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头他怀了仙尊的崽》
3. 献祭
带着冷淡气息的那人,即刻转身,往他来的方向折返。
恍如一道薄雾,倏地消失了。
……
“哎?仙尊等下,先帮我解开啊?我也要过去!”殷川大喊。
“去神魔坛也带上我啊!”
“仙尊??”
“君主夫人!!”
***
神魔坛前。
池陆把赤骨弯刀的刀尖对准心口的位置,紧实的肌肤凹下去,他毫不犹豫用力刺入——
魔界被屠戮的场面、顾屿杀死他的冷漠表情历历在目。
他剜出心脏,鲜血湿遍衣袍,他发狠地想,本座这辈子不会再爱上顾屿。
因为池陆总算明白一个道理。
魔与修仙者,本就势不两立。
上一世,魔族被屠杀,就连善良的百姓,无论老少妇幼全未能幸免于难,他们没有修为,自保的能力根本抵挡不了修士的快剑。修仙之人眼里只看得见他们想象中的‘魔’,不容辨解地‘除恶’。
池陆的左胸口漏着大洞,鲜血淋漓往外涌着,发热的心脏在手里“扑通扑通”跳动,双手血淋淋,拇指把血涂抹在嘴唇上,用天魔语道:
“重活一世,我天魔池陆,剔除对顾屿的情欲。”
“立誓此世,必讨伐意图毁灭魔族的修仙者,必倾己所能守护魔界太平,扭转历史轨迹,阻止灭族的再次发生。”
池陆跪拜在神魔坛前,额头贴地,他白色发间渗着汗,黑色衣袍淌着血汩汩流在地面上。
他站起来,走向神魔坛,把心脏放进去。
心脏落入神魔坛黑不见底的坛口瞬间,消失得看不见,与神魔坛融为了一体。
***
池陆望着神魔坛,他双眸倒映着幽美紫光。
那一刻,池陆觉得没了心脏的身体,变轻了许多。
倏地眼前发黑,有点站不稳,才想起来要给胸前的窟窿止血,可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就往后倒去。
一股冷冽的气息从身后裹挟,后背贴在了个温暖的身怀里。
***
再有知觉的时候,他感觉心口处像有泉水般的灵力在流淌。
很轻。
灵力凉凉的,在缝补血肉上豁开的大口。
他试图动弹,但是心口一阵剧烈的疼痛。可紧接着,那股剧痛又被平和的灵力抚去。
他闻到了很熟悉的气息。
冷雾般,缥缈又疏离。
过去他如此着迷这气息,总想使劲捉住。
顾屿的脖子下方,出现了一把赤色弯刀。
落在他冷白的肌肤。
悄无声息,锋芒逼人。
“仙尊为何会在魔界圣地?”
刀锋缠绕黑色魔气。
“先疗伤。”顾屿只应了一句。
那是平静温润的脸,眉眼像拂了霜雪,渗透着清冷。
“先回答本座。”
池陆打断要给他疗伤的顾屿。
质问道:“这里是天魔祖坛,只有纯血天魔才能进入得了阵法。”
“你——”池陆的弯刀死死贴在顾屿的颈,顾屿颈侧的金印似是暗淡了些,尤记得上一世顾屿杀他时,金印闪得强硬且刺目:“是怎么进来的?”
顾屿问:“为何献祭心脏?”
池陆笑了。
他心想,你说呢。
只不过现在眼前的顾屿,还没一剑刺死池陆而已。
池陆的赤骨弯刀往前推了一分。
顾屿颈侧冷白的肌肤,开始渗出一点点血珠。
池陆:“圣殿外面的法阵有重重杀机,就连殷川靠近都能触发到阵法。”
“进入圣殿必须经过那道巨石阵法,身为外族人,纵然你有再高修为,也不可能顺利穿过。”
他目光在顾屿洁白无瑕的衣服审视一通:“你身上却半点阵法的杀机都没沾上。”
“顾屿你做了什么?”
然而顾屿没有回应,他上前,把池陆湿答答散发血腥味的衣襟掀开,刚刚因为池陆的动作,衣襟挡住了伤处。
池陆身体一紧。
顾屿的靠近,导致赤骨弯刀锋利的刀刃,真将他的脖颈划开了道血口。
血液从白净的皮肤里,顺着颈骨线条淌下来。
顾屿没有用灵力抵御赤骨弯刀,完全不去防备,甚至无动于衷。
他只在专注给池陆血淋淋的心口疗伤,目光闪都没闪过。
池陆握着弯刀,他的意识空白了几息。
他看着顾屿的脸,不知道顾屿怎么想的。
这人让池陆完全看不懂。
以前的自己,时而觉得,顾屿虽疏离又孤僻,像一潭环山平静的水,但掷一颗石子时,水面却也会泛起撩动心弦的涟漪。
时而又觉得,这人虽清冷遥不可及,像冰原的霜雪,但去触碰时也会被温度融化。
他曾以为找到了和自己有共同抱负和理想的人。
可如今回过头。
在前世经历过被顾屿毫不犹豫地杀死,池陆才意识到其实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认识过顾屿。
顾屿不是想让他死吗?
不是想杀他么。
明明直接趁他刚才昏迷时,杀死他就可以。
为何现在还要如此认真替他疗伤?
又在这里伪装什么。
顾屿你到底想干什么。
池陆死死凝视顾屿的颈侧,只要再稍微用力,一刀砍下去,顾屿会死得透透的。
杀了他吧。
报上一世的仇。
但是……
如若顾屿死在魔族境内,就会做实修仙界对魔界的偏见。
若这么直接杀死顾屿,修仙界必然和魔界拉响激烈的战争。
一旦战争,就会难免伤及无辜百姓。
池陆发过誓,这一世一定要保护好魔界的百姓。
本座要复仇。
但不会让这份仇恨,建立在加深对魔族偏见的基础上。
“神魔坛场没有任何影响,你放心。”
这时顾屿开口。
顾屿把池陆衣服上的血迹用灵术清理干净,变得整洁如新,他道:“天魔的祖坛,神圣之地。本尊敬仰这个地方。”
池陆看着眼前的人。
俊美无俦,一袭干净白衣,墨发落在身后,气场强大。
“嗤。”池陆嘴缝漏出一声。
信你我不如去死。
顾屿给池陆裹上黑袍,整理衣襟,为他系上深红的腰封。
池陆堪堪收下自己的赤骨弯刀。
要站起来时,却见顾屿忍不住伸手。
拇指抚着池陆的心口,血已止住,伤口也愈合了。
但却失了心脏,还留下一道疤痕。
池陆垂眸望着抚摸自己心口的手,顺着这修长的胳膊望向顾屿。
顾屿是否知晓本座把情欲剔除了呢?
……
昏暗的廊道里。
“仙尊拦住君主没有啊?”殷川等得很是着急。
他像个雕塑似的直愣愣伫立在走廊,焦虑得直冒大汗。
“怎么这么久还没动静啊?!君主什么时候出来啊?”
深不见底的迷宫般廊道里,传来不大的前后脚步声。
他们出来了!
殷川此刻多么希望自己后脑勺能长出一双眼睛。
虽看不到身后的状况,大声叫唤:
“君主!仙尊!你们总算出来了。”
不远处的身后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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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声清脆响指。
紧接着殷川身体就能动弹了。
殷川活络两下筋骨,立马转身冲向池陆。
“君主您怎么样了!属下要担心死了!”
“还好遇到仙尊,简直是天降活神仙……仙仙尊,您脖子怎么流血了?”
修仙界和魔界一样,皆以强为尊。顾屿乃修仙界修为最高之人,年纪轻轻仅三百岁,却已达到化神大圆满境界。那是什么概念?在修仙界,三百岁的人大部分还是筑基期。
而筑基到化神,中间还差着金丹和元婴两个境界。
那又是什么概念呢?
境界与境界之间相差的是天堑,境界越往上走,跨越天堑的难度越大。想突破筑基境界,那得是抽筋剥皮般的苦海无边的修炼,再加上优异的天资,大概熬个八九百年,估计就能结丹。
这还是从筑基大圆满到金丹初期。
等熬过金丹初期,到达中期,后期,巅峰,终于到大圆满。——这个时候已经是很优秀的修炼奇才了,修仙界确实有一些金丹修士,但是金丹大圆满少之又少。因为修仙门派里但凡是突破到金丹巅峰的,就足以自立门派当掌门人。
修士的修炼基本都止步在这个境界了。对于修士来说,结金丹是修炼天花板。
更不必提元婴境界。
在修仙界,修炼到元婴境界的叫“元婴老祖”——因为但凡能修炼到这境界的,除了超凡的悟性和天赋,年龄已经数千岁了,是修仙界备受仰望的大能。
目前修仙界只有三个元婴老祖。
虽然到达元婴境界的都叫“元婴老祖”,但是依旧逃不过“初期”到“大圆满”的五个阶段。元婴这个级别,从一个阶段晋升到下一个阶段,都是不可估量的程度,可能数百年,可能千年,也可能永远突破不了……
然而,顾屿是化神大圆满。
不是化神初期,不是中期后期,也不是巅峰。
是化神大圆满。
顾屿的出现,轰动震惊整个修仙界。
年仅三百岁的他,被仙门百家诚拜奉为——仙尊。
殷川看着顾屿受伤的颈部。
堂堂仙尊,若有小伤,在其雄厚的灵力下很快就能自愈。何况顾屿是实力凌驾整个修仙界的仙尊,又有谁能伤得了他?
除了……
“看够了没?”
池陆冷不丁道。
殷川吓得头脑一缩!赶紧把目光从自家君主面前挪开。
躲到顾屿身后。
“……”
三人走出圣殿的时候,气氛死寂诡异得很。
圣殿外头阳光明媚,白雪皑皑。
随着越往远走,飘雪逐渐变大,大地上猛烈刮风起来。
彻底离开圣殿的范围后,周遭阴云蔽日,电闪雷鸣。
他们穿过重重风暴结界,顶着极寒。
池陆视线落在顾屿尚流血的颈侧,割开的皮肉有被魔气灼烧的痕迹。
正常的魔气都是黑色,但顾屿颈侧伤口上的魔气却是黑中带赤。
只有天魔手上的赤骨弯刀,才有这样凶狠的魔气。
顾屿觉察到什么,转眸看去,就和池陆幽深的紫瞳对视在了一起。
池陆收回视线,黑着脸独自加快脚步,走到顾屿前面去了。
“……”
殷川吓得一路不敢说话。
就连顶着千刀万剐的风暴都不敢叫出声,进入风暴还是顾屿给他上的保护结界。
“还以为仙尊在就好了……”殷川想不明白,他抓着头发喃喃自语。
每每君主心情不佳时,见到仙尊后都会变好,可今个是怎么了。
“池陆为何来献祭?”身旁忽而传来发沉的嗓音。
殷川突然一吓。
4. 熔剑
“仙尊您——”
殷川深呼口气,突然出现的声音吓死他了。
仙尊修为雄厚,气息沉稳,以至于举止间令人难以觉察到动静。
殷川面色担忧,回复道:“不知道啊,今日君主小憩睡醒后就变得有点古怪,接着就来献祭了,拦都拦不住。”
几息间,顾屿没有回应,过了会儿,他嗓音低沉:“是么。”
“是啊……”殷川回道,他逐渐反应过来:
“等等,仙尊您说什么,君主还是献祭了!献祭了什么?”
暴风雪呼啸,顾屿再没多说一个字,他虽然望着前方在走,但又不像在望着前方,眼睛净是疏离。
周身的飞雪绕着冷冽漩涡。
殷川颤抖打了个哆嗦,觉得保护结界里好冷。
……
***
离开大雪飞舞的圣地,池陆沿着魔界边境一路往南走。
边境大漠靠近圣地结界的地方,有层层叠叠的白雪,随着离圣地越来越远,白雪的痕迹也逐渐淡去。
魔界北部地广人稀,倒是能图个清净,池陆边走边思考,接下来的打算。
“太清136年……”池陆喃喃道。
这个时候的魔界和修仙界之间,基本属于互不相干的关系。你不犯我,我不犯你。
直到。
他记得在这一年谷雨的时候,以崇金阁为首的一帮仙门,忽然把一系列罪证扣在了魔界的头上,自此激起修仙界群愤。
为首的仙门,率先将数把仙剑置入熔炉,声称要炼制熊熊燃烧的驱魔之火,扬言除魔卫道、维护太平。
那一日,叫「熔剑事件」。
自那以后,太平之日去不复返。
生活在人界的魔被无端敌对、绞杀。
连人界也受到牵连。
越来越多的魔心生怨气,乌云密布,暗无天日。
三界间冲突不断,愈发频繁,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宁静。
修仙界却将引发这一切混乱的罪魁祸首,直指魔界。
——说:倘若没有魔,便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殷川。”
池陆唤道。
“啊?”安静了许久的君主陡然开口,殷川心里又咯噔一跳,他暗戳戳许愿君主别再做什么吓死他的事。
“属下在。”他蹬蹬蹬从仙尊身后跑到池陆身侧:“君主身体感觉好些了?”
池陆:“快到谷雨了,是么。”
“是、是啊。”殷川有点不明所以,觉得君主虽然只是问了一句,但感觉他话里有话。
殷川想问,却又怕自己多嘴。
顾屿从后面走上来:“怎么了。”
殷川默默走路,竖起耳朵。
池陆转眸,幽幽的紫瞳盯着顾屿:“仙尊为何还不回自己的仙州?”
顾屿边跟着池陆往前走,他嗓音平淡如没有波澜的湖面,边心平气和地问:“谷雨期间要做什么吗?”
池陆的脚步慢了半拍,他突然觉得顾屿这样的询问,有蹊跷。
顾屿什么意思?
上一世,顾屿将自己一剑刺死。
作为修仙界之首的仙尊,魔界的灭族自然与他脱不了干系。
池陆突然在想。
谷雨时的「熔剑事件」,顾屿是否参与其中?
倘若没有参与其中,为何刚刚他一提到“谷雨”,顾屿就有所反应。
池陆想,顾屿莫名这样问,是想试探什么吗。
“谷雨期间,魔界的降水少,日照强,气候干燥,时常风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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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起。”
池陆收回盯着顾屿的视线,继续在一望无际的边境大漠上走着,说道。
“本座寻思着,提前给百姓们做好防御。”
倘若顾屿与熔剑事件有所瓜葛,那本座不能再多说了,免得打草惊蛇。
“怎么。”他道:“仙尊连魔界之事都要插手么?”
“……”
“池陆。”
池陆:“作甚。”
顾屿的嗓音低沉下来:“我听殷川说,今日你小憩醒后状态一直不好。”
他问道:“怎么了?”
默默走在后方的殷川,脸当即白了。
仙尊啊……
您别说是我说的啊……!
我好想哭。
“……”池陆沉默不予作答。
只见顾屿伸手,似乎想握住池陆,却在指尖才将碰到池陆腕部脉搏处的时候,被池陆一把挡开。
“别碰我。”
池陆压着嗓子,像在压着怒火与敌意,他对顾屿的态度,仿佛完全变了个人。
明明以前的池陆最爱做的事,就是挑逗那个总是带着疏离感的仙尊。
明明,以前最喜欢的人,就是顾屿。
二人之间,寂静良久。
“梦见什么了?”
顾屿的喉间上下一动,问得如此直白。
还是被顾屿猜测到了。
池陆的脚步刹然止住。
“我梦见。”他说。
池陆美丽的紫瞳双眸看着顾屿。顾屿的黑眸像望不见底的夜,像没有尽头的深渊,使人看不透究竟承载了多少心思。
“你杀死了我。”池陆观察着顾屿的神情,咬字清晰说道。
“……”
“顾屿,你会杀我吗?”
5. 边境
空气仿佛凝固般,陷入死寂。
池陆观察顾屿俊美无俦的脸。试图从这张脸上看出微妙的变化。
一息。
两息。
……
顾屿垂下眸,池陆目光旋即跟随。
然而他们之间有银白的光闪动了一下,池陆垂眸看去,瞧见了顾屿手中通体雕刻银纹的仙剑。
顾屿把仙剑双手奉上,漆黑的眼底没有任何光泽,嗓音平淡:“你知道我命门要害的部位。”
“池陆,你若觉得我会杀你,就用仙剑刺穿我命门。”
“……”
池陆没想到顾屿会是这样的回应。
他望着这如寒冰般的仙剑,剑体的气息如同剑主,单单在手中摆着,却有无形强大的威压。
这威压并不是针对池陆,而是受到剑主浑厚修为的影响,凝聚所成。
池陆忽而嗤笑,并没有拿起顾屿的剑:“当我傻么?顾屿。”
他说:“你让我杀你。我若真这样做,修仙界会放过魔界吗?”
池陆转身走开,不再多言。
***
人、魔两界交界的某一处。
此时,有一阵又一阵灵力和魔气相继爆开。
半空的云呈黑白两大片,半边煞气腾腾,另外半边剑气闪烁。
边境的鼓楼被炸没了半边。
附近的凡人叫着到处乱跑,大人抱着小孩儿躲到远处的土房子里,蹲在从开裂的墙体后,他们捂着口鼻注视外面的状况。
……
“没想到,魔族如此野蛮。”
“打伤我等仙门弟子,可知是甚么后果!”
只见那边的门派弟子持剑指天,剑光把乌黑的云劈出一道光。
“你们这是在示威挑衅修仙界!”说罢就见对方抬手掐诀,举剑便是出招。
“血口喷人!”魔界边境的守卫用手中的黑色长矛抵挡。
双方冲突变得激烈起来。
混乱中,撞击之下,竟然有两名弟子倒了下去。
仙门弟子震愕,纷纷后退,叫道:“杀人了!”
“魔界杀人了!”
……
池陆走在边境的路上。
顿了顿。
前方视野辽阔,偶有飞鸟在大地宁静地站立。
池陆蹙了一下眉,觉察到什么。
他快步向前走,身形闪了一闪,倏地消失了。
大地上的飞鸟翅膀扑腾,惊走了。
……
“魔界杀死了我们的师弟!为师弟报仇!”
“可是二师兄,万一动静闹大,引来魔头怎么办?”
弟子中领头的那个被叫“二师兄”的人,持剑目视前方叱道:“这里是魔界的边境,连魔族普通老百姓的踪迹都稀少,那位矜贵的贵族魔头又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怎么又来一个魔,连着他也一并收拾。”
“给我上!”
“瞎嚷嚷什么呢?”边境守卫身后走出一个身影,只见霎时间,守卫战战兢兢都跪下了。
边境守卫:“君主!”
池陆的目光落在这群修士的服饰上。
一个个绣着花里胡哨的金黄色图样。
这身门派图样,池陆再熟悉不过。
“崇金阁。”他薄唇动了下。
上一世,在谷雨的时候。
发起「熔剑事件」为首的门派,就是崇金阁。
事件要开始了么?
“君主……?”
崇金阁弟子们相互对视。
他们看向那个长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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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从守卫后面走出来的人。那人有一张很俊美的面孔,白色长发散落在窄瘦的腰后,犀利的眼神却有很惊艳的颜色,那双眼睛像紫色宝石,仿佛能摄走望着这双眼睛的魂魄。
在场崇金阁的弟子们虽然不认识此人,但是对方的头发、眸子……
传说中,只有最古老血统的天魔,才拥有这样的头发和瞳色。
“魔、魔头……”
弟子纷纷吓坐在地。他们看向二师兄,眼神里乞求他们的师兄,希望能从师兄那里获得什么计策。
二师兄握着剑的手流出很多汗,“啪哒”剑掉在地上,他赶紧蹲下去捡剑,双手颤抖着抬剑,指着魔头。
“我不能在师弟的面前丢了颜面。”他心脏砰砰跳地想。
魔头为什么会出现……
池陆实在不知这人从哪儿来的胆量,小小筑基巅峰,连金丹都没结,不知道本座动都不用动就能让他灰飞烟灭么。
但倏尔间觉得,这个拿剑直指自己的人好生眼熟。
这人脸尖,眼角下一颗朱砂痣。
似乎在哪里见过。
“说说吧,”魔头抬了抬下巴,道:“什么状况。”
身边的边境守卫跪地,低着脑袋:“回君主,这些仙门子弟擅闯边界,属下仅仅是在尽应有的职责,并无他心。”
魔头的目光落在地上瞧着像死掉的两个人。
边境守卫:“回君主,属下不知——”
“——仙尊!”
边境守卫的声音,突然被那二师兄的嗓门给盖了过去:
“救命啊仙尊!”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地方遇见仙尊,是何等的运气,天魔在场又如何,有救了!
“魔族气焰嚣张,请仙尊主持公道!”只见二师兄双手抱剑,磕头恳求道。
6. 假象
顾屿不是从魔界那头出现的。
虽然分明上一刻还在魔界境内。
池陆面无表情注视顾屿。
仙尊出现在人界边境,走到崇金阁那群弟子跟前。
一袭白袍超然脱俗,双眸里没有任何情绪。
池陆想起什么,他立刻看向顾屿的脖子——
被赤骨弯刀划伤的伤口消失不见,颈部肌骨流畅,肌肤上的金纹也没了先前的血迹。
“呵。”池陆冷笑。
顾屿从头到尾没有看池陆一眼。
仙尊目光落向那位二师兄。
他黑直的眼睫遮住了眸子,显得淡漠如寒霜。
没有出声,只是听他解释。
二师兄抱剑把事情经过描述一番:
“我与师弟们只是途径此处,谁知魔族守卫却不分青红皂白要伤我们,便起了冲突。”
仙尊看向那两名倒地丧命的弟子。
二师兄悲恸落泪起来,伏身在地:
“魔族守卫杀死了他们,请仙尊做主,还修仙界的弟子一个公道——”
“分明是你们主动挑衅!”镇守边境的魔族守卫立刻持矛反驳,他看向池陆:
“君主,属下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
池陆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问:“既如此,为何那两名崇金阁弟子的嘴唇乌黑、口吐白沫、全身缠上了魔纹呢?”
天魔大人轻悠悠的语气,令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崇金阁弟子,都觉得瘆得慌。
他们不知下一刻,这个魔头是否就会杀意发作。
毕竟没有人不知魔头他杀伐果断,性格暴躁,阴晴不定。
不过崇金阁弟子也没那么怕,因为他们此刻在仙门百家之首——
仙尊的身后。
“属、属下不知……”魔族守卫的冷汗已经湿透盔甲,滴答滴答落在土地之上,回答池陆。
这时,顾屿的衣袂摆了下,伸出修长的手。
二师兄抬眸看去,嘴角上扬,仙尊要动手了。
顾屿单手悬在倒地两位弟子的上方。
霎时间,那两名弟子身体朝上形成拱形,身体里的魔气呈气流被吸到那双淡淡悬空的掌心里。
池陆打量顾屿。
“这两名弟子体内被放入气囊。当与魔气触碰,气囊会破裂,里面的魔气则顺着经络扩散至全身。”
仙尊的手翻转,掌心里有两团悬浮的黑色气囊,他的眸瞥向二师兄,里面没有任何光泽因而显得此人像缥缈冷雾,不偏不倚。
“从而形成被魔气侵蚀死亡的假象。”
仙尊松开手,举止从容不失仙家风雅,两团气囊消散在空中:“取出便好。”
二师兄愣怔。
下一瞬,他回过神来:“仙尊!可是——”
仙尊转身离开,他的身形逐渐随着远去变浅。
“算了二师兄我们快走啊。”身边的弟子用胳膊肘碰二师兄。
得赶紧跟上仙尊,趁仙尊在,魔头不敢轻举妄动。
“要是没跟上仙尊就完了!”
他们拽住地上那两名早已醒着的师弟,追赶仙尊渐渐淡去的白影。
……
池陆眼睁睁看着崇金阁的弟子消失在视野里。
顾屿果然还是心向修仙界,在防着本座。
***
崇金阁。
养心庭内,一道清亮的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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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声响起!接着穿出桌椅被撞倒、在地上发出摩擦的刺耳声。
“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阁主满腔怒火整理袖口,他衣服是极好的绸缎,绣着厚重金边,在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下,反射耀眼的金色。
“以后如何让仙尊信任崇金阁!”
因着有当事弟子私底下打小报告。
今日在人魔两界边境发生的糗事,被阁主知晓了。
程阳羽捂着尖尖的脸,半张脸当即肿起来,鼻子里和嘴侧都溢出血来。他眼眶水红,衬得眼角下的那颗朱砂痣更加惹眼。
“弟子特地挑了个最偏僻的边境,连普通的魔族老百姓都不会去的地方,按理魔头更不可能出现……啊!”
“——啪!”
阁主又给了他一个耳光。
程阳羽被扇得双腿跪在地上,呕出血来:“弟子错了,不该擅作主张。”
阁主:“当然错了,我宁愿你们被天魔给杀了。偏偏让仙尊给撞见了。”
程阳羽抬起头,双眼睁大:“可阁主您不是说仙尊和我们有同样的意愿吗?”
“明明那是个机会,为何仙尊却帮魔头……”
阁主直接打断道:“你当天魔池陆看不出来这小把戏?仙尊这是在护崇金阁周全!”
程阳羽还想张口说什么,阁主摆了摆衣袖,朝身后的太师椅坐下,端起茶杯,另一手用茶盖弄去清茶浮沫,喝下一口:“仙尊自有他的打算,岂是我等能擅自作主的?老老实实做好我们该做的便是。”
“行了,退下罢。罚鞭刑十日,闭门思过。”
“……”
“好好想一想我刚才这番话,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出来。”
7. 茶肆
记得谷雨时节那场「熔剑事件」,仙门列举的魔界罪行里,似乎是有一条:
边境守卫滥杀仙门弟子。
池陆回到魔界自己的宫殿里。
倘若没有去魔界圣地神魔坛场,就不会路过边境。
更不会及时撞见这一场明目张胆的构陷。
上一世,仙门列举的魔界罪行可远不止这一条。
去到边境阻止了这件事是偶然,但之后还有多少事情、分别会在什么时候发生。
是池陆无法一一预料到的,毕竟熔剑事件在那时好似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毫无预兆。
“要去崇金阁么?”他躺在宫殿后园的紫藤树下,花瓣被风吹落在霜白的长发之上。
他闭上眼睛,可是他厌恶修仙者。
不想易容成修仙者的模样。
***
修仙界占地广阔位于人界东部,有江南水乡,崇山峻岭,亦有海滨之城。仙门百家分布各地,百家争鸣,各有千秋。
其中以仙州为首府——修仙界的中心,超脱于仙门百家。
那里群英聚集,门槛甚高。凡能拜入仙州者,皆为天赋极佳之人。
仙州又以仙尊为首,四大长老为辅,不论势力实力,还是地位等,皆凌驾众仙门之上。
仅次于仙州的门派,是崇金阁。
数百上千年来,拜入崇金阁的富家子弟诸多,故财力浑厚,以富于仙器法宝、门派服饰华丽而闻名。
另外,其掌门之人是元婴老祖。
众所周知,目前修仙界仅有三个元婴老祖。
……
仙州的门槛太高,每天被拒山门外的求道者数不胜数,只能用人满为患来形容。
为了能拜入仙门,则退而求其次,这些被拒绝的求仙问道者,往往会往下一个目的地前进——
崇金阁。
池陆背靠在茶肆的檐柱前,斜站侧着脸,望向茶肆东边折返回来的一个又一个修士。
他手里玩弄着酒盏的边缘,抬起来喝一口,耳后传来阵阵议论声。
“没料到崇金阁的门槛,竟也如此之高。”
“不是说送够礼金,就能拜入崇金阁?”
“过去是这样没错,但现如今,竟三千两银子呈上都不予踏入门槛半步。”
“这么夸张?”
……
他瞥着眼看向朝茶桌前坐下的人。那几名失意的修士,在讨论着崇金阁的见闻。
喝一口酒。
不让进门派?
池陆瞧着这几人天资尚可,至少灵性比他遇到崇金阁的那个二师兄好。
既又奉上高价,怎会不要?
试着回想上一世这个时期崇金阁的状况。
但没有什么思绪。
在熔剑事件前,他根本没怎关注过崇金阁。
“不易容便来到修仙界,是想被立刻认出来么。”
淡淡的嗓音在身侧响起。
“……”
池陆斜过眼,看向容貌在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之人。
他没给好脸色上下打量一眼顾屿,道:“仙尊为何出现在这里?本座记得仙州离此地,不是很近。”
顾屿:“魔界与修仙界之间相隔一个人界。天魔大人又何以远行千里至此?”
他并非开玩笑,神色严肃:“不怕被众仙门发现么。”
池陆:“……”
他目光落在顾屿纹着金印的颈侧。抬了抬轮廓分明的下巴颏:“这刀伤,是要留给本座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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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表面看上去,顾屿的颈部没有任何伤口,线条流畅,但那只是仙尊的障眼法。
就算所有人都看不出来。
池陆也能扫一眼就瞧见。
——顾屿颈部的刀伤更严重了。
黑中带赤凶煞的魔气腐蚀着血肉,开始有一丝要糜烂的迹象。
“给自己疗疗伤罢,仙尊。”池陆仰头把酒盏见底的最后一口饮尽,转身进入茶肆,迈步跨过门槛的时候,说:“赤骨弯刀的煞气强大,若不赶紧抑制,侵入髓骨,本座也无能为力。”
他在茶桌前坐下,怎料身侧的长凳挪动,就见顾屿也一并坐下来。“你若想进入修仙界,本尊不拦你,但前提是你须易容,换去这一身魔族打扮。”
顾屿态度明确,语气虽不急不缓,但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池陆翻看桌上的菜谱,边说道:“敛去身上的魔气,已经是本座最大能接受的程度了。穿修士服饰?”
“不可能。”他毫不犹豫道。
话音刚落,手中菜谱就消失了。
他刚要翻页。“……”
顾屿的嗓音里多了几分凉意,“若是这样,还请天魔大人现在就离开修仙界的领土。”
他们坐在茶肆最靠里墙边的位置,光线不充足,又因着快到谷雨,角落有些阴叟叟的湿。
池陆的手指动了下。
茶肆里人声嘈杂,杯盏交错,有说有笑。
拥挤热闹,客来客往。
楼上说书的摇着折扇抑扬顿挫,楼梯上下跑着小二,发出吱呀吱呀的木板声。
“顾屿,”池陆的嗓音发紧。
若仔细看,他搭在茶桌上的手,冷皮骨节间隐隐约约绷起了青脉。
“你是故意激我的吗?”
8. 眼纱
有那么一瞬间,池陆几乎要释放出藏在指尖里的魔气。
……
修长的手指攥收起来。
成拳转而发出了两声指骨的响声。
得忍住。
池陆抬眸,他的紫瞳发着鬼魅的色泽,眼神几乎变成了刀。
“——客官选好要点什么了吗?”
跑堂小二热情的语调闯入。
池陆看向小二。倏然间——
眼前却被一抹什么丝滑的物什扫过。
先是眼前黑暗了下。
又接着,恢复清晰的视野。
“顾——”池陆顿时怒火中烧,对着顾屿压着嗓子吼道。小二还以为是在吼自己,吓得往后退了步,回神才发现这位客官的面正对着的,不是自己。
“我们还需一盏茶的时间。”顾屿态度温和,如谦谦君子,对小二说道。
池陆:“……”
小二诺诺点头,离开时,又多看了两眼那个发火的公子。
公子一头白发,眉眼被黑纱遮住,以至衬得鼻梁高挺,肌肤如霜似雪。他虽然双目被遮住,但依旧能感到遮盖不下的怒火。
池陆感觉羞耻至极,他要扯掉束在头后的黑纱,却被顾屿一把握住手腕,给阻止了去——
“天魔大人不愿易容,这便是唯一的办法。”顾屿道。
黑纱上有障眼法。
纵使池陆已经敛去了魔气,但毕竟是血脉纯正的天魔。
生来高贵的气息太过耀目,这非能敛去得掉的,只能用障眼法勉强抹消些许凌厉锐气。
“又做什么!?”池陆身形闪了闪,被顾屿不知道带去什么地方。
他们出现在窄巷里,池陆观察周围的环境,这里到处都是早已破败的房屋,因着谷雨节气接近,降雨频繁,坑坑洼洼的地上都是积水,很多房屋已经散发难闻的霉味。
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他和顾屿的脚底前后传来声响。
拐弯进入一家很偏僻的铺子。
这铺子瞧上去其貌不扬,破破烂烂,连地板都起翘,屋檐外挂着丁零当啷的铜铃,入口的玄关窄得只够一个人通过,墙皮掉了一地,斑驳不已。
这地方,让人看了犯恶心。
池陆想挣脱顾屿的手,谁知这人握在他腕部的力量更大了。
顾屿轻车熟路也不嫌玄关后的窄道发臭。
一位白衣仙气,另一位白发凛凛,同时进入鸟不拉屎的破房屋,显得突兀异常。
谁料下一刻,又黑又臭的窄廊尽头,是另一番景象——
屋内琳琅满目,灯火通明。挂满各式各样的符箓仙宝,桌上层层叠叠有朱砂和墨汁,还有许多修仙界内并不正道的小机关法器,半空时而飘来迷人香料味,时而又弥漫草药苦味,可以说是什么都有,五脏俱全。
坐在桌后的是个绿头发的人,有玉树临风的气质。
台面摆着彩色琉璃灯,他在靡靡光线下手提毛笔,对着黄纸绘制创造今日灵感突发的符阵。
琉璃灯下的悬挂的小风铃清脆地响了。
绿头发的人蒙头仍在写符。直到伫立在桌台前的人,淡淡来了句:“写完了么?”
“啪嗒。”
绿头发的人立刻放下毛笔,双手抬起,放任没写完的符阵不管,露出笑道:“写完了写完了,仙尊。”
“这位……是?”
绿头发的人支起上半身在桌台上,不小心撞掉毛笔,沾了满地墨汁。
他打量起顾屿身边的人,这人的打扮,怎么是魔族的习惯?他目光又堪堪落在顾屿攥着对方的腕处。
***
上一世的时候,池陆没有被顾屿带来过这个地方。以至于刚踏入这屋子时,池陆是有些状况外的。
池陆这副眼遮黑纱的打扮,被绿水如此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心中的羞耻感更是充斥到了头腔,甩开顾屿的手。
“绿水长老。再多望本座一眼,就把你这鬼地方给烧了。”
仙州——仙门百家的首府,其中以仙尊为首,另有四大长老镇守四方。
绿水,是仙州的三长老。
他闻名于高超的符箓阵法。修仙界顶级符修。
也是四大长老里最受欢迎的那个。
——因为四个长老里他相貌最年轻,还有种如兰的气质。
“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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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水差点坐空,以为自己瞎了,他重新支起身子在桌台,使劲眨了眨丹凤眼:“天魔大人?池陆?”
顾屿吩咐:“找几套衣服,不要修士服饰。”
绿水更懵了。
但他照做,进到这琳琅繁复的另一间屋里找去了。
“绿水都没认出来,说明还算安全。”顾屿对池陆说道。
池陆没搭理。
他盯着绿水进去的地方,又见绿水从里面出来。呈上几套服饰。
有华丽金红的,有粗布麻衣的,还有简单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衣。
“最好不要选黑色。”顾屿喉咙刚上下一动,池陆就抄起了黑衣,也就这身和魔族打扮有那么半点相似之处。
顾屿:“……”
“走了。”池陆换完衣服就离开,也不管顾屿,独自出去了。绿水看向顾屿。
顾屿嗯一声,说你不用管,就也离开了这里。
回到茶肆正好一盏茶时间。
他们坐回墙边的位置。
顾屿给池陆点了许多他喜欢的菜。
小二:“客官这些口味都偏甜,要不要换一道咸口的?”
顾屿放下菜谱:“不用,就这些。”
桌面很快摆满了糖醋藕盒,糖醋里脊,松子鳜鱼,拔丝地瓜,酒酿圆子。
池陆没管顾屿,就当没看见他,自己给自己夹菜。
手边的酒盏被倒上黄酒,平静的嗓音响起,道:“你是想潜入崇金阁?”
池陆的筷子顿了下,又继续挑着鳜鱼上的松仁,送自己嘴里。
……
“我随你一同去。”
池陆缓缓放下筷子,尽量让自己不要在大庭广众下太醒目,便抑制自己已经快忍到极限的脾气:“仙尊的掌控欲是否太强了些。”
“本座已经换上了外族衣服,眼纱也束了。还想怎样?”池陆道。
顾屿抿一口茶。
放下茶杯,他黑眸垂着,看不出眼睫下的情绪,他像不会融化的冰霜:
“这里是修仙界,天魔大人。”
“单单大人擅自闯入这一点,已足以被仙家拿来作为罪证。”
9. 境地
池陆的薄唇动了一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他喉头吞咽了一下。
……
茶肆周围桌子上的客人传开一阵阵笑声,你说我笑。
重新拾起筷子,夹起菜,手端盛着白米的碗,不出声地吃着。
真想杀了你。
***
因着这一带城依山傍水,所以有了“潭川”这个名字。
在修仙界,潭川城占地仅次于仙州。
仙州所在之地群山环绕,相较潭川城更为靠北,气候也更凉些。
而潭川城四季如春,气候温暖宜人。
在崇金阁财力的影响下,整个潭川城的建筑和消费都居于富裕的层面。
大街上的行人穿戴齐整,时不时能看到成群结队来自不同大小门派的弟子。
他们有着不一样的修士服饰,腰间统一佩剑。
这些门派各自独立,有些小宗门之间会相互结盟,有些则不依附于任何仙门。
虽然这里是修仙界,但是并不代表所有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是有修为的。
他们可以是仙门世家,并非要求所有人都有精湛的修为,或许只学些简单的几个用剑的动作,入个门止步于炼气期,对于他们来说也就可以了。
——但皆有个共同之处:
用剑。
修仙者,皆以剑傍身。
无论符修、丹修、药修等等……皆以先学习剑法入门,后再根据个人的天赋发展,选择要修炼的领域。
简单来说,修士都用剑。
池陆和顾屿从茶肆里出来,经过成群的修士弟子队伍的时候,顾屿目光转向池陆空空如也的腰际。
他问池陆:“有佩剑吗。”
池陆并不想和顾屿讲话,于是只蹦出了一个字:“无。”
身边路过许多行人,池陆的余光瞥见那些修仙者人手一剑。
似乎确实自己的腰间需要佩戴个什么。
顾屿的目光扫向池陆束缚在眉眼间的黑纱。
“没有剑,你如何进入门派?”
池陆:“……”
顾屿顺着黑纱下的鼻梁,落在那半个字都不愿意多讲的薄唇之上。紧接着就见对方来了一句:“本座用刀。”
顾屿:“……”
他们一直在往崇金阁的方向走,周围的建筑逐渐没有那么密集,取而代之树木和石阶则相对多了起来。
顾屿停下脚步,在桥下的位置,河水清澈见底,还有木筏载着客徐徐划过,“没有剑,是无法拜入正统门派的。”
顾屿问:“你原先什么打算?”
池陆说:“没想好。”
他刚来到潭川城,各方情况都尚未熟悉。
正思考该怎么进入崇金阁的时候,很不巧地遇见了顾屿。
但他刚说完就后悔了。
觉得自己“没想好”这三个字过于草率,顾屿或许会认为自己冲动,于是他紧接着补了句:“正统门派只能用剑真是可悲。魔界从来不限制法器,皆有使用自己最擅长法器的自由。”
池陆不想看到顾屿听完这话的反应,他转身离开。
往另一个方位走,避开他,就听到对方的嗓音。
“随本尊过来。”
池陆不予理睬,却背后拂过冷风,然后一阵薄雾笼罩。
他被带进一个无边无际的空间里。
***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领域。
那是一个独立于现实世界之外的空间。
准确地说,是只有修为到达一定境界的人,才能开辟与世隔绝的空间领域。
这个空间,被称为“境地”。
境地的大小、可以维持的时间等,随着修为的深浅而不同。
境地私密只属于个人,境由心生。
……
池陆走在境地的水面上。
但那并不是水,他姑且称之为“水面”,因为找不到可以用来形容这个表面的词。
顾屿的境地,竟然没有任何的颜色。
什么样的心境,才会生出这般奇怪没有颜色的境地。
池陆环视这个地方,无边无际,非黑非白,没有天也没有地。
只会在他走过的每一步时,脚下泛起一小圈又一小圈的涟漪。
完全没有声音。
想象不到的吓人般安静。
没有风,什么都没有。
像个空洞。
“用给我看。”
身后传来顾屿的声音。
境地里,他的声音却听起来仿佛离自己很远。
然而回头顾屿离自己仅半步之遥,从他落着霜发的背后,替给他一把剑。
“境地这种空间最是私密,可没人会把除自己之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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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带入。”
“何况本座还是魔。”
池陆没接剑。
一个天魔,为何要顺修仙者的意。
顾屿依旧递着剑:“若想顺利进入崇金阁,只有这个办法速度最快。”
天魔垂眸望着手侧的剑。
……
谷雨将至,熔剑事件所列举的魔族那桩桩件件“罪行”,或许正在发生,又或许不久就要发生。
只有尽快进入崇金阁成为其中成员,才能查清楚这一切的行动,阻止熔剑事件的发生。
池陆闭上眼。再睁眼时,他握住一旁剑柄,从剑鞘中抽出。
瞬间剑光在半空划出凌厉的弧形,境地发出嗡声震动,“水面”从远及近、又由近至远地出现大圈大圈的波纹。
他持剑劈向顾屿。
银光闪了一闪,顾屿抬手于虚空中取出仙剑,挡下池陆手中长剑迎面而来的斩击——骤然间本没有任何颜色的境地里炸出强烈刺眼的白光!
这剑势猛烈霸道,一招即可命中,没有破绽。
池陆使用长剑的威力,完全不亚于他使用赤骨弯刀。
只能靠深不可测的修为,生生抵挡下这一剑斩杀。
两个人分开,落于水面。
——谁知顾屿突然“咳”了一声。
弓下身来,墨发从侧脸滑落。
池陆愣了下。“?”
过了几息,他发现顾屿的状况并没有好转。
倒是把池陆给弄糊涂了。
不至于吧。
他没有用魔气,因为想着进入门派需要收敛魔气,他是个魔,体质与人不同,更不可能使用出灵力,所以刚刚那剑只是单纯用内力试一试而已。
仙尊的修为,可不止这点。
实力是和天魔池陆不相上下、相互制约的。
池陆用长剑的剑身拍了拍顾屿的肩膀。“喂,什么情况。”
上辈子他可是死在了顾屿的手里,就刚刚那一招,根本不可能伤到顾屿丝毫。
谁知顾屿笑了,抬手抹了下呛出来的血。
“这是本尊第一次见你用剑。”
他缓缓直起身子,还有几根发丝沾到脸颊,笑起的唇瓣被血染得鲜红,模样美得诡异。
池陆打量顾屿,蹙了蹙眉。
他对顾屿的反应完全没有头绪。
“你在笑什么。”
10. 剑法
池陆的目光落在顾屿颈侧的刀伤上,许是因为顾屿懈了下来缘故,遮在颈部的障眼法散了。
之前赤骨弯刀留下来的黑中带赤的煞气缠绕的顾屿脖子和血肉里,和他烙在肌肤上的金纹相交重叠,顺着下颌骨一直缠到颈窝。
顾屿的脸色苍白得仿佛有光就能穿透这薄薄的皮肤。
“不给自己疗伤,这又是什么戏码?”池陆垂眸望着顾屿被血染得红欲的唇。生出了想凌虐他的冲动。
顾屿嘴角还挂着笑意,他抬手摁住颈侧惨不忍睹的景象,强行抑制下正在肆意弥漫的煞气。但这动作并非是疗伤。
“真好。”
池陆:“?”
须臾顾屿的状况逐渐缓和,他重新握紧手中的通体雕刻银纹的仙剑,倏尔一道冷雾贯穿剑体,他腰板站直时声线恢复平静:“不过,就这一剑,足以暴露你身份了。”
“本尊教你一套剑法,须牢记。”
他抬起臂膀的瞬间,仙剑在掌腕之间于半空划出几道弧痕,动作飘逸文雅又凌厉:“既入正统仙门,便要有仙者的姿态,须收敛起大刀阔斧的悍戾,把这股由体内发出的强势力量转变成精练的剑气。”
池陆点评:“本座认为,这套剑法过于拘谨。”
“你若想进崇金阁,就照本尊教的做。”
“……”
好好,干得好。顾屿。本座记着了。
池陆缓缓举起长剑,跟着顾屿的动作,观察他用剑的角度,进行模仿。
顾屿用剑潇洒不失高雅,豪迈不失谨慎,遒劲的腰身和手臂舞剑之间形成流畅好看的角度,在无声无形没有色泽的境地里激荡出一阵又一阵的风波,每迈出一步,脚下生起涟漪。
池陆跟在顾屿身侧,一起做出同样的动作,两道相近的颀长身量相相重叠,一袭衣白,一袭衣黑,一瀑墨发,一瀑霜发。
腰身收紧,肩宽腿长,仙剑洒脱风雅,仙雾胧胧。
在境地里,泛着层层剑光。
***
街道行人来往,小桥流水,木筏游客。
崇金阁的山门在潭川城街桥的尽头,通向石阶,进入山里,经过盘盘绕绕后,才是崇金阁的正大门。
此时此刻,山门前排着长龙,许许多多的的人围绕在金碧辉煌的大金柱子前。
山门的东西两边各矗立着大金柱,雕刻着祥云仙鹤等繁复的图腾,在红日下熠熠发光,煞是威风凛凛。
“我等有心拜入崇金阁,敢问如何才能获得资格?”
“在下慕名而来,出生自仙剑世家,长途跋涉来此,只为能够成为崇金阁门徒,这些仙器法宝是一点心意,还望能够有幸踏入这金光宝殿,洗礼神魂……”
“现在明目张胆送礼都到这个地步了么?”
“那又怎样,瞅瞅,崇金阁不照样没接受那名世家公子么。”
“这究竟什么原因?以前不是送礼就能容易很多拜入吗。崇金阁的门槛,现在怎么快要和仙州一样难如登天了。”
山门外那些本要去求道的修士们纷纷议论着,他们有的在排队,有的在人流拥挤的长龙四周围观。
最后摇了摇头,选择散去的散去,继续排队的,则继续尝试着碰碰运气。
顾屿侧过头,说:“仙州是从不收礼的。”
他和池陆在人流最远的外围,观察着前面山门的场景。
——虽然山门已经快拥挤得看不见了。只能看见参差不齐的人头攒动水平线上方,最左和最右分别矗立的两个大金柱子。
池陆:“……”
“所以你想说仙州是最高尚的么?”他目视前方,低声道。
顾屿斜眸,望着池陆眼纱下高挺的鼻梁,道:“仙州只看天资悟性。”
须臾,他动了动唇,传来薄薄的嗓音:“仙州最是欣赏像天魔大人这样的。”
池陆呵笑:“本座是怎样的。”
顾屿视线描摹池陆眼纱和白发贴合的地方,白发垂直披落在身后,腰姿挺拔,明明已经在那黑纱上施了障眼法,却依旧如此,气场出类拔萃、超群绝伦。
“那套剑法,就算本尊亲自传授给仙州大长老,没修练个百年他也精通不了。”
顾屿低着嗓音道:“天魔大人却跟着本尊从头到尾,只做了一遍,就与本尊做得一模一样。”
池陆满不在乎,呵了声:“这位兄台,老子是纯纯正正的天魔。身上流淌的是皇天血脉。莫要将老子和既不是凡人又不是天神的不伦不类的修仙者混为一谈。”
顾屿问:“天魔大人看不起修士吗。”
池陆答:“不是看不起,是厌恶。”
顾屿问:“那天神呢?”
池陆道:“天魔天神同根同源。”
顾屿竟笑了一声,没再开口。
过了会儿,顾屿嗓音堪堪响起:“同样都是拜入仙门,不如随本尊回仙州吧。”
池陆斜眼,“开什么玩笑?”接着往人挤人的长龙里排队去了。
……
这队伍排得天都快黑了。
总算还差几十个就能排到池陆。
池陆想起什么,看着眼前跟过筛儿似的被一个个赶走的修士,开口:“我们以什么理由拜入?”
顾屿:“你不用管。”
山门前把守的门徒,看向面前的两个散修。
之所以说是散修,因为他们两个都没有穿修士服饰。
显然,这俩人既不是出自仙门世家的公子,也更不可能来自其它小宗门。
散修往往独自修炼,没有受到过世家或者门派的指点,未受正规正统的试炼。
——说白了就是野路子。
往往那种没穿修士服饰,腰间又佩剑的,一眼就能看出是散修。
也只有散修的穿着不需受到约束。
正统仙门的修士,最看不起的,就是散修。
“下一个。”
山门前的守门弟子拦截了许多想要拜入门派的求道之人,重复着说了一天的同样三个字。
守门弟子面前被呈上一张帖子。
守门弟子两眼朝下看。
“仙门世家递来的拜帖数不胜数,崇金阁都没有收下,你们又想做什么梦呢。”
“快走。”
“下一个。”
那穿了白衣的散修竟不知好歹,声音不疾不徐,彬彬有礼:“这不是拜帖,还望师兄能仔细看一眼。”
***
崇金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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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庭内。
阁主手里拿着一封虚空中现出的传讯。
如同信笺,泛着银白色的微光。
程阳羽满身是鞭痕的端着茶来,给阁主放在案头。问道:“阁主,这是……”
阁主拿起茶,喝下一口,读着信里的内心,说道:“仙尊的传讯。”
他摆了下头,对程阳羽道:“吩咐下去,让镇山守门弟子放行。”
程阳羽没弄明白:“阁主的意思是?”
阁主皱眉,“你怎么慢慢吞吞的?”他朝门外挥着袖子:“赶紧到山门口,去把那两位散修接上来。”
程阳羽站在原地,问:“接来养心庭?”
阁主吼道:“快去!”
……
程阳羽快步走在山路的小径里,心里不舒坦。
崇金阁从来不收散修。
这种不入流的存在,阁主竟然要亲自接待。
***
金碧辉煌的大金柱子山门前,传来客客气气的声音。
守门弟子对待池陆和顾屿的态度,只能用翻天覆地的大转变来形容,他手里拿着方才顾屿呈上的帖子,已经打开读过了的。
“稍微等一会儿,应当是有师兄亲自会来接你们上去。”
“方才不知二位师兄是仙尊的人,师弟我有所怠慢,请两位师兄千万别放心上啊。”
池陆打量这装模作样的弟子:“你们每天能有资格拜入门派的有几人?”
守门弟子叹了一声:“这个……确实很少。”
池陆问:“很少是多少。”
守门弟子道:“可能一个月下来,也就两三个吧。”
池陆道:“不是送重礼就能拜入门派吗?”
守门弟子立刻表情尴尬,示意让这位直言直语的师兄稍微小点声。
池陆:“小声作甚,难道不是众所周知的么。”
他旁边的顾屿:“……”
守门弟子哎呀一声,战战兢兢:“没办法,现在严了。”
池陆:“为何严了。”
顾屿扫了一眼池陆。
守门弟子想说又不敢说,但又不敢不说,毕竟这位师兄是仙尊的人,他思来想去,纠结万分,还是悄悄靠近,抬起手遮着脸小声道:“现在对外面的人都很警惕。没有特殊的情况,保持山门紧闭。”
池陆问:“为何?”
守门弟子颇感为难:“师兄这我就真不知道了,我只负责拒绝外来想要拜入门派的人。”
这时山门后面走下来一名弟子。
“是哪两位?”
听到声音,池陆抬眼看去,就见到那人有尖尖的脸,眼下一颗朱砂痣。
魔界边境外,寻衅的二师兄。
程阳羽瞧见守门弟子似乎刚刚在和散修说什么话。
他笑着道:“偷偷摸摸在这儿说什么呢?”
守门弟子:“二师兄我……”
程阳羽笑着拍拍守门弟子的肩,说着没事没事,转而看向那两位没穿正统修士服饰的散修,上下打量:“两位师弟,随我来。”
池陆没搭理他,程阳羽笑容干了一下。
易了容的顾屿倒是挺会装,礼貌点点头,跟随上去。
11. 门派
“听阁主说,你们是仙尊送来的?”程阳羽走在山路上,满面微笑着回头看向池陆和顾屿。
池陆心想顾屿真会搞。
他默不作声。
一方面是懒得搭理程阳羽,另一方面,主要想看看这位仙尊怎么演。
顾屿应了一声,装的挺那么一回事儿:“是。”
山间的树木生长得不算太高,有很多繁叶从两侧延展到了石径的地方,池陆和顾屿两人长得高,时不时需要抬手把枝头撑起,以免挡住。
程阳羽笑道:“平常我路过的时候还没注意到,这些枝叶是该修剪修剪了。主要二位师弟一个比一个高,仔细一看,不仅身量修长,长得也很是英俊啊。”
虽然顾廷易容,但换皮不换骨,骨相是不会变的。
易容后的他,依旧容貌清俊。
程阳羽“哎”一声,目光掠过顾屿落在池陆面前,“这位师弟从刚刚到现在,还未讲过话,怎么称呼?”
问到池陆了。
他怎么称呼。
池陆:“……”
程阳羽打量池陆的眼纱,这人从头到尾不出声,莫非……
顾屿:“小六。”
程阳羽没听清。
顾屿说:“他叫小六。”
池陆一下子恼了起来:“顾——!”他立刻收住,差点叫出口。
陆。亦是六。
以前,顾屿如此唤过他。
程阳羽啊一声:“原来师弟你会说话。”
池陆:“怎么了,你以为我是哑巴吗?”
程阳羽被噎了回去,表情凝固了两息,立刻又重新挂笑:“那这位师弟,叫顾……?”
池陆:“顾山。”
这名字难听,就让他叫这个。
顾屿:“……”
“话说,”程阳羽边走在石阶上,边问:“仙尊为何把你们两个散修送来崇金阁?你们和仙尊什么关系呀。”
池陆:“仙尊把我们送来自有仙尊的意思。怎么,是阁主让你盘问的?”
程阳羽干笑了笑,打了个哈哈:“没有没有,这不见二位师弟都不善言辞,才寻思着和你们找找话题不是?”
……
***
崇金阁的正大门。
是雄伟壮观的金殿,可用“浮夸”二字来形容。
池陆和顾屿被领到了一个相对清静的庭院。
有假山池水,里面还有锦鲤在游。
接着进入了白墙干净的房屋,不算大,正位摆着太师椅,正上方的位置挂着长长的牌匾。
只见牌匾上书写「养心庭」这三个墨绿的隶字。
“二位师弟在此稍微候着,我去请阁主。”程阳羽说完就出去了。
池陆直接往旁边的木椅上一坐。
瞧见顾屿看向了自己,他便瞥过去:“做什么。”
顾屿道:“我还以为你要坐太师椅。”
顾屿这副易容,显得他增添了清秀的气质,平静地提醒道:“一阵阁主来了,记得稍微收敛下。”
池陆:“本座全程不说话,行吧?”
顾屿:“也行。”
“……”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阁主笑着进入养心庭:“二位贵客,久等久等……”
顾屿站起来,作揖:“阁主客气了,贵客不敢当,我与小六只是拜入门派的门徒而已。”
池陆跟着站起来,糊弄着作个揖:“……”
同时被天魔和仙尊拜了,真是给脸了。
阁主伸出手臂,绣着金光闪闪的衣摆垂落着,弯腰请示道:“快坐,快入座。”
程阳羽给他们三人都奉上了刚泡好的节前茶。是清明前采摘下来的最嫩的芽叶,热水冲泡的那一刻,清香四溢,沁人心脾。
池陆打量着交谈中的顾屿和阁主,都在假客气。心想修仙之人,果然虚伪。
全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这位道友的眼睛……”
池陆回过神来,就见阁主对他改贵客为道友之称,目光打量起自己的眼纱,又在自己的白发之间,上看下看。
他皱起眉来,很厌恶被修仙者的这种目光审视。
但想起顾屿对他的提醒,又强迫自己舒展开紧蹙起的眉。
果不其然,阁主开始询问起他眼睛和发色的问题来。
顾屿解释道:“幼时因修炼功法与体质相克,导致根脉被焚毁,双目失明,黑发变白。”
池陆纹丝不动。
就听顾屿在那一本正经去扯。
阁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有些犹犹豫豫:“这根脉尽毁,岂不没有灵力?我来看看,为道友诊断一下。”
顾屿看向池陆。
池陆伸出手,露出白皙的腕。
顾屿望着阁主的双指,搭在了这冷白皮的腕心之处。
池陆突然来一句:“阁主,能治好吗。”
他嗓音平平的,没有语气。
阁主面目为难,收起手。
“这……”
他道:“你们是仙尊的人,仙尊都未能替你疗好,我小小阁主,更是……”
池陆应着笑了笑。
顾屿的视线扫向他的薄薄勾起的唇角。
池陆:“也是。”
“只是……”阁主犹豫道。
“只是什么?”池陆道。
阁主打量着池陆被黑纱所遮的眉眼,道:“过段时间,崇金阁有一场门派试炼。试炼的难度不小,难度随着重重关卡提高,没有灵力……且不说试炼吧,没有灵力,你怎么上门派的日常修炼课?毕竟你们到底是散修,纵然是仙门世家也都是要跟着门派上学修炼,倘若给你特批不跟随大家修炼,会引来诸多非议,这样对仙尊的名声也多少有那么一点点的影响。”
池陆:“没事。”
他说:“上得了。”
“试炼,也参加得了。”
***
阁主单独给他们两个安排到了一个带院子的住处。那里环境宁静安逸,院子里有修竹,后面靠山,故而还有一处天然的冷泉。
池陆和顾屿往这里来的路上,还有不少弟子回头看他们。
崇金阁从来不收散修,今日竟一口气来了两名散修,而且还单独被安排在院儿里住。
这待遇令他们好生羡慕。
能进崇金阁的弟子,基本上都是家境显赫,有点背景的。
但好歹都是世家出生。
连个正统的修士服饰都没穿的散修,进来崇金阁,还头一回。
他们两个什么背景。
路边的弟子们窃窃私语,观察着他们。
一路上,程阳羽给池陆和顾屿介绍崇金阁的环境、各类修炼事项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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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离其他弟子的住处不算太远。”
程阳羽朝西边的方向指了指,那里有一排一排竹屋,能看到有弟子在外面活动、练剑。
“弟子们都住在那儿,倒是没你们这儿的环境好,专门还有个院儿。”
这个地方是崇金阁接待重要宾客的时候,专门安排给宾客住的。
所以无论院子、房屋还是后面的冷泉,都独立不与众弟子共用。
池陆环视一周,确实觉得还可以。
刚要回头,想看房屋里的格局。
程阳羽把两摞门派服饰塞到池陆手里,道:“今天也不早了,你们在山门外排队也累,晚课就不用去了,早点歇息。明早卯时在道场集合。”
池陆望着手里的修士服饰。
程阳羽还要赶着上晚课,把他们送进来院子里,便匆匆离去,回头还不忘叮嘱:“记得换上门派服!有什么事,随时跟我说。”
偌大的院里,只剩下了池陆和顾屿两个人。
池陆反手就把修士服饰朝后一丢。
顾屿却接住了。
他知道池陆不想穿。
但明天开始。
不得不穿了。
***
夜晚的风凉凉带着湿气,在院子里拂过,竹身摆动,竹叶沙沙随风作响。
池陆站在房屋前,望着这屋子里的结构。
两张床,一间屋。
一个床榻朝南窗,一个床榻朝北窗。
屋子中间一张四仙桌,左右各摆一张凳。
合着院子这么大,就这么一小间屋。
这是给两个人住的么?
“怎么不进去?”顾屿在身后,被挡在门外了。
他嗓音落在耳后,弄得池陆有点痒。他“啧”地意识到自己耳朵上方的眼纱束了太久,把黑纱扯了下来,想起明天还要戴上,就心里烦躁。
他走进房里,在两张床榻之间观察,说道:“本座就没见过这么小的床。这是床吗?”
夜晚,他的紫瞳在窗外洒进来的月光下煞是幽美。
池陆突发奇想,不如把这两张床并在一起。
床就大了。
“这样。”池陆指着床,道:“这两张床并一起。”
顾屿正在抬着手,指尖流泻出银白的光,给房屋、院子、还有后山冷泉皆笼上一道屏障:“随你。”
这道屏障从他指尖里流出来的时候是泛着银白的碎光,但离开他的指尖,形成屏障的时候,就变得完全透明,笼罩在整个屋院和冷泉里外,然而,外观却与没有施加屏障时的外型一模一样。
无人能知晓这个院子已经被隔绝开了。
接着听到池陆在后头说:“你睡地上就行。”
顾屿:“……”
他回过头,看向准备把两张床榻并在一起的池陆。
“本尊不睡地。”说道。
池陆:“那没办法。床是本座的。”
顾屿施完了屏障,走到床边,看了下,便坐下来:“各自睡各自的吧,本尊不可能睡地上的。”
池陆:“……”
“你起来。”
“又做什么。”顾屿整理衣物,把外袍除去,走到旁边的架齐整挂上,正准备去后山的冷泉。
“你那张看起来大一点,本座睡你那张。”池陆让出自己身后的,道:“你睡这个。”
12. 嗜血
“嗯,你定。”顾屿说完后,拿起衣物,走出房屋。
池陆看到窗外顾屿经过的挺拔身影,朝后山的冷泉走去。
池陆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平常在魔界的宫殿,都是独自一人在汤殿里沐浴。
他想等顾屿结束后,再过去。
但过了两息,池陆转念想了想,凭什么本座要在这儿候着。
池陆起身,拿着换洗的衣服往后山走去了。
***
后山白雾缭绕,因着是夜间,树林里阴冷湿凉。顺着石阶往下走,逐渐周围变成岩壁,绕进一个滴着水珠的岩洞里。
雾气腾腾,朦胧的雾都泛着冷意。
池陆正迈着脚,要走进岩洞的时候,感觉到里面有阵阵不稳定的灵力波动。
他顿了一顿。
想到什么,抬了下手,接着敛去自己的气息。走进冷泉岩洞的内部。
……
他看到了状况很差的顾屿。
怎么形容这个“差”。
就是自己已经站在冷泉这里了,顾屿也没发现。
顾屿闭着眸,眉心紧蹙,气息极其紊乱,脸色苍白。
“咳——”
他呛出一大口血,直接把面前的泉水染红了一小片,晕开来,在水里渐渐扩散。
此时的顾屿才发现池陆就在跟前。
池陆望了一眼水面:“冷泉都被你的血染了,让本座怎么泡?”
顾屿蹙眉又闭上眼,似乎是想开口说话的,但是由于气息紊乱导致他胸口上下起伏,他紧紧阖眼,专注运气调息。
池陆:“……”
他抬起指,对着冷泉的中间,在虚空中划了一道。紧接着就看到冷泉被划开了一道气墙。
中央是一道分界线,两边的水互不流通。
池陆除去衣物,往干净的那一池进入。脚踝被冷泉没过,这冷泉还行吧,姑且能有镇静镇痛的作用,他往下走,漫过腰窝,治疗效果一般,倒是对修炼的效果更好点。
他进入了冷泉,水面正好和心口的位置齐平。
池陆转过身的时候,发现对面的顾屿还在闭着眼,苍白的唇间染着鲜血。
直到感知到对面的灵力波动相对逐渐稳了下来。
“究竟什么情况。”他问。
“没什么。”顾屿闭眼运气,道。
池陆打量顾屿的颈侧,赤骨弯刀留下来的伤痕,已经开始蔓延,黑中带赤的煞气不仅在颈侧缠绕,锁骨往下至胸前,也开始有盘绕的煞气。
“没什么?”池陆道。
赤骨弯刀留下的伤,应当只是导致他这个情况的其中一部分原因。
池陆:“‘没什么’又为何一副要死的样子。”
应该还有别的伤。
以顾屿的能力,分明是可以给自己疗伤的。
毕竟池陆剜心后心口前的那个洞,都是顾屿给他完全止血补全的,除了留下了个疤痕,从神魔坛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给疗好了。
——虽然赤骨弯刀确实是个威力异常的凶器。
但上一世他们在战场厮杀的时候,赤骨弯刀伤到顾屿后,伤口是立刻愈合的。
现在眼前的顾屿为何一副孱弱的状况。
“不如本座帮仙尊看看。”池陆的身影闪了下,瞬移到顾屿身侧,趁顾屿还在运气,没有防备,伸手便朝水下顾屿的心脉处试探。
——顾屿紧紧握住池陆的腕,缓缓睁开眼,漆黑眼眸没有情绪。
“不必。”他淡淡看着池陆。
池陆嘴角上扬,觉得顾屿这副脆弱的样子,倒是很讨人欢喜。
以现在顾屿的状态,杀了顾屿应该是易如反掌吧?
池陆另一只手化出赤骨弯刀,抵在了顾屿的下巴颏下方,抬起他的脸。
“仙尊这样子,让本座看着好生怜惜。”
“看看你的唇,上面都是血。”
顾屿早已在给他们的住处加上屏障的时候,撤去了易容之术。
此时。顾屿的下巴轮廓分明,因着被赤骨弯刀抬起,他的颈骨被拉得修长,黑中带赤的煞气缠着颈侧金纹,显得很凄美。
“……”
“魔之所以为魔,因为魔本生是嗜血的。”皎洁的月光挥洒进岩洞里,给冷泉周围的岩壁都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
月光下,池陆的紫瞳幽幽落在顾屿嘴唇的鲜血上。白发浸在冷泉里,包裹贴着他肌肉紧实的身体,在一阵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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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碎发拂过脸颊。
只不过魔也向善。选择不去杀生嗜血。
吃着和人一样的饭菜,磨平了生而为魔本该有的利爪。
重生后的池陆经常在想,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才导致魔界走向了被灭族的悲剧。
血,才是魔真正的养品。
就像一头本该吃荤的狼,如果不吃生血生肉,以饲料进食,久而久之,脾性也与家犬无异。
倘若不是因为这样,魔族也不会无端端被诬陷,被修仙者当软柿子捏,还落得个被屠杀灭族的下场。
倘若魔回归本性,是否能阻止这样悲剧的发生呢……
池陆垂下眸,缓缓低头靠近顾屿的唇,他闻到这双唇瓣上的鲜血好香。
仙尊的灵气纯粹,以至于血味都如此迷人。
“想嗜血了么?”顾屿的唇微微动了一下,漆黑的眼眸此刻离那双紫瞳很近。
修为越高的魔,嗜血的欲望越强大。
——身体也越需要鲜血。
因为血是最直接的养分。
“仙尊说呢?”天魔的紫瞳幽光靡靡,目光顺着沾血的唇滑落到下巴,又到这线条流畅的颈侧。
颈侧赤骨弯刀留下的伤口里面,在散发勾魂摄魄的香味。
顾屿冰凉的手伸了过来,触碰在池陆心口的位置,那里有一道伤疤。
他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语气,嗓音很低:“你若想要,这里的血本尊给你。”
池陆顿了一顿。
脑海里忽而闪过,曾经自己和顾屿唇瓣相重,难舍难分的场景。
在他们相吻的时候,激烈中咬破了唇,那时是他第一次尝到了顾屿的血。香甜得把魂要勾了去。那也是他第一次,尝到嗜血的味道。
“在克制么?你若想要,本尊给你尝便是。”那时的顾屿说完就把舌咬破,送入了他的口中。
……
池陆突然生出很奇怪的感受。
胸口不断起伏,可是没有心跳。
心口里面有什么闯过,但是接着又散掉开。
只剩空荡荡的,没有感觉的感觉。
紧接着又闪过某种恨意。
这种恨意,填满了空荡的心口。
13. 第 13 章
池陆转身离开了,他伸手拿起更换的衣物,法术把身上的水弄干,换上衣服就离开冷泉岩洞里。
……
回到房间就把门关上,熄了灯,躺床入睡。
夜晚不知什么时辰,他听到了房门“吱呀”打开又合上,动作不大,房屋里另一头的床榻上传来衾枕的两声摩擦,就在没动静了。
***
翌日卯时。
晨练的道场上,弟子们忍不住纷纷看向新来的两个门徒。
——昨日那两个散修。
现在正穿着门派的服饰,在道场上和他们站在一起。
其中一名散修的模样在人群中异常醒目。他眉眼束着黑纱,头发霜白。
“这两个散修,学的东西能上得了台面么。”弟子窃窃私语,仙门世家出生的富家公子少主这些,往往最看不起散修。
“谁知道呢,待会儿晨练比剑的时候,不就能看出来了。”
弟子里也有女修。
女弟子和男弟子之间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
“他们两个长得好俊。”一名女弟子偷看一眼,悄悄在身边的好友耳边说道。
“你觉得谁更俊俏?”
“那个……他叫什么来着,顾山。”另一女弟子抿笑,看了眼顾屿,又蹭到好友耳畔:“他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感觉是个很温润文雅的公子。”
“我喜欢那个带眼纱,白色头发的……”她的好友掐着嗓音,嗲嗲地脸红着道:“感觉他是个桀骜不驯的脾气,我喜欢个性强硬的。”
她之所以能看出池陆是桀骜不驯的脾气。因为池陆现在一脸不爽。
池陆非常厌恶自己身上的衣服。
再者,想到昨夜在冷泉和顾屿之间发生的场景,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充斥着整个自己。
负责训练晨练的长老还没来,他干巴巴地在这里傻站着,真是无聊至极。
转过眸,就看到有个女弟子红着脸在看自己。
“……”池陆收回目光。
总算,长老来了。
大家称他为金长老。
金长老开口道:“开始吧。”
“两个一组,相互比剑,输的下去。赢的和另一组赢的再组队比剑,以此类推,看看今日谁的剑法有进步。”
池陆当然不会选择和顾屿一组。
他观望四下弟子,但如此一来……跟谁一组好呢。
这些修士在天魔大人的眼里,就像一只只小蚂蚁。
天魔大人实在是不忍心对他们抬起长剑。
“啧……”池陆真是无可奈何,这些弟子的天资没一个像样儿的,炼气、筑基的弟子占了绝大多数。
想到以前和顾屿好的时候,曾溜到过仙州几次,那里的弟子有不少开始结丹的,虽然最次也有一些筑基期弟子,但好歹齐整,都是些可塑之才。
这些崇金阁的叫个什么东西,参差不齐,乱七八糟。
不知顾屿看到这些小蚂蚁们,内心作何感想。
旁边一名男弟子对他“喂”了一声,“新来的。你看哪儿呢?”
池陆转眸,朝嚷嚷的小家伙看去。
男弟子:“对,就你。”
他抬起剑来,就是朝池陆刺去。
池陆侧过身子,男弟子直接重心一失,栽草丛里去了。
“……”
“你,很了不起嘛。”另一组赢了的男弟子转移目标,来到了池陆跟前,要挑战池陆。
“拿剑啊?”那弟子见池陆两手空空。
池陆:“用不上。”
这些公子哥,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装的人。
尤其还是个散修,没有背景没有金钱的实力。
弟子:“你说的。那就别怪我了。”
说罢挥剑斩去。
看看这些颐指气使的嘴脸。
天资不堪入目,想都不用想,都是花了重金进来的小少主。
池陆真想不通,区区炼气期、筑基期的他们,究竟有什么好高傲自大的,好歹修炼到了金丹、元婴,等有点资本再横。
他往后退了半步。
这小公子就因以为一定会斩到目标,而跃得太高,现在这目标往后一退,小公子摔得趴在了地上。
池陆:“……”
他走开了,见长老还在另一头给他们做指点,于是乎找了个阴凉地儿,朝一颗结实的大树上一跳,躺下来,他透过茂密的枝叶往道场看去,看见顾屿竟还有耐心在那里待着。
池陆摇了摇头。
闭上眼。
乘凉睡个回笼觉。
没想到却做梦梦到了上一世的时候。
……
那几天他跑到了仙州。
装扮成仙州弟子的模样,把头发束得高高的,眼眸变成黑色,穿着仙州统一的白底蓝边的修士服饰,混到讲堂里。
讲堂在道场后面的建筑里。
仙州的道场非常之大,辽阔宽敞,与天地相连成一线。
他迟到了,从最后排混进去。
此时,高高在上一袭白衣的仙尊,正在给长老和弟子们讲授仙法。
他挑了个最拐角的位置。
还没坐下,却忍不住朝最前方的那个白衣身形多看几眼,直到被一名认真听课的弟子拍了拍,对方说“不好意思,挡住了”,池陆才回过神来,朝最里面的位子跨过去。
坐了下来。
后背倚靠着墙壁,翘着腿,舒舒服服边吃瓜子儿,边斜着头听仙法,他欣赏着那人气场自带的清冷和疏离感,墨发披落在身后,很好看,他嗓音也是没有什么情绪,低声又平稳地教授。
仙州的弟子上课态度都特别认真,弟子们整整齐齐盘坐在各自的位子,遇到需要记录的时候,就会从身侧取出小册子,认真记录下仙尊口口相传的一句句仙法真谛。
他们都全神贯注,很偶尔的情况下,才会发现角落那个坐得歪七扭八的家伙,竟然在嗑瓜子。
讲课结束后,弟子们纷纷上前围上仙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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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多地方想问的。
仙尊虽然很有距离感,但是却有耐心,面目沉静,弟子问什么,他都能答得上来。直到所有弟子都离去了。
这位仙尊的目光堪堪抬起,望向仍然坐在远处角落的那个翘着腿磕瓜子的家伙。
就见那磕瓜子的家伙感叹了一声。
“被认出来了。”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说给仙尊听。他扯下模仿弟子束起的头发,白发散落回身后,闭上双眼后再睁开,变回了紫瞳。
“好久不见,仙尊。”
……
池陆的身侧被一道剑鞘敲了敲,他睁开眼来,阳光在树叶下变得斑斑驳驳。
朝剑鞘的位置看去,就见是金长老,一手插着腰,等他解释的一番表情。
池陆:“……”
他下来树底。
金长老的表情很明显,觉得这名新来的弟子目无规矩,他问:“剑练得如何了?”
池陆道:“不如何。”
金长老没想到这个门徒这般态度,他道:“和师兄弟们比剑了吗?”
池陆又道:“不需要比。”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他们的剑法太差了。”
因着金长老是把池陆叫去道场训诫的,却万万没想到这个弟子却是个刺头儿。
这样的一番回答,众目睽睽之下,被不少弟子看在了眼里。
这话说得,可一下子得罪了所有在场的人。
不仅仅是那些“剑法太差了”的弟子,言外之意,不就是在说金长老的不好么?
这些弟子可都是金长老所教授的。
池陆觉得自己没有说错。
金长老面部尴尬,气得有点发青,但是又不能在众弟子面前显得镇不住场子,只想着怎么教训这么不听话的门徒。
“散修果然没什么教养,目无长纪。我听说,你是仙尊引进的人,怎么,仗着自己有着强硬的靠山,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吗。”
顾屿:“……”
金长老指了指远处的顾屿。
对池陆说道:“你和他比剑吧。让我看看,你们两个的剑法,孰高孰低。”
池陆:“……”
顾屿:“……”
池陆化出手中的长剑,与此同时,他看到对面的顾屿也化出一把长剑来。
“那就不客气了。”
池陆抬剑的刹那,只见半空中现出一道剑光,他想到顾屿昨日在冷泉岩洞里面的场景,还有先前在境地的时候,顾屿的状况。
不知道这一剑他劈下去,顾屿会不会又要吐血。
顾屿也持剑挡去,长剑出鞘的一个刹那,鸣响传到整个道场都如同有雄鹰飞过,两把长剑在触碰一起的刹那间,强烈的白光在半空中发出嗡嗡的声响。
在场的所有弟子们都寂静了。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使用灵力,只是用的内力,但是发出来的剑气,却令树木落下叶子。
显然比金长老的修为,要高出不知多少。
14. 驱魔
劈向顾屿这一剑的时候,池陆收敛了很多力道。
只用了不到半成的力。
毕竟没必要在这些修士的面前展示什么。
纯粹只是走个过场。
摆摆动作就行了。
顾屿手中的长剑和池陆的剑身相碰的时候,池陆感觉到,顾屿也只用了不到半成的力。
“怎么说。”池陆借着撞出剑光,周遭树叶被风刮落,转身到顾屿背后的剑姿,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气声:“再摆两下打个平手?”
顾屿“嗯”了一声。
他们背靠背旋转反击,剑身再次相击相碰,长剑在半空挥舞。
同时落地,长剑直直错过彼此的颈侧,刺向前方,只见落叶飘在反光的剑身之上。
只见二人打了个平手。
顾屿把长剑收起来了,转身面对金长老,很有礼貌地抱拳作了一个揖。
金长老沉默了片刻,池陆发现他的脸色滞了一滞。
下一刻,就见金长老整个人的态度大转变,他“哎呀”一声,然后转而对顾屿和池陆抱起拳来:“——是我狭隘了。”
“不愧是仙尊的人,作为长老,我自愧弗如。”
他是金丹中期,但方才这两位散修在没有使用灵力的情况下,就已经激发出震撼的剑气,想必这两个人有金丹巅峰了。
顾屿回礼:“客气,金长老。”
池陆的目光扫了眼顾屿,觉得这些修仙者假客气真虚伪。
他现在穿着一身修士服饰已经到达忍耐度的极限,不会再多做什么假客气的动作了。
于是乎,在场乌泱泱的弟子们所看的场景就是:
气质温润清俊的散修,哪怕修为明显比长老更胜一筹,也还是很谦虚和长老鞠了一躬,交谈着什么。
另一位眼束黑纱的白发散修,态度不屑,斜着脸注意力早落在了别处。
池陆就听长老在说个不停,长老一会儿说没想到散修没有受到正统仙门的磨炼竟也能有如此高的修为造诣,一会儿又问这套剑法出自何方、是否受到过仙尊提点?可否对他也透露一二?……
他挑起旁边的一根长草在手里把玩,溜达到顾屿身后。
“幸亏顾屿跟来了崇金阁。”
他混不吝想着。
***
自道场晨练之后。
弟子们对池陆和顾屿的态度更是完全同先前不一样了。
“接下来要做什么。”
池陆跟在顾屿身边,问道。
之前程阳羽向他们讲过每一日的课程安排,从一个月的初一到月末,详细到每日十二个时辰内的规划。
但池陆完全没记住。
因为他并不关心。
池陆只关注崇金阁是否已经开始在对魔界做手脚,「熔剑事件」是否已经在蠢蠢欲动。他现在立刻就想从崇金阁里打探到关于魔界的消息。
但今日是来崇金阁的第一天。
还须先把崇金阁内部上下格局结构和日常规律等都了解清楚。
这样对于之后的潜伏调查来说,更灵活也最稳妥。
听罢。
顾屿边走在池陆身侧,边回答说道:“接下来应该是炼丹。”
炼丹。
池陆顿了一顿。
当初「熔剑事件」,仙门把仙剑置入熔炉,声称要炼制驱魔之火。
但凡是需要用到熔炉去炼制的,便可归为“炼丹”一类。
哪怕炼制的是“火”。
——上一世,魔界就是被这驱魔之火给焚毁的。
灭亡魔界的大火,整整烧了三十日。
三十日啊……
魔族的百姓全部被烧得死无葬身之地,空气里都是血肉被烧焦的味道。
池陆的神魂仿佛痉挛般,陷入一阵疼痛和窒息的漩涡之中。
驱魔之火论怎么灭也熄灭不尽。
刚被灭尽的一片,下一刻又燃烧起来,甚至越烧越猛。
这“驱魔之火”会借着魔气越烧越旺——
魔界战火之中,天魔池陆撤走了身上了所有魔气,他不敢使出魔气,因为他怕自身凶煞的魔气会助长驱魔之火的扩散和威力。
修仙者却利用这个机会,对魔界大下杀手。
魔界的每一个魔没有办法,他们与天魔不同。天魔撤走了魔气,尚能与敌人厮杀,他们只是魔,不使用魔气抵挡修仙者的剑,就如同毫无抵抗力的凡胎,会被修仙者一剑杀死。
为了守护魔界——他们家园,必须与残暴的修仙者对抗。
——魔界里到处蔓延驱魔之火。
他们没有办法,无论如何,都是死亡之路。
池陆看着魔界的将士、百姓在浴血奋战,“驱魔之火”焚烧着他们的肉身,他们被烧得血肉模糊,烧得半边白骨,依旧毫不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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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与修仙者进行抵抗。
“驱魔之火”顺着池陆的双腿往上蔓延,烧到了他的腰身,他浑身是伤,靠着自身内力所带出的怒火,用他的本命赤骨弯刀所激荡出的杀意,灭去了周围方圆数千里的修士,他们被天魔的赤骨弯刀的杀伐之气触碰的瞬间,灰飞烟灭化为齑粉。
天魔一人,他没有用魔气,足以斩杀在场所有修仙者。
眼看天魔怒火中杀死的修仙者越来越多。
就听见剑刃穿透肉身的一声。
天魔池陆身体一震。
他低头,一把通体雕刻银纹的仙剑穿透了自己的身体。
命中要害,刺碎了体内的魔核。
——魔核是肉身的命门。
“顾屿……”池陆愣然望着这把再熟悉不过的仙剑。
回过头,看着他心爱的人。
那人黑眸里却没有情绪,没有和他对视,只是毫不在乎般,将这把仙剑在他体内用力一转。
“——嗯!”池陆疼得五脏俱焚,他试图聚集所有力气在手中的赤骨弯刀,朝后砍去。
他砍中了顾屿。
但下一刻,那贯穿体内的仙剑从命门抽了出来,池陆鲜血涌出,差点无法站着,他愤怒至极,转身杀向顾屿。
又把赤骨弯刀砍上对方的肩颈,他嘶哑着问:“这一切都是你谋划的吗?”
“……”
没有听到顾屿的回答。
却听到了自己赤骨弯刀断裂的声音。
纯正血统的嫡系天魔一族,诞生时,口中都会含着一个骨灵,那是自己的灵体,散着一圈灵韵的光。
嫡系天魔的骨灵会被炼成本命法器,是神魂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拥有着强大力量。
顾屿身上被赤骨弯刀砍伤的地方快速愈合了。
他面容冰冷,一袭白衣,高高在上。
骨灵碎,天魔死。
“安息吧。”
他嗓音淡淡的,像抚摸亡灵的风,转身离去。
驱魔之火越烧越高,没过池陆的眼睛。
美丽的紫瞳在火海淹没。
这场驱魔之火,终究还是吞噬掉了魔界最后一个亡灵。
……
“池陆?”
耳边响起顾屿的嗓音。
池陆转眸。
“你在颤抖。”顾屿扶着池陆,他的手试出池陆的衣服湿了。“怎么回事?”
15. 炼丹
刹那间,憎恶感从顾屿触碰到的地方蔓延至全身。
“别碰我!”池陆猛然甩开顾屿。
伸手掐住对方下巴颏连着颈侧的位置——
那里是赤骨弯刀之前划伤的部位。
附近有弟子要路过他们这边,池陆瞬移到不远处的树丛,掐着脖子伤口的位置把顾屿抵在大树前,力度大到整棵树晃动了下。
大片绿叶落了下来。
虽然顾屿在刀伤那里上了障眼法,但是池陆能一眼看出顾屿颈侧的血口愈发严重的伤势。
——池陆发狠了往下按。
脖子的伤口顿时被挤出血。
里面的黑中带赤的魔气搅动,死死勒着这修长的脖颈。
只见清俊的脸刹那间苍白,身体的灵力开始不稳定波动,冲击折磨着这人的体内。
显然顾屿的伤势发作了。
“看看你这样子,多可怜啊。”池陆掐着他脖子道。
顾屿眉间蹙着。
……
须臾,却渐渐见顾屿嘴角上扬。
“天魔大人看起来好像现在就想把本尊给杀了。”
有鲜血在顾屿的唇内要溢出,嗓音低很虚弱,不知是不是错觉,池陆在里面听出了一丝笑意。
顾屿的样子高高在上带着疏离感。
可是哪里不对劲。
“……”
池陆打量顾屿的表情。
顾屿的眼神一如既往漆黑若洞,但这黑洞的深处,却似乎……
有一种几乎难以觉察激动和望眼欲穿的渴望。
池陆皱了下眉。
一时间,觉得眼前的顾屿让自己感到陌生无比。
“再用力一点。”传来细微颤抖的声音。
这美丽纹着金印的脖子,冷白的肌肤已经被掐出手指的血痕,可眼前看到的不是因伤势带来的疼痛。
顾屿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黑煞的魔气已经侵蚀到他的下巴颏,往骨髓里钻,分明应该是痛苦至极的折磨才是。
池陆:“你什么意思?”
顾屿抬起一只手,轻轻攀上池陆的骨节绷紧的手背,覆盖在上面。
他的手,带着池陆的手往死了掐自己颈脖。
力度大到池陆的手被完全控制。
鲜血直接从嘴角里溢了出来。
顺着凉薄的唇,几道血迹挂在线条流畅的下巴,滴落又滴落…
顾屿:“就是这个意思。”
他的嗓音很沉静,如同没有涟漪的水面,又像轻轻飘过湖水的风,清风宜人。
顾屿眼神里的光在这个深渊无底的黑洞里几乎微不可察地闪烁。
他嘴角翘起恋痛那般的弧度。
池陆的内心顿时生出厌恶至极的情绪。
不同于想杀顾屿的恨意。
而是一种,令他感到异常陌生的抵触。
池陆一把甩开顾屿覆盖在自己手背上那冰凉颤抖的手,“——再敢碰本座!”
重活一世,不知是否受到有前世记忆的影响,他感觉顾屿和自己曾经认识的人完全不同。
他觉得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眼前的面孔,顾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心里想藏着又是什么念想。
“……”
“滚出本座视线!”池陆径直离去,多看一眼顾屿,都会想起那个被欺骗杀死的回忆。
***
进入炼丹室的时候,发现班里没几个人。
“人呢?”池陆独自一人来到炼丹课。
他对离自己视线最近的一名相貌端正的弟子道:“炼丹不是这里?”
弟子看向了他。
给他让出空位。
回答道:“是这里,加上你和顾山,班里总共只有六人。”
根据那名弟子的阐述,池陆大概了解到:
崇金阁的炼丹课按照不同弟子的修为,分成了几个班。
由于他和顾屿在晨练的比剑中,表现出了优异惊人的剑法,故而被分到了金丹班。
池陆这才进入炼丹室,走到这名弟子身边的空位。
坐下。
这一间炼丹室很大。
周围装饰都漆着金色。
整片墙壁从入口到最里端的尽头、天花板到地板,四面八方都是内嵌的储物格。
每一格大小不一。
各摆放着不同类型的法器,其中中间最宽的储物格摆放着锃亮的仙剑。
墙壁里三层外三层被结界给保护住。
结界前悬浮着金色的四个字:
「禁止偷盗」。
身边的弟子主动跟他讲话:“我叫沈苍,方才在道场看到你比剑了。虽离得远,但能深刻感受到你剑中的气势。”
池陆坐在位子上,还在回想刚才树丛里,顾屿那般奇怪的反应。
他想把顾屿给杀了。
池陆:“哦。”
沈苍:“我听二师弟说,新来的两名弟子,一位名为顾山,一位叫小六。你是……小六?”
池陆很厌恶这个曾经被顾屿亲昵称呼过的外号。
“我不叫小六。”
沈苍:“不好意思,你是顾山。”
池陆即刻驳回:“我不是顾山。”
坐在旁边的沈苍整不明白了。
“你是新来的弟子没错。”沈苍打量池陆的白发和眼纱,疑惑道:“许是我记错名字了?实在抱歉,请问师弟如何称呼?”
炼丹室门口从外到内,传来了程阳羽亲切的声音。
“小六!大师兄也在!”
池陆:“……”
沈苍:“……”
程阳羽的目光热切投向沈苍。
沈苍身姿挺拔,正气凛然,相貌出众。
程阳羽的朱砂痣在眼下显得他亲切可人,他环望炼丹室,发现少了个人:“嗯顾山呢?小六,顾山没和你一起吗。”
沈苍的关注点都在池陆身上。
无意间忽视了程阳羽的热切。
他只捕捉到了“小六”二字。
沈苍抬眉打量池陆,说:“你就是小六。”
池陆想把这人也掐死。
“随便吧。”池陆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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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直接无视程阳羽。
一来不想提及顾屿。
二来程阳羽在魔界边境意图陷害魔族的勾当,他还记着。
起先听到沈苍的声音时,池陆就觉得这人天资还可以。
池陆打量一眼沈苍。
确实还算是一表人才。
比晨练时见到的那些歪瓜裂枣,齐整出许多。
不过,并不因为这人天资还行,就怎么样了。
但凡是个修仙者池陆就憎恨。
他语气里透着排斥:“你是崇金阁的大师兄?问你个问题。”
沈苍点了头,道:“小六请说。”
池陆冷漠道:“炼丹课上都要做什么?”
沈苍说话的嗓音属于字正腔圆,他道:“最近炼的都是一些针对驱魔的丹火。”
池陆心里咯噔一坠。
驱魔丹火是什么?
和「熔剑事件」里的「驱魔之火」是一个东西吗?
黑色的眼纱下,是想杀死沈苍的念头。
下一刻。
却听到沈苍道:“但说实话,我并不喜欢现在炼丹的任务。我想不明白炼驱魔丹火的意义。”
“哦?”池陆这时转过脸,看向沈苍:“为何?”
他看出沈苍的脸上有不愉悦的神色。
沈苍道:“我不知道炼制驱魔丹火的意义在哪里,是为了驱魔吗?魔界和修仙界互不相关,既没有任何利益瓜葛,也没有恩怨仇恨,炼驱魔丹火做什么?世间虽有邪祟,但邪祟出自万物生灵的心魔、邪念、执念等等……也并非源于魔界,若让魔界知晓我们崇金阁在炼驱魔丹火,魔界会怎么想?崇金阁岂非引火上身?不紧会害了崇金阁,严重的话,对修仙界都有不利的影响。”
“有炼驱魔丹火这功夫,不如多炼一炼能够打通经脉的丹药,发给众弟子,崇金阁里能力参差不齐的弟子还嫌不够多么。”沈苍流露出不满的态度,说道。
池陆的视线在沈苍坚定的眼神之间观察。“……”
不像在说假话。
——程阳羽那张尖尖的脸却突然出现在他们之间。
笑着眼角下的朱砂痣异常鲜艳。
程阳羽胳膊挂在沈苍肩上,要挡住沈苍不让他再说。
“小六你别听大师兄胡说八道,整个崇金阁上下,就他一个敢这样说。咱们还是跟紧阁主和长老的安排和旨意为主。”
池陆收回视线,他面对着前方的熔炉,想象着,一阵课上这个驱魔丹火要怎么炼。
他笑了下:“真是没想到。”
“沈苍你竟然还有这般悟性。”池陆说道。
沈苍眼神一亮,仿如话逢知己,他看向池陆。
却被程阳羽挡住视线,他把程阳羽弄开。
“二师弟你别横在我和小六中间。”
沈苍再次看向池陆:“小六也这样认为?”
被弄开的程阳羽,脸却沉了下来。
“……”
他安静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淡淡注视着被沈苍热情对待的池陆。
眼睛里,神情不善。
16. 算账
负责教授炼丹课的是焱长老。
他一脸又卷又毛躁的黑胡子,看起来凶神恶煞,体格粗壮虎背熊腰,五大三粗。
“咚——”
焱长老抬手敲了一下熔炉,整个炼丹室登时发出炉体震动的回响。
“肃静。”
炼丹室的弟子顿时收声。
虽然统共就没几个人。
池陆正听着沈苍滔滔不绝,讲着对炼丹课不满的看法。
听到熔炉被敲响的动静,他转而目光投向焱长老。
一怔。
这个人,池陆记得。
魔族被灭的那一场厮杀,驱魔之火由几位修仙者同时施术释放。
而出现在炼丹室、正敲响熔炉的这个长老就是其中一位。
池陆凝视焱长老。这张面孔,池陆不仅记得,可以用印象深刻来形容。
此人的修为在金丹大圆满。
境界仅次于作为“元婴老祖”的崇金阁阁主。
他是阁主的左膀右臂,崇金阁的股肱。
在崇金阁的威慑力,位居第二。
在灭族战火里,这个凶神恶煞的面孔斩杀了无数无辜的魔族老百姓,践踏在他们的尸体之上,让魔族土地血流成河。
而这位焱长老的头颅,也是池陆亲手用赤骨弯刀砍下来的。
焱长老目若铜铃,声如洪钟,嗓音传遍整个墙体。
“听阁主说,新进了两位弟子。你们两个出来自我介绍一下。”
……
焱长老环顾班里仅有的几个人。
看向那个白发、束着黑眼纱的新面孔。
他静静盘腿坐在蒲团上,头微微向下,并没有看来长老的方向。
自傲得很。
焱长老打量片刻,质问道:“顾山和小六,哪个是你?”
池陆:“不是顾山。”
焱长老的目光转移,在炼丹室里环顾了好几遍,落在炼丹室里唯一的一个没有人坐的蒲团之上。
“顾山呢?”
池陆:“不知。”
焱长老问道:“你和他一起拜入的门派,住处也是安排在一块,你现在说你不知道他在何处?”
“……”
灭族仇人就在眼前,池陆能够忍住不立刻挥起赤骨弯刀把这颗脑袋斩落,已是最大的极限。
焱长老如铜铃般的眼睛盯着池陆,他彪悍如虎,身上的气场震慑得炼丹室陷入死寂。
落针可闻。
弟子们无人敢出声。
没有人敢顶撞焱长老。
“很好。”焱长老开口的时候,茂密的络腮胡跟着上下动了一动:“你来跟大家做个介绍,为何你和别人都不一样是白发,为何束着眼纱。修为是什么境界,为何拜入崇金阁。”
焱长老说完后,所有在场弟子的视线都投向池陆,打量他的白发和眼纱。
就连坐在池陆旁边的沈苍,也看了过来。
似乎是对池陆的修为境界很感兴趣。
池陆:“……”
真的很厌恶被一群修仙者围观。
为了赶紧打发,想到了昨日面见阁主的时候,顾屿的那番说辞。
“幼时所炼功法与体质相克,烧坏了眼睛,发色因此改变。”
“境界。”池陆道:“不知。”
他补充道:“我根骨俱焚,不需要知道。”
“你根骨俱焚,又是如何修炼的?”
“……”
见池陆保持沉默,焱长老道:“这是我的炼丹课,我须熟知每个弟子的修为状况,才可保证我炼丹课的质量。”
“把手给我。”他道:“我要亲自检验你的修为。”
池陆却纹丝不动,看都没看焱长老。
身后传来程阳羽的嗓音,仿佛在为他担心:“小六啊,你还是赶紧给长老测一下吧。弟子们都还等着上炼丹课呢。”
话音刚落。
谁知紧接着有一名弟子附和:“是啊,赶紧测一下吧。”
“这不是在耽误我们上课吗?”
除了沈苍没有作声。
“修为要测的么,”池陆悠悠开了开口,说道。“这不是一眼能看出来的吗?”
池陆转过身。
望向故意伸张正义的程阳羽,一眼便看出:“你是筑基期。”
“嗯?”池陆面露一副思忖模样,又看了看其他在座的几位弟子:“这里难道不是金丹班吗?四个弟子里,三个金丹,怎么却混入了一名筑基期。”
程阳羽立刻满脸羞红。
“行了!”焱长老把袖子一甩,走到熔炉前,抬手对着熔炉里一挥,顿时炉火冒着热光燃烧起来:“今日,继续教授驱魔丹火的炼制。”
……
池陆看着这炉火,眼前出现的却是魔界被焚烧的熊熊烈火。
焱长老一般示范炼制丹火,一边对此进行讲解。
“丹火的运用,在于和魔对战时,攻击使用。”
焱长老从熔炉中,提炼出只有掌心大的火种,形状有如丹药大小。他举着丹火,走到弟子们的面前,让每一位弟子都靠近感受一下他掌心里丹火带来的威力。
从坐在第一位的弟子从焱长老的手里接过,放在自己的手心里,然后传给身边的弟子,依次类推传下去。
传到池陆的手上,池陆接着丹火在掌心,观察起来。
程阳羽是最后一个,他等着池陆传给他,本来把手都伸过去,等半天却没等到池陆的回应。
“玩我么…”程阳羽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默默道。
池陆回想上一世,在灭族那场战争前,还有过数次大大小小的冲突发生。
当时修仙者手中最常见的除了长剑,就是一小团火,原来就是这个,丹火。
“拿着丹火如此久,”这时焱长老的嗓音由远及近,来到了池陆身边:
“可是有什么见解?给大家说来听听。”
池陆:“这丹火,能够灼伤魔的皮肉,表面看上去是这样,但实则一旦灼伤,会短时间内阻碍魔气的运行。”
焱长老点了点头,接过池陆手中的丹火。
程阳羽的手正要伸过去接丹火,却在后面愣愣看着焱长老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小六答得很对。”
焱长老边走边道。
“此丹火可以灼伤魔,但不足以致命。对于魔来说能造成一定伤害,但是对于拥有最古老纯正血脉的天魔而言却分毫都完全不可能伤到。”
“若想要炼制出致命的火,须在熔炉里炼入仙剑。”
“我来问问你们,什么是仙剑?”焱长老端着丹火,观望班里的弟子,问道。
程阳羽指向尽头那面墙,墙中央的那一储物格里,被结界隔开的那把剑:“那把就是仙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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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做的所有修仙者里,再懂,都没有池陆懂,什么是仙剑。
他就是被仙剑杀死的。
被顾屿手中那个,自己曾经经常拿在手里把玩的仙剑,一剑刺穿了体内魔核。
“仙剑不同于修士日常所佩的‘长剑’。”池陆眼前是顾屿杀死自己的场景,开口道。
“长剑只能斩杀、作阵。”
“长剑可以照着同一个样式不断复刻锻造而出,拿在手中的重量也是可以定制调整,总的来说分量很轻。”
“然而,”池陆道:“仙剑是举世无双的神器,世间的每一把仙剑,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复刻不出。”
“最好分辨的一点,就是:虽然看起来只是一把剑,但其重量,若无浑厚修为,是根本拿不起来的。”
修为没有达到一定境界的人,若强行使用仙剑,不仅无法驾驭仙剑,还会被仙剑反噬。
焱长老频频点头,非常认可:“小六讲的非常正确,我希望在座的弟子,回答问题前先过一下脑子,不要随口给出没有实质性内容的回答。”他瞥了一眼程阳羽,继续讲课道:
“仙剑具有强大的灵气和威力,如若将仙剑置入熔炉,提炼出的,才是真正的驱魔之火。”
有弟子问,什么是驱魔之火。
“驱魔之火,能够长久不灭,靠魔气助长威力。”
弟子又问,那是不是说明魔气越多,驱魔之火燃烧得越旺?
“不错。所以驱魔之火,魔是灭不掉的。”
“只会越灭越旺。”
焱长老嗤笑道。
池陆衣袖下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焱长老道:“但这并非一把仙剑能达到的。若想实现炼就驱魔之火,须要许多把仙剑,并且由能够驾驭这些仙剑的人来炼制这驱魔之火,方能实现。”
池陆顿了一顿。
他发现了个很重要的问题。
炼驱魔之火需要熔数把仙剑,因此炉火的灵力异常强大。
光是一把仙剑的驾驭就需要非常雄厚的修为。
同时操纵数把仙剑,并将仙剑炼制成驱魔之火——
这所需要的修为境界,可不是元婴老祖所能承受得了的了,只会落得一个被数把仙剑的灵力反噬、最后被炉火吞噬的下场。
修仙界,三名元婴老祖之上。
就只剩仙尊了。
是顾屿?
可是不管怎么看,能同时驾驭数个仙剑的人。
只能有仙尊。
驱魔之火,竟是顾屿所炼制吗。
“刚入门派第一天就缺席,真是厉害。”焱长老边讲着驱魔之火,发现这么久过去,扫了一眼那依旧是空着的蒲团,人还没出现。
“小六,你去把顾山找来。”
“……”
“我不知道他在哪。”池陆答。
“这就是你们两个新入门弟子的态度吗。”焱长老洪钟般的声量响彻整个炼丹室,把在坐的每一位自己都吓了一跳。
池陆从蒲团位子站起身来,“行,我去找。”
他离开炼丹室,到外面大步走,朝着之前树丛掐顾屿的地方找去。
来到树丛,却不见顾屿的人。
地上倒是有一些血迹。
池陆盯着血迹过了几息,他转身朝住处的地方去。
正好又多了一笔账,想找顾屿算一算。
17. 质问
住处的地方比较偏远,环境安逸,一眼能望到很多修竹。
周围很寂静,安静得天空和大地仿佛都停止了。
靠近住处的时候,池陆的目光发现庭院里的修竹在以频率很快的速度摆动。
竹叶瑟瑟颤抖,竹身弯曲倒下又弹回。
直到池陆走进设在庭院外面无形的结界。
——骤然一股强大猛烈的灵气的冲击力,如狂风般迎面刮来。
池陆闭眼,侧了下脸。
灵力冷冽至极,像冰刀。
池陆缓缓睁眼。
看向前方像发了疯一般,在庭院里对着竹子舞剑宣泄的顾屿。
这套剑法不是顾屿之前在境地教他的。相比起来,这一套则更加高深莫测、毫无规则所言。
顾屿的剑法大气恢弘,有开天辟地之势、一剑横斩锋芒毕露,气震九天,白驹流星可斩惊涛骇浪,一剑霜寒千里冰封。
若非顾屿给这些修竹、房屋都上了几层结界。
以顾屿这挥剑疯狂不停歇的动作。
这套庭院……
何止庭院,整个崇金阁和所有人早被一道剑光碾为平地,爆成齑粉。
因着感知到结界有人闯入,顾屿堪堪停下手中的剑。
回眸。
看向不远处的池陆。
“……”
“不是在上课么。”顾屿的目光跟随朝他走近的池陆,开口问道。
池陆走近,撤走了身上的伪装,魔气溢出,露出那双紫瞳,黑气腾腾。
“炼丹课上遇到了不懂的问题,想向仙尊请教一二。”
“你说。”顾屿嗓音平静,道。
池陆讨厌看到顾屿一副云淡风轻的面孔,显得高山仰止,实则却是面目可憎。
“想请问一下仙尊,什么是驱魔之火?”
他倒要看看,顾屿会怎么回答。
……
然而,顾屿的面部没有任何情绪闪过。
一息。
两息。
池陆凝视这个身姿清冷飘逸的人。
顾屿,你沉默做什么。
被本座说中了是吗?
许久。
……
“驱魔之火,”
顾屿的薄唇上下分开了一条缝,他望着池陆,缓缓答道。
“是能够将魔焚烧而死的火焰,因魔气而助长,故倘若一旦与魔接触,便不会熄灭,直到魔化为灰烬。”
池陆嗓音裹挟冷意,他问:“那请问仙尊,驱魔之火如何炼制。”
“驱魔之火,以仙剑炼制。”
顾屿漆黑的眼睫翕动,注视着对方,一字一句回答道:“仙剑的数量愈多,驱魔之火的威力愈大。”
池陆顿时恍然大悟的模样,“噢”了一声,轻飘飘地问:“倘若驱魔之火用来焚烧整片魔界,又需要多少仙剑呢?”
顾屿默然。
片刻,嗓音低道。
“很多。”
池陆故作想不明白的样子,思忖问道:“……可是驾驭一把仙剑就需要有雄厚的修为,想要同时将数把仙剑炼制成驱魔之火,三个元婴老祖是无法做到的,放眼整个修仙界,老祖之上,也就只有仙尊了。”
“请问,仙尊知道如何炼制这驱魔之火吗?”
顾屿:“你是觉得我会去炼制驱魔之火?”
池陆问:“如果有一天崇金阁收集了足够多的仙剑,要熔剑炼制驱魔之火,仙尊会去吗。”
顾屿瞬间冷下脸来。
“不去。”
转身离开,不再与池陆交谈。
他的面前被赤骨弯刀挡住了。
池陆道:“可是仙剑全部都已经置入熔炉了,如果不炼制的话,那些世间独一无二的仙器,便全都化为乌有。毕竟,只有仙尊才能担此重任啊。”
顾屿皱了皱眉,转过眸。
“炼丹课上做什么了?”
池陆:“回答本座。”
顾屿眼眸黑沉下来,像深不见底的渊潭,嗓音冰冷:“那便化为乌有罢。”
说完他便用手中仙剑挡开池陆的赤骨弯刀,往后山走去。
“仙尊在躲什么?”池陆站在后面,盯着顾屿远去的背影。
就瞧见,顾屿的脚步几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若非心虚,为何走得这么快。”
“又为何,在本座一提到驱魔之火的时候,你的脸色就变了。”
池陆盯着顾屿僵硬的背影,声线强硬:“虽然你表面没有任何反应,端着一副刚正不阿的样子,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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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内心早就乱了吧。”
“……”
“怎么不吭声了。”
“被本座说中了是吧?”
——嘭!
一阵猛烈的撞击,骤然间,房屋都被这番动静震撞得尘土掉落。
池陆后背骤然一阵刺痛。
顾屿的手臂把他抵在房屋的墙前,力度之大,他的手肘把池陆身后的墙都撞出一个四分五裂的大洞。
“天魔大人,够了。”
“看看,”池陆望着压抑情绪的顾屿,顾屿的眼神里是恨,是疏离,漆黑得吓人。“仙尊怒什么。”
其实这一刻,池陆的内心生出一丝恐惧。
眼前晃过魔界被灭亡时,顾屿一剑刺死自己的画面。
那时的眼神,和现在的很像。
但又不太像。
池陆观察顾屿的眼睛,只能发现一个共性,就是压抑。
这种压抑可怕到单是这样漆黑望着你,就能足以通过被凝视的眼睛,传递到全身,从而躯干与四肢一麻。
“本尊不接受天魔大人方才的所有言论。”他冷道。
顾屿的嗓音寒凉得使墙壁攀上冷霜:“驱魔之火本尊不可能去炼制,倘若崇金阁要炼制驱魔之火,本尊会尽一切所能,阻止崇金阁。”
“……”
池陆打量顾屿的眼神。
……
这一世的顾屿,和上一世的顾屿为何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顾屿说他不可能炼制驱魔之火。
倘若顾屿说的是真话,那上一世驱魔之火又是谁炼制的?
除非有和顾屿修为一样浑厚的人。
但是不管是根据上一世的记忆,还是现在这一世。
魔、人、修仙三界,并没有这样的人出现。
“呵。”池陆冷笑。
顾屿可能在欺骗他。
上一世,他被骗得还不够么。他是被顾屿亲手杀死的,这不会有假。
“行啊,权当仙尊说得是。那本座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要问仙尊。”
“何事?”
池陆抬起眸,幽靡紫瞳盯着顾屿的漆黑眼睛,他开口。
“倘若有一天,本座被修仙界挂上了很多罪名,仙尊会一剑杀死本座,除魔卫道么?”
18. 绝爱
顾屿的薄唇颤了下。
漆黑的眼眸恍惚闪过一丝茫然。他抵着池陆的手臂松了。
“……”
很快,他嗓音清冷道:“本尊不会让你被挂上莫须有的罪名。”
他抬起手,修长的指触碰池陆的脸,指背刚要碰上的时候。
池陆厌恶地偏开脸:“别碰本座!”
他把顾屿用力推开,被顾屿触碰到的半边脸都是麻的。
顾屿冷白的手悬在一半,还保持了那个想要触碰他的动作。
池陆转身就想从离开被顾屿围堵的跟前,谁知就听到墙体发出风般“嗖”的一声。
垂下眼。
通体雕银的仙剑穿刺进房墙,正好格挡在池陆的腰身前。
“先急着别走。”
对方嗓音清冷平和。
朝他往前走一步。
“仙尊又想做什么。”
池陆后退说道,后背和墙体碰到了,喉咙下意识动了下,紫瞳凝视眼前的顾屿,手中的赤骨弯刀被攥紧……
须臾。
顾屿打量池陆的眼睛、头发。黑色的眼眸在池陆的五官上流连忘返。
忍不住,指尖抚捻住池陆的一丝白发。
顺着向下滑。
嗓音低沉透着寒霜气,双手摁住他的肩,问道:“为什么突然会说这些话?都是因为之前你做的那个梦吗?”
“……”
“告诉本尊,你都梦见什么了?”
“……”
池陆紧闭眼,顾屿的嗓音低低带着某种引诱,让他竟生出想把自己上一世经历的一切都讲出来的欲望。
池陆想把赤骨弯刀捅入顾屿的心脏,嘶声裂肺地问顾屿为什么?
为什么在修仙界和魔界开始矛盾不断、厮杀不断的时候。
顾屿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尽所能地为他稳住局面,从不祓除善良无辜的魔,让自己相信修仙界和魔界在努力之下是能够和平共处的。
为什么却偏偏在驱魔之火烧遍魔界的时候失踪?
他们明明是并肩而行的两个人。
那场灭亡魔界的战火,焚烧了整整三十日……却只有池陆在孤军奋战。
那是一场天魔大人无法以自身浑厚修为解决的战火。
第一次,强大到战无不胜的天魔,内心深处渴望顾屿仙尊来帮他。
魔族百姓被大火焚烧死去的惨叫声,撕裂着他的心,那时的池陆多么希望顾屿能出现。
帮他把这驱魔之火给灭去。
可偏偏,顾屿你不在。
等来的却是刺穿他肉身魔核的仙剑。
还有,一句话:安息吧。
——顾屿你还未回答本座,这从头到尾究竟是不是你谋划的!
“……”
池陆睁开眼,靡丽的紫瞳望着顾屿漆黑的眼睛。
要不要说出来。
问顾屿是不是其实在欺骗自己。
可是问了又会得到什么结果呢。
骗子不会说真话。
何况,现在的顾屿是还没杀死自己的顾屿。
“如果我说,梦见魔界被修仙界灭族了呢?”这一刻他毫无波澜,像宁静的火海。
“就是被驱魔之火,生生焚烧而尽,所有魔族百姓都死了。”
听罢,顾屿的手忽地一震。
“你呢,”池陆垂下眸,他的睫毛也是白的,目光落向插在墙体前,格挡在腰身旁的雕银仙剑,他没想过自己竟是这般宁静的口吻在和顾屿娓娓道来:“就用的这把仙剑,刺穿我的命门,斩断了赤骨弯刀。”
他抬眸,望着顾屿此时的眼神。
瞬也不瞬轻描淡写:“很疼。”
顾屿在他肩膀的手攥紧,细细发颤。
“……”
两个人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顾屿似乎在尽力维持自己的冷静,和作为仙尊应有的挺拔身姿:“所以那天你去神魔坛场,献祭出心脏。”
池陆道:“并且本座起誓,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报灭族之仇。”
“还有,”他补充道:
“对你顾屿,断情绝爱。”
顾屿的手猛地颤了下。
骤然间,整个庭院被封满雪霜。
竹叶被冻住,竹身硬邦邦。
房屋的砖瓦全攀上一层雪白,窗棂被风吹过时,发出涩坚“吱——”的一声。
……
“也好。”
过了很久。
传来他冷清的声线。
他的手从池陆的肩上撤下。
“还信我吗?”顾屿寒凉地问。
池陆喉间漏出一丝冷笑。
你都把本座刺死了。
“没事。”顾屿垂下眸,把衣襟松开,露出肌肉线条流畅又紧实的上半身,抽出墙面上的仙剑,“本尊会伴天魔大人左右,天魔大人所担心之事,本尊必定不会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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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发生。”
顾屿一手持剑柄,另一手握住池陆的手。
“做什么!?”
顾屿把仙剑强制放入池陆的手中,带着池陆的手刺入自己的心口——
池陆一顿。
顾屿蹙眉,在虚空中化出一个白玉空盏,将心口处流出的血,汩汩盛入白玉盏中。
仙剑沾血掉落在地。
结霜发硬的地面多了几抹红。
顾屿薄唇内有血微微外溢,染得唇鲜红,衬得脸色苍白凄美,他双手奉上白玉盏。
“心头血,请饮尽。”
池陆目光从顾屿流血的心口,转移到这白玉盏里。
他很意外。
顾屿:“心头血,倘若喝下,便如同结契。在饮下的第一口的那刻起,就证明我的身、心皆归属于你池陆,决不背弃。”
池陆并不相信顾屿,可以说是完全不相信。
上一世的顾屿杀死他的经历,所给他身心上带来的疼痛,永远不会忘记。
顾屿在玩什么花样。
池陆道:“一旦有背弃的行为……”
顾屿:“神魂俱灭。”
……
其实不消顾屿说,池陆也很清楚心头血的作用。
顾屿要把心头血给他喝。
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上一世,顾屿可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可是这确确实实是顾屿的心头血,是顾屿握着他亲手取出来的。
也不可能有假。
“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顾屿。”池陆不断观察顾屿,上一世的惨剧还历历在目,眼前的他却把心头血递给了自己。
一旦喝下顾屿的心头血,顾屿的身和心就尽数归属自己,不背不弃。
若是有丝毫背叛,顾屿就会灰飞烟灭。
“本尊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顾屿声线明晰,气息淡定平稳,漆黑的眼神里没有掀起任何涟漪,似古井无波,如冰川封雪。
“就算神魂俱灭,也不会背叛你。”
“我是天魔,骨子里是嗜血的。你可知一旦我喝了你的心头血,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么。”
心头血,最上品的鲜血。
一旦饮下,便难以割舍,需长期饮血。
顾屿给了他心头血,与他结契,身心不可背叛他,即自此须以心头血供之。
永无止境。
“你想要,我便给。”顾屿答道。
19. 饮血
想要,便给。
顾屿这是你说的。
上一世,顾屿你一剑刺死了本座。
池陆伸手,逐渐靠近那碗盛满心头血的白玉盏……
这一回,便用你的心头血永无止境地来偿还。
他接住白玉盏,送入口中——一饮而尽。
入口的那一瞬间,心头血竟是凉的。
心头血散发着清淡的香,口感像涓涓细流,又如同冰川融化的雪水,像薄霜有点涩,又似琼浆玉液般的甜,在舌喉根回甘,使人流连忘返。
仙尊有着最纯澈、浑厚的灵力,其血液所蕴含的养分更是超乎灵丹妙药的大补。
而心头血,又是最稀罕的东西。
顾屿的心头血顺着池陆的喉间往下滑,进入腑脏,冰凉的心头血在这一刻,变得滚烫。他感受到了强烈的热流在体内滚动,有着强大的力量往他浑身上下扩散,至经络的每一处角落,流淌到指尖,天灵……
天魔的紫瞳猛然闪烁了一闪。
喉头上下动了动。
天魔喟叹。
他正过脸,靡靡发光的紫瞳注视顾屿,嗓音餍足且沉厚:“你的心头血,味道很好。”
***
……
顾屿在那里重新穿戴上衣,此时的阳光很烈,光线直射在他清俊的脸庞,肌肤却依旧很苍白,仿佛如透明的蝉衣宣纸,隔着光就跟穿透了一样,很孱脆。
他想起什么,问:“不是在上炼丹课么,怎么过来了。”
池陆尚在回味顾屿心头血的味道,在想着下一次什么时候再继续。
心头血不能短时间内摄取得太频繁,毕竟不能把顾屿给弄死了。
万一仙尊被天魔给弄死,魔界就再也无法洗白了,修仙界还没开始动手,魔界反倒自己把污名扣自己头上了。
这行不通。
至少现在饮下顾屿的心头血,和顾屿的身心有了契,顾屿做不了背叛他的事。
倘若做了,顾屿会死无葬身之地。也正合了池陆心意。
但这并不代表池陆就原谅顾屿了。
纵然喝下他心头血,也抹煞不掉烙印在池陆心里的恨意。
池陆慢悠悠道:“炼丹课的焱长老见你不在,唤本座去把你找出来。”
他摇摆着腿,斜坐在窗前。
这里还残留着先前结满的雪霜,他皱了皱眉,觉得腰背臀腿碰到窗的地方都散发刺骨的寒凉,带着悲伤的忧气。
抬起手,指背对着一处窗棂敲了敲。
顿时从他指骨触碰到的地方为中心,所有寒气散去。
庭院恢复成原先的样子。
竹叶翠青,竹身挺坚。
房屋瓦片油亮,白墙如新。
池陆想到什么,问:“焱长老,仙尊识得么?”
他补充道:“满脸胡子,长了副熊样的。”
顾屿:“……”
顾屿整理衣襟的动作慢下来,似乎是陷入思考。
须臾:“应当有印象。”
池陆:“什么是应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应当什么意思?”
“记不清。”顾屿整理完衣襟,抬眼看他说道:“等见到他的脸,或许就知道了。”
池陆见顾屿现在一眼看上去,仿佛身上什么伤都没有,身姿仙气凌然,依旧气场清冷。
但顾屿的气息是不稳的,池陆面对着此时的顾屿,能很清楚感受到顾屿灵力乱绞的波动。
死不了就行。
池陆想。
“也罢。”池陆从窗前下来,摆了摆沾了尘霜的衣袖,漫不经心道:“仙尊高高在上,常年在仙州闭关,这大门不出的,确实见不了几个人。”
烈日当空。
池陆倚靠在墙前:“现在这时辰,炼丹课早结束了,还要去么?”
“你定。”顾屿道。
池陆看着顾屿的样子,心想顾屿真会装。
先前在庭院里疯狂舞剑宣泄的时候,就体内灵力紊乱,后又取给他心头血,重创了自身元气。
现在的顾屿状况,可不是一般的差。
“……”
庭院外传来快步的动静。
池陆和顾屿同时侧眸,往动静传来的方向看去。
就见过了片刻,程阳羽闯入眼帘。
此时的池陆束着黑色眼纱,还是先前的弟子模样。
程阳羽跑得喘嘘嘘,插着腰像岔气儿似道:“我找了你们好久,合着你们在这儿歇息?”
池陆:“下课了?”
程阳羽:“焱长老气坏了,说头一回见到这么不守规矩的,把我给轰出来找你们去。”
离开庭院,原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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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外面因为弟子都在上课,所以四下安宁得只有鸟鸣风吹。现在却能听见远处窸窸窣窣弟子们活动的声音。
池陆跟在程阳羽身后,说道:“这路和炼丹课的地方不在一个道上,我们去哪?”
程阳羽回过头,脚步的速度没有减缓,说话的声音都跟着颠簸的山石路上上下下:“炼丹课之后是术法防御课,也是焱长老亲授,走快点吧!要来不及了,你可别连累我。”
……
焱长老两腿与肩同宽站立,双手环抱,直视前方空荡荡的山石路。
只有树叶从枝头落下,半空飘动,徐徐摇摆在了石头地面。
地面旁边的大石头上摆了一根线香。
冉冉上升着一缕缕烟丝儿。
线香的头燃着微微的星火,上面已经烧完了的香垂挂成弧形。
一截,又一截,慢慢掉下去。
落在石头的表面。
燃了半柱香。
山石路的尽头在树林的遮盖之下,挡去了阳光。
从入口的斑斑驳驳,到里头愈来愈黑。
除了风呼呼的声音,就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儿。
所有弟子从筑基后期到金丹期的弟子,整齐笔直在树前并排站立成列。
全部噤声,动都不敢动。
豆大的汗珠挂在弟子的额角,在烈日的照耀下,于脸侧滑落。
有的汗珠,滴进了眼睛里
腌得弟子立刻紧紧眯眼,咧开嘴,也不敢抬手擦一下。
焱长老没有作声。
这是最可怕的。
因为没有哪个弟子不知道,放眼整个崇金阁,脾气最火烈吓人的就是他。
有弟子忍不住,偷偷转动眼珠瞟向焱长老。
只见,不悦的神情显露在他那张长满络腮胡的脸上。有虫子飞到卷翘的胡须上,焱长老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像是入了定那般,四肢粗犷,扎扎实实立在这片大地上。
弟子不敢多看,又立刻吓得收回目光,生怕和焱长老对上视线。
焱长老的这张脸,只要默不作声,铜铃般的眼睛瞪着,就异常凶神恶煞。
“来了。”
有弟子听到了山石路尽头,脚步匆匆的动静。
这些弟子同时心想。
小六和顾山,要倒霉了。
20. 山崖
“快点啊快点!”
池陆在程阳羽死命的催促下,急急忙忙进到一个狭窄的山石路。
山石路两边长满了很茂密的大树,苍郁的枝叶遮挡了天空,在双脚踏入石路的那一刻,照射在身上的烈阳就被沦为了树荫昏暗。
池陆抬眸环顾四周,这个山石路像是引向某种地方的通道。
“你们跑起来啊!”程阳羽太过着急,见池陆和顾屿根本没有要跑起来的样子,他索性先赶过去,反正已经把人给领到这儿,焱长老交给他的事也算是完成了:“算了不管你们了,穿过这个山石路就是上课的地方,跑到尽头,知道没?”
池陆“哦”一声。
见程阳羽越跑越远,池陆回头看一眼顾屿,就见顾屿也看向了他。
“……”
两个人唯一心有灵犀的时刻,也就只有这一个瞬间了。
池陆已经不记得上一回自己跑步是什么时候了。
想都不用想,顾屿亦然。
本座怎么可能用跑的?委实可笑。
顾屿:“瞬移吧。”
话音刚落,池陆就瞬移不见了踪迹。
瞬移落脚的地方不能离出口太进,否则不好说是否会被焱长老发现,焱长老不是个善茬。
他落脚在离程阳羽身后的不远处,此时已经靠近出口。
有光口映入眼帘,池陆跟上程阳羽的脚后,往外走。
“焱长老!弟子把他们带来了!”程阳羽尖尖的脸淌满了汗,挂在下巴滴汗,他发现一旁的石块上的线香已经烧完了半截。
即已经迟到了半柱香……
程阳羽连忙抬起脸看向焱长老,眼下的朱砂痣在阳光下很鲜亮,他道:“本来不会迟到的,弟子让他们跑起来,但他们怎么也不跑……”
池陆迈出石阶,从山石路出来,广阔的视野在烈日照耀下闯入眼帘。
只见焱长老双手环抱在身前,两腿并肩扎根在地,像一头黑熊伫立着,怒目板着脸。
焱长老的身后远处是山崖,弟子们在树下排列站立,这里是悬崖峭壁。
池陆去到程阳羽的前面,同顾屿一起正要给长老报个到,就见焱长老不知盯着他们两个的哪一位,只见他胸腹深吸口气而起伏,似乎在储蓄一股力量,轰然间声如洪钟,叱道——
“叫人叫着,把自己也叫没了是吧!”
那个“吧!”字异常大声,形成了一道冲击力很强的气,轰向山石路的出口。
池陆就感觉到迎面而来的一阵冲击。
他顿了顿,思考如果躲开,是否会暴露出自己的修为。因为这道冲击毕竟是金丹大圆满境界的修仙者所释放出,如果他顺利避开了,修为的深度就要令人琢磨了。
——还没想出结论,腰身就被揽住。
顾屿带着池陆瞬移,落在旁边的树丛,避开这有着熊罴之力的吼叫。
“啊——”一声惨叫。
本来要轰新来的两名弟子的气波,却谁料这两名弟子鸡贼得很,灵活轻松的躲开了。
直接轰到了他俩身后那倒霉的程阳羽身上。
程阳羽只不过是个筑基期,哪可能躲得开金丹大圆满的攻击。
直接被焱长老的冲击轰飞到了山石路里的几丈远——
焱长老:“……”
池陆:“……”
此时在场的所有人注意力哪还在小六和顾山身上,全部跑去山石路的那一头,看看他们的二师兄程阳羽怎么样了。
焱长老也急忙过去料理现场。
只剩池陆和顾屿还在山崖这一边。
池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望着尽头吵吵闹闹的场景:“焱长老的怒气,怕是不会消了。”
顾屿嗓音不大,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无妨。”
池陆垂下眸,又斜过去看向顾屿。
阳光下,顾屿容貌清俊,下颌棱角清晰流畅,脖颈肌骨分明。
不得不说,顾屿的障眼法用得非常不错,这么重的伤,竟然能掩饰得毫无瑕疵,把自己装成一个比谁都健康的模样。
“本座是不在乎的,倒是你仙尊,何时开始不守规矩了?”
池陆阴阳怪气,毕竟刚拜入崇金阁的时候,顾屿的礼数用得可是一套又一套,一副客气又斯文的外表。
顾屿打量身后不远的山崖,像是在思索什么。
过了几息他方向走过去,落下一句:“被你带的。”
池陆:“?”
他立刻转身,跟上顾屿,开始骂骂咧咧。
顾屿挡了一下在他跟前。
池陆的步伐止在顾屿身后,不耐道:“作甚。”
话音刚落,池陆的注意力被前面的山崖,勾去了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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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黑黢黢一片,深不见底。
池陆:“这山崖下面……”
他转过脸,发现顾屿也在看着他。
他们想着同一个问题。
“你们两个真是随心所欲。”
身后传来焱长老的声音。
“当我不存在了是吗?”
焱长老道。
焱长老处理完了程阳羽的情况,有两名弟子一前一后抬着口吐白沫的程阳羽去负责药理的长老那边去了。
其他弟子急急忙忙跑了回来,恢复原先在树下的排列,站立笔直,唯有目光皆齐齐望向山崖边,池陆和顾屿还有焱长老的方向。
顾屿转过身来,走到池陆前面一点的地方。
目光微低,对焱长老作揖行礼。
池陆看着顾屿的装模作样。
“……”
焱长老恼怒不已又一副颇有趣味的神情:“真是有意思,竟能轻轻松松躲避开来。”
顾屿很谦逊的模样。
焱长老的目光在顾屿的身上来回打量,似乎想把他给看透:“你修为什么境界?”
顾屿礼貌道:“不知。”
焱长老严肃起来,问顾屿道:“那你何以修炼,何以成为修士?”
池陆顿了顿。
束着眉眼的黑纱下,目光凝聚。
看向顾屿。
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从没有问过顾屿。
因为修士其实本身就是凡人。
只不过是开启了求仙问道之路的凡人。
都是肉身凡胎。
这本质上就和池陆不一样,和所有魔都不一样。
魔生来就是魔,没有选择。
池陆生来就是天魔,从生下来就是白发紫瞳,口内含着骨灵,注定一生受众魔敬仰,身份显赫无上,享尽荣华富贵。
那么顾屿呢?
自他认识顾屿的时候,顾屿就是仙尊的身份。
但却忽略了,仙尊也是从凡人修炼而成的。
认识顾屿了两世,池陆堪堪发现,自己对顾屿的过去,并不了解。
可以说是——
完全不了解。
眼前。
就听见,焱长老凝视对着他抱拳垂眸的顾屿,又强制性问了一遍:
“顾山,你何以修炼,何以成为修仙之士?”
21. 欺骗
焱长老面前的顾屿很谦逊,不像池陆,不守规矩还一副理直气壮的不屑模样。
……
池陆看着顾屿。
对啊,顾屿为何要修炼,为何选择成为修士?
他成为修士以前是什么样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回长老,弟子不记得了。”顾屿的模样诚恳,道。
不记得?池陆不信。
肯定是顾屿在扯谎。
这个人很擅长伪装,看看他的障眼法,几乎能用完美来形容。再看看他面对长老时的态度,多么像一名听话的弟子,虽然依旧因为骨相的缘故容貌清俊,但是却完完全全脱离了仙尊的气场。
弟子装得比弟子还真。
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之前崇金阁的元婴老祖阁主,谁能想得到,自己面对的弟子竟是仙尊伪装的?
顾屿这个人,真可怕。
这与他天魔池陆伪装的性质还不一样。
虽然崇金阁的所有人也并不晓得小六就是天魔。
——知道的话准吓死。
池陆心里清楚,他虽是弟子“小六”,但却无法做到像顾屿仙尊这样低下姿态。
当然这与崇金阁是灭族仇人有莫大关系,他无法向仇人低下头。
但正是因为顾屿他伪装得太像了,令人难以分辨出是非真假,上一世自己不就是这样被骗了的吗。
连不久前在庭院的时候。
顾屿说不可能去炼制驱魔之火,说自己不可能做出伤害他的事。
还带着他亲手取心头血,以此证明真心。
虽然看起来确实挑不出什么问题,仿佛顾屿和自己就是结契的关系。
但是在顾屿的手中经历过一次生死的池陆很清楚,顾屿没有表面看上去简单。
不能因为喝了顾屿的心头血,就相信顾屿。
恐怕顾屿就是利用这个,来让自己放松警惕的。
须防着顾屿。
他应该向顾屿学习才是,多学学顾屿到底是怎么伪装的,表面上多做做样子。
池陆听到焱长老拔高嗓音道:“没有哪个修士对自己的修为境界没有执念的,修仙的最终目的,就是飞升成仙,而境界就是衡量自己修为的等级标准。你说你不知道你的修为,那你修的什么仙!简直就是在胡扯。”
顾屿语速平稳,仿佛焱长老一个巴掌拍不响,无论焱长老嗓门儿多高多怒,都不会影响到顾屿那和你打太极的节奏:“弟子散修出身,不懂什么阶级境界,修炼从心,修的是一方净土,不惹尘埃。不追名,不寻利,不与尘世斗,不问尘世事。”
焱长老:“所以你的意思是,崇金阁追寻名利,斗争尘世?”
顾屿:“非也。”
池陆心想:你们崇金阁的名字就已经体现追寻名利了。何况还光明正大收礼金,接受世家弟子……
焱长老嗤笑:“你既不惹尘埃,还何必来到崇金阁!”
顾屿的语速放慢:“我受仙尊所托,来到崇金阁。”
“哦……?”焱长老将信将疑:“详细说来。”
顾屿:“曾受过仙尊恩惠,故此趟便算是还仙尊一个情。仙尊让我多辅佐阁主办事。”
池陆望着顾屿一本正经说瞎话的脸。
没有因为他能圆谎而感到松一口气,反倒觉得很可怕。
这个人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的。
顾屿又有过多少次,像眼前这样面不改色地欺骗他……
有没有一种可能。
就连自己看到的顾屿仙尊都是假的?
焱长老听到后半句的时候,停了须臾,道:“辅佐阁主?”
顾屿低头:“是。”
焱长老思索什么。
仿佛顾屿的这句话里有玄机般,只有焱长老和顾屿能听懂。
池陆在顾屿和焱长老之间来回打量。
就在顾屿同焱长老说完“仙尊让我多辅佐阁主办事”后,焱长老周身的强硬态度顿时变得微妙。
什么意思?
他们在说什么?
顾屿在故弄玄虚什么。
再回过神的时候,焱长老和顾屿的交谈已经结束了。
焱长老也没再询问顾屿的修为。
“……”
焱长老朝山石路那边的方向走去,召集所有的弟子,这个时候,在烈日下站立了许久的弟子们才敢终于松一口气。
顾屿回到池陆身旁。
“‘辅佐阁主’什么意思?”就听到身边人问。
顾屿薄唇分开些许,正要出声。
下一瞬息,旁边的池陆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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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往上一扬,带着讥讽的一丝意味:“辅佐阁主炼制驱魔之火?”
顾屿的薄唇立刻合上了,他侧过眸看着池陆。
始终没有波澜的漆黑眼神里,流露出意料之外的讶异。
“为何又要提驱魔之火?”
池陆:“怎么了?本座还不能提了?”
顾屿平静的嗓音里,隐藏着难以觉察的不可置信。
他道:“我不是说了不可能的吗。”
池陆歪了下头:“不可能什么?”
顾屿打量池陆,道:“你在明知故问。”
过了几息。
他嗓音寒凉起来,“你还是不相信我?”
“相信或不相信,是本座的事。”池陆道。
顾屿沉寂。
他问:“那心头血……”
池陆顿时心生反感,愈发觉得顾屿别有用心。他面对顾屿走近一步,用厌恶的口吻,清晰地去阐述:“不要拿心头血挟持本座。”
顾屿疑惑:“挟持?”
远处有弟子在叫他们两个,但他们还在山崖边站着,根本没有注意到除了对方之外的人事物。
“告诉我,池陆。”顾屿放慢语速,仔细地问:“到底怎样才能够让你信任我?”
“为何要执着于让本座信任你?”池陆目不斜视,虽束着眼纱,却能感觉到他凌厉的神情。
“一个人,如果坦坦荡荡,是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的。”
池陆慢悠悠起来,玩味地说给顾屿听:“越是心里有鬼的人,才越在意别人对他的信任和看法。”
“说得有没有错?”
池陆看着顾屿渐渐冷却下来的表情,侃侃而谈:“这么急着让我信任你,做什么呢?”
“……”
“小六,顾山你们怎么了?”——这时闯入了沈苍字正腔圆的声音。
池陆看了过去。
沈苍上前就拽上池陆的小臂,把他带在身边,语气轻松:“快来了,都等着你们呢。”
池陆便没再搭理顾屿,转过身来,跟着沈苍一起去了。
谁知前臂又多了一道力度。
池陆脚步一滞,垂眸看着被顾屿拉住的地方。
……
“你又要做什么?”池陆斜过脸,忍着语气道。
22. 本座杀念起
“……”
顾屿下意识就拦上来了,拉着池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们……”沈苍觉察到池陆和顾屿之间某种像是剑拔弩张但又不是的微妙氛围,他的目光扫向顾屿,打量片刻,觉得自己横在这里有些尴尬,于是立刻松开拽上池陆胳膊的手:“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们,额,快先去上课吧。”
池陆接着甩开顾屿。
去到弟子集合的地方。
眼前所有弟子的境界皆在筑基后期以上,他们整齐排列站在崖前。
焱长老一手背在背后,庄重立在众弟子的最前方,身后就是山崖。
“一个月后,就是崇金阁的试炼。”他郑重道。
闻言,弟子们之间不禁左看右看。
试炼就要到了。
据说通过试炼最终阶段的弟子有进行机密级任务的权利。
那是什么概念?
相当于,参与进了崇金阁高层的机要。
对于出身仙门世家的子弟,晋升到宗门高层是莫大的荣誉。
——当然挤破脑袋都要试一试的。
“从今日开始,术法防御课便是对你们进入试炼的考核。”
“考核共有两个阶段,前后为期十五日。”
池陆陷入思考。
一个月后是试炼,「熔剑事件」则是在半个月后的谷雨期间,而试炼的考核为期十五日,正好和「熔剑事件」的时间基本吻合。
这前前后后,是否有所关联……
有弟子提问了:“长老,为期十五日是何意?术法防御课平常不都是只有半日吗?那我们的早课、晚课还有其他的课程都怎么安排?”
焱长老:“这便是我接下来要和你们说的,你们仔细听好。”
“考核共有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为期十四日,不在崇金阁内进行,时间由弟子自行安排。”
弟子们脸上浮出“啊?”的表情,对接下来的考核程序完全没有头绪,不在崇金阁内进行,这还是头一回。
“长老,这个算是历练吗?平常只有历练才不在门派内进行啊。”
历练通常是门派里有告示,告示中写着各种下山要执行的任务。
任务难度不同,弟子通过告示里面的任务介绍,再根据自己的修为等级进行选择,然后向管事的长老登记,便可组队或独自下山执行任务。这个执行任务的过程就是历练。
焱长老回答道:“本质上并非历练。此番考核,你们可以选择组队或者独行,但是成绩是你们自己的,即是说,如果你们组队,所获得的成果不能共享。我会给你们每人一个列表,里面清清楚楚会写着考核所需要收集的东西。”
这时,每个人的面前,半空浮现了棕色闪碎光的草纸。
飘下来,落在每一位弟子的手中。
「考核第一阶段:收集灵力五行原料。
金属性:玄铁【封魔之锁的原料。】
主要用途:可以贯穿魔气,贯穿魔的经络,起到禁锢魔的作用,魔会被锁链禁锢,无法行动。
火属性:火尸草【驱魔之火的原料。】
主要用途:制作驱魔之火的一种最不起眼、但必不可少的灵草,可助长形成极具毁灭性的火焰。
木属性:不死木【驱魔之火的原料。】
主要用途:用来制作驱魔之火的另一个重要灵植,因为木生火,而不死木顾名思义不会枯死,永生之木,助长驱魔之火在魔气之下永不熄灭。
土属性:聚灵石【驱魔之火的原料。】、悬石【碎魔阵的原料。】
主要用途:起稳固作用。
主要用途:碎魔阵的阵石,但凡被阵法所困禁之魔,粉身碎骨。
水属性:清灵朝露【灵甲的原料。】
主要用途:防御性法术,在魔攻击修士时,清灵朝露提炼的灵甲(灵力形成的盔甲),可以用来净化魔气,使魔气的攻击无效。
考核时限:十四日。
考核依据:原料的收集数量。
收集数量:无上限。」
焱长老双手背后,慢慢在前排弟子的跟前走,说道:“十四日后,太阳落山之前,所有人,准时在崇金阁现在你们脚下的这个地方集合。”
“由我,来亲自检验你们的成果。通过者,进入第二阶段考核。”
“第二阶段通过,则获得进入试炼的资格。”
——“啪”一声。
纸张被崩到极致,粉碎的声音。
所有弟子吓一跳,肩膀一抖,朝着那个声音看去。
池陆冷笑,额角崩出青筋,嗓音吓人:“请问长老,眼下魔界与修仙界之间并无冲突,为何要召集弟子去收集炼制对魔具有毁灭性的原料?”
那一声爆开的碎纸,让焱长老其实也愣了一下。
焱长老从未见过如此目无尊长的弟子!简直荒谬!
若非这弟子是仙尊的人,不敢轻易得罪仙尊,他早就对这不知好歹的弟子施以酷刑了!
焱长老以震慑性的声量道:“魔是淫邪,是凶恶,魔天生嗜血,其心叵测,修仙之人的血具有清澈的灵力,是魔最好的养料。现在虽然魔界看似没有动静,但迟早有一天,魔为了自己力量,会对修仙者进行一场嗜血的大屠杀!”
池陆:“是吗?魔天生嗜血,那请问长老,数百年来,有见过魔攻击修仙者并吸食其鲜血的案子吗?”
作为天魔的他最清楚不过,魔虽天生嗜血,但世代继承下来的观念是克己复礼,让自己不受欲念的左右,维持最大的善意,不对鲜血动念。
数百年下来,已经形成习性,日常饮食与凡人无异。又怎会对修仙界进行屠杀?可笑至极!
难道因为这个谬论,就要反过来对魔界进行灭族屠杀吗??
魔族的老百姓安稳过日,从未有过任何要侵犯他界的念头,在家有老人幼子,宁静祥和。却因为修仙界的臆想,迎来毁灭性的灾害,被驱魔之火焚烧成白骨,悲凄惨烈。
焱长老还没来得及回答,接着池陆旁边的沈苍竟开口了:“长老,弟子和小六有一样的想法。”
池陆顿了顿,就又听到沈苍说道:“魔界与修仙界之间没有恩怨,甚至是毫无瓜葛的两界。现在却让弟子们去收集伤害魔族的驱魔原料,于情于理,弟子都想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做。”
焱长老同时被两名弟子顶撞,气得胡子都卷翘起来:“——住口!这是考核,你若不想通过考核,可以弃权!”
“……”
看看,这就是崇金阁的态度?
池陆把自己的手指的骨节按出“咯啦”的响声,重活一世,来到修仙界走一遭,才知道原来魔族善良老百姓的惨死、魔界被大火焚毁的灭亡,是从这里开始的。
魔真的凶恶,居心叵测?我们魔界何时伤害过修仙界的分毫!之前在魔界边境试图加害魔界的难道不是你们崇金阁的人吗?难道邪恶、心怀鬼胎的不是你们修仙界吗?
有一天魔界会对修仙界进行嗜血大屠杀?
将尸体烧焦成灰烬、屠杀生灵的难道不是你们修仙者??
魔族老百姓的性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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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多想把焱长老的脑袋给拧下来啊。
说我们魔是邪恶嗜血的是吧?
那本座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凶恶,什么叫鲜血!
作为天魔,他的原则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血债就……
加倍偿还罢——
手背上多了一道冰凉很轻的力度。
池陆蠢蠢欲动的手一顿。
顾屿的指尖搭在池陆心脉的地方,通过脉搏传音,响起淡淡的声线:「别冲动。」
“……”
手腕上传来很强烈的抵触。
顾屿强劲控制池陆的腕,继续传音:「现在不是动手的时机,倘若动手,只会加速修仙界讨伐魔界的进度。」
闻声,池陆的手一震。
“……”逐渐、逐渐清醒。
顾屿的声线顺着腕的心脉处,传到池陆的意识里:「考核不可弃权,我们得去,不仅如此,还要通过考核进入试炼,并通过试炼的最终阶段。根据我的猜测,试炼是崇金阁上面的在筛选得力且能够信任的人手,毕竟崇金阁弟子数量多,但能力参差不齐,只能通过试炼来进行精确的筛选。」
池陆回应:「所以呢。」
顾屿:「据说通过试炼的最终阶段,便会被招入崇金阁的机密处,有参与内部秘要任务的权利。」
焱长老瞪向池陆和沈苍一眼,严苛补充道:“太阳落山开始考核。现在你们可以回去收拾物事,人界用的银两铜钱、修仙界用的灵石等等……该带什么准备什么都想好了。”
有富家弟子问:“可以带除了佩剑之外的法器吗?”
焱长老:“可以。”
有弟子问:“如果有没备齐的物事,能到了地点再买吗?”
焱长老:“可以,只要能买得到。”
有弟子刚要赶紧回去收拾包袱,免得来不及,但刚离开又跑回来问:“住宿方面,有限制吗?”
焱长老已经被一个又一个问题缠得面如死灰,真是一群不知道在干什么小兔崽子:“你想买下一座园林都行。”
为了防止再有无聊的问题出现,焱长老大吼:“众弟子记清楚了——”
“为期十四日!太阳落山之前回到这里集合。如若在太阳落山后没有现身的,无论收集了多少原料,一律算作考核弃权!只有考核通过的弟子,才有资格进入试炼!”
“是!”
“知道了长老!”
还剩几名弟子没走。
“还有要问的?”焱长老看向池陆。
“第二阶段的考核是什么?”池陆问。
焱长老嘲讽道:“第一阶段都没过,就想着第二阶段了?等过了第一阶段,自会知晓。”
在场没走的几名弟子在池陆提问的时候纷纷看向焱长老。不过碍于害怕焱长老,没敢开口。
他们投向很想知道第二阶段内容的眼神。
“……”
“第二个阶段,就在我这身后的崖下进行。”焱长老侧过身来,对着山崖指示了下,然后开始抬手赶人:“行了!在第一阶段没有完成之前,第二阶段无法开启。快走,马上太阳下山,时辰不等人,再不上路等着第一阶段的考核被淘汰罢!”
所有弟子都纷纷被赶走,朝着来时的山石路离开。
池陆的视线顺着焱长老的背后,望向山崖,不久前走进山崖边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看到了崖下有若隐若现的魔气,但很模糊,仿佛像个幻觉,因此不能确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看着山崖做什么?怎么还不走?”
23. 你和仙尊甚么关系
焱长老瞪着池陆,说道。
“在这里耗着做什么?”
池陆的目光从山崖挪开,淡淡望着长了副熊样的焱长老。
……
“走吧。”身旁顾屿对他开口。
池陆瞥向顾屿,束着的眼纱遮去了池陆紫瞳里的杀意。
池陆转身离去。
身后还传来焱长老的怒声:“什么态度!”
回到住处。
池陆坐在床榻上,双手环抱,回想那个山崖底下。
到底是错觉,还是真的看到了魔气……
要不要晚一点,潜进去看一下什么情况呢。
顾屿进来了房内,池陆没给好脸色问:“你不是走到山崖旁边了吗?底下你看到了什么?”
顾屿道:“不确定。”
池陆没有作声。
崇金阁的那个山崖底下,池陆始终还在惦记着。
思来想去,如果现在闯入,可能会打草惊蛇。
他本想等焱长老离开那里,再潜入一探究竟,但是想了想,还是尽快把第一阶段的考核任务完成,早点回来更好。
这样可以进入第二阶段,名正言顺地到山崖底下弄清楚里面的情况。
心里发狠地列出报仇的死亡名单,第一要杀的人目前来看,是焱长老。
这人竟误导无知的弟子去收集驱魔之火等术法的原料,还教授弟子如何炼制驱魔之火。
焱长老对驱魔之火的原料和炼制非常了解。上一世,池陆也是亲眼目睹焱长老在魔界的领土上释放出驱魔之火。
魔界的战火之中,焱长老凶神恶煞杀疯了似的,看到无辜的魔族老百姓被大火焚烧惨叫的时候,发出可憎的激动的笑声……
焱长老,炼制驱魔之火的主要幕后黑手之一。
此人,屠杀魔族老百姓,对纯洁灵魂毫无怜悯之心的恶类,必须第一个死。
第二要杀的,则是顾屿。杀身之仇,对他一直以来的欺骗,不能原谅——
池陆现在还不能明确,顾屿与灭族之间究竟存在怎样的联系。
但是他会弄清楚的,等到了那一天,他会把顾屿一点一点折磨致死。
顾屿整理着房间里的摆设,四仙桌上面的茶具里有早晨剩下的茶水,他把早已经凉了的茶倒了,重新坐下来泡茶。
池陆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他扯掉眼纱,看向四仙桌的茶具。
顾屿把茶倒进茶杯,放到桌上,“喝点吧,晚点就出发。”
池陆从床上起来,去到四仙桌前,搬出凳子坐下,注视茶杯里魔界才有的椒紫茶。
椒紫茶里用的是魔界的藤椒和稀有的紫藤花,可以和任何不同的茶叶泡在一起,泡茶时,加入魔界的椒紫,便称为椒紫茶。
他拿起茶杯,喝一口。
正宗的椒紫茶入口的口感是舌尖先感受到茶叶的清香,紧接着传来藤椒的麻感,但是真正好的藤椒会有清香,正好和紫藤花的清香前后接应,喝下去的时候,整个人的体内都温热,唇齿间回荡清甜。
“哪儿来的椒紫茶?”他问。
顾屿走过去整理池陆刚刚坐过的床,早晨起来时池陆就没有整理这张床,被衾一坨踢到了墙边床脚,枕头也歪的,方才坐过的地方也是一个皱皱巴巴的型。
“你之前给我的。”他声线平静,道。
顾屿把池陆的床收拾整洁,道:“一直带着,我这里还有。想喝随时给你泡。”
“……”
池陆心里顿时燃起无名火。
池陆怼道:“滚开,本座不想睡你碰过的床。”
不过,顾屿已经整理完了,他走去把窗户关上,差不多要出发了。
池陆回过头,看到了一张衾枕方正摆放、没有任何褶子的床榻。
干干净净。
比刚搬进来时没人住过的还干净。
池陆:“…………………”
天煞的。他看到这么干净就难受!
池陆走回床前,伸手把衾枕弄乱。
舒服。
放下茶杯,“走了。”
顾屿:“……”
他在庭院里叫住池陆,需要跟池陆计划着接下来的行程。
池陆的步伐在房屋外停下。
因为池陆没了自己的列表,只能和顾屿共用一个。
顾屿和他一起看着手里的灵力五行原料列表,池陆凝视顾屿手里的列表,怒火已经燃到了天灵盖。
顾屿感觉到手里的列表已经在微微震颤,近乎被震碎的状态,他转眸看向池陆,“……”
他能感觉到池陆强烈的恨意。
焱长老是阁主的心腹。能有这样的安排,必是经过阁主之手。
顾屿很久没有开杀戒了。
他忍得很痛苦折磨,如果可以,他会现在就把阁主和焱长老千刀万剐。
心里发痒。
魔族有多少人,他就慢慢片掉这两人多少块的血肉,用最慢的速度一点一点切入、片下来,再用附上刺的麻布紧密包裹那坑坑洼洼的肉身,浸在泡了辣椒的蜡油里,捞起,点火,喝一盏池陆曾经送他的椒紫茶,听着他们的嘶声裂肺的惨叫,看着眼前如烛泪般的焚烧,随风化成灰烬。
想想这个画面就很美好。
——但现在不是时机,还有不可控的存在,另他不能轻举妄动。
想要守护好池陆,就必须要沉心,在阴晦潮湿的黑暗里匍伏,静观其变,哪怕他的肉身正在糜烂,神魂在腐蚀中不知不觉地消散。
放心池陆。
你所担心之事,本尊会尽所能阻止,会不顾一切,帮你实现所有意愿,包括杀了本尊。
顾屿对池陆平静说道:“收集原料的这五个地方没有顺序要求,先去哪里都行,你可有想法?”
池陆盯着列表上的文字,想不明白,难道为了能够进入试炼,就要收集这些!?
顾屿道:“最近雨水多,先去收集水属性的清灵朝露最适合。你觉得呢?”
池陆转眸,紫瞳里的目光犹如杀人的刀,复述着列表上的字,嗓音幽幽:“清灵朝露,防御性法术,在魔攻击修士时,清灵朝露提炼的灵甲可以用来净化魔气,使魔气的攻击无效。”
“你在跟本座开玩笑吗?”
顶多走个过场,那已经是他能装的极限。
顾屿低下头道:“必须得收集,但是我会把这些原料给绿水,他擅长符阵炼丹之术,我让他去研究破解之法,届时我也会回到仙州亲自检察与炼制,你若不放心,可以随时来仙州查看情况。”
池陆沉默,听上去是可行的,可是他怎么敢相信顾屿。
上一世被顾屿骗得一塌糊涂。
池陆耻笑道:“本座当然不放心。但倘若本座去了仙州,落得个‘擅闯仙州’的罪名……”
顾屿问:“过去给你的玉符还在吗?”
池陆的脑海里忽地闪过一段回忆。
魔界寝殿的花园里,紫藤树绽放着如瀑般的花,他们躺在树下静静的什么话都没有说,望着头顶垂落的紫藤花。
彼时的他们刚明确了彼此的心意。
突然想起什么,池陆抬手取下几株色泽最美的紫藤,撑起胳膊,支腿要站起来。
“做什么?”顾屿侧过头,问。
“给你个东西。”池陆嘴角一咧,正要起来,又想到什么,侧身快速在顾屿的嘴角落下一个用力的吻,转身大步去到寝殿里,捣鼓起要给顾屿的东西。
顾屿于是起身,进入寝殿,大抵猜到了池陆要给什么了。
“椒紫茶,拿去。”池陆把研磨好的鲜摘的紫藤花和藤椒压成茶饼,用草纸包起,塞到顾屿手里。“随便喝,喝完再给你弄,花园里的紫藤花够你喝几百年的。”
顾屿背靠在寝殿的门前,墨发落在腰际,仙气飘飘,望着池陆时,眼神沉溺又淡笑,左手接过椒紫茶,右手把一个玉符交给池陆。
池陆拿着玉符问:“这是什么。”
“玉符。”顾屿道。
“可以随时进入仙州的结界,若有人不认得你面孔,拦你在外,直接把玉符给他们看便可。”
后来池陆专门试了一下,确实一开始守山弟子见到这个陌生面孔大摇大摆地进入仙州,便直接拦下他,他就照着顾屿说的展示出玉符,怎料备受弟子的恭敬,连忙把他带到了顾屿的仙殿。
“这玉符做什么的?通行令?”他混不吝地把玩着手里的玉符,打量着问。心想顾屿的东西怎么都这么白净,玉符都光滑无瑕。
“回公子,仙尊的玉符能随意进出仙州的每个角落。”弟子恭敬道。
“仙殿也行?”池陆问。
“是。”弟子道。
“那我下次直接瞬移到仙殿不就行?没必要再从山门进入,走这么大老远。”池陆问。
“……正是。”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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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
“哟。”闯入了个潇洒的声音,那人束着一头绿色头发,翘着丹凤眼,摇着手里画着梅兰的折扇,震惊道:“有洁癖的仙尊何时变得这么大方了,竟将贴身之物送给旁人……”
弟子作揖问好:“绿水长老。”
绿水长老抬抬折扇,弟子便退下了。
他打量敛去了身上魔气和紫瞳的池陆,折扇挡着翘起的嘴角,好奇道:“你和仙尊甚么关系呀……”
……
过去的记忆渐渐从眼前消散。
而顾屿给他的玉符,还在。
物是人非。
那时的自己像个愚蠢的傻子,直到被顾屿手中的仙剑刺穿身体,心里淌下悲哀的血泪,终于看清了一切。
池陆没有感情的声线道:“你要说什么。”
顾屿道:“若玉符还在,你随时进出仙州,没人拦你。”
池陆:“本座怎么知道倘若进入仙州,是否会有人指控本座偷盗仙尊玉符、擅闯修仙界。”
顾屿:“不会。你尽管放心,仙州内的任何事情,都由本尊说了算。在仙州,你不需要有任何顾忌。何况四个长老你也都识得,是能够信赖之人。”
可恨。
池陆厌恶看到顾屿对他信誓旦旦的样子。
回想过去,仙州确实与崇金阁非常不同。
仙州的弟子很正,并且对魔不带偏见,是非黑白拎得清。
客观地讲,这和仙州的教化有关,长老和掌门之人的观念往往直接影响着门派里的弟子。
哪怕四个长老知道他的天魔身份,也没有阻止他来仙州,对待他就和对待友人一样。
“——嚓”
池陆化出赤骨弯刀,刀身贴着顾屿的脸,刺入顾屿身后的墙体内,顿时墙开裂,他发狠道:“你若是耍本座,等着让整个修仙界陪葬。”
……
人界。
第一要收集的就是水属性的原料,清灵朝露,他们来到人界,这里才能够收集到。
来到人界的好处就是,池陆不用再一身修仙者的打扮,他把崇金阁的弟子服早早在出门前就丢弃在了住处的床上。
直接换回魔族的打扮,恢复天魔的白发紫瞳,瞬移到人界。
人界这个地方和修仙界完全不一样。
却倒是和魔界有几分相似之处。
这里有着自己的国度,老百姓们柴米油盐酱醋茶,耕田种地,读书科考,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生老病死。
池陆走在洛烨城的路上,见到周围一片繁华的景象,此时太阳已经落山。
夜幕降临时,城楼上挂满红灯笼,人群来来往往。
身边路过的孩童一手牵着大人,一手吃着糖葫芦,三月份的气候还潮湿阴冷,这些没有灵力的凡人,就会穿得很厚,看看这孩子,裹得像一坨肉粽。
池陆和顾屿先找一家客栈住下,需要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他们走进「百花客栈」,整个洛烨城,这家客栈最大、环境最好。
顾屿去到前台,对掌柜的道:“住店,两间房。”
掌柜的见有客人来了,一看去,眼前的人气质不凡,一袭白衣身姿挺拔,仙气飘飘,想必是位仙君,另一位更是让他眼前一惊,白发紫瞳,气质尊贵,这是哪位神仙降临。
他敬畏又难为情道:“仙君,那个……实在是不好意思,现在店里只有一间天字号的……”
池陆一凶:“你说什么?”
他又要和顾屿住在同一间?
掌柜的没想到这个仙君竟是个脾气大的,吓一跳,他道:“仙君不好意思!城里热闹游人多,客栈经常住满,今日算是好的,还有一间。这个天字号的是套房,有两张床榻,房间挺大的,仙君您要是不介意,可以先去看看?若是满意的话,再住也是可以的……”
顾屿道:“看看吧。”
掌柜的连连点头说是,他领着顾屿和池陆往楼梯上走,这个地方确实环境还是可以的,一般的客栈或者茶馆之类的地方,走在楼梯上都会发出吱呀的响声,但是这个客栈,木质的楼梯很结实,走在上面不会有杂音,扶手也是被擦得反光。
池陆觉得也就这个客栈能说得过去。
先前看了几家客栈,都只能用磕碜来形容。
掌柜来到天字号套房前,推开房门,展示给池陆和顾屿看,问道:“仙君进去看一看,这样的格局,您看可以吗?”
24. 你不必假惺惺
天字号套房映入眼帘的是宽阔的厅堂,板壁前的长条案上面摆放着梅瓶和博山炉,后面挂着条幅字画,前面一张八仙桌,陪着左右两个紫檀雕刻的太师椅,两侧各摆放桌椅,可招待宾客。
旁边还有酒桌食案。
条几上摆着一张琴,后有折叠屏风,往里走是一个精美的拔步床,旁边还有一张贵妃榻。
房间的另一端是对称的构造,同样的拔步床和贵妃榻。
后面皆有梅花窗棂。
池陆走过去,推开窗,看外面的风景。
“这个方位的是能看到街巷的景。”掌柜热情说道,他带两位仙君过去房间的另一边:“那个方向的看到的是园景。去看看?”
池陆低头看着窗外下的街道。
人界一片祥和热闹的景象,他能看到人来人往之中有个别魔的存在。
在人界偶有魔和人通婚的景象,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人都能和魔和睦相处。
为何,修仙界却如此不容魔。
池陆好恨,明明三界是一片安宁太平之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修仙界要打破这份宁静太平,要给三界带来灾害。
那场魔界的灭族战火,原本生活在人界的魔也返回魔界家园与修仙界奋战,却因此,人界的妻子没了丈夫,郎君死了媳妇,孩子没了父母,家破人亡,骨肉离散,让人界也受到了无尽悲苦的牵连。
修仙界不应该是除恶扬善,维护四方太平的存在吗?
顾屿曾一直在跟本座一起维系三界的太平,可是为什么熔剑事件的时候你没去阻止,为什么那场灭族战火的整整三十日期间你都没有出现,在眼看本座怒杀掉的修仙者愈来愈多的时候,你却阻止了本座。
在本座的背后,一剑刺穿命门。
他恨惨了这个残暴的修仙界!
深入骨髓的憎恨。
“仙君?”掌柜的见到池陆盯着窗外的街景走神,以为外面有什么事情发生,跟着去看向窗外,左顾右盼,却没有见到什么东西:“这个景观不满意?”
池陆收回神,道:“没有。”
他正要起步跟着掌柜的走,却看到顾屿在望他。
漆黑的眼神里不知在想什么,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恍惚在顾屿的眸里看到了某种情绪。
池陆本想说:“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但怕吓到身为凡人的掌柜。
于是想改口:“不要用这种看路边流浪狗的眼神望着本座”。
但发现这样说相当于在骂自己。
池陆阴冷:“看够了么。”
顾屿才收回视线。没有出声,背影却仿佛隐藏了许多想说的话。
掌柜打量了一眼池陆,默默退到了顾屿身旁,不敢离这个白发仙君太近,他太凶了。
“……”赶紧跟在这个脾气好的仙君后面,小心翼翼身怕说错话,让自己尽量说得少而精。
他推开房间另一端的窗:”窗外是园景,这个底下的花园是仅天字号套房的客人所用,其他客人用不了,后面有通道能下去。两位仙君……看看觉得合适吗?”
池陆双手环抱,冷冷看向窗外的风景。
这个花园很大,像个庭院,有竹有树,还有石桌石凳,不比崇金阁那个住处的庭院次。
“……”
他静默走开,去到房间的另一端。
肩侧靠在那头的窗边,看外面的有人有魔的祥和城街景象。
顾屿收回视线,对掌柜的说道:“我去付房钱。”
掌柜的望了望那个屏风后的角落里屏蔽外界的白发仙君。
悄声问道:“那个仙君觉得可以吗……”
顾屿“嗯”一声。
他知道池陆觉得可以,但池陆不会说。
走出房门,阖上快关紧的时候,在缝隙里看到池陆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紫瞳在阴影里倒影着忧郁的光。
“……”
跟着掌柜下楼,按理房钱只用付押金,等退房的时候,再付全这几日住宿的所有费用。
但顾屿还是先把这几日的房钱付了,他们行程不知道是否会遇到变故,也可能离开后就不回来了,就没法付齐房钱,都说不准。
“有酒菜吗。”他问。
“有的有的,就在这儿。”掌柜的把挂在墙上的菜谱取下来,给顾屿看。
说道:“招牌的下酒菜有糖醋花生米,拍黄瓜,夫妻肺片,毛豆,卤牛肉……用的都是新鲜的食材,每天早上现做的,大可放心。”
“都各要一份吧。”顾屿放下菜谱,把酒菜钱也付了,气质清冷不失有礼说道:“麻烦准备两坛最好的黄酒。”
池陆心情不好的时候有喝黄酒的习惯,但他喝酒就会吃东西,没吃的就不喝。
掌柜连连答应着,去吩咐厨子,见仙君没走,在前台等着,说道:“仙君您回房罢,一阵准备好了小的亲自送上去。”
“无妨,我拿上去吧。”顾屿道,他看起来高高在上,腰背笔挺。
掌柜的不好意思让仙君在那里站着等太久,催促着让厨子尽快准备,期间又没忍住去回头打量仙君,充满好奇又敬畏。
仙气飘飘,身姿淡漠挺拔。
他从小到大,在这偌大的洛烨城生活着,因为洛烨城很繁华,无论是流动的游客、还是居住在这里的百姓都特别多,在这个地方,甚至还有魔与人结为夫妻的景象,人魔混血的孩子他也见过。
再加上幼时还没有柜台高的时候,便开始跟随父母在这间百花客栈经营,后来双亲过世,他继承掌柜的位置,客栈这种地方,什么人都会落脚,来来往往,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人都见过,修炼之人来客栈暂住的也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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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活了四十余载,却还是头一回见到眼前这种气场的仙君。
掌柜的觉得用“修炼之人”去形容他是一种贬低。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只觉得他好像是从天上来的。
周身的气场像冷雾般,看不清触摸不着。
明明就站在你的眼前,却给你的感觉虚无缥缈。
厨子准备好了酒菜。
顾屿道谢接过,端上楼去,直到转身关上房门。
掌柜的目光才堪堪移开,他自言自语道:“还以为不食人间烟火,原来仙君也是吃荤的吗……”
天字号套房内。
池陆望着窗外,瞧见有个一魔一人的恩爱夫妻在抱着混血的孩子在街边买糖人。
那个魔穿着深蓝色的布衣,买了个发簪给他的凡人妻子戴上。
魔其实和人的长相没有区别,只有在调运魔气的时候,身上会浮现肉眼可见的黑气。
也就只有天魔有着明显的白发紫瞳外貌差异。
听到开门又关门的动静,知道是顾屿回来了,虽然并没有发出房门吱呀的声音。
池陆不耐烦地正要开口“为什么这么久!?”但又咽了回去。
管顾屿做什么。
但又想了下,谁知道顾屿在背着本座做见不得人的勾当,不能排除表面在迎合讨好本座,私底下谋划陷害魔界的事情。倘若真在做背叛本座的事情,就把你千刀万剐。
“去哪了。”他冷道。
顾屿放下托盘,把两只酒坛取出来:“过来吧,喝点酒。”
池陆心想本座凭什么要听你的。
“商量一下取清灵朝露的事。”
“……”
池陆斜过眼,透过折叠屏风看向厅堂旁边的食案。
顾屿将一叠叠下酒菜摆放整齐在桌面,边道:“清灵朝露在清虚谷,清虚谷每三天开放一次,也就是明天。清灵朝露只有在黎明时分,极短的时间内才能取到,日出的瞬间会蒸发。但是清虚山谷里有灵兽生存,取朝露时可能会受到灵兽干扰。有两种选择,最好的状况就是当天进当天出。否则只能等三天开放的时候,再出去了。”
池陆从窗前起身,走过去。
顾屿帮他把酒坛打开,还没来得及递给池陆,酒坛就被池陆夺走,手里一空——
“不必假惺惺讨好本座。”池陆毫不客气,擦了擦被顾屿碰到的坛口,嫌肮脏。
动作之猛,酒水从坛口溅晃出来了许多。
池陆看也不看顾屿,也不正对着顾屿坐,独饮口感浓郁醇厚的黄酒。
他只当顾屿是个你问我答的东西:“清虚谷每次打开时间有多久?”
顾屿擦去洒在了他手上的酒,洁白的衣袖也沾湿了,洇了一小片,留下黄酒的味道:“黎明时分。太阳完全升起时,便完全关闭。”
25. 天魔大人懵了。
池陆思索,清虚谷关闭后出不去,要在里面等三天后才能离开,太浪费时间,毕竟还有其它四个原料要收集,耽误不得。
三天肯定不可取。
以他和顾屿的修为当天进出绰绰有余。
“当天进出。”池陆道。他拾起筷子,挑起糖醋花生米送进嘴里,又喝几口黄酒。
清虚谷在洛烨城外很远的一个山谷里。
他们提前一个晚上在洛烨城落脚,等天未亮时动身过去即可。
顾屿见池陆喝得很快。
转眼喝完了两坛酒,下酒菜也吃得七七八八。
池陆“啪”放下筷子和酒坛,起身。
往门外走。
顾屿问:“要出去?”
池陆打开门,迈出去:“管得着么?”
夜幕笼罩洛烨城,出了客栈,外面的楼房都高挂着红灯笼,在黑夜中像一颗颗繁星。
街上很热闹,两边集市密集排列着,摊主在叫卖,还有很多孩子欢快地追逐打闹,传来阵阵嬉笑。
池陆走在这城镇的熙熙攘攘之间。
一个卖糖葫芦的摊主吆喝:“公子来个糖葫芦吧?可新鲜了!”
池陆瞥向一排排的糖葫芦,里面有山药豆葫芦,草莓糖葫芦,葡萄葫芦,山楂葫芦。
看上去确实新鲜,多汁饱满。
但堂堂天魔手里拿一根糖葫芦吃,委实太搞笑幼稚。
“不用了,谢谢。”池陆拒绝。
“试个山楂葫芦呗,公子。”摊主见这位公子的目光刚刚一直落在山楂葫芦之间,喉间还动了下。
“山楂是自家种的,酸甜多汁,外面裹的糖衣可脆!试一下吧公子,只要一个铜板一串,不好吃不收公子钱!”
“……”池陆的脚底止住。
本座是在乎这点钱的人吗?
他走回去,掏出一块白花花的大银子。
放在摊前。
他一伸手把摊车上的所有山楂葫芦都拿走了。
“哎!公子给太多了!小的我找不开啊!”
摊主吓一大跳,他急忙道:“我把摊车上的所有糖葫芦都给您吧!但也找不开呀……”
池陆朝后面摆摆手,大可不必。
在镇上的人群中走了一会儿。
池陆觉得自己像个卖糖葫芦的。
看一眼手里的红彤彤的山楂,有点忍不住想尝一串。
“……”
正好刚喝完酒,来个甜口的点缀一下味蕾。
但左手拿十几串糖葫芦,右手又拿一串糖葫芦吃的模样,活像一个傻子。
本座好歹是天魔。
天魔怎么可能作出愚蠢的行为。
但若不吃,手里这一大堆糖葫芦会变粘乎。
那便回客栈,房间里吃。
此法甚妙。
下一刻,池陆脸一黑。
忘了。
顾屿在房间里。
天煞的。
回过神时,他发现周围有细微的变化。
低下头,看去:“……”
街上跑动的一个一个孩子们都痴痴在他身边望着他。
“?”
池陆望着包围自己的一群小豆豆们。
大眼瞪小眼。
“~白色头发的哥哥。”忽然,他一条腿被一个肉不拉叽的小豆豆抱住了。
“!”他全身一僵。
接着另一条腿也被紧紧抱住。
什什么情况。
走开。
给本座滚开!
池陆手足无措。
身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撞倒这些小豆豆。
这些小东西在干嘛?
“哥哥抱抱。”
池陆:“啊??”
“哥哥甜甜~~”
天魔大人要开裂了:“???”
“酸酸果。”
“甜甜果。”
“哥哥果。”
头昏眼花。
“他们是在要你手上的糖葫芦。”
“…………………………”
顾屿。
池陆要杀人了。
“你——!”他回过头,手里拿着一堆冰糖葫芦,怒视顾屿。
眼神如刀怒吼:“给本座滚!”
一个小孩儿一屁股“砰”摔坐在地上!
“哇———”
嚎啕大哭起来。
“…………”
不妙。
刚刚一转身,忘了抱在他腿上的小东西了。
池陆要僵硬了。
另一个小豆豆本来还抱在他的腿上,但回过头,看向那个正在哭的,不知怎的,也双手一松,屁股一撅,“砰”。
坐在大地之上。
“哇——”
天魔大人懵了。
别哭啊!
他要伸手去拍他们让这些小豆子别哭。
天煞的手里却还拿着十几根冰糖葫芦。
“……………”池陆气的想把顾屿杀了。
顾屿蹲下去,单手抱起两只小豆豆。
“给我。”他问池陆要糖葫芦。
“给你什么?”池陆面如死灰,怒火攻心。
“糖葫芦。”顾屿伸着手,等他道。
池陆:“……”
伸手递过去。
顾屿拿着,给两个哭唧唧的小豆豆。
小豆豆的小肉手紧紧抓着糖葫芦,流着眼泪吃起来。
顾屿问:“好吃吗?”
两只小豆豆乖巧点头。
顾屿轻轻给两只小豆豆拭去挂在肉脸上的泪珠子。
围在池陆身边的没哭的小豆豆们,全跑到那个白衣哥哥身边了。
顾屿把冰糖葫芦分给他们。
池陆如释重负。
他默然望着手里还剩一串晶莹剔透的红亮山楂。
看这些孩子吃得这么满足,想必糖葫芦味道可口。
他对顾屿道:“还有一串没拿。”
顾屿:“你还没吃。”
池陆勃然大怒:“本座怎么会吃糖葫芦!?”
即刻塞到顾屿手里,起身朝前走,离开顾屿。
谁知刚一走,一个边回头笑着边跑步的小女孩儿“砰”地撞上池陆的腿。
一屁股摔坐在大地。
池陆:“……”
今晚中邪了。
他没听到哇唧唧的哭声。低头看向那个摔倒了的小女孩。
混血半魔。
“秀秀快回去吃饭!”
“别跑这么快!”
“秀秀呢?”
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跑来一个穿深蓝色布衣的男子。
池陆望向那名男子,是魔,孩子是混血的半魔,说明母亲是凡人。
从行人群挤出来,就瞧见那摔坐在地上的小女儿。
“秀秀!”
见孩子摔了,就立刻跑过去,但男子刚一跑近,觉察到什么。
还没来得及去抱孩子,顿了一顿。
仰头……
看向那个气场高贵白发紫瞳的男人。
布衣愣了。
立马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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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体投地——
“天魔大人——!”
小女孩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爹爹趴在地上。
打量自己的爹爹。
觉得很新奇有趣。
嘴角扬起笑意,学着爹爹也头对着大哥哥,趴在地上。
周围不知情况的游人望了过去。
池陆:“……”
池陆:“起来吧。”
布衣却不起,全身上下敬畏又激动,嗓音颤抖:“小的第一次见到天魔大人,行跪拜之礼远不能表达对天魔大人的敬意。”
小女孩牙牙学语,嗲嗲的嗓音糯叽叽:“小的第一次见到天魔大人,行跪拜之礼远不能表达对天魔大人的敬意~”
布衣对小女孩道:“秀秀,刚刚你是不是撞到了大人的腿?赶快向大人道歉。”
小女孩乖巧伶俐,嗓音像小泡泡:“秀秀向大人道歉~”
却见高贵的天魔大人沉默未语。
布衣以为大人在生气。
更加磕头道歉。
池陆一面对小不点就不知道要怎么讲话。
说大声了,小不点会被他吓哭。
动作大了,小不点会被他弄摔倒。
“本座不喜欢被跪拜。”
布衣一顿,愣怔仰头望着天魔大人。
天魔大人:“生而为魔,便要有魔的傲骨,下跪是什么?魔从不对任何人下跪。起来!”
布衣连忙簌簌爬起来。
“…是,大人。”
池陆见他天资不错,体格结实,魔族的血脉也属于偏纯正的,皮肤一看就是在太阳底下晒多了的黝黑,问:“你叫什么。”
布衣充满敬意,鞠躬道:“回大人,小的叫迦蓝。”
池陆:“在人界生活多久了?”
迦蓝恭敬地鞠躬,回答:“回大人,小的在人界十年了。”
池陆注视迦蓝这种始终低头的姿态,严苛道:“站直了腰背再跟本座说话。”
迦蓝被天魔大人凶厉的口吻吓得一噤。
立马挺直腰背,抬起头,不敢半点违背天魔的意愿:“是,天魔大人。”
“大人有什么尽管问小的,只要小的知道,都会如实回答。”
池陆“嗯”一声,其实他没有什么要问的,只是想起来,先前在客栈房间的窗前看到的一家三口,似乎就是他们。
他想问问,魔和凡人一起生活得怎么样,是否幸福,继续道:“在人界生活得惯吗。”
迦蓝笑了笑,如实说道:“人界和魔界的生活习惯比较相近,刚来搬来人界后不久,就适应了。”
池陆点了点头,那就好。
“喜欢人界?”他问。
迦蓝黝黑的皮肤脸颊上竟然泛起了一点红,耳根子上方也泛着红,搓了搓鼻子,腼腆笑了笑:“主要是……夫人在人界,所以就在人界定居了。其实,在人界生活久了会思念魔界,毕竟是故乡,不过还好有素香……嗯就是夫人在,让小的觉得生活的每一天都很幸福。到了魔界的传统节日,我都会带夫人回魔界,夫人也很喜欢魔界,想跟着我们学玄术,但是凡人修不了魔气,若想修炼也只能修灵气,起初夫人有些沮丧,不过魔界也有很多不会玄术的魔,不会因夫人是凡人显得不融入,所以夫人在魔界也适应得很快,每年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我们会在魔界居住……”
一讲起自己的夫人,迦蓝就像打开了话匣子,收不住嘴。
池陆看着迦蓝,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酸涩。
如果是在上一世,这一切幸福与美好,也终是被血海沉没的虚幻泡影。
26. 哭吧哭吧
顾屿把糖葫芦分完给孩子们后,就去寻池陆了。
他本身就是为池陆而来,池陆去哪,他便在哪。
池陆正听着迦蓝说话,注意到顾屿过来了。
他没有多和顾屿说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极其厌恶顾屿的模样。
毕竟一位是仙尊,一位是天魔。
那些恩怨,自己承担就好。
“这位是……”
迦蓝打量天魔大人身边,气质不凡的人。
容貌俊美清隽,超凡脱俗。
身上的灵力浑厚到看不清的程度,给人虚无缥缈的感觉。
能够格与和天魔大人并肩,莫非是……
“仙尊?”他讷讷问。
不敢相信今晚见到了三界之中最厉害的两位大人。
他立马又要跪拜,却突然想起来天魔大人之前说的话——
生而为魔,便要有魔的傲骨,下跪是什么?魔从不对任何人下跪。
但是对面的是仙尊啊……修仙界和魔界的礼节不太一样,如何是好……
迦蓝看向池陆。
谁知,就听到仙尊清冷平稳的气息:“不必行礼。”
迦蓝很不好意思。“是,仙尊。”
小女孩秀秀的注意力落在了顾屿身上,她跑在顾屿跟前。
抱在顾屿的长腿上。
“嗯?”顾屿垂眸望着他,漆黑双眸里的清冷淡漠被温柔替代。
“哥哥像神仙。”
秀秀仰头,她粉嘟嘟的小嘴巴微张,痴痴地望着。
白衣飘飘,迷迷离离。
“哥哥是从天上下来的吗?”
顾屿弯下身子,墨发从修长的肩颈滑落到前,伸手轻轻捏了捏秀秀的脸,笑了笑,没回答。
他嗓音很温柔带着哄的语调:“今年多大了?”
“秀秀4岁啦。”她伸出五指,张开给顾屿看。
池陆:“……”
额。小家伙看来还不会数数。
顾屿望着秀秀的五指,眼睛里有笑意,抬手变出了一只小小个的小白兔放到这五指大张的手里。
“哇呀。”秀秀双手小心翼翼捧着,毛绒绒的。“小白兔!”
“这个不是真的小白兔,但长得和小白兔一样。”顾屿说道。
秀秀道:“那我是不是可以每天都抱着小兔兔睡觉?”
顾屿温声:“可以。”
池陆看向顾屿的笑眼。
他发现顾屿在面对孩子的时候,眼睛里的神情是纯澈简单的。
顾屿这个人,总深不可测的样子,给人很强烈的疏离感,黑眸如笼着冷雾的深渊。
没想到,在方才面对一群小豆豆们还有此情此景,仿佛把一切防备和心思都卸了下来。
顾屿喜欢小孩子??
“………………………”
真他娘的稀奇。
秀秀很喜欢手里的小白兔,放在脸颊上感受小白兔的绒毛。
她伸出短短的手臂抱住顾屿的双腿:“神仙哥哥抱抱……”
顾屿蹲下去把秀秀抱起来,秀秀把小白兔呵护揣怀里,正想抱着顾屿的脖颈贴贴,就发现:“神仙哥哥的脖子旁边有金色的花纹哎~!”
小肉手轻轻戳一下顾屿颈侧的金印,然后探索般指头描摹着繁杂纹路。
“这是什么呀?”冒着泡泡音好奇问道。
池陆的目光投过去了。
对啊,顾屿为什么颈侧会有一道繁复的金纹。
不论是他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从见到顾屿的第一眼起,顾屿的脖子上就有这道金纹。
池陆也就只有在很早以前刚认识顾屿的时候留意到过,当时只觉得稀奇,心想作为堂堂一名仙尊,身上怎么会有这种纹。
看上去不是图画,也不像符文。
总之有种诡异的美感。
池陆的目光勾勒研究顾屿颈侧的金纹……
天魔的修为凌驾三界之上。
他竟看不出这是什么纹印。
这道金纹对顾屿有什么寓意吗?
“小孩儿问你呢,仙尊。”池陆望着顾屿,重复了一遍秀秀说的话,问道:“这金纹是什么。”
顾屿只见秀秀在好奇地歪头看着自己颈上的金印。
“……”
顾屿很淡笑了一下,说:“这个纹什么都不是。”
——“夫君怎么这么久呀,担心死我了,还以为出什么……”
远处传来女子清秀的声音。
正跑过来,就看到了这个场景。
秀秀回过头,“娘亲!”
她在顾屿的怀里对着女子招手,高兴地把手里的小白兔给女子看。
“看!神仙哥哥送我的~~”
女子放慢脚步走过去,不经意间,充满敬畏望着顾屿。
这人就和小女秀秀说的一样,这一袭挺拔的白衣,有如神仙下凡。
“快来,这是天魔大人、仙尊。”迦蓝对女子说道。
迦蓝礼貌向仙尊和天魔大人介绍道:“这是我夫人,素香。”
仙尊?天魔。夫人素香更加敬畏了,她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行礼。
就见仙尊说一声“不必多礼”,要把秀秀抱下来还给素香夫人,但还没把秀秀抱离自己的身前,秀秀就紧搂住他的脖子,脸贴在下颌线条的位置。
“秀秀想要神仙哥哥抱。”依依不舍道。
素香立刻道:“那怎么行!秀秀快下来!”
怎么敢让仙尊抱着呀,多冒犯仙尊!
“来,娘亲抱。”
秀秀这孩子,最喜欢的是迦蓝,他爹爹。因为爹爹宠她,做什么都惯了,娘亲则总说爹爹这么宠会把孩子惯坏,所以这个唱白脸的都是她,但偏偏最粘的人却还是素香。
抱的时候,总想要娘亲抱。
素香经常嫌秀秀太重,抱久了第二天她胳膊酸疼,所以有时候不愿意,因此秀秀还会哭。
“不要——”秀秀的脸埋在顾屿的颈窝,肉嘟嘟的小手把神仙哥哥抱更紧了。
素香第一次被秀秀拒绝。
“……”
扎心了。
孩子不要娘亲了。
池陆轻蔑地打量顾屿,有那么招小孩喜欢么?
“……”甚是无语。
本座见他倒是从头到尾都讨人厌。
“送你回去吃饭罢?”顾屿对秀秀说道。他听到了秀秀的肚子在“咕咕”作响。
秀秀乖乖点头。
迦蓝和素香实在是太不知所措了!
“仙尊……小的经受不起这样的恩赐!秀秀快下来!怎么可以让仙尊抱着!何德何能让仙尊亲自……”
“带路。”池陆打断道,仙尊怎么了?
就不能让仙尊送了?谁说仙尊就尊贵了?
池陆走到了前面,迦蓝紧忙跟上给天魔大人和仙尊带路。
……
他们在一家十分热闹的酒馆前停下了。
牌匾上写着「幸福酒馆」。
迦蓝不好意思地手放在后颈:“酒馆是自己开的,我们就住在酒馆后面那个院儿的屋子里。”
见天魔大人的目光望向「幸福酒馆」四个大字。
迦蓝更加不好意思了,说道:“秀秀嚷嚷着起这个名字的,酒馆刚开业一年,客人来的多,生意倒是不错,天魔大人见笑了。”
秀秀的眼睛里散发期待的光,糯叽叽道:“大人和神仙哥哥是要来秀秀家里吃饭嘛?”
迦蓝大汗都流出来了,不能再麻烦天魔大人和仙尊了!!何况仙尊这样不食烟火神仙般的存在,肯定不沾荤酒,还让仙尊进酒馆??罪过啊!
“秀秀你说的什么话?仙尊和天魔大人要回去休息了,你看月亮都挂在天空上了,怎么还在磨叽?快把胳膊放下来,不能这样勒着仙尊!”
顿时,双眼微红。
“……”眼眶有水光。
鼻子一缩,又一缩。
小嘴噘起。
“哇——!”
嚎啕大哭。
池陆傻了。
天魔大人暗自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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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亏小家伙不在本座这儿。
秀秀抱着顾屿的脖颈,脸正好贴在神仙哥哥的耳下。
眼泪豆大。
如泉涌“啪嗒啪嗒”掉到了顾屿洁白的衣襟上,湿了一片。
在她神仙哥哥的怀里抽噎不止,上气不接下气!
顾屿竟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了。
望着哇哇大哭的小孩子。
他低下脸似乎想说“不哭”,但薄唇微微打开又合上。
“……”
神色间,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无措。
见状。
天魔大人忽然间——
颇感喜悦。
哈哈哈哈。
小家伙哭吧哭吧。
对着仙尊的耳朵大声哭!
顾屿,你好自为之吧!
“爹爹……”
“凶……”
孩子从来没被迦蓝训过,迦蓝宠溺视她为掌上明珠,这还是第一回对秀秀的语气重了些。
委屈得很。
哇哇哭得喘不过气了快。
素香要骂迦蓝了。
其实迦蓝完全不凶,是个很温和的人。
但素香又觉得迦蓝说得对,看看秀秀这孩子,从一个时辰之前就追着让她吃饭,到现在不仅没吃,还缠着仙尊不下来,像什么话!
“和你一起去吃晚饭,不哭了好吗?”
清冷却温柔的嗓音对着伤心的小家伙,说道。
“……”
一息。
两息。
小家伙渐渐控制着不哭,安静下来。
仰头,抽着小鼻子,委屈又欣喜:“真的吗?”
“嗯。”神仙哥哥答应着,对秀秀说:“真的。”
小家伙笑起来了。
长长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快要落下来的泪珠子。
她要下来。
顾屿把她放下来。
小家伙伸高手臂,要牵着。
但顾屿太高了,只能弯着上身被小家伙牵走了。
他被带进客人很多充满市井气的幸福酒馆里面。
“仙尊………”迦蓝和素香的心里面万分过意不去,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站着什么不做也不是、拦也不是。
仙尊竟然为了让小女不哭,屈尊降贵去了如此普通的酒馆里面。
洁白仙气的白衣和酒馆里面的环境格格不入,有如误闯凡尘的神仙。
简直冒犯极了仙尊。自家小女太乱来了!
“这如何是好,罪过啊……”迦蓝焦愁看向夫人素香。
“有椒紫吗?”就听到,天魔大人倏然问道。
迦蓝回过神来:“回大人,有,但……不是上品的椒紫,小的恐怕大人喝不习惯……”
话音未落,天魔大人抛了掌心大小的一小袋。
他立马双手捧住,隔着草纸袋,就闻出了贯穿神魂的醇厚又清甜的香气。
魔界没有魔是家中不备椒紫茶的,但椒紫茶分等级。
分等级的不是藤椒。
而是紫藤花。
魔界有一句流传在民间的话,那是流传的一句方言。
翻译过来,意思大概是:
“有天魔的地方,就有紫藤。”
也有“天魔走过的地方,紫藤开遍”“凡天魔所到处,紫藤花开”的意思。
迦蓝虽不知为何会流传这样的一句方言,但是手里这一捧椒紫茶,气味完全与百姓们喝的不同。
他只知道,这椒紫是极品中的极品。
他愣愣仰头看向天魔大人。
池陆抬手拍拍迦蓝的肩头,然后就大摇大摆往酒馆里头去:“准备你们这里最好的屠苏酒,酒里加入椒紫,下酒菜要酸甜口的,本座也进去坐坐。”
魔界有个习俗,遇到喜事时喝屠苏酒。
若酒里加入椒紫,寓意心想事成。
池陆只觉得刚刚没有尽兴。
没看够呢怎么就哭完了。
天魔大人想再多看看爱哭的小屁孩儿是怎么折腾顾屿的。
27. 本座不想玩真心话
迦蓝给仙尊和天魔大人准备了楼顶的包间。
端着大大小小的菜上桌。
他和素香准备所有能拿得出手的肉和菜,虽然不知道不食烟火的仙尊吃不吃,毕竟修仙之人到了仙尊的境界千年不吃都没有任何影响。不过魔一般都是正常饮食,天魔大人虽然和仙尊一样境界深不可测,但既然饮酒又吃下酒菜,想来也和他们魔一样没有什么忌口,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正常饮食。
魔和修仙者还是有很多不同的习性。
红烧狮子头、东坡肉、辣椒小炒肉、清蒸鲈鱼、松子鳜鱼、白切鸡、盐水鸭、爆炒花甲、虾仁豆腐、番茄炒鸡蛋、白灼菜心、腐乳空心菜、上汤潺菜。
又端上来了一大锅玉米萝卜猪筒骨汤、还有另一锅青菜鱼丸汤。
白米饭、杂粮饭也都给仙尊和天魔大人备上。
另外还有很多下酒小菜。
酸甜虾球、糖醋花生、糖醋藕丁、糖醋山药、腌白萝卜、凉拌拍黄瓜、酸甜话梅。
因为不知道天魔大人如果仅吃酸甜口的,会不会腻,所以又准备了其它的一些小菜,有麻辣小龙虾、擂椒茄子、酱牛腱、孜然烤羊肉串、鸡脆骨。
纵然池陆和顾屿是再淡定的人,看到这一大桌满汉全席——
池陆说:“这太多了。”
顾屿除了茶基本不吃饭,加上迦蓝一家三口,和池陆,也就只有四个人吃饭,小不点的饭量也吃不了几口。
何况池陆已经在之前客栈的时候喝了两坛黄酒和好几碟下酒菜,再能吃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这一桌能给十几人吃了都。
迦蓝放下手里的酒坛,连忙说道:“天魔大人、仙尊,千万不要觉得这些饭菜太多,给我们一家孝敬的机会吧!”
“秀秀闹腾已经让我们很不好意思了,实在是太过意不去,不知道该怎么向仙尊和天魔大人道歉。我们一家见到天魔大人和仙尊已经是三生有幸,实在不知究竟该如何向天魔大人和仙尊表达崇敬之意,只想到了用这些酒菜来答谢两位大人!”
素香容貌素雅娟秀,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衬得她肤白干净,她捉着衣袖,连连点头道:“是啊大人。请两位大人千万不要觉得这些饭菜多!允许我们一次孝敬大人的机会。”
“……”
池陆伸手拿走桌上的屠苏酒,在板凳坐下。
直接对着坛口喝,屠苏酒里浸着淳厚又清甜的椒紫香。
他对迦蓝和素香道:“你们干站着做甚?坐下来,一起吃。”
素香不知所措,望向夫君。
迦蓝讷讷道:“大人,这不合适吧……”
池陆:“坐下。”
迦蓝不敢违抗,他在板凳坐下:“……是。”
这一桌确实够十几人的饭菜了。
但天魔大人和仙尊吃不完没关系的。
不会浪费。
虽然家里开小酒馆,生意兴隆,但是毕竟赚钱不易,酒馆里的几个跑堂小二、四个厨子,日常清洁,灯火复购,碗碟费用,酒馆的各种维持等,再加上养孩子,其实最后到手的很少,手头很紧。
迦蓝和素香会把这些饭菜留到第二第三天吃,不会有任何浪费。
何德何能,跟天魔大人和仙尊同坐一个饭桌吃饭……
“哇~”
秀秀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壮观的饭桌。
“秀秀全部都要吃掉!”
池陆给自己的酒盏里满上屠苏椒紫酒。
旁边,素香对着赖在仙尊旁边的秀秀道:“饭要自己吃,知道没?”
秀秀老是不好好吃饭,有走神的坏毛病,坐不久就要跑下去玩,素香怕这样影响孩子的消化,所以平常都是素香喂她。
但是今天秀秀人来疯,偏要坐在仙尊身边。
素香身怕秀秀不吃饭,出现沾仙尊一身米或者嚷着让仙尊喂饭的场景……也不能满饭桌前追着秀秀喂饭,实在不妥当,会影响仙尊和天魔大人的心情。
“拿个勺子给娘亲看看?”素香蹲到秀秀身边,再三确认,太怕秀秀在桌前胡来。
秀秀坐在板凳上晃荡小短腿,五个手指紧紧抓着勺子,举给娘亲看!
“……”素香垂头丧脑回到迦蓝旁边的板凳,没眼看了,许愿秀秀千万千万别在仙尊身前捣乱!
秀秀又举着勺子给仙尊看。
要夸夸。
顾屿问:“想吃什么?”
秀秀嗲嗲道:“秀秀吃饭很乖,想吃什么自己用勺子挖。”
说罢就要站在板凳上,一手撑着桌面,另一手抓着勺子要捞菜:“秀秀要把全部饭饭和肉肉都吃掉!”
池陆喝着酒,转眸瞥向小家伙,眼看小家伙的手就要碰倒旁边的茶水。
如果茶水倒了,正好会洒在顾屿洁白的衣袍上。
就快了,手再往左靠点……
顾屿见孩子胳膊短,桌上的菜不好够,他把秀秀抱着坐下板凳:“想吃什么?告诉我。”
“好呀好呀。”秀秀摇着腿,指着不同的肉和菜:“这个要、这个要、那个、那个……”
秀秀的手离开了即将碰倒的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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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陆扫兴,喝一口酒。
顾屿照着秀秀的要求,把所有肉和菜都各夹了些许,专门放在一个空盘里,整整齐齐摆放,肉是肉菜是菜,放在秀秀面前。
“…………”
池陆望着整齐排列的摆盘。
他娘的,和叠枕头被子似的摆这么整齐,顾屿你是不是有毛病??
“秀秀想玩游戏!”秀秀正用勺子挖着红烧狮子头吃,突然灵感爆发,说道。看向顾屿:“神仙哥哥我们一起玩游戏好嘛~”
顾屿帮秀秀擦去嘴角的一颗白米饭,答应下来:“想玩什么?”
秀秀仰着脑袋问:“白发哥哥会和我们一起玩嘛?”
池陆:“……”
幼稚。
本座怎么可能和小屁孩玩游戏。
池陆喝酒,夹起一块糖醋藕丁,假装没听见。
然后衣角就被轻轻拉了拉。
池陆:“……”
望向小屁孩。
小屁孩期待着注视他。
谁知。突然间“哇!”一声。
池陆吓一跳。
“哥哥的眼睛竟然是紫色的!”
从板凳下来,两只小肉手扒拉在池陆的腿上。
池陆骤然浑身一打颤。
小屁孩仰头很想多看几眼紫色眼睛。
……手。
把手挪开!
别碰本座。
“哥哥,你的眼睛好美啊……”
小屁孩惊呆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好看,惊叹道:“哥哥是秀秀见过最最!最漂亮的人……”
池陆想掐一下自己的人中。
本座对小孩过敏。
小屁孩:“哥哥也和秀秀一起玩游戏好吗?”
只要赶紧离本座远点,怎样都行。
池陆强作表面的淡定:“坐回去吃饭就行。”
小屁孩:“真的吗?”
立刻跑回板凳,乖乖爬上去了。
池陆喝一口屠苏椒紫酒,压压惊。
走了。
“现在开始,我们一起玩——”
秀秀郑重其事宣布,游戏的名字是:“真心话!”
家里开酒馆的缘故,秀秀经常看到很多客人都会边喝酒边玩这游戏。
“游戏规则!听好咯~”
“神仙哥哥和漂亮哥哥摇骰子,谁的数小,谁就要回答秀秀问的问题!”
池陆差点把一口屠苏酒喷出来——
顾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