐无为纳闷:“你恨我作甚?”
寅荷委屈:“你把我害死了,我掉到地狱里了,还是地狱里面最恐怖的无间地狱,呜呜呜……”
隐无为哭笑不得,朝寅荷招了招手,正伤心的寅荷本能的爬到隐无为怀里嗷嗷哭泣,寅荷一哭,小午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卯骅坚持不给自家师叔丢脸,强忍住早死的委屈,憋着嘴,眼眶里的泪光来回打转。
“唉。”隐无为无奈,张开怀抱,“都过来吧。”
默默委屈了一路的卯骅“哇”的一声,扑到隐无为怀里,把寅荷挤到一旁开始哭,寅荷不甘其后,两人用力的来回挤,把夹在中间的小午挤得哭的更大声了。
登时,怀里哭声一片。
隐无为一个头两个大:“我算是看出来了,我这辈子的女人缘全变成孩子缘了。难不成当年摸子泉摸出的三个石头,说我命中注定有三个孩儿,就是这三个娃娃?谢亭你刚是不是笑了?你在笑话我对不对?”
谢客轻坐在一旁,淡淡道:“没有。”
隐无为心里那个气呀,他磨着牙齿气笑道:“当初你大肚子的时候我应该多笑你几天!”
谢客轻一本正经的眉眼间出现崩坏之兆。
缪爱瞅瞅隐无为,再看看谢客轻,不由自主捂住嘴巴。
而隐无为怀里哭闹的三个孩子也都仰着头,朝隐无为投来八卦的目光。
隐无为越想越想笑,最后竟是发出丧心病狂的大笑声。
“怎么回事呀!”小午好奇道。
卯骅和寅荷也眼睛睁得圆圆的。
笑够了的隐无为打算给孩儿们讲讲当年的事,怎料在看到谢亭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后,再次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
“难道江湖传闻是真的?”寅荷诧异道。
小午问:“什么传闻呀?”
卯骅忍不住竖起耳朵。
寅荷暗戳戳瞄了眼偶像,低声道:“都说偶像的那把非攻,也就是镶着九颗宝珠的伞,其实是偶像肚子里生出来的。”
小午惊得捂住嘴,“人能生伞吗?我只听说过生蘑菇的。”
寅荷摇摇头:“可能我偶像天赋异禀。”
就在三个孩子七嘴八舌讨论时,那道骨仙风,从不与人计较的谢客轻冷不丁来了句:“彼此,彼此。”
嚣张笑声戛然而止。
三小只眼睛睁得更大了,齐刷刷看向隐无为。
被戳中了痛处,隐无为腾起身张牙舞爪扑向谢客轻,将他扑倒,捏住谢客轻脸上的肉用力往上扯,五官都扯变了形。
就在大家以为光风霁月,肚里撑船的秦州太子谢客轻会默默容忍隐无为这种幼稚行为,谢客轻接下来的举动是彻彻底底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尤其是头号迷弟寅荷。
被按住扯脸,谢客轻也不甘落后,伸出手亦是捏住了隐无为脸颊上的软肉。
隐无为用力,他也用力。
隐无为用多少力,他以同样的力道还回去。
致使两人长时间僵持不下。
寅荷瞳孔地震。
“二哈和狼犬?”卯骅冷不丁来了句。
小午深感认同地点点头。
可卯骅又道:“我师叔是狼犬,娘炮是二哈。”
小午呆愣愣地盯着卯骅,卯骅眨了眨眼:“难道我说错了?”
缪爱暗自偷笑,末了她望着前方的熔岩地貌,却看到不远处的悬崖中间的平台上有一条街市,很是热闹。
以为是看错了,缪爱只能眯眼用力看,却感觉只是无数团跳动的鬼火,越看,视线越模糊。
于是连忙喊住两人,掐架的两个幼稚鬼才停下动作。
“你先松手。”隐无为说。
谢客轻一言不发,纹丝不动。
隐无为歇菜:“那我松手的时候你也松。”
话毕,当即松开了谢客轻的脸,谢客轻也同样松开了隐无为。
即便在火光世界,大家依旧能看见两人脸上均有红白分明的不规则掐痕。
缪爱忍不住道:“你俩加起来还没五岁。”
隐无为伸出左手两根指头,右手三根指头,笑嘻嘻道:“两岁三个月!”
谢客轻别过脑袋:“三十三。”
隐无为华丽丽翻了个白眼,吐槽道:“一点幽默都没有,闷葫芦。”
缪爱苦恼道:“隐公子,要不你来看看那是什么吧。我实在是看不清了。”
隐无为踩在火凤布满玉质鳞片的脖子上,往斜前方的悬崖平台望去:“的确是街市。”
缪爱纳闷:“为何我看到的却是火团子?”
隐无为回头一笑:“那是街市桌案上摆放的灯。”
缪爱愣了半晌,干笑几声:“是了。”
“走,咱们跳下去看看。”隐无为跃跃欲试,一手一个娃娃,咯吱窝里还夹着一个,正欲跳下去,腰带被人从后面扯住。
隐无为回头:“干嘛?”
谢客轻从他手里一一接过孩子,不忘把夹在咯吱窝的寅荷也拿出来。
并将非攻递给隐无为,板正道:“女人缘是要靠自己创造的。”
还不等隐无为明白过来谢亭说的是什么意思,谢亭早已拎着三个孩子跳了下去。
那高度,足足三十丈有余。
隐无为还呆愣在原地,问缪爱谢亭这话啥意思。
缪爱尴尬:“谢公子可能是想要让你把我送下去。”
隐无为:“你不是会御剑飞行么?”
缪爱更加尴尬:“以我的修为在无间地狱里,很难独行的。”
无奈,隐无为只好用口诀将非攻打开,抓住缪爱的胳膊,撑伞跳了下去。
早已落地的寅荷望着缓缓下降的无不为,十分诧异道:“我都不知道打开非攻的口诀,他怎么知道?”
卯骅冷笑:“你偶像不爱你呗。”
寅荷脆弱的心脏瞬间碎裂。
落地后,一行人顺着崎岖的山道往前走。
不一会儿就到了街市入口。
走在最前面的隐无为突然转过身,笑道:“孩儿们,前方未成年不能观看,要不都把眼睛蒙上吧。”
“凭什么?”寅荷不信邪,绕过隐无为大步流星往前走,还没几步就飞速跑过来,背对街市,在身上东摸摸西摸摸。
没摸到手帕,抽出软剑割了卯骅一截衣袖蒙到眼上。
卯骅少爷气得原地跳脚:“这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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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价值万金的衣服!”
却被小午摁住:“你还是别跳了,万一脚下又出现坍塌呢。”
卯骅:“……”
不得已,从乾坤袋里取出两条布带,一条给了小午,一条留给自己,蒙眼之前问隐无为:“师叔,前方果真未成年不能观看?”
隐无为郑重点头:“为了你们的身心健康成长,还是别看了。”
卯骅是最听话的好大儿,隐无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确认小午把眼睛蒙好后才给自己蒙。
之后一个牵一个的手,慢慢前走。
三个孩子没法看到外面的世界,只能从大人们的谈话中窥探一二。
缪爱嘴角一抽:“隐公子,这便是你说的街市?”
隐无为笑道:“有说书先生,还有咱们这种听客,消费品和消费者全齐了,可不就是街市?”
缪爱:“您还真是理解通透。不过这些都是说书先生么?”
隐无为道:“想来是了。”
“咦,这人好生眼熟。”缪爱走到一处桌案前,弯腰打量正在用黏腻黑红的刀刃划开嘴上针线的人,惊讶道,“这不就是那个嘛!”
“刘老爷。”隐无为说。
缪爱连连点头:“就是他!他竟然也死了。”
布满倒刺的麻绳将刘老爷的嘴缝在一起,如今刘老爷大汗淋漓,浑身颤抖地用钝刀片割开麻绳,每割一下,牵扯的嘴唇溃烂的伤口更加溃烂。
刘老爷疼得惨叫,可嘴巴被缝,只能发出不怎么明显的呜咽声。
当最后一个针线被刀片割开,刘老爷终于张开了嘴,他痛苦的坐在桌前,继续说书。
很明显,他不愿意说这些内容,可他的舌头却偏要跟他作对,说出活着的时候,曾经编排过的那些离谱故事。
说话期间,业风吹拂,嘴上的伤口也慢慢恢复。
故事说完,犯了业障。
走过来的阴兵拿着布满倒刺的麻绳继续给刘老爷的嘴缝上。
刘老爷双手不受控制拿起黏腻的钝刀,又继续割绳子。
割完后,刘老爷生不如死哀嚎道:“我不说了呜呜呜我真的不说了我错嗷——”
流下一把辛酸泪。
可他心中再抗拒,也抵不住嘴巴的主观能动性,继续重复方才的故事。
隐无为双臂抱胸,饶有趣味地问旁边先生:“你们是慎言客?”
那说书先生道:“慎言仙门外派说书郎。”
隐无为故作惊讶:“分工明确,估计活着的时候编排了不少人吧。”
那说书先生麻木的脸上挂着两条泪痕,明显是后悔了,但又能怎么办呢?
这里是无间地狱,苦无间,身无间,时无间,形无间。
没有出口,没有轮回,没有希望。
他们得永远在这里受难。
身体会因为业风的吹拂在破损与痊愈中不停转换。
隐无为拉出一个凳子坐下,笑着问说书先生:“我记得妙乐国先先帝死于马上风,你们为何要说他是被林灼杀死的?”
说书先生不敢说,可嘴巴和舌头却不受控制的对隐无为哭腔道:“太子归来复仇弑父的戏码比马上风更具冲击力。慎言客追求的不是真相,而是噱头,噱头越震撼,听的人越多,讨论度越高,我们得到的利益就越多。谁给的钱多,我们就给谁卖命。”
46.无间火海宿命轮
隐无为微微一笑:“果然是善缘结善果。”
说书先生自闭,乞求道:“大侠能救我离开无间地狱吗?”
隐无为眨眨眼,笑意渐深:“这里条件得天独厚,慢慢说,不急。说多少遍都可以。”
说书先生被隐无为弯起来的笑眼吓得目眦欲裂,想要嚎啕大哭,可又一队阴兵过来,把他的嘴重新缝上了。
在街市逛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县令的魂魄。
缪爱猜测魂魄是不是没在这里,毕竟县太爷活着的时候,并未做什么罪大恶极之事,坠入无间地狱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隐无为却道:“缪公子可曾记得慎言仙门的那些台阶。”
缪爱点了点头,旋即震惊的捂住嘴失声道:“抓痕?!!”
隐无为点了点头:“无间地狱对于已被审判的亡魂而言,是永远也出不去的。而未被审判,或者来不及审判的亡魂,却可以自由出入,他们可以抓走活人,亦可以抓捕魂魄,撕碎吃掉。县令爱女如命,断然不可能不来这里寻女。”
隐无为走到山道边缘,望着下方没入岩浆里的碎片,继续道:“若我推测的不错,这些碎片来自于转轮。”
说话间迎上谢客轻的目光,目光一触便是心有灵犀。
谢客轻道:“有东西破坏了审判亡魂的三十二环转轮。”
缪爱还是不懂:“按理说转轮是天道的产物,除非是神,否则仅凭我们这种仙人之躯是无法破坏的。”
“所以这件事就有意思了。”隐无为忽然发笑,“凌霄殿成神的定然是极具威望,为了天下苍生可以付出一切的人物。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破坏审判亡魂的转轮,导致没有审判的亡魂变成怪物为祸人间?”
缪爱澄澈的双眼尽是恐惧:“除非成神的人”
“小心!”谢客轻突然警惕道。
不等缪爱把后面的话说出,大地便开始剧烈颤抖了起来。
寅荷三人也把眼罩摘了下来。
隐无为吹了个口哨,上方的火凤登时俯冲而下,在即将要将悬崖石道上的人接到背上离开时,一只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自岩浆里冒了出来,伴随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咔嚓!”
伴随着清脆的声响,火凤被咬成两半,没了法术加持,火凤化为一滩岩浆,坠入悬崖下方的火海中。
“你大爷的!”
隐无为大怒,他好不容易做出来的火凤!
地震愈来愈强烈,无数震碎的巨石飞速滚下,谢客轻抓住傻掉的小孩们,由隐无为前方开道,一行人沿着山道往前逃命。
每落下一块巨石,隐无为都会用法术一拳砸开,炸出细碎的石雨。
被偶像拉着跑的寅荷只觉得石雨都淌到他的衣服里,硌的要命,却没机会现在就拿出来。
忍不住喊道:“无不为我恨你!”
“先别恨,容我做个小的。”隐无为也没料想到怪物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方才那张大嘴,直径少说也有十几丈。
更别提隐没在岩浆里的身躯了。
怕是转轮就是被那家伙给咬碎的。
隐无为边往前跑边点符吹咒,吹了一只小巧的火凤,先把缪爱和三个孩子送上去。
谢客轻也跳了上去,轮到隐无为时,他爬上火凤翅膀,却见岩浆里的大嘴终于显露出轮廓。
随着脊背上的岩浆流淌下去,真正的模样尽数出现,是一只极其臃肿,拥有着被泡的白烂的巨型人头蜘蛛。
那是一个极其扭曲的巨型蜘蛛,似乎是被各种各样的残肢融合在一起,腐白的皮层下,残肢的轮廓清晰可见,还有密密麻麻的人脸。
每个人脸都在努力挣脱蜘蛛弹力十足的皮层,张大嘴巴嘶叫着往外冲,可就是冲不出去,只能看见凸出的头颅轮廓。
卯骅头皮发麻,“这什么玩意儿啊!”
寅荷差点恶心吐,小午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隐无为也被这只巨型蜘蛛狠狠恶心了一下,胃里翻江倒海,可一想到肚子里装着的可是杨枝甘露,那股恶心劲就消失了。
正当他打算要逃命,却在蜘蛛大肚腩的腹部看到了被黏液包裹住的抚琴。
隐无为看向谢客轻:“这火凤会带你们寻找安全的地方。”
谢客轻却道:“我和你一起去。”
隐无为突然握住谢客轻的手:“谢亭,你听我说。”
谢客轻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隐无为身上,丝毫没察觉到隐无为无名指上系着的五色绳缓缓移动,竟是将谢亭与其余四人和火凤绑在了一起。
“说什么?”谢客轻问。
隐无为突然贱笑:“记得给我买烤肉,我回来了吃!”
说罢,隐无为便直接纵身一跳,一个干脆利落的后空翻冲向下方的人脸蜘蛛,而火凤则是直冲上方裂缝。
谢客轻去追,却发现自己被绑住。
用的还是当年破庙里,隐无为用腰带捆他的捆猪扣。
多少年了,还是这样。
谢客轻轻而易举便将绳子解开,怎知除了绳子,隐无为还在火凤上设了阵法。
没有口诀,无法出去。
谢客轻绯唇亲启,阵法顿开,他将非攻留给寅荷,自己也坠了下去。
两人下饺子似的都跳下去,看得三人一愣一愣的。
“他们不会有事吧?”缪爱担忧道。
卯骅自豪道:“我师叔天下第一,要信任他!”
寅荷却道:“我偶像才是天下第一!”
卯骅道:“我师叔才是!”
寅荷:“我偶像!”
缪爱被他们吵得头疼耳朵疼:“与其这般争吵,不若你们都静下心,好好学习点符吹咒,学习摄幽术,说不定将来会有大用处。”
卯骅一脸诧异。
寅荷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变戏法似的拿出坠有月白色流苏的葫芦萧,显摆道:“你不知道吧,在你离开的这些日子,我都在学摄幽术,可不是你以前学的那些盗版,我这是名副其实的正版,而且是你师叔亲自教我的哦~”
卯骅人裂了。
但为了证明师叔是爱他的,他说他能解开师叔设在这里的阵法,因为他最了解师叔。
寅荷就淡淡的看他表演。
其实裂开的除了卯骅,还有隐无为。
一个人飞得好好的,结果旁边多了个人。
一看,不是谢亭还能是谁。
“你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隐无为咬牙切齿道。
谢客轻淡淡道:“彼此彼此。”
两人同速度下坠,趁着蜘蛛在岩浆爬行,挑了个视野盲区,悄无声息落在了蜘蛛凹凸不平,满是人头的肚腩上。
皮下的头颅这会儿正熟睡,隐无为放轻脚步,避开它们。
看着被包裹的抚琴,隐无为抿着嘴唇,抬起手,凌厉的掌风利刃般划破黏液,给取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谢客轻指了指嘴唇,隐无为摇头。
怎料谢客轻又指着自己的嘴唇,随后比划了个珠子。
隐无为忙默念口诀,进入聊天室。
“师叔师叔,你听得到吗?”卯骅迫切的声音响起。
隐无为笑道:“你们这是用九曲珠建了个聊天室?”
寅荷傲娇的声音响起:“也不看看创建聊天室的人是谁。我可警告你麻花,要是敢在我的聊天室出言不逊,我把你禁言拉黑!”
只听卯骅沉默了许久,敷衍道:“行行行!”
隐无为道:“怎么了,突然要联系。”
卯骅道:“师叔,火凤停在了一处石台上,我们在石台碰见了两个人,不对,是亡魂。”
隐无为随手将抚琴上沾着的黏液擦干净,说道:“难道是安将倾父女?”
卯骅:“正是。可我叫不醒他们。”
隐无为问:“为何?”
卯骅:“像是着了迷似的,一直在石壁刻东西。刻了好多好多。”
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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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问:“能看懂么?”
卯骅:“看不懂,荷花也看不懂。”
寅荷:“你才看不懂!我看了个大概。”
隐无为笑道:“怎么个大概法?”
寅荷道:“石壁最上方雕刻着五个字,太子受难图,应该是太子林灼在地狱里经历的事情……”
第一幅壁画,几十万只亡魂布满了漫山遍野的石道,大家都争相恐后往前跑,而道路的尽头有一条很长的钉子路,一颗燃烧的转轮,转轮旁的石门前,有一个比亡魂大很多的人在原地打坐,看样子是在开启石门。
第二幅壁画就比较惊悚了,一个亡魂撕咬太子的肩膀,目露贪婪,太子脸上很痛苦,但却继续开启石门。
第三幅壁画触目惊心到不忍直视。
而第四幅壁画,从亡魂队伍中冲出来的六人,用衣服包裹住太子的残躯,往一个能看见凌霄殿的大门里跑去,眼看要跨过大门,一只拥有巨型肚腩的巨人一口将他们吞入腹中,巨人所到之处,其他亡魂们都会被粘在巨人身上,与巨人融为一体,变成蜘蛛。
看到这里,寅荷后背发凉,但还是强忍住恐惧,在聊天室里阐述壁画内容。
“人脸蜘蛛吃得越多,长得越大,最后胖的爬不起来,倒地的瞬间砸碎了悬在空中的转轮,自此就蛰伏在岩浆中。”
隐无为说:“这人脸蜘蛛,怕不是那安城主。”
寅荷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毕竟壁画上刻的清清楚楚,这个人脸蜘蛛的原始状态,正是安城主,是他将无数金银洒向天空,让亡魂们都与他粘在一起,听他指挥,变成庞然大物。
隐无为的笑声自聊天室响起:“因为啊,我现在与安城主的大脸盘子对视了,这应该是他的眼睛吧,看起来像是被搅烂的蛋黄。”
“杀么?”是偶像的声音。
隐无为道:“当然要杀,我哥的胎光就在他肚子里。”
谈话到这里突然结束,紧接着寅荷就听到怪物的吼叫声,地动山摇再次袭来。
他离开聊天室,趴在火凤的脊背往下看。
就见下方隐约间看到红蓝交错的光在蜘蛛周围来回划动,寅荷知道,这是他偶像和无不为在联合剿杀变成怪物的安城主。
衣袂翻飞间,隐无为拔出判官笔,往前一挥,锐利的锋芒登时就将蜘蛛割的皮开肉绽,失去了皮层的束缚,底下密密麻麻的人头尽数苏醒,张开黑洞般的嘴和眼睛痛苦嘶叫。
再一挥,一根蜘蛛腿便被斩成数百块,稀稀拉拉掉了下去,撒了一地的残肢断骸。
但令隐无为没想到的是,这些掉到地上的肉块,落地的瞬间,竟然变成了奔跑的怪物。
每个怪物的指甲都很长,一边用怪异的姿势沿着陡峭的墙壁往上跑,一边仰起头,露出那双空洞的眼眶,张开嘴嘶叫。
宛如在悬崖峭壁奔跑的异形。
裂缝墙壁几乎都和地面垂直了,他们还能稳稳的抓住石壁,争先恐后朝上方的裂缝处跑去。
隐无为暗道不妙,这无间地狱的入口还敞开着,若是让怪物跑出去,指不定又会搞出什么祸乱。
就在隐无为打算飞出去拦截时,眼前突然闪过一道月白色的柔和光芒,紧接着,就见谢亭亮出蝶花箭袖。
修长的五指空中一划,手中竟是多了一把精致典雅的龙弓。
砰砰砰砰,指腹松开弓弦的瞬间,两支三毒玉箭化为万支气箭,万箭齐发。
寅荷惊叹:“竟是偶像的独门绝技,比翼齐飞!”
数以万计的气箭将悬崖峭壁往上跑的怪物尽数射中,而射中的瞬间,怪物瞬间爆体而亡,绽放出无数多璀璨的花火。
正当隐无为心中感叹此情此景,谢客轻突然转过身,箭头不可思议的对准了隐无为。
隐无为眉心一跳,迎上了谢客轻那双没什么温度的双眼。
“咻!”
凌厉的玉箭穿破热浪,在隐无为漆黑的瞳孔里无限放大,正中眉心。
47.无间火海宿命轮
玉箭划过隐无为的发丝,裹挟着酷寒的冰焰之气扎入了身后胖蜘蛛的眉心正中间。
霎时间,月白色的光宛如闪电脉络般,迅速蔓延至胖蜘蛛的全身,胖蜘蛛疼得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声,震得倒悬在空中的火山有了开裂崩塌的迹象。
隐无为转身的同时飞速退去百米之外,发丝胡乱拍打他的脸,自指尖飞出的判官笔在空气中擦出炽热萤火给了胖蜘蛛最终一击。
咆哮的胖蜘蛛霎然止声,紧接着肥硕腐白的皮开始沸水般滚腾了起来,皮肤里的头颅嘶叫的愈发凄厉,漆黑的眼眶和嘴巴看得人汗毛竖起,胖蜘蛛肉眼可见的急速膨胀。
“砰——!”
腥臭四溅,地动山摇。
隐无为正欲上前寻找林灼的最后一魂,怎知胖蜘蛛爆炸的瞬间散发出刺眼的光芒,利刃般从隐无为的眼球扎入了脑髓,剧烈的刺痛使得隐无为捂住眼睛惨叫了一声,身形不稳,直直坠入峡谷中滚烫的岩浆。
“师叔——!”
坐着火凤飞下来的小午抛出流云飞袖,怎料流云飞袖竟是被溅起的岩浆尽数烫掉,全然不在。
小午脸色都白了,赶忙让火凤加快速度,在师叔还未跌入岩浆之前兜住他。
怎知火凤体型庞大,为保护背上的人,左盘旋右迂回,躲开从空坠下的岩浆火块,浪费了不少时间。
“师叔!师叔!”
小午急得大哭大叫。
又挥出另一条流云飞袖,仍然被坠下来的岩浆尽数烫成灰烬。
忽然,余光处飞速掠过去一道月白色的华光,还不等小午反应过来,那华光又飞速折返回来。
待到小午看清时,师叔已经躺在了火凤的脊背。
“师叔!”小午扑跪在隐无为身侧。
彼时,隐无为痛苦的闭着眼,眼角不停有血泪流出。
谢客轻扯下一截袖子,蒙住隐无为的眼。
不过眨眼间,月白色的布料就被鲜红色的血渗了个透彻。
小午嘴唇都失了血色,语无伦次道:“谢叔叔,师叔他,他的眼睛!他的眼睛”
谢客轻紧绷着下颌,抬手间非攻悬立在空中,九根伞骨撑开的瞬间,华光扩散至整个无间地狱,本该如流星般坠落的岩浆火块忽然静止在空中,嘈杂混乱,霎时间静止了。
谢客轻摸出最后一瓶杨枝甘露,扯下湿透了的蒙布,对准隐无为不断往外冒血的双眼浇了上去。
隐无为猛地掐紧谢亭,应该是谢亭大腿内侧的软肉,下意识要松开,可因为疼痛他又控制不住自己不断收紧的手。
崩溃掐住了自己的衣服,咬牙切齿道:“你大爷的,你要疼死我啊!”
谢客轻继续给隐无为洗眼睛,杨枝甘露不停冲洗,隐无为能明显感觉到眼睛的刺痛减缓,感觉脑子里插进去的刀子慢慢消失。
“好了好了。”隐无为肉疼道,“这杨枝甘露可是好宝贝,你再这么浪费下去我喝啥……”
谢客轻手里动作没停,淡淡问道:“你是要眼睛,还是要这不值钱的甘露?”
隐无为苦中作乐,气息不稳道:“天下地域,千千万,雨水多种多样,唯有妙善国才能,才能降下香甜可口的,的杨枝甘露,这怎么能是不值钱……”
谢客轻又往隐无为眼睛上倒,哗啦啦不停流下去的水声让隐无为肉疼心疼,不停呻唤。
“谢亭啊谢亭,行了行了,我眼睛真的好了,你要是再倒下去,我可就没杨枝甘露喝了,妙善国一年才能降下一次杨枝甘露,每次只有一盏茶时间,呜呜呜,我该怎么办啊……”
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说是哭,其实就是扯着嗓子假哭。
嘴角都还上扬着呢,看得小午心脏忽上忽下,差点心跳失律。
洗完眼睛,谢客轻又扯下一截衣袖给隐无为蒙住。
这次扯的是中衣的衣袖,不曾沾染外界灰尘,又有避尘珠傍身,很是干净。
摸着湿漉漉的火凤羽毛,隐无为嘴馋。
指尖微动,不等他使出法术,嘴里就被塞了个葫芦嘴,连带着里面的杨枝甘露顺着齿缝流入嗓眼。
隐无为豪饮一口,嘴角衔着嬉笑,一扫方才郁闷:“谢亭谢亭,你到底攒了多少杨枝甘露?”
谢客轻不答,他只是问隐无为的眼睛为何会变成这样。
果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隐无为牙疼得厉害,他干笑了两声,心想着该如何扯个谎了糊弄过去。
许是天随人愿,方才趁着蜘蛛爆体而亡,跳下去的寅荷与卯骅在下方裂谷的空地处找到了太子林灼的胎光,冲着火凤上的四人叫喊。
隐无为逮住了时机,起身要往下跳,怎料手腕忽然一热,被人抓住。
不免失笑道:“我虽看不见,可好歹也能听音辨位,你这样关怀备至,倒显得我像个废物。”
话音刚落,手腕就被松开。
紧接着是谢客轻十分平静的嗓音:“跳。”
隐无为:“……”
没办法,拉不下脸皮,隐无为只能硬着头皮,迈出右脚往前探了探,探了半天都没找到下一个落脚点,他怂的一把捞起谢亭的胳膊,挤在谢亭旁边,冲他讪笑了几下。
谢亭带着他从高空跳下,隐约间他好像听到缪爱方才问了句“谢公子为何在笑?”
便忍不住道:“你方才笑了?”
谢客轻:“不曾。”
隐无为纳闷:“不可能啊,我听缪爱说你刚才笑咳咳咳咳……”
话没说完,一股热气冲入口腔,冲得隐无为气息不稳,不停咳嗽。
谢客轻放满了速度,隐无为顺势将这股乱窜的气流压制住,才止住了咳嗽。
两人平稳落地,卯骅和寅荷便跑了过来。
异口同声道:“找到许多残魂碎片。”
说完后,又十分不满的彼此怒目而视。
“你干嘛学我说话啊?”寅荷怒道。
卯骅:“明明是你学我说话好吧。”
隐无为头疼,伸手要摸两个孩儿,卯骅连忙把脸凑过去,寅荷嫌弃的躲到谢客轻身侧。
只摸到一个脸蛋,隐无为笑说:“你们嗓子不痛么?”
卯骅捏着喉结,的确有点干。
寅荷不动声色把衣领扯高了几分,怎料卯骅却突然哈哈大笑:“你没喉结哈哈哈哈你果然是娘炮!”
寅荷脸黑:“你比我老五岁怎么不说。”
卯骅捏紧拳头
寅荷又添了把柴火:“老年人。”
话刚说罢,卯骅一拳头就挥了过去,两人打成了一团。
隐无为摇摇头,和谢亭一齐走到胖蜘蛛的残骸跟前。
抬手,用指尖感应附近的残魂碎片。
果然,有林灼,也有谢徽。
林灼的残魂碎片较为完整,可谢徽的早已寥寥几片。
隐无为沉吟片刻,断言道:“想来是谢徽冒着灰飞烟灭的风险将我哥被恶鬼撕咬的残魂尽数收集到一起,藏在了胖蜘蛛的腹腔中,又留下一团幽精在大雄宝殿等我们。”
谢客轻点了点头。
隐无为指尖微动,属于林灼的万千光点宛如萤火虫般聚集到手中,他唇角有些紧绷:“转轮被打碎,林灼的胎光终究没能跨过那道黄金门成神。”
说到这里,隐无为明显动了怒,他右手成爪,用力一捏,就将那胖蜘蛛炸了个粉碎。
残忍的手段让不远处的三位少年大气不敢出一声,抱团瑟缩。
谢客轻静静站在旁边,撑起非攻,任由污血烂肉雨点似的掉落,却脏不得两人的衣袍。
不消片刻,阴霾之色逐渐从隐无为的眉眼间退散。
他从怀里取出青铜镜,将林灼的胎光放在镜面,镜面很快将其保存在其中一颗宝石里,隐无为指尖触碰,竟是感觉到了宝石外壁的微微暖热。
不由得问:“哥哥,你看这宝石是否在发光?”
谢客轻应了声,又问这是何物。
隐无为笑说:“那日在县令府做了个梦,梦中一妇人给了我这面镜子,本来就是尝试一下,没想到这块镜子果然是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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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魂魄的神器。”
而这边,方才还被吓得抱团的寅荷与卯骅,又打了起来,迟迟分不出任何胜负。
卯骅空出一只手示意掐架暂停,建议道:“既然我师叔给你教授了摄幽术,你便露两手。”
寅荷怒目而视:“你说露就露啊?”
卯骅冷笑:“不露就等于你压根不会,你不会,我就看不起你。”
“谁不会啊!”寅荷鄙夷,拿出葫芦萧就开始点符吹咒。
莹白色的音波顺着葫芦萧的气孔缓缓流了出来,化为纤细柔嫩的柳条,捕捉到了空中飘着的一团恶幽,见恶幽竟然乖乖飞到寅荷面前时,卯骅很是意外。
不是说摄幽术是要用灵火来降服恶幽的吗,怎么会是用音乐?
卯骅感觉自己被那些卖盗版书的骗了。
而且骗得很离谱。
学着寅荷点符吹咒的模样,卯骅照猫画虎,竟然一学即会,也捕捉到了一团恶幽。
画面中,慎言仙门的人赶走了一直站在井边的姑娘,并从井里打了满满一桶水去后厨做饭。
没头没尾的一段。
只是画面里的姑娘有点眼熟。
蓦然,卯骅想到了在石壁上着了魔似的雕刻壁画的女子,可不就那个画了险妆的将倾小娘?
然,就在卯骅细细思索时,寅荷突然惨叫一声,哐当,将葫芦萧重重砸到了地上,好在葫芦萧是隐无为做的,有符咒保护,没有摔碎。
隐无为走过来,寅荷苍白着脸色,一下子扑进谢客轻怀里瑟瑟发抖。
隐无为感应到不远处的恶幽,徒手抓取过来,读了上面内容,不动声色将这团恶幽碾成粉末,自指尖消散。
谢客轻拍着寅荷的脊背轻声道:“没事。”
卯骅不知道这小娘炮突然害怕什么,莫不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一哂,心道在大雄宝殿,小娘炮还吹嘘看过的各种鬼故事,甚至还吓唬师叔,想不到也是个胆小鬼。
只是方才看到的那个画面……
卯骅忍不住全数告诉了师叔,并猜测道:“莫不是慎言仙门的灭门案,与将倾小娘有关?”
隐无为笑吟吟道:“没有确切证据还是莫要妄下定论,一会儿出去,到那井边瞧上一瞧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卯骅作揖:“师叔说得对,是我心急了。”
话说完没多久,卯骅忽的抬头,惊讶道:“师叔,听你的意思,我们能从无间地狱里出去?”
隐无为失笑:“都是活人,怎会出不去?”
卯骅当即乐开了花,他不好意思道:“我还寻思着,咱们的后半生都会在地狱里过了……”
寅荷还在不停的抽泣,失去了流云飞袖的小午却是失魂落魄,蹲在岩浆边,望着里面的转轮碎片发呆。
“小午。”
听到师叔呼唤,小午连忙跑了过去。
隐无为笑问:“怎么跑那么远?”
小午忧心忡忡:“师叔,林灼太子果真没能凌霄殿成神?”
“目前是这样的。”
说这句话时,隐无为脸上的表情很微妙,不过好在蒙上眼睛,外人瞧不出他的异常。
“那若是将岩浆里的转轮碎片捞上来,重新打造,让转轮再次运行,会不会能让林灼太子继续成神?”
隐无为不禁笑道:“傻孩儿,转轮是神器,除非那兜率宫的太上老君,寻常修道之人可是没能力做的。”
小午叹息道:“太子受了如此磨难,最终却是没能成神,就差那么一小步……”
隐无为摸了摸小午的脑袋,并未多说什么。
只说那人脸蜘蛛被隐无为彻底掐断了气焰,再也没法变出爬崖的怪物。
县令父女的魂魄也好似解除了某种禁制,不似方才那般疯狂执著的刻壁画。
隐无为将他们带出无间地狱,还了阳。
怎料上一秒还抱头痛哭的父女,下一秒就一个拿鞋底板,一个上蹿下跳,骂爹喊娘,搞得鸡飞狗跳,令人哭笑不得。
48.抚琴九弦十三徽
父女还魂,双喜临门。
藏在安将倾肚子里的亡魂也去了城隍庙,在外面游荡了好些年,突然去报到,被城隍庙的老爷一顿臭骂,骂归骂,老头心软,把地府通行证给了亡魂。
而安将倾这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问及将来打算做什么,安将倾说她想去妙善国学习。
这给县老爷差点气背过去,但思来想去,在如今这个破地方,女儿壮志难酬,空有才华也没机会录用,兴许去别国,的确能闯出一番天地。
怎知安将倾却说她只是去妙善国学习,待到学成,她还是会回国。
县老爷人都蒙了:“你个死孩子,回来作甚!”
安将倾握住老爹的手:“阿爸,你曾跟我讲过‘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这句道理我悟了很久,也想了很多。
现如今妙乐国内外腐烂,可我毕竟是妙乐国出生的孩子,一日是,终身是。
能承担国家的不足与屈辱,能承担国家的祸患,才是真正的社稷主,天下王。若因为祖国不是心中所想的强大与完美而逃离,那便不是我安厦了。”
县老爷怎么也没想到,一次醉酒后念叨的经文,竟是被闺女记了这么多年。
抹了一夜的泪,第二天把家底都掏出来,全数给了闺女,又派了五名孔武有力的打手,还有一名丫鬟,一路护送。
安将倾洗去吓人的险妆,发髻也不再那般夸张,姑娘拿了钱,迫不及待就跑了。
本来还以为闺女能一步三回头,至少能表现出恋恋不舍的做派,谁知在看到那脱缰野马般的速度,县令抖袖痛心道:“逆女!逆女!”
怒骂后怅然若失,再三打量谢客轻,忍不住道:“阁下莫不是来自妙善国?”
县令是认出了谢客轻的身份,但碍于谢客轻如今时臭名昭著的废太子,若是直接喊他“妙善太子”,怕对方伤春悲秋,但若不这般叫,他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几番周旋,就把话说了一半,留了一半,只问他是否来自妙善国。
谢客轻作揖:“正是。”
县令心中有了答案,叹道:“罢了,女大不中留,就由她去闯。”
道别县令,隐无为等人又来到慎言仙门。
仙门此刻倒是变化巨大,只见包裹着大雄宝殿的十二排二十四堵弧形石墙尽数不在,悬挂在上方的网悬铃也消失,整个石台除却大雄宝殿,周围一片平整苍白,只有不远处有口浇筑的井。
里头水已发绿发黄,不能食用。
指尖蘸了点井壁上的干灰,在鼻尖嗅了嗅,卯骅开口道:“这里面果真有迷药的成分。”
隐无为莞尔一笑:“慎言仙门自作孽不可活,即便没有将倾小娘,也会有别人前来投药。况且就这种败类,换做是我,也绝不手下留情。
他们并非吃不饱穿不暖,走投无路的堕落者,可却为了更多的钱财去用谣言抹黑别人,这种人,死有余辜。”
寅荷困惑道:“究竟是谁假扮林灼太子灭了他们。”
卯骅冷笑:“还能是谁,如此借刀杀人,定是仙门手笔。”
寅荷提醒:“你应该说是仙门某些败类。”
众人又走进大雄宝殿殿内,没了结界的约束,上方的魂魄全数被附近城隍庙收走,投胎的投胎,下地狱的下地狱,好不规整。
而石棺仍然摆放在殿的正中央,静静的躺着,上面积了曾数年攒下来的苍白灰烬,与殿外苍白刺眼的光线似的。
之前棺材壁板,一面有刻画,一面没有。
如今棺材壁板的刻画却极其完整,四面皆出现了太子林灼身前最为刻骨铭心的记忆。
隐无为眼睛受了重创,无法摘下眼布,只能随着指尖的摩挲,在心里把触碰到的轮廓组成一幅幅壁画。
末了,他将抚琴放入棺材中,棺材里的尸骨早已不见,那是幻化。
“师叔,这林灼太子的衣冠冢,我们该通知妙乐国的皇族,让他们下葬吗?”
隐无为笑说:“他们若想下葬,早就下葬了,不可能让林灼荒野曝尸那么多年,教别人收尸入棺。这附近有桃树?”
隐无为突然发问,大家东张西望,纷纷摇头:“没有。”
隐无为道:“可我却嗅到一股桃花香味。”
正说着,卯骅就看到从殿外飘进来一片桃花,也不知这桃花是从哪座山上吹过来的,飘入殿中,在众人的视线里打了个旋儿,洒下香阵,又飘了出去。
小午将这事给师叔说了,隐无为当即将棺材收入囊中,一路追随桃花的香气。
期间谢客轻递过来一条胳膊,隐无为起先没理会,被台阶闪了好几回,差点栽倒磕掉门牙,没办法,直接喊三个孩儿。
怎料那仨小崽子诡异的都不过来,喊也不吱声,隐无为有些气。
不得已,只得铆足了力,把手重重搭在谢客轻的蝶花箭袖上,结果谢客轻稳稳托住,隐无为心里更气了。
一行人寻着桃花走走停停,在抵达一处山顶时,寅荷惊讶:“这里竟然有一个坟堆!”
卯骅和小午跑过去,墓碑上一个字都没有。
“这是个无名冢。”小午道。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桃花轻轻落在了墓碑上。
隐无为:“就将这里定做衣冠冢。”
说罢,跪在地上,双手摸索着尺寸,画了个轮廓,葫芦变铲子,着手挖了起来。
三小只不明白师叔放着法术不用,偏要手动挖坑。
从中午到傍晚,大家终于把坑挖好,将棺材抬了进去。
临走时小午忍不住道:“师叔不在墓碑上雕刻字么?”
隐无为愣了一会儿,笑着说忘了。
走到墓碑前,取下发冠上的判官笔,用在墓碑上用隶书写了一行字。
【抚琴九弦十三徽】
端正流畅,但没什么个人特色,可却真情流露,旁人不可比拟。
“走吧。”做完这一切,隐无为笑着说。
一行人下了山,本打算去清台缪氏,帮缪爱交个差。
毕竟这么多年,若不是清台缪氏,隐无为的随身之物怕是早已烟消云散,无从查找。
不论判官笔,珠玉红袍,还是凤纹玉屐,玉葫芦,追根溯源,都是清台缪氏亲手打造的绝世珍品。
清台缪氏遗落在外的宝贝,只有清台缪氏才找得到。
隐无为命丧山道十年,如今醒来,随身之物轻而易举归来,无论怎么说,始终欠清台缪氏一个天大的恩情。
去,也是不可推卸的去。
然而就是下山的路上,却突遭拦截。
寅荷定睛一看,这群人可不就是之前在村子里奚落他偶像的子门外门弟子。
不由得捏紧拳头,愤愤道:“还真是冤家路窄,在这里碰到了。”
那些个外门弟子也不知这一路上吃了些什么,比起之前,圆润了好几圈,束起的腰带上下挤出两圈肉来,十分滑稽。
“师叔,要杀了他们么?”小午问。
隐无为虽说看不见,可修成的摄幽之力却让他能敏锐感觉到方圆百公里的风吹草动。
他浅笑:“不用我们动手。”
挡在前面的外门弟子凶神恶煞的卖弄十八般兵器,什么刀叉斧勾,一个劲儿朝这边挑衅。
唾沫星子飞溅,指着谢客轻破口大骂,说什么弑父逆子,三界反骨仔。
隐无为吃味道:“当年我也不过是修仙界反骨仔,到你身上,竟成了三界反骨,比我高出不止多少层的档次。”
谢客轻:“……”
寅荷华丽丽翻了个大白眼,忍不住道:“连反骨你都要争高低?”
隐无为无辜:“不然呢。”
寅荷:“……”
果然是名副其实的毒瘤,正常人绝对不会有如此逆天想法。
外门弟子频频挑衅,却见对面的几人纹丝不动,连个生气的兆头都没有,不由得怒火中烧。
有人小声道:“要不咱们撤吧。”
那人:“撤作甚?”
旁边的人说:“那秦州废太子不是好惹的,门主都不是他的对手。”
那人哂笑:“不过都是江湖传闻,他要是真有和门主对抗的本事,就不可能被乖乖逐出家族,这么多年东躲西藏,连个屁都不敢放!当年仙门轻飘飘一句话,秦州谢氏就把谢客轻赶走了,就这种弱鸡家族,能培养出来什么好东西,上就对了!”
也不知这伙人从哪得来的勇气,被三言两语一忽悠,还真觉得自己是谢客轻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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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
不由分说,纷纷操起法器朝这边攻击而来。
当然,他们的目标并非谢客轻,而是隐无为,将谢客轻缠在一旁,趁机偷袭隐无为。杀死他,便能拥有进入内门的资格。
天公作美,那隐无为如今眼瞎,蒙了一层布,打起来更占据上风。
想到这里,一股热血直冲后脑,有恃无恐。
眼看乌泱泱十几个外门弟子甩着武器朝这边冲来,卯骅捏紧流星锤,寅荷的手已然放在腰带处,只要他们冲上来,他一软剑就将他们弹晕。
就连小午都变出一根玄铁棍。
双方距离不过二十丈,就在他们做好抵御进攻的准备,突然“砰砰砰”连续数声巨响,那飞过来的炮弹当场便将外门弟子炸得残肢乱飞,红土飞溅。
亦在同一时刻,谢客轻从背后抽出非攻,撑开的瞬间将迎面冲来的尘土肉块尽数挡在了外面,伞面被砸得噼里啪啦的响。
突如其来的变故,教三位少年都懵了。
随着灰尘落地,非攻归位,好几个仙门门主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为首的自然是子门主。
后面,还跟着浩浩汤汤诸多仙门弟子。
卯骅一个大跨步,挡在师叔身前,举起流星锤,仙门的伪善他自是清楚不过。
当年仙门将师叔逼得去了野鬼村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妇孺皆知,今日仙门突然围堵在这里,定然没安好心。
怎料他还没开口,子门主那厮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老泪纵横道:“师尊,弟子们护驾来迟,还望师尊恕罪!”
他一跪,旁边的巳门主,亥门主等门主也都跪了下来,连带着身后的三千弟子,亦是匍匐在地。
卯骅愣住,在聊天室里吐槽:“他们当年不是绞尽脑汁要杀了我师叔吗?这么这会儿变得和孙子似的?”
寅荷:“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伙人,葫芦里卖的从来都是耗子药。”
方才还掉以轻心,收起铁锤的卯骅,在听到寅荷这番话后,又把铁锤举了起来,吓得跪地的子门主直接趴在地上凄厉喊道:“师尊息怒!师尊息怒啊!”
隐无为笑着说:“孩儿们,都把武器收起来。”
三人照做。
隐无为走上前,笑吟吟说:“诸位这番做派,仿佛我是个不通人性的暴徒,都起来吧,有什么话站起来好好说。”
子门主这才被其他门主搀扶着站了起来。
隐无为笑说:“这些人肉炸弹莫不是诸位迎接我的礼物?”
子门主战战兢兢道:“师尊息怒,实在是这群外门弟子难以管控,弟子在得知他们竟然要找师尊寻仇,吓得赶忙追过来,如今可好,师尊安然无恙,弟子总算放心了。”
隐无为轻笑:“寻仇?”
巳门主暗暗碰了一下子门主的胳膊,子门主自知说错话,连忙一巴掌“用力”拍在发紫的嘴皮,讪讪道:“弟子口误,望师尊恕罪。今日师尊复活归来,弟子已在玫瑰庄园大摆宴席歌舞,就请师尊前去享用呢。”
说着,还将跪在前头的一弟子招呼过来,弟子领命,连忙走到隐无为跟前,单膝跪地:“晚辈子让拜见师尊!”
这夸张的拜礼,让寅荷三人头顶飞过去一片乌鸦。
隐无为嘴角一抽,笑着说了句“免礼”。
蒙着眼睛的他也看不见这孩子长什么模样,但就掷地有声的洪亮嗓门,想来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
收到师尊的话,子让连忙站了起来,露出白花花的牙,灿烂笑着。
卯骅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子让啊,还不快把翡翠金凤辇抬过来,请师尊上座,好去玫瑰庄园。”
“是!”子让说起话来总是正气十足,掷地有声。
不多时,子让就率领一众师弟,抬来一顶华丽到闪瞎狗眼的翡翠金凤辇,恭敬道:“请师尊上凤辇!”
突然多出来这么多徒儿孝顺自己,隐无为也不好旧事重提,拂了人家心意,就下意识看向了谢客轻的位置。
怎料这一习惯性的举动,却令子让回错了意,他抱拳认真地说:“师尊放心,内部宽敞,别说两人,就是四人也绰绰有余!”
于是乎,隐无为和谢客轻被一齐塞到了翡翠金凤辇。
49.牢房斗武三十回
隐无为嬉笑道:“有没有觉得咱俩此刻像新嫁娘?”
谢客轻淡淡扫了眼隐无为红色的衣袍,道了句:“我不是。”
隐无为笑道:“那你就是陪嫁丫鬟。”
谢客轻:“……”
卯骅也要上去,都把衣袍撩起了,却被子让抬手堵在门口。
“这是师尊的凤辇,弟子只能步行。”
卯骅炸毛:“你不是说能装四个人吗,我要进去!他是我师叔!”
子让:“不可徇私枉法。”
卯骅惊了:“就坐个轿子,咋还还能牵扯到律法?”
子让继续道:“不可徇私枉法。”
卯骅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厮,还是小午把他拉开,才不至于让两人真刀真枪干起来。
回去的路上,仙门弟子都是御剑飞行。
一师弟在数次回头后,终于忍不住对子让小声道:“三师兄,您有没有觉得师尊身边的那个人很是眼熟。”
子让问:“为何这样说?”
师弟道:“月白素衣蝶花袖,黄金项圈长命锁,可不就是秦州太子的标配!”
子让脸色瞬变。
凤辇里,隐无为讲了个冷笑话,还没把谢客轻逗笑,自己就已经笑得东倒西歪。
正笑着,凤辇的门被拉开。
子让将先礼后兵发挥的淋漓尽致,先是对谢客轻作揖,后用捆仙绳将其捆绑,说是不能让当年杀害师尊的凶手逍遥法外。
谢客轻并未反抗,但他也不喜欢被人绑住,仅仅是一扯,捆仙绳便掉在了地上沦为废品,临走时看了眼倚在软塌,单手托腮在笑的隐无为。
对于子让绑走谢客轻,隐无为并没有阻拦。
回到玫瑰庄园,隐无为被奉上宝座,美酒佳肴相伴,而那谢客轻却被打入地牢。
子让恭敬道:“师尊,那位秦州太子,您看该如何处置?”
隐无为问:“他现在在哪?”
子让道:“地牢。”
隐无为忍俊不禁道:“颠倒过来了。”
子让不解,隐无为笑道:“别折磨他,让他吃好喝好睡好。”
子让更加不解:“他可是杀死师尊您的凶手。”
隐无为无奈的说:“可是我也打不过他啊,要是把他惹急了,把咱们全杀了咋办?好吃好喝伺候着。”
子让觉得师尊说的有道理,连忙抱拳退下,去安排了。
隐无为想到了什么,把子让喊住。
子让连忙跪在旁边听训,就听师尊说:“饭菜别加荤腥,不要酒不要茶,温白开最好。枕头用甜荞方枕,被褥用棉花,蚕丝什么的别用。”
子让眨了眨眼,愣了一会儿,抱拳:“……是。”
却说偶像被锁在地牢,寅荷脸黑如墨,在人注意不到的时候不停瞪隐无为,山珍海味也不吃,就那么不停的怒目而视。
隐无为怎会感觉不到他的敌意,把有糖醋里脊的碟子往寅荷面前推了推,笑道:“不饿么?”
寅荷怒道:“看见你我就饱了!”
卯骅拍案而起:“你个死娘炮怎么跟我师叔说话呢!”
小午连忙把卯骅拉住。
寅荷眼眶瞬间变红:“我只想问一句,果真是我偶像杀的你?是你亲眼所见?”
下方舞台丝竹悦耳仍在继续,早在饭桌上气氛不妙时,隐无为便打出结界,隔绝了声音。
此刻面对寅荷的质问,素来善谈的隐无为竟是一个字都答不上。
“你别装哑巴啊,我问你呢,你是不是亲眼看到我偶像杀的你?”
隐无为嘴唇嚅了嚅,道:“没有。”
“既然没看见,为什么觉得是我偶像杀的你?”
隐无为眼皮猛地一跳,沉吟片刻,说:“当时那个境地,也只能是他了。”
寅荷当即摔筷离席。
一场宴席到此刻,也算是不欢而散。
夜色已深,玫瑰庄园万籁俱寂,隐无为在阳台伫立许久,以至于其他寝室的灯都熄了,唯独隐无为的寝殿还灯火通明。
子门主战战兢兢走进来,眼珠子都熬成兔子眼了,害怕道:“师尊,您,不瞌睡么……”
“谢亭在哪间地牢,引我去。”
“啊?”子门主傻眼。
隐无为转过身,蒙着眼的他不笑的时候,唇角略微下撇,总会让人不寒而栗。
子门主当即领命,引师尊去了。
然师尊走到半道突然问酒喝,子门主心虚,只能让弟子去抱来。
一坛美酒入肚,隐无为还是一点醉意都没有,坐在地上,朝子门主伸手:“再给我一坛。”
子门主哪敢不从,一坛又一坛,直至师尊再喝不下,失手砸碎了酒坛,踉踉跄跄爬起来,他都不敢大气出一声,也不敢上前扶。
一连喝了数坛酒,在酒精的作用下,隐无为头脑混沌,没什么分寸。
他凶巴巴道:“带路!”
子门主吓得赶忙拿起棍子,自己牵这头,师尊牵那头,双腿打摆子的把师尊引到了地牢。
地牢昏暗,隐无为一手扶墙,一手松开棍子兀自往前走。
“师尊,到了。”
隐无为叫他退下,子门主当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借着酒劲,推开牢门,走了进去,谁知这牢房有门槛,踩着玉屐的隐无为当即摔了个狗啃泥。
不过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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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到地上,被人扶住,隐无为胡乱的反抓住对方稳住身形。
然,就是这么胡乱一通的动作,竟是糊了一手的湿,隐无为心里咯噔一下,当即上手去摸,却被谢客轻给躲开,隐无为继续去抓,谢客轻继续去躲。
谢客轻真君子,隐无为真流氓。
谢客轻走位精妙,宛如游龙,可隐无为也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主儿,随便耍了个流氓走位,直接将谢客轻逮住摁在墙角,朝脸上摸去。
果然,糊了一手的眼泪。
他被猛地推开,耳边还有谢客轻愠怒的低喝,隐无为乐了。
当即把自己方才准备了许久的“演讲词”忘了个一干二净,捧腹大笑道:“谢亭你竟然在哭哈哈哈哈哈!”
谢客轻当即被闹了个大红脸,站在距离隐无为最远的角落,沉声道:“不曾哭。”
隐无为笑得直不起腰来,继续去抓谢客轻,谢客轻连忙举起非攻:“别过来!”
非攻的伞尖抵在隐无为的胸口,隐无为上前不得,只好站在原地。
强忍着笑意说:“真没想到,从不喜形于色,大喜大悲的秦州太子,竟然会偷偷摸摸的哭,要是将此事传出去,怕是会引起修仙界的轰动。”
怎料谢客轻只是说:“我并未哭。”
隐无为挑眉,嘚瑟的举起湿漉漉的手掌心,嬉笑道:“那我手上的水是哪来的?”
谢客轻:“方才喝水,来不及擦嘴,你便进来了。”
隐无为故作惊讶:“你喝水喝了一脸?”
谢客轻又羞又恼:“随你信不信,事实我已说,夜色已深,我也要休息,你走吧。”
隐无为笑道:“生气了?”
谢客轻语气硬邦邦道:“不曾。”
隐无为“啧”了一声,趁谢亭心性不稳,隐无为当即夺了他手里的非攻,谢客轻心生慌乱,两人竟是在不怎么宽敞的牢房打斗了起来。
拳拳到肉的声音惊动了周围睡大觉的囚犯,大家睡眼惺忪,借着走廊的火把,隐约看到对面牢房里打斗的画面,简直惨不忍睹,僵持不下。
隐无为与谢客轻大战三十个来回,酒气散去八分,胜负仍然未分。
谢客轻右手成爪去截断隐无为打过来的拳头,却被隐无为反握住,蒙着眼的他嘴角都能咧到耳根子。
笑嘻嘻地说:“不哭了?”
谢客轻:“你还要问多少遍!”
隐无为:“死鸭子嘴硬。”
要说这谢亭,曾经也是严守规矩,不轻易表露情绪的人。
追究起来,貌似还得怪他这个最佳损友的怂恿。
有些从小养成的习惯一旦破了,想要再恢复原样,基本不可能。
50.戏太子呀戏太子
关于太子破戒二三事,要追溯到十五年前。
那时他们在栖云仙阁学习了一段时间,仙门来信,说是要去玫瑰庄园进修。
说是进修,其实就是岗前培训。
仙门来督促自然耽搁不得,大家御剑前往。
玫瑰庄园距离栖云仙阁甚是遥远,所有人都有武器飞行,唯独岳淹拿着个弹弓,给他削木剑,他却连连摆手讪笑,说不会御剑。
彼时谢客轻早已站在宝剑之上,让岳淹上来。
瞧着还没脚宽的细长的剑面,岳淹有苦说不出,小心翼翼掐住住太子腰带边角。
谢客轻侧首提醒:“抓稳。”
岳淹讪笑:“稳了,已经很稳了。”
刚说完,宝剑斜飞入天,岳淹毫无征兆的墩坐在剑面,吓得啊啊叫唤,双臂紧紧抱住谢客轻的小腿,悔的肠子都青了。
旁边御剑的隐无为笑得前仰后合。
岳淹心中苦涩,感觉右脚脚底板凉飕飕的,不用想都知道,鞋掉了。
他委屈道:“这剑委实窄得很,太子哥哥可有其余飞行宝物?”
谢客轻:“没有。”
岳淹更委屈了,但也不好换乘其他兄弟的宝剑,此去长路迢迢,待抵达目的地,岳淹一个蹦子跳下来,问哪里有厕所。
祁昉指着斜对面的槐树:“往前两百尺,小珍珠需要我陪你吗?”
岳淹愤愤的回瞪他:“滚犊子!”
祁昉双手掬在嘴边好心提醒:“辰时就要到的,快点!”
岳淹嗤笑,扯着嗓子喊:“还用你说!”
叮叮当当跑走,不过片刻又叮叮当当跑回来,手里不停比划,撕心裂肺道:“我的屁股!我的屁股被坐出来两条红印子!两条红印子啊!”
其余人都在憋笑,本身笑点极低的隐无为更是笑得满地打滚,谢客轻走过去把他拉起来,仅仅是抓了一下隐无为的袖子,就被弄了一手的灰,甚至指甲缝里都有灰尘颗粒,谢客轻平静的脸登时五彩纷呈。
但还是硬着头皮把隐无为拉了起来,如此撒泼打滚,有损形象。
隐无为也乐得被他拉起,末了,谢客轻掏出帕子,将手上的土擦干净,又把帕子脏的那面裹在里面放回袖中。
隐无为大步流星走上前,仰头看着上面的蓝底金字牌匾,纳闷道:“我怎么记得玫瑰庄园是清台缪氏的祖宅?”
祁昉“啪”的一声打开折扇,笑着走到隐无为身侧,说道:“谁让清台缪氏慷慨呢,竟然将自家祖宅送给了仙门。现如今这座玫瑰庄园明面上看是十二仙门共同商讨事务,是十二仙门的共有财产。可明眼人都知道,这里真正掌控话语权的,是子门主。”
说到这里,祁昉将扇子压在鼻尖对隐无为低声道:“不过,我通常叫他黑老鼠。”
隐无为竖起大拇指。
缪之休却自始至终观察这位来自景泰祁氏的子弟,严肃道:“你来过这里?”
还和隐无为嘻嘻哈哈说话的祁昉有些懵,指着自己:“你是问在下吗?”
缪之休颔首。
祁昉笑道:“当年仙门召见我二叔来给他们问天算卦,我又哭又喊的,我二叔就把我也带上在这里逗留了几日。”
缪之休露出了然之色:“祁二叔的大名我也有耳闻,各路英豪都会找他算卦来确认未来天下趋势。不知他现在在何处?”
祁昉合上扇子,漫不经心敲着下巴,思考道:“二叔素来神出鬼没,我也不知道他又跑去哪了。可能是金城何氏吧,我记得他好像提起过这个家族。”
缪之休拧眉:“金城何氏?”
一旁擦青铜钺的萧漓说道:“金城何氏是隐世家族。”
缪之休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到萧漓身上,只可惜萧漓说完这句话,继续把弄沉甸甸的青铜钺。
岳淹注意到缪之休的眼神,凑到萧漓跟前小声道:“一定要远离清台缪氏的男人,里面没一个真君子。”
隐无为嘴角一抽,他可记得,岳淹这厮在秦州的时候,红唇白齿说的清清楚楚,缪之休乃清台缪氏唯一的真君子,这会儿竟然改了口,这算盘都打到明面上来了。
不过萧漓也是淡定,直接来了句:“与我何干?”
岳淹登时松了口气,笑道:“姑娘如此心态,在下也就放心了。”
谢客轻递交给门童的帖子门童已经去送了。
不多时,一长得尖嘴猴腮,黑不溜秋的老者健步如飞走了出来。
隐无为抬眼一瞧,突然感觉祁昉兄弟乃起名鬼才也。
摇着鳞扇的巳门主紧跟其后,一头乌发梳的油光锃亮,湿腻腻的眼神频繁落在谢客轻身上,隐无为心感不悦,默不作声横在两人中间,用自己的身躯截断了这目光。
巳门主脸色微变,隐无为得逞的坏笑了一下。
简单做了寒暄,子门主这才对人群最后面的人笑道:“子熔啊,快出来,把这些朋友都安顿好。”
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最后面,除了带着黑纱幂篱把自己遮得严丝合缝,不愿与人说话的社冷魏云公外,还有一个社恐青年。
面目俊朗,身段与谢客轻很是相似,很是挺拔出挑。
只不过他低着脑袋,害怕社交的模样,将他这身气度彻底糟践。
唯唯诺诺走上前,拘束着抱拳小声道:“师,师父。”
子门主佯装生气道:“都与朋友们相处这么久了,怎么还如此拘束?赶紧带他们去庄园安顿。”
子熔作揖。
子门主笑着让开一条道,让他们进门。
怎知在谢客轻踏上台阶的前一秒,巳门主忽然开口道:“与约定好的时间差了一个时辰,秦州太子,你可知罪?”
前脚都跨进门槛的隐无为闻声回头,诧异道:“你不是说辰时吗?”
巳门主却反问:“我何时说过你们辰时才能来?”
隐无为掏出信封:“你这老头睁大眼睛好好瞧瞧,这上面写的是辰时,何为迟到?”
巳门主朝隐无为的方向睨了眼,在看到空荡荡的白纸后,摇着鳞扇笑道:“你这黄毛小子是在与老夫开玩笑吗?”
隐无为有些气,他何时又变成黄毛了?
他直接将信纸怼到巳门主面前:“你这老头把眼睛睁大看,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巳门主却失笑:“老夫实在是看不见呐。”
隐无为拿回纸一看,上面的字竟然全数消失不见。
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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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再没理会隐无为,对谢客轻道:“若觉得老夫是在冤枉你,你大可以找出证据来向老夫定罪,秦州太子。”
巳门主故意压重语气,然后猛地弹开,让后面四个字有了四两拨千斤之感。
谢客轻垂眸静气道:“客轻认罪。”
巳门主笑着走到谢客轻跟前,用鳞扇拨了拨谢客轻胸前的长命锁,湿腻腻的目光又快速在谢客轻被勒伤的脖颈来回扫了几遍,笑道:“这就对了,秦州太子在大门口跪四个时辰,不过分吧。”
巳门主咄咄逼人,隐无为当即要上去给巳门主点颜色看看,却被岳淹拉住,小声道:“别忘了十二仙门是凌驾于所有势力之上的绝对权威,客轻兄弟只是妙善太子。”
隐无为气得咬牙切齿,岳淹连忙道:“小不忍则乱大谋,那巳门主本就有备而来,要故意针对太子,咱们小门小派的,根本没办法。”
被岳淹拉着进门的隐无为一直扭着头看身后跪在门外的谢亭,直至一个转角,便再也看不见他了。
却说谢客轻被罚跪了四个时辰,回到住处,月早已上梢头。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药草味。
推开房门,就看到四仰八叉躺在卧榻的隐无为,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见他进来,隐无为麻溜从大床上坐起,吐槽道:“方才我要在院子里熬狗皮膏药,那死老头竟然对我和颜悦色的,我把厨房旁边的草点着了,他也说我是不小心,不牵连我。果然,死老头针对的只是你。谢亭,难不成是因为你长得帅,他嫉妒你所以才会这样?”
谢客轻平静道:“若真这般,他对你理应也苛刻。”
隐无为一咧嘴角,笑得灿烂:“你这是变着法夸我帅喽?”
谢客轻没回应,四个时辰的下跪,没有法术加持,膝盖到现在还针刺的疼。
隐无为把狗皮膏药放到一旁,屁颠屁颠跑过去,搀扶着谢亭坐在床边,扯下袜带顺势要把裤腿往上挽,却被谢客轻制止。
隐无为嬉笑道:“难不成你怕这狗皮膏药把你的腿毛扯掉不成?”
谢客轻:“……”
“真男人从不怕疼,不就是拔腿毛吗,不怕不怕!”
隐无为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将谢客轻的裤子挽到膝盖上方,“啪”的一下,狗皮膏药便粘在了上面。
谢客轻想阻止,却为时已晚。
隐无为把膏药鼓起来的地方抹平,抹的时候还忍不住道:“本来岳淹兄弟要和我一起住,但我受不了他半夜三更的磨牙,这才想和你一起住,好哥哥,我睡相不好,你会不会把我踹下去?”
谢客轻道:“磨针观时,我可曾踹你下去?”
隐无为:“没有。”
说完,隐无为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房门忽然敲响。
来者是缪之休。
缪之休将课本放到隐无为手中:“明天早晨卯时在议会堂集合,这是咱们接下来学习用的教科书。”
面对一尺厚的课本,隐无为嘴角一顿猛抽。
他往前凑了凑,嬉笑道:“好哥哥,卯时小弟实在是起不来,那个时间段鸡都没醒呢。”
缪之休:“不可以。”
隐无为鼓起腮帮子,好气啊——
51.戏太子呀戏太子
缪之休拒绝的干脆,隐无为趁他离开时在后面比划了两下,缪之休感觉到不对劲,立刻转过身。
怎料隐无为手脚快,只是无辜的朝他眨着笑眼,缪之休眉心微蹙,转身离开了。
待将门锁上,隐无为想到下午那会儿岳淹给他说的一些话,不免好奇。
问谢亭:“为何中原女子不能嫁给清台缪氏子弟?”
谢客轻只说了八个字:“内部通婚,精挑细选。”
内部通婚隐无为晓得,有些地方为了保证血脉的正统,经常族内通婚,不过也因此生出许多畸形儿。
精挑细选,自然是要挑选好的。
至于那些畸形的,怕是下场暧昧,外部人很难知晓真相。
次日卯时未到,大家就在议会堂门口站成一排,而巳门主,早早就等着他们。
祁昉看了一圈都没看到隐无为,心中不免滋生出钦佩之意。胆敢在巳门主的课堂公然迟到,是个反骨。
岳淹偷偷问谢客轻,无为兄是不是还在睡懒觉。
谢客轻点头。
巳门主扫视了一圈:“怎么差一人?”
缪之休回答:“隐无为没到。”
巳门主笑着摸胡须,和颜悦色说:“卯时起床的确有点太早,就让他睡着,明天可不能迟到了。”
缪之休抱拳:“是。”
困成狗的岳淹和祁昉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果然老实被人欺,该死,该死啊!
巳门主从最左边开始往右走,边走,边打量这次来的孩子们。
那双湿腻诡异的眼睛,此刻倒也算得上和善。
只是在走到谢客轻面前时,眼神瞬间变了,也停下了脚步。
旁边的岳淹心脏直突突,感觉这死老头要找茬。
刚动了这个猜想,巳门主劈头盖脸质问谢客轻为何卯时才到?
旁边的人都惊呆了,就连缪之休也露出错愕的目光。
巳门主挑剔道:“昨日你犯下大错,如果有意悔改,你应该要比其余人更早来到这里,可你却卯时才来,已是犯了第七十二条门规。”
谢客轻垂着眼眸:“门主该如何罚,客轻不敢忤逆。”
完了!
岳淹心道。
完犊子了!
祁昉也睁大了眼睛,昨日就罚跪了四个时辰,今日怕是更为严重。
谁能想到民间人人敬爱的秦州太子,会在这里受到如此折磨。
不都说秦州太子深受仙门器重,属于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那种特殊级别么?
与魏云公站在一起的子熔在听到巳门主开始针对谢客轻,想要开口说情,可又因为自卑内向,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先声夺人,引起注意。
巳门主道:“既是来修行,自然是要严格要求自己。老夫也并非冷酷无情的偏心之辈,只是就事论事,好好罚罚你这不诚之心。”
谢客轻作揖。
见谢客轻态度虔诚,巳门主心中愈发不满,道:“那便罚你”
话还没来得及说,一道极为夸张的哈欠声让巳门主把嘴边的话被迫打断去。
扭头,就见那红发少年打着哈欠,迈着嚣张的四方步咔哒咔哒走过来,且不说头发有没有梳,就是那衣服,都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胸肌线条暴露在外,一路往下,甚至还能看见露了一半的腹肌,简直是衣不蔽体,有辱斯文!
巳门主气的吹胡子瞪眼,那油亮服帖的头发几乎都能炸起来。
隐无为视若无睹,懒懒散散走过来,走到巳门主跟前,扯了一下他的胡须,嬉笑道:“小老头,早上好呀!”
祁昉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默默在心中给隐无为点了根蜡烛。
“哎呀,这怎么天还没亮呢,我还以为我睡到晚上了。”隐无为打着哈欠说,全然无视巳门主黑掉的脸,甚至还将胳膊搭在巳门主的肩膀,又打了个哈欠,嘀咕道,“什么时辰了?”
缪之休道:“卯时一刻。”
“卯时……”隐无为一个激灵,大家以为这货终于脑子清醒过来,知道今天是开学第一课时,隐无为却猛地一巴掌拍在脑袋,懊恼道,“晕,还没带小米出去拉粑粑呢!”
祁昉气息不稳,直接被唾沫星子呛到了气管,不停咳嗽。
岳淹嘴角猛地一抽,想起无为兄这次来玫瑰庄园,的确把那只会吐和田玉的肥兔子带来了。
说起兔子,岳淹有点怀念姥姥家的红烧兔头。
隐无为兀自懊恼着,趿拉着凤纹玉屐往寝室走。
忍无可忍的巳门主怒道:“回来!”
隐无为脚底立马打了个转,走了回来,笑道:“小老头有事呀?”
即便是巳门主隐忍力极强,可被这厮张口闭口小老头的叫,令他颜面尽失。
他怒道:“衣冠不整,举止轻浮,目无尊长,你已是犯了三条门规,老夫命你罚抄门规三遍!”
隐无为露出不可置信地目光,甚至捂住了嘴,瞠目结舌道:“三,三遍?”
要知道玫瑰庄园的门规要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字。
而三遍……
隐无为脑海里已经浮现出自己被纸埋葬在最底下的惨状。
巳门主鼻翼处的肌肉剧烈跳动,额头青筋暴起,厉声道:“还敢顶嘴,罪加一等,四遍!”
隐无为吓得瘫坐在地,巳门主喝道:“还不快去抄门规!”
隐无为弱弱点了点头,撅着腚爬了起来。
岳淹眼睛微眯,总觉得无为兄弟似乎憋着什么大招。
这几个月的相处,他知道无为兄绝不是莽撞无脑之人。
就在巳门主继续惩罚谢客轻时,隐无为怂怂的举起了手。
巳门主烦躁:“你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隐无为笑得乖巧:“既然我犯了四条门规要罚抄四遍门规,那秦州太子犯了一条,就让他抄一遍吧。”
巳门主的脸瞬间僵住。
谢客轻意外的看向隐无为。
隐无为谄媚的拱手笑道:“巳门主从来都是知行合一的人,晚辈最钦佩您这种大人物。
如若巳门主要罚谢亭做别的,风声传了出去,说巳门主赏罚不一,怕是对门主的名声不太好。
要知道整个修仙界有多少敬爱巳门主的百姓,又有多少热爱秦州太子的百姓,还有多少知道仙门器重秦州太子的百姓。您说,晚辈说的是不是啊?”
说完,还晃出白闪闪的虎牙,巳门主心里那个气啊。
他用力指着两人,憋了很久才憋出六个字:“你,五遍!你,一遍!”
话毕,直接让两人滚。
隐无为滚了,谢客轻作揖后才离去。
出来便看到隐无为倚在槐树下笑盈盈的看着他,谢客轻走上前,问道:“为何帮我?”
隐无为笑道:“我什么时候帮你了?”
谢客轻竟是无言以对。
隐无为豪气的揽着他的肩膀,说道:“我这个人呢,臭毛病比较多,到哪去都会挨罚。”
谢客轻扫了眼隐无为敞开的衣领,不动声色将隐无为的衣领给合上。
两人在石壁前打坐抄门规,谢客轻一笔一划认真书写,然隐无为却是鬼画符。
明明是一样的汉字,隐无为总能用奇妙的笔画顺序把这个字“画”出来。
还没抄十个字,隐无为就尥蹶子不干了。
把判官笔往发冠里一插,双臂当枕躺在草坪中看天。
谢客轻道:“你若这样,何时才能抄完?”
隐无为嬉笑道:“不瞒哥哥,我这人虽然会说中原话,可却不怎么识得中原汉字,感觉每个字一样,又不一样,甚是难学。”
谢客轻:“我教你。”
隐无为立刻坐起身,做出打住的手势:“来这里早起晚睡不让喝酒吃肉已经让我够委屈了,你可别用汉字来折磨我。”
谢客轻垂眸思索片刻,轻声道:“那便等完成封印之事,带你去东宫,给你教字。”
隐无为直接四肢瘫在地上,嘟囔道:“让我死了算了!”
却说抄门规的这些日子,没了故意找茬的巳门主,隐无为和谢客轻倒也快活,谢客轻的一遍已经完工,而隐无为连第一条门规都还没画完。
谢客轻问及时,隐无为笑着说:写完了,我自然是写完的,哥哥莫不是忘了,我可是个夜猫子。
隐无为说,谢客轻就信了。
两人拿着作业,敲开了巳门主的书房。
谢客轻将罚抄的门规双手递过去,巳门主随手丢进垃圾桶,而后看向隐无为。
隐无为只掏出一张纸,而纸上,只有半行字。
巳门主打算将纸接过来,怎料隐无为“诶嘿”了一声,当着巳门主的面,把这纸撕成碎片,天女散花。
搞得整洁的地毯乱七八糟。
随后用挑衅的目光瞅巳门主,呲牙道:“你个死老头,还真以为小爷会听你的话吗?”
巳门主拍案而起,谢客轻上前帮隐无为说话,怎知这次,巳门主却将所有怒火对准了隐无为,直接让谢客轻滚蛋,他要和这个黄毛小子好好说道说道。
隐无为炸毛:“什么黄毛小子,我这是檀色,檀!懂不懂?”
巳门主怒道:“老夫说你是黄毛小子你就是黄毛小子!”
隐无为牙尖嘴利,把巳门主气的口吐白沫之时,掏出定身符把谢亭给请走了。
巳门主倒在椅子上大口喘气,哆嗦着指头指向隐无为,竟是一个字也骂不出来了。
隐无为笑嘻嘻的给他递过去一杯茶,巳门主气的将茶杯扫到地上,地毯又湿了大片,冷笑道:“你这小子,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吗!”
隐无为将腰间的玉葫芦取下,瞅瞅巳门主,再瞅瞅自家葫芦,不满道:“你这老头,眼睛不好使,鼻子也不灵光。我这葫芦里装的就是酒,可不是药,你听,这里面还有咣当咣当的水声呢。”
巳门主只觉得胸腔闷得厉害,连忙从抽屉里取出一粒速效救心丸吞下去,指着房门,气息虚浮,咬牙切齿道,“滚……给我滚……”
隐无为又滚了。
但也因此失了算。
他自以为屡次挑衅巳门主,会让巳门主的敌意全数转移到自己身上,可巳门主是活了好几百年的老狐狸,小狐狸碰见老狐狸,怎么可能玩得过?
没过多久,巳门主又把谢客轻罚了。
原因是没摆好茶具。
岳淹瞅了瞅自己摆的,再看看太子摆的,这么一对比,自己的茶具就像是被猪拱了一样。
然就是这种程度,巳门主却没有罚他,反而是罚了做什么都做得最好的太子。
岳淹心中诽腹,巳门主定是抽风,不然为何成天找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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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麻烦。
巳门主让谢客轻端着滚烫的茶杯,跪到晚上熄灯就寝再回去。
这茶杯里的水施了法术,会一直保持高温。
谢客轻端着茶杯,跪在硬邦邦的石砖上,头上已然不停冒出豆大的汗珠,顺着下颌滚落在黄金项圈,又顺着项圈滑入长命锁,最终砸入月白色的衣袍,洇出大片湿痕,可谢客轻却依旧面不改色,隐忍不发。
谢客轻的忍功,隐无为不止一次给岳淹吐槽。
说谢亭这厮,即便是光着屁股,坐到万年寒冰上,都不会有任何表情。
岳淹听完笑得前仰后合。
可忍功归忍功,总不能因为谢亭的忍功厉害,就欺负他。
咬着判官笔的隐无为心思完全不在课堂上,卯门主在上方一句话一句话给他们讲解,可隐无为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心中甚是烦躁,再看时间,谢亭已经跪了半个时辰了。
出去解手的子熔出现在课堂门口,喊了报告,卯门主让他落座。
隐无为眼珠滴溜溜一转,也举起手。
卯门主问何事,隐无为捂着肚子作妖道:“肚子疼,想上厕所。”
卯门主俊逸的脸有些崩,他早就发现这小子上课发呆,不好好听讲。“去去去。”他厌烦的摆手道。
隐无为笑着鞠躬:“多谢师父。”
出门时还不忘把门带上。
路过课堂窗户,隐无为走的速度还算正常,等到彻底离开课堂后,他撒开腿就往议会堂跑去。
谁知议会堂被上了锁,隐无为进不去,又见旁边的祠堂有蜡烛点燃,便悄摸跑进祠堂,指尖触碰到火焰的瞬间,打算火遁到会议室内部。
怎知一连施了三次法,都没法遁进去。
不得已,只能木遁。
木遁成功了,当他遁入会议室,才发现会议室里燃着的蜡烛不知何时被人掐灭,灯芯还冒着缕缕青烟。
隐无为狐狸眼微眯,瞬间知道了来龙去脉,难怪自己方才无法火遁进来。
不禁笑说:“没想到秦州太子这么会玩阴的。”
跪在地上的人一言不发。
瞧着谢亭老实巴交的跪在地上捧茶杯,隐无为走上去,直接坐在子门主的座位上,挺直胸膛,清了清嗓子用浑厚的官腔说道:“堂下何人要状告本官啊?”
谢亭眸光仍旧未动,乖乖捧着茶杯。
隐无为百感无趣,也就懒散的翘起二郎腿,吐槽道:“你对我玩阴的,对别人也太乖了吧。”
说着,目光无意间扫到谢亭旁边的木盘,过去蹲在旁边拿起里面的瓷瓶,打开嗅了嗅:“嚯,这谁给你送膏药来了,这品质比我的还好。”
见隐无为赖着不走,谢客轻才终于动了金口:“你翘课了。”
隐无为笑道:“什么叫翘课,这叫走出课堂,体验生活。”
谢客轻嘴唇闭成一条线。
隐无为蘸了点瓷瓶里散发着清香的膏药,要给谢亭抹,怎料谢亭却捏着茶杯不撒手。
隐无为有些气:“你这厮是受虐狂吧,知道人家故意针对你,你还这么听话。”
谢客轻一言不发。
隐无为疑惑:“以你的修为,完完全全可以吊打巳门主,你在怕什么?”
谢客轻默了半晌,平静道:“我是妙善太子。”
隐无为双手托腮叹了口气:“当太子果然不容易,不似我这种游手好闲,身无背负一身轻的家伙。如果换做是我,谁欺负我,我一定会把他们也欺负回去。十二仙门又如何,他们杀不死我。”
谢客轻抬眸,用那双漆黑的瞳仁盯着他,唇线闭的笔直。
隐无为凑过去嬉笑:“我的修为也很高的。只有我想死在谁的手里,没有谁要我死这个道理。”
谢客轻低喝:“闭嘴!”
隐无为又“嘁”了声,忽然道:“别动,有蝴蝶。”
谢客轻立马不动了,隐无为坏坏一笑,趁着谢客轻短暂的晃神之际,将他手里的茶碗给抢走。
谢客轻察觉中计,起身去抢夺。
隐无为嘴角衔着散漫的笑,在与谢客轻有来有往的交手中,将茶碗抛出去,砸在了天花板上。
溅碎了一地的瓷片,谢客轻大惊,隐无为一把抓住谢客轻的手腕,将他扯了过来,狐狸笑眼望着谢客轻通红的指尖,给把膏药涂了。
谢客轻大怒,又拍出一掌,却被隐无为一个闪身躲了过去,哈哈大笑,整个宽敞豪华的议会堂,到处都是少年洒脱的笑声。
这么一直打下去也不是个事,隐无为抽出皮带熟练的将谢亭捆了,要给他继续抹药,然捆猪扣早已被谢亭参破,在隐无为捆住他的瞬间,他便解开反将隐无为给捆住。
隐无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反摁在了木地板上。
隐无为笑着喘气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制伏得了我吗?”
谢客轻用力按住隐无为的肩胛骨,怎知隐无为默念口诀,一个木遁,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谢客轻因为惯性的原因,本来双手用力制伏隐无为,隐无为的突然的消失导致他手中的力气全部灌到了木地板上,只闻“咔嚓嚓”一声脆响,身下的木地板当场四分五裂。
就在谢客轻腾身而起的瞬间,一只手突然自木板下方伸了出来,抓住他的广袖,将他给拽了下去,摔到了下面的套间,结结实实。
52.戏太子呀戏太子
两人修为高深,这点高度摔下来不算什么。
隐无为将身上的捆猪扣给解了,谢客轻问这是什么扣。
隐无为一本正经胡说八道道:“吉祥如意扣。”
说罢,还仔细观察谢亭的表情,也不知他信了没。
末了隐无为才打量起周围,这应该是座祠堂,只不过被上方地板遮挡。
祠堂建在地下本就反常,甚至任由灰尘落满,蛛网密布,更是反常中的反常。
借着夜明珠的光,两人看到了正前方的墙上挂着个牌匾,上方刻有堂号【无相堂】,右下角是清台缪氏族徽。
在旁边便是家训,顶大的三个字映入眼帘:如是观。
至于如是观是什么意思,清台缪氏有自己的阐述。
隐无为对四大家族的堂号略有研究。
他问谢客轻知晓这些么,谢客轻停下脚步,似是想要听他的讲述。
隐无为也乐得在在,讲道:“清台缪氏擅傀儡,府中更是有许多与真人一般无二的木偶听从主人号令做事。
缪氏先祖怕后人会大肆制造傀儡去操控其他家族而步入歧途,便立了四条规矩,后来演变为四种无相,并将堂号命名为无相堂。
所谓四种无相,便是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每个人对这些都有不同的解读,我也如此。
我觉得无我相,就是不要让自己太执着于某件事。
无人相,就是不要执着于让他人做什么。
至于后两种相,简而言之便是对万物一视同仁,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走的道路。
是要成为英雄还是成为臭名远扬的坏蛋,都是他们自己的造化。
凡事莫强求,也不找执著生死,毕竟生死有命。
阴阳两仪,因果报应。好坏参半,顺其自然。”
介绍完这些,隐无为又笑吟吟地说:“秦州谢氏的若水堂,想必是出自‘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吧。”
谢客轻道:“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名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弱水堂。”
隐无为:“一个家族竟然能有两个堂?”
谢客轻颔首。
隐无为笑两声,却见无相堂的下面还摆放着一尊神龛,质地华贵,覆满灰尘。
上面刻有【清台缪氏高祖,仙门始祖缪灵公之灵位】
香案上还放着香炉与书,但都落了灰。
而且这书,与其说是书,倒不如说残页。
除了书皮和前面两张,书后面的内容早已被撕走。
隐无为将满是尘土的残页翻开,就着认识的字粗略阅读,应该是缪灵公的简介。
“谢亭,帮我看看这是什么字。”
谢客轻在旁给他解读,待读完缪灵公的人生履历,隐无为笑道:“难道这就是天才之间的共鸣?不过缪灵公明显要比我厉害许多,我只是想到了用音律与恶幽进行交流,达到控制恶幽的办法,而缪灵公前辈却直接给出了系统化的理论,并将这个法术命名为摄幽术。”
感叹完,又叹息:“理论是有了,却没法实操成功,是挺可惜的。”
谢客轻将目光锁定残页的右边部分,上面只写了十六个字。
“人心惟危,道心惟危,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言简意赅,却犹如清香扑鼻的美酒,一下子沁入隐无为的内心,他不禁取下判官笔,又扯开衣服,将残页上的字照猫画虎画了上去。
谢客轻问:“你这是做什么?”
隐无为笑道:“老人家无法依照理论修出摄幽术,说不准我就能修出摄幽术呢,我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不过还得麻烦哥哥了,这些字实在难写难懂,到时候还需得你教我。”
说话间,隐无为已快速把十六字都抄画在了衣服上。
谢客轻却道:“你怎能保证这十六个字一定是摄幽术的精华?这书两寸厚,如今只剩两页,怕是最重要的都被取走了。”
隐无为却不在乎:“既然只剩下这些,那我便参透这些。若这十六字真没用,我还是很有把握能用我自己的理论创造出另一种摄幽术……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怪毛骨悚然的。”
谢客轻收回目光,淡淡道:“没什么。”
隐无为却不依不饶,凑过去坏笑:“你到底想要说什么?你刚才的眼神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谢客轻嘴唇嚅了嚅,诚言道:“我的命格被人替换过。”
隐无为眉梢微微一挑,“为何这般说?”
谢客轻用非攻打了个结界,才道:“在收到八阵图的当天,我是被认了的,可后来”
隐无为笑说:“这不挺好吗,八阵图封印本就危险重重,若是你出了意外,妙善国就真的乱了。”
谢客轻抬眸注视隐无为,隐无为莞尔一笑:“秦州太子是民心所向,决不能出意外。如今三国互相制衡,对谁都好。若妙善国倒下了,你觉得整个天下会继续太平么?”
谢客轻很浅的叹息,他抓着隐无为的手腕:“我在想,替换掉我命格的人,会不会,就是你。”
平静的湖面,被一块突然出现的石子打破,荡起千层涟漪。
谢客轻静静盯着他,隐无为也用同样的神色与谢客轻对视。
空气静得可怕,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以及血液撞得耳膜的沉闷声响。
二人对了半晌,隐无为先笑道:“人的命格还能替换?”
谢客轻道:“若不能,我就不问了。”
隐无为唇角僵了一下,琥珀色的瞳仁里干净的让谢客轻抓不住任何反常情绪,他莞尔一笑:“即便可以命格互换,可你与我此前素未谋面,我为何如此?”
谢客轻目光稍稍下移,微敛,隐无为又道:“那你觉得,替换掉你命格的人是好是坏?他是在帮你,还是在害你?”
谢客轻沉吟片刻,道:“我不想因为我,而去牺牲别人的命。”
隐无为那双狐狸笑眼深沉了几分,他望着谢客轻,笑意褪去,真挚道:“若我骗你,我便不叫隐无为。”
谢客轻与他对视,两人的眼神都那般坚韧不催,固不可破。
这一次,谢客轻主动服软。
“你说了,我便信你。”
隐无为笑眼弯弯,拍了拍谢客轻的肩膀,忽然鼻子蹙起,用力快速吸了几口气,纳闷道:“有没有闻到很臭的味道?”
方才只顾着解惑,听隐无为这么一说,谢客轻的确闻到了臭味。
两人在祠堂各处来回寻找,最终又回到缪灵公灵位前。
隐无为抬头盯着上方天花板,又看了看旁边的墙壁,嘴角一抽:“莫不是他们把厕所盖到始祖祠堂的上面,给祖宗头上拉粑粑?”
两人最后都不知道是怎么出来的。
能在祖宗头上拉粑粑这件事,别说涉世未深的谢客轻了,就是在江湖游走多少年,见识颇多的隐无为,也被惊的脑瓜嗡嗡直响。
两人偷摸把地板修复好,便溜之大吉。
隐无为肚子有些饿,打算带谢亭翻墙去外面吃。
当谢亭察觉自己已经站在墙外时,瞳孔瞬间放大。
他方才,是翻墙了么?
“走啦走啦!”隐无为笑着勾住他的脖子往山下走。
谢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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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要回去下跪端茶杯,隐无为偏不让,谢客轻说这不成规矩。
隐无为却笑他不知变通,还用自成一派的理论调侃道:“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要不然因循守旧为何是贬义?”
谢客轻无言以对。
下山的路上有一处凉亭,亭旁有个山洞,洞中有眼清泉。
名曰摸子泉,旁边是巨型青砖照壁,刻有【真实无妄】四个大字。
隐无为拉着谢亭就跑进山洞。
谢客轻扫了眼山洞旁的木牌子,上面写:摸出瓦片,便生女孩,摸出石头,是男孩。
洞里,隐无为早已急不可耐撸起袖子,双腿叉开站在两块石头上,弯腰在水里摸。
冰凉的水有些冻骨头,他摸了好久,感觉手里有东西,立刻捞了出来。
掌心里躺着三个石头,隐无为傻眼:“怎么是三个儿子?谢亭你也摸呀,看看你以后有几个孩子。”
谢客轻皱眉唾了句:“糊涂抱佛脚,石瓦说子孙,无聊至极。”
就转身走了。
隐无为不得不把石头重新放到水里,追上了走出很远距离的谢亭。
他挤着谢亭的肩膀边走边道:“你这闷葫芦,我知道这是封建迷信,但可以当乐子呀。”
谢客轻一言不发,走着走着,他就发现他被隐无为挤得已经从马路中间走到了边上,但滔滔不绝的隐无为却丝毫没有察觉。
谢客轻停下脚步,隐无为还露出期待的目光,然谢客轻只是用非攻指了指脚下,隐无为诧异:“你怎么走到泥地里去了?”
谢客轻直勾勾盯着他。
隐无为似乎想到了什么,尴尬的摸了摸鼻尖,讪笑了两声,把谢亭从泥地里拉了出来,笑道:“实在不好意思。”
此刻已是山下,都能嗅到食物的香味。
隐无为找了家面馆,让老板来两碗浆水面,外加四碟素菜。
期间来了一辆朴素马车,从车厢里出来一对夫妻,女人怀里还抱着个小孩,看样子只有三四个月。
隐无为看了眼他们的马车,虽说低调,可马车刻的标志恰好就是隐世家族里,金城何氏的族徽。
隐无为不着边际收回目光,单手托腮,别扭的捏着筷子吃浆水面。
刚吃一口,那孩子就哭了起来。
一股奇妙的味道登时从小孩的尿布散发出来。
女人年纪轻轻,第一次当妈,慌慌张张掏出尿布,却不知道怎么换。而孩子的父亲还在面馆里面点菜,毫不知情。
就在女人打算回马车去慢慢整理时,一位意气风发的檀发少年坐到她跟前,笑道:“我来吧。”
行云流水的换尿布看得女人目瞪口呆。
“好了。”隐无为把孩子还给女人,女人半天才回过神,她笑着道谢,又牵着小宝宝的手对隐无为说:“来,给大哥哥打个招呼。”
小娃娃吃饱奶就睡,压根没理隐无为。
隐无为笑着摸了摸孩子的脸蛋,怎知小奶娃即便是睡着了,也条件反射的把脸埋到母亲怀里。
隐无为委屈道:“你这小孩,我给你换尿布你竟然不让我摸。”
女人被逗笑,隐无为不服输,让谢客轻来摸。
谢客轻走到小孩跟前,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小孩的耳朵,埋在母亲怀里的小孩又把脑袋转了过来,睁着黑漆漆的眼睛看谢客轻,嘴里吐着奶泡。
“孩子喜欢你呀。”女人笑着把孩子给谢客轻抱。
这教隐无为吃了一肚子的酸醋。
见谢亭熟练的抱孩子哄睡,隐无为觉得与这孩子有缘,就画了个护身符,叠好掖到孩子的衣服里。
53.戏太子呀戏太子
两人在山下逗留了很久,直到太阳西斜,那夫妇抱着孩子与两人道别了。
临走时男人犹豫片刻,还是询问隐无为与谢客轻,可曾听说过知更。
隐无为笑说:“自然是听说过,天上飞的嘛。”
男人哭笑不得,笑着说知更不是鸟,而是世外高人的笔名。
武功绝学只有一本,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修炼。
可知更能将任何武功绝学因地制宜,根据每个人的身体素质扬长避短,修改成适合个人体质修炼的版本。
只可惜这位高人行踪隐秘,谁都不晓得他叫什么,住在何处,打听起来也自然费事,能遇见全凭缘分。
隐无为笑问知更果真如此厉害?
男人肯定道:“你若能有缘见着,定会被他的才华所钦佩。”
隐无为笑抱拳:“多谢道友点拨。”
谢客轻的眸光快速在隐无为脸上扫了一下。
与夫妇道别,隐无为还不忘摸摸奶娃的小脸蛋,奶娃娃纹丝不动,就那么用略带嫌弃的瞅他。
隐无为心脏直接被扎了一刀子,而上山的路上碰见小狗,也想过去摸时,小狗没理他,脆弱的心脏又被狠狠来了一刀子。
隐无为彻底黑化,当场发誓说:“以后我若再自讨没趣,我就不是人!”
回到玫瑰庄园,天色彻底暗了。
隐无为翻墙进去,却见谢亭不知何时砍了三根棍子背到身后,跪在庄园大门,一副要负荆请罪的架势。
隐无为坐在墙头笑道:“你这是作甚?难道不知道死老头回门派了吗,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回来。”
谢客轻却道:“破规犯戒,内心难安。”
隐无为笑:“翻个墙破什么规矩了?”
谢客轻不答。
隐无为只好从墙头跳了下来,蹲到谢客轻面前:“别这么嘛,你仔细想想,咱们白天出去游玩吃饭,你开不开心?”
虽说谢客轻垂着睫毛敛住了绝大多数眸光,可借着铜雀灯的灯光,隐无为却看出了他内心所想。
当即眉头舒展,嬉笑道:“修道的本质就是修心。若条条框框束缚的你心中不畅快,又怎能修得真正的道?”
怎料这些话并没有说服谢客轻。
他的声音异常僵硬:“可若任由心魔驱使,最终只会堕入外道,离道愈来愈远。巳门主罚我合情合理,这些时日我的确心性不宁。”
隐无为纳闷:“难道做想做的事情就是心魔?”
谢客轻绯唇紧抿,放在腿上的手也捏成个拳头,皮肤被绷住的骨节撑得惨白。
默了半晌,他艰难的从嘴里挤出三个字:“你不懂。”
隐无为却道:“你不说我怎能懂?”
谢客轻默不作声。
隐无为索性就地打坐:“那我问你,你觉得,什么是修道?”
谢客轻言简意赅道:“断绝七情六欲。”
隐无为就知道谢亭会说出这种狗屁话来,即便率先就知道,可在听到谢亭亲自说出口时,他也忍不住捧腹大笑。
“断七情哈哈哈绝六欲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谢客轻望着他。
隐无为眼角都笑出眼泪花了,他无奈道:“我的好哥哥,你与我同岁,怎么能说出如此老古板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古人呢。”
谢客轻蹙眉:“这怎能是古板?”
隐无为:“你可能不知道,你比谁都古板。”
谢客轻捏紧拳头,似是被气到了,但却没有表露出来。
隐无为笑他:“七情六欲是自然的,既是自然的,我们这种修道之人为何要害怕和抗拒它?这不是逆天而为,违背道的本质吗?”
谢客轻眸光微动,隐无为趁热打铁道:“哥哥可曾记得我们之前在无相堂看到的那十六字心传?”
谢客轻点了点头,隐无为说道:“方才吃饭的时候我一直在想,终于悟出了点什么。”
谢客轻看他,隐无为正色道:“所谓人心惟危,便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人心本就不存在纯粹的坏和纯粹的好,都是看你如何控制它。
若是任由心中恶念弥漫,那自然是危险的了。
可若能控制它,遏制住冲动,那便不危险了。
欲望这种东西,是用来控制,不是断绝的,那玩意儿斩不断理还乱,越克制越反弹,和节食减肥一般无二。”
谢客轻不禁问:“那道心惟危呢?”
隐无为的狐狸笑眼弯成了月牙,灿烂道:“道虽然看不见,但处处可见,我们的七情六欲也是道。
大道细微,若不亲自去感悟,是永远也触不到。老话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觉得缪灵公前辈说的这两句,正是要我们去用自己去接受内心滋生出来的欲望,去正视而非逃避它。
现如今整个修仙界,绝大多数人喜欢简单粗暴,将容易滋生出欲望的幽精抽离出来封印到别处,从而快速修道。
谁知这些幽精却最终变为恶幽,成了世界隐患。
谁能保证被封印的恶幽永远不会跑出来?
先辈也是深谙这个道理,所以才想要修成控制欲望的摄幽术。这样一来,修道者便不用将幽精抽离出来,隐患自然会得到遏制。
不过我觉得真正的摄幽术,不但要控制自己的幽精,更要去净化和控制其他顽固的恶幽,以我这种绝世大天才,绝对能创出更厉害的摄幽术,对抗异常强大的恶幽也是如鱼得水。
试想一下,未来某天,天地恶幽密布,霍乱人间,而我一曲吹响,混沌破开,天地清明,该是如何宏伟帅气的场景。
其实不瞒你说,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做一个救世大英雄。
不是,你笑什么,我知道我说的这些话有些恬不知耻,且不说做净化恶幽的救世大英雄了,就是那佛山的恶幽,我都没能与它成功沟通,或许这辈子,我都这样了……”
对于未来是否能成功,隐无为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
越说,声音越弱,心中的顾虑也排山倒海般朝他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甚至还有些大放厥词的脸烧。
隐无为自嘲一笑,然肩膀忽然搭上了一只手,掌心温热,透过布料流入他的心脏。
隐无为抬头,就撞入了谢客轻漆黑的瞳仁里,借着铜雀灯,他能清楚看到谢亭瞳仁中的自己。
隐无为笑了一下,抬手拍了拍放在自己肩膀的手背,笑道:“够哥们。不过我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让你别在这么隐忍下去,这次分明就是那死老头故意刁难你,你还老实巴交的下跪捧茶,手都烫红了。”
谢客轻轻叹道:“儒家的三纲五常,君子之道,便是如此。”
隐无为瞪眼:“条条框框把你腌制入味了是吧?”
谢客轻不禁一笑,似是有些不屑。
隐无为也跟着笑出了声。
隐无为握住谢亭的手,叹道:“尽信书不如无书。如若你按照书中的君子之道严格执行,每个人都像你这般,个个成了被课本批量塑造成木偶,失去个性,被奴役,被规训,一辈子忙忙碌碌不知为何而活,那这与清台缪氏造出来的傀儡又有何区别?”
隐无为用不急不缓的声音说出心中语,语气随和随心,可却如一顶被敲响的铜钟,震得谢客轻内心的钟止不住发出共鸣。
少年亲切暖人的笑容烙入了谢客轻的心脏。
沉吟了好久,慢慢抬起头,路灯的光完完全全落在他的脸上。
隐无为狐狸眼坏笑:“除非你对自己不自信,”
谢客轻把脸别过去,淡淡道:“我很自信。”
隐无为爽朗大笑。
默了半晌,谢客轻终是忍不住开了口:“如何破?”
隐无为伸出指头盘算道:“最基本的,疼就喊出来,饿就说出来,生气就骂出来,伤心就哭出来,瞌睡就睡。”
谢客轻思考了片刻,尴尬道:“膝盖疼。”
隐无为直接背对着他,十分帅气的指了指自己的背:“我背你。”
谢客轻又道:“手疼。”
隐无为:“没事,今晚课堂作业我给你写。”
谢客轻再道:“肚子饿,心里不高兴,感觉好累,父皇母后已经半月没有给我书信了,想家,但回去又会被祖奶奶安排相亲,心累,想谈恋爱,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谈,想要一个幸福家庭,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隐无为嘴角猛抽,汗颜道:“兄弟你心里挺能藏拧巴事啊!”
余下的,便是秦州太子难得的叹息声。
隐无为背对着谢亭很久,见谢亭不上来,就扭过头问怎么不走。
谢客轻说:“私自翻墙出逃,是我有错,巳门主不分青红皂白便罚我,我自不会完全服从,我早就想把那茶杯摔碎。如此考量,我只需将剩余的时间跪完,这样巳门主也挑不出我的不敬之处,自然也就不会牵连妙善国。”
隐无为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总感觉是自己头脑一时发热,才害得谢亭又要跪在这里请罪。
思来想去,他也跪在旁边,和谢亭肩并着肩,从漫漫长夜,一直跪到了次日朝阳第一抹光辉洒在玫瑰庄园。
出来打扫的仙童打着哈欠,怀里抱着沉甸甸的扫帚。
推开大门,就被外面跪着的两人狠狠吓了一跳,往后踉跄了几步。
熬夜专家隐无为还好,可从来不熬夜的谢客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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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变成了熊猫眼与兔子眼的结合眼。
“你们二位怎么还没进去?”
“敢问仙童现在是什么时辰?”
熬了一夜,谢客轻的嗓子止不住的沙哑。
仙童说了个准点,谢客轻才扶着膝盖站起。
他朝隐无为伸出手,隐无为却推开:“不想要你的腿了?”
隐无为起来原地跳了几下,迎着光线,衣服里抖出来的尘土简直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见隐无为要背自己,谢客轻不着痕迹退了步,僵硬道:“青天白日,成何体统?”
隐无为瞧谢亭一副拧巴的模样,坏笑:“是是是,咱们太子殿下最是知道桶怎么提的了。”
谢客轻一噎。
两人刚进院子,就瞧见岳淹,祁昉,缪之休,魏云公正在太阳下扎马步,而他们面前站着的,是本该回门派的巳门主。
巳门主斜睨了眼进来的两人,鳞扇指了指队伍,隐无为和谢客轻只好也站在队伍里扎马步。
趁着巳门主出去之际,隐无为问旁边的岳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该不会是被牵连了吧。
岳淹头疼道:“巳门主昨天明明回门派的,我们几个就聚在院子里打牌,谁知道巳门主原路杀回来,给我们抓了现行。”
隐无为嘴角一抽:“所以你们马步扎了一宿?”
岳淹委屈地哭了起来:“一宿,已经扎了一宿了嘤~”
隐无为咽了口唾沫,忽然感觉昨晚与谢亭跪在门外是正确的选择。
差不多到下午,巳门主让仙童端来六碗米饭,都是长身体的少年,这点米饭还不够塞牙缝的,各个狼吞虎咽,用手抓,还没吃就完了。
巳门主迈着悠闲的步伐,太阳底下他油光的头发闪闪发光。
他慢悠悠道:“不听训,欺上瞒下,是为重罪。现在出去,拿着扫帚去扫塔楼,什么时候把塔楼扫干净,什么再出来,明白?”
“明——白——”
“没吃饭吗?大点声!”
“明!白!”
“滚!”
六人接住仙童扔过来的扫帚,乌乌泱泱往塔楼走。
一直站在巳门主身边的子熔忍不住小声道:“师叔,那塔楼不是说有恶幽出没吗?”
巳门主“啧”了一下:“不过是江湖传说,子熔你记住,只有野鬼村才有恶幽,明白吗?”
“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想要坐稳门主之位,想要巩固仙门地位,就得学会有些地方添油加醋,有些地方置之不理。愚弄,才是仙门最拿手的统治手段。”
子熔连忙低下头,巳门主叹道:“怎么说你也是大哥最重视的徒弟,曾经也是桀骜不驯的少年,为何现在变得如此畏首畏尾,日后子门怎能放心交到你手中?”
子熔惭愧。
巳门主:“你修为很高,若能多点自信,挺直腰杆走路,并不比秦州太子差。”
子熔小声道:“他,他是我这辈子都无法模仿的偶像。”
“模仿他作甚?”巳门主质问,“将他推下神坛,你挺直腰板走上去岂不更好?”
子熔吓得脸色苍白:“师,师叔怎,怎能”
这边,岳淹揉着酸疼的大腿笑道:“咱们还挺厉害,那巳门主是十二门主里情绪最不易外露的,今天却骂我们滚。”
隐无为坏笑:“看你这样子还挺享受,癖好独特啊。”
岳淹戏精上身:“坏死了,伦家要用小拳拳捶你胸口。”
隐无为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往下按:“来捶呀,看看能不能捶疼哥哥的胸肌。”
祁昉拿扇挡脸,忍不住对谢客轻道:“你是怎么容忍的,这也太吵耳朵了。”
谢客轻:“眼不见心不烦。”
忽然,打闹的两人变得安静下来,祁昉笑道:“接着打啊。”
隐无为让祁昉别出声。
祁昉纳闷,可很快,他心肝猛地一颤。
这墙壁上布满楼梯的偌大谷仓,竟是出现了断断续续啼哭的声音。
尤其是在如此死寂的环境中,啼哭声放大了数百倍。
起先还以为是跑进来的猫在叫,可细细一想,玫瑰庄园从未养过猫,那么能发出这种叫声的,就只有婴儿了。
从四面八方,从上到下,盘旋回荡,振聋发聩。
岳淹“啊”的惨叫,把隐无为也猝不及防吓了一跳。
两人互掐对方的胳膊,面对面声嘶力竭。
其余人皆被这俩货的叫声给震得僵在原地。
只有头戴幂篱,黑纱坠到脚踝处的魏云公没被惊扰,他走到一处木桶前,打开盖子,抱出一只狸花猫,这场闹剧才戛然而止。
54.真真假假又如何
玄猫露出王者蔑视,看隐无为和岳淹的眼神,就像在看俩傻逼。
魏云公温柔抚摸玄猫,对大家说:“莫怕,放谷子的塔楼,猫是抓老鼠的。”
魏云公平日看起来冷冰冰的,但若说起话来嗓音轻轻柔柔,很令人安心。
他说不要害怕,隐无为和岳淹就真的不怕了。
魏云公将歪掉的幂篱摆正,幂篱一圈围着的黑纱一直长垂到脚边,苍白的手在将猫放到地上就收了回去。
扫塔期间,隐无为发现塔内谷物数量众多,别说玫瑰庄园,就是养一百个仙门数百年也是绰绰有余。
即便如此,玫瑰庄园旁边的妙乐国仍然闹饥荒,百姓们饿得连树皮树叶都啃了个一干二净。
缪之休也同样看到了这些问题,皱眉道:“十二仙门为何不将这粮仓开放救济妙乐国?如今三国鼎立,小国遍布,唯有妙乐国岌岌可危。”
六楼的岳淹将脑袋探出,朝下笑道:“缪兄弟还真是天真可爱,仙门中个个都是修道者,可以轻易决定修仙界各个国家的存活灭亡。
仙门早在多少年前就定制了新一轮家族统治修仙界。还有传闻说妙乐国气数已尽,是该到灭亡的时候了,这才任由其恶化,加快灭亡速度。”
缪之休心中更加不舒服:“难不成在仙门眼中,天下就是一个毫无生命的棋盘,任凭仙门的喜好定制?”
岳淹哈哈笑了两声:“缪兄弟说对了。”
缪之休捏紧拳头。
岳淹忽然问:“缪兄弟知道仙门中人对苍生的看法吗?”
缪之休抬头看向岳淹,岳淹身上的纨绔气息褪去几分,突然平静道:“是菜根。”
缪之休不解:“还请岳兄解惑。”
岳淹将扫帚一扔,坐到台阶沉声道:“你吃菜会吃菜根吗?”
缪之休:“不会。”
岳淹叹道:“苍生缴纳的赋税是菜,而苍生,就是那菜根。菜根是当垃圾扔掉,还是继续种到地里接着长,全凭仙门一句话。兴许哪天,我蓬莱岳氏也被当成垃圾扔掉了。”
后面这句话是岳淹半开玩笑说的,可这句话,却深深扎在了每个人的心中。
岳淹起身,拿起扫帚继续扫楼梯。
也不知是发现了什么,“咦”了一下,就再也没了声音。
其余人不得不跑到六楼找人,找了一圈,就见六楼右手边,货架旁有个狭长的甬道,甬道那边看不见任何光。
“岳兄?”隐无为在甬道这边喊。
然甬道内并无任何回应。
隐无为回头看向其余人,大家都点了点头,虽然没有言语,却早已培养出了默契。
得到大家的意见,隐无为抬起右手,无名指上系着的五色绳活了般探起脑袋,缓缓变长,宛如游走的蛇,缠绕住每个人的手指,在黑暗中散发出朦胧妙曼的五彩荧光。
随着不断深入,周围越来越黑,而身后的入口早已变成了黑点。
非攻上的夜明珠亦是散发不出任何较强的光线,只能雾蒙蒙的亮着,和隐无为的五色绳一样。
祁昉猛扇扇子害怕道:“我记得太子的夜明珠很亮啊。”
隐无为拔出判官笔在墙壁划了几刀,指尖将划痕处的粉末擦下来在鼻尖嗅了嗅:“这墙壁涂了噬光材料。”
祁昉心脏咚咚狂跳,突然啐了句:“岳淹这小子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是找到他,我非得将他磨成珍珠粉不可!”
隐无为被逗得哈哈大笑,本来拥挤压抑的环境,因为两人不停开玩笑,倒也轻松许多。
也不知走了多久,狭窄的甬道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没有月光,没有风,一片昏暗。
有几只亮丽的蝴蝶在竹林一闪一闪的来回飞舞。
祁昉诧异:“怪事,咱们明明在塔里,怎么又在外面了?”
隐无为笑说:“兴许是塔楼坍塌,咱们不知不觉顺着地下甬道出来了。”
祁昉笑道:“无为兄弟相信自己说的这句话吗?”
隐无为禁不住道:“骗小孩的。”
一直沉默寡言的谢客轻却道:“这是五竹山。”
漫天飞舞的蝴蝶穿梭在竹林里,正是五竹山独有的奇观——青叶戏蝶。
祁昉诧异:“五竹山不该是清台缪氏的后山吗?”
很多年前清台缪氏将祖宅送给仙门,举家搬迁到五竹山附近。
而五竹山距离玫瑰庄园很远,即便是御剑飞行,也得要三天。
如今不过才走了几刻钟,便到了?
祁昉僵着脸苦逼道:“谢兄弟,莫要吓我啊,这里能是五竹山?”
许是天公不作美,祁昉打死不愿相信这件事,认为是谢客轻搞错了,然缪之休的一句话,却让他的心彻底死了。
缪之休注视着不远处的石台,开口道:“这里是五竹山,那块石头是我经常给逝者烧纸的地方,不过”
缪之休走到石台前,看着盘子里的各种贡品,都十分新鲜,他记得清清楚楚,这贡品的摆盘与他去年摆的一模一样。
祁昉摸不着脑袋:“或许是你家里人?”
缪之休却嘲笑着说:“他们永远不可能。”
祁昉扇扇子的手不由自主停了,问道:“那这是谁摆的?”
缪之休回答:“我。”
祁昉眨了眨眼,失笑:“缪兄,这几个月你与我们可都是朝夕相处啊,怎么可能?”
缪之休捏紧拳头:“我也觉得不可能,可这果盘里的食物,不但是我摆的,还是我在去年中元节摆的。”
祁昉脑子嗡地一声:“这些水果将近一年都没有腐烂……莫不是我们方才在甬道,神不知鬼不觉穿越到了过去?
我现在有些搞不清楚,我们到底在玫瑰庄园还是五竹山?是在幻境里还是现实中?所处的时间是现在,还是过去?
还是说,其实我们都死了,不过魂魄在共同经历这一切。”
隐无为散漫的靠在石壁,侧头注视着周围飞来飞去的蝴蝶。
唇角微翘:“别自己吓自己,看这些小可爱。”
蝴蝶只有在太阳底下才会有色彩,如今没有太阳月亮的昏暗环境里,这里的蝴蝶依旧如此艳丽,这代表,在这里所看见的一切,都不能用普遍规律来解释。
隐无为道:“既来之则安之,真真假假又如何,能将我们引到这里,我们继续走就是了。”
祁昉已经到崩溃的边缘:“无为兄弟的心态可真好。”
隐无为莞尔:“事情已经发生,不是么。”
祁昉很服气的对隐无为拱了拱手。
四人继续前行,穿过竹林,又遇到甬道。
依旧和之前的一般无二,墙壁涂满了噬光涂料。
只不过这次,出现了一点小插曲。
祁昉总感觉有东西在咬他的脚脖子,但摸来摸去,脚踝部分连只虫子都没爬,但就是又痒又疼。
想着可能是蚊子,也就没管,继续往前走。
可越往深处,脚踝的疼痛开始往上蔓延,小腿,膝盖,大腿,甚至手背都感觉到了疼。
祁昉崩溃道:“这甬道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啊,为何浑身上下都开始疼了。”
魏云公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
祁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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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你还好吗?”
魏云公结巴了一下:“……脚背有点疼。”
“谢公子你呢?”
谢客轻只是“嗯”了声,“疼”这个字他羞于启齿。
祁昉又问了缪之休,结果都一样。
所有人里,只有隐无为一点反应都没有。
祁昉笑他皮糙肉厚,怎知隐无为却臭屁道:“我这是万法不侵,你们知道我这四联厌胜钱的字是谁刻的么?”
“谁?”
“万法不侵是我三弟缪碍刻的,天下太平是我大哥林灼刻的,长命富贵是我朋友刻的。”
祁昉坏笑:“风花雪月定是你自己刻的。”
隐无为笑道:“而且我还在厌胜钱背后刻了四组秘戏图,囊括天下所有春宫图的精华。”
祁昉将扇子压在鼻尖,坏坏道:“不知能否赏眼一二?”
隐无为慷慨道:“好说,好说,出去就给你看。”
黑暗里,两人津津乐道。
怎知谢客轻却忽然冷冷的说了句:“伤风败俗。”
隐无为炸毛:“你个老古板,何为伤风败俗?”
谢客轻道:“衣冠不整,言辞轻浮,醉酒丑态,皆为伤风败俗。”
隐无为忽然停下脚步,停了有好几秒,意味深长的道了声“好”。
终于,狭窄的甬道走到尽头,前方豁然开朗,整个洞窟烛光跳动,迎面扑来一股沁凉的风。
还没看清什么布局,一硬邦邦的脑袋就撞倒了隐无为怀里,紧接着便是腰间一紧。
“呜呜呜呜无为兄弟终于来了呜呜呜呜——”
隐无为深吸了一口气,不用低头看都知道是谁。
幽幽道:“你是八爪鱼吗?”
岳淹死不放手,甚至用腿圈住了隐无为的腿,挂在隐无为身上,放大版挂件似的牢牢挂着。
隐无为无奈:“不好好打扫,你乱跑什么?”
岳淹委屈:“不是我乱跑,而是我看到了那个人。”
“谁?”
岳淹害怕的咽了口唾沫,面无血色道:“还记得汪家屯吗?那个老头说给他钱的是一个坐着轮椅的人。”
隐无为眼皮猛地一跳:“他在这里?”
岳淹用力点头:“我追了一路,可是,还是追丢了。”
隐无为又问:“你可曾看到他的模样?”
岳淹六神无主道:“他把头转过来了,眼睛特别漂亮,雌雄难辨,还冲我笑了一下,我问他为什么要将我们引到汪家屯,可他却转过头推着轮椅离开了。”
祁昉无语:“你有胳膊右腿,还跑不过坐轮椅的人?”
岳淹委屈道:“我也不知道,我很卖力的去追了,可就是追不上。明明我速度很快的,每年家乡比赛采海带,我都是游的最快的那一个……”
正说着,山洞忽然闪烁了一下,不多时,轰隆隆的雷声乍响,也不知从哪灌入的冷风吹得墙壁无数洞窟里的蜡烛明明灭灭,蜡烛的阴影在墙壁胡乱跳动,宛如万千幽灵在狂欢,伴随着鬼哭狼嚎的风声,吓得岳淹哇哇大叫:“啊啊啊啊有鬼啊有鬼啊!”
岳淹明显是被吓得不轻,谢客轻将定魂珠放到他身上,又将岳淹从隐无为身上撕了下来,搀扶至台阶下方的空台。
祁昉也过去脱了裤子,腿上大大小小的弧形血印,他人都傻了。
又把上衣也扯了,就剩条底裤。
手臂上也有,手背脚背都有。
密密麻麻的弧形血印,祁昉恐惧的摸着身上血痕嘶喊道:“这到底是什么啊!”
隐无为注视着谢客轻手腕的血痕,说:“婴儿的牙床印。”
55.真真假假又如何
“婴,婴儿?”祁昉差点把自己的舌尖给咬破。
一旁藏在黑纱幂篱中的魏云公道:“这条甬道挤满了成千上万的婴儿,她们抱着我们的肢体啃食,怕吓到你们就,就没有说。”
祁昉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
魏云公垂下脑袋:“婴儿无罪,我不想伤害她们。”
祁昉目眦欲裂:“可他们是怪物!”
魏云公辩解:“她们不是怪物。她们……只是被大人害死的亡魂罢了,别怕,我给你治疗。”
说着,掏出一堆瓶瓶罐罐,作势要给祁昉包扎,却被祁昉用力推开:“够了!即便这群亡魂被人伤害过,可又不是我做的,我凭什么要被他们咬得遍体鳞伤,凭什么要承担这一切?他们要是有本事,就去找害他们的人去咬啊!”
魏云公呆在原地。
轰隆隆!
第三道巨雷凶势浩荡劈下来,自洞顶到四周洞壁,鱼贯而下,辟万千密集的闪电脉络,伴随刺啦刺啦的烧焦味,岳淹大气不敢出一声。
魏云公不由自主往后面的山洞退去,一边退,一边忍不住道歉:“对不起,我会保你们平安离开。”
说罢,便冲进了方才出来的甬道。
隐无为追去,可甬道却当着他的面突然合上,似乎这里的一切,都有生命似的。
祁昉一拳头砸在石板。
又一道惊雷,方才明明灭灭的蜡烛竟是熊熊燃烧起来,将整个山洞照得闷热又惨黄,烛影跳动,岳淹在看到一直站在角落,浑身是血的缪之休时,惊得咬住了弹弓。
只见缪之休浑身上下,只要是衣服外面暴露出来的皮肤,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牙床印。
与其余人的不同,缪之休身上的这些红印,肉眼可见变得狰狞深刻,甚至开始溃烂。
“缪兄弟!”
缪之休方才强撑着的一口气当场破灭,他膝盖重重跪在地上,满嘴血污,迎着烛光,他脸上挂着讥讽的笑。
“报应,这都是清台缪氏的报应!”此刻,缪之休就像是换了个人,泣字泣血的怒喝。
隐无为见他情绪不稳,拔出判官笔,飞出一针扎在了缪之休的睡穴,缪之休脑袋一耷拉,昏睡了过去。
隐无为将他背到中央大平台,岳淹龇牙咧嘴的瞧着缪之休腿上,胳膊上的腐血烂肉,唏嘘道:“清台缪氏祖祖辈辈违反天罡,不做人啊。”
隐无为:“为何这般说?”
并掏出止血符,与谢亭一起将这些烂肉剔掉,包扎,用法术复原。
岳淹唉声叹息痛心道:“两位兄弟有所不知,这清台缪氏觉得女孩容易感情用事,所以傀儡术向来传男不传女。
非常戏剧的是,清台缪氏的子弟很难生出男娃娃,基本上清一色的女娃娃,而且为了血统的纯正,经常族内通婚,生出一些奇形怪状的孩子。
但稀奇的,便是清台缪氏的宅子里只有五官端正的男娃娃和少部分能够生养的女娃娃,让人不由得对消失的畸形儿与女婴的下落浮想联翩。”
岳淹顿了顿,凝重道:“不过,如此肮脏残忍的清台缪氏,其实出现过一位女家主。那得追溯到两百八十年前,清台缪氏的宅子还在玫瑰庄园说起。
那时候的家主娶了上百个妾,小妾频频流产,即便到家主濒死之际,也没能怀出儿子,无奈,家主只能将家主之位传给嫡长女,也就是清台缪氏八百年来,唯一的女家主缪雏。”
仅仅是提了一嘴这位家主的名字,岳淹就感觉浑身发冷。
他瑟缩道:“在缪雏继承家主之位后,族内的长老们生怕她惹出什么事端。
毕竟囚困在玫瑰庄园里的女子有逆反心理,对他们仇恨相向,甚至为了不再继续生孩子,拿刀恐吓,让靠近她们的人只能偃旗息鼓。
缪雏是女子,定然会去定制保护这群生儿子的小妾的家规。
但缪雏是何许人也,那可是用铁血手段在家主之位坐了九十九年的奇女子。
她非但没去保护玫瑰庄园里的女人,反而更加苛刻她们,凭借过硬的能力设计出一个谁都不知道入口的惩戒堂,这个刑堂专门针对不听话的小妾,美其名曰‘美人谷’。
凡是起了逆反心理的,不想生的,都会被吸引进去受折磨。每天都能听见各种惨叫,进去是活人,出来后白骨累累。
长老们对缪雏心服口服,也更加尽心辅佐她。
直至缪雏一百三十六岁寿终正寝,新的家主继位,乃至现在,美人谷都是屹立不倒的严苛刑堂。
但迄今为止,缪氏子弟依旧没能找到入口在哪,但这并不影响美人谷将缪氏宅院里的女子吸引进去进行惩戒。”
说到这里,岳淹脸色变得诡异:“若我推测的没错,这里就是清台缪氏的弃婴坑,强大的怨气随着婴儿生命的终结聚成恶幽,与这山融为一体,怕是我们如今有命闯进来,也没命出去。”
许是要应验岳淹的说辞,这座山体果然开始动了起来,鼓起的石壁将灯盏尽数倾倒。
这座庞大的空洞宛如鲜红腹腔,四周不停鼓起又凹陷,伴随着消化的声音,温度更是步步高升,就连平日里穿的最严实最多、三伏天都不冒汗的谢客轻,额头也都渗出豆大的汗珠往下滚。
岳淹惊得站起来,脚下本来平整的地面亦是变得软绵有弹力,暗红色的粘稠液体从缝隙流进,起起伏伏,很难站稳。
见此景,岳淹苦中作乐道:“小时候在海边,老人家总给我讲被鲸鱼吞入肚中逃生的冒险经历,如今我们被山吞入腹中消化,若是能出去,我定将今日的遭遇好好给他们炫耀一番!”
隐无为开玩笑道:“岳淹兄地记得到时候提我一嘴啊。”
岳淹:“一定的!”
祁昉整个人都崩溃了,强忍着疼痛说:“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俩还开玩笑?”
开玩笑归开玩笑,逃命还是得逃的。
谢客轻与隐无为几乎是同时出手,非攻的九根伞骨化为利刃砍向四周石壁,一路火花带闪电,除了多出几条印子,石壁连裂缝都没有。
而隐无为这边也没好到哪里去,判官笔扎入石壁,可石壁却发出孩子的啼哭声,这无异于心理上的折磨。
法器回手,山洞腔体仍在鼓动运转。
谢客轻不死心,再次将利刃射出去,擦起的火星看得岳淹眼花缭乱,婴儿的啼哭声越来越多,几乎只要利刃触碰到石壁,石壁就会啼哭。
隐无为笑骂:“不愧是恶幽,的确擅长往人心最软的地方扎刀子!”
“怎么办怎么办……”岳淹护着缪之休害怕地问,他修为没多高,能被八阵图选中,也只是走了狗屎运,如今这鬼似的石洞,连太子都没办法,更别提他了。
气温越来越高,地缝里渗出的暗红腐臭液体也越来越多,岳淹不得不将缪之休扛在背上,祁昉在一旁帮衬。
隐无为抬头直勾勾盯着最上面的黑眼,问谢亭:“你能撑多久?”
谢客轻给出准确承诺:“一刻钟。”
隐无为注视着他,莞尔一笑:“正正好。”
“你要做什么?”岳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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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无为将额前的厌胜钱摆正,问岳淹:“知道我是谁吗?”
“万法不侵”四字明晃晃的,岳淹还没来得及说,眼前红光一闪,隐无为竟是握紧判官笔直冲而上,对准上方的黑眼,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直接给开了个“十”字,黑眼当即破损,裂开更大的口子,隐无为趁机钻了进去。
也不知隐无为那边遭遇了什么,谢客轻只能听到这石壁外轰隆作响,心惊肉跳,甚是激烈。
山洞坍塌的速度加快,地上的液体也越来越多,他用非攻撑开一隅空地,将四人护在了里面。
祁昉也加入了护法。
空气愈加闷热,空间愈发狭小,地面如蛆虫般蠕动起伏,本就有伤在身的祁昉早已摇摇欲坠,只能强撑住最后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石壁那边的动静倏然消失,所有人的心也跟着咯噔了一下。祁昉气息不稳道:“他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谢客轻道:“不会。”
祁昉却心底无比煞凉:“你听,都没动静了,珍珠说的不错,这山早已与亡魂融为一体,到处都是恶幽。他怎么可能对抗得了?怕是方才的地动山摇,只是他最后的挣扎罢了。”
岳淹怒道:“祁昉你他娘的闭嘴!”
祁昉却反唇讥笑:“难道我说的不对?他就是死了!死了!我们也会死,都会死!”
因为一刻钟早已过了,彻彻底底过了。
隐无为,没回来。
他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人。
可这次,却食言了。
能将人煮熟的闷热山洞内,谢客轻的指尖异常冰凉,冠玉般的脸渐渐僵硬。
岳淹嘴巴张开,迎上祁昉绝望的双眼,忽然腾出一只手,狠狠扇在了自己脸上。
祁昉大惊:“你在做什么!”
岳淹笑比哭难看道:“如果昨晚没有打牌,我们不被罚进来扫塔,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的屁事。如果我不随意跑动,也不会将你们也牵连,如果……嘶,这液体渗进来了,太子,你还好吗?”
谢客轻嘴角隐隐渗出血丝,面色平静的回答:“我可以。”
护法的祁昉听到头顶一阵细微的响动,“太子小心!”在将谢客轻拉到旁边的瞬间,上方那烂掉的洞里掉下来的东西重重砸在了血污中。
与其说是砸,倒不如说被这湿腻滑溜的液体给滑到了,一屁股摔在了地上,疼的隐无为半天没起来。
“快快快腰闪了腰闪了。”
谢客轻过去将他扶起,隐无为还揉着摔疼的屁股,冲谢客轻讪笑道:“我这人比较容易迷路,要不是听到岳淹兄地和祁兄一直说话,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找不到这里。”
“有无受伤?”谢客轻问。
“出口找到了吗?”岳淹激动地问。
两人同时开口,隐无为哭笑不得,他不晓得先回答哪一个。
见谢亭嘴角渗出血迹,隐无为面色微凝,可正是因为他略微仰头注视谢亭,才让谢亭透过他琥珀色的瞳仁,看到了上方猛然戳下来的巨型镊子。
祁昉以为看花了眼,可再定眼看时,那的确是个镊子,不过非常大,但凡他们被夹住,轻则折成两半,重则夹成肉泥。
谢客轻将隐无为护到身后的瞬间打出一道护盾,怎知镊子却穿过护盾,“咔嚓!”谢客轻瞳孔瞬间放大,本该被他挡到身后的隐无为却幽灵般挡在他面前。
折断的声音是——
祁昉目光落至隐无为的腰腹。
隐无为“草”了句,笑骂:“真他娘的疼。”
56.真真假假又如何
“无为!”谢客轻大惊。
隐无为却抓住他的手腕,气息不稳地笑道,“你大爷的还想不想走了?还有你们两个,愣着干什么,把缪之休带上,抓住我的腿,我带你们出去,魏云公已经在前面开路了。”
镊子并没有停留多久,谢客轻跳到隐无为的上方,试图撑开镊子,让被夹住的隐无为好受点,隐无为却笑他别白费力气了,这里即便是碎尸万段了也没关系。
谢客轻让他住嘴,隐无为笑得更凶了,可却也扯得脏腑绞疼。
五人被镊子扯入了狭窄甬道,伸手不见五指,坚硬的石壁粗糙不堪,衣服破损,皮肤遭殃,最后更是齐齐撞到石头,全部晕死过去。
等到再醒来,大家都被冲到了溪边。
不远处是郁郁葱葱的森林,应该是有道结界,飞出去的判官笔只能将结界扎出层层涟漪,但却扎不透。
老早醒来的隐无为将判官笔别入发冠,闭目,刚把气息放平打算调息,却被人猛地抱住,紧接着便是撕心裂肺,夸张到极点的哭嚎。
“呜呜呜无为兄弟你还好吗?”
隐无为哭笑不得:“你再这般抱着,我怕是真的要骨折了。”
闻言,岳淹连忙松开隐无为,蹲在他面前捏捏脸,戳戳肚子,确认隐无为的确不曾受伤,筋疲力竭的瘫倒在地。
眼底映出清澈蓝天,他喘气道:“怪哉,怪哉,若不是你没受伤,缪兄弟身体没有腐烂,咱们的衣服都一干二净,我还真以为现在这一切都是幻觉呢。不过话说回来,无为兄弟怎么知道方才那一切都是幻觉?”
说完,岳淹抬起脑袋瞅无为兄弟。
隐无为笑道:“不知你去追轮椅少年时是否路过一片竹林,看见竹林中的蝴蝶?”
岳淹茫然的摇摇头:“我只顾着追了,周围景况还真没观察过。”
隐无为道:“那塔楼是恶幽的老巢,恶幽擅长蛊惑人心,我们进去所看到的一切,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难以分辨。”
岳淹叹息道:“好在现在都活着出来了,若是你们有个三长两短……”
隐无为浅笑。
岳淹忽然坐起身,左顾右盼,看了一圈都没看到谢客轻的身影,不由得问:“太子呢?”
隐无为:“他去找出路了。”
岳淹嘴角一抽:“敢情就我醒来的最迟?”
没过多久,出去寻路的谢客轻回来了。
带来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好消息是山的那边有村落,坏消息是此地到处都是结界,没有出口,怕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岳淹傻眼:“难不成我们现在还在幻觉中?”
隐无为促狭道:“很有可能。”
岳淹委屈:“无为兄就别吓我了,我不禁吓的。”
隐无为哈哈大笑,岳淹顺势要去揍隐无为,却被半路截胡。
余光撞入一抹清光,岳淹当场怂,讪笑道:“太子。”
谢客轻微微颔首:“走吧。”
“好嘞!”
岳淹拿出弹弓屁颠颠往前走,走了几步,发现太子没跟上,正要回头喊,就见太子把还在地上坐着的无为兄拉了起来,无为兄原地跳了两下,和太子有说有笑,不忘将衣服上的泥土拍掉。
岳淹摸摸鼻尖,又去找缪之休了。
五人沿着小溪往前走,四周皆是低山草场,村庄就在低洼的谷中错落分布。
这里的天更蓝,草更墨绿。
岳淹说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那见出的牛羊和棉花团子似的,还半开玩笑的对缪之休说想不想吃羊肉串或牛肉火锅,其实麻辣兔头更好吃。
怎知缪之休两眼无神。
醒来就一直是这个状态,岳淹叹了口气。
来到村庄,屋舍崭新,布局干净,就是没人。
几人站在栅栏旁对着院内探头探脑,正纳闷呢,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一穿着鹅黄色长裙的女子歪着脑袋瞅他们:“你们怎么跑这来了?”
大家被这女子吓了一跳,女子扶着腰,身怀六甲的她走点路都费劲。推开栅栏门进去,坐在井旁喝水。
见墙头冒出的五个脑袋,女子道:“我知道你们想什么,但还是别想了。这里可不是寻常地方,能出去的人随随便便都能出去,不能出去的人,绞尽脑汁都出不去。”
岳淹小心翼翼问:“那姑娘你呢?”
女子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撇撇嘴,“我是不敢出去。”
岳淹问:“是谁在威胁你吗?其实我们本领都很高强的,只要你说”
女子却打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里对我而言太安全了,我还想一辈子都待在这里。”
岳淹有些跟不上女子的脑回路,女子摸肚皮叹气道:“可是我总不能大着肚子回家吧,我爷爷一定会削死我的。缪家那个傻逼,我呸!”
岳淹张开的嘴果断闭上,好的,他已经知道前因后果了。
可能是一个人待久了,女子总喜欢自言自语。
她懊恼了很久,小声嘀咕了句:“也怪我蠢。”
末了,女子让他们随便找地方住,反正这里的房舍没主人,想住哪间都可以。还提起后山有一眼温泉。
一听有温泉,本来痛定思痛,发誓以后不再乱跑的岳淹又把持不住,怂恿着其他人去了后山。
桂花洋洋洒洒落在氤氲着雾气的水面,沁入的芬芳令人欲罢不能。
其余人都只穿着底裤泡在池子里,唯有谢客轻里三层外三层,甚至袜子都还穿着,就坐在温泉不远处打坐。
祁昉忍不住吆喝:“太子欸,快点过来和兄弟们一起泡温泉呗!”
打坐的谢客轻纹丝不动,祁昉又叫了两声,谢客轻终于动了他那金贵的嘴皮子:“不用。”
祁昉笑道:“怎么不用,奔波了这么久,洗个澡还是好的。”
谢客轻回答:“我练水。”
祁昉:“……”
岳淹笑说:“行啦行啦,太子要等着我们洗完走干净,他才会下来泡澡。”
祁昉不明白:“一个人咋洗澡,谁给他搓背啊?”
隐无为坏笑:“这就不用我们操心啦,人家可是不脱太子。”
“不,脱,太,子?”
瞧着祁昉兄弟一脸懵的样子,隐无为就把谢亭这个“不脱太子”外号的由来一一道出。
听得祁昉目瞪口呆,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句:“厉害。”
除却谢客轻,队伍里的社冷魏云公也是个奇葩,衣服是脱了,可幂篱还戴着,黑纱漂浮在水面。隐无为笑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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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又没有外人,他可以将幂篱摘下。
魏云公却道:“不想。”
隐无为问为什么。
隐无为自幼就不喜欢孤独,吃饭他会端着碗和其他人蹲在一起吃,睡觉他会和几个从小长大的好兄弟在偌大的土炕挤着睡。
无论去哪,他都喜欢吆喝上一群人。
于他而言最恐怖的并不是鬼,而是形单影只。
那和凌迟他没什么两样。
面对隐无为的困惑,魏云公只能摘下幂篱。
当幂篱落下,露出魏云公的真容时,在场的所有人,瞳孔都放大了,甚至连谢客轻都忍不住去看他。
及肩卷发半遮在微垂的眉眼,常年不见太阳的苍白肤色病恹恹的,可五官却极其出挑,甚至有些似曾相识。
隐无为看看魏云公,再看看谢亭,眼神来回扫视,不禁问了句:“你俩双胞胎?”
魏云公道:“不是。”
谢客轻也道:“母族南诏,并非魏氏。”
岳淹把惊掉的下巴合上,艰难咽了口唾沫道:“即便是双胞胎,也很难生出如此相像的人,我和我哥就不像,他比我丑多了。”
祁昉掬起一抔水泼到岳淹脸上,岳淹冲他挥了挥拳头。
虽说魏云公与谢客轻长得像,可气度却完全不同。
谢客轻是从骨子里带的从容端正,内敛谦逊,而魏云公则多愁善感了很多,眉眼也一直是低垂状态。
祁昉半开玩笑道:“如若哪天魏云公换上了太子的衣裳,怕是连我们都认不出了。”
岳淹深感认同。
隐无为嘴角衔着笑,说:“你们认不出,可我能认得,就算谢亭哪天女相,我也认得。”
谢客轻注视着隐无为,隐无为冲他做了个鬼脸。
岳淹笑得前仰后合。
晚上回去,各自寻了个房间睡觉。
隐无为成功落单,他抱着枕头敲谢客轻的房门,可谢亭这厮装聋作哑,隐无为啐道:“你又生什么气,不就是说了句女相吗,既然你觉得生气,那我变出女相给你赔罪,今晚先收留我行不行?我一个人不敢睡啊兄弟弟弟……”
屋内烛光稳定,窗户上映出的影子更稳定,一直在一丝不苟看书。
隐无为卷着个铺盖在门口,嚎了半天嗓子,谢亭都不给回应,搞得唇焦口燥。
对面岳淹听不下去了,他打开窗户朝隐无为招手:“无为兄,过来过来,咱们仨一起睡。”
隐无为过去了,还没走两步,地上突然多了一束光亮。
紧接着身后的房门打开:“你不是要我教你那十六个字么。”
隐无为扭头瞪着谢亭,然谢亭背光,他瞧不清他的脸色。
隐无为问:“舍得开门了?”
谢客轻将门彻底推开,垂下手,往后退半步,露出一个人能进去的空隙。
隐无为“啧”了一下,抱着被褥进门,进去的时候故意挤了一下谢亭,把谢亭挤得往旁边踉跄了几步。
岳淹还想着把无为兄叫过来一起唠嗑,现在看来,希望破灭。
旁边躺着的缪之休一言不发,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如此作态能把他憋疯。
想着去找祁昉,可一想到他和祁昉八字不合,三言两语就能吵起来,只能作罢。
57.真真假假又如何
次日天未亮,岳淹就看到无为兄竟在井边喝水,凑到隐无为身旁,身上的珍珠衫被碰的叮叮当当作响,他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隐无为自闭道:“太阳还没出来呢。”
岳淹惊讶:“那你醒这么早?”
隐无为挂着黑眼圈道:“你被揍晕,你也醒得早。”
岳淹不可置信:“那么残暴?”
隐无为扯了扯嘴角,冷哼:“他还诈骗。”
岳淹不明白,隐无为朝他勾勾手指,岳淹把耳朵凑过去,就听无为兄低声道:“昨晚本来说好要教我字的,结果我把笔墨纸砚都摆好了,他却躺炕上睡着了,那姿势,板正的和入棺似的。”
岳淹捧腹大笑。
隐无为郁闷:“我吵他,他却在我身后把我给揍晕了,成天嘴边挂着君子之道,暗地里偷袭是君子所为吗?”
岳淹笑得更厉害了。
旁边紧闭的门被推开,岳淹瞬间偃旗息鼓。
隐无为阴阳怪气道:“起得比鸡早的秦州太子,今日这般迟?”
谢客轻径直走到隐无为跟前,亦是挂着与隐无为同款熊猫眼。
一言不发的模样搞得隐无为干着急。
半晌,谢客轻只用他那金贵的嘴皮子说了一个字:“听。”
“听啥?”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隐无为没脑子。
岳淹似是也听到了一些声音,拉住隐无为的手腕,让他仔细听。
隐无为只能闭上嘴巴,竖起耳朵。
在这山中雾气还不曾散去的低谷地势玄妙,所有的声音都能被无限放大。
“咔嚓”
“咔嚓”
似是啃食的声音,很有节律。
方才两人一直说话,没听到,如今这声音源源不断传入耳中,搞得人心惶惶。
岳淹冒出一堆鸡皮疙瘩,抱住隐无为的胳膊小声道:“该不会是什么怪物吧?”
隐无为笑他:“别自己吓自己。”
岳淹却道:“可你听这声音,就是在啃东西,这么大的声音,那啃东西的东西得有多大?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座村庄里没有人,铁定是被啃东西的声音的东西给吃了。”
隐无为眨眨眼,要不是他学习好,深谙中原文化,怕是听不懂岳淹说的这些绕口令。
啃东西的声音一直存在,可隐无为与谢客轻并未在结界内感应到有何异常。
“这声音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隐无为纳闷。
谢客轻道:“寅时开始,每隔一刻钟出现十次。”
隐无为叹服:“我才知道你这黑眼圈是怎么来的了。”
谢客轻却道:“昨晚你睡得早,为何眼窝发青?”
隐无为瞪他:“咱俩作息时间又不一样,我夜猫子猫习惯了,你强制让我早睡早起当公鸡,眼窝不发青才有鬼呢。”
谢客轻叹息:“以后不会了。”
隐无为扯唇道:“但愿如此吧。”
谢客轻点了点头。
声音一直都在,越听,隐无为就越有种熟悉感,可就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这股熟悉感出自哪里。
不管如何,总得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然结界所罩之处密不可分,强行攻击都不曾损害结界半分,众人决定挖地道。
挖了一下午的洞,岳淹率先尥蹶子不干了,铲子一扔,地上一躺,珍珠衫哗啦啦散在地上,牛鬼蛇神来了都请不走。
祁昉热得把衣服脱了,岳淹瞧着他鼓起的肚子,讥笑道:“你有了?”
祁昉抬起脚踹了他一下:“你才有呢,看你那肚子!”
岳淹咯咯直笑:“我才”
“没有”字还没说出来,岳淹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了,紧接着转移到了祁昉脸上。
岳淹麻溜爬起来解开衣服,只见自己的小腹鼓起的幅度不比祁昉小,和他表姐怀胎五个月似的。
岳淹嘀咕:“这不是胀气吧。”
隐无为拎着铲子从洞里爬出来,随手把脸上的土抹掉,打趣道:“你们莫不是忘了山坡上的肥牛肥羊?”
听隐无为这么一说,大伙觉得有道理。
都是少年人,对自己的体格容貌有着极高的要求,等下一顿烤肉端上来时,所有人都跑了,岳淹和祁昉甚至拿起铲子又去结界挖洞,试图把肚子上的肉减下来。
隐无为哭笑不得,他们不吃,他吃。
可他又不喜欢一个人吃,就拎着羊腿去找谢亭了。
谢客轻道:“我不吃。”
隐无为嬉笑道:“你看我吃。”
在谷内,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耗费,仍没找到出口。
挖的地道完全作废,那结界就像是长在地心里似的,无论挖多深,结界都还在。
这天,隐无为与谢客轻再次进入之前把他们冲出来的溪水,这次他们走得更远。
地道行不通,找来找去,也只有这片森林深处还未曾探索。
兴许出口就隐藏在这里。
两人不知不觉抵达森林尽头,是一处悬崖,悬崖对面是座石山。
中间横穿一条狭长的峡谷,热浪仰冲而上,吹得发丝乱摆。
望着对面的石山不停的蠕动,隐无为对谢客轻说:“你在这里给我护法,我过去瞧瞧。”
谢客轻颔首。
五色绳似是与主人有心灵感应,柔韧的缠绕在判官笔的笔杆,当隐无为飞出判官笔,在百米外的石壁牢牢扎根的瞬间,隐无为抓紧绳子借力飞了过去,贴紧陡峭的石壁。
方才在远处只觉得这石山一直在蠕动,类似于火堆的热浪会将周围的景色扭曲的那种原理。
如今在近处一瞧,不是悬崖下方冲上来的热浪所致,而是这山本就在轻微扭曲变形,有它固定的呼吸节奏。
这山,果然是活的。
抑或者说,这里的一切,都是活的。
至于它们有没有暗中观察他们,隐无为不好说。
此情此景,倒是让隐无为想起了之前在石洞的一些事,魏云公手持震魂钟,硬生生在山壁辟出一条生路来。
那山早与恶幽融为一体,亦是恶幽的一部分。
震魂钟发出的声响深深震撼恶幽,让它们溃不成军,东逃西窜。
那声音响有独特的震动频率,仅仅用特定的频率便能震慑恶幽。
一些念头电光火石般在隐无为脑海里闪现了几下。
隐无为连忙拿出玉葫芦,按下机关,原本装酒的玉葫芦瞬间变成葫芦萧。
双眼微阖,回忆着魏云公敲钟劈山的英武之姿,照虎画猫,有模有样来用在无相堂学来的十六字心传吹咒摄幽。
尝试可能会失败,不尝试,就一定没有机会。
险阻的峡谷内,从侵晨到夜晚,再到侵晨,萧声不绝,萧声不断,连续十数日。
摸索了不知多少天,隐无为找到了控制恶幽的一些办法。
最初他将葫芦萧的每个音调都尝试着吹出来,然后记住山体对哪些音符会产生反应。
他开始尝试将这些音符拼凑,吹响。
这一尝试,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是激怒了藏匿在山体内的恶幽,从石山里冒出来一丝黑气悄无声息钻入他的脊柱,隐无为眉头微蹙,只觉的脊背灼烧疼痛,但还是没有停下吹咒。
好不容易将恶幽引出来尝试交流,一旦中断萧声,想要再将恶幽召唤出,怕是难上加难了。
随着萧声持续不断,从石山里渗出来的黑气愈来愈多,一个接一个以肉眼难以觉察的速度钻入隐无为的体内,开始对着他平稳的脉息胡乱翻搅,搅得隐无为气息不稳,心中杂念愈来愈多,最后竟是一股腥甜登时涌到嗓眼。
隐无为猛地捏紧葫芦萧,指尖泛了白。
悬崖对面的谢客轻根本看不清对面石壁上的具体情形,只感觉到隐无为的萧声变得很不稳定,立刻原地打坐。
抬手间,玉琵琶横在他的怀中,苍劲的弦音宛如塞外飞沙走石,充斥着颗粒感的颤音将在隐无为身体里钻的恶幽刺激的方向不辩,本来要钻入隐无为脊椎骨的恶幽,竟是一头撞到了石壁,或者互相碰撞。
弦音并不能扼制恶幽,可却能在隐无为周围形成法术场来干扰它们的分辨力。
强忍住腥甜的隐无为只觉浑身上下被锐利的钢针不停梳洗,钻心绵密的疼,按压气孔的速度放快,吹得旋律也更加紧凑凄厉,时而高亢,时而低唔。
恶幽绝望的气场让隐无为生不如死,甚至腾升出要跳崖自尽的念头,可隐无为知道,他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放弃生命的懦夫。
他万法不侵,自始至终都是万法不侵。
眼角蔓延出了黑气,鼻血染红了衣襟,贴在墙壁上的身形在与恶幽对抗中摇摇欲坠。
只可惜隐无为高估了自己,在隐约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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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出一套与恶幽交谈的曲调时,他的身体与心理早已超出了极限,彻底透支。
强烈的眩晕感教他手脚失控,身体失控,他脑袋发木,不受控制的从悬崖上掉了下去。
这让隐无为大惊失色,可嘴里却喊不出一个字,他的脑子是清醒的,可身体却早已不是他的了。
下方冲上来的热浪烧的他脊背刺拉拉的疼。
如若能用咒曲吹出个鸟儿驮着他……
正这般想,一股清甜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紧接着手腕一紧,往上一折。
隐无为睁开眼,就见谢亭举着伞飞下来,拉住了自己。
伞面不断减缓两人坠落的速度。
头顶的恶幽汹涌而来,旋成一道巨型黑洞,吞噬着周围,将悬崖对面的森林都被波及的摇摇欲坠。
谢客轻动用法术逃逸黑洞的吸力,隐无为嘴角挂着血丝对谢客轻笑道:“可能我方才吹的咒曲把它们骂破防了,否则怎会如此之凶。”
谢客轻难得没拆他台子,淡淡道:“骂得的确脏。”
隐无为笑道:“你听出来了?”
谢客轻抓紧他的手腕。
隐无为本就受了内伤,四肢无力的他被谢亭勒得气息不稳,咳嗽了两声,插科打诨的老毛病又犯了,贱笑道:“兄弟,咱俩现在的距离多多少少是有点暧昧不清了。”
谢客轻乜向他,隐无为露出白晃晃的牙齿,谁知谢客轻忽然把手从隐无为手腕拿开,隐无为当即掉了下去,但却没完全掉下去,因为谢客轻拎住了他的衣领。
若说刚才谢客轻的动作像是抓了小白兔的老鹰,那么现在就是偷狗的贼。
吓得隐无为哇哇大叫:“哥我错了!我错了哥!
“谢亭你大爷的咳咳咳咳……”
乱流中,谢客轻望着自己法力渐渐消退的手,唤了声“无为。”
而隐无为还在下面大吵大闹,没听见。
谢客轻启动九曲珠,把隐无为拉进了聊天室。
隐无为脑子里诧异:“什么玩意儿?”
谢客轻道:“我们可能要死了。”
隐无为:“?”
谢客轻道:“有人启动了禁制,我无法动用法术,只能不停坠落。”
隐无为睁大双眼,不知何时,他们二人的方位早已变了。
他在上方,谢客轻在下方,平行于地面的坠落。
这样下去,谢亭得给他当肉垫子。
隐无为手腕发力要调转方向,可却因内伤,根本不是谢亭的对手。
越往下,热浪愈加密集,两人恍如置身于蒸笼。
“无为。”九曲珠内,谢客轻又在唤他。
周围景物尽数虚化,可隐无为却将谢亭的脸看得无比清楚。
谢亭正用洞察一切的黑瞳注视着他,这让隐无为本来就心虚的人更加心虚。
他已经知道谢亭接下来要问什么了。
只听谢亭的声音通过九曲珠传入他的脑海:“濒死之际,我不想做个糊涂鬼。”
隐无为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交代了一切。
“是我。”
谢客轻:“为何?”
隐无为道:“你会死,我得救你。”
“逆天而为,换我命格,代价为何。”
隐无为忽的一笑:“我这人老天嫌弃得很,不爱收。”
谢客轻死死地注视着他,隐无为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冲上来的热浪吹得两人发丝紧紧纠缠。
隐无为嬉笑道:“好吧好吧,你被吓我了,代价其实没多少,就是让我这个本来滴酒不沾的三好学生必须得喝酒,不停喝酒。”
“只有这些?”
当然不止这些啊,一命换一命,老天爷可不会做亏本买卖。
隐无为心中又哭又笑,可心里话注定只能永远藏在心里面,永永远远的藏在心里面,烂到肚子里。
他只能用另外一句荒诞的话去应付身边人。
“我万法不侵,长命富贵,哥哥莫要再逼问我什么了。”
坠入峡谷,光明不再,晦暗滋生。
隐无为身后是一线天光,谢客轻的背后却是无限深渊。
两人静静的对视着,谁都没有说话。
谢客轻沉默半晌,道:“最后一个问题。”
隐无为望着他。
“那日翘课下山,你为何要将陌生人称为道友?”
58.真真假假又如何
檀发肆意翻飞的少年郎在此刻情不自禁噗嗤笑了出来:“我只是与他们很有缘分,觉得是志同道合的朋友,这才唤了声道友。”
谢客轻冷不丁问:“我呢?”
隐无为:“啥?”
谢客轻:“我是谁?”
隐无为怔愣,他还真就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一条鹅黄绸缎从天而降,将静默对视的两人卷在里面提了上去,又倒鸡崽子似的把两人从绸缎里倒了出来,滚了一地。
突如其来的失重,突如其来的下坠,突如其来的翻滚,隐无为的胃里翻江倒海,趴在地里干呕,谢客轻也好不到哪里去。
手按住胸膛,将胃里的不适感彻底压下去后,待看清来者,他起身作揖:“午门主。”
午门主花白的头发胡子,在阳光下毛茸茸的,十分和蔼。
他将非攻递给谢客轻:“这是你的命,切不可再如此涉险。”
谢客轻接回非攻:“是。”
隐无为又高兴又生气:“你这毛茸茸的老天使,不怕我把胃里的食物吐到你衣服上?”
午门主摸着松软的美髯笑道:“流云飞袖不染杂尘,不沾污秽。”
隐无为嘴皮动了动,爬了起来,忍不住轻轻扽老天使的胡子:“你怎么进来的?我们挖地道搞破坏都没把结界给弄开,你该不会与我们一样,被困在这里了吧。”
午门主摇头笑道:“老夫怎么可能会被困在这里?午门与隐世家族萧家,可是同源。”
隐无为瞅他:“啥意思?”
午门主只是笑呵呵的,谢客轻低声给隐无为解释:“两百八十年前的缪氏女家主缪雏前辈,母亲是萧家女子。”
就听午门主慢悠悠地说:“美人谷的结界是缪雏所制,缪雏自幼受其母萧疏的影响,这天底下也只有我才能破的了。”
隐无为咬牙道:“你这老天使当真口出狂言,竟然直呼先人名讳。”
午门主笑道:“你可知老夫活了多少年?”
隐无为:“一百年?”
午门主笑着摇摇头,隐无为又道:“五百年?”
午门主更加无奈:“你这红毛小子,老夫年轻时候也是天之骄子,虽然不及你的天赋异禀,可也废寝忘食,八十岁驻颜问道。怎么在你嘴里,就变成只有五百年道行的小孩?”
隐无为一脸被捅了刀子的扎心模样:“老天使,亏你还活了这么多年,我这头发是红色吗?你再仔细瞅瞅。”
太阳底下,午门主眯着眼,隐无为就乖乖蹲在他面前,午门主轻轻按着少年的发丝,仔细观察,才瞧出里面的玄机:“原来是檀色。”
隐无为直起腰版,拽着老头的胡子道:“老天使,我喜欢你。”
午门主笑着拍掉胡子上的某只爪子,隐无为吃疼,躲到谢亭身后,只冒出个脑袋对他道:“不管怎么说,你救了咱俩的命,你是我隐无为的恩人。”
午门主笑说:“看来得好好想想你怎么报答老夫了。”
隐无为道:“上刀山下火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午门主和蔼的点着头:“那便告诉老夫,你姓甚名谁。”
隐无为嘴角一抽:“晚辈姓隐,名不为,字无为。”
午门主又问:“师从何方?”
隐无为:“自学成才。”
午门主摇摇头:“若老夫不知道你是谁的宝贝弟子,也就不会这么问你了。”
隐无为却道:“老天使,你诈我。”
午门主抚须笑了:“逆天换命,你这后生究竟给我那远在南诏哀牢山修炼的爱徒灌了什么迷魂汤,竟是让她如此。”
隐无为又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午门主也不再强迫他,什么事情点到为止即可。
言归正传,午门主脸上笑意淡去几分,说道:“老夫这次来,除了要带你们出去,还要给你们解除胎毒。”
隐无为纳闷:“什么胎毒?”
午门主指了指两人的肚子:“就是它。”
隐无为低头,自己的肚子很是平整,又去摸谢亭的肚子,谢亭下意识去躲,但没躲掉,被隐无为狠狠摸了一把。
依旧很平,隐无为不免道:“老天使你吓我,男的怎么会有胎,还胎毒?”
午门主说:“中了胎毒,有的人显怀,有的人不显怀。”
隐无为撇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午门主无奈摇头笑道:“既然不信,就再等几日,等你能摸到胎动,相信老夫的话,届时老夫再给你治疗。否则,心不诚,则不灵。”
隐无为自幼就被放养,不被书本上的条条框框束缚,是个人意志很强烈的人。
他说不信,无论怎么逼他就范,就是将他打得血肉模糊,将他关入炼丹炉,烧他个七七四十九天,周而复始试图摧毁他的信念,他都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然,就是如此天生“犟种”,两天后,彻底陨落。
事发前,受害者还在看其他受害者的笑话。
谢客轻从森林回来的当天就显了怀,腹痛难忍,饶是平日里端庄得体,到现在都不复存在。
捂着隆起的肚子满头大汗,他死死抓住受害者的胳膊,颤声道:“刚才是不是胎动?”
受害者笑的丧心病狂,都笑抽了。
“是是是,你肚子里怀的是咱俩的娃娃,我去给你找老天使。”
怎料谢客轻却喝道:“回来!”
受害者笑得满眼都是泪花,脸都笑抽筋了。
谢客轻眉头紧锁,隐忍痛楚道:“怪物会不会将我的脏腑吃掉?”
刚说完,腹部又是一阵痉挛,五脏六腑似是被坚硬冰冷的勺子夹子在猛刮,疼得谢客轻绷直脚尖,捏的隐无为的手腕都要断了。
隐无为发出惨叫,可看到谢亭的样子,他又开始笑了起来。一时间又哭又笑,很是滑稽。
可见谢亭衣衫凌乱,满头大汗,隐无为突然坏坏的来了句:“客轻兄此刻,可真是娇态怜人。”
谢客轻强忍着一阵比一阵更加剧烈的阵痛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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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玩笑。”
隐无为笑得猛拍炕沿。
要说这胎毒,老天使曾解释过,是缪雏用血肉之躯创造的诅咒,任何心怀不轨之人靠近这里都会中招。
临床表现为怀胎十月的症状,若不及时医治,便会爆体而亡。
至于如何定位“心怀不轨”,老天使摸着胡须悠悠道:“饮食男女。”
为此,隐无为调侃:“还以为你真如表面看起来光风霁月,道骨仙风,没想到却在这里暴露了本性。”
然谢客轻却道:“没有。”
隐无为笑他别不好意思,谢客轻依旧咬死不放,皱眉辩解道:“说没有,就没有。”
谢亭中了胎毒疼的脉象大乱,隐无为也不再逗他,又舀了一勺饴糖水给他喝。
完事又去隔壁串门,看看祁昉和岳淹的情况,两人一同中招,肚子鼓的堪比铁锅盖在上面。
“无为兄呜呜呜呜……”岳淹一把眼泪一把心酸。
隐无为握着他的手笑道:“你们俩是怎么中招的?”
祁昉掐紧被子道:“定是那天跑完温泉,我们研究你厌胜钱背面的秘戏图。不过话说回来,缪兄弟与魏云公都在,为何他们还好好的?”
被点名的魏云公淡淡道:“我对那些没兴趣。”
再看缪之休,从石洞出来,就一直是两眼发直的神游状态。
祁昉有些气的盯着隐无为:“为何你也好好的?”
隐无为暗笑:“我可是心思敞亮之人,厌胜钱背面雕刻的秘戏图对我而言是行为艺术,根本生不出任何龌龊心思。”
牛皮就这样吹出去了,怎料两天后打了脸。
隐无为竟也中招,疼倒在了炕上。
而在中招的前一晚,他便做了个极其不安稳的梦。
梦见他的肚子肉眼可见胀大,竟是从里面跑出三个娃娃来,追着他叫娘。
隐无为吓得到处躲藏,米缸,衣柜,粮仓,能藏的地方都藏了,可都被三个小家伙给找到了。
随后,这场梦便在隐无为杀猪叫的惨烈中应验了个大概。
等几人从美人谷出来,隐无为还是心有余悸,肚子隐隐作痛。
也不知这美人谷有何玄机,几人在里面呆了小半个月,然出来,却发现外面只过了一个时辰。
仍是之前进去的甬道,玄猫喵呜了一声,跳上货架。
岳淹转身望着墙壁诧异道:“甬道呢?”
众人回头,只见方才出来的甬道,如今只剩下面墙。
隐无为总觉得有东西啃他玉屐,低头,不是小米还能是谁。
隐无为叹了口气,将小米抱起来无奈道:“你这肥兔子,不是啃玉山就是啃我鞋子,你”
正吐槽,忽然灵光乍现,想到了什么,对谢亭道:“我好像知道美人谷那些有规律的啃食声音从哪来的。”
谢客轻:“它?”
岳淹和祁昉不可置信。
隐无为失笑:“当年我在地底下迷路,它可是把超级玉矿全吞了才找到的我。”
59.太子破戒醉花楼
从塔楼出来,巳门主叫他们记得上晚自习。
晚自习本就就枯燥,听巳门主讲课更是枯燥中的枯燥。
但又不能拒绝,谁让他们是学生呢。
在岳淹第三次看了眼时辰,将脑袋转向斜后侧,那是无为兄弟的座位,可如今却空荡荡的。
岳淹不免有些胆战心惊,心想无为兄弟该不会又在睡懒觉。
讲台的巳门主故意咳嗽了两声,岳淹连忙缩着脖子把脑袋转过来看书。
课堂上了大半,门口有人喊报告,岳淹看去,心道:来的可真早。
也不知隐无为去哪鬼混了,浑身上下土苍苍的,发丝里甚至还插着片萝卜叶子。
巳门主冷哼一声,放下卷轴乜了他一眼:“做什么去了?”
隐无为回答:“拔萝卜。”
巳门主拔高音调反问:“拔萝卜?”
隐无为老实巴交说道:“我的兔子把师父菜园里的萝卜全吃了,师父将我种在地里,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己拔出来。”
整个课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隐无为的身上,忘记了呼吸,忘记了眨眼。
就连巳门主也有片刻呆滞。
这种死寂在接下来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是岳淹率先反应过来,捧腹大笑时,其他人才感觉眼睛干涩,恢复知觉。
祁昉用折扇挡住半张脸,光是那弯起的眼睛都知道笑得有多凶。
整个班里,哄堂大笑,延绵不绝。
隐无为郁闷。
巳门主尴尬的轻咳几声,挥了挥手,让隐无为回座位。
隐无为这才跨过门槛走了进来,怎知头上的萝卜叶子掉了下来,恰好砸在了谢客轻的衣袖,叶子粘了泥土,弄脏了月白素衣,谢客轻的脸色可想而知的精彩纷呈,又引来大片笑声。
祁昉更是拍桌大笑。
隐无为摸摸鼻尖,拾起菜叶强忍住笑意回了座位。
巳门主拿起戒条在桌面敲了三下:“肃静。”
课堂才安静了下来。
巳门主是古板中的古板,催眠的口吻除了谢客轻,没人能扛得住。
这堂课主要讲十六字心传,课堂氛围昏昏欲睡。
尤其是巳门主喜欢用之乎者也,噫吁嚱的语气,更是将夜自习的悲怆氛围渲染的寸草不生。
虽说枯燥,可却丝毫不影响后两排的三巨头。
隐无为鬼画符,岳淹擦珍珠,祁昉当睡神。
偶尔抽搐一下,把前排坐的缪之休的屁股踹了一脚,缪之休回头,却见祁昉睡得和死人似的,立刻举手打报告。
就这样,一代天骄,景泰祁氏的祁家少主祁昉陨落了,被巳门主罚站在了墙角,岳淹呲着个大白牙直乐,隐无为也笑得肩膀不停抽抽。
巳门主想要给祁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于是问祁昉,对于十六字心传有何见解。
怎知祁昉却“啪”的一展折扇,笑道:“祁家三不堂有训,知之为不知,不知为知之,是智也。”
巳门主道:“你到底是知之,还是不知?”
祁昉说:“知之。”
巳门主道:“那便解释。”
祁昉却说:“老师,我说知之为不知,所以我这知之的意思,就是不知的意思。”
巳门主:“……”
班里再次哄堂大笑。
岳淹小声给隐无为嘀咕:“都说景泰祁氏比静宁魏氏还神神叨叨,以前还不觉与,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隐无为只是点了点头,就被巳门主盯住,把他叫了起来。
隐无为有些自闭,他什么话都还没说,再看岳淹,躲在谢亭背后笑他,隐无为掐了个纸团子了过去,却被岳淹拿书挡住。
巳门主敲着戒尺:“隐无为,你来解释。”
很早之前隐无为便知晓这十六字心传,这几日的反复思考,也让他有了更深层次的领悟。
他自信肆意的将“人心惟危”“道心惟危”作了阐述。
说起后八字,隐无为顿了顿,继续道,“所谓‘惟精惟一’,意思是悟出来的道理有很多,但不是每个道理都是有用的。所以需要将这些道理进行筛选剔除,留下有用的并做梳理,这便是“精”和“一”。
至于‘允执厥中’,学生认为是十六字心传的关键点,在悟道的过程中切不可钻牛角尖,心如明镜,恪守中庸折中之道。”
隐无为的声音铿锵有力,自信满满,阐述起十六字心传时,语气亦是抑扬顿挫,很有说服力。
缪之休与谢客轻纷纷投来敬佩的目光。
就连不爱读书的祁昉都听懂了大半,默默竖起大拇指。
然而,就在大家以为隐无为的这番阐述会得来巳门主的夸赞时,巳门主却脸黑如墨,怒骂隐无为胡说八道。
隐无为不服:“既觉得我胡说八道,那便给我一个说服我的理由。”
巳门主怒不可遏,直接将隐无为赶了出去,甚至叫他以后不准来上课。
如此过激的反应让众人猝不及防,不知道巳门主究竟在气什么。
甚至还有风声,说是仙门决定将隐无为剔除八阵图人选。
被赶出来,隐无为和没心没肺的人似的,不生气,不着急,在玫瑰庄园四处瞎溜达,溜达累了就去山下喝酒,喝完又回玫瑰庄园。
完全将玫瑰庄园当成自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天,隐无为恰好路过一处课堂,这里是十二仙门内门弟子的学习之处。
隐无为斜倚在墙头,怀抱今朝醉,听老师讲课。
恰好他们也在学习十六字心传,对于心传的全是,仙门老师说道:“这十六字最正确的意思,就是人心是危险的,大道也是看不见的,唯有将精取出来,放在盒子里,我们才能看见道。”
听到这番理解,隐无为噗嗤笑出了声,唾了句:“狗屁不通。”
就听老师又问弟子:“你们可知‘精’是什么?”
弟子道:“幽精!”
老师满意点头:“不错,所以古往今来,我们恪守十六字心传,为了不让内心充满危险念头,也为了接近大道,我们须得将幽精抽离出来,放在盒子里,扔到荒无人烟的地方。”
有弟子困惑:“老师,幽精果真如课本所说,等我们死后,会消失,不会变成恶幽去伤害百姓吗?我们身为仙门弟子,若是做出伤害百姓的事,我们又怎能有脸去守护苍生?”
“胡说八道!你们身为仙门弟子,必须要将仙门定制的课本奉为圭臬,幽精,永远变不成恶幽!”
“……是。”
老师的动怒让课堂里的弟子们静若鹌鹑,不敢反驳。
一朵兰花砸在了隐无为脑勺,隐无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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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看清来者,连忙坐起来喊了声“师父”。
卯门主没好气道:“别叫我师父,做什么呢。”
隐无为耸耸肩:“如师父所见,我在巳门主面前顶了嘴,被赶出来了。”
卯门主:“你也就只会犟嘴了。”
隐无为不满:“可我并不觉得我说的有错。”
卯门主道:“你觉得你没错,巳门主也觉得他没错。”
隐无为眨眨眼:“为何?”
卯门主道:“巳门主自幼受了先辈熏陶,早已将先辈对十六字心传的阐述奉若真言,刻在心中,你叫他去接受你的思想,这就好比你能接受他的思想,可能么?”
隐无为沉吟片刻,还是很不服:“老一辈说的就一定是对的?”
卯门主反问他:“你说的就一定是对的?少年心性最忌讳自恃清高,什么都想反驳,试图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幼稚。”
卯门主的话严重挫伤了少年的心气,少年跑去酒楼,掷了一把和田玉,找了个安静的雅间,酒水一杯接着一杯的往肚子里灌。
辛辣苦涩的酒水刺激着大脑的每一根神经,隐无为捏紧拳头怒捶桌面道:“岂有此理!”
一句“岂有此理”,让少年顷刻间长了八百斤反骨。
他对不对他现在不知晓,可仙门对十六字心传的阐述完全是通篇胡扯,毫无逻辑。
隐无为又怒倒满一杯酒灌入肚中,飘飘然的微醺感逐渐袭来。
恍惚间他好似看到房门被人推开,涌入清香的桂花气,那人拿走他手里的酒杯,坐在他对面。
隐无为酡红着脸,眯起眼仔细瞧了瞧,在无数个古板虚影逐渐重合为一个小古板时,诧异道:“谢亭?”
谢亭正注视着他。
隐无为纳闷:“现在这个时辰你不该上课吗?”
谢亭动动嘴皮子道:“翘课。”
隐无为惊讶:“你还是谢亭吗?”
谢亭道:“我是。”
隐无为笑着摇摇头:“大爷的,小爷竟然醉酒醉到出现如此离谱的幻觉,是该以毒攻毒,再喝点酒清醒清醒。”
说着,拿起酒杯继续倒酒,怎知酒杯再次被谢亭拿走。
隐无为就用酒壶直接喝,谢客轻飞速抓住酒壶。
“胎毒刚解,不宜饮酒。”
隐无为噗嗤一笑:“我怎么记得老天使没说有忌口啊。”
谢客轻思考了半晌,说:“醉酒不好。”
隐无为笑他:“会露出丑态,会伤风败俗,是不是?”
谢客轻一言不发,隐无为哑然失笑,他可没忘记这厮在甬道里说的那些话。
坏笑道:“如果你能把你手里的那杯酒喝了,我就跟你回去。”
谢客轻垂眸看酒杯。
隐无为咧嘴笑道:“还是把酒杯还我吧。”
谢客轻又看向隐无为:“一言为定?”
隐无为笑道:“这回我当个君子,君子一言。”
本就抱着捉弄的态度,就谢客轻那厮,定不会喝酒。
怎知谢客轻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隐无为凑过去一瞧,里面空荡荡的。
又绕过圆桌跑到谢客轻那边看地毯,地毯上也不曾有倒掉的酒水。
登时傻眼:“你真喝了?”
谢客轻:“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