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嫂嫂》
第368章
“你还愣着干什么?”沈妙仪冷漠的问询打断了素云的思考。
一条白色的毛巾丢了过来,扔在素云眼前。
沈妙仪离得远远的,“快擦擦。”
素云捡起毛巾,去擦拭伤口,硬是没喊半句疼,“主子,您要是想生下长孙,早产就能做到,按照先前假孕的时间来算,您得提早两个月生产。”
生下八月大的孩子,就能比沈欣月早。
也能瞒天过海。
沈妙仪皱眉,“我当然知道,可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早产?万一她早产了,难道我要六个月就生吗?”
素云一时语塞,都忘了脑门的疼痛,“那……帮大少夫人保胎?”
给她保胎?这是什么笑话!
沈妙仪摸着肚子冷笑,“你怎么不说给她打胎!”
“主子,您如今禁足在院中,里里外外都不是咱的人,暂时先不要生事,才是最好的法子啊!”素云苦口婆心。
要不是怕自己被牵连,谁还愿意伺候眼前这人?
目前的情形已经很不乐观了,怎么还老想着自找死路呢?
素云为自己叹慨一声,继续道:“眼下要让公府放下对您的偏——”话到口边,把偏见一词咽了回去,“放下对您的戒备,待八月后,您才有机会设计早产,让伯夫人塞稳婆进来,把小公子的身份做实啊!”
一番劝说,让沈妙仪冷静下来,半晌后才不甘心道:“真是便宜她了。”
如此,才放素云下去处理伤口。
素云捂着毛巾出了房门,白色毛巾染上鲜艳的血色,乍一看吓人得很,庭院里的丫鬟都瞧见了。
冬儿见状,给守门的护院说了声,就出了福华园。
时至今日,冬儿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福华园除了不让沈妙仪外出,也限制下人们。
下人们每日至多外出一次,且需要合理的理由,包括素云也一样,素云住在周韬那里,每日往返必须配合女护院搜身。
唯有冬儿是例外,冬儿跟护院说明情况,就可以出去两次!
冬儿背后是有靠山的!
于是,从前以素云为首的小丫鬟们,早就见风使舵,纷纷一口一个冬儿姐姐。
她们不知道的,是冬儿多一次外出机会,并未去别的地方,而是给大少夫人汇报去了。
青云院。
沈欣月和裴云瑾回来之后,他就说他累,去榻上躺着去了。
她严重怀疑他是屁股疼,又不肯说。
她没打扰,坐在庭院里剪花,不一会儿玉翡便来报——
“少夫人,冬儿来说,素云从二少夫人房里出来受伤了,脸上流了好大一滩血,用毛巾盖着,估计是破相了。”
“咔嚓”一声,盆栽中多余的枝叶被剪了下来,顺眼多了。
沈欣月停下动作,“给她请个大夫看看。”
不管素云是被沈妙仪打的,还是自己摔的,是个人都看重皮相,所以此刻是收买人心的好时候。
跟了沈妙仪这样的主子,素云也是够倒霉,好事没捞着一件,净被使唤干坏事。
玉翡点点头,“少夫人心善,想必素云会感激的。”语罢离去。
紫灵唏嘘道:“自打素云嫁给周大人,不是被男人打,就是被她主子骂,成了婚连卖身契都没得到,旧伤没好就多一身新伤,这周大人不会是克妻吧?她对二少夫人这么忠诚,二少夫人却什么也不为她想。”
都身为奴婢,紫灵难免共情,“还不如投靠您,让您帮她把卖身契要过来呢,青云院的人从不会挨打的。”
沈欣月反问,“你怎知她不想?”
紫灵理所当然道:“若想,怎么会不来?都被欺负成这样了。”
沈欣月重新拿起剪子,修剪盆栽,“从前没得选,而今不敢选。”
越是不敢,就说明心虚的事做多了,害怕东窗事发,害怕连眼下的生活都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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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她的话,紫灵没怎么听懂。
小小的盆栽修剪了好几盆,沈欣月看得满意,让人拿去送给虞氏。
虞氏看见盆栽的第一眼,就对下人道:“让她好好歇着,少干活,账本什么的也别理了,琐事暂由我搭理。”
许氏和段姨娘此刻都在荣和堂,许氏还不知女儿被裴云瑾训了的事,还想替女儿争个机会——
“大嫂,宝珠闲着也是闲着,现在有嬷嬷教导着,不如您带带她?”
闻,虞氏头颅就跟要炸裂一般作痛,揉了揉太阳穴额,正想拒绝,就听段姨娘没忍住噗嗤一声。
许氏朝段姨娘望去,后者尴尬地抿抿嘴,“对不起啊,喝茶噎着了。”
许氏哪里不懂对方是在嘲笑自己女儿,可对方也只是个妾室,就因为有儿子傍身,就敢嘲笑她?
思及此,许氏脸色变得难看,“段姨娘,我在与大嫂说话,你莫要搭腔。”
段姨娘乐呵地点头,不吱声了。
虞氏咳嗽一声,“弟妹,咱家不比外头,嫡系人丁不丰,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但到底是世家,也不能太过随意了,宝珠若有三丫头一半懂事,我都会答应你的请求,眼下还是让她先学好规矩吧。”
许氏脸色愈发难看,突然,夏香来禀报,称世子将四小姐禁足,不让其外出一步,四小姐出不来府,又不想回怡景轩,正躲在草丛里哭呢。
许氏一听,如坐针毡,赶紧出去查看。
虞氏头更疼了,段姨娘斟酌着开口,“夫人,依我看,四小姐学规矩任重道远,这样绑着学,说不定还起了反作用。”
虞氏看向她,“你想说什么,直说。”
段姨娘哂笑一声,“如果给四小姐找个伴,激励她们竞争,说不准会好些。”
找个伴,说得好听,可公府中又没有适龄的小姐了。
段姨娘眼中划过一道“精明”,虞氏看在眼里,无奈地问,“你是想将你那侄女塞进来?”
被猜中心事的段姨娘不好意思地点头,“确实是不合规矩,夫人也晓得,我家原是杀猪的,自打我进了公府,家里是猪也不杀了,全靠我接济,我哥哥看我过得好,竟生出了送亲女儿去做妾的念头。”
说到这里,段姨娘叹了叹,“我侄女打小生得貌美,我是不想她做妾的,可有这样好吃懒做的爹娘,她想嫁个好人家都难,刚好府里有嬷嬷教养,将来传出去,也被是宫里嬷嬷教养过的,到底好听些,将来还有选择人家的余地。”
段姨娘家的情况,虞氏比宁国公还了解。
因为段姨娘的话很多,虞氏在头不疼的时候,还是愿意听她絮叨解乏的。
虞氏心有顾虑,“你也知道,身份不符,许氏和宝珠都不会愿意的。”
段姨娘想了想,退一步,“如果不以学规矩的名义呢?就当给嬷嬷请个帮手,或者……家里的公子们都有书童,给四小姐找个陪伴也说得过去吧?身份上自然是不敢跟四小姐平起平坐的,反正怎么都好,至少在府中住一阵子,省得我哥哥背着我把她卖了。”
虞氏长舒一口气,“她迟早是要回去的。”
“是,我一定在这段时间里,给她找个好归宿。”段姨娘诚恳道。
虞氏见此,还是点了头。
总归只是个陪伴学习的存在,何况以裴宝珠的情况,能多个人日夜看着也好。
但也不全是因为裴宝珠,更多的,还是为了裴彻。
忽略裴彻前几日逛青楼的事不谈,裴彻现在还是要上进的,将来混个高些的官职,也能帮衬瑾儿。
虞氏考虑的长远些,裴彻是庶子并不妨碍升官,但亲表妹给小门小户去做妾,会很不光彩。
若不是小门小户,而是给同僚做妾,裴彻更会在其他同僚面前失了颜面。
想到这些,虞氏道:“让你侄女也暂居怡景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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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0章
“多谢夫人成全!”段姨娘十分感动,她想不到虞氏所想的这些,只是单纯不想让侄女做妾。
这边,两人才商量出结果。
那边,许氏还没找到女儿。
根据下人所说的地方,找了两三遍,也没看见女儿的身影。
“宝珠啊,宝珠啊!”许氏和下人们一起寻找。
草丛里根本没人,连余嬷嬷都火冒三丈地赶来了。
余嬷嬷带着“四大勇士”,站在草丛外,厉声道:“四小姐,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今日落下的课程,今日是必须学完的。”
草丛里还是无声,换作平时,裴宝珠哪里会有这么淡定。
许氏听余嬷嬷的口气,心中不满,但为了女儿,强忍着。
绿油油的草丛盖住了小半堵墙,也盖住了狗洞。
早在半刻钟前,裴宝珠哭丧时就发现了狗洞,想到自己要被禁足,干脆从狗洞爬了出去,毫无形象可,连头上都添了杂草。
一边擦眼泪,一边爬,同时心灵上也受到了创伤,毕竟从未受过爬狗洞的屈辱。
墙的另一面,就是宁国公府后门对应的街,人烟稀少。
裴宝珠刚爬出一半身子,忽听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
“姑娘,你还好吗?”
裴宝珠下意识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白色虎纹锦衣,再往上,是年轻男人俊秀的脸,他气质矜贵,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人,可他清风霁月,平易近人。
在这一刻就如谪仙般,逆光降临。
裴宝珠看呆了眼,下一瞬,只听男人轻笑一声,喃喃道——
“今日真是幸运,遇见宝了。”
他竟说她是宝?
紧接着,男人蹲下身,伸手帮她捡走了头上的杂草,他眉眼愈发温柔,生怕扯到她头发,捡了几根杂草,突然停下手,“可有冒犯?”
裴宝珠咽了咽口水,摇摇头。
男人松了口气,弯弯唇角,“若扯疼你了,你就告诉我。”
于是继续去捡她头上的草,将头上的草放进衣襟里收藏,最后才道:“姑娘,怎么不走正门?”
裴宝珠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么狼狈,赶紧从狗洞里爬出来,站起身,拍拍衣裳上的灰,“我……”
根本说不出理由。
男人看出她的窘迫,礼貌地退后一步,没有再问,转身就走。
裴宝珠不自觉跟进两步,悄悄跟在他身后,最后发现他走进了——
宁国公府正门。
裴宝珠止步,躲在石狮子后面,猜不到对方身份,可心里就跟犯了痒痒一样,挠不到很难受。
府中。
裴云瑾在榻上躺了足足一个时辰,光听屋外主仆俩说话了,也没见人进来陪陪生病的他。
这一刻,他心中的怀疑达到巅峰。
夫人肯定是知道了点什么,所以才不关心他。
否则,不可能不关心他。
突然,门外声音断了,脚步声响起,越来越靠近房门,他呼吸一滞,莫名的紧张。
夫人来了。
他闭上眼装睡。
房门“吱嘎”一声,来人并未靠近,只听瓷器被放置在桌上,应该是药。
因为味很冲。
裴云瑾没有显露表情,但被子里的手动了动。
下一瞬,房门被关上,人又出去了。
裴云瑾睁开眼睛,房间刺鼻的药味让他皱眉,真想把药扔出去,可是不能。
但也不想喝。
这药,苦到有折寿的感觉。
“少夫人,四小姐失踪啦!”门外,有小丫鬟来禀。
与此同时,玉翡淡定的声音也响起,“世子,杜公子听说您中毒了,来看望您了。”
……
房中一阵死寂。
裴云瑾闭上眼,将被褥盖住脸,只觉得好吵。
该来烦他的人不来,其他人都会来。
门外,沈欣月波澜不惊道:“失踪了去找啊,她能跑多远,在一里之内找就行了,说不准在哪个柱子后头躲着呢。”
她吩咐完,一队护卫就出动了。
即便如此,沈欣月都没停下摆弄手里的花草。
这秋天来了,小花小草都变秃了,都得修剪过才能好看。
正当她心无旁骛时,身后房门开了。
她听得动静,头也不回,“快来帮我看看,这样剪好不好看。”
身后的人逐渐靠近,也不发声。
但沈欣月能感觉到,身后的怨气好像很重。
她没忍住回头瞧了一眼,看见裴云瑾好端端地站在门口,看着他,假装诧异地关切道:“呀,你怎么起来了,不用坐轮椅了吗?”
说话的时候,连剪子都没放下。
她感叹,“良药苦口果然没错,简直是神药啊!来人,再去多熬两碗!”
裴云瑾唇线僵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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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1章
她佯装不知,“知道什么?”
裴云瑾就静静看着她,自己似乎很难开口说出“装”字,“从什么时候知道,我没中毒?是阿舟告诉你的?”
他终于说出来了。
沈欣月没好气道:“你管呢。”
裴云瑾酝酿道:“虽未中毒,但被蛇咬是真的。”
说着,他撩开袖子,将包裹的白纱布一层层取下,露出臂腕。
沈欣月凑近一看,“都严重到看不出来了。”
“你——”裴云瑾语一滞,把袖子放下,“怎么还阴阳怪气。”
沈欣月继续阴阳怪气,“恐怕这还没你屁股上疼吧?”
鹅卵石上颠的那几下,可有他好受的。
谈及此,裴云瑾偏开了脸,结果看见憋着笑的玉翡,凉凉道:“你在笑什么?”
玉翡没想到世子会突然转头,赶紧严肃,“世子,杜公子来看望您了,您是过去还是让他进来?”
正好,裴云瑾有了借口逃离夫人的问责。
“我去见他。”这话,大概是讲给沈欣月听的。
裴云瑾抬步朝院外而去,没走两步又走了回来,他皱着眉严谨道:“他来探病,哪有我亲自去的道理?”
明明没中毒,脑子差点糊涂了,他冷静下来,找到轮椅坐下。
沈欣月就这么看着他装,听他一本正经地道——
“总不能让外人看笑话,还请夫人配合。”
毕竟旁人都以为他是中了毒,还为此告假,这会儿若被发现是装的,他最在乎的体面、威望,也要受损了。
沈欣月当然不会拆穿他,“知道了。”
玉翡得了裴云瑾的吩咐,出去将杜承州领了进来。
沈欣月小声道:“做戏要做全套。”
裴云瑾还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走进屋内,方有不祥预感。
想阻止,却因坐在轮椅上,阻止不及。
那厢,杜承州一袭白衣,已经走近,神色凝重,一边将拎来的探病之礼放下,“裴兄,多多保重身体,陛下也很关怀你。”
裴云瑾微颔首,“你那……是什么?”
这倒不是裴云瑾冒昧,主要是杜承州的胸太鼓了,上次还不是这样,实在有些怪异。
“哦,是些宝贝药材,”杜承州将衣襟里的几根草取出,眼中兴奋,“这可是好东西,看似和平常小草无异,但细看就有很大的区别,想存活对土壤的要求非常高……”
杜承州莫名其妙地开始讲起了这草药。
听得裴云瑾有些不耐,但出于礼貌没有打断,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偶尔朝房门看一眼。
当看见沈欣月捧着药碗出来的时候,他更是闭上了眼,闭了足足有两个瞬息,才睁开。
沈欣月也听见了,杜承州讲药材就跟河水开了闸似的,杜承州不愧是在皇家围猎场挖人参、摘雪莲的人。
说起来,这也是有原因的,杜承州的母亲——镇国公夫人是军医出身,杜承州对药材的敏锐度是与生俱来的,但这不妨碍杜承州是从武的。
最后,杜承州才说到重点,“没想到,裴兄家中还有这样的宝地。”
此时,沈欣月已经将药碗端了过去,裴云瑾被迫接过,一听杜承州的话,借机就将碗放下了,顺势问道:“我家?”
他琢磨着,仿佛在认真思考,没有故意不想喝药。
奈何沈欣月看透了,重新将药碗端起,“夫君,再不喝药要凉了。”
杜承州见状,也意识到自己话多了,“裴兄,你先喝药。”
裴云瑾垂了垂眸,压低的嗓音充斥着无奈,“夫人。”
“哎,”沈欣月脆脆地就应了,跟哄孩子似地开口,“别想逃过这碗药,你喝完,我给你拿蜜饯。”
裴云瑾抬眸,两人的目光交错,明明都柔和得很,却像是在打架。
当然了,一旁的杜承州不觉得是打架,看看两人的氛围,怎么都觉得是夫妻间的默契和情趣,顿时牙齿发酸,“裴兄是怕苦?”
第372章
苦就苦呗,能有多苦?
这生活还不够甜吗?
杜承州在心里腹诽。
裴云瑾最终败下阵来,在沈欣月的视线下,将药喝了。
沈欣月要进屋取蜜饯,他却道:“不用。”
然后继续同杜承州说起刚才的话题,“你这草药是从哪里挖的?”
杜承州摇头,“不是挖的,从一个姑娘头上捡的。”
裴云瑾无法理解。
杜承州继而道:“我方才经过国公府后面那条街,看见一个姑娘顶着鸡窝窝从狗洞爬出去,凑近一看才发现不是鸡窝窝,是草药,话说那姑娘到底是谁,涕泪横流的,丫鬟不像丫鬟,小姐不像小姐,莫不是小贼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裴云瑾哪里还会不懂,尴尬地闭了闭眼,违心道:“不知道。”
身侧,沈欣月悄然离开,让护卫到后巷去把裴宝珠抓回来。
没过多久,杜承州就准备走了,为避免和裴宝珠撞上面,裴云瑾特意吩咐陈书将杜承州送出去,不要在府中闲逛。
裴宝珠还在后门左顾右盼的时候,只见护卫突然冲了出来,非常有目的性地朝她过来。
那阵仗,跟抓犯人似的,裴宝珠拔腿就跑。
可哪里跑得过护卫呢,没两步就被抓回去了,好在后巷人烟稀少,都没引起外人关注。
“放开我!”
几个嬷嬷把裴宝珠高高架起,抬进怡景轩。
许氏见状,跟在一旁,“轻点,轻点!宝珠啊,你这样子跑出去干什么呀。”
这样子,哪样子?
不就是哭了一会儿吗。
裴宝珠被放下的瞬间,余嬷嬷端着一面铜镜走到她面前,“你自己瞧瞧。”
裴宝珠看见自己的脸,吓了一大跳。
胭脂水粉全部晕染开,就像是几块画布,各花各的,眉毛更是惨不忍睹,两条黑黢黢的像两根毛毛虫,晕黑一片。
“啊!”这是谁啊!
裴宝珠大叫一声,掩盖心中忐忑。
完了,这世上竟有比爬狗洞更狼狈的事。
方才那位公子定然是看见了她可怖的模样了!
她呜呜哭了起来,将脸埋在许氏肩头。
许氏看女儿崩溃,也不敢说嫌弃的话,轻轻拍着女儿的背,“不哭了,不哭了啊。”
裴宝珠边哭边道:“娘,我遇见心仪的人了。”
许氏忙问,“何人?”
这才不过出逃半个时辰,就有心仪的人了?
莫不是哪个登徒子?
许氏思虑万分,生怕女儿被人骗去了。
裴宝珠委屈地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谁,我看着他进了咱家。”
能进国公府的,肯定不是普通人。
许氏稍稍放下心,“回头我去问问你伯父伯母。”
裴宝珠点点头,哭声断了片刻,“可是,可是他看见了我这副模样,还会喜欢我吗?”
思及此,又啜泣了起来。
余嬷嬷干站着,冷眼相看,“四小姐既知形象不好,就该努力学习仪态,加以改善,假以时日让外人对你刮目相看,而不是只知哭闹求安慰。”
趁着许氏在,裴宝珠胆子大了些,含着热泪的眼悄悄瞪了瞪余嬷嬷,“才不是呢,那个公子说今日遇见我很幸运,我这般模样都能引他注意,往后只需好好打扮,就可以在折花宴大放光芒。”
裴宝珠自信地想,转而同许氏告状,“娘,大哥不让我出府,回头我去不了折花宴怎么办呀?”
许氏温柔地替她擦泪,“不要担心,你这些日子好好学规矩,等折花宴来临前,我会替你去说的。”
旁的宴会不参加都没关系,这折花宴是顶顶重要的,事关宝珠后半生的幸福,许氏肯定是要争取的。
有了许氏的准话,裴宝珠安心地露出笑颜,脑海中忽地浮现某人模样,顿时变得娇羞,“娘,你去帮我问问,方才来咱家的那位公子,到底是谁呀?他有没有问起我?”
第373章
谈起那位公子,裴宝珠就是一副小女儿家的姿态,许氏疼惜地摸摸她的头,宠溺道:“好,娘这就去替你问,但你不许再往外头跑了,你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遇到坏人可怎么好?”
“知道了。”宝珠道。
许氏点点头,诚恳地拜托余嬷嬷教规矩时和气些。
余嬷嬷表面应下,待许氏一走,就吩咐手下婆子们把怡景轩围了起来,不能让闲杂人等进入,而后拿出软尺,厉声道——
“四小姐,这两日规矩看来是白学了!老奴平生还从未见过像你这般不着调的千金小姐,也是头回见爬狗洞的千金小姐,既然老奴好声好气管不了你,那就休怪老奴严苛了!”
裴宝珠呆滞一瞬,发现今日的软尺长了一倍,一个愣神,那软尺就抽在自己身后的柱子上,硬生生把柱子抽出一条刮痕。
“站好!”
一道呵斥,裴宝珠一个激灵,当即站立笔直,都忘了哭。
*
自打裴云瑾被蛇咬后,宁国公就让护卫安全排查府中,是否还有蛇。
且对蛇的来历十分怀疑,毕竟从前没有出现过蛇。
护卫将每个院子都搜查了一遍,直到搜到了青风苑。
齐行舟在府中禁足,端午也陪着,两人都还没机会将小白小黑送出去。
稳重的小孩终于慌了一分。
虽说,昨夜已经跟姐姐姐夫坦白,姐夫也罚了他禁足,可这件事宁国公夫妇还不知道,如果叫他们知道了,岂能容得下他?
端午在外大喊,“世子让我们小公子在院里待着,你们不能进!”
一个孩子哪里拦得住护卫,几个护卫礼貌地走进去搜查院落。
齐行舟看似冷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等待着结果。
护卫们搜寻无果,却见方端午暗戳戳地走到一个背篓前挡着,护卫暗觉古怪,走过去将端午轻轻拉开,在端午的阻止下,打开那背篓。
“别!”端午生无可恋。
护卫看端午反应激烈,多看了眼空荡荡的背篓,奇怪道:“这背篓是你传家宝?”
闻,端午趴过去看。
小白没了,小黑也没了。
护卫朝齐行舟抱抱拳,“小公子,打扰了,属下们要回去复命。”
语罢,护卫们离开,还不忘将院门给他关上。
端午一直盯着背篓,“唉?蛇呢,不会又跑出去了吧?”
齐行舟小脸凝重,“或许,有人拿走了。”
“拿走?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端午不信。
齐行舟也没想说服他,小脑袋里屡屡闪过昨晚拿着蜜饯去找姐姐时,姐夫的笑。
当时齐行舟说自己还有条蛇,说自己也被蛇咬了,所以知道那蛇没毒。
姐夫回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原来如此。
顷刻间,齐行舟想通了,脑海仿佛有道白光乍现,他惊觉,姐夫比他想象中的,更聪慧和强大。
所以那个时候,姐夫知道了他房中还有蛇,于是还悄悄把蛇弄走了,替他收拾了残局……
端午不明白齐行舟在想什么,“小公子,你咋了?不管蛇去了哪里,但至少不会在我们这里被搜到了,晚上我们弄些好吃的庆祝一下吧?”
齐行舟拧着的眉缓缓松开,还沉浸在思考中,“不了,我在禁足,不能吃太好,另外,我晚上要看书。”
他非得日夜苦读,否则,太难赶上姐夫了。
*
国公府前院。
宁国公搜寻了一天一夜都没搜出第二条蛇来,也没什么怀疑对象。
毕竟这家里,向来和乐,没人会故意要残害瑾儿吧?
或许这条蛇,是个意外。
他这样告诉虞氏的时候,虞氏冷笑了一声,敷衍道:“你说是意外,那就是意外吧。”
虞氏无力吐槽,也就是因为宁国公是不管内宅的直肠子,当年才能让一个妾室有机会残害她的孩儿。
再说那毒蛇,昨日虞氏还不确定,今天绝对笃定,那蛇不是意外。
今日瑾儿何故要见宝珠?宝珠又为何要被彻底禁足府中?青风苑的阿舟向来好学,今日为什么没去?
这些全是疑点,指向一个结果,就是谁都不干净。
若无缘由,瑾儿不会罚人的。
瑾儿既不明说,定有自己的理由。
儿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
可在府中放蛇不是小事,虞氏原本不想就此揭过。
但听说下午瑾儿和他媳妇去逛花园了,中了毒还有闲情逸致,多半那毒也是假的!
也不知道他媳妇知情否。
虞氏已经没法管了,宝珠和阿舟不懂事就算了,瑾儿也跟着胡闹,她若惩罚宝珠和阿舟,那瑾儿装病的事势必瞒不过去,有损他的威信,还有可能让他们夫妻矛盾更深。
罢了,瑾儿向来沉稳的。
仅此一次,权当不知道吧。
若下次还这般瞎搞,肯定是要狠狠斥责的!
第374章
宁国公还不知虞氏的想法,“好在瑾儿这次大难不死,府内排查过也没有蛇了,这下你可以安心了吧。”
虞氏早就安心了,淡淡喝了口茶,没回应宁国公的话。
此时已近日落,金黄的光照在门槛上,没有虞氏的回应,厅堂中显得寂静。
这对中年夫妻,似乎除了孩子和家族的事,没有一点别的话题。
宁国公看了虞氏几眼,收回了目光,既然儿子的事告一段落,就准备离开,下一瞬,门外突然响起底气十足的一声“爹”!
夫妇俩一并望去,是裴彻。
裴彻提着一桶鱼进来,那鱼还活蹦乱跳的,溅出水花。
他将水桶放下,礼貌地对虞氏道:“母亲。”
宁国公心中本就因妻子的冷淡而郁闷,看见小儿子不着调的样子,拳头直接硬了,“怎么,你兄长中毒告假,你也告假了?前阵子不是闹着要出去单过么,作甚又在府里捞鱼?”
也许正因纨绔形象、不着调的过往,所有人都没有真正认为他能成事,也没有人真正将希望寄托于他身上。
只觉得他会惹事。
裴彻心酸地想,若是今天叉鱼的是兄长,父亲一定不会这么说话。
其实从小到大,父亲对他的偏爱很明显,可真当发生意外,父亲首当其冲要保护的人,一定是兄长。
原因很简单,兄长可以挑大梁,可以肩负重任,而他不行。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说服父兄投靠二皇子。
他的烦恼也无人能诉说,苦涩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他也想获得父亲和兄长的认可。
除去对央央的执着,他最想做到的事,就是振兴家族,然后看见父兄欣慰的笑容,不再当他是个纨绔子弟,连叉个鱼都得批评一顿。
前世倒是有出息了,可兄长和父亲相继故去,都没有瞧见。
“你这么看着我作甚?”宁国公皱眉,被裴彻煽情的眼神搞得发毛,语气也稍稍柔和了些。
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更让裴彻意识到,他该从军,必须从军。
于是,他坚定地开口——
“爹,我要从军。”
铿锵有力的声音,就像石头砸在地上,给宁国公和虞氏心里砸出个大窟窿,震惊至极,沉默了几个瞬息。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宁国公眼神锐利,“你说什么?”
“我要去边塞从军。”裴彻再次道,站直了身体。
虞氏暂时当了隐形人,喝着茶作壁上观,宁国公可淡定不了,嗓音一沉,“不行!”
“为什么?”裴彻倔强地与宁国公直视,刨根问底。
宁国公:“你知道边境从军有多苦吗?你知道有多危险吗?你以为会有你当京机卫那么舒服?在京城,谁都捧着你,给你养出一身娇贵毛病,你到边塞连沐浴都得省着水,你能呆得下去?等你那三天的热头过去,你又闹着回来,你还嫌你的笑料不够多?”
裴彻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反问道:“爹,你是看不起我吗?”
罕见的,刚才滔滔不绝的宁国公暂时地沉默了。
倒是想回答不是,没有哪个父母会看不起子女,自然是想他好的,但张张嘴,宁国公还是没说出话来。
裴彻面上失落,似为验证什么,转而道:“是兄长想让我去从军。”
再抬头,只见方才还义正辞的父亲,眉眼露出犹疑。
宁国公轻咳两声,挥挥手,“你先回去,等你兄长病好了,让他来与我说。”
裴彻闻,垂下的眸子浮现着自嘲之色。
果然,父亲永远相信兄长,相信兄长的决策,相信兄长不会意气用事,相信兄长做事自有道理。
明明是他的未来,也不是他们三人商量,而是他们两人。
思及此,裴彻更坚定了从军的决心,他转头走了出去,没带走一条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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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宁国公倒是想马上去问问大儿子,可一想到大儿子还中毒呢,事有轻重缓急,这事倒也不急于一时。
完全没在意裴彻受伤地走远了。
半晌后,厅堂中发出虞氏一声低叹,宁国公才惊觉,妻子还在。
青云院。
杜承州才走不久,就迎来了许氏。
许氏从几个下人口中得知前面来做客的,是镇国公的小儿子,顿时心凉了半截。
镇国公一门显赫,比宁国公府有过之无不及,就算要配也该配宁国公府长房嫡系,以宝珠的身份,人家真能看得上吗?
但为了女儿,许氏可谓是豁出老脸。
庭院里,沈欣月剪完一盆盆花草,身侧是坐在轮椅上僵持着的裴云瑾。
他执着地道:“我不回书房。”
沈欣月看了他一眼,算了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前阵子他冷待她几日,她就把他锁在门外几日。
她默许他回房,但故意不说同意,再让他急上一急。
裴云瑾真以为她不愿意,心中泛起层层涟漪,双手推着轮椅朝她靠近些,压低声音,装作平静道:“我睡边边,不会压到你。”
见她未有表情变化,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地上,也行。”
沈欣月听闻,诧异之下忙应下,“好。”
这可是他自己说的,那就睡地上吧。
倒不是怕他压到她,其实裴云瑾睡着的时候还是挺老实的,基本没什么动静。
沈欣月怕的,是他会勾她。
没睡着的时候,裴云瑾总是会忍不住贴她,干柴烈火,就怕真被他勾出感觉来了。
他愿意睡地上,那是最好。
裴云瑾见她答应得这么快,面上闪过一丝懊恼,待懊恼淡去,他不得不接受今晚要打地铺的事实。
想到能与她同房,裴云瑾既欢喜,又有些别扭,“但,不能让旁人看见。”
他生硬的叮嘱,让沈欣月不禁莞尔。
矜贵的世子爷,除了当乞丐的时候可怜些,哪有过打地铺的待遇呀。
她揶揄道:“好,不让别人看见,那你得自己铺床了。”
铺床,也不知道他会不会。
裴云瑾抬了抬眸,长密的睫毛下,深邃的眸光毫无退缩,只是在看见她如嘲笑般的笑意时,仿佛知她内心所想,抑郁道——
“我会。”
“哦,原来阿瑾会叠被子啊。”沈欣月笑意更深,调侃的话,莫名说出了调戏的感觉。
裴云瑾轮廓分明的面容低下,嘴角紧抿,垂下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两人间静谧的氛围如同冒着粉红泡泡,不仅不尴尬,还透着拉扯的暧昧。
哪里像是闹过矛盾的小夫妻,分明比糖葫芦表层的糖浆更甜腻粘人。
沈欣月收回目光,心情愉悦地哼起了小调。
此时,玉翡远远地站着,犹豫要不要走过去,最终脚步停留在不远处,“世子,少夫人,二夫人来了。”
裴云瑾差点都要站起来了,一听许氏来了,屁股又粘在了轮椅上。
哪敢让长辈等待,沈欣月十分有默契地去推着他轮椅,“请二婶进来吧。”
许氏快步走入,直到进了庭院中,脚步渐渐放缓,端着仪态。
“二婶。”沈欣月礼貌开口,话落才发现和裴云瑾异口同声了。
两人对视一眼,又纷纷收回目光,看向许氏。
这一下,许氏确定了一点,这夫妻俩恩爱得很,用琴瑟和鸣都不足以形容那种默契。
眼神就跟鱼钩似的,那瞬间勾住了,根本都咬不断的。
许氏温柔地应了声,“瑾儿,欣月,你们是在剪花呢。”
“是啊,待会儿让人给二婶送盆栽过去。”沈欣月心知许氏来肯定是为了裴宝珠的事,于是等着许氏开口。
果不其然,许氏客气地摆摆手,直夸沈欣月懂事,夸完后,委婉切入来意,“说来羞愧,下午宝珠胡闹跑出府去,冲撞了贵客,宝珠年纪小,心里藏不住事儿,回来就同我说她羞愧,想给对方道歉呢!”
第376章
这大概是许氏能想到,最合适的说辞了。
总不能说宝珠喜欢上了人家,想见人家,想让裴云瑾撮合吧?那多不矜持啊。
沈欣月和裴云瑾忍不住又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然之色。
许氏这番说辞,也就能让不认识裴宝珠的人相信了。
以裴宝珠的性子,哪里会懂事到想主动给人道歉的?可能吗?
这是美化过头了吧。
裴宝珠爬到府外,碰见了杜承州,若真自觉尴尬,理应不想再见到对方了。
这样反常,恐怕是看上人家了。
这合理。
沈欣月选择沉默,听裴云瑾语气平缓道:“二婶,都是小事,杜公子不会放在心上。”
许氏一听,暗暗叹了声,可若就此回去,宝珠恐怕又得闹。
于是她坚持道:“咱们是自家人,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说来宝珠也算和杜公子有点缘分,正巧瑾儿与他有些交情,看看能不能找机会将人约上门来,给他们制造个见面的机会?”
闻,裴云瑾压下心中不耐,面上维持着对长辈的尊重,“二婶,杜公子并非四妹良配。”
许氏忽问,“他有婚约了?”
“没有,”裴云瑾淡淡道,“但他兄长还未婚,他兄长不成婚,他不会成婚。”
许氏不解,“镇国公家的大公子至少二十多了吧,为何不成婚?”
裴云瑾无意去纠结这个,“二婶,总之,让宝珠死了这条心吧。”
许氏张张嘴,想说些什么,长叹一气,“我知道杜家门第高,可……可宝珠难得有看的上眼的男子,我这个做母亲的,总得为她争取一番,瑾儿你是她哥哥,就算她任性了些,可本性是善良的,你就想办法帮帮忙,只让他们相看一眼,如何?”
裴云瑾面无表情,不太想说话,身侧适时递来一盏茶,让他有了事做。
他接过茶,慢条斯理地喝水。
许氏就成了热锅蚂蚁,知道侄子这是不愿意,顿时一张脸羞臊不已,“瑾儿你放心,二婶绝不会让你丢人的,我会让宝珠矜持些,我看那杜公子对宝珠也不是完全无感,说不准真能成了。”
“二婶。”裴云瑾听不下去,语气重了些。
忽的,肩上搭上一双小手,轻轻揉捏着他的肩膀,似在提醒他什么。
他内心闷气顿时又散去了,平静道,“二婶从何看出,杜公子对宝珠有意?”
许氏无视了侄子侄媳的小动作,只一心想为女儿争取,“宝珠说的啊,她方才形象不好,杜公子依旧对她温柔无比,说遇见她是幸事,这会儿她想挽回些颜面,让杜公子看一眼她真实的样子。”
许氏语毕,裴云瑾侧头,再次和沈欣月对上视线。
沈欣月挑了挑眉,刚才杜承州说的话,和许氏的语对上了。
有些话说出来不好听,她不能说,只能让裴云瑾这个侄子去说,她仍选择缄默。
裴云瑾正襟危坐,显然在轮椅上也适应得很好,世子的气势丝毫不因轮椅而削弱。
他端起茶盏,冷静地又抿了一口,“二婶,宝珠糊涂的话,您听完放心里就是了,礼貌是一种礼仪,我若去别家做客,看见主人家的千金闺秀,也会以礼相待,难道我要都娶一遍吗?”
话音落下,许氏还没说什么,裴云瑾只感觉肩膀上的力道突然一重。
他也不缩肩膀,就受着,嘴角缓缓勾起了些,如沐春风地继续道:“何况,人家说的幸运,未必是因四妹。”
许氏皱眉,圆润柔和的脸泛起愁色,“可宝珠哭闹不止啊,就算杜公子真的无意,让他私下拒绝了宝珠,叫宝珠死心也好啊,这让她一直记挂着怎么办?”
拒绝?
裴云瑾并不想陪着丢人,他皱了皱眉,蓦然一阵急咳。
咳嗽到面容发白,还不停下来。
沈欣月见状,十分配合,焦急地给他拍背,“让你多休息一下,你非得出来,病情加重可怎么是好?知道你也替妹妹着急,但也不急于一时啊。”
说着,看向一愣愣的许氏,“二婶,这天色暗了,都开始刮风了,阿瑾他见不得风,要不然去屋里说?”
许氏既忧心,是真怕裴云瑾呛死了,又有点尴尬,显得自己很不懂事,“不了不了,不急于一时的,瑾儿养病要紧,是我关心则乱了。”
说完,又关怀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庭院里,咳嗽声又响了会儿,待许氏身影瞧不见了,才停下。
沈欣月也不拍他背了,暗叹他也是怪会演的。
突然又想起刚才他拿自己举例的话,忍不住想再阴阳他两句。
奈何裴云瑾仿佛提前感知到一般,直接从轮椅上起身。
“你干嘛去?”她问。
裴云瑾朝屋内走去,低声道:“天凉了,铺个床。”
第377章
不知道是天凉的缘故,还是世子金贵的缘故,他大概不肯直接睡地上,所以将两个红木大箱子拼在一起,然后在箱子上铺了三层垫背。
真矫情啊!
沈欣月绕一圈,走到床前,很难不腹诽,因为床上都只有一层垫背。
她视线一直关注着他,原以为三层垫背就够了,岂料他转身又去柜子里拿新的垫背,继续往上面铺。
一二三四五六,六层!
最后,在垫背上放了一卷竹席。
他的箱子床和原有的床榻中间只隔着一尺距离,刚刚好能站个人,就站了个沈欣月。
两张床已经一般高了,中间这条道就跟悬崖似的。
这么一搞,谁还分得清哪张是正儿八经的床啊!
他真的厉害,脑子灵活的人确实是能少吃点苦的。
待到夜深人静时,宁国公府内只有怡景轩还在闹腾。
裴宝珠听许氏说了意中人的身份,眼睛放光,“我就知道那位公子天生不凡!”
“宝珠啊,你还是莫要高兴得太早,”许氏顿了顿,一副难之态,“镇国公府的家门,没有那么好进的,我听你哥哥的意思,他也不看好。”
裴宝珠不以为意,“那咋了。”
“只要我与杜公子两情相悦,镇国公还能不同意?”
连没落伯府出身的小姐,都能嫁给她那顶顶金贵的大堂兄。
她裴宝珠再不济也是宁国公府的千金,有什么配不上镇国公家小公子的?
许氏摸摸她的脸颊,语中的疑惑表现得很委婉,“万一他不喜欢你怎么办?娘会帮你去你兄长和伯父那里争取,但你也不要太上心,将来失望。”
裴宝珠气鼓鼓地吹一口气,将额头上的碎发吹起,“才不会呢,他今日瞧我的样子,根本不像不喜欢,说不准他已经向大哥问起过我了。”
许氏迟疑,“我没听你哥哥说啊。”
裴宝珠自信一笑,“杜公子何许人也,见我从狗洞爬出去,说不准是想替我保密,不想污了我的声名,才忍住不问的呢!”
许氏再疼爱女儿,也不禁感叹女儿散发着自信的美。
女儿在她眼里,除了偶尔任性外,自是千般万般好。
可是,这京城又不是颍川,不论是美人还是才女,高门大户的千金数不胜数,那杜公子自小长在京城,什么世面没见过,有没有可能是宝珠回错了意?
许氏心有猜测,委婉道:“宝珠,你在颍川太久了,不知这京城卧虎藏龙,依娘的意思,你再看看别人呢?你也是有很多选择的,这京城不是只有杜公子。”
裴宝珠高傲地抬起小脑袋,“不要,我才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呢!我就喜欢杜公子了!”
许氏心里复杂,此刻也不确定杜承州的意愿,改日还得再想法子让他们见一面才行。
眼看着女儿美滋滋地沉浸其中,她内心长叹,只希望结果不让宝珠伤心。
母女俩惆怅的惆怅,憧憬的憧憬,皆思绪良多。
不同于她们的诸多思虑,青云院这会儿都歇下小半个时辰了。
白日里的胡闹推椅,让沈欣月疲乏地早早就犯了困。
不晓得是裴云瑾在的缘故,还是怀了孩子的缘故,躺在床上很快就入眠了。
隔着窄窄的过道,裴云瑾躺在软塌塌的竹席上,侧着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榻上的人儿。
房内,点着一盏即将燃烧殆尽的灯。
昏暗的光线下,女人安安静静地平躺着,双手交握地放置在小腹上。
但是没过多久,她的手就将被褥拂开,转身面朝墙壁。
裴云瑾看不见她的脸了,视线扫向被踢到角落的被褥,他的手隔空抬了抬,有种冲动。
他在竹席上缓缓坐起,想到她从前说过的话,迟迟没有下床,抑制住想替她盖被子的冲动,重新躺下。
第378章
夜深了,正欲闭眼,就听一声娇憨的呢喃,也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
她睡得香甜,裴云瑾唇瓣微勾,又看她身形动了动,翻了个身,趴在了床榻上。
前胸与床榻相贴,小腹也贴着硬硬的竹席。
裴云瑾神色一凛,心突然揪紧。
会不会压到孩子?
这样睡,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是彻底没了困意,轻手轻脚地起身,站在过道里,倾身弯腰,小心翼翼地伸手。
怕幅度太大会吵醒她,他动作迟缓的,一手护着她的背,一手握住她的臂弯,将她整个人翻过来。
直到沈欣月重新平躺在榻上,裴云瑾才舒了口气。
目光落在她姣好的容颜、紧闭的眉眼上,还好没将她吵醒。
白色的亵衣不知何时开了衣带,胸口处春光外泄,嫩白香肩上的肚兜蝴蝶带虚掩着,仿佛只要她随便一动,小衣就不再是视线的遮挡物。
裴云瑾眸光逐渐幽深,停顿须臾,抬手去捡她的肩带。
又怕触碰到她将她吵醒,若是此刻将夫人吵醒,恐怕会让她以为他有“不轨”之心,再将他赶出去可就不妙了。
故,迫于心中压力,他小心翼翼的手指,显得鬼鬼祟祟。
将两条肩带捏起,重新打了一个紧实的结。
又将视线下移,去系亵衣的衣带。
指腹始料未及地碰到了她的肌肤,他喉结微动,迅速抬手。
方才,他碰到了她的小腹。
里面……是他的孩子。
思及此,裴云瑾心绪复杂,夫人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骨肉,每每想到,都一阵恍惚。
这感觉很奇妙,莫名的,还想再摸一下。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轻地将手放下,最后那根衣带足足系了一刻钟。
最后,将床脚的被褥提了上来,把她的肚子盖住,被褥上用她的左手压着,再端起她右手平放着。
灯芯即将燃尽,裴云瑾在微弱的光线中,回到自己的竹席上躺好。
还好身下的被褥垫得高,他伸出左手,刚好能将她的右手握住。
中间的“悬崖”有了连接,他闭上眼的那一刻,房中彻底陷入黑暗。
沈欣月醒来的时候,发现胸前紧得慌。
不过睡了一宿,肚兜怎就系得这么紧了?
屋内已经没了裴云瑾的身影,他大清早的“痊愈”了,结束了休假,上朝去了。
沈欣月起身换小衣时,发现肚兜解不开,像是系了个死结,这下好了,只能拿剪子剪开了。
昨夜,肯定是被裴云瑾动手脚了。
真是服了他了。
动的还是肚兜。
她越加坚定防着他的决心,看着挺沉稳的,趁她睡着,就不老实!
以后得让他先睡着。
沈欣月刚穿上衣裳,紫灵就敲门进来了。
紫灵一脸稀奇,“少夫人,不知道昨日谁在前院当值听见了风声,说二公子要去从军,原本二公子今天要去京机卫当值的,被段姨娘拉着不准走,也不知道二公子从军去,二少夫人怎么办。”
关于裴彻要从军的事,沈欣月在花园也听了一耳朵,这事八字才刚一撇,一捺还没添上呢。
肯定是要宁国公点头才行的。
眼下,也不好去问进程。
她安然坐下,吃完早膳就奔向虞氏院里。
今日八月初一,该给婆母请安了。
又是拿着一干账册过去,这回和上回不同,汇报还没说两句,账册就被邹嬷嬷收过去了。
邹嬷嬷和蔼地开口,“少夫人,夫人说了,您怀胎期间,顾着自己的身子就行了,不必管这些,夫人会打理好的,您要是有什么建议直接找夫人说就是。”
沈欣月刚到手不久的管家权,又被收了回去,“可我才刚怀上啊。”
她就眼睁睁看着对牌钥匙也被收走,望向虞氏,“母亲,我哪有那么娇贵。”
孩子也是要见世面的。
第379章
若是太闲了,她也没事干啊,她又不用上朝。
虞氏在贵妃椅上直起身,目光比从前更添慈爱,“迟早是要交给你的,现在你只管顾好你自己,闲了的时候去看看戏,听听曲儿,干点什么都比理账舒服,若是没人陪伴,我让人把绵绵喊来,这丫头巴不得呢!”
在沈欣月的印象里,婆婆还是第一次这么鼓励她出去玩,不禁诧异,一股暖流自心田淌过,“那就听母亲的。”
虞氏满意地点点头,“还有啊,这头胎啊,你没有经验,必须要注意些,三个月内胎没坐稳,你和阿瑾……”
顿了顿,轻咳一声让自己显得正经,继而道:“不要冲动,你们闲来无事就看看书、种种花,现在入秋了,昼夜温差大,晚上衣裳也多穿些。”
虞氏起初还不好意思说,越说到后面,越是一本正经了。
话说得委婉,但听者还是能马上领会其意。
沈欣月忍着尴尬,“母亲放心,我晓得的。”
虞氏松口气,“你知道就好,还有,自打二房回来,宝珠的确是闹腾了些,你也离她远些吧,省得被她冲撞,待明日彻儿的表妹就要入府学规矩了,跟你说一声,你倒不用放心上。”
“表妹?”沈欣月眉头微蹙。
虞氏轻叹一气,一旁的邹嬷嬷适时递上茶,并接过话头,“少夫人有所不知,段姨娘的外甥女到了适婚年龄,段家想将她卖给官宦做妾,可到底是二公子的表妹,夫人心善,答应了段姨娘的请求,让段姑娘暂时进府跟着四小姐一起学规矩。”
裴彻的表妹——段湘烟,沈欣月是知道的。
前世,段湘烟倒没有上门学规矩,段姨娘无法为段湘烟找到高门姻缘,也说服不了段家将段湘烟嫁给平头百姓,最后无奈妥协,又生出了让段湘烟给裴彻做妾的念头。
道理很简单,反正都要做妾,那还不如给自家儿子做妾,段姨娘还能照应她。
段姨娘当时就通知沈欣月了,沈欣月是没什么意见。
倒是裴彻,反应很大,死活不愿意。
段湘烟还到他面前哭闹两次,可见对这位表哥的意向还是蛮高的。
强扭的瓜甜不甜不知道,但扭不下裴彻这颗瓜,段湘烟只好放弃了。
沈欣月对此人的印象还没对裴宝珠深刻。
今生轨迹改变,也不知道段湘烟会如何。
裴彻愿不愿意,她今生更管不着了,她只需要看好裴云瑾就行。
*
另一边。
裴彻仍旧没有出门,还被段姨娘缠着呢。
段姨娘说出了段湘烟要入府的事,裴彻本来就烦躁的心更烦了,“什么,表妹要来?姨娘还嫌家中不够乱吗?”
“乱?有什么乱的?”段姨娘睁大眼眸,迷茫不解,“不就是二房回来了,回来就回来嘛,你四妹那个性子一直那样,若不是夫人给她请了礼仪嬷嬷,我还没理由将你表妹接来府上呢。”
裴彻皱眉,挣脱开段姨娘的桎梏,“表妹有什么好学的,没有与之匹配的背景,学那礼仪有劳什子用?”
难道光学礼仪就能嫁入高门了?
段姨娘不以为然,“这不重要,但不能让你表妹被你舅舅卖了,给别人做妾吧!”
裴彻脑海中闪过段湘烟上赶着要做妾的模样,就一阵头疼,“你怎知她不想做妾?”
段姨娘瞠目结舌,朝裴彻身上怒拍一下,“她可是你亲表妹!哪有你这么侮辱人的!”
裴彻闭了嘴,转身就去收拾自己的行囊。
“彻儿,你这是做什么,你还真的想去从军吗?”段姨娘追上去。
“必从不可。”裴彻坚定道。
段姨娘哎哟一声,眼角含泪,“战场上刀剑无眼,你怎么能上战场啊,京机卫的待遇不好吗?你干得不开心?”
裴彻义正辞,“大丈夫志在四方!”
段姨娘急哭了,“你是大丈夫,你有了四方,要是出了意外,我是一个儿子也没了啊!”
裴彻手一顿,想安慰她,又想骂些脏话。
什么叫出意外,就不能盼他些好?他还非得做出一番成就来!
“不行,我跟你说没用,我跟你爹去说。”语罢,段姨娘跑出去,试图说服宁国公。
宁国公虽宠爱段姨娘,但正经事上,段姨娘的十句话比不上虞氏的一句,更比不上裴云瑾客观的分析。
裴云瑾下朝回来,留在宫中被晋元帝关怀几句。
关怀完了,晋元帝还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裴卿成婚后,出现在吏部休假名单上的次数,频繁了些。”
裴云瑾表面滴水不漏,出了宫上了马车才沉了脸。
将手腕上装模作样的纱布扯掉。
从前未婚他自愿忙于公务,连休沐也不松懈,现在他正常休假,倒成了他的错了!
呵。
“回家!”
第380章
裴云瑾回了公府直奔青云院,一圈也没瞧见沈欣月的人影。
招了个丫鬟一问才知,她听书去了。
他进屋去换下官服,目光忽地被屏风上挂着的粉色肚兜吸引。
肚兜的肩带被剪断,裴云瑾想起昨夜系带子的时候有点紧张,打了死结,这会儿止不住心虚。
她肯定是知道了。
可他真是没动歪心!
裴云瑾暗叹一声,听前院来唤,暂且放下思绪,换上常服去了前院。
无非是说裴彻从军的事。
裴云瑾到前院之前,段姨娘已经使劲各种手段劝说宁国公,起初是撒娇,后来就是撒泼打横,奈何宁国公没被影响分毫。
“老爷!彻儿可是你唯二的儿子啊!他那脾性你是知道的,他怎么吃得了这苦头啊!”
“京机卫多好的差事,说不要就不要,闹什么去从军,他说说就罢了,老爷你怎么还真听进去了呢?彻儿就一条命啊!”
宁国公被吵的头疼,一路被段姨娘折腾到前院,“行了!此事还有待商榷,你急什么,你也该对彻儿有些信心才是。”
“信心?老爷你有吗?我知道彻儿不如世子,可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段姨娘坚决持反对意见,“我离不得他,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裴云瑾在门外伫立片刻,听了这段对话,稳步走入厅中。
段姨娘如同看见救命稻草,“世子来得正好,彻儿闹着要从军,你父亲正想着这事,你快来劝劝他!你可就这一个亲弟弟啊,你们兄弟都在京城,才能相互扶持不是?”
宁国公看见裴云瑾,揉揉眉心,坐到主位上。
在段姨娘期待的目光下,裴云瑾缓缓开口,“姨娘,让二弟从军,也是我的主意。”
一句话,让段姨娘眼中希冀尽灭。
她嘴角发颤,张张口,说不出话来,回过头看看宁国公,见他一脸缄默,就知他们父子都通了气。
敢情就她被瞒在鼓里!
她急的来回踱步,想同裴云瑾说什么,又想骂两句宁国公,但话止于嘴边都收了回去,指着这对父子,很恨道:“不是你们生的,你们都不心疼!”
“够了!”宁国公一声呵斥,重重地将茶杯一放。
“嘭”的一声,吓得段姨娘一个哆嗦。
不动如山的裴云瑾温声开口,“姨娘,从军是为二弟好,如今朝中局势看似稳定,但帝年迈,实际局势瞬息万变,难保将来哪日裴家不会倾覆。”
“送二弟去边陲从军,一来,若遇变故他能逃过一劫,二来,以他的武艺,或许能在军中大有作为,三来,他远离家乡,才能真正成长,去思考,他未来的路,要如何走。”
裴云瑾还是头一回,对段姨娘解释这么多,连段姨娘自己都懵了。
他说的朝中之事都是一语带过,段姨娘听得并不太懂,但稍微冷静了些。
倒是宁国公,只这几句话,就打心眼里同意了裴彻从军这件事。
段姨娘不安道:“你们都是为了彻儿好,可他的性命要怎么保证?战场上刀剑无眼的。”
裴云瑾简意赅,“姨娘该相信他。”
段姨娘既认同裴云瑾的说辞,又想反驳,吸了吸鼻子,惆怅忧虑地沉默下来。
宁国公在她沉默中出声,“行了,你先出去。”
段姨娘抹抹眼角忧思的泪花,小声说了句,“反正我还是不同意。”说完,朝门外去了。
厅堂中,宁国公关怀道:“你这次痊愈得还挺快,看来那刘金的医术还算不错,一直当个护院也是可惜了。”
裴云瑾面上挂着浅淡的笑,随意附和一声,转而道:“二弟之事,父亲怎么想?”
宁国公叹一声,“你的考虑不无道理,彻儿也愿意去,既如此,就找个合适的日子送他北上吧,不过,还是要保证他的安全。”
第381章
裴云瑾点点头,又听宁国公感慨道:“你方才认真同段氏解释,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裴云瑾脑海中想到什么,目光透着温情,嘴角勾起真实的笑,“我只是忽然能理解了。”
他能切身体会到段姨娘的心情了。
父母为子女思虑,再正常不过,段姨娘虽然是姨娘,可到底是裴彻的生母,没有人比她更担心裴彻。
若几句话能让她稍安心些,裴云瑾不介意多费几句口舌。
裴彻从军,就这么被定了下来。
段姨娘又在裴彻跟前好一阵挽留,但这只是表面,她心里知道留不住儿子。
孩子大了,有想法是好事,她只是担心他的安危。
话说到后头,也不挽留了,开始帮着裴彻一起收拾东西。
估摸着没两日就要出发了,段姨娘连连叮嘱,让他在外面记得吃饭喝水,叮嘱完自作主张去为他置办沿途要用的东西,到了午后,府中都见不着段姨娘的人影。
黄昏时,她置办好大包小包的物件,才回了府。
却在府外碰到了徘徊不定的少女。
少女身穿杏色对襟大衫袖,衬得她肤如凝脂,衣料倒是上等的,但通身没有几件像样的首饰。
柔顺的乌发绕成两个圈,分别垂挂在两鬓,其余秀发散落于肩后,眉眼总是向下低垂,不敢看人,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湘烟?”段姨娘诧异唤道。
原本同段家说好,让侄女明日开始上公府学规矩,怎的今天就来了?
段姨娘正疑惑着。
门前徘徊的段湘烟如同看见了主心骨,两步慢慢地走了上来,双手紧张地捏着,“姑姑,我听说表哥要去从军,是真的吗?”
段姨娘面上闪过古怪之色,“你怎么知道这么快?”
段湘烟的头更低了,细语呢喃,指了指门房的方向,“他告诉我的。”
段姨娘朝口无遮拦的门房瞪了眼,“湘烟,你今天怎么来了?”
段湘烟声音委屈,“姑姑,我爹要将我嫁给城西刘家的傻儿子,我不敢在家住了。”
“什么,”段姨娘皱起眉,“我都跟他说好了要让你先来学规矩,往后慢慢找个好人家,他怎么出尔反尔?”
说着就要回娘家去理论,却被段湘烟一把拉住。
“姑姑,您前脚跟我爹说好,他后脚跟人吃酒都能将我许出去,您跟他说有什么用,我是不敢在家待着了。”
侄女可怜的模样,让段姨娘心生怜悯,她宽慰几句,拉住段湘烟的手,朝公府走去,“反正你都是要来学规矩的,早一日也没关系,我回头跟主母禀一声就成,别怕。”
段湘烟就这么地,被带去荣和堂,给虞氏请了安。
然后就被虞氏的人带去了怡景轩。
怡景轩的两间厢房,一间住了余嬷嬷,另一间空着正好给段湘烟住。
裴宝珠又炸毛了,想发火但被余嬷嬷一个冷眼,就缩回原处,在心里骂着。
凭什么往她院里塞人?
还是个姨娘的侄女,何等何能跟她一个屋子。
段湘烟连个包袱都没带来的,也没什么需要收拾,屋子有下人收拾,衣物首饰有段姨娘用私房钱补贴置办。
所以很快,段湘烟就投入到礼仪的学习中去。
裴宝珠和段湘烟站在一起,完全是两种人,一个乖张自大,一个乖顺怯懦。
余嬷嬷打心眼里一个都看不上,但跟裴宝珠一比,段湘烟这种低眉顺目的,就显得懂事很多。
余嬷嬷的偏心,体现在各处,这让裴宝珠怎么受得了?
她天生就爱享受追捧和关照,万事以自我为中心,发现段湘烟比自己更得嬷嬷照顾后,心里便开始暗暗较劲了。
段湘烟想到段姨娘的叮嘱,于是处处让着,尽量输给她。
不出两日,裴宝珠就进步迅速,得到嬷嬷的一句夸奖,就愈发来劲,处处想压段湘烟一头。
第382章
待到日落,两人都筋疲力竭,裴宝珠倒头就睡,但没睡多久,起夜的时候碰巧看见段湘烟鬼鬼祟祟地出去。
她想也没想,偷偷跟了出去。
出了怡景轩,跟了段湘烟一路,发现对方径直进了长胜居。
长胜居是二哥的居所。
明天,二哥就要离家去从军了。
这会子,段湘烟她想干嘛?
裴宝珠眼眸兜转,小心地跟了上去,亲眼看见段湘烟在房门外敲了敲门。
然后推门进去了。
等段湘烟进了房间,裴宝珠踩着小碎步轻轻靠近,蹲在窗门外,听里头动静。
房中,裴彻正在写什么,听得有人敲门赶紧将纸笔收起,再见进来的人是段湘烟,眉头一蹙,“表妹?你来做什么?”
这都一更天了,孤男寡女,不合规矩。
不过有前世记忆,裴彻并不算太惊讶。
段湘烟低着头,紧张地咬紧唇瓣,“表哥,你明日真的要走了吗?这一走,什么时候会回来?”
裴彻“嗯”了声,不动声色地将桌面整理干净,思忖后答非所问,“姨娘关怀你,才会帮你争取机会同四妹一起学习,表妹说话做事前最好记得姨娘对你的付出,若你做了错事,姨娘会很伤心。”
明日就要走了,这一走,谁也不知归期。
裴彻很少对段姨娘说那些酸溜溜的话,但并不妨碍,他内心还是很在乎段姨娘的。
段湘烟听闻,茫然地抬起眸子,对上裴彻锐利直白的眼眸,她都不敢多看,再次低下头,“我会感恩姑姑的,但我不懂,表哥为什么说这些。”
裴彻没时间跟她废话,直接道:“我不会喜欢你的,表妹,你不要在我这里费心思,往后让姨娘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就是你最好的出路。”
一席话,说得段湘烟面如菜色。
什么叫不要在他这里费心思,不就是暗指她今夜是来勾引他的?
段湘烟仿佛受了折辱,身形不稳地抬头,胆怯中透着坚韧,“表哥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我今夜来,只是想为你践行,我确实舍不得表哥离开,旁人都说表哥纨绔,可我一直记得,小时候我受人欺负,是表哥为我出头。”
“表哥今日说这话,是察觉了我心悦于你,所以趁机敲打我吗?还是觉得,我入府学规矩,是存了攀附你的心思?”
她委屈又坚强地抹着眼泪,一声声抽泣,裴彻见状,词穷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你先别哭了。”他皱眉。
段湘烟很快止了哭声,从腰间抽出一个香囊,没有直接给裴彻,而是放在了桌上,“有些话藏在我心里许久,想着表哥要离开了,我必须要说。”
“自从你替我出头,在我心里,你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身份低微配不上表哥,若能留在表哥身边,我不在乎名分,不管表哥此去多久,我都会等你回来的,也会照顾好姑姑的。”
裴彻表情一难尽,若无前世记忆,当真要相信她的这一腔深情了。
年少时,他不过随手帮助,或许这真让段湘烟记在了心中。
但相比于这点喜欢,段湘烟更想要的,应该是荣华富贵。
她的胆小,是因为她身边比她家世好的人太多,故有些自卑。
但受父母思想的指引,看似不想做妾,实则打心眼里就向往段姨娘的人生。
而裴彻,宁国公次子,与她还有表兄妹的情分在,他是她最容易接近的目标罢了。
裴彻一时无,段湘烟低垂的眼皮下,闪过一道喜色。
但声音却弱弱的,“若是表哥不喜欢我,我绝不纠缠,今后都离表哥远远的。”
门外,裴宝珠听得一愣一愣的。
看不出来啊,白天看着胆小怯懦的人,深更半夜就化身成妖精啊!
还想勾引二哥!
哼,别以为她不知道,段湘烟只是在以退为进而已。
裴宝珠知道,掉眼泪对她这两个哥哥都是不管用的,因为她哭的时候,两个哥哥都没心疼过。
如若待会段湘烟勾引她二哥,真能成功……那她就冲进去,阻止他们!
裴宝珠打定主意,安静蹲在门外,直到听见二哥正义的声音传出——
“好,那表妹就离我远点,我明天就走了,不想在离开前,听见你我不清白的谣。”
果然!二哥是清醒的!
紧接着,段湘烟就如抽泣般地应了一声“嗯”,那一声千回百转的,听得裴宝珠眉头皱得极紧。
她摸着喉咙,想想这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
紧接着,房中脚步声响起,段湘烟好像继续朝着二哥走过去了。
要干嘛?
裴宝珠瞪大眼睛,不要啊!离二哥远点!男人都是禁不住勾引的啊!
她心里打鼓,故而没注意到身后靠近的人。
第383章
“表哥,我爹想送我去刘家做妾,可我不想去,表哥能不能帮帮我?”房中女子,示弱地问。
“如何帮你?”裴彻反问。
段湘烟心存希冀,“表哥带我走吧,只要离开京城,我爹就找不着我了,我知道表哥不喜欢我,我不会给你造成负担的,你出门在外也需要人洗衣做饭,这些我都可以做的……”
房中声音越来越轻,门外的裴宝珠耳朵贴到门板上,丰富的表情就快要呸出来了。
忽听一声娇哼,裴宝珠瞪大眼睛,隔着门看不见,但脑海有画面了!
里头,段湘烟一个没站稳倒在裴彻怀里,慌乱地想站好,双手乱动频频触碰裴彻的胸,她的双颊红得如同火烧,“我不是故意的,表哥,我从未想要勾引你!”
裴彻冷静地将她推开,这一招,过于熟悉。
从前,沈妙仪勾引他的时候,也用过,可那时的他真的受用了。
现在看来,当时的自己可真是笨。
“表妹,你衣衫乱了。”
他近乎冷漠地说出这话,段湘烟低头,赶紧拢好衣裳,羞得抬不起头来。
裴宝珠可看不见屋内景象,光是听这句话,就已经联想到段湘烟脱衣服投怀送抱的样子了。
啊啊啊!忍不了了!
她撸起袖子,甚至没有想过,这时候冲进去一闹,极有可能引来下人围观。
清白人家的姑娘,大晚上衣衫不整地出现在男子房中,随便两句传出去,裴彻不想纳妾也得纳妾了。
裴宝珠怒气冲冲地准备抓个段湘烟的现行,好让她被余嬷嬷抽打一顿,然后赶出府去。
想得很美好,可当她一双手即将触碰到房门的时候,一只手遏制住了她的手腕。
有人!
裴宝珠才意识到,惊愕地扭头,对上裴云瑾那双漆黑得毫无温度的眸子。
她瞳孔睁大,吓得惊叫出声,“啊!!!”
大概是房中也被吓了一跳,有什么掉在了地上。
就裴宝珠这一嗓子,几间下人房先后都亮起了灯。
裴云瑾急不可查地蹙眉,攥着裴宝珠的手腕,低声道:“等会不许多话。”
后者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就被他拽着进了房门。
初进入房中,裴云瑾微微偏着头,目光避嫌地落在地面,也错过了裴彻和段湘烟的震惊目光。
裴彻不可置信地看着从屋外进来的两人,怔愣后就是恼怒,所以外面竟然一直有人偷听?!
段湘烟将腰带系紧,面色羞红欲滴,看见裴宝珠喷火般愤怒的眼睛,要不是被裴云瑾攥着,裴宝珠这会恐怕上来挠脸了。
段湘烟移开眼,朝裴云瑾望去,却见对方根本没看自己,她说不清是尴尬多还是害怕多,低着头,羞愤地冲了出去。
裴宝珠见状就要去追,“你跑什么!”奈何还被大哥抓着,“大哥,我倒要去看看——”
“闭上嘴。”裴云瑾沉声道。
裴宝珠当即不说话了。
从下人房里先后赶来的丫鬟小厮,迎面就看见湘烟小姐跑走了,“湘烟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下人们面面相觑,惊骇不已,直到朝主屋走近,“二公子,奴婢们听见方才有喊声,可是发生什么事?”
待彻底走近,才看清敞开的房门里,站着的三个主子。
世子和四小姐也在。
真热闹呀!
下人们收回方才惊骇和八卦的眼神,原来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裴彻这会儿已经不震惊了,看见裴云瑾别有深意的眼神,他很快会意,“没事,兄长和妹妹们来送别我,方才表妹被老鼠吓跑了。”
下人们不疑有他,退了下去,不打扰主子们说话。
直到此刻,裴云瑾才松开手,凌厉的目光扫了眼裴宝珠,“多亏你,差点让你二哥离开前再添一房。”
虽说下人能封口,但人心难测,人心的窗户封不上。
第384章
听闻,裴宝珠张嘴就想狡辩,“本来就是段湘烟不对,我只是来抓她的,我有什么错嘛,我是来阻止二哥犯——”
“阻止二哥犯错”还没说完,就对上两个哥哥严肃的脸,裴宝珠惹不起,立马静如鹌鹑,闷闷不乐且心虚,不甘心地认错,“下次我不来就是了……哼。”
她吸着鼻子,扬扬头,眼睛却不敢对上裴云瑾。
裴云瑾冷声道:“回去睡觉。”
“哦,”她转身要走,突然想到什么,回过身,“大哥,你不走吗?”
……
没得到回应的裴宝珠嘟了嘟嘴,装作漫不经心,但意图格外明显地问,“大哥,我今天被嬷嬷表扬了,说我有进步呢!”
“哦对了,那个杜公子,有没有问起过我呀?大哥,你可要告诉我实话,我和杜公子还是有些缘……”
她还说得害羞了。
裴云瑾听不下去,厉声呵止,“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少想些!”
这话落在裴宝珠耳中,就仿佛在哥哥眼中,她和段湘烟成了一丘之貉,她心里夹杂着怨愤羞怒四种情绪,伸手指着裴云瑾,又不敢骂,张口只敢——
“大哥,你,你……”
气到眼眸蓄泪,“你是世子了不起啊!这点小忙都不愿意帮妹妹!”
眼泪唰唰掉,哭着跑出去,脸色比刚才的段湘烟难看多了。
堂妹表妹一走,长胜居恢复了清静。
这份清静,在两兄弟间,有些尴尬。
原因无他,裴云瑾和裴彻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地好好相处了,每每单独相处,都不是心平心和的。
要么是惩处、训诫,要么是争锋相对。
甚至忘了,从前是如何相处的了。
裴彻愤愤的语气还透着一丝礼貌,“宝珠就算了,兄长何时也有了听墙角的习惯?”
说着,就侧过身去,做着收拾包袱的假动作。
裴云瑾看着他的动作,平和开口,“明日你要远行,来送送你。”
裴彻装来装去就几样东西,假动作差点维持不住,“我说了会去从军,就一定不会反悔,大哥放心就是,大晚上来送我做什么,她恐怕还在等着你呢。”
几句话,仿佛带刺,却被裴彻说得稍显平静。
但最后一句,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她”是谁,不而喻。
明明想好了要放手,要远行,可总是不自觉地发酸。
恐怕又要让兄长觉得,他还心存妄念了。
裴彻偷偷朝裴云瑾瞥了一眼,想看看他的神情是否生气,扪心自问,裴彻并不想在离家之前再和兄长争吵。
好在,没有在他脸上,看见不满。
裴彻暗暗舒口气,继续手上的假动作,身侧响起裴云瑾从容的话音——
“母亲请了位说书人,在棠阁给她讲故事,她正乐不思蜀,还没回去。”
裴彻没想到兄长会说这些,皱皱眉,“兄长不必炫耀,我知道你们很幸福。”
裴云瑾默了默,“我是想告诉你,她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裴彻微微皱眉,但不说话,死倔地掰扯着手上的包袱。
下一瞬,包袱直接被裴云瑾夺过,扔了出去,“你好好说话。”
裴彻仍旧不说话,看着被扔远的包袱,不服气地走过去,将包袱捡回来。
裴云瑾的脑海里记起年幼时的点点滴滴,叹息道:“我们之间不是只有她,还有父亲、母亲,还有这个家。”
“阿彻,我们是兄弟。”
“我也希望你过得好。”
这个称呼,似乎有些陌生和生疏了。
裴彻都不记得上一次,被兄长称呼“阿彻”,是什么时候了。
他手顿了顿,具体也不知是哪一句触动了心,他不再顾着手中的包袱,低垂着头,沉默良久,嗓音稍哑:
“兄长来说这些,是觉得我会死在战场,所以同我最后叙旧?”
第385章
语罢,裴彻自嘲地轻笑一声。
他想说,他才不会轻易地死,大可不必操这心。
可话到嘴边,却听兄长沉声道——
“我不会让你死的。”
裴彻抬眼望去,只见裴云瑾一脸正经。
裴彻甚至分不清,这是一种保证,还是一种精神上的安慰。
而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裴云瑾神色认真地从袖中拿出一个木头做的小马车,放在了裴彻的包袱上。
只这一个小马车,就承载了诸多回忆。
裴彻恍然想起,年幼时自己看兄长被管教得严苛,学习从不懈怠,而他恰恰相反。
兄长从来不能有玩物,而他可以,不管是小玩意还是小宠物。
当时年幼的他觉得兄长真惨,偷偷将小马车放进兄长的书箧里,其实他是想说,小马车象征自由,可以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也不知道兄长领会他意思没有,只知道最后,被父亲发现,兄长被骂了一顿。
那时裴彻年幼,哪敢站出来说是自己的错,早就跑没影了,兄长也未辩驳一句。
时至今日,裴彻才知,这陈旧的小马车,兄长一直收着。
他鼻尖一酸,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听兄长道:“我相信你,能证明自己。”
“即便不能,也还有我在,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怎会置你于危险中。”
裴云瑾将想说的说完,就转身准备离开。
这个时辰,央央应该快听完书了,现在去接她刚好。
裴彻失魂般地低着头,耳旁还徘徊着这几句话,他唇瓣牵动出一抹傻笑,这笑里掺杂着太多复杂情绪。
好像释怀了,却又上了另一道枷锁。
“哥!”
他急急出声。
裴云瑾在门槛前止步,没有转身,听裴彻悲伤道——
“对不起。”
闻,裴云瑾还是没有转身,可能是感觉裴彻要哭了,他不太想转身去看弟弟哭。
太难看了。
不体面。
可是裴彻看他没反应,重复道:“对不起。”
裴云瑾微微皱眉,他不知裴彻是为何道歉。
为年幼时?为现在?还是为前世?
但不管哪种,他都不会说没关系。
直到听见裴彻吸鼻子的声音,他淡然的情绪中多了丝嫌弃,“行了。”
裴云瑾终是转过了身,看见了裴彻抬袖擦脸的一幕。
裴彻走近两步,直直地对上他嫌弃的眼神,“对不起。”
这是第三次。
语毕,也不经过裴云瑾的同意,张开双手抱住了他,眼睛抵在他的肩上,顺便擦着眼泪,沙哑道:“是我错了。”
裴云瑾被抱住的瞬间,神色有些不自然。
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成何体统?
他突然有些后悔,或许是给弟弟说的话,太过煽情了?才导致了这个局面。
裴彻抱得很紧,裴云瑾能感受到肩头的湿濡,想推开裴彻,“别哭了,哭也得去从军。”
手都已经抬起了,却听裴彻闷声保证道——
“我也不会让兄长死的。”
虽然这话,好像没什么说服力,但裴云瑾抬起的手,还是落在了裴彻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好。”
“但你先放手。”
他真的该去接夫人了。
裴彻松开手,胡乱擦了把脸。
裴云瑾斟酌道:“明早离开前,你先写一封和离书和一封休书,留在家中,以备不时之需。”
裴彻眼睛一亮,随即转身去书桌下掏出个信封,递给裴云瑾——
“我已经准备好了,此去不知道多久,若我不在的期间,沈妙仪做了什么,全由兄长做主。”
*
棠阁。
说书先生早就将故事讲完了,虞绵绵都已经回家了,沈欣月躺在棠阁的摇摇椅上睡着了。
近来总是嗜睡,睡多久也不嫌多。
朦胧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掀开了纱裙。
这感觉有些熟悉,好像以前梦到过一样。
她忽然警觉,唰地张开眼。
“怎么,想咬我了?”
抬头,对上男人温柔中带着戏谑的眸。
哦,不是掀开纱裙,是把她抱起来了。
沈欣月瞌睡慢慢消失,发现自己被男人抱着回院,她赶紧挣扎一下,“放我下来,叫人看见不好。”
裴云瑾哪里会放,转移话题,“今天的故事可还好听?”
一边问,他的脚步还是很稳,生怕颠到了她。
她打了个哈欠,“应该没有你那头的故事精彩。”
裴云瑾低笑,“你怎么知道?”
他可什么都还没说。
沈欣月被他抱着,指指他的肩膀,嗔怒道:“谁在你身上哭了?你最好能说清楚!”
他动了动嘴,内心不太想说,怕她不开心,才艰难道:“二弟。”
沈欣月脸上仿佛出现一团黑线,果然是比她听书更精彩的。
下一瞬,就被放在了青云院的床榻上。
她转头,发现裴云瑾今日的小床早就提前铺好了。
不是她说,那过道真的一天比一天窄了。
第386章
过道已经很难站下一个人了。
沈欣月若想起夜,得先经过他的床,才能下地。
他的小心思,也太明显了些!
“你的床,靠太近了,过去些,”她困意消散,坐在榻上指挥着。
裴云瑾不情不愿地将小床往外推了推,仿佛用了大力气,但没推动。
他轻咳一声,对上她的脸,一本正经道:“这样可以防止你晚上掉下床。”
语罢转身就去沐浴了,也不管她的诉求,那床移了和没移动一样。
沈欣月右手握成拳,在两个床榻中间比划一番,差不多就是两个拳头的距离,的确是掉不下床。
方便他晚上滚过来吗?
秋夜的风从窗户缝里溜进,还没完全秃的树干上,偶尔响起树叶簌簌的声音,光听着就有些冷。
沈欣月裹上了薄被,躺在榻上,许是白天睡久了,这会儿已经清醒了。
裴云瑾沐浴很快,约莫一刻钟后,穿着里衣回来了。
感觉,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即便他坐下,藏蓝色的缎面也没有一丝褶皱,表面泛着光泽,微微敞开的领口随着他的动作,开得更大,露出了脖颈下的肌肤。
沈欣月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他脖颈上,还残留着沐浴的水珠,没擦干净,顺着线条滑落进里衣中。
藏蓝色理应看不出水痕,但沈欣月看出来了。
或许是裴云瑾的身上没有擦干,丝质的面料紧贴着他的胸膛,连起伏都很明显。
淡淡的皂角香回荡在沈欣月的周围,好闻得很。
她咽了咽口水,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母亲让你多穿些衣裳睡觉,才刚入秋不要着凉了。”
裴云瑾低低地“嗯”了一声,将衣领拢了拢,但没一会儿又散开了,他无可奈何道:“扣子坏了。”
也不说去换件里衣,他起身,习惯性地留了一盏灯芯不多的灯,就躺到了小床上。
他睡在小床的边沿,靠近她的这头,双手在腹部交叠,手肘都沾到她的床榻了。
但凡他动一下,那清新好闻的气味就缭绕在沈欣月的鼻尖。
沈欣月意识清醒得很,坐在床榻上,凝视着他。
似是感受到她直白的目光,裴云瑾睁开眼,“夫人看我作甚?”
比目光更直白的是她的话,“等你先睡着,省得你晚上扯我肚兜。”
这话太直白了。
裴云瑾不自然地朝边上瞟了眼,随即恢复冷静,“我没扯。”
确实没扯。
只是帮她系上而已。
看着她不信分毫的样子,他无奈,无从解释,干脆又闭上了眼睛。
可是被人盯着,怎么能睡得着。
身上薄薄的被褥只盖到了前胸处,滑落的衣领露出了干净的肩胛骨。
沈欣月脑袋瓜里胡思乱想着,忽听他淡定的声音响起——
“夫人别看我了。”
再看他闭着眼,真有表面那么淡定吗?
沈欣月酝酿须臾,语气古怪:“你不就想让我看吗?”
不然干嘛穿得这么香?
往日,亵衣裤捂得可紧,今日身上这套还是丝质的,连皂角的味道都那么浓。
裴云瑾被她的语惊得咯噔一下,默默转过身,拿背对着她,将被子朝上拉了些。
这下,手肘不碰她的床了。
沈欣月盖好被子躺下,反正也是睡不着,干脆闭上眼睛假寐。
房中陷入安静,俩个人悄无声息。
在油灯燃完之前,沈欣月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眼皮前晃了晃。
她呼吸平稳,被子里的手却是攥紧了。
看吧,某人真的按捺不住了!要准备作案了!
今晚要被她抓现行了!
沈欣月正在想抓现行要怎么罚他,此时被褥被掀开一角,什么东西进来了。
是他的手,触上了她的右手腕,缓缓下移,握住她右手。
似是怕把她吵醒,裴云瑾的动作很轻,慢慢地将十指相扣。
第387章
裴云瑾没有看见,床榻上的人儿睫毛颤了颤。
沈欣月没有挣脱,想看看他接下来要干什么,毕竟那天可是动了她肚兜的。
绝对不会就这么简单地牵牵手。
结果等了半晌,他都没有动作了。
就这样?就牵手?
沈欣月睁开眼睛,想指控他夜半牵手的恶行,话还未出口,就对上他幽暗的眼睛。
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没避开她的眼睛,不等她指控,就率先道:“牵手而已,应该影响不到孩子。”
避重就轻。
偷偷牵手的重点难道不在偷偷,而在牵手吗?
沈欣月冷哼,想撒却撒不开他的手。
忽听他道:“夫人,我睡不着。”
“陛下敲打我了。”细听,声音还透着丝丝委屈。
被陛下敲打,在沈欣月听来,可是大事。
注意力一下就被转移过去,她忽略了手上的触感,郑重地问,“为何?是有什么事做错了?”
裴云瑾不动声色朝着小床边沿移动,沉吟道:“因为告假。”
“告假怎么了,还不许人告假了,”沈欣月下意识替他说话,但转念一想,不对啊,“谁叫你装病告假,陛下也不是没道理的。”
语罢,就对上他幽幽一瞥,在昏黄的光线中,泛着如幽怨般的光,慢慢随着光线黯淡下去。
这……
她哪见过这么委屈的裴云瑾啊。
又听他一字一字道:“被蛇咬是真的,没装。”
他闭上眼睛,仿佛是不高兴了。
沈欣月听他重重叹息,知道他素来是个爱装心事的人,又怕他郁结于心,伤心过头。
毕竟陛下说过他了,她还是不说了。
她温声道:“是陛下不好,你平时忙于公务,偶尔休息两天怎么了,别难过。”
他不动。
沈欣月轻声安慰他两句,发现他是真的睡着了。
尝试着将手抽出来,奈何他握得太紧,根本动不了。
算了,握着就握着吧。
她缓缓进入梦乡,睡梦中,床板发出轻微的响动。
被褥再次被掀开,周身渐渐暖和起来。
清早,身上的触感难以忽略,她是在裴云瑾的怀中醒来的。
腰腹处不可避免的炽热,更是让她整个人都惊坐起来。
这个混蛋,一点都不把她的话听在耳里!
都讲了不要一起睡,不要一起睡,不是他难受就是她难受,偏就是讲不听。
讲不听!
沈欣月刚想理论,就被他捂住了嘴——
“夫人,只是抱着,应该影响不了孩子。”
“我昨日问过大夫了。”
他说完,翻身下床去换官服,片刻后,从屏风后不苟笑地走出,与生俱来的威严,哪里有半分昨夜委屈的模样。
“夫人,我去上朝了。”
他最后说了句,随后消失在沈欣月的视线中。
留她在床上愣神,昨夜明明是看他睡着了她才闭眼,怎么就让他钻到榻上来了?
房外,紫灵适时探进屋,“少夫人,今早二公子要远行,除了世子不能相送,府中人都要去送,连那位也要去呢。”
那位。
不细说也知道,是被禁足的二少夫人。
紫灵顿了顿又道,“世子虽不能相送,但听说昨夜世子单独去送了二公子,哦不对,不是单独,四小姐和湘烟小姐也去了。”
偌大的公府,宅院里的下人嘴巴是最快的,主子没特意嘱咐过不能说的,那就都在八卦范围内。
沈欣月听闻,没有露出异色,昨晚裴云瑾何止是去送了,看样子还被裴彻抱着哭了呢。
这场面,她难以想象。
辰时一刻。
府中所有人在前院汇聚,段姨娘叮嘱裴彻要保重身体,“你第一次离家,就这么远,又是孤身一人,切记凡事不要逞强,身体最重要,姨娘只盼你平安归来。”
段姨娘越说越伤感,忍不住抽泣起来,被段湘烟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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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8章
段湘烟面色如常,偶尔被裴宝珠瞪两眼,仿佛在骂:小妖精,还挺能装。
裴宝珠脸上是藏不住事儿的,沈欣月见了,稍微联想前世,就大致猜出了昨夜发生的尴尬事。
与裴宝珠不同,段湘烟是能藏住事的,至少青天白日还是那副胆怯到不敢做任何事的模样。
虞氏早就让管家备好了马车和一路干粮、衣物,该有的一应俱全,不曾落下一样,还从账房支了银票,塞给裴彻,“这一路过去跋山涉水,不要心急,若遇到难处或麻烦事,写信回来,若是急事,或在当地找裴氏、虞氏的旁支族人,报上我与你父亲的名讳,他们都能帮你。”
“多谢母亲关怀。”裴彻微微红肿的眼睛里,带着感激。
没注意到,身侧段姨娘逐渐黯淡的面色。
段姨娘刚从袖中掏出什么,见到虞氏给的银票,她又塞了回去。
裴彻正欲告别众人,虞氏忽然开口,“段氏,你这两人忙里忙外,你给彻儿准备的东西呢。”
段姨娘一愣,有瞬间的不可置信,“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平安符。”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递给裴彻。
段姨娘的丫鬟拎着两大袋包袱出来,都是段姨娘觉得有用的东西。
裴彻不忍拂亲娘好意,但马车又确实放不下更多东西了,于是就从中取出秋衣带上。
一行人将裴彻送到门外,他的视线略过门前所有人,在沈欣月身上迅速移开。
他低下头,正准备上马车,此时沈妙仪才款款赶来。
若不来,都没人将她记起。
“二郎。”
沈妙仪的声音远远传来,裴彻一早上的好脸色瞬间消失。
她浑然不觉,施施然走向他,在人前装得一腔情深,“我今日起迟了,差点没赶上送二郎,二郎此行一定要保重,我相信你能早日挣得军功,光宗耀祖,我和孩子在家等你。”
沈妙仪是头一个说他能挣得军功的人,但裴彻一点都不高兴。
他冷眼道:“安分守己。”
只留下四个字,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直至马车驶离,沈妙仪还站在原地,仰起头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自禁足以来,真是闷得慌。
今日多亏裴彻离家,她才有机会出来,转过身发觉这一大家子神色各异地看着她。
宁国公夫妇懒得理会,转身就进去了,裴二爷夫妇自然也跟着走。
方才热闹的门前,顷刻间冷落。
沈妙仪才不在乎,想到裴彻终于要开启将军之路,她的嘴角勾起,目光瞧见沈欣月淡然的模样,于是刻意挺了挺肚子,让肚子显得大些。
孩子,就是她的底气。
沈欣月转瞬就移开了眼,将对面无声的叫嚣忽略彻底,朝玉翡瞥了眼。
玉翡收到暗示,转身对管家道:“二少夫人与二公子分别,伤心至极,还是早些回院里静养为妙。”
管家一听,朝沈欣月的方向暗暗点头,当即去请沈妙仪进屋。
沈妙仪拂开管家,同时也甩开一旁的素云,“姐姐,你当家做主才几日,真是好大的‘官威’啊,不知道的以为你才是这个家的主母呢!”
沈欣月淡淡地看着她,无动于衷的模样在沈妙仪眼里如同嘲讽,于是心里更气。
还想说什么,一直在原地眺望着裴彻离去方向的段姨娘怒了,“够了!你闭嘴吧!彻儿才刚走,你就闹闹闹,你就知道闹,你哪里是真的心疼他!出来作什么妖!”
段姨娘正愁没有宣泄的口,看着儿媳,气不打一处来。
而旁边的段湘烟听闻,察觉到这位表嫂在府中地位低下,连姑姑这个妾室都可以骂她,眉眼舒展开,“姑姑,别气坏身子,我答应过表哥,要照顾好你的。”
温柔中带着怯懦的声音一响起,沈妙仪和裴宝珠都死死瞪着她。
段湘烟害怕地往段姨娘身后缩了缩。
几个人的心思,沈欣月门清,但实在不想让她们在府门口闹起来,当即让婆子们把沈妙仪领进屋去。
裴宝珠还不愿意进去呢,“我去外面逛逛。”
趁现在大哥没回来。
“四妹,”沈欣月语气加重,“进屋去,余嬷嬷还等着你。”
裴宝珠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我就不能休沐一日吗?!”
沈欣月点头,“今日不能。”
裴宝珠拳头握起,故意朝外头踏一步,“我就要休,你能怎么着?别跟我逞你的官威,管管你妹妹就算了,我又不是你妹妹,我是国公府正经的小姐,你没权利管我。”
“我是你大嫂。”沈欣月只说这一句,也不想跟她逞口舌之快,毕竟是几个婆子就能解决的事。
裴宝珠瞪着眼睛,“你今天是我大嫂,明日还是吗?后日还是吗?”
余嬷嬷和四个婆子闻讯赶来,慢慢靠近。
裴宝珠差点要哭出来,正僵持之际,梦中的男声倏然响起——
“裴家今日怎么这般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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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裴宝珠都不用转身看,整个人怔在原地,脸上涌现变幻多种情绪。
年轻男子一身白衣,骑着一匹雪白良驹,缓慢地将马停在国公府门前。
沈欣月看着裴宝珠,“我是你什么人。”
裴宝珠憋着气,听着身后脚步声靠近,不甘心地放低姿态,“大嫂,我该去学习了。”
这会儿,知道学习了。
还知道要在心上人面前保持形象呢!
此时,杜承州已经走上前来,“裴嫂嫂,裴兄下朝回来了吗?”
沈欣月这才朝他望去,面上化开一抹笑意,“原来是杜公子,我夫君还未归,你若寻他有事,不妨到府里等等。”
杜承州也不客气,还真点了点头,欲进门。
背对着杜承州的裴宝珠小幅度地理了理发髻,正想笑着转过身去正视他,可迎面走来准备抓她的四个婆子,让她记起了眼下窘迫。
她心中咒骂一声,又怕在杜承州面前失了颜面形象,在婆子抓到她之前,她就两步跨进门槛里。
四个婆子面面相觑,都没料到四小姐会这么配合,居然不用抓了。
“让她自己走吧。”沈欣月发话。
四个婆子散开,八只眼睛盯着裴宝珠。
裴宝珠咬着牙,心里恨极,忽听杜承州疑惑开口:“这位是?”
此一出,裴宝珠既紧张又欢喜,光是一个背影就引起了杜公子的注意,她矜持地理了理发梢。
这小动作,当然没有逃过沈欣月的眼睛。
沈欣月笑容不改,“我夫君的堂妹,家中排行第四,刚随二叔从颍川回来。”
话音落下,裴宝珠款款转身,正好将这两日学的礼仪用上,“杜公子。”她垂着眸子,矜持地低着头,然后睫毛缓缓长翘,看向杜承州,露出一个比较标准的笑容。
但因眼中迸发的兴奋光芒过于强烈,导致矜持的动作,也略显怪异。
不过确实比之前好些了。
杜承州礼貌的笑意不达眼底,莫名觉得眼熟,“裴四小姐,先前我们是不是见过?”
裴宝珠眼中光芒更甚。
果然没会错意!那天惊鸿一瞥,杜公子就此记住她了!
她自以为矜持地点点头,开口更是娇柔,“是,我们——”
裴宝珠还没把实话说出来,就被沈欣月打断。
“四妹妹成日拘束在府中,怎么可能见过杜公子,”沈欣月睨了眼裴宝珠,试图让她安静,“四妹妹,该回去学习了。”
上回是怎么与杜承州相见的?难道光彩吗?
还要说出来?
裴宝珠却感受不到她的深意,只知道自己说话被打断了,碍于心上人在场,不敢发怒,委屈道:“大嫂,你好不尊重我。”
沈欣月给玉翡使了个眼色,玉翡会意,绕到裴宝珠身边,“四小姐,学礼仪的时间到了,晚些时候,世子还要回来考察你呢。”
裴宝珠不敢控诉,不甘地瞪了两眼,偏头看见四个嬷嬷威胁性的摩拳擦掌,轻轻一跺脚,苦中带笑地和杜承州告别——
“杜公子,我先去学习礼仪了。”
杜承州颔首,笑看着裴宝珠带着几个婆子匆匆离开,脑海中记起了什么,面上的讶异一闪而过,想通但不点破。
沈欣月将人请到了前厅,丫鬟们奉上茶点,她客套地说了几句,刚巧禁足三日的齐行舟被放出来了。
小小的人儿挎着书箧,不苟笑地从廊下走来,身侧端午手舞足蹈的地聊着什么,齐行舟偶尔应两声。
忽听厅堂中亲昵的一声“阿舟”。
齐行舟眸子亮了分,抬头望去,没有表情的小脸轻勾唇角,想回应,却在看见客人时,出口变得稳重老成,“阿姐。”
沈欣月伸手,齐行舟就已经走到了面前,她习惯性地摸摸他的头,“今日要去书院了吗?”
齐行舟点头,轻声问,“姐夫的朋友来了?姐夫不在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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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0章
说话时,纯粹的目光朝杜承州望了眼,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
沈欣月提起他的书箧检查,“嗯,是你姐夫的朋友,你应该叫——”
她话音停顿,想了想,却听齐行舟已经喊了人——
“杜哥哥。”
差点忘了,上回饭桌上两人打过照面。
杜承州挑了挑眉,来了兴趣,带着几分调侃随着裴云瑾的称呼,“小舅子,你过来。”
齐行舟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扯扯沈欣月的衣袖,小声道:“阿姐,我陪你一起待客吧。”
沈欣月没有拒绝,倒是端午有两分急色,站在厅外还等着齐行舟去上学。
不过等裴云瑾回来的时候,端午已经在门外的楼梯上坐着打起了瞌睡。
“世子,夫人去后厨吩咐午膳了,杜公子来了,正和小公子聊天呢。”玉翡道。
裴云瑾点头,解下披风随手递给玉翡,独自迈进正厅。
映入眼帘的,是一大一小两个人聊得正欢。
严谨些,只有杜承州面上带着笑,正在考校小孩的功课,齐行舟绷着小脸作答。
“裴兄,”杜承州看见裴云瑾时,感叹道,“你这小舅子可以啊,我十五岁才懂得的道理,他七岁就会了,这是封侯拜相之姿啊!”
裴云瑾听了没什么感觉,视线朝齐行舟扫去,见他亦没有骄傲,才缓缓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该去学堂了。”
后者点点头,背起小挎包,从椅子上一蹬,落了地,还不忘与杜承州告别。
最后才转身走出去。
屋内,只听到小孩冷淡的声音自外头响起,“吃饭了。”
然后是另一个孩子迷迷糊糊的应声,“啊,吃饭啦?”
“走,上学了。”齐行舟漠然道。
……
杜承州刚端起茶盏,想解解渴,差点一口水没喷出来,“这孩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行了,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不要与他说,骄傲太早不是好事。”裴云瑾严肃的脸上弯起笑意。
准确地说,是欣慰和骄傲。
骄傲的是谁,杜承州都懒得说破,感叹一声,说起正事,“上回我摘走的草药,制药果真有奇效。”
“自开通航海贸易以来,京中就暗暗流通一种使人上瘾的幻药,但因价格昂贵,并未在普通百姓中流通,此药一经服用,便会上瘾,制造极乐幻想,即便倾家荡产也想再登极乐,直至今年,陆续有富商服用此药死亡,京机卫一直在追查贩卖幻药的源头,却无果。”
“而你家这草药制成的药,竟让一位长期服用幻药的人解了瘾头!”
杜承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我不确定,究竟是不是这药的功效,会不会是巧合,所以我想再摘两株回去试试,我知道这个请求有点冒昧,我——”
“不冒昧,”裴云瑾肃着脸,直接起身,“带你去摘。”
反正长在家里,也没听说有什么作用。
央央的手册里都没记载,看来前世也是烂在地里的。
沈欣月在后厨听到消息,不得不感叹,今生连一棵草都物尽其用了。
这边吩咐厨房做的菜,都做得差不多了,突然,怡景轩那边又闹起来了。
“少夫人,您快去看看吧,四小姐把湘烟小姐给打了!”
这才多久,怎么就打起来了?
沈欣月皱着眉同后厨的婆子吩咐两句,转身朝怡景轩去了。
此时的怡景轩可谓是鸡飞狗跳,一团糟。
段湘烟根本不是裴宝珠的对手,柔柔弱弱的女子整个被裴宝珠按在地上。
裴宝珠虽是千娇百宠长大的,看着也不胖,可每两肉都是实打实的,一顿饭也没少吃。
别看段湘烟家里是杀猪的,自打段姨娘入府,段家早就放下屠刀,段湘烟在家只管美貌,连饭都不给多吃一顿,只怕胖了嫁不了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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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1章
这会儿根本打不过裴宝珠。
两个人就在庭院里打架,好不热闹。
余嬷嬷指挥着四个婆子去阻拦,裴宝珠头脑一热,红着眼道:“拦住她们,一人赏五两银子!”
丫鬟们一听,手脚比头脑快,纷纷去拦。
段湘烟被打得鼻青脸肿,这会儿也不怯懦了,“裴四,你起开!”
裴宝珠冷哼,“就不起,我让你装,勾引我哥哥还不够,还想去勾引杜公子是不是?穿得花枝招展的!”
“我没有!”段湘烟羞愤至极,“我没有勾引人!”
裴宝珠哪里信,她都亲眼——不对,亲耳听见了!
就那千回百转的一声“嗯”,要不是二哥定力强,论谁都得被勾引去。
裴宝珠对杜公子可没有信心,“我知道了,你来我家就是来勾引人的,你就想像你姑姑一样,在我家永久住下是不是?狐媚子,就会勾引人!”
“没有!”
“还不承认!”裴宝珠抬手又是一拳头。
在沈欣月赶来之前,住得近的许氏和段姨娘先赶来了。
许氏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完了。
段姨娘听了裴宝珠的话,面容僵硬一瞬,当即上前去拉开两人,将侄女解救出来。
昨日还美丽的侄女,今天就被打得面容红肿,能看出来,专挑脸上打的。
段湘烟疼得要死,哭声还是很轻,趴在段姨娘怀里抽泣,惹得段姨娘心疼不已。
裴宝珠被许氏拉开,还狠狠瞪了眼,“你还装!这里又没有男人!”
“够了!”许氏捂住裴宝珠的嘴,“你给我闭嘴,你打人家做什么?”
满院的丫鬟婆子都看到经过,许氏想封口,却封不住段姨娘的口。
此时,沈欣月赶来了,看着这一片狼藉的庭院,还有段湘烟的一身伤,皱了皱眉。
这下,段湘烟恐是要久留公府了。
至少在脸上的伤好痊之前。
沈欣月真想把裴宝珠的脑子掰开看看,里头是什么,“你们究竟在胡闹什么。”
裴宝珠紧抿着嘴,不觉得有错。
许氏自知女儿理亏,“欣月啊,我让宝珠给湘烟道歉,这事就罢了吧。”
裴宝珠反驳,“我又没错!”
此时段湘烟还在那儿哭,段姨娘什么也没说,只冷笑一声。
“二婶,此事我做不了主。”沈欣月私了不了。
何况,也没法私了,来的路上,府中就传开了。
最初出去报信的几个丫鬟,可没有刻意向外院隐瞒啊。
许氏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邹嬷嬷来了,“四小姐,湘烟小姐,夫人请您们过去。”
段湘烟止了哭声,在段姨娘的安慰下,走到邹嬷嬷跟前,裴宝珠远离段湘烟一步。
许氏还想跟上,邹嬷嬷从容地阻止,“二夫人还是别去了,夫人会秉公处理的。”
对许氏说完,邹嬷嬷又看向沈欣月,“少夫人,您也不必去。”
沈欣月点头,她还乐得不用去。
转身又朝前院去了。
厨房的嬷嬷将饭菜准备好,端到膳厅,奈何那头杜承州摘了草药,珍重地放进了怀里暖着,也没心思留下吃饭了,带着草药就告辞,“裴兄,裴嫂嫂,别送了。”
裴云瑾欲又止,也是第一次见杜承州这样失礼,不过也能理解。
他转身看着一大桌菜,刚开口,沈欣月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她从容地将挑了几盘菜,装进食盒里,“父亲正躲着闲,母亲正训斥两位妹妹,此刻估计很生气,她定没心思过来与我们吃饭,不过遣人送去,就说是你的心意,她也会开心些的。”
沈欣月将食盒递过去,紫灵要接,她摇了摇头,“给陈书。”
陈书接过,朝紫灵一笑,转身出去。
裴云瑾坐到她身旁,“夫人辛苦了。”
夫妻两人旁若无人,只顾着满汉全席,都不理会后院正在发生的事。
沈欣月小口吃着小糕点,其实是她刻意让嬷嬷做的,她盯了制作的全程呢,还好没去荣和堂,不然糕点的口感就不好了。
陈书很快回来了,想说什么,被裴云瑾制止,“晚些再说。”
不能影响吃饭的心情。
于是等两人吃完饭,洗完手,陈书情绪都没了,语气平平道:“湘烟小姐换了个院子养伤,脸上的伤比较严重,大夫的意思是很难祛疤,至少得一年半载,期间还得用名贵的药材制祛疤膏,另外公府会以四小姐一样的待遇,对待湘烟小姐,算作补偿。”
“另外罚四小姐在祠堂跪三日,往后每个月湘烟小姐的膏药钱,都从四小姐的月银里扣,湘烟的衣物钱,也从四小姐的月银里扣。”
沈欣月抬头,“她那点银子,够扣?”
话说回来,上回该给裴宝珠的新衣裳,都还没给呢!
陈书忙摇头,“不够啊,不够的部分从嫁妆里扣,四小姐假意要跳鱼塘,夫人不让人拦,四小姐没跳下去,自己哭着进祠堂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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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2章
第393章
第394章
第395章
第396章
第397章
第398章
第399章
第400章
第401章
第402章
第403章
第404章
沈氏有什么好啊!
裴宝珠想不明白,心脏酸涩不已,甚至想冲过去质问他们!
脚都迈到门边了,忽听另一道男声响起——
“夫人,真巧。”
嗯?大堂兄怎么也在?隔壁是三个人?
裴宝珠尴尬地收回脚,至少不是沈氏和杜公子单独似水,心里稍微没那么难受了,她贴着墙根继续偷听。
那厢。
裴云瑾正襟危坐,目光时不时扫过戏台,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喝口水,仿佛当真是巧遇一般。
沈欣月想到昨夜他刻意问行程,哪还有不懂的,这会儿懒得拆穿他,“确实是巧,茶刚好斟了四杯。”
杜承州左右瞧瞧两人,抿着笑将凳子拉开,“是巧,凳子也备了四条,裴嫂嫂不若留下一起看戏……”忽然关注到另一人,“虞小姐,又见面了。”
虞绵绵点头,也没在意被忽视了那么久,直接坐下,然后指了指裴云瑾身侧的位置,“嫂嫂你坐那儿。”
沈欣月落座时,好戏正开幕,她的注意力却被裴云瑾吸引了去。
面前,一盏茶被他轻轻推过来,“温的,可以喝。”
他低垂着眸,这话似乎是对在座各位说的。
沈欣月去接茶盏,两人的手指不经意相触,双双抬眸,相视一眼,他平静的眸暗藏笑意,随即移开。
两人间的情意无声,杜承州没错过一点,心中暗叹,偏开头去看戏台子。
唯有虞绵绵没察觉到,眯着眼认真地看戏,还不忘应一句,“谢谢表哥。”然后也没去喝茶,伸手精准地抓了把瓜子。
杜承州看她一眼,“你若是看不清,我跟你换个位置。”
虞绵绵刚想应,但想到左边坐的是沈欣月,“不了,我跟嫂嫂一块坐。”
“那你坐近些?”杜承州客气道。
这次,虞绵绵没推脱,搬着凳子往前凑了凑,“不行啊,你们贰号房的视角,没有壹号房好。”
“嫂嫂,我们回去吧?”
闻,裴云瑾捏着杯盏的手指一紧,朝虞绵绵投去目光。
虞绵绵一心关注沈欣月,自然是没瞧见,一看沈欣月点头,她就欢喜地站起身,“表哥,杜公子,我们去壹号间了。”
沈欣月一起身,就见裴云瑾也跟着起身。
他从容地道:“承州。”其意味再明显不过,要一起去壹号间。
沈欣月道:“那边只有两把椅子。”
“无妨,让小二搬两条椅子,”裴云瑾正色道,“既然遇到了,没有分开的道理。”
说得好像,真是偶然遇见一样。
他是不是自己都信了?
沈欣月无奈地说了句“随你”,转身随带头的虞绵绵回去。
壹号包间内,趴着墙偷听的裴宝珠心虚不已,想从正门跑出去,又怕会正面撞见他们。
转身看着包间开放面的戏台,她总不能跳楼吧?
万分着急的关头,视线瞥见桌子后面的柜子。
来不及犹豫,就打开柜子钻了进去,再将柜子关好。
里面黑漆漆的,起初有些害怕,但当听见房门打开,那一行人走进来时,她就只剩紧张。
这么热闹,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四人落座,沈欣月和虞绵绵很认真地在看戏,裴云瑾重新开始温杯。
刚看到梁山伯发现祝英台女子身份的重头戏,耳旁淅淅沥沥的流水声蓦然响起,显得聒噪。
沈欣月不由蹙眉,一手抓住他手腕,另一只手的食指挡在唇瓣前,“嘘。”
裴云瑾唇线微抿,停止了冲泡。
待一出戏毕,虞绵绵才转过微僵的脖颈,捏着脖子问,“嫂嫂,如果是你,你选择马文才还是梁山伯?”
语落,三人的视线都朝沈欣月投去。
她拿着糕点的手一顿,“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话时她对上裴云瑾别有深意的眼神,又重复一遍,“跟我又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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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章
后者收敛神色,低头用沸水冲泡着杯盖。
杯盖在杯盏上震动,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宛如清泉击石,沸水倾注哗哗作响。
听得柜中人,一阵尿急。
裴宝珠欲哭无泪,她已经在柜子里藏一个时辰了,现在戏也看完了,他们为何还不走?
隔着柜子,清楚地听见淅淅沥沥的茶水声,煎熬极了。
好不容易茶水声断了,外面竟然又聊起了天。
“绵绵,你喜欢谁?”沈欣月反问。
虞绵绵还真的思索一下,“都还挺喜欢的。”
杜承州忍不住发出轻笑,“虞小姐有些贪心。”
虞绵绵认真严谨道:“他们两人都是一腔深情,马文才有权有势,梁山伯更懂祝英台,但现实中,这些特质是可以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的,我表哥就是。”
这一波夸,也就裴云瑾能淡定地仿佛没听到一般。
沈欣月瞅他一眼面无表情的模样,低头朝桌下瞟了瞟,他握着她的左手,因泡茶而温热的掌心慢慢地将温度传递。
而他另一只手,还若无其事地轻捏着杯盖。
两人的气氛很微妙,只有虞绵绵没感受到,杜承州这会儿甚至不想和裴云瑾搭话,感觉像是自找没趣,于是自来熟地和虞绵绵聊了起来——
“虞小姐应该很喜欢看话本。”
“你怎么知道?”虞绵绵诧异。
杜承州笑了笑,“神态,不过晚上要少看,对眼睛不好。”
虞绵绵面一僵,被说中了,隐隐有些不快,却听他继续道:
“回头,我送些明目的药到贵府,或许对你有些帮助。”
虞绵绵眼睛一亮,刚才的不快烟消云散,“真哒,那怎么好意思,谢谢杜公子了。”
此时,裴云瑾插了一句,“也给我送些。”
一点都没带客气的。
杜承州想也知道,肯定是裴兄的夫人晚上也看话本了。
说不准还是两人一起在被窝里看的。
杜承州颔了颔首,有了赠药一事,虞绵绵热情许多,还将糕点推到他面前,“早就听说杜公子继承了镇国公夫人的医药天赋,太医院失了你这样的人才,简直是大晋的损失。”
终于轮到杜承州被吹捧了,他也是受用的,脸上笑容绽开,愉悦地低笑一声。
这笑声传进柜子里,某人的耳朵都要怀孕了。
动听归动听,裴宝珠心里是又气又害怕,虽然没亲眼看见杜公子的脸,可是光听声音就知道他很开心。
他不会看上虞绵绵吧?
还那么殷勤地要送药?
不会就因一起看戏,两人就看对眼了?!
裴宝珠想着,眉头皱成一团,害怕的,是他们真生出情意来。
气愤的,是堂兄带表妹听戏,都不带她。
虽然他们看似是巧遇,可是堂兄向来不喜欢玩乐的人,怎么会莫名其妙来听戏?而且京城那么大,哪有那么多巧合。
这分明就是故意的,兄嫂这是想给虞绵绵制造机会,撮合虞绵绵和杜公子吧!
裴宝珠自觉看破了一切,气得都喘不上气来,当真想冲出去质问他们。
到底谁才是他的亲堂妹啊!
难道不应该是堂妹更亲近吗?为何大哥哥这么偏心,明知她心悦杜公子,还将杜公子推向别人,为别人制造机会,也不替她想想。
裴宝珠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她真是伤透了心也想不通,明明她和大哥才是一家人,大哥就只知道禁足她,更不会想着带她看戏。
这会儿,手都摸上柜门了,脑海中闪过杜公子的音容笑貌,忽然又冷静了下来。
上一回钻狗洞已经在杜公子面前丢了脸,她不愿意在杜公子面前再失形象,这才克制了冲动,继续忍着。
放下手时一个没注意,手肘撞到了柜壁,发出沉闷一声“咚”。
她吓得赶紧捂住嘴,屏住呼吸。
即便柜子外的几个人在说话,但这一声“咚”还是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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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说话的声音断了,房中陷入死寂。
“我好像听见什么声音,”虞绵绵古怪地嗅了嗅鼻子,“还有什么气味。”
她鼻子还算灵敏。
沈欣月若有所思地朝柜子看了眼,“好像是柜子里传来的。”
杜承州率先起身,警惕地慢慢朝柜子走去。
柜中人心跳加速,似乎能感受到柜子门把手被外面拉住,下一瞬,柜门就要被拉开。
恰在此时,虞绵绵闻出了气味,“是焦味。”
随即,大堂里传来一道道尖锐的叫喊,“着火了!快跑啊!”
烧焦的气味越发明显,烟雾从开放面散入。
杜承州脚步调转,“快走。”
楼上楼下,茶客看客们拥堵成一团,谁也不知火是从哪里来的。
方才还没看见火,不出一盏茶的功夫,火势蔓延,从一楼某个厢房扩散到大堂,黑黢黢的烟朝上冒着。
裴云瑾握紧沈欣月的手,用茶水打湿两块帕子,取了一块,捂住沈欣月的口鼻,牵着她朝外走,“表妹,跟上。”
虞绵绵点点头,不安地装镇定,将另一块帕子捂住自己,跟着走。
周围嘈杂无比,全是惊慌失措的喊叫,愈发显得柜子安静。
裴宝珠发现自己推不开柜门,魂都被吓出来了,呜呜呜地哭喊,也没人能听见。
一行四人早已出了包间,楼梯拥堵到能踩死好几个人,半天都下不去一个。
可一楼已经被烧了一半,大火朝着二楼来势汹汹,再不下去,真的不用下去了。
杜沉州往壹号间外对应的窗户看了眼,语气郑重,“裴兄,你能跳楼吗?”
裴云瑾顺着他的方向望去,“我能,我夫人不能。”
“我能。”沈欣月大声道,将帕子取下想给裴云瑾遮口鼻。
早知道,就多拿几块帕子出来了。
裴云瑾不容置喙地把帕子捂她脸上,“别动,你还有身孕。”
闻,她确实不动了。
几人走到窗子边,窗子下方停着辆豪华马车,杜承州动作敏捷地翻身跳下去,豪华马车都震了震,他跳到地上,在平地上喊,“你们跳下来,我能接。”
这是二楼,裴云瑾虽然没有敏捷的身手,但有马车做承托,也是不需要人接的,只是怕震到怀里的人,于是将外袍脱下,在窗子边打了个结。
沈欣月抱紧他的脖子,他单手搂着她腰,单手握住衣袍,滑到半空,降落到马车顶,随即一跃落地。
那马车又震动一番。
“表妹,顺着衣袍,跳马车上。”裴云瑾仰头。
虞绵绵站在窗前,有点害怕,壮着胆子爬上窗子。
杜承州还为其鼓气,“虞小姐,放心跳,大不了我接着你。”
三人仰着头,紧紧盯着虞绵绵。
沈欣月也不免紧张,四周望了望,看见不远处有推车,推车上装着一车稻草,她朝那推车跑去。
当她推着车回来,裴云瑾和杜承州合力去推马车。
豪华的马车不仅防震,还很重,前头的马儿不配合,一下没推动,马儿原地踱步,彻底把马车内的人晃醒了。
虞绵绵捂着口鼻,原是想再等一等的,可二楼那批下不去楼的茶客,莫名其妙都朝她冲过来了!
这下,根本不敢再耽搁,她直接爬到窗外,倒是想像裴云瑾做的示范那样滑下去,可是当整个人凌空的时候,手腕根本承担不住身体的重量。
手一抖,握不住衣袍,直接往下掉。
推车还没替换掉马车呢。
沈欣月站在车旁紧张极了,眼看着虞绵绵要坠落到车顶,与此同时,眼前的车窗打开。
露出了那张没人愿意看见的脸。
“你们到底在干嘛!”谢玄打着哈欠,不善地盯着窗外,看见裴云瑾夫妇,冷笑道,“原来是裴世子,怎么,是要偷本王的车——”
话还没说完,车身一阵剧烈晃动。
众人只听嘭的一声,似是顶部什么材质断裂。
随后,响起谢玄一声“啊”。
沈欣月怔愣当场,眼睁睁看着虞绵绵摔在谢玄身上,砸得谢玄眉目狰狞。
谢玄拧起双眉,狠厉的目光对上怀中不知所措的少女,再看向裴云瑾、沈欣月,甚至是惊愕的杜承州。
他的怒火仿佛在蓄力。
虞绵绵欲哭无泪,摔得腰酸背痛不算什么,但!为什么会在谢玄怀里啊!
“呵,你们——”谢玄难听的话还没出口。
忽然马儿一声长啸,受了惊一般朝前狂奔。
马车或许离开得不是时候,想效仿的看客已经跳下来了,直接摔在了地上,发出惨叫。
沈欣月将推车放到窗下,省得再有人摔断腿,而裴云瑾想去追马车,却听楼上发出一声熟悉到头疼的哭声。
“大哥!啊!”
几人抬头,只见裴宝珠站在窗前,哭得狼狈至极,妆花的都快看不出原貌了。
裴宝珠为什么在这里?
眼下显然不是纠结这个时候,因为现在轮到裴宝珠跳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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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章
她被身后的人推搡着,催促她快些。
裴宝珠一边胡乱擦着泪,一边抓着衣袍,“我怕……”
“京机卫来了!”围观的百姓中有人大喊。
随即听风茶馆外的百姓退避,为京机卫让道,齐刷刷一队人包围住茶馆,为首的是周绝期。
裴云瑾走过去与他低语两句,约莫是讲虞绵绵和宣王在那辆马车上的事,周绝期听闻,和手下吩咐两句,就率人骑马追逐而去。
新任的京机卫百户大喊一声,“准备!”
留下的京机卫形成一个包围圈,动作整齐划一,右腿朝后迈一步,伸手将腰间机甲取下,那是类似于箭匣的东西。
将矛头对准听风茶楼,伴随着百户的一声令下,纷纷按下机关。
从匣子中射出的,不是箭矢,而是一个几近透明的球。
一颗颗圆滚滚的球状物投向听风茶楼,离大火越来越近,高温将那层透明物灼烧,只听空中响起一声声“啪”,此起彼伏。
水球于空中炸裂,水花散落。
此时,装着水的水车从桥上而来,两名京机卫使出全力将水车转动,越转越快。
裴云瑾将沈欣月拉远些,下一瞬,清水如剑朝空中直直射去。
降温后,火势渐小,归镇国公管辖的皇城军赶到,披着湿衣进去救人,为首将领看见杜承州,率先问其是否有恙。
听风茶馆的四周,水花不断,即便站远些的沈欣月,也淋到一些。
二楼窗边的裴宝珠哭个不停,直到自己得救了,哭得更惨烈了。
困在二楼的看客,已有一半昏迷过去,剩下的另一半意识也不太清醒,有人喊道:“来救我们了!”
“得救了!”
只是二楼的黑烟早就熏得墙壁黢黑,众人呼吸不畅,危机仍没有解除。
裴宝珠还等着人来救,身后却又被推搡一把。
身后那人恶狠狠道:“快跳啊!我还等着跳呢!等人来救我都要窒息而亡了!”
这一推,直接把裴宝珠半个身子推了出去。
她毫无防备,吓得瞪大眼睛,一声嚎叫,连衣袍都抓不到,直接翻滚朝楼下坠落。
裴云瑾眸光一凝,下意识大步上前。
下面虽有推车垫背,却怕她头落地。
还是一旁的在拿毛巾擦脸的杜承州动作快,随时都做好了接人的准备,上前两步,将掉下来的飞影搂住。
搂住了。
没落地。
众人皆是松了口气。
等杜承州反应过来,发现怀中抱着一双腿的时候,惊愕地又没反应了。
“啊!”怀中人一声嚎叫。
裴宝珠察觉自己没有落地,睁开眼,看见大地近在咫尺。
竟是倒立着!
嚎叫一声后,她艰难地朝腿脚处看一眼,竟和杜承州对上了眼,他两只手把她的两只脚踝举着。
没脸活了。
为什么偏偏是杜公子。
真的没脸活了。
气血倒涌,妆花的小脸涨红了,她感觉自己随时可能晕过去,忽听杜承州问:“我要放手了。”
“别啊,别放手啊!”裴宝珠挣扎起来,放手的话她会摔的,这么多人看着呢!
可她一挣扎,杜承州都抓不住她。
沈欣月见状上前帮忙,弯腰蹲下身扶住裴宝珠的手臂,护住她头顶。
然后杜承州真的放手了。
裴宝珠两条腿没了支撑,无力地摔在地上,两只手臂被兄嫂各一边扶住,头倒没摔到,上身直接倒在了兄嫂的臂腕里。
她生无可恋的闭上眼睛,她平日最爱穿裙装的,今日不幸中的万幸,就是四个粗鲁婆子强迫她穿的……
是条裤子。
脸上花的跟鬼一样,还闭着眼睛,眼角划出的泪,染让沈欣月看懂了她的难过,于是小声说:“花了脸,这里无人知道你是谁。”
围观群众不会知道,即便方才她喊了那声大哥,也隐藏于火势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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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8章
裴宝珠松口气的同时,又吊起一口气,“花了脸”三个字,让她无比难过,今日又让杜公子瞧见她狼狈一面了。
她睁开眼,迅速爬起身,想起什么,差点气晕过去,哪管三七二十一,两只手分别去推搡兄嫂,“都是你们!”
左手推兄长,兄长纹丝不动。
右手推嫂嫂,嫂嫂倒了。
沈欣月没设防,但原本就是蹲着,故而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推搡在地,也没受什么伤害。
倒是裴云瑾沉下脸,真是比水车里的水还冷,“回去处理你。”
吓得裴宝珠缩了缩肩膀,后悔不已,“我,我又没干嘛,她自己不禁推的……”
声音越来越轻,直至无声。
茶楼里的施救还在继续,杜承州忽道:“要毛巾吗,擦脸。”
这是问裴宝珠的,实在是她的脸,太引人注目了。
来自心上人的好意,听得裴宝珠心花乱坠,什么也都忘了,伸出黢黑小手想去接。
乞料身侧大哥冷声道:“不用,她没脸。”
裴宝珠不满地想反驳,对上裴云瑾那双要吃人般的怒目,一下子什么话都没了。
裴云瑾不理会,牵着沈欣月走上自家马车。
后头,裴宝珠多看杜承州一眼,别扭地走过去,“刚才,多谢你出手救我。”
虽然很狼狈,也总比头坠地好。
杜公子心底善良,对她真好。
杜承州说不客气,裴宝珠犹豫再三,“你知道我是谁吗?”
杜承州点头,没说破。
裴宝珠不想自己与他的缘分就此断了,于是咬咬牙,“你真的知道吗,我们之前见过的。”
杜承州好像明白了她说的是哪一次见面,忍不住俏俏嘴角,“记得,你现在跟钻狗洞那天,简直一模一样。”
……
一时间,裴宝珠又羞又恼。
宁国公府的马车驶到跟前,裴云瑾凝视的双眸如寒潭,“不走是吗?”
裴宝珠吓得赶忙摇头,“我走的!”随即爬上了车。
宁国公府的马车离开前,宣王的下属不知道从哪里办完事回来,纷纷找来,“王爷呢?王爷的马车呢?”
“不知道啊,刚才还在这里。”
“茶馆怎么烧成这样了,王爷不会被殃及吧?”
马车中,沈欣月双眉拧起,扯扯裴云瑾的袖子,“绵绵怎么办?”
他安抚道:“周总旗应该已经追上他们了,你呢,有没有不舒服?”
沈欣月摇摇头,他稍微安心些。
“我有不舒服,也不问问我。”裴宝珠委屈地嘀咕。
裴云瑾一听这声音,面对妻子时的眼中柔光顿时消失,寒冷的视线朝她扫去,“你别急,回去会问你。”
裴宝珠朝着角落的位置躲了躲,低垂着头,两只小黑手揉搓在一起,不说话了。
国公府的马车驶离后,谢玄的下属也打听到了消息,朝着宣王府的马车消失方向追去。
同片天空之下,两匹马拖着一架豪华马车狂奔,一路冲出京城,城门的守卫看见宣王府的马车疾驰而来,没有任何异色,直接就大开城门让行。
直到马车靠近,守卫们才注意到没有马夫。
没有马夫!
“殿下?”守卫试探喊了声,马车已经像一阵风般飞出城。
守卫们面面相觑,还不知什么情况,宣王府的马车自己跑了?
须臾后,周绝期骑马躲过闹市区,驰骋而来,身后还率领着好几名京机卫,“宣王殿下还在车上,快去拦住!”
飞鱼服上的金丝在白日里闪耀着夺目的光,一行京机卫又越过城门,朝马车追去。
侍卫们不疑有他,提剑找马,调派人手守城门,也跟随京机卫而追去。
被两匹上等马拉着跑的马车,到了郊区,更是撒开了腿狂奔,哪是普通马匹容易追上的。
马车内,谢玄腿疼得要命,城外的路崎岖不平,坐在他腿上的少女跟着马车颠簸,他的腿痛上加痛。
第409章
“起开!”谢玄没好气地怒道。
虞绵绵单手撑着他肩,欲起身,不料发钗勾住了他的头发。
她没察觉,起身时差点拽下他一片头发,引得他吃痛出声,“嘶!”
虞绵绵屁股刚起来,头发被他往回拽,呈现一个后仰的姿势,根本没法站起身,“殿下!你放开我头发!”
“是你扯到本王了!”谢玄驳道,还在伸手解两人打结的头发。
虞绵绵没支撑柱,再次跌坐下来,直接坐在他被砸伤的大腿上。
谢玄痛到龇牙,也松开了解头发的手,闭着眼睛沉淀好一会儿,咬牙切齿地瞪怀中的无辜少女,“虞绵绵!本王的腿若废了,你就拿条腿来偿。”
语威胁,虞绵绵双手无处安放,是真无辜啊,今日之事,从头到尾都很无辜。
一对眉毛都暗藏心事,她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不要生气,她不能跟宣王置气,只好温声道:“我的腿也不能安殿下身上啊。”
外面马还在驰骋,马车内两个伤患仍是挨在一处。
谢玄被她呛一声,现在是对她哪哪都不满意,“你给本王起开!”
“那我这次真站起来了哦。”虞绵绵试探。
“等等。”谢玄皱着眉,从座位下摸出一把剪刀,对着她与他缠绕的发梢就是一剪刀。
剪掉的,全是虞绵绵的头发。
一部分散落在两人身上、马车上,而被发钗固定一支小辫子,仍旧缠绕在谢玄的发冠上。
视觉上,就是谢玄的发冠上,多了一条细软的小辫子。
虞绵绵惊愕地低头看看,抬头看看,伸手摸摸右侧少一大截的头发,这下哪里还忍得住,“我的头发!你这人怎么这样!”
谢玄瞪她,“起开!”
虞绵绵到底气弱一节,心里诅咒他,行动上还是站起来。
刚站直,车轱辘突然过了一个深坑,马车咕咚一晃动,她又要跌坐下去。
谢玄睁大眼,生怕自己的腿被她三次重创,双手一伸,将她搂在了怀里。
两人的脸近在咫尺,皆是一愣。
少女香甜的气息伴随着焦味,似在周身缭绕不散,她眉心一点熏黑痕迹,衬得她双眼纯粹,明亮无瑕。
谢玄眉眼戾色消失了瞬息,反应过来后,当即用力推开她。
“嘭。”虞绵绵摔在马车里,本来就酸痛的手腕感觉都要折了。
不是感觉,手好像真的动不了了。
她真的很想骂人,还很想哭,不过都忍住了。
马车还在持续颠簸,她忍辱负重道:“殿下,你快去让马停下来啊!”
谢玄也不想死,满脸郁色,“本王腿都动不了了!”
虞绵绵茫然中透着惊惧地“啊”了声,“那,那怎么办?”
“跳车。”谢玄道。
虞绵绵摇摇头,不用看都知道外面什么光景,她就是跳楼跳成这样的,不敢再跳车了啊。
谢玄恶劣地笑道,“那一起死。”
“我不要死啊。”谁要跟他死一起啊,虞绵绵想回家。
正在此时,几道马蹄声渐渐靠近。
虞绵绵爬起来,用能动的手打开窗,看见后方的人,语气轻快起来,“有人来救我们了!”
谢玄不用想也知道,“是来救我的。”
虞绵绵听了很不快,这会看自己的辫子还挂对方头上,无语至极,好声好气地反驳,“是我爹的人,是来救我的。”
谢玄睨她一眼,讽刺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平阳侯只是食君之禄,京机卫何时成你爹的了。”
完了,这下虞绵绵说不过他了,扭过头去不理会,朝周绝期招手,“周大人,我手断了一只,快先救我出去。”
周绝期一听,面上郑重几分,骑马上来,与马车齐平时,刚要伸手去抓虞绵绵的手,却听车内谢玄命令的声音传出——
“先救本王!”
来不及了,周绝期已经伸手使力,将虞绵绵拖出马车。
少女的裙摆在空中飘荡,如油纸伞初开时伞面绽放的花,下一瞬,人已经稳坐周绝期身前。
“握住。”周绝期肃穆地将虞绵绵的手搭在缰绳上,随后,他在马上起身,轻跃至马车车顶,翻身进入车中。
背上谢玄,再从车内跃出。
豪华的马车顷刻间跑出众人视线,只留一行京机卫和一个伤了手的少女、一个伤了腿的王爷。
虞绵绵独坐马背上,看谢玄好像很生气,但是那条辫子还搭在他头上,他好像忘记了,略显滑稽。
反正一看见辫子,她也很愤怒,但不敢说他什么。
于是她目光移到周绝期身上,较劲地问,“周总旗,你是来救谁的?”
第410章
周绝期帮谢玄接骨的手一顿,抬眸对上谢玄冷眼,他又低下头,没说话。
虞绵绵轻哼一声,这样就够了,也不算输。
这会儿,宣王府的护卫们终于赶上来了,赶上谢玄一顿热乎的骂。
骂完后,谢玄指了指虞绵绵,“来人,把她给本王送走,本王不想看见她!”
虞绵绵抿紧小脸,幽幽道:“送走我干嘛,殿下你不讲道理的。”
宣王府的人都不讲道理,护卫临近虞绵绵时,周绝期出声,“殿下,属下送虞小姐回去。”
谢玄不屑地勾起唇角,“收起你的好心。”
虞绵绵眼看着护卫们逼近,心道危险,单手握着缰绳,跳转马头,双腿一蹬就跑了。
护卫不知所措,看向谢玄。
后者想打人,“怎么,还要本王教你?去追啊,她若死在城郊,本王怎么交代!”
裴云瑾、杜承州都看见她是掉下他马车里带出城的!
护卫们听话地去追。
谢玄吐出一口浊气,腿骨被周绝期一转,额头痛出一层汗。
*
此时的宁国公府。
沈欣月和裴云瑾从马车上下来,下人找来外袍给裴云瑾盖上,两人身上还算干净。
裴宝珠就不一样了,躲在马车里,不肯出来。
裴云瑾冷呵一声,“下来!”
“我不。”裴宝珠的声音很轻,一如刚回京那日,躲在马车里,非要许氏牵手才下车。
而今天,是因为害怕,不祥的预感告诉她,接下来要面临的场面会比较严峻。
这会儿,许氏听见风声从府中出来。
沈欣月未见其人,就听其焦急的声音:“宝珠,你这是又往哪儿跑了啊,宝珠!”
只见许氏跑到马车前,马车的门敞开着,当看见里头黑黢黢的女儿时,许氏都忍不住一愣,“来,娘牵你下来。”
许氏伸出手,裴宝珠不动,委屈道:“不要,大哥肯定会罚我。”
许氏尴尬地朝裴云瑾看一眼,然后诱哄道:“宝珠啊,你大哥怎么会罚你呢,不会罚你的。”
“真的?”裴宝珠狐疑。
裴云瑾淡然地转过身,不谈真假,挽着沈欣月进了府。
许氏松口气,“你看,你大哥都走了,不会罚你的。”
裴宝珠眼巴巴望着他们走远,才慢悠悠地伸出手,小黑手搭在许氏的白胖的手上,一下子就把许氏的手染黑了。
母女扶持着进了府,前脚刚迈进去,后脚刚抬起,四个本该在怡景轩的婆子就从两旁闪出来——
“四小姐可真让老奴们好找。”
许氏下意识要护一护,前院的护卫长又小跑过来,对方客客气气地道:“二夫人,世子请四小姐过去问话。”
裴宝珠一听,赶忙缩到许氏身后,熏黑的花脸上只有两只大眼睛是干净的,“娘~”委屈地流下两行清泪,脸上瞬间多了两条泪痕。
可许氏护着也没用,四个婆子有了世子给的底气,直接上前把这位娇贵的四小姐拽出来,好声好气地道:“四小姐乖,别让世子久等了。”
许氏要追,护卫长在一旁斟酌道:“二夫人,您可以去围观的。”
许氏当然要围观,宝珠可是她的女儿啊!再说,她怎么也是裴云瑾的长辈,当着她的面,拖拽她的女儿,世子真是好大的威风!
等许氏赶到时,裴宝珠已经跪在地上了,宁国公和虞氏没来,高位上坐着的成了这对年轻夫妇,连余嬷嬷都站在一侧。
余嬷嬷得了示意,严肃开口——
“四小姐为何出去,从哪出去,好好交代。”
裴宝珠吸了吸鼻子,伸手指了指上首的沈欣月,“我看见她出去,所以才跟着出去……嗯,狗洞出去的。”
说到狗洞,嗓音轻了许多。
被指的沈欣月还没生气,裴云瑾朝余嬷嬷看了眼。
随即,余嬷嬷走至裴宝珠身侧,招呼也不打就直接扬起戒尺,“啪”的一下,精准打在裴宝珠伸出来的手指头上。
第411章
“四小姐说话指人的毛病,是时候该改改了,还有,您指的这位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您的长嫂,长嫂如母,难道平日里对待母亲,您也这般放肆的吗!”
裴宝珠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戒尺,痛得精神恍惚,捂着手指哇地一下放声大哭出来。
这一幕,看得许氏如何能不心疼,想冲上去护着女儿,却被一排护卫拦住。
“二夫人,世子正在管教四小姐,还请您暂时不要插手。”
许氏气得快厥过去,也只能在外面看着。
“啊啊呜呜呜啊——唔。”裴宝珠闭眼大哭,突然口中被塞进一块布条,让她放不出声来。
余嬷嬷皱眉,“大户人家的千金,不该像四小姐这般嚎啕大哭,就这样,塞着布条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就是四小姐目前努力的标准。”
裴宝珠没了声音,厅堂中清净了些,此时裴云瑾才缓缓开口,“今日推你嫂嫂的,是哪只手?”
秋后算账了,裴宝珠害怕地往后挪了挪跪的位置。
“不说的话,就算是两只手了。”裴云瑾冷漠地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任性的妹妹。
裴宝珠仰着头。
裴云瑾弯了弯身,伸手将她嘴里的布条抽出,“说话。”
只见一只小黑手伸了出来,“这只,我不是故意的,嗝。”
裴云瑾肃着脸,“不是故意的?你下意识的行为足够说明了你有多任性,叔父叔母惯着你,才有你今日。”
“这是京城,难道每日都有人为你兜底吗?”
“你跟踪你嫂嫂,差点葬身火海,若我们当时已经离开,你现在还能不能安然地跪在这里?可你竟还怪到你嫂嫂头上,怪她让你丢了脸?”
“你推她时,可有想过她还怀着身孕?”
裴云瑾眸光渐冷,一抬手,余嬷嬷就将戒尺放在他手心里。
他拿着戒尺,“手放平。”
裴宝珠不敢放平,立即要收回手,手肘却被一个婆子抓住,硬生生地放平在空中。
厅堂中响起“啪啪啪”三下,挥动戒尺时,速度快得都能听见空气中,风被打的声音。
“知错了吗?”裴云瑾问。
裴宝珠痛到麻木,耳朵嗡嗡的,没听清,下一瞬,手上又被打了三下。
“啊——”她再次大哭,这次没被塞布条,到底是千金小姐,塞布条不太好看。
嬷嬷伸手,手动将她下颚阖上。
许氏在外面看得焦心不已,但刚才裴云瑾说的话,她也听见了,得知事情全貌,反而不敢去置喙了。
毕竟是女儿错得离谱,一会儿跟踪,一会儿推人。
还差点葬身火海,许氏一想到女儿的任性差点自食其果,就心慌不已,哪里还会去怪裴云瑾管教。
裴云瑾的语,真的是说给宝珠听的吗?许氏觉得未必,也可能是说给她听的。
宠女无度,只要宝珠一日不在视线内,就有可能闯出她无法承担的祸事。
里面,裴云瑾还问,“知错了吗?”
这回,裴宝珠听见了,点头如捣蒜。
伸着的小黑手已经泛起红血条,疼得蜷缩起来。
裴云瑾没扔戒尺,还给了余嬷嬷,让其将戒尺和裴宝珠带回去。
裴宝珠哭着走了,出了厅堂,却没瞧见许氏身影,更是委屈悲痛。
二房的一走,安静不少,裴云瑾还站在原地。
一直没说话的沈欣月,忽听他轻微地叹了声,于是上前,低语道:“我们回去吧。”
这一世,她都不用做“坏人”了,该说教的,全让裴云瑾说教了。
他回头看她,眼底躁意消散,“嗯。”
沈欣月不忘派人去平阳侯府问一声,看看绵绵是否安全回府。
转眼,到了八月十四。
这一天,终于被沈妙仪给盼到了。
前世,正是八月十四戌时,扬州大雨生水患,后半夜,八百里加急就将灾情传入京城。
第412章
白日里,沈妙仪心情依旧很好,等待着水患的消息。
其他各院都各司其职,并无异处。
怡景轩的裴宝珠手疼,但还是得被余嬷嬷要求学规矩。
谁让余嬷嬷孤独一人,也不用回家过中秋呢,就留下来跟她“作伴”了。
而今天段湘烟没来,说是病了。
彼时,段姨娘还在自己房里做鞋,一边想着儿子去了边塞会不会住得惯、吃得惯,何时抵达边塞。
虽然离别还没多久,却已经开始想念了。
听闻边塞的风沙很大,段姨娘想做几双厚底的鞋,这样风沙不会灌进去,到时候寄过去。
想到明日是中秋,不能与儿子团聚,她思念之余,更多的,是担忧裴彻会不会孤独。
思及中秋,又联想到自己的侄女,中秋还是应该让湘烟回去过节,毕竟双亲尚在,留在府中过节像什么样。
段姨娘正要去找侄女说一声,明日带些礼品回家,却听她上回风寒未愈,今日醒来又加重了。
于是急忙赶过去。
一进门,就见段湘烟憔悴地躺在床上,嘴里虚弱地喊着,“姑姑。”
段姨娘上前握住她的手,“你好好休息,我去请大夫。”
“大夫已经来过了,”段湘烟咳嗽几声,“让我这两日不要见风,怕是学不了规矩了。”
“这个时候还管什么规矩,你好好休息!”段姨娘替她掖被子,满脸担忧。
段湘烟难受道:“姑姑,中秋团圆,我若回不了家,我爹会不会怪我?”
段姨娘脱口道:“你只管留在这养好身体,我派人去跟你爹说一声就是。”
段湘烟感动地眼角出泪,点点头,段姨娘拿着毛巾帮她擦脸,照顾许久才离去。
那厢,沈欣月得知段湘烟病了的消息,冷嗤一声。
估计就是装的。
俗话虽说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可真的住惯了金窝银窝,谁要回狗窝?除非是落叶归根。
段湘烟就是这种状态,已经开始把国公府当成家,一心要留下。
关于她要如何勾引裴云瑾,等她找到机会,肯定会诱导裴宝珠出主意。
如今怡景轩里外,都是眼线,沈欣月并不担心。
让她更担心的,是今夜,能否是个平安夜。
夜色已至。
戌时,京城并未下雨。
沈欣月站在门外,仰头看着乌压压一片漆黑的天,黑得仿佛能吞噬一切。
凉风吹在身上,让她心慌。
不知为何,她有种强烈的不安,面对天,她太过渺小,所以什么都算不准,什么,都抓不住。
命运真的能够改变吗?
肩上蓦然一重,她回头看,裴云瑾悄然站在她身后,为她披了件厚重的外衣。
“天凉。”他道。
也没有催促她进屋,而是站在她身侧,执起她的手,替她暖着。
沈欣月收回眸光,今夜,恐怕她也是睡不着了,至少要等到后半夜。
同一时刻的扬州,比她心焦的,大有人在。
扬州已经连着下了好几日的大雨,入夜后雨势愈发磅礴。
雷声轰鸣,人心惶惶。
一处一进宅院内,灯火通明,少女穿着蓑衣,拎着食盒进到廊下。
屋檐不停地被雨水击打,庭院里积满了水,少女进屋时裤腿都能拧出一壶水来。
屋内窗子没关,年迈的男人透过窗户,望的是同一片天,却是不同的模样。
苍穹似裂,你不知它何时会化为凶猛的野兽,趁着黑夜,将你吞噬。
“祖父,喝点粥,早些歇着吧。”姜璃将食盒打开,端出热喷喷的粥。
姜太爷背着手,满怀心事,“我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姜璃抓着食盒的手指紧了紧,“祖父,熬夜伤身。”
姜太爷仰望天上看不见的月亮,“璃儿,这次不能回家过中秋了。”
姜璃点头,嘴角弯了弯,“但是堤坝已修建完成,待雨停,我们就可以回家了,虽然会错过中秋,但也能团圆。”
“虽然雨大,但是我方才去瞧了,水位不算高,祖父不用担心。”
姜太爷摇头,“璃儿,你要明白,没经过时间检验的成品,不算成品,就如修造楼屋,屋顶漏不漏水,造屋的人说了不算,天终有下雨的一天,到那天,成效方显。”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不让万一出现,对了,今日下游的百姓可否配合疏散?”
姜太爷说完,姜璃面上凝重一分,“大多数都不愿意,祖父,我们堤坝修得高,水涨不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