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方八岁,被仓促拉出登基称帝!》 第一章 帝崩 永昌元年,元月初九。 暴雪在悄无声息间下了一夜,拂晓将至,笼罩在虞都内外的黑暗,被东升的朝阳驱散,天边泛起鱼肚白。 骤起的刺骨寒风,吹裹着雪花飘散,只是令人觉得发瘆,是这座人口超百万的巨城,竟然如同鬼城一般死寂沉沉。 咚—— 钟声响彻天地。 “跪!!” 钟声悠长,在皇城的东广场响起低沉声,数不清的人潮,个个披麻戴孝,神情憔悴,随着传唱响起,人潮动了。 “别管哪朝哪代,这天家都无亲情可言。” 人潮中,一身形消瘦,披麻戴孝的孺童,撩起裙摆跪到锦垫上,冻到通红的双手,按在冰冷雪地的那刹,刺骨寒意让孺童清醒。 “也不知宫中现在怎样了。” “谁知道呢,这也不是我等能左右的。” “还要等多久啊。” “是啊,大行皇帝梓宫停灵已过七日,这皇位……” 人潮中出现的议论声极低,似与大行皇帝驾崩,皇位空缺有关。 听到这些议论的孺童,心情有些复杂,“算算时日,穿越到这里也有七日了,这一切真像是在做梦一样。” 楚凌没想过穿越这种事,有一天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唯一让他庆幸的是姓名没变。 这也是他唯一能够接受的。 原主的身份还算尊贵,是位皇室子弟,可年纪却很小,才八岁! 关键是虞朝算什么?! “王兄,我困…” 在楚凌的身旁,跪着一与他年纪相仿的孺童,眼角噙着泪,一连七日在此守孝,眼下已接近崩溃。 楚凌看了眼孺童,想起前几日孺童偷偷塞给他的饼,楚凌没有说话,伸出冻到通红的手,去拉孺童膝下锦垫,示意他靠在自己身上。 孺童露出惊喜。 他太困了。 也太累了。 “七殿下!!” 只是孺童准备依偎时,刺耳的声音响起,立时有无数道目光投来。 楚凌的眉头微蹙,他清楚,自己果真是被盯上了。 一面白无须的宫人,快步朝楚凌走来,宫人身后还跟着几人,一行人的表情各异。 “十王府为大行皇帝守孝,殿下您怎敢僭越宗法礼制!”赶来的宫人,眼神不善的盯着楚凌质问。 这一行人的身份不简单,乃是内廷与外朝所派,负责主持十王府守孝事宜。 按虞朝宗法礼制,大行皇帝梓宫停灵期间,举办守灵守孝诸事期间,敢有人私下行僭越之事者,凡是被特派内臣外臣发现,可上疏弹劾! “你哪只眼睛,瞧见本殿下僭越宗法礼制了?” 而让不少人错愕的,是一向唯唯诺诺的楚凌,居然敢当众质问宫人。 楚凌的眼神很冷。 宫人莫名一慌。 这与他记忆里的七殿下,似乎有很大不同。 见宫人这样,楚凌笃定此前猜想。 自己就是动了下,就僭越宗法礼制了? 那先前私议的人,为何却视而不见? 眼下在梓宫里躺着的那位,乃虞朝的第三任皇帝,太宗文皇帝唯一嫡子! 楚凌在太宗文皇帝诸子里排第七,如果要将大行皇帝也算进来,楚凌其实应该排在第八。 虞朝的等级观念极重。 为彰显国本之重,储君之尊,行册封大典后,太子不入排序,以明君臣之别! 大行皇帝登基不满一载骤崩,虽说在世时册封了皇后,还广纳妃嫔,但却没能留下皇嗣。 如此事情就有趣了。 至尊皇位出现空缺,谁来克继大统,谁能克继大统,这里面的门道就太多了。 大行皇帝驾崩,无嗣,或循继统,或循继嗣,不管选择哪种,按虞制都会优先考虑太宗文皇帝这一脉。 “回答本殿下!!” 楚凌冷冷盯着宫人,沉声喝道,随即露出悲痛之色,“皇兄未至壮年驾崩,虞朝的天塌了,本殿下悲痛万分,倒是你,作为皇家家奴,众目睽睽之下,诬陷本殿下僭越宗法礼制,究竟是何居心!?” “老七,你怎么说话呢!?” 楚凌话音刚落,一道呵斥响起。 “大哥此言何意?” 看清斥责自己的人,楚凌神情自若道。 “放肆!!” 见楚凌敢顶撞自己,楚洪起身走来。 楚凌浑然不惧,在楚洪的怒视下,缓缓站起身来。 楚凌抬头看向楚洪,稚嫩脸庞写满坚毅。 在接收了原主记忆,楚凌就明白一点,那尊空缺的皇位,注定是跟他无缘的。 自幼不受太宗文皇帝重视,母妃出身很低,母族在朝毫无根基,就这些先决条件拿什么去争? 不知者无畏的勇气? 清楚自己的处境与情况,楚凌明白与他有缘的,是耐心再等几年,等自己行及冠礼,依制册封为王,成为虞朝外封宗藩。 要么直接外封就藩。 要么晚几年再议就藩。 所以楚凌的想法很简单。 眼下就随大流的为大行皇帝守孝,等到此事结束了,皇位角逐出来,他就待在十王府继续做他的小透明,静静的长大成人,到时及冠外封,去做个闲散王爷,咱们啊,老死不相往来。 穿越不能代表一切。 何况虞朝的秘密似乎还挺多的。 前世经历的种种,让楚凌明白一点,别管到了何处,握有什么底牌,都要先摸透台面下的规则,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才是成年人的世界。 只是现在的情况,是他这个小透明被莫名其妙的架起来了。 尽管奇怪,但楚凌感受到了阴谋!! “两位殿下消消气。” 见局势有些失控,礼部主事孙达硬着头皮上前,“眼下正值守孝之际,万莫惊扰到大行皇帝。” 原本这差事轮不到他,主持大行皇帝守灵守孝,这可是资历,但差事同样分好坏,例如眼下十王府前的守孝,这差事烫手至极,只要懂朝局者,都不会轻易插手,奈何大行皇帝突然驾崩,礼部尚书,两位侍郎都去了宫里,而礼部的那些职官,不少都提前得到消息,提前就领了差事,或跑去百孙院,或跑去国子监,或跑去别处,唯独十王府的差事空了…… “孙大人说的对。” 见形势与所想不同,宫人不敢去看楚洪,顺着孙达的话,说道:“眼下守孝要紧,别……” “嗯?” 楚洪眼神变了。 就你这城府,还想争皇位?! 楚凌心里冷笑。 眼下这种特殊形势,任何出格行为都可能打破微妙平衡,而早已册封为王,在太宗文皇帝诸子里,作为庶长子的楚洪,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因为在楚洪看来,这一切胜券在握!! 楚洪的母妃乃虞朝九柱国之一的李家嫡女,李家在军中威望极高,外祖父李进领征西大将军,现领兵镇守西凉重地,为虞朝戍边守塞,提防西川强敌! 大行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出宫,楚洪就一直在想一件事,如何能确保将空缺的皇位抢到自己手里,做虞朝新一任天子!! 只是楚洪却忽略了一点,这个时候争是不争,不争是争,他的种种表现可不知被楚凌瞧出了,至今还跪着的那极为,一个个都看在眼里呢…… 第二章 风起 楚凌知道他是底子最薄的,故而被楚洪想当软柿子拿捏,空悬的皇位迟迟未定,这让不少人难免急躁。 闹一闹未必就是坏事。 有时决定试探,就要做的出格些,不然如何让想看到的人察觉到呢? “大哥,您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在楚凌思索如何应对时,一道意有所指的声音响起,众人看去,说话的乃太宗文皇帝庶四子,在京等着就藩的魏王楚彪。 楚彪人如其名,为人豪爽,喜舞枪弄刀,在虞都威名不低。 太宗皇帝在世御极时,楚彪曾统兵出塞,与北虏慕容国打过仗,得胜归朝封亲王爵。 那年楚彪才十六岁! 又一个跳出来了。 楚凌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他这个四哥不止能打仗那样简单,关键母族也不弱,九柱国之一的董家,现任征南大将军的董鸿,就是他的外祖父。 董鸿追随太祖南征北战,闯下赫赫威名,董鸿至今仍镇守于南疆,为虞朝震慑南诏余孽! “内廷宫人,大哥当众都敢甩脸子。” 楚彪盯着楚洪,似笑非笑道:“怎么?大哥是有何想法?” “本王能有何想法?” 楚洪冷哼一声,皱眉道:“大行皇帝梓宫还在停灵,我等依制为大行皇帝守孝,老七僭越宗法礼制,还敢当众质问内廷宫人,本王站出来斥责,难道还有错了?” 说着,楚洪指向楚凌。 “大哥这话说的好。” 不等楚彪说什么,又一人站起身,朝楚洪走来,“可问题是…老七他究竟僭越了宗法礼制的哪一条?” 笑面虎楚峻!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楚凌眉头紧蹙,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位现封荆王的楚峻,是原主最不喜的一位哥哥。 楚峻的母妃齐氏,母族是关东门阀之一的齐家嫡女,其外祖父齐盛,现任中书省平章政事,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一个个都等不及了。” 想到这里,楚凌心中轻叹,“想想也对,那可是皇位,换做是谁能不急?只是宫里有那位在,就注定能继承皇位的人选,可选不止太宗一脉,谁叫剩下的都是庶出,但…你们皆拿本殿下做局,这不好,很不好!” 楚凌的手紧攥起来。 他是想做小透明,不愿掺和皇位之争,可有人却想利用他,算计他,闹不好,可能就会死掉。 这种命运被他人任意拿捏,是楚凌最不喜的。 “你说!!” 没有人在意楚凌的感受,被楚峻这样一问,楚洪皱眉冲楚凌斥道:“都是你惹出来的好事!!” “大哥,敢问你是以何身份,要质问本殿下?” 楚凌不卑不亢,抬头迎着楚洪的怒视,淡漠道:“若是大哥,眼下你还没有资格,今为大行皇帝守孝,十王府前守孝诸事,自有内廷外朝所派负责,大哥是被委派了何职,要越权插手?这难道不是僭越?” 说得好!! 一些人心底暗暗叫好,看向楚凌的眼神变了,但随后有些人的心思也跟着变了。 “你是找死!!” 楚洪被激怒了,先后被楚彪、楚峻质问,楚洪他忍了。 毕竟皇位至今悬而未决,与他们起冲突,难免会生事端。 待到一切尘埃落地,到时再算账也不迟! 可他楚凌凭什么?! 一个卑贱之人生的,他有何底气敢如此顶撞他!? “肃王殿下!!” 气急败坏的楚洪,当众抬手要惩戒楚凌,可远远传来的一道声音,却让楚洪停了下来。 楚凌无视眼前的楚洪,看到一支队伍浩浩荡荡的从宫城方向赶来。 看着赶来的这支队伍,为首之人是内廷宫人,楚凌就知悬而未决的皇位,在经过各方博弈后,极有可能明确下来了。 想到这里,楚凌看都没看楚洪一眼,便朝自己的位置走去,撩袍跪到锦垫上。 楚彪、楚峻相视一眼也各自转身,独留下楚洪一人站着。 “王兄,都怪我。” 楚凌跪下时,一旁的楚徽低声道:“要不是我……” “跟你无关。” 楚凌言简意赅道。 “郑忠!这就是你当的好差事!!” 此等形势下,被一众人簇拥着赶来的李忠,没有看仍站着的楚洪,皱眉对楚凌发难的那位宫人斥责道。 为大行皇帝守灵守孝期间,十王府这边出现变故,不管是传进宫去,亦或是传到朝野,那都是丑闻啊!! “李少监,咱家也不想这样。” 郑忠有些慌张,忙朝李忠抬手一礼,“是七殿下守孝时僭越宗法礼制,咱家也没想到……” “到了现在,还在狡辩!” 李忠冷哼一声,打断了郑忠,“举朝上下为大行皇帝守灵守孝,你忝为内侍省内官,连此等差事都能办砸,给咱家拿下!!” “喏!” 在郑忠惊诧下,从李忠身后冲出几人,朝他快步走来。 气氛为之一变。 “李少监,你……” 郑忠震惊不已,想要说些什么,只是朝他冲来的人,却丝毫不给他机会。 几人配合默契,在控制住郑忠之际,顺势就卸了郑忠的下巴。 “呜呜~” “肃王殿下,三宫懿旨,您是打算站着接吗?”李忠不再看挣扎的郑忠,转身看向脸色微变的楚洪。 “小王不敢。” 楚洪听到三宫懿旨,立时就知怎么回事,在对李忠回了句,冷冷看了眼楚凌,便退回到自己的位置。 “慈圣康寿太皇太后,圣列慈寿皇太后,皇后特颁懿旨!!”此间响起李忠的声音,但也恰恰是这样,让很多人激动起来。 看来博弈很激烈啊。 楚凌敏锐的觉察到不寻常,虞朝以孝治天下,对于宗法礼制看的很重。 眼下要颁的懿旨,居然是三后联名特颁,这不止差着辈,还差着级呢! 楚凌生出好奇,大行皇帝驾崩后,皇后王琇究竟做了什么,又从中扮演了何等角色,以至有当下的三宫懿旨。 这太不寻常了!! “臣等听旨!!” 山呼声响起。 在眼下这等特殊场合,三宫懿旨问世,很多人都猜到悬而未决的皇位,极有可能在今日有了结果。 面朝虞宫而跪的众人,无不强压内心激动。 尤其是楚洪、楚彪、楚峻一行人,对于‘执掌大权,乾纲独断’一事,这在过去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 现在却有了此等机会,哪怕他们之中有城府极深,性情沉稳之辈,此刻也难免会受到影响。 这可是皇位啊!! 第三章 那尊皇位 李忠站于原地,扫视眼前所跪人潮,脸上看似没有变化,实则心底却生出波澜。 对他而言,过去这七日经历的种种,是他这辈子都不愿多想的。 新君永昌帝颇似太祖高皇帝,奉诏克继大统,有锐意进取,励精图治之心,意在整顿虞朝积弊,兵伐北虏、南诏等国,以彰显虞朝国威。 岂料御极不满一载,年号刚更迭,就驾崩于大兴殿,这是谁都始料不及的。 得知新君骤崩的圣列慈寿皇太后悲伤过度昏厥过去了,不过让人奇怪的,是慈圣康寿太皇太后得知此事,便命大长乐离宫颁懿旨,着大司马大将军孙河领兵进宫,控制住大兴宫等地。 在如此紧张局势下,不知何人对外传递消息,中书、门下、尚书诸省,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在朝高官齐赴虞宫,一场对峙与博弈就此拉开了序幕,就连许久未上朝的大司马骠骑将军宗川,大司马车骑将军昌黎等人也先后被请进了虞宫。 在这七日,内廷究竟经历了什么,宫外无人知晓。 但对身处内廷的人,无不感受到风雨飘渺! 甚至在城高墙厚的内廷,不知有多少人死了,死的悄无声息,就好似他们从没有来过这人世间。 死了好啊,有时活着比死要更痛苦!! 思绪万千的李忠,在看到眼前的三宫懿旨,收敛心神,伸手捧起后展开,便语气铿锵的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三宫,制曰:大行皇帝奉诏御极登基,承先帝之仁,心念社稷,心系天下,任贤良,除奸佞,励精图治……” 看来虞朝上下都没有想到过新君会骤崩,包括新君本人,不然这封指定皇位继承的旨意,也不会这样颁发。 三宫懿旨,闻所未闻。 跪地听旨的楚凌,听到李忠宣读的内容,心底暗暗思量,尽管他不知虞宫内发生了什么,但他却明白一点。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 整整七日虞宫内没有一点消息,这本就是不正常的,只怕为那尊空缺的皇位,各方的博弈很激烈。 而透过李忠宣读的内容,楚凌还敏锐觉察到一点,新君似乎被有意被遮掩。 明明记忆里的新君,性格很像太祖高皇帝,但眼下却被说成似太宗文皇帝行仁。 这就很有趣了。 只怕接下来的虞朝,将出现后宫临朝的态势。 不过这跟自己没任何关系。 楚凌想到这里,在心底暗叹一声,等到克继大统的人选明确,这场守灵守孝结束,他就能回十王府了。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睿…王品行端正,睿智聪颖,严于律己,心系天下,大行皇帝在世时曾多次夸赞,为固虞朝社稷,安天下万民心,睿王……” 宣读三宫懿旨的李忠,心情却复杂起来,心底更是掀起骇意!! 怎么会是他克继大统啊!? 而跪地听旨的楚洪、楚彪、楚峻几人,此刻表情都不自然了,因为这个睿王此前从没封过啊!! 此间气氛陡然而变。 果然是择幼继承? 反观楚凌却很平静,种种迹象无不表明一点,大行皇帝骤崩已打破此前的权力平衡,如此继位的新君,年岁必然大不了,不然这七日的博弈,平衡又要被打破,各方利益都得不到保证。 会是老八楚徽? 还是老九楚茂? 在太宗文皇帝的诸子里,楚徽才七岁,楚茂仅三岁,要是让楚凌去选的话,肯定选后者啊。 毕竟才三岁,距及冠成年,亲政临朝,那至少要等十五年! 十五年,这能确保太多人的利益了。 “……楚凌为嗣皇帝,即入大兴殿,礼部、太常寺、鸿胪寺、少府寺、钦天监等有司择吉日举登基大典,颁即位诏以宣告天下,钦此!!” 一言激起千层浪。 随着李忠宣读完三宫懿旨,无数道目光投向一处,论谁都没有想到,皇位居然叫楚凌坐了?! 这怎么可能啊!!! “矫诏!!这定是矫诏!!” 楚洪率先质疑,起身瞪向李忠,沉声喝道:“你这乱国奸佞胆敢宣读矫诏,楚凌他何德何能,能肩负起我朝之千斤重担!!” “李少监,这封三宫懿旨,果真是三后联颁的?”楚峻脸色阴沉,缓缓站起身,直勾勾的盯着李忠道。 “假的!!肯定是假的!!” “内廷有奸佞作祟,定是三后被挟持了!!” “他楚凌不过一孺童,何以能成为嗣皇帝!” 原本看戏的宁王楚征,景王楚铉,六殿下楚钧都站起来质疑,无论是楚洪、楚彪、楚峻中的谁能成为嗣皇帝,他们还能选择接受,但楚凌算什么? 一个不受重视的卑贱之人生的,从出生就不得太宗文皇帝看重,在诸子中毫无存在感的人,他凭什么能成为嗣皇帝。 “王兄,你成嗣皇帝了。” 反观楚徽,此刻却看向楚凌道。 这玩笑开大了吧。 楚凌听到楚徽所言,心底丝毫没有喜悦,相反却生出玩味,好嘛,自己成了各方博弈下,最大的获益者了? 可是这个获益者,真的就能获益? 也是在这一刹,楚凌突然明白一点,老八楚徽也好,老九楚茂也罢,母族是比不过楚洪他们,但这两位的母妃,一个是关东门阀女,一个是江南世家女,真要叫他二人中的一个成为嗣皇帝,内廷或许没有太大变化,但外朝呢? 玩的够狠啊!! 楚凌再次刷新对虞朝的认知,这简直是群猩云集啊,自己若真入主大兴殿,成为虞朝第四任皇帝,真的能好好活下去吗? “请嗣皇帝入主大兴殿!!” 而在楚凌思绪万千之际,面对众人的质疑,李忠却丝毫没有理会,低首朝楚凌走来,行跪拜之礼道。 “请嗣皇帝入主大兴殿!!” 而跟随李忠出宫的那支队伍,无不是单膝跪地,掷地有声的喝道,这是支只效忠于天子的勋卫,能进其中者无不是在京勋贵子弟,他们随李忠出宫宣旨,代表的深意何其明确,楚凌就是选出的嗣皇帝,虞朝新一任皇帝。 第四章 傀儡 “这是成傀儡了啊。” 楚凌见到此幕,哪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人算不如天算,自己谋划的再好,似乎也没什么用啊。 傀儡皇帝? 玩的够狠!! 在李忠一行的行礼下,在楚洪、楚彪他们的注视下,楚凌面无表情的缓缓起身,抬头看向虞宫方向。 只是有太多的建筑,遮挡住了楚凌的视线。 他除了被迫选择接受,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走吧。” 楚凌轻叹一声,朝前抬脚走去,眼下的他,除了选择接受以外,还能怎样? 拒绝? 他有拒绝的权力吗? 质疑? 被选为嗣皇帝,却当众质疑? 这又何其可笑…… 站着的楚洪、楚彪等一行表情各异的盯着楚凌。 “起驾!!” 本跪地的李忠,此刻忙站起身,朗声道。 原本单膝跪地的众多勋卫,众目睽睽之下出现几人,他们低首行至楚凌跟前,接着便单膝跪地。 这撵轿够别致。 楚凌心底生出了戏谑,尽管他不想坐,但是已经有人搀扶着他,这意思再明显不过。 但凡熟悉外朝的,无不知晓出来的这几人,身份有多尊崇。 眼下低首搀扶楚凌的,乃大司马大将军孙河嫡长子孙贲。 剩下四人,分别是大司马骠骑将军宗川嫡长孙宗织,大司马车骑将军昌黎嫡长孙昌封,庆国公徐黜嫡长孙徐彬,江国公上官宏嫡长孙上官秀! 要是这样,李忠还能矫诏,那虞朝干脆亡了吧。 “这局咋破。” 被搀扶着坐上的楚凌,除了觉得屁股有些硌,更多却是在想一件事,难道这辈子就做个傀儡皇帝了? 这不成啊! 傀儡皇帝的代名词,就是短命啊! 他这还没熟悉虞朝,就被禁锢在深宫中,随着年龄的增长,再来场意外走了,这算怎么回事? “起驾!!” 然不管楚凌怎样想,李忠一行却已启程,至于留在十王府前的人潮,根本就没有人多看一眼。 嗣皇帝选出来了。 尽管选的是楚凌吧,但对这些勋卫而言,他们虽说心底有疑,可却无一人说什么,这不是他们能干涉的。 毕竟眼下的朝局,也不是他们能掺和的。 他们的祖辈、父辈仍活跃在朝堂,他们作为勋贵子弟,除了按制及冠后选进勋卫,苦熬资历以外,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雪越下越大,落在楚凌的身上。 吹来的寒风,让楚凌觉得很冷。 坐在人轿上的楚凌,看着前方的皇城建筑,除了一望无际的白,似乎没有别的了。 咯吱~ 耳畔除了响起踩雪的脚步声,似乎也没有别的声响,就这样过了约莫盏茶功夫,远处的一抹红映入眼帘。 那宫墙红似血。 近了。 更近了。 直插云霄的宫墙,出现在楚凌的视线内。 宫墙之上。 数以百计的披甲锐士分散站在各处,他们就如同雕塑一般挺立,而在他们盔上,腰间皆系着白绫,至于身上则落着薄薄一层白雪。 呜—— 也是在此时,低沉的号角声响起。 原本紧闭的宫门缓缓打开,随着楚凌一行的走近,从宫门两侧的侧门,则低首走出一大批人。 为首的是十数名健硕小黄门,他们抬着撵轿健步如飞。 “请嗣皇帝移驾!” 一直跟在身旁的李忠,此刻唱道。 本行进的勋卫队伍停了下来。 孙贲微微低首,搀扶着楚凌,就走下了人轿。 “恭迎嗣皇帝入主大兴殿!!” 楚凌才站稳脚,道道喝喊声就响起,一众健硕小黄门抬着撵轿,就来到了楚凌跟前,顺势就跪倒在地上。 “嗣皇帝移驾!!” 李忠低首唱道。 呵呵~ 置身于此等环境下,楚凌很想笑,可他却笑不出来。 坐上这撵轿,进了眼前这道宫门,那就等于进了围城,接下来会经历什么,会发生什么,只怕只有天知道。 楚凌抬头看向的宫墙,目光扫过,在宫墙上值守的禁卫,无不退后数步,单膝跪倒在地上。 “走吧。” 见到此幕的楚凌,没了任何的兴趣,便朝眼前撵轿走去。 “嗣皇帝移驾!!” 李忠唱道,随即便紧跟在楚凌身后,在楚凌行至撵轿时,李忠伸手去搀楚凌。 当楚凌坐上撵轿,十数名健硕小黄门抬起撵轿。 啪—— 鸣鞭声响彻此间。 “起驾!!” 十数道声音齐响,撵轿缓缓行进,坐在撵轿上的楚凌,没有感受到太大的晃动,这支仪驾队伍就按规矩行进。 通过眼前宫门的那刹,楚凌听到刺耳的声音,宫门关闭发出声响,这道门缓缓关闭,也宣示着楚凌与宫外没了联系。 没有人知道,此刻的楚凌在想些什么。 当然对于多数人而言,他们也不想知道。 新君骤崩,虞宫不能没有皇帝,现在虞宫迎来一位新皇帝,这也让一些人的心跟着定了。 尽管也有一些人,对楚凌成为嗣皇帝感到惊诧,可这似乎不是他们能决定的,除了选择接受,似乎也没其他选择。 ‘嗣皇帝的心性,似乎与其他诸王不一样。’ 跟随在撵轿身旁的李忠,其实一直在观察着楚凌,跟他想的不一样,楚凌似乎没有高兴或不高兴。 哭闹就更没有了 这显然超出了李忠所想。 作为大兴殿的一名少监,在新君没有驾崩前,他是在御前服侍的其中之一,与他同品级的还有三位,而在李忠上面还有位大兴监! 他能够领到出宫颁旨的差事,纯粹是他识时务,而不识时务的大兴监,还有一名少监,都死的悄无声息。 可不哭不闹的楚凌,反倒叫李忠心底生出担忧,难道在虞宫要不了多久又要起风波吗? 其实李忠的内心深处,还带有几分犹豫,他要不要做出选择呢? “嗣皇帝驾临!!!” 而随着一道声音响起,这令李忠回过神来,跟着,在李忠的后背生出冷汗,这本该是他与另一位一起传唱的,但他却走神了。 似乎有突破口。 楚凌的余光看到李忠的神情变化,也是在这一刹,楚凌在心底盘算起来,自己想摆脱傀儡皇帝的身份,想摆脱短命的威胁,一切要先从了解虞宫开始! 第五章 孤独 “奴婢等告退!!” 殿内回荡着道道声响,坐在宝座上的楚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着低首退出正殿的众人。 为首的正是李忠! 残酷的现实,让楚凌的打算无处施展。 从皇城东的十王府广场,一路赶到虞宫的大兴殿,本以为能寻个机会,以李忠为突破口,继而获悉些内廷情况。 多与少姑且不论,但了解些,终究是好的吧。 可是他才刚被簇拥着迎进大兴殿,屁股刚坐到那张宝座上,以李忠为首的众人,就毕恭毕敬的行礼退下。 偌大的正殿内,眼下独剩楚凌一人。 殿外的风骤起,在殿门被缓缓关上时,一些雪被吹进殿内,落在金砖上的雪,很快就化为了水。 楚凌坐在宝座上打量着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一根根鎏金大柱,柱上镌刻有龙,还有各种图样,楚凌数了数,鎏金大柱有108根,这处正殿齐聚数百号人,只怕也一点都不显拥挤。 大兴殿是虞朝皇帝的寝宫,乃内廷诸殿各宫之首,这座正殿是召见廷臣、批阅奏章、处理日常政务的场所。 楚凌在想一件事,皇帝寝宫都这样奢华,占地如此之广,那么整个虞宫与皇城,又会是何等的规模?虞都又该多大? “虞朝的国力强盛,至少表面是这样。” 楚凌眉头微蹙,心底暗暗思量,“所辖疆域恐也不小,不然就兴建这座正殿,取用的材料都凑不齐。” 没有人在身边服侍,楚凌只能靠自己去推测。 楚凌知晓的种种,仅限于他六岁前在虞宫住着,从他母妃那里,还有一些人,以及自己经历的,六岁一过,他就搬离虞宫了,去十王府住着了。 十王府,并非是十座王府,这只是个泛称,虞朝未就藩的皇子,年满六岁的皇子,会暂住在这里。 十王府的邸很多。 在皇城范围内,与之一争高下的,要属百孙院了。 “想这些有何用啊。” 想着这些的楚凌,苦笑着摇起头来,嘴角露出戏谑,“被选为嗣皇帝,规格极高的迎进大兴殿,可现在呢,连一个人都没有,这防备之心未免太重了,这会是谁的意思?” 太皇太后? 皇太后? 皇后? 楚凌的脑海里浮现出三道人影,只是却有些模糊了,因为从搬进十王府后,他就很少出邸。 太宗文皇帝驾崩出过一次。 新君登基、册封皇后出过一次。 至于别的时候,楚凌很少出十王府,因为出去一趟,就要遣人去内侍省报备,对于其他人而言,这根本毫不在意。 可是对于楚凌,却是极大的事。 无他。 谁叫他的母妃出身很低,母族在朝毫无根基呢? 吱~ 在楚凌思虑之际,紧闭的殿门被缓缓推开,殿外站着一排排小黄门,他们低垂着脑袋,手里或端,或捧,或提各种东西。 “请嗣皇帝用膳!!” 楚凌定睛看去时,殿外响起一道声音,紧接着殿外的人群动了,一名名小黄门络绎不绝的走进。 楚凌坐着没动,看着走进的众人,李忠却不在其中,负责指挥的是几名中年,这让楚凌的眉头皱起来。 又是一群陌生的人。 到了现在,楚凌可以笃定一点,有人在提防他,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除了那三位以外,根本就没有别人了! 这是内廷! 在外朝的那帮文武,别管权势何其滔天,也断不敢插手内廷,何况眼下是那样的特殊,谁敢这样做,那简直太蠢了。 “退!!” 楚凌回过神来,就见琳琅满目的膳食,整齐摆放在临设的膳桌上,而进殿的那些人,一个个低首朝殿外退去。 “等一下。” 楚凌皱眉道。 噗通~ 话音刚落,视线内的人群,一个个就跪倒在地上,紧接着为首的那几人,齐声对楚凌拜道。 “请嗣皇帝用膳!” 楚凌眉头皱的更紧,在这几人的言语间,他听出一丝恐惧,他知道,现在的虞宫上下,恐没有一人想跟他有过多接触。 “退下吧。” 楚凌摆摆手道。 “喏!” 众人轰然应诺道。 在楚凌的注视下,跪地的这些人,一个个匍匐在地,膝行朝后退去,尽管他们已做到绝对的恭敬,可在楚凌的眼里,这却是一种侮辱!! 也是在这一刹,楚凌理解为何他知晓的那些傀儡皇帝中,会有一些拼着命不要,也要去反抗了! 孤独。 极致的孤独!! 明明自己才是最大的,可是偏偏却被困在一处,所有人都对你很恭敬,但偏偏却什么都说了不算。 就像是金丝雀一样。 “天子只要能确保十步之内的安全无忧,那就是无解的,毕竟名与器皆掌握在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楚凌紧攥双拳,盯着被缓缓关上的殿门,“可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在这十步之内,却早已悬着无数把剑,不知何时就落下了!!” 这就是傀儡皇帝。 无法掌控命运。 无法掌控大势。 无法掌控喜好! 尽管在楚凌的眼前,摆着琳琅满目的菜肴,但是他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楚凌想过自己成为嗣皇帝,入主大兴殿后,将要面临的处境会很糟糕,但是却没有想到会这样糟糕! 现在的他是有很多想法,可却没有任何施展的机会。 一个个畏他如虎,连投诚的都没有,如此情况下,他即便想要破局,甚至连突破口都找不到。 他被困死了。 “难道今后都要这样吗?” 楚凌知道成为皇帝,就注定是孤家寡人,毕竟皇权的特殊性,是不允许任何人去染指的,大权在手,乾纲独断! 这是每位皇帝梦寐以求的,这也注定凡是想有所作为的皇帝,内心注定是孤独的。 可是那种孤独,跟眼下在经历的孤独,完全是两回事!! 这不是楚凌想要的!! 如果接下来都是这样,楚凌觉得自己会疯掉,他现在怀疑一件事,有人就是想要叫他疯掉。 理智告诉楚凌,此刻要忍耐,如果他真的疯掉了,那他连是谁促成这一切的,都不可能查清楚。 第六章 立贤 夜悄然而至。 雪停了。 楚凌斜倚着宝座上的软垫,一只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盯着御案上所摆灯盏,看火苗跳动。 这张宝座对楚凌而言太大了。 楚凌的心智早已成熟,两世为人下,尽管穿越后经历的事匪夷所思,眼下成为大虞嗣皇帝,还跟外界完全隔绝,但楚凌适应的还挺快。 只是瘦弱的身体,尴尬的年纪,才八岁,楚凌却适应不了。 然而在转瞬间,最没有希望克继大统的他,却成为要克继大统的嗣皇帝,等到登基大典一举办,他就是具备法统的大虞新君,这也让楚凌先前想的种种,在无形间失去意义。 如透明般的皇室子弟,如傀儡般的大虞新君,尽管两者都不拥有权力,可两重身份下的含义却千差地别啊! 皇帝再无用,那也是独一份啊! 这跟皇室子弟不一样。 楚凌给自己谋的后路被断了,眼下还被架在火堆上,他要是想摆脱这一切,就必须要设法破局。 可是他这个年纪,又拿什么去破局? 谁会信他? 谁会忠他? 谁会惧他? 谁会怕他? 年纪小的时候,想快快长大,年纪大的时候,想慢慢变老。 经历过一次这种心境的楚凌,自进了这大兴殿以后,无时无刻不再想一件事,为何自己要这么小。 “这时间真难熬啊。” 毫无困意的楚凌露出苦笑,整个人倚在软垫上,发呆一般的盯着上方。 这座大殿的一切都被他看遍了,可时间却是那样难打发。 这殿内,连一张带字的纸都没有! 那就更说是书了,更不可能有!! 无所事事下,时间最难熬。 没有事去干。 接下来要干什么。 之后能干什么。 这就是楚凌眼下的处境。 楚凌完全不知道,至于说做主,呵呵,从他成为嗣皇帝后,这就已经被剥夺了,谁能做主,楚凌也不知道。 吱~~ 刺耳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此间的平静。 一股寒风顺着徐徐打开的殿门吹进。 紧闭的殿门开了个缝,一道人影从外走进来,殿门就跟着从外面关上了。 李忠!! 倚着软垫没有动的楚凌,直勾勾的盯着走来的人影,跟在东广场初见时相比,李忠透着疲惫。 尽管他努力克制,但是这种疲惫,却不是靠克制就能消失的。 “奴婢拜见嗣皇帝!” 李忠察觉到楚凌在看他,在低首行至御前时,李忠毕恭毕敬的作揖拜道,只是心里却生出涟漪。 嗣皇帝这等年纪,进了大兴殿后,除了在进膳时讲了几句话,之后却没有任何动静的待着。 不哭不闹。 太反常了。 这让李忠生出了小心,他的猜想怕是没错!! 楚凌没有说话,依旧倚着软垫,静静的打量着李忠。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李忠的双臂开始发酸,可是李忠却保持着姿势,对于天家的家奴,连这点都做不好,就不配在内廷活着! “本殿下应该说免礼是吧?” 见李忠如此,楚凌语气平静道。 “请陛下恕奴婢僭越。” 李忠回道:“自今日起,陛下该改称谓。” “朕吗?” 楚凌微微一笑道。 “是。” 李忠保持作揖姿势道。 “免礼吧。” 楚凌轻叹一声道。 “奴婢叩谢天恩。” 李忠再拜道。 不好拿下了。 与李忠的几句交流下,楚凌得到了这个结论。 “来见朕,所为何事?” 楚凌不再去看李忠,缓缓闭上了眼眸,似有几分倦意道。 “禀陛下,奴婢是奉三后懿旨,来向陛下禀明,明日陛下要去大行皇帝梓宫停灵处。”李忠微微低首道。 “悼念皇兄,这点朕知道。” 楚凌回了句,但是紧接着楚凌睁开眼,撑着宝座坐起,看向李忠道:“只是朕有些好奇,朕是怎么成为嗣皇帝的?” 李忠心下一紧,垂着的手微颤。 “是碍于宗法礼制不能说,还是不敢说?” 楚凌从宝座上跳下,抬起头,稚嫩的脸庞却没有喜悲,在楚凌抬头之际,李忠就已跪在地上,二人这才齐平。 “立贤。” 李忠低着脑袋道。 “立贤?” 楚凌笑了,尽管他想到了,但这件事何其可笑,贤要怎样定义?又该由谁定义?对于皇位继承而言,立贤,这漏洞太多了!! 楚凌知道他的话,有些多了。 在处境未知下,眼前之人未知下,讲的话越多,就越危险。 可眼下的李忠,是他唯一能获悉内廷的人选。 他不说,不问,那什么都不知道。 这才是最危险的!! 楚凌想知道内廷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他就成了嗣皇帝,哪怕只有只言片语,也总好过什么都不知道要强。 至于真假,这点判断他还是有的。 “要是朕没有记错,我朝是嫡长制吧。” 楚凌撩袍蹲下身,双手放在膝盖上,抬头盯着李忠的眼睛,“怎么就变成立贤了?莫非有什么变数?” “奴婢…” 李忠以头抢地,跪倒楚凌的跟前,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讲出来。 “会惹来杀身之祸?” 楚凌伸手轻敲李忠所戴三山帽,不过却抬头看向殿门,“还是说在这殿外,一直就有眼睛在看着朕?” 依稀间,楚凌透过一处窗户,看到几道晃动的人影。 “陛下别为难奴婢。” 李忠说了句别有深意的话。 看来内廷的争斗,比预想的还激烈啊。 楚凌陷入沉思,难道有人,不想从太宗文皇帝一脉的庶子中挑选,想向上抬,从太祖高皇帝一脉的嫡子里挑? 非要这样,也能说得通。 毕竟是嫡长制嘛,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不管这个虞朝有多大不同,但基本的意思,是相差不大的。 太祖高皇帝的嫡三子楚雄,太祖朝封为海王,就藩于海东郡。 太祖高皇帝的嫡四子楚风,太祖朝封为靖王,就藩于靖北郡。 提出那个人的人选,会是这两位中的谁? 要是他二人,就成继统了,但要真是这样,要把太宗文皇帝置于何地?帝位就此绝了? 但要是从二人中的嫡子中,挑选一位的话,就成继嗣了,嗯,最后真要这样,是要小宗入大宗的。 可继嗣的话,该入太宗文皇帝的嗣子。 那大行皇帝该怎样办? 仅仅是想到这些,楚凌都能想象在过去七日间,这内廷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又产生了怎样激烈的碰撞与博弈。 第七章 太祖 “既然这个不能提,那跟朕聊聊太祖。” 殿内沉寂许久,楚凌才开口对李忠道,“讲些他老人家的事迹,这没有为难你吧?” 嗯? 李忠心下生疑,显然对嗣皇帝跳脱的思维,他有些没有跟上。 “怎么?连这都不能讲?” 楚凌缓缓起身,俯瞰着李忠道。 “能…能讲。” 李忠犹豫刹那,遂心下一横道。 他如何能不知晓,这是嗣皇帝在试探他,在通过他了解内廷,甚至是通过他让殿外的眼睛看到,让殿外的耳朵听到。 但是在他的心底生出一个想法,改变了他最初的决定! “起来吧。” 楚凌转身朝宝座走去,眼下的内廷既然无法获悉,那就聊些不犯忌讳的。 楚凌想知道这位虞朝的开创者,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在楚凌的记忆里,对太祖高皇帝没有任何印象。 楚凌出生的那一年,楚凌前脚刚诞下,太祖高皇帝后脚就驾崩了。 前后就差一天。 据内廷的一些传闻,太宗文皇帝不喜这个庶子,不是因为其母出身卑微,而是因为楚凌的出生,给太宗带来一生的痛。 太祖与太宗的父子情,那绝对是少有的。 太祖强势,太宗温和。 可在诸子中,太祖独宠太宗一人! 太祖御极登基开创虞朝,就册封太宗为太子,在位三十余载,不断地给太宗放权,为了国事,军务,父子俩没少吵过,甚至吵急眼了,太祖还打过太宗,可结果呢,太宗的太子之位愈发稳固。 废储?别说是提了,就是谁敢想,被太祖察觉到,那就谁死!! “陛下想听太祖高皇帝的哪些事迹?” 李忠低首走来,对楚凌作揖道。 “讲讲太祖是怎样成皇帝的。” 楚凌不假思索道。 “太祖高皇帝乃前朝的戍边将士,那时,前朝皇帝昏庸无能,沉迷女色,二十余载不临朝,权臣把持着朝政,纲常崩坏,使天下苦不堪言。” 李忠想了想,在心里组织着语言,小心的说着:“朝堂与地方奸佞横行,为投机钻营,无所不用其极剥削百姓,各种摊派层出不穷,百姓是苦不堪言,甚至为捞取钱财,军队粮饷更是没有满发过,克扣过半,甚至拖欠,都是常有发生的事情。” “而在那时,边疆的异族势力频频侵犯,可是打胜仗的,最后都死了,反倒是打败仗的,都升上去了。” “这跟太祖何干?” 楚凌皱眉道。 是。 王朝更迭下会有种种前因,可他现在想听的,不是这些,历朝历代,有哪个到末期不是这样? “太祖高皇帝就是在这等态势下,因为独统一部迎战来犯之敌,立下赫赫战功,却没有向上官行贿,而是将缴获的战利品变卖,分给了麾下战死者家眷,所以才遭到小人诬陷通敌,被朝廷派来的人抓了。” 李忠忙道:“太祖高皇帝虽出身寒门,但为人豪爽,不拘小节,在参军戍边前甚至还有功名,就因为看不惯外敌犯边,弃笔投戎,想在边陲多杀异族。” 不是开局一个碗啊。 楚凌双眼微眯。 “太祖高皇帝被抓要押回京,有十三人弃伍一路追随,不顾被追杀的危险,铤而走险将太祖高皇帝解救。” 李忠继续道:“这十三人就是最早追随太祖高皇帝的,只是活着随太祖高皇帝一路征伐的,只有两人。” “保国公宗川,安国公昌黎?” 楚凌眉头微挑道。 “正是。” 李忠点点头道。 大行皇帝驾崩,内廷动荡之际,这两位可被请进内廷了。 楚凌抓到一个关键信息! “然后呢?” “因为截杀朝廷官兵,太祖高皇帝一行被朝廷通缉。” 李忠继续道:“为此太祖高皇帝隐姓埋名,过上东躲西藏的生活,只是前朝六扇门,却一直在通缉太祖高皇帝。” “为什么?” 楚凌皱眉道。 “被截杀的人中,有一位权贵子弟。” 李忠低首道:“此去边陲本是为寻一异宝,以进献当朝权臣,其父为不引人注意,就让其接下此差,而这个权贵子弟,为人也很小心谨慎,寻得异宝,但最后却死了。” 真够寸的。 楚凌很想笑,两个毫无交集的人,居然会以这种方式产生交集。 “继续说。” 楚凌起了兴趣。 “此后三载,太祖高皇帝身陷绝境七次,但无一例外都逃出追捕。” 李忠道:“太祖高皇帝虽一直被六扇门的人通缉,但辗转各地也结交不少绿林好汉,最凶险的一次,太祖高皇帝被层层包围,十三位老兄弟,在那一战死了七个,绝境之下是勋国公领人去解救的。” “征西大将军李进?” 楚凌双眼微眯道。 李忠点点头。 乖乖。 尽管李忠没有详细讲述,但楚凌却能感受到其中凶险,而先后提到的这三个人,都成为了虞朝的顶级存在。 皆为国公! 虞朝至今有十二位国公,无一例外皆是世袭。 关键是这三位,还有点不同,皆加柱国衔,而加此衔的,虞朝拢共有九位。 仅是通过这一点,就能看出太祖高皇帝有多重情重义。 也难怪楚洪底气那样足啊。 想到这些,楚凌想起没有进宫前,作为庶长子的楚洪会那样,人家外祖父,可是救过人亲祖父的!! 更别提李进虽年事已高,可眼下领征西大将军,镇守西凉重地,为虞朝戍边守塞,提防西川强敌! 手里有兵权,实打实的那种,楚洪怎能不底气足呢? “也是在这一年,前朝所辖多地灾情严重,受灾群体激增,最后出现多股起义军。”李忠沉吟刹那,继续道。 “太祖高皇帝在知晓后,遂选择高举义旗,要推翻这个残暴的统治,只是在那一年,还发生一件大事。” “什么事?” 楚凌向前探探身。 “前朝权臣毒杀前朝昏君,立伪朝,国号魏。” 李忠低首道:“此事传开,天下大震,因为此事,关西诸族群起讨魏,也是在这一年,太祖高皇帝加入关西军,而关西军的盟主,在讨魏期间,因太祖高皇帝杀敌无算,遂认为义子。” 楚凌:“……” 第八章 隐忍 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太祖高皇帝,楚凌产生了浓浓兴趣,这短短数载的经历,就远超绝大多数人。 甚至可以这样讲,没有大气运加持的话,没有一颗坚韧的心,此等一波三折的经历,不知在何时就死了。 楚凌虽说参加过祭祖,可每次都排在最边缘,太祖高皇帝的画像,楚凌只是隐隐的看到过,具体长什么样,楚凌其实并不清楚。 “所以太祖是靠讨伪魏起家的?” 楚凌收敛心神,看向李忠说道:“也正是因为太祖投效到关西军,才在这乱世下,逐步积攒起夺取天下的根基?” “并没有。” 李忠摇摇头道:“讨魏一战,最终败了。” “败了?” 楚凌有些诧异。 “是。” 李忠点点头道:“关西诸族虽强,但却人心不齐,尤其是十七姓,皆为前朝军功勋爵,底蕴浑厚。” 各有算计呗。 楚凌明悟了。 “讨魏一战,打了两年。” 李忠有几分怅然,“最终被伪朝击败,此战令关西诸族受损不小,太祖高皇帝更是身负重伤,所部避难至河东一带。” “可令人奇怪的,是大胜的伪朝没有追击关西军,却一再调遣大军围剿太祖高皇帝,甚至这期间,有六扇门的人屡次暗杀。” “难道是因为那个异宝?” 楚凌抓到了关键,皱眉看向李忠道。 “正是。” 李忠点点头道。 “这异宝有何奇特之处?” 楚凌反问道。 “天下第一璧!!” 李忠的声音有些激亢,“起初太祖高皇帝也疑惑,直到前朝有一将军,主动投效到太祖高皇帝麾下,讲明此异宝,这才为太祖高皇帝解惑,此人还说,谁得此璧者可主天下,而这位将军正是辅国公。” “谁?” 楚凌道:“现北军大将军刘雍?” “不。” 李忠摇摇头道:“已故辅国公,追赐忠义郡王,讳温。” 刘温? 楚凌这才想起,现袭辅国公的,乃是刘温嫡子刘雍,而刘雍的嫡妹,后成了太宗文皇帝的妃嫔,诞庶长女楚琇。 他之所以能知晓这些,是每次去祭祖时,他的那些兄长会在祭祖结束后的家宴上,聊起一些事。 嗯。 也都是东拼西凑的。 出生在皇族,不得其父重视,生母出身卑微,六岁就搬出大兴宫,去了十王府住,这性格懦弱之余,心底却没有任何安全感可言。 “在得知此事后,太祖做了什么?” 想到这些的楚凌,愈发好奇之后的事了。 “扔了。” 李忠言简意赅道。 “扔了?!” 楚凌诧异道。 “扔在河东城墙上,太祖高皇帝率部东出。”李忠低首道:“只是临走前放了把火,这使围剿各部竞相冲进城中。” “此役使围剿各部死伤众多,甚至引起内讧,而最终得此璧者,没有护送此璧归上京城,而是称帝了,这就是伪晋。” 靠! 饶是楚凌心性成熟,可在听到这里时,还真有些绷不住了。 他要是没有记错的话,虞朝传国玉玺,正是由此璧雕刻的。 “此后数载,伪晋与伪魏数次交战。” 李忠沉吟刹那,继续道:“也因为这样天下更乱了,各地割据者众多,而太祖高皇帝得以在河西立稳脚跟。” “也就是在这数载间,太祖高皇帝聚流民,剿匪寇,兴屯田,修水利,扩城池,使治下底蕴不断增强。” “就没人来犯?” 楚凌反问道。 “有。” 李忠平静道:“但无一例外皆被太祖高皇帝所败,而在晋魏第三次大战时,那年,太祖高皇帝三十岁,亲率大军西进驰援梁城,大败关西李家,迎娶义妹为正妻。” 慈圣康寿太皇太后?! 楚凌双眸微张,突然之间他觉察到什么了,李忠似在隐晦的向他传递一些信息,而这些信息,牵扯到的人,多数都跟内廷秘闻息息相关!! 即便是没有牵扯到,但却也跟皇族牵扯到一起了。 所以李忠究竟是为了什么? 楚凌在心底思量起来。 “陛下,奴婢要去三宫还旨,请恕奴婢无礼。”在楚凌思虑之际,李忠看了眼窗外,随即便朝楚凌作揖拜道。 “去吧。” 楚凌看了眼李忠,摆摆手道。 “奴婢告退!” 李忠作揖拜道,随即便低首向后退去,殿门缓缓打开,寒风顺着缝吹进,吹在李忠的身上,让他忍不住一颤。 此刻他的衣衫,早已被汗浸透。 人从殿内退出的那刹。 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 “李少监,你的话有点多了。” 李忠心下一紧,但很快就恢复过来。 “徐统领,咱家也知话多了。” 迎着那人的注视,李忠镇定自若道:“但是嗣皇帝想知太祖高皇帝的事迹,咱家作为皇家家奴,不敢不从。” 徐恢冷冷的盯着李忠,手紧攥着刀柄,这一刹,在他的心底生出杀意。 作为禁军统领之一,他是奉圣列慈寿皇太后懿旨,一直坚守在大兴殿,负责的就是嗣皇帝安危。 当然在大兴殿的,可不止他一人。 从大行皇帝骤崩后,内廷也好,外朝也罢,可谓是经历一场巨变,谁都没有想到大行皇帝会驾崩。 这打破的格局太大,也太多了。 这个时候任何一点变动,都又可能引起一场大乱。 “徐统领,若没有其他事,那咱家就先去了。” 见徐恢迟迟不言,李忠平静的说道。 徐恢依旧默言。 李忠也没多想就朝一处走去,只是他的心底并不平静,眼前这位乃圣列慈寿皇太后的弟弟,其父是以文官身份,唯一敕封国公爵的,现任中书省左相国,庆国公徐黜。 楚凌有一点是没有猜错,那就是虞朝有很多秘密,而缔造这些秘密的,正是位处虞朝的这些掌权派。 眼下在大兴殿的楚凌啊,被一双双眼睛盯着,他能够成为虞朝的嗣皇帝,纯粹是因为仓促之下,需要权衡的实在太多了,为了不打破某种平衡,最终被各派选出来。 至于在这其中,有多少人藏着多少心思,人心隔肚皮之下,是谁都猜不准的事…… 第九章 选择大于努力 李忠走了,殿内又恢复了平静,楚凌双手枕于脑后,躺靠着宝座的软垫,翘起的右脚晃动着。 稚嫩面庞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眼眸却闪烁着光芒。 楚凌在想事情。 李忠讲到太祖在三十岁那年,领军从河西出发驰援梁城,大败关西李家,迎娶义妹为正妻,这只是太祖的前半生,但是李忠没有再讲下去,楚凌从中品出几层意思。 太祖在驰援梁城那次,势必是得到了什么,继而使所部迎来一次重要转折,不然李忠不会特意停在此处。 太祖太宗的父子情,间接反应太祖慈后的夫妻情,所以在那次驰援梁城后,慈后定然是做了什么! 大行皇帝的死,绝对不简单!! 楚凌想到这里猛然起身,随即从宝座上跳了下来,快步朝一旁的木榻走去,一方棋盘,两盒棋子映入眼帘。 楚凌撩袍坐下,抓起一把白棋,皱眉盯着眼前棋盘。 保国公宗川,虞朝大司马骠骑将军。 安国公昌黎,虞朝大司马车骑将军。 这两位是最早追随太祖的一批,是那十三位中唯二活到虞朝开创的,楚凌的确不受重视,可问题是每年去的祭祖,这两位都去了,从楚凌开始记事时,就很疑惑两个外人,为何要参加皇室祭祖。 这祭的是楚家列祖列宗。 他们一个姓宗,一个姓昌,祭的是哪门子的祖? 直到楚凌在人群边缘,看见这两位在太祖画像前痛哭,太宗红着眼眶搀扶,楚凌才明白一切。 那年楚凌四岁,开始真正记事了。 那年,太宗登基四年了。 那年,宗川,昌黎在府四年了。 在楚凌出生,太祖高皇帝驾崩那年,宗川、昌黎就上疏乞骸骨,太宗不同意,二人多次上疏请辞,最终太宗允二人在府静养,但是军职不准交卸,朝中无一人提出反对。 而今二人在府静养已八年,除了每年的皇室祭祖,二人会出府外,其他时候根本就不出府门。 但是在大行皇帝驾崩时,虞宫出现情况,最初进宫的一群人中,是没有二人的,最后不知是谁请的二人进宫的。 是谁提出的? 是谁去请的? 楚凌盯着棋盘上的两枚白棋,心底生出更多的疑惑,驾崩的大行皇帝,楚凌他见的次数很少,可每次在参加祭祖时,他都曾远远地看到过。 大行皇帝在没有继位前,身体很健康的,个子也高,长相俊朗,喜佩一把刀,那刀是太祖亲赐,只是那时的楚凌,不敢多看当时的太子,只因当时的太子不爱笑,听一些议论,也很少见当时的太子笑。 这样的一个人,御极登基不到一年,刚换了新年号,永昌,这是何等好的年号,但就是这样却离奇驾崩了。 所以是谋刺吗? 楚凌又放下一枚白棋。 对于当下的内廷,楚凌是一点都不了解,从大行皇帝驾崩到选定嗣皇帝,这看似很短实则漫长的七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是楚凌很想知道的,但是他却没有任何渠道,任何方式去获取。 楚凌唯一能去延伸的,就是通过李忠讲述的太祖事迹,结合自己的一些记忆,去推演一些有用的。 一句话。 在大行皇帝驾崩后,出现在内廷的人,每一个都不简单! 尤其是慈圣康寿太皇太后,圣列慈寿皇太后,皇后,她们在这其中扮演了何等角色,究竟是谁提出让他成为嗣皇帝,这同样也很重要。 一团迷雾,这是楚凌当下的境遇。 楚凌在前世也曾看过些小说,其中就有做了皇帝,要当暴君,掌兵权,抓财权……说的是头头是道,可问题是凭什么? 是,你是有先知优势。 可古人也不是傻子啊。 眼下楚凌是空有先知优势,却根本发挥不出来,这跟来到虞朝关系不大,关系大的,是他被围堵死了。 做暴君。 做仁君。 做昏君。 做明君。 以上这些个角色定位,不是楚凌想不想的问题,而是谁准备叫他成为什么定位。 主动权完全不在楚凌手里,甚至他连谁打算怎样定位,到现在还不清楚呢。 “这个时候一定要稳住啊。” 看着眼前的棋盘,被自己越摆越多的白棋,楚凌感受到的是未知的威胁,“风险未知,威胁未知,隐患未知,敌我未知,种种未知下,知晓自己跟李忠的交谈,他们会做出什么反应,会生出什么想法,这完全是无法预料的。” “眼下这种境遇,比抽丝剥茧要难百倍,千倍,稍有不慎啊,虞朝只怕并不介意,再多一位大行皇帝,或者是废帝,离开了自己,虞朝照样能转,可这结果对自己太残酷了。” 楚凌不畏惧死亡,只是他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明明是自己的命运,自己却不能掌握,这对于任何一位有脾性的男性而言,都是无法忍受的。 所以李忠真的是去三后那里了? 想到这些的楚凌,脑海里浮现出李忠的模样,在过去,楚凌对李忠的印象不深,只觉得这是他破局的一个突破口。 但是在今夜,在这正殿内,李忠对自己讲太祖事迹,楚凌对这个人的印象深了,而且楚凌能感受到一点,李忠是有意在讲一些事。 所以你到底是忠,是奸。 还是说想投机钻营? 楚凌捏着最后一枚白棋,定定地盯着,稚嫩的面庞却露出凝重的表情,这个表情是不符这个年纪的。 楚凌已经出手了,眼下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看他出手以后,究竟会产生哪些涟漪,会让哪些人做出反应。 耐心,是当下必须具备的。 倘若连一点定性都没有,楚凌就贸然做更多的话,楚凌不知道他这样做,会触碰到哪些紧绷的弦。 如果因为这样,而导致自己身陷绝境下,那楚凌连哭的地方都没有,毕竟现在的楚凌连生死都无法保证,这大兴殿周遭,没有一个人是楚凌认识的,更没有一个人是楚凌的心腹,如果真出现谋刺,或者别的事,年仅八岁的楚凌,能活下去?心理年纪成熟,可终究不抵真实年纪啊!! 但凡楚凌的年纪再大些,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 第十章 那一夜(1) 楚凌怀疑李忠没有到三后处,这点猜想是对的,只是楚凌无法验证,此刻的他虽已贵为嗣皇帝,却无法驱使一人。 黑夜下的虞宫,有亮光之处,就有黑暗之地。 虞宫很大,大到有不少地方,是宫里的贵人,这辈子都没有踏足过,或者干脆就没有听过。 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除了风声以外,还有些脚步声,从大兴殿离开的李忠,此刻额头冒着细汗。 李忠的步伐很快,似走又似跑,前行的李忠不时回头,目光所过之处,无不是黑漆漆一片。 可是李忠的心却始终提着。 寒夜下弥散着淡淡血腥味。 对于要去的地方,李忠是畏惧的,当初奉命离开时,李忠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这片地方!! 可眼下的他却不敢不来。 “李少监,您还真是够忙的啊。” 在行至一处时,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让李忠立时停下脚步,警惕的看着四周,月色微弱,李忠根本就看不到周遭有人。 “老祖宗等了你数日,你倒好,一直拖到现在才来。” 一道清瘦身影,突然出现在李忠的面前,那双冷眸死死盯着心生骇意的李忠,“大虞嗣皇帝已入主大兴殿,李忠,你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是吧?” “不…不是这样的。” 李忠强压惊惧,看向眼前身影道,“咱家有要事跟老祖宗禀明,此事关系到我大虞国祚!!” 眼前身影停了。 李忠松了口气。 但李忠的眼睛,却死死盯着一处。 那是即将出鞘的刀!!! “跟咱家走。”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身影动了,冷冷的声音响起,让李忠暗松口气,他知道自己刚才讲的话,若非让此人有顾虑,只怕他的下场,会跟从大兴殿一路尾随的几人一样,会死的悄无声息! 这座雄伟的虞宫,每天都会死人。 可多数人的死,却掀不起任何涟漪。 就像他们从没有来过此间一样。 李忠走了很久,久到他都有些记忆错乱,不知是要去掖庭宫的何处,尽管离开掖庭宫很多年,但对这里的一切,李忠都是知晓的。 可现在他却不知了。 一股莫名的恐慌,在李忠的心底涌出。 一间亮着火光的柴房,在黑夜下那般突兀,李忠跟着眼前的人走来,很快就来到了这间柴房外。 “老祖宗,人来了。” 那人毕恭毕敬,朝向柴房内作揖拜道,在微弱火光照耀下,有数道狰狞刀疤的脸,其中还有一只眼发白,那模样叫任何人初次见到,无不会在心底生出惧意。 “叫他进来吧。” 柴房内响起声音,话刚说完,猛烈的咳嗽声就没停下,不知晓情况的,还道是里面的人,染了什么重疾。 “进去吧。” 独眼刀疤男却置若惘然,嘴上对李忠说着,但手却没有停下,李忠识趣的抬起手,任由其进行搜查。 十数息后,李忠顾不得整理衣袍,就低首朝柴房内走去。 走进柴房的那刹,李忠就闻到刺鼻气味,低首的他,忍不住眉头微蹙,但很快就舒展开来。 “你终于来了。” 在李忠准备作揖时,穿着白袍戴孝的白发老者,放下手中的东西,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眼前的李忠。 “老祖宗!儿来了。” 李忠噗通跪倒在地上。 “大兴殿来了位嗣皇帝,你从中都做了什么?” 白发老者态度冷漠,盯着李忠道:“他老人家定下的嫡长制,居然被人给改了,究竟是谁的意思,立贤,选一位孺子为嗣皇帝,这选的是哪门子贤!!!” 李忠的手,忍不住轻颤起来。 对别人,李忠会有想法应对,但在这位面前,他却不敢有丝毫心思,这位可是太祖高皇帝在世时,最为宠信和倚重的存在!! 当初太祖高皇帝驾崩之际,虞宫凡被太祖临幸过的贵人,却没有诞下一男半女,一律殉葬!! 殉葬的群体还有不少。 近侍,宫女亦在此列,但在太祖高皇帝的殉葬名单中,却离奇少了一个人。 尽管此人已很早离开太祖身边,可一些老辈的人,却对这个人记忆犹新,最初是有不少人暗中调查过此事,但最终都毫无踪迹。 “这究竟是谁的意思?” 见李忠不言,夏望眼神冷冷,“长乐宫?凤鸾宫?长秋宫?大行皇帝骤崩,梓宫停灵七日之久,最后却选一位孺子为嗣皇帝,这准备叫天下怎样看虞朝!!” 夏望压着一股怒。 他自幼追随服侍太祖高皇帝,作为前朝的宫人,他的命运是注定的,服侍人的差事是根本。 最初的他毫不起眼,可直到一日,被太祖秘密召至御前,他的命运就在悄然间发生了改变。 对太祖,他是绝对忠诚的。 他这辈子没有多大的愿望,就是奉旨当差,把太祖的每道旨意都做好,眼下也是一样的。 恰恰是这样,追随在太祖身边,让夏望明白一点,这贤是世间最大的笑话,世人说你贤你就贤,说你愚你就愚。 只是,贤就真的是贤?愚就真的是愚? “老祖宗,这件事从那两位出府进宫,一切就都变了。” 李忠依旧跪在地上,“选睿王为嗣皇帝,事先根本就无人知晓,那两位也不知晓,在很多人还在商榷时,三宫懿旨就颁布来了,别说是您,在场的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惊住了。” “那韩青呢?” 夏望眼神冷冷,盯着李忠道:“莫非他知晓些什么?大行皇帝骤崩,到底是意外,还是蓄谋已久?” “韩青这个人,咱家是了解的,极得太宗文皇帝重视,不然也做不了禁军大统领,内廷乱了,他派心腹去那两位府上,请他二位进宫,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这个儿就不知了。” 李忠不敢过多发表意见。 夏望双眼微眯,盯着李忠不言。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可对李忠而言,这过得简直是度日如年。 “听说,嗣皇帝向你询问太祖事迹?” 不知多久,夏望突然张口,讲的一句话,却令李忠的心再度提起,冷汗在后背生出,莫名的恐慌让他一时失了神! 第十一章 那一夜(2) “那孺子,问了太祖事迹?” “是的。” 同一夜,在虞宫的一处。 长乐宫。 卸下佩饰,穿着内裳的老妇,静静坐于木榻上,那双明亮的眼眸,掠过一抹惊诧,但却很快恢复。 她有一个尊贵的身份,大虞慈圣康寿太皇太后! 虞太祖高皇帝楚元正妻,虞太宗文皇帝楚斌生母,虞大行皇帝楚启祖母(尚未上谥号庙号),虞嗣皇帝楚凌祖母!! 作为前朝关西孙家家主嫡女,孙黎这一路走来,经历的坎坷与波澜,多到让她都数不过来了。 再凶险的境遇,都未曾击垮过这个女人。 可嫡长孙楚启的骤崩,却让孙黎险些失态,她怎样都没有想到,那样像他丈夫的嫡长孙,登基以来健健康康的,为何突然就驾崩了!? 这是她无法接受的!! “李忠呢?” 孙黎沉吟刹那,看向低首而立的大长乐,“哀家说过,叫他老实待在嗣皇帝身边,为何他却出了大兴殿?” “不知踪迹。” 大长乐如实道:“在赴长乐宫交旨后,李忠就没有回大兴殿,而是被圣列慈寿皇太后叫去了。” 孙黎娥眉微蹙。 “这件事怪奴婢,没有向太皇太后禀明。”大长乐跪倒在地上,叩首请罪,“李忠在出凤鸾宫后,又被长秋宫的人叫去了。” 孙黎生出警惕,若真是那样的话,事情反倒是不简单了。 李忠离开长乐宫时,她在召见一些人,大虞嗣皇帝是选出了,但是并不代表事情就结束了。 内廷也好。 外朝也罢。 一大堆的事需要处置,更何况大行皇帝的骤崩,总让孙黎觉得很蹊跷,她要查明暗藏的真相!! 一个好好的人,尚未到而立之年,还欲要励精图治,征伐大虞诸敌,怎可能说死就死了!!! 位居权位已久,孙黎太清楚一些事。 这天下属皇家的事最错综复杂,哪怕是牵扯到一丝一毫,只要有算计,有钻营者,那就会变得无比复杂。 也是在这一刹,孙黎才真正明白自家丈夫与儿子,在过去究竟背负了多少,一些疙瘩在无形中化解。 “楚凌,哀家没有记错,这个孺子刚出生没多久,太祖就驾崩了。”让大长乐惊诧的,是太皇太后没有讲他禀的事,反话锋一转问起别的。 “是。” 大长乐如实道。 孙黎一生诞有五子一女,但长大成人的却只有三个,嫡长子楚斌,嫡三子楚雄,嫡四子楚风。 一个做了大虞皇帝,剩下两个皆为亲王,分赐海、靖王号,而嫡次子,嫡五子,嫡长女皆幼时薨,这对孙黎的打击很大。 除此以外,太祖还有不少庶子,至今还活着的有七位,就藩于大虞各地,这些嫡子、庶子也诞下很多子嗣。 楚凌,从出生就不招待见,生母出身卑微,在孙黎的一众孙辈中,说毫不起眼,这话一点不夸张。 若非孙黎嫡长孙楚元骤崩,大虞皇位空缺了,因为这件事致使内廷暗涌横生,楚凌是谁,长什么样,孙黎都没有太大印象。 “监视韩青的人,撤掉吧。” 孙黎不知又沉默了多久,那双眼眸看向大长乐,“抓住的那些人,都处理干净,莫要惊动旁人。” “太皇太后…” 大长乐却惊住了。 “嗯?” 孙黎见状,双眸微张嗯了声。 “奴婢这就去办。” 大长乐忙叩首拜道,身上激出的冷汗,让他感到全身发凉。 在长乐宫待了那么久,他太清楚太皇太后的脾性了,凡是被太皇太后厌恶的人,就没有一个能活很久的。 禁军大统领韩青,在内廷局势汹涌之际,却违背虞宫规矩,擅自派人离宫,急赴保、安两国公府,请宗川、昌黎二人进宫,这让不少事都跟着变了。 是。 太宗文皇帝在世时,是极为看重韩青,其也从没辜负过太宗文皇帝,可眼下也是因为韩青,才致使过去七日,出现了很多博弈与争斗,这才有了楚凌为嗣皇帝的最终结果。 长乐宫的夜很安静。 大长乐从寝宫退出时,心跳的依旧很快,但想到太皇太后所命,他不敢有任何迟疑,便快步朝一处走去。 …… “大统领,您究竟为何要这样做啊!!!” “是啊大统领,这会让您置身死地的啊!” “大统领,不行您还是赶紧离开虞都吧!” “您倒是说句话啊。” 相较于长乐宫的安静,在虞宫的一处,禁军大统领值房内,数名披甲将校面色焦急,围在韩青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讲着。 坐于主位的韩青,静静的听着他们所讲,脸上没有任何喜悲,这帮弟兄的意思,他怎会不明白了。 要说后悔,韩青有过。 但想起太宗文皇帝,这丝悔就没了。 若是没有太宗文皇帝,那他韩青这辈子,也不可能敕封为侯,更不可能从边军调来中枢任职,还是统领禁军!!! 他这辈子,是靠太宗文皇帝才变得精彩的。 没有人记得贼配军韩青。 世人只记得大虞平川侯,禁军大统领韩青!! 至于离开虞都,韩青从来都没有想过。 即便是死,他也要死在虞都。 如果他真的走了,那他的妻儿亲族,他这帮袍泽兄弟,还有在北疆的那支旧部,都可能会受到牵连。 他这一生光明磊落,他不愿让自己亲人,身边人,因为他做的一些决断而死于非命!! “夜深了,该去巡视了。” 在道道注视下,韩青缓缓起身,神情自若道:“明日,嗣皇帝要驾临梓宫处,这前后不能有任何差池,既然领了禁军差事,那就要做好本职,至于别的,不要多想!” “大统领!” “大统领!” 众将听到这里,无不露出复杂的表情,眼下这个时候还有心思管这么多,禁军大统领不能去大兴殿,这传出去就是天大的笑话,可眼下却是事实,就这样的处境,追随韩青这么久,他们一个个内心怎么可能会心安啊。 即便是到现在,他们还是想不明白,自家大统领为何要那样做,这不是要跟很多人为敌吗? 第十二章 那一夜(3) 深夜下寒风呼啸。 雪地上,火星满天飞。 燃烧的黄纸,更是散至满地。 “太祖,臣愧对您啊!!” “太祖,臣无颜见您!!” 两道哭嚎声,在此间响起,火光映照下,两位披麻戴孝的老者,跪在雪地上痛哭,而在他们的面前,立着一块木牌。 而在这处庭院外,则站着密密麻麻的人,为首的是两位中年,听到庭院里传出的声音,他们无不焦急。 “让开!!” 其中一人,再也忍不了了,眼神凌厉,盯着眼前数名老卒,厉声喝道:“父亲大病初愈,经受不起风雪!!” “大少爷。” 面对中年的呵斥,为首的那名老卒,拄着拐杖,手颤抖的厉害,“没有家主之命,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想进去可以,先从我等尸体上踏过!” “你!!” 中年听后愤怒不已,但他却不敢冲进去。 他知道,自己敢硬闯进去,眼前这几位老卒,阻拦他们是不可能,但是当众自裁,这种事他们真敢干出来。 按虞朝军规,所领将令未履行者,当以军法从事!! “宗爷爷,您老放小子进入如何?” 人群前,宗织走上前,挤出笑容道:“小子就进去看看,只要祖父无碍,小子即刻出来如何?” “就是。” 昌封紧随其后道:“昌爷爷,您最疼我了,我就看祖父一眼,可否?” 本在虞宫当值的二人,抬嗣皇帝楚凌进宫,得知各自祖父出宫后就待在一起,谁也不见,天刚黑,自家祖父就哭了起来,还在庭院里烧纸,二人得知后,立时就报备离宫了。 保国公宗川,安国公昌黎,这两位虽已离朝静养,但不管是在中枢,亦或是在军中,那都有着极深的影响。 这等境遇下,倘若他二位敢有任何意外,虞朝的时局必生波澜,这对虞朝而言绝非好事!! “孙少爷,您要真想进去,就领着老奴一起吧。”宗石拄着拐杖,笑着看向宗织说道:“老奴……” “宗爷爷,小子不进了。” 宗织听后,立时就道。 他太清楚宗石的脾性了,也知宗石对他的宠爱,自己要真领着他进去,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宗织不用多想也清楚。 此间无声。 在场的每个人,都焦急的看向紧闭的门,却无一人敢上前,在外面,他们是身份显赫的存在,在府上,同样是说一不二,但唯独在面对这些老卒,他们一个个却无一人敢顶撞。 宗石这些老卒,是宗家,是昌家的亲卫,可在宗川、昌黎的眼里,那跟亲兄弟没有什么不同。 人老了,难免怀旧。 在宗家,在昌家,顶撞了谁都没事,哪怕是宗川、昌黎本人,有没有另说,但是有人敢顶撞宗石他们,下场会很惨!! “老幺,别哭了。” 雪突然下了起来,眼眶微红的宗川,双拳紧攥起来,“这个时候,你跟我都不能出任何状况,就算是死,也要晚几年才行!!” “七哥,你是查到什么了?” 昌黎听出什么,冷眸掠过一道杀意,“大行皇帝正值壮年,怎会轻易就驾崩了,究竟是谁,告诉我,我去屠了他们!!” “毫无头绪。” 宗川轻叹一声,“大行皇帝梓宫,你我皆看了,不像遭人暗害,更无中毒迹象,此事恐要慢慢查了。” “那不可能!!” 昌黎咬牙道:“大行皇帝在世时,新岁到来前夕,曾微服私访来你我府上,聊起北疆征伐之事。” “那时的大行皇帝精神饱满,没有任何染疾的迹象,好端端的,为何就骤崩于大兴殿了?!” “要不是七哥你拦着,老子定要叫内廷的人全给抓了,大行皇帝最像太祖,大虞经太宗治理,积攒不少家底,若……” “够了!!” 昌黎的话还没讲完,宗川就呵斥道:“现在讲这些有用吗?真那样做的话,你想让太祖创下的基业毁于一旦吗?你想让大虞国祚倾覆掉吗?!” 昌黎沉默了。 作为最早追随太祖的人,那十三位个个性格鲜明,宗川沉稳,昌黎暴烈,在当今十二国公中,要论凶威最盛者,非昌黎莫属! 几次关乎虞朝国运的大战,有三场是昌黎打的,而在这三场大战下,每战,昌黎都下屠杀令,杀了很多人。 在天下,谁不知人屠昌黎之名! 也正是手上沾血太多,昌黎染上了怪病,而昌家子孙中已有十余位壮年而故,在十二国公中,属昌家子孙最少。 这或许就是因果报应。 “老幺,你要活着,要好好活着。” 宗川轻叹一声,拉着昌黎的手,颤抖着起身,“眼下的大虞,可以没有我宗川,但却绝不能没有你。” “嗣皇帝年幼,在此等形势下被选为新君,如果…在这期间敢再出意外,或者有人想废帝,那大虞就真的完了。” “谁敢!!” 昌黎眼神凌厉道:“大虞是我等追随太祖所创,是太祖、太宗他们一生心血,谁要是敢……” “可惜这世道变了。” 宗川叹道:“太祖说的对啊,这人啊是会变的,别管是什么情谊,沾了利,就会变得不一样。” “眼下的时局不稳,我等要静观其变,若是嗣皇帝真扛不起这份重担,那我等就要早做打算了。” “七哥,你不会是……” 昌黎似想到了什么,惊诧的看向宗川道。 “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宗川却出言打断道:“明日我等还要进宫,去送大行皇帝,作为人臣,我等不能有任何不敬。” 说着,宗川转身朝一处走去。 太祖,您所托这副重担,实在太重太重了。 走在风雪下的宗川,此刻却思绪万千,脑海里回想起先前的种种,对这位大虞军神而言,不管遭遇何等绝境,他都没有畏惧过,但是在此刻,在这风雨飘渺之际,他的心底却生出了惧怕。 因为他发现这世间什么都没变,过去被他们所不齿的,似乎又在慢慢的回来,而面对这些,已身居高位的他,感受到的居然是有心无力,这又是何其的讽刺啊!! 第十三章 徽号 拂晓,天边泛起鱼肚白。 雪又下了起来。 虞宫披上一层银装,在满眼的白之间,有抹红格外耀眼,风裹着雪袭来,带的寒意刺骨。 大兴殿。 “快点。” “手脚麻利些。” 数十众小黄门忙前忙后,李忠的声音不时响起,在龙榻上坐着的楚凌头有些胀痛,整个人有些不好。 昨夜楚凌分析时局,推演揣摩,睡的本来就晚,这天刚蒙蒙亮,就被人给吵醒了,怎么可能好? 尽管烦躁,但要忍耐。 处在这等境遇下,被人提防,被人看着,一点自由都没有,就算让楚凌多睡,他也睡不踏实。 只是楚凌不知一点,因为他的缘故,在昨夜发生了不少事,甚至一些状况,亦在悄然间受到影响。 从楚凌成为嗣皇帝的那刹,有很多事就不一样了,短暂的永昌朝已为过去,大虞正朝着新方向倾斜。 这人啊,即便再有能耐,活着时影响很多,可一旦死了,很多事就不受控制了。 毕竟这世上的事,是被活着的人支配,而非死去的人。 “几时了?” “禀嗣皇帝,卯时始。” 听见楚凌的询问,李忠低首跑来。 又来了。 看到是李忠,楚凌嘴角微扬,但见到寝殿还有别人,楚凌恢复常态,正要起身下榻时,几名小黄门就低首走来。 有收锦被。 有拿靴子。 有搀楚凌。 每个人都有各自要做的事,这种无微不至的服侍,让楚凌心底生出感慨,这万恶的皇帝生活啊。 还挺好。 这是楚凌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地方,透过眼前发生的种种,楚凌明白一点,昨日的考验恐是通过了。 不过他才是大虞嗣皇帝,待到登基大典举办后,会成为大虞真正的新君,作为执掌皇权,乾纲独断的皇帝,这天下有谁能考验他? 三后也不行啊! 楚凌知道他的皇帝之路,还有很漫长的征程要走,在这条注定崎岖难行,风险威胁并存的未知征程,会有很多事,很多人在等着他。 “嗣皇帝需移驾寿皇殿。” 在李忠为楚凌梳发之际,李忠轻声道,楚凌清楚这是他今日的行程,要以大虞嗣皇帝的身份,去悼念大虞大行皇帝。 按虞制,大行皇帝驾崩,要在大兴殿停灵数日,后在嗣皇帝、文武百官护送下,移至寿皇殿停灵,待到陵寝修缮妥当,再由有司择日择时移梓宫出殡。 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驾崩,就是按这套礼法流程来办,但到大行皇帝这里,规矩却变了很多。 永昌帝在位时间短,甚至连万年吉壤还没选好址,谁都没有想到永昌帝会驾崩,所以很多事都乱了。 大行皇帝梓宫在大兴殿停灵,不宜超过规定的时限,可在那时,大虞嗣皇帝尚未真正选定,故而在很多人焦急等待消息时,大行皇帝梓宫就由三宫所颁懿旨,经内廷有司移至寿皇殿。 寿皇殿是大行皇帝梓宫停留的殡宫,在陵寝没有修缮竣工前,大行皇帝梓宫要在此停留,选出的嗣皇帝,在奉诏御极登基后,定期前去殡宫祭拜,直到大行皇帝梓宫移至陵寝安葬封陵,就相对不用这样麻烦了。 当然这些事情,无需楚凌忧心劳神,自有身边的人提醒,他们要叫做什么,就按他们讲的做就行。 “嗣皇帝,内侍省转递中书省奏疏。” 在楚凌张开手,几名小黄门忙前忙后,为楚凌穿戴天子衮服,一人捧着奏疏低首走进殿内,毕恭毕敬的作揖行礼。 这么迫不及待。 在旁服侍的李忠,听到那人所讲,眉头就微蹙起来,那道奏疏要是他没有猜错的话,应是给三宫请上徽号疏。 “呈上来吧。” 楚凌看着那人道。 “喏!” 那人应道,随即便准备朝楚凌走来,但还没有走几步,就被一道人影拦着,却让那人皱起眉。 但在抬头的那刹,看到是李忠,那人忙低下头。 李忠从那人手里接过奏疏,随即便转身朝楚凌走来,行至楚凌身前时,李祬毕恭毕敬的双手捧起。 “请上徽号疏?” 楚凌接过那道奏疏,在打开扫了眼,看向那人道:“朕尚未御极登基,按制,宝玺不能启封,中书省此时联名上疏,究竟是何意?” 这就来了。 楚凌知道他这个嗣皇帝,好听些叫作吉祥物,难听些就叫傀儡,他才刚入住大兴殿,今日要依制去寿皇殿,这还没去呢,中书省的试探就来了。 居心裹测啊!! 楚凌知道,中书省乃大虞中枢权力核心之一,掌决策,中书省左相国,庆国公徐黜,是当今皇太后的父亲,右相国王睿,乃当今皇后的父亲,中书省联名上疏,若二人没有达成一致,恐很难促成此事。 所以是针对太皇太后的? 别看在这道请上徽号疏中,对太皇太后的徽号最佳,但是这件事,太皇太后事先是否知情,这才是关键啊。 如果不知,楚凌就贸然下决断,这在无形中就得罪了太皇太后,毕竟在这件事上,没有太皇太后一系的人参与啊。 可要知晓,楚凌就更不能下决断了,他如何不知这件事,是不是那三位的联合试探呢? 当下敌我难辨,情况扑朔,贸然做出过大举止,是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的。 “此事朕知道了,呈至长乐宫吧。” 见那人不言,李忠低着头,楚凌沉吟刹那,合上那道奏疏,递给李忠道:“请太皇太后裁决。” 这还没有御极登基呢,事儿就跟着出现了,楚凌如何会不知晓,这次上疏背后的试探很多。 这其中就包括自己倾向于谁。 看似无用,实则却暗藏玄机。 争吧。 斗吧。 看着李忠将奏疏递还给那人,楚凌表面没有变化,心底却暗道,你们想试探朕,那朕缘何就不能试探你们。 这一切的试探,就从这封请上徽号疏开始,朕倒是要看看,朕要真倾向于太皇太后,你们一个个,包括太皇太后一系,都会有怎样的反应! 想到这里,楚凌有些期待接下来的寿皇殿之行了,楚凌知道这次摆驾寿皇殿,肯定还会有事发生。 第十四章 梓宫 寿皇殿位处于虞宫御苑的中轴,从虞宫前去寿皇殿,要穿过后宫至玄武门,经过一条御道,便可一路直通该建筑群。 作为大虞嗣皇帝的楚凌,在穿戴整齐以后,便从大兴殿出发,坐撵轿途径两仪殿、甘露殿朝玄武门赶去。 途径两仪殿时,李忠轻声提醒,皇后已从两仪殿搬离,移居长乐宫,听到这的楚凌还是很诧异的。 大兴殿乃皇帝寝宫,两仪殿是皇后寝宫,大行皇帝是驾崩了,他成了嗣皇帝,不过他岁数还小,距及冠还早,所以册封皇后、广纳妃嫔还早,在这期间他那位皇嫂还是能在两仪殿居住的。 但是他这位皇嫂,在大行皇帝驾崩第三日,就从两仪殿搬离,去了长乐宫,这让楚凌觉得有些怪。 “李忠,朕要在玄武门等候三后吗?”坐在撵轿上的楚凌,隐约间看到巍峨的城门楼,对随驾的李忠道。 “禀嗣皇帝,不用等候。” 李忠听后,低首道:“嗣皇帝驾临寿皇殿即可,三后凤驾已至寿皇殿。” 果然。 楚凌听到此言,心底忍不住轻叹,自己这个大虞嗣皇帝,就是仓促间公推出的傀儡,没有人会在意自己想什么。 内心没有期许,就不会有失望。 楚凌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他不会摆嗣皇帝的谱,真要摆了,只怕连死都不知怎样死的。 作为太宗文皇帝的庶子,此前不受重视,要不是新君骤崩的话,这至高无上的皇位,怎样都不可能轮到他。 御驾继续前行着。 从玄武门朝虞宫御苑的寿皇殿行进,这一路楚凌没有再说话,言多必失的道理,楚凌还是懂得。 更何况他这具身体的岁数太小,楚凌也不能表现的太特别,沉默反倒是最好的。 反倒是李忠,在御驾赶去寿皇殿时,向楚凌禀明一些情况,比如前去寿皇殿的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在寅时五刻就齐聚于朱雀门,至卯时始出发赶往芳林门,在卯时始,楚凌才从睡梦中醒来。 在听李忠讲这些时,楚凌还是挺有感触的。 在虞朝中枢的这些皇亲国戚、文武大臣等一众群体,固然享有特权,掌有权力不假,但也会失去一些东西。 比如随心所欲。 不管是何等性质的国朝体系,亦不论处在初期、中期、末期统治阶段,一个无形的制衡就在运转着。 无非是谁在真正支配这一体系。 时下的虞朝啊,楚凌虽贵为嗣皇帝,但他没有支配权,就目前的形势来看,真正掌握支配权的是三后,具体谁更占优,楚凌就不清楚了。 而围绕三后,围绕各自派系,围绕其他群体,就构成了虞朝当下微妙的制衡。 楚凌是傀儡不假,是可有可无,不过这一微妙的制衡体系,还不能缺少他这一环,毕竟虞朝不能没有皇帝啊。 没有了皇帝,那虞朝还是虞朝吗? 所以楚凌眼下要做的,就是耐得住性子,设法将自己从旋涡中心逐步抽身出来,先掌握些主动才行。 权力可以先不想。 但是自由,总要掌握些吧! 倘若时刻被各方盯着,做任何事都做不了,那等待楚凌的,要么做一辈子傀儡,要么中途离场,要么成为废帝! 一辈子傀儡,在楚凌看来不现实,也不太可能。 毕竟三后中的任何一人,敢出现任何问题,或者离世了,就势必会打破微妙平衡,届时动荡必起。 所以看似有选择的楚凌,实则根本没有选择,要么掌权,要么离场,不存在第三种选择了。 生与死两条路,其实在楚凌成为嗣皇帝的那刻,就已然摆在了楚凌的面前。 哀乐回荡在此间。 寿皇殿前的广场聚集着人潮,他们按序排列,穿着各式的袍服,但无一例外,都披麻戴孝。 此间的气氛很压抑。 但在人潮中的小声议论,却从没有停过。 “都快辰时始了,三后凤驾皆至寿皇殿,嗣皇帝的御驾怎么还没有驾临?” “只怕是睡过了,毕竟嗣皇帝才八岁,人小觉多嘛。” “我朝乃是嫡长制,即便大行皇帝无嗣,也该遵循立长才对,太宗文皇帝庶子中,是有长子的啊,怎么到最后却立嗣皇帝了?” “是啊,即便不从太宗文皇帝中遴选,太祖高皇帝仍有嫡子啊,现在,嫡长制被僭越,弄个立贤,好,就算是立贤,那也该在朝公选才是。” “接下来的寿皇殿只怕不平静啊,你看那几位,一个个可都憋着一股劲啊,唉,今后朝堂只怕不平静啊。” “看来在过去七日间,内廷起了不少风波啊,不然也不会仓促立一孺子为嗣皇帝啊。” “行了,都少说几句吧……” 赶来寿皇殿悼拜大行皇帝梓宫的,乃是虞朝的皇亲国戚、文武大臣,是有一定权势和地位的。 人多,心必杂!! 在从未停下的哀乐下,聚集于寿皇殿外的人群,别看站在各自的位置,但有不少却在各自位置上,小声说着什么。 至于说的这些话,哪些是出于本心,哪些是有意为之,恐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了。 而在人潮的前列,站着的那些人,却一个个保持沉默,似乎身后出现的议论,他们都没有听见一般。 “嗣皇帝驾到!!” 在此等态势下,伴随着一道传唱响起,此间哀乐停,议论消失,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开来。 坐在撵轿上的楚凌,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人潮动了。 随着御驾不断前行,位于两侧的人,无不是跪倒在地上,人潮似浪涌起伏,在这些人之中,楚凌看到一些人的表情。 这嗣皇帝不好做啊。 经历过很多的楚凌,怎样会看不出一些人的神情,尽管一闪即逝,但楚凌却瞧的真切,只怕不知三后将他视为傀儡,虞朝的统治高层间,有很多也知道他为嗣皇帝,就是做傀儡的。 这局不好破啊。 赶来寿皇殿的楚凌,还没有去见大行皇帝梓宫,仅是看到殿外齐聚的人潮,就知晓他想破的局有多难。 第十五章 质疑 “三宫懿旨!” 当嗣皇帝御驾停下之际,一道人影从寿皇殿匆匆走出,还没等李忠传唱,那人就朗声喝道。 位处寿皇殿周遭的锐士递次传唱,声音之大响彻云霄,跪地参拜的人潮动了,不少人的表情变了。 相较于人潮前跪着的肃王楚洪、宁王楚征、景王楚铉、魏王楚彪、荆王楚峻、六殿下楚钧都嘴角微翘外,似保国公宗川、安国公昌黎、辅国公刘雍、禁军大统领韩青等一行人就表情复杂了。 当然还有荣国公孙河,中书省左相国徐黜,右相国王睿,平章政事齐盛,禁军统领徐恢等一行人,则看不出任何喜悲,无不摆出漠不关心的态度。 不少目光聚焦御驾。 嗣皇帝驾临寿皇殿,纵使楚凌是孺子不假,但按虞制,大行皇帝驾崩,嗣皇帝明确,他就是法理上最大的。 这连场面上的还没有过去,连免礼都没说出口,三后懿旨就恰到好处的来了,论谁会不多想呢? “嗣皇帝~” 短暂错愕下的李忠,皱眉看了眼那人后,便低首朝楚凌作揖行礼,这态度在明显不过了,是想让楚凌有所动。 只是这话,李忠不敢讲。 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这是给朕彰显权威呢。 坐在撵轿上的楚凌,如何瞧不出这背后暗藏的深意。 这个时候他要是起身,就代表被当众压制了,三后威仪大涨,只怕齐聚寿皇殿前的众皇亲国戚、文武大臣,一个个都明白今后的朝局,是以三后为主,他这个嗣皇帝为辅。 这对那些仍在观望,还对虞朝有忠诚的人而言,势必会面临站队选择。 至于既定的派系,楚凌从没有想过拉拢他们,毕竟人家的核心利益既定,除非是脑袋叫驴踢了,才会选择背叛,继而接受他的拉拢。 可这个时候要是不站,或许能让一些人觉得惊诧,可结果是让三后警惕,那他接下来在虞宫的处境,只怕是会更被动了。 真到这一步,楚凌想做任何事都难。 这么玩是吧? 联想到这些的楚凌,心底冷笑起来,眼前的两个选择,他哪个都不能选,选了,除了被动,根本就没有别的。 在这等形势下,楚凌想到一计,伸出手狠狠掐自己的大腿,那痛意,让楚凌立时有了反应。 “皇兄…臣弟来看您了!!” 接着带有哽咽的声音响起,楚凌眼眶微红,从撵轿起身,在道道错愕、惊疑的注视下,踩着石阶就朝寿皇殿走去。 “嗣皇帝!!” “嗣皇帝!!” 见楚凌哭着朝寿皇殿走去,随驾的李忠等一行人,无不是心惊的去追楚凌,更低声唤楚凌。 气氛陡然而变。 本该发生的事,却按别的轨迹发生,这让不少人的脸色变了,变化最大的,当属捧着三后懿旨,在寿皇殿前站着的那人。 这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原本是好差事,可现在出现变故,却成坏差事了。 “奉天承运三宫,诏曰:大行皇帝梓宫停灵寿皇殿……”看到楚凌一步一阶,朝寿皇殿走来,那人急了,也容不得多想别的,就直接宣读起来,可见楚凌依旧在走,不免语速都加快了。 “皇兄!!臣弟来迟了!!” 反观楚凌呢,小手拉着裙摆,一步一阶的走着,不时就带着哽咽的喊着,给人的感觉,就是弟弟思念哥哥,不愿相信哥哥去世,这一幕就让气氛微妙了。 这孺子…… 一些不看好楚凌的人,看着楚凌瘦弱的身躯,一步一阶的朝寿皇殿走去,一时间思绪有些感触。 反倒是孙河、徐黜、王睿等一行人,看向楚凌的眼神都变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显然他们事先没有想到。 好与坏的情形,并没有发生。 反倒是出现了折中的状况,这让有些人心底生疑,眼前这位嗣皇帝,究竟是年少睿智,还是纯粹思念大行皇帝? 若是前者,那情况就复杂了! 可要是后者,那还好说。 但问题的关键,是没有人能揣摩透啊!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人潮中,开始出现小声议论,人群更是晃动起来,不该出现的状况出现了,这场戏要怎样唱下去? “慈圣康寿太皇太后!庶长孙,太宗亲封肃,孙儿楚洪,有本要奏!!”在此等形势下,在楚凌走了十几个石阶,寿皇殿前那人仓促间宣读完三后懿旨之际,在人潮前的楚洪,此刻掷地有声的喝道。 他想干什么!? 这一喊不要紧,使无数道目光聚来。 甚至连楚凌也停下了。 “嗣皇帝~” 楚凌这一停,李忠他们追上了。 但楚凌却没理会他们,反红着眼眶,俯瞰向从人潮前起身的楚洪,表面没有任何变化,但心底却窃喜起来。 出来的好啊。 最好是叫板,指摘朕不配做大虞嗣皇帝。 说起来对于这一幕,楚凌一点都不奇怪。 空缺的皇位,被他这样的人给占了,反倒是楚洪他们没了机会,这对于他们而言,肯定是无法接受的。 “圣列慈寿皇太后!太宗庶四子,太宗亲封魏,臣儿楚彪,有本要奏!!”而在楚凌思虑之际,继楚洪之后,又一道声音响起。 楚彪撩袍起身,昂首朝前走去。 这一刹气氛再变。 “皇后!太宗庶五子,太宗亲封荆,臣弟楚峻,有本要奏!!”只是紧接着,楚峻的声音响起,使寿皇殿前的人潮彻底动了。 这是私下有交易啊。 看着接连起身的楚洪、楚彪、楚峻三人,站在石阶上的楚凌,立时就联想到昨夜他们势必有联系。 所以自己没有先前那一出,只怕他们也会选择时机站出来,尽管对楚洪几人究竟想干什么,楚凌还没有猜到,但楚凌却知道一点,一向骄傲的几人,在大行皇帝驾崩后,对那皇位都念念不忘,哪怕眼下嗣皇帝已定,可出现的机会,内心期许许久了,就这样被人给硬生生扼杀了,换做是谁,也不可能说放下就放下,有意思的冲突就这样要出现了…… 第十六章 静观其变 楚凌想象的冲突没发生,从人潮出来的楚洪、楚彪、楚峻三人,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神情悲痛的跪在雪地,也不管已至寿皇殿的三后,听到他们所喊是何反应,更不管身后人潮见他们这样,一个个心底在想些什么。 三人请奏就依次讲出。 尽管各自所奏,角度或有不同,表达之意不同,然内容核心却出奇相似,一句话概述就是大行皇帝骤崩,万年吉壤尚未定址开建,而今大虞国情堪忧,他们作为皇族宗藩,愿为表率捐银建陵! 好嘛,这是打起督造陵寝的主意了。 楚凌听完三人所讲,看向楚洪他们的眼神都变了,这是背后有高人指点啊,既然嗣皇帝已定,先手优势不在了,那他们就退而求其次,继续选择留在虞都,积蓄力量的同时,要博取名望与认可! 楚凌的手紧攥起来。 自己的处境堪忧啊! 仓促间,他被拉出做大虞嗣皇帝,不止他猜到自身境遇,在虞都也有很多人瞧出,所以算计也跟着来了。 这是继太皇太后一系,皇太后一系,皇后一系敌我不明下,还有大行皇帝骤崩之际,一帮涌进内廷的人敌我不明下,又有一批群体,在上述所涉之人角逐出嗣皇帝后,根据再变的形势在谋划什么。 看似跳出的是楚洪、楚彪、楚峻三人,可实则这背后还有多少人,这些人又分为哪些派系,是楚凌无法轻断的。 已是嗣皇帝的楚凌,却不被人重视,甚至一个个都算计他,这种境遇换作任何一人,只怕都不好受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在流逝。 “嗣皇帝,还是先回御驾吧。”李忠觉察到情况不对,小声对楚凌提醒道:“这个时候要恪守宗法礼制……” “朕想看看皇兄,都不行吗?” 对李忠的谨慎,楚凌没有喜悲,语气淡然道。 李忠沉默了,余光瞥向寿皇殿前的人潮,眼下已有不少人在小声议论,楚洪、楚彪、楚峻三人依旧跪着,他们在等待三后懿旨。 可对城府极深的李忠而言,他如何会看不出异常,眼下耽搁的时间越久,这对嗣皇帝的打击就越大。 好好的一场悼拜大行皇帝梓宫,却因为这三人的出现变相停下,而楚凌作为嗣皇帝却没有任何决断之权,只能等着三后的懿旨,这让来悼拜的皇亲国戚、文武大臣,一个个在心里怎样想? 更别提从最开始时,才八岁的楚凌被选为嗣皇帝,这本就引起不少质疑与私议、 说白了,很多人都不看好一个孺子,可以将大虞治理好,统御好! 想象中的冲突没有发生,楚凌能做什么? 甚至眼下的处境,比刚才那道三后懿旨更被动,楚凌唯一能利用的,也就是众人都看不好的年纪了。 风骤起。 雪飘动。 楚凌昂起脑袋朝寿皇殿走去,他要立住一个形象,即对大行皇帝的追思,体现出对大行皇帝的崇拜。 这种崇拜,是弟弟对哥哥的崇拜。 年岁小乃既定事实,更是楚凌的硬伤,这使得不少人不看好实属正常,但是楚凌却不能让人觉得他不堪重用,不配做大虞嗣皇帝,而如此境遇下想体现这一点,除了靠楚凌现在做的,那还能靠什么? 想展现能力,谁会给他这机会? 换句话说,楚凌要真展现的太妖孽,只怕有些人就坐不住了,年少过聪,那是会叫人铤而走险的!! “三后懿旨。” 在楚凌继续前行时,在人潮窃窃私语之际,那个去而复返的人,再度出现在寿皇殿前,这一次他态度坚决,神情间带有冷意。 “肃、魏、荆三王僭越礼制,扰乱悼拜大行皇帝梓宫祭,着夺三王爵,命宗正寺派遣宗卫严加看管,即日圈禁于十王宅!!” 一言激起千层浪。 论谁都没有想到,三后居然会颁此等懿旨,楚洪、楚彪、楚峻更是傻眼了,这跟他们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这不对啊! 为何会这样! 似这样的想法可不止楚洪、楚彪、楚峻心底生出,在寿皇殿前聚集的人潮,不少都生出这等想法。 “太皇太后!臣有异议!!” “臣有本要奏!!” “皇太后……” 几乎是同一时间,人潮中冲出不少大臣,他们神情各异,语气高亢的朝寿皇殿方向作揖拜道。 事态发生了逆转。 可楚凌却停下了。 他突然明白一件事,楚洪、楚彪、楚峻他们此时站出,当众讲那样的话,不止是想要留京,博取名望,瞧不上自己,而更深一层的试探,实则是想试探三后啊!! 有一些人想在虞朝出现新政局下,看看这三后相互妥协,相互让步下,彼此间究竟是怎样的。 嗯。 年仅八岁的楚凌,以孺子身份成为嗣皇帝,关键还是太宗最不待见的庶子,这的确让楚凌被架起来,成为众矢之的。 可换一个思路,三后又何尝不是? 大行皇帝骤崩下,大虞的国情变了,过去从没有出现过的三后临朝,将在楚凌御极登基后成为事实。 三后彼此间究竟怎样,各自派系又是怎样,这是很多人迫切想探明的,这其中就不乏各自的派系成员。 所以要论最夺目的,势必是三后啊! 她们的态度,她们的相处,时刻会被人盯着,那么连带着出现的涟漪传递下,就极有可能引发一系列变故。 一个个的城府,真他娘的深啊!! 此刻的楚凌思绪万千,尽管从入主大兴殿,还没有见过三后,但是在这一刻,楚凌刷新了对她们的认识。 女人又怎样,这敢小觑吗? 楚凌突然明白一点,看似他的处境很凶险,很尴尬,可他的上面有三后顶着,其实很多风雨,都被这三座大山给挡住了,他要做的事情,是在三座大山夹缝下求生。 如此以来的话,看似很凶险的境遇,又变得不那样凶险,可话又转过来说,楚凌既想在三座大山下求生,那就要设法利用外局求变,不然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机会,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第十七章 后之威 “今后大虞必起风波!!” 寿皇殿外乱糟糟的,在人潮前站着的韩青,看到眼前这一幕幕,垂着的手紧攥,心底暗暗道。 作为禁军大统领,大虞勋贵,太宗文皇帝最器重的武将,眼下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难受是任何人都理解不了的。 在楚洪、楚彪、楚峻三王跳出奏请,隔了些时候三后懿旨颁布,韩青感受到数道目光不时朝自己聚来。 这几位不是别人,正是禁军统领徐恢、孙斌、东方兰、靳川几人,当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内廷,负责宫禁值守的大虞禁军,因为韩青做的一件事,请在府休养的保、安两国公出山进宫,使各方势力角逐出现变数,禁军高层就迎来了一场变动。 韩青是忠于大虞的,如果没有太宗文皇帝的器重,那天下就不知韩青之名,所以韩青不愿大虞出现变数。 可事情显然没有按韩青预想的发展。 嗣皇帝,大虞这副千斤重担,您真能扛起来吗? 嗣皇帝,您不会辱没太宗文皇帝英明吧? 思绪万千的韩青,那双眼眸越过眼前乱糟糟的人群,看向停于石阶上的楚凌,那瘦弱的身躯,稚嫩的面庞,让韩青一时有些犹豫,当初自己做的选择,对大虞究竟是对,是错。 如果没有他的话,继而产生更多的变数,或许大虞就不会仓促下,立一孺子为嗣皇帝了。 韩青知道自己高估了人性,更高估了皇家间的亲情,不知为何,韩青的心底很怀念在边军杀敌的岁月。 只是韩青知道,这一切都回不去了。 “唉~” 人潮中如韩青这般想的还有不少。 性如烈火的安国公昌黎,见这场悼拜大行皇帝梓宫祭,因为三王的出面,使得眼下乱糟糟的,他难压心头怒意,想站出来斥责,但与他并肩而立的保国公宗川,却紧紧抓着他的手,几次昌黎都想甩开,可宗川却死死抓着。 昌黎想开口质问,但见到宗川冷峻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眸带着寒意,昌黎几次都话到了嘴边,没有讲出口。 因为宗川每有这种表情,必是大虞迎战强敌时才有的,无一例外,在其中,宗川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人心乱掉了啊。 大行皇帝骤崩,大虞迈进三后一帝的新政局,这种试探不管出于何等目的,都不能破坏三后扬威啊,不然大虞将发生严重内耗。 相较于昌黎的怒,宗川尽管怒,但他却很是理性,因为他看出了不同,这种不同,最先在皇族宗藩里体现出。 嗣皇帝年岁太小,没有人把嗣皇帝放在眼里,觉得这不过是各方妥协下,仓促下推楚凌来稳定局面。 待到各方目的达到,那楚凌就没了价值。 失去利用价值,年岁又小的嗣皇帝,会是什么下场呢? 一旦嗣皇帝再骤崩,或者被废,那么大虞的威仪将自崩!! 思绪万千的宗川,同样没有看眼前乱糟糟的人群,在看了眼嗣皇帝楚凌后,他那深邃的眼眸盯向寿皇殿。 “看来三后也瞧出这点了。” 宗川心里暗道:“三后,若你们愿维系大虞威仪,那一切都好说,如若想为一己私利,继而毁大虞威仪,那……” “禁军何在!!!” 在宗川思量之际,一道娇喝响起,道道目光随即聚去,本乱糟糟的场景,此刻骤然安静下来。 是她? 站在石阶上的楚凌循声看去,看着寿皇殿前戴孝的女子,他的眉头微蹙起来,眼前这位正是当朝皇后王琇! 第一座大山出现了。 在看清王琇之际,楚凌心底暗道,眼前之人的模样,与他记忆里的人重叠,只是与记忆里的随和相比,眼下却是冷。 这种冷,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 看来大行皇帝的骤崩,对皇后王琇的打击不小。 “禁军何在!!” 楚凌思虑之际,王琇的娇喝再度响起,思绪各异的韩青、徐恢、孙斌、东方兰、靳川等人见状,无不是从人潮中走出。 在皇后王琇出现时,他们是没有想到的,所以在王琇娇喝时,一个个都没有站出,而是在等。 等谁? 那就不必多言。 时下的大虞禁军,除了韩青是中立外,高层其他人分属于两派。 “臣等在!!” 以韩青为首的禁军高层,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内,他们面朝皇后王琇抱拳作揖。 “将他们拿下!!” 皇后王琇站于寿皇殿前,俯瞰着眼前人潮,冷冷道:“大行皇帝梓宫在此,一个个却这般僭越宗法礼制,这眼里可还有朝廷,可还有律法,该圈禁圈禁,该缉拿缉拿!!” 此间无声。 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楚凌听到王琇所讲,看了眼殿前人潮,心底难免生出感慨,王琇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女帝一般。 有蔑视一切之念。 可她的底气是什么? 楚凌思量起来。 王琇之父王睿,是中书省右相国不假,其背后有江南世家支持,王家在这一圈层里地位很高。 但不要忘了,中书省还有位左相国,大虞以左为尊,徐黜,不止是左相国,还是大虞文臣中,唯一敕爵为国公的存在,而徐家代表的是关东门阀!! “皇后之命,尔等都没听到吗?” 一道声音响起,让全场一震,楚凌循声看去,这就是他要思量的另一人,慈圣康寿太皇太后孙黎!! 眼下只楚凌敢看,其他人都跪到地上了。 楚凌很快回过神,因为他发现情况不对,孙黎是出现了,可在旁搀扶她的却是圣列慈寿皇太后徐贞!! 这一幕的发生,至少超出了楚凌的预料。 “来人啊!!” “请大殿下,四殿下,五殿下归邸!!” “将他们全部拿下!!” 而随着孙黎、徐贞的相继出现,还在犹豫的徐恢、孙斌等人,一个个不再犹豫,纷纷喝喊起来。 这个人,是谁? 楚凌的目光看去,见在韩青身后的几人都纷纷发号施令,却全然不顾韩青,楚凌知道韩青是禁军大统领,但他却不清楚韩青的身份,说到底,在没有成为嗣皇帝前,楚凌是知晓些情况,但涉及虞宫的种种,有很多他是不知晓的…… 第十八章 初啼 “嗣皇帝。” 冷漠的声音在寿皇殿响起,楚凌回过神来,转身抬头看去,三道人影映入眼帘,这种仰视他人的感觉,楚凌很不喜欢。 艳阳高悬。 寒风凛凛。 雪还在下。 孙黎漠然的站着,袭来的风吹动裙摆。 本该在虞宫颐养天年,不闻世间烦恼事,可她的嫡长孙骤崩,朝局变了,大势变了,人心变了,在太祖、太宗两朝都未干涉过朝政的她,要面对这亘古未有的局面,大虞不能就此衰败!! 他够格吗? 孙黎冷冷的凤眸,俯瞰着立于石阶的楚凌,身躯瘦弱,才八岁,大虞这副千斤重担,他真的能扛起吗? 孙黎不看好。 一想到那夜发生的种种,孙黎就压着一股怒,这让孙黎的气场变了,在身旁的徐贞、王琇无不感受到,然此时的二人,却表现得很是平静。 恰逢此时,一片云飘来,似将高悬的艳阳遮盖。 但一缕金光透过云层撒照下来,落在了三人的身上,楚凌在见到此幕时,说实话,他羡慕了。 这本该属于皇权的威仪与神圣,却被眼前这三座大山分走,不管是什么致使的,这就是大虞眼下的实况! 楚凌以孺子的年纪,被选为了大虞嗣皇帝,属于他的,除了表面这层尊贵身份以外,别的都不属于他。 “嗣皇帝,您要为天下做表率。” 李忠低首上前,作揖对楚凌低声道。 该来的,终究要来。 该走的,终究会走。 楚凌心生感慨,他能感受到身后人潮的异动,原本乱糟糟的场景,随着三后的相继出现,转瞬间就归于平静。 这种强大气场,是大虞上下任何人都无法复刻的,哪怕是他也不行,眼下的大虞需要用这种微妙来平衡。 “大虞太祖高皇帝之孙,太宗文皇帝之子,大行皇帝之弟,大虞楚氏嗣皇帝,拜见皇祖母,拜见皇嫡母,拜见皇嫂!!” 众目睽睽之下,楚凌的声音响起,尽管不大,但却够叫一些人听到,在不少诧异的注视下,楚凌撩袍跪到石阶上,面朝孙黎、徐贞、王琇三人,按虞制,以孝之名,行了个跪拜大礼! 可这一跪,却叫不少人脸色微变。 楚凌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处于何等境遇之下,名为嗣皇帝,实为傀儡,想要破局就必须有足够耐心与定力。 但这绝不代表楚凌任何事都不会做。 楚凌要叫眼前这三座大山,叫她们各自的派系,叫大虞的皇亲国戚、文武大臣皆知他这个嗣皇帝。 而这层体现,不能在登基大典召开时,才让所有人正视此事,必须要在还为嗣皇帝时就选择正视。 他是年幼,他是庶子,可既然选择他为嗣皇帝,待登基大典召开后,向天下颁即位诏,正式成为大虞皇帝。 不管今后中枢朝局怎样变,所有人都要明白一个事实。 一切局势的变幻,都是因为他做了嗣皇帝,成为大虞第四任皇帝,这一核心而促成的。 楚凌知道他这一跪,会让一些人心底生出提防,甚至是忌惮,可他并不后悔这样做。 毕竟只有这样,楚凌才能确保自身安全,在接下来的虞宫生活,不会太过频繁的遭到威胁。 能好好的活着,才是一切谋划的根。 没有这个根,一切就不成立了。 同样是这一跪,楚凌要叫一些人知道,大虞的天还没有变,大虞皇位上的那位变了,不再是大行皇帝楚启,而是嗣皇帝楚凌!! 楚凌跪在地上,他不知在这一刻,不少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但他却知道一点,他这一跪,接下来的虞宫势必有变数。 只是究竟是好,是坏,那就要等变数出现时才能知晓。 太祖? 太宗? 而在这一刻,楚凌更不会知晓,在寿皇殿前的人潮中,一些人的眼神变了,甚至内心是久久不能平复。 在这些人的眼里,他们似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只是每个人所想的却不一样。 楚凌的目的达到了。 命运的齿轮悄然拨动。 “免礼吧。” 跪在石阶上的楚凌,听到一道声音响起,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李忠就低首走来,伸手搀扶起楚凌。 悼拜大行皇帝梓宫祭开始了。 楚凌再抬头去看时,那三道人影却渐行渐远,他在李忠的搀扶下,踩着石阶朝眼前的寿皇殿走去。 哀乐再响。 气氛变了。 涌动的人潮徐徐前进,一切似乎变了,一切似乎没变,楚凌就这样走着,走进了寿皇殿内。 肃穆的气氛压来。 楚凌见到那座梓宫时,心情很复杂,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但此刻的楚凌,却全然不属于他自己了。 一整套礼仪流程要走。 楚凌在李忠的搀扶下,去了一处又一处,做了很多动作,对于虞朝的礼制,楚凌是陌生的。 毕竟没有成为嗣皇帝前,在虞宫也好,在十王府也罢,楚凌就是个看似尊贵,实则透明的存在。 不被人重视,是楚凌过去的常态。 楚凌今年八岁了,可就因为这几年来,大虞经历的事太多,以至到现在,楚凌是接受了启蒙教育,但是来授课的,却几月一换。 嗯。 楚凌没有传授课业的老师。 师,在虞朝的地位很特殊,是仅次于亲的存在。 楚凌的便宜兄弟们都拜师了,哪怕是牙牙学语的幼弟楚茂都拜师了,唯独就楚凌没有拜师。 在走到梓宫前,看着所摆各种物件,楚凌停下了脚步,脑海里,浮现出那道远远看到的身影,还有面庞,楚凌的内心没有波澜。 在里面躺着的那位,是他的哥哥不假,是他父亲唯一的嫡子,可对楚凌而言,这就是位陌生人罢了。 包括已故的太祖,太宗,也都是陌生人而已。 其实死,也是一种解脱。 在人前,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有孤寂的时候,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注定皇帝是孤家寡人,楚凌清楚他接下来要面对的,但是他想亲自体验一番,而不是靠道听途说,这样就算是败了,至少楚凌也无悔,至少他经历过…… 第十九章 走水 夜悄无声息的来了。 雪停了。 寒风依旧。 灯火通明的大兴殿,在黑夜下是那般夺目,数以百计的披甲锐士,分散在大兴殿外的各处,他们如雕塑般挺立,纵寒风呼啸,却岿然不动! 作为大虞皇帝的寝宫,这处宫殿群是大虞禁军的驻防核心,在靠内,外男无诏不得擅进,敢有僭越者,株连九族!! 这关乎天子威仪。 更关乎皇族体面。 随着悼拜大行皇帝梓宫祭结束,笼罩虞宫的压抑氛围似有些变化,逝者已故,再怎样悲伤难过,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活着的人不可能时刻为死人去活,这不管是谁都摆脱不了这一现实。 虞宫的这种悄然改变,亦是会影响到外朝的,更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影响到大虞的每处。 “这人增多不少啊。” 大兴殿内,躺在宝座上的楚凌,神情有些感慨,“看来今日在寿皇殿的动作,明显是刺激到了一些人,只是刺激的会是谁呢?” 楚凌的脑海里,浮现出一道道人影。 是慈圣康寿太皇太后孙黎? 是圣列慈寿皇太后徐贞? 是当今皇后王琇? 不过很快,皇后王琇就被楚凌否掉了,就楚洪他们折腾那一出,使三后相继出面,那帮禁军高层的态度,不难看出皇后王琇,对禁军的影响力远不如另两位。 看来在虞宫这处围城里,太皇太后与皇太后的势力,称得上是旗鼓相当啊,至少表面是这样。 想到这些的楚凌,从宝座上坐起身来。 这个关键信息被他捕捉到了。 只是三后在对三王的态度上,却表现得惊人一致,她们又都是出于何等目的?真就是为维系大虞威仪? 只怕没那么简单吧。 楚凌眉头紧蹙起来,他觉得这件事,没有他想的那样简单。 太宗庶长子楚洪,外祖父李进,当朝国公,领征西大将军,统兵驻扎西凉,为大虞提防西川强敌。 太宗庶四子楚彪,外祖父董鸿,当朝国公,领征南大将军,统兵镇守南疆,为大虞震慑南诏余孽。 太宗庶五子楚峻,外祖父齐盛,当朝重臣,中书省平章政事,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这三位的母族很强,且跟朝中不少文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因为他们想以督造陵寝之名,继而设法留在虞都,就把他们给废了亲王爵,还都给圈禁到十王府,这怎样想都不简单。 可是三后就不怕这几位的外祖父们有不满? 就不怕因为这一举止,使得大虞中枢或地方,生出什么风波或动荡吗? 楚凌想不明白。 楚凌不清楚三后的利益点,仅靠现有掌握的这些,楚凌根本就揣摩不透三后的想法。 殿外出现脚步声。 很急促。 吱~ 本紧闭的殿门,在这刻被推开。 “请嗣皇帝移驾!!” 李忠急匆匆的跑进殿内,顾不得别的,在楚凌的注视下就跑来,跟着进来的,还有数十众披甲锐士。 嗯? 楚凌皱起眉头,直觉告诉他出事了。 反击这么快吗? 下意识间,楚凌想起今日他在寿皇殿的举止,不过楚凌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全,悼拜大行皇帝梓宫祭刚结束,他这位大虞嗣皇帝敢有任何意外,别说是一座虞都会乱,只怕各地都会乱。 “李忠,出了何事?” 想到这些,楚凌看向李忠道:“为何如此……” 可说着,楚凌却闻到烧焦的味道。 这一刹,楚凌明白了。 “禀嗣皇帝,大兴殿一处走水了!”李忠忙作揖拜道:“为嗣皇帝安危,请嗣皇帝移驾甘露殿!” “请嗣皇帝移驾甘露殿!” 李忠话音刚落,跟着李忠进殿的众人,纷纷作揖拜道。 在这些人中,楚凌看到几道熟悉的身影,正是抬他进虞宫的那几位,孙贲、宗织、昌封、徐彬、上官秀…… 只是楚凌却不记得他们叫什么。 “快点!!” “抓紧扑灭!!” “除当值禁军外,余下人等原地站着!!” “敢有擅动者,就地格杀!!” 此时的殿外,响起道道声响。 是意外? 是蓄意? 听到这些的楚凌,皱起眉头,直觉告诉他,戒备森严的大兴殿,尤其是在今夜,还增加不少禁军,意外导致火情出现,这种概率很小。 可真要是蓄意,又会是何人所为? 这等戒备下,居然能在大兴殿放火,看这架势,是谁放的没有抓到,这可就了不得了。 “请嗣皇帝移驾甘露殿!” 见楚凌不言,李忠焦急万分,尤其是听到殿外种种动静,李忠顾不得其他,快步朝楚凌走来。 悼拜大行皇帝梓宫祭刚结束,大兴殿就走水了,这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如果在这乱糟糟下,嗣皇帝再敢有任何意外,那就更了不得了。 在虞宫待这么久,李忠就明白一点,越是出现混乱的时候,对于皇帝而言越危险,因为不可控啊!!! “走吧。” 见李忠这般,楚凌从宝座上下来。 “护驾!!” 见嗣皇帝下来,为首的孙贲沉声喝道,聚集在左右的勋卫,一个个如临大敌的结成阵型。 这些勋贵子弟,没有一人敢有大意的。 看来已经有很多人,不想看到自己死掉。 见到此幕的楚凌,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心底却暗生笑意,只是他的警惕没有消失,毕竟这种事也不绝对。 “护驾!!” 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走出殿的楚凌,就听到徐恢的喝喊,但紧接着,却被孙贲上前喝止道:“任何人,不得擅自靠近,违者,就地格杀!!” 气氛微妙起来。 挎刀走来的徐恢停下脚步,眼神复杂的看着孙贲,想要说些什么时,却看到自家嫡子徐彬,在护驾队伍中,冲自己微微摇头。 这一刹,徐恢明白了些什么。 这火变大了。 在人群中的楚凌,在看到此幕时,感受到一股热浪袭来,旋即抬头看去,就见大兴殿的一处偏殿,火势蔓延,在寒风呼啸下,火星四散,那火如龙般飞舞,驱散了黑夜,是此间变得格外明亮…… 第二十章 冬雷 大兴殿意外走水,火势蔓延下,偏殿在黑夜下燃烧,虽说大虞禁军扑灭得利,奈何偏殿被焚,就连主殿亦受到影响。 此事很快就遍传虞宫,一时间人心惶惶,虞宫多出生乱,继而导致内廷发生盗宝之事…… 甘露殿。 “三后震怒啊,虞宫上下都戒严了。” 倚着梁柱的楚凌,回想起适才李忠所禀,看着眼前满墙的书籍,嘴角微微上扬,“看来这大兴殿走水,对朕而言也并非坏事。” 想到这里,楚凌走上前,看着满墙书籍,心情很是愉悦。 甘露殿是皇帝在虞宫读书之处,这里珍藏的各种书籍,乃天下最齐全的,是仅次于秘书省所藏典籍。 对于楚凌而言,他迫切需要知晓的,正是所处大虞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而这要从政治,军事,文化,经济等多方面了解。 唯有对此了解了,方能更好的谋划与布局。 刚想瞌睡,枕头就递来了。 楚凌不觉得大兴殿烧起的火是意外! 一件事,从大兴殿一路护驾的勋卫,在将他护送至甘露殿后,就被三后懿旨命退至大兴殿,眼下在甘露殿内外,负责值守的,是虞宫特有的武阉。 在虞宫之内,唯武阉最特殊。 能进武阉序列的,无不是自幼阉割进宫,历经层层筛选与操练,至成年通过考校者,方能留下的。 忠诚。 可靠。 这是武阉的代名词。 只是眼下的武阉,并不归属于楚凌,而归三后调遣,至于谁掌的话语权最重,那就不得而知了,至少楚凌不清楚。 “嗣皇帝想看哪些典籍,老奴愿为代劳。” 空荡荡的甘露殿内,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使楚凌心下一惊,随即便警惕的看去,就见一披着斗篷的老者,从一处书架内走出,这让楚凌双眸微张。 甘露殿里有密道?! 楚凌比谁都清楚,眼下的甘露殿内外都布满了武阉,如此戒备森严下,别说是人了,就算是苍蝇都难飞进来。 可眼下在这甘露殿内,却突然出现一个人,除了密道,楚凌实在想象不到,此人如何能进这殿内。 像! 真的像! 在楚凌警惕的注视下,那老者却有些激动,眼前这位嗣皇帝,竟长的有几分像太祖,尤其是那双眉毛! “老奴夏望,拜见嗣皇帝。” 老者跪倒在地上,眼眶微红,朝楚凌行跪拜大礼,见夏望如此,楚凌眉头微蹙,心中警惕未消。 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先前从没有见过,记忆里也没有此人,楚凌怎么可能会对他有信任可言。 对于楚凌的沉默,夏望显然猜想到了。 “大兴殿的火,乃是老奴命人放的。” 夏望跪在地上,在短暂沉吟刹那后,遂向楚凌禀道:“如果不是嗣皇帝,在寿皇殿前讲的那番话,老奴是不会做此僭越之举。” “何出此言?” 楚凌双眼微眯道。 对这个夏望,楚凌是愈发好奇了。 自称老奴,那就是虞宫的阉人,不说其出于何心,敢命人在大兴殿纵火,单单是戒备森严下,却无一人察觉到,这就不简单了。 “禀嗣皇帝,老奴乃太祖旧仆。” 夏望平静道:“至于肩负何等职责,请嗣皇帝恕罪,老奴眼下还不能讲,何时嗣皇帝亲政御极,老奴自会如实禀明。” “对嗣皇帝,老奴是有担忧的,大行皇帝离奇骤崩,使我大虞国祚遭受打击,此等形势下,应选壮年以御极天下,但最终却是嗣皇帝入主大兴殿,原本老奴想悄悄的查,在暗处静静的看。” “可嗣皇帝在寿皇殿所言,此举虽留有隐患,却使朝中重臣皆知嗣皇帝虽年幼,但却非懵懂。” 果然。 楚凌眉头微挑,他最初就怀疑大行皇帝驾崩,必然是有情况的,时下听这个夏望所言,这一猜想得到验证。 正值壮年的楚启,怎么可能说驾崩就驾崩? 要说这其中没有阴谋,楚凌断然不会相信。 可现在的情况,是一切都正常,根本就没有任何异常,不然楚凌觉得自己,绝无可能就任嗣皇帝。 偏是这样,却极其反常!! “所以这把火一烧,三后就被架起来了。” 楚凌收敛心神,盯着夏望道:“悼拜大行皇帝梓宫祭刚结束,在寿皇殿还发生那等事,紧接着大兴殿就走水了,此事一旦传开,只怕人言可畏啊。” “嗣皇帝英明!” 夏望拜道。 这一刻夏望的心底生出感触,明明嗣皇帝才八岁,可心思却这般缜密,关键是遇事不慌不乱,这简直是天佑大虞啊!! “那你……” 就在楚凌想继续询问时,殿外突然闪了一下,黑夜骤然间转明,不过数息,一道惊雷炸响。 轰隆隆!!! 那响动,震的人发颤。 跪地的夏望,脸色大变!! 隆冬降雷,这非好事啊!! 夏望突然抬头,恰逢又一道电闪骤现,一明一暗间,楚凌皱眉的模样,被夏望看的真切。 吱~ 紧闭的殿门被徐徐推开,夏望顾不得心中惊骇,转身就朝黑暗处闪去,而在殿门打开的那刹,楚凌心生紧张。 可在转身之际,却发现夏望已不知所踪,尽管他还有很多话想问夏望,可在夏望不见的那刹,楚凌却暗松口气。 至少夏望的出现,让楚凌明白一点,自己在寿皇殿冒险所做,是有人能看到的,是有人有想法的。 这就够了!! “嗣皇帝。” 从殿外走进的李忠,有些紧张的来到楚凌跟前,与夏望的反应一样,隆冬降雷,这对其影响很大,而这影响并非几个人。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看着李忠,站于原地的楚凌,嘴角微微上扬,虽说他对大虞的很多事,尚处于不知的境遇下,可他却渐渐喜欢上这里了。 这才有意思嘛。 与天斗,其乐无穷。 与地斗,其乐无穷。 与人斗,其乐无穷。 他这个岁数,是不占太多优势,但要是能斗倒一切阻挡他前行的人,哪怕是那三位,使他成为大虞真正的皇帝,这感觉必然是不一样的!! 第二十一章 大凶之兆 楚凌的斗志是燃起来了,可他却小觑了一点,隆冬降雷,这对虞都上下造成的影响是极大的。 因为这场雷,虞都不知有多少人将无眠。 因为这场雷,皇城不知有多少人将无眠。 因为这场雷,虞宫不知有多少人将无眠。 “快点!!” 一道催促声打破平静,中书省灯火通明,领班夜值的右相国王睿,早已穿戴齐整,在值房内等待着消息。 听到动静的王睿下意识想要撩袍起身,但旋即却皱眉停顿,在数道身影出现在房门外之际,王睿复坐到官椅上,冷峻眼眸扫去。 “钦天监,五官灵台郎苏泽,拜见相国!” “钦天监,五官保章正陆丰,拜见相国!” “钦天监,五官挈壶正……” 王睿皱眉看向眼前几人,毫无征兆下隆冬降雷,这对眼下的大虞而言,可绝非是什么好事啊。 其实在隆冬降雷前,王睿早就醒来了,虞宫方向,出现一簇不正常的火光,这在皇城诸衙值守的人,可有不少都看到了,熟睡的王睿,是被心腹唤醒的,在知晓此事后,王睿大惊! 好端端的,虞宫内突起火光,那必然是走水了! 可究竟是何处走了水,这才是王睿最关心的。 在王睿的心底,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大兴殿出现走水,一旦真是那样,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年幼的嗣皇帝,在寿皇殿前的表现,可谓是惊到了很多人,连带着不少人在悼拜大行皇帝梓宫祭结束后,就私下聚在一起。 毕竟这位嗣皇帝,似跟他们所想有不同,那就代表着有利可谋,当然这只是其中一类人的想法。 千人千面,万人万心,在虞都是有钻营投机者,但虞都也不止有这类人,大虞兴于乱世,太祖以武立国,终结了那场乱世,这令天下无不归心。 大虞是存有问题与积弊,但还没脆弱到遇事即崩的境遇!! “说!” 值房内,王睿语气冷冷,看向眼前几人道。 “相国,此为大凶之兆啊!!” 五官灵台郎苏泽神情慌张,抬手朝王睿作揖道:“隆冬降雷,此为示警,而下官夜观天象,帝星偏离天……” 只听到此处,王睿顿感眼前一黑。 “不可能!!” 值房内响起王睿的怒喝,苏泽几人无不跪地,他们亦不愿相信所观天象是真,尤其还牵扯到帝星,这敢有任何异动,都是震惊朝野,震动天下的存在。 可事实本就如此。 就在王睿想说些什么时,值房外响起匆匆脚步声,这使王睿警惕起来,接着一人便冲进房内。 “相国,大长乐来了。” 那人神情慌张,看向王睿道。 太皇太后! 王睿心下一惊,还没来得及多想别的,就见大长乐快步走进,他的脸阴沉着,在看到苏泽几人时,那眸中掠过一道杀机。 “见过相国。” 大长乐收敛心神,朝王睿走来,在王睿的注视下,抬手一礼道。 “大长乐。” 王睿抬手还礼。 虽说他贵为中书省右相国,但眼前这位的身份却很特殊,乃太皇太后的亲信,别说是他,就连左相国徐黜见到,那也要保持尊敬。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大长乐这个人或许不重要,但他背后的太皇太后呢? 对大长乐敢有无礼处,那岂不是蔑视太皇太后吗? “奉太皇太后懿旨,召钦天监当值五官灵台郎、五官保章正、五官挈壶正进宫,相国大人,您适才可听到了什么?” 在王睿的注视下,大长乐神情冷漠道,而在听到其最后所讲,王睿心下莫名一紧,垂着的手微颤。 “未曾。” 王睿保持平稳,对大长乐道。 “相国!!” 苏泽几人见状,下意识看向王睿,可还容不得他们讲什么时,从房外就冲出了几人,动作迅速的控制住几人。 “呜呜!!” 苏泽他们奋力挣扎着,但在几人的束缚下,一切都显得是那般徒劳。 “既如此,那咱家就不叨扰了。” 大长乐意味深长的看了王睿一眼,对王睿说了句,随即便转身朝房外走去,至于苏泽几人,则被控制着押了出去。 “相国。” 留下的那人见状,下意识看向王睿道。 “今夜之事,断不可传出去。” 王睿摆手打断,“还有,谁去了钦天监,处理干净!!” 那人心下一紧。 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究竟是出了何事,竟要这般大费周折。 “不好了,钦天监走水了!!” 而在此人思虑之际,房外响起喝喊,王睿听后,快步朝房外跑去,在黑夜下,皇城诸衙的一处上空,似有大火在腾飞。 梁璜!你可真够狠的啊!! 看到此幕的王睿,眼前浮现出大长乐的身影,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在梁璜赶来中书省之际,就已命人去了钦天监。 天象,不是靠肉眼就能观测完全的,那是需要借助工具的,而在钦天监,有着最完备的观星工具。 可是在这么短的时间,虞宫的太皇太后就知晓了什么,很显然,在钦天监里,有人向太皇太后禀明了。 大虞真的要再起动乱吗? 想到这些的王睿,联想到先前发生的种种,这一刹,在他的心底生出了担忧,更生出了惶恐。 …… 同一夜。 虞宫。 长乐宫。 “将那个人杀了!!”孙黎倚着软垫,眉宇间透着疲惫,对眼前之人道:“这件事,哀家不希望有人知晓。” “喏!” 那人当即作揖道。 “甘露殿那边可有异常?” 孙黎开口道。 “禀太皇太后,没有。” 那人听后,忙作揖禀道。 “虞宫不干净了。” 孙黎眼眸冷冷,看向那人:“给哀家查,哀家要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居然敢在大兴殿纵火!!” “奴婢明白。” 那人低首道:“请太皇太后放心,奴婢定会查明此事的。” “下去吧。” 孙黎疲惫的摆摆手道。 此时的孙黎,心是前所未有的累,她怎样都没有想到,大虞会遇到这么多的事,这跟她先前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第二十二章 舆情 在新年来临,大虞从旧痛中走出,正式启用新的年号永昌,以标志大虞全面迈向新君统治。 可是锐意进取的新君骤崩,这对于中枢的影响很大,以至各方暗潮涌动,尽管期间波澜不断,但最终大虞迎来了嗣皇帝,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有太多的人忽略一点。 即在太祖、太宗两朝逐步扬名的新君,究竟占据了何等份量的民心与希冀!! 虞都。 作为大虞国都,这里有超百万的人口,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巨城,在虞宫,在中枢,渐有从悲痛中走出之迹下,虞都内外却仍沉寂在悲痛下。 可随着隆冬降雷,一直被压制的虞都,似比往日多了几分不同,街头巷尾开始出现各种非议。 “隆冬降雷,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昨夜那雷震的,叫我这心都跟着颤,莫非朝中发生什么大事了,以至上苍都降下示警了?” “你还不知道吗?大虞有嗣皇帝了,听说是太宗文皇帝的庶七子,才八岁!!” “真的假的啊,为何中书、门下两省没有张布告示啊,八岁,那不就是孺子吗?怎么选孺子为嗣皇帝啊。” “这不对啊,按宗法礼制,我朝不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吗?这八岁的孺子,都能为嗣皇帝了,这其中只怕有猫腻啊。” “何止是有猫腻啊,昨夜虞宫、皇城方向,你们就没有察觉到什么?” “什么?” “火光啊!!这肯定是走水了,可虞宫、皇城何其森严啊,眼下正值国丧之际,却突然有走水,你们就不觉得奇怪?” 在临近皇城的通化坊,一处主街上,聚集着不少披麻戴孝的人,他们小声议论着,可聊着聊着,声音就渐渐大起来。 通化坊各处缟素一片,昨夜停的雪,拂晓时又下了起来,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白,让人觉得萧瑟之意很浓。 按虞制,大行皇帝驾崩,全国禁婚嫁,禁娱乐,禁男女之事……这期限是三个月,倘若在此期间敢有逾制者,一律严惩不贷!! 或许在地方上,这种制度没那般严格,但在大虞国都却很严格,毕竟是在天子脚下嘛,谁敢顶风作案? 所以市面上的很多买卖都消停了。 或许私下有,但别在明面上折腾,谁敢逾制,背后就算有人撑腰,可御史台的人也不是摆设!! 原本虞都的不少人,都期盼着新年赶紧来,他们就能撒欢了,毕竟太宗文皇帝的国丧守制,随着新年临近就结束了。 可论谁都没有想到啊,这还没有过几日潇洒日子,新君就跟着驾崩了,这玩笑开的实在太大了。 “将军。” 在这帮人热议之际,丝毫没觉察到有一队人走来,下值归府的韩青骑在马上,皱眉看着眼前这一幕,脸色是异常难看。 从离开皇城,走朱雀大道,准备穿善和坊主街回府的韩青,却在途中听到一些议论,这让他打消了回府之念,沿着善和坊就绕行起来。 只是沿途的所见所闻,使韩青的心情愈发沉重,昨夜大兴殿走水,隆冬降雷,钦天监意外失火,这一系列的突发状况,让虞都跟以往变得不同了。 尤其是在这些私议下,韩青听到关于嗣皇帝的种种,这让他心情凝重之际,亦产生了警惕!! 太宗文皇帝庶七子,年仅八岁的楚凌,以睿王身份为嗣皇帝,此事三后懿旨是颁布了,但是这件事却仅限于虞宫、皇城范畴,对虞都,对天下,尚没有正式的诏命颁布,甚至三后还用各种方式,严令中枢禁传此事。 按韩青知晓的情况,正式的嗣皇帝诏命颁布,是等悼拜大行皇帝梓宫祭的次日,经中书、门下两省张布,以为接下来的登基大典准备。 可昨夜突发这么多状况,中书、门下两省早已乱成一锅粥,左相国徐黜,右相国王睿,平章政事齐盛等一众大臣,更是被三后召进宫去了,这诏命张布还没有正式下发,可在虞都就有这种消息了。 有人想推波助澜啊!! 联想到这些的韩青,在心底得到一个结论,以至身旁亲卫所喊,韩青根本就没有在意,或者更准确的来讲,韩青有更上心的事。 “将军,有人在暗中跟踪。” 但韩青不上心,身旁亲卫却很上心,见自家将军不言,为首的亲卫头子,警惕的骑马上前,对韩青低声道。 “嗯?” 这下,韩青才回过神来。 “有至少三伙人。”亲卫头子继续道:“一伙是出了皇城就跟着,一伙是在善和坊偷摸跟上的,还有一伙……” “回皇城!!” 只是亲卫头子的话还没讲完,韩青就一勒缰绳,调转马头朝朱雀大道赶去,这让左右亲卫无不生惊。 说起来虞宫、皇城出了此等大事,作为禁军大将军的韩青,即便是到下值,可此等形势下也不能擅离职守。 原本韩青就是这样做的,但是吧,长秋宫来的一道懿旨,却使韩青不得不离宫,眼下韩青不回府,要回皇城,这怎能令麾下亲卫不惊啊。 “将军,您要回皇城,只怕……”亲卫头子忙骑马去追,眉宇间透着忧色,对韩青劝道。 “本侯是回衙,又不进宫当值,这难道有何问题?”韩青眼神凌厉,看了那人一眼,讲的话,令亲卫头子一时语塞。 似乎这也没什么僭越吧? 亲卫头子心里暗道,随即便不想别的,紧随在韩青身旁赶赴朱雀大道,而韩青一行的方向调转,使得暗中监视的三伙人,无不心惊,随即便加急去跟。 然而却没有人知道,在这三伙人之外,还有一支人在监视,不过他们监视的,并非是大虞平川侯,禁军大将军韩青!! 他们所监视的,正是在暗中监视韩青踪迹的,随着这一支支人动起来,这些人就消失在人群中,他们的行踪,自始至终都没有人觉察到,包括久经沙场的韩青,他们从何而来,又到何处去,这将会是一个秘密…… 第二十三章 皇帝亦非万能 相较于虞都的暗潮涌动,虞宫内也不平静,不过在虞宫的一处,却显得很平静,那就是甘露殿! 昨夜又是走水,又是降雷,楚凌知晓必起新的风波,可这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太多影响呢? 没有。 从大兴殿移驾到甘露殿,过的几乎都一样,闲杂人等不能靠近他,殿外是戒备森严,嗯,要说不同嘛,还是有一些的。 殿外值守的,从禁军换成了武阉。 还有就是楚凌能看书了,很多很多的书! 作为大虞皇帝在内宫读书之处,甘露殿珍藏众多典籍,从降雷后,那个叫夏望的人消失后,楚凌在想了很多后就开始看各种书,一目十行的看,不求精通每本书的精髓,只求能通过这些书,拼凑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这一看,楚凌就忘了睡觉。 许是穿越的缘故,楚凌发现自己的记忆,明显比前世要强很多,凡是被他看过的竟都能记在心里。 强记,这一天赋要是大虞读书人的话,那必然是天之骄子,其名声势必传遍天下,成为大虞士林的一段传奇。 可惜楚凌是大虞嗣皇帝,待到登基大典召开,楚凌会成为大虞皇帝,总不能去搞个假身份,继而金榜题名吧? 这不是楚凌该干的事。 “也是奇了,这大虞跟前世那个时代,居然有不少相似之处。”躺在榻上的楚凌,手里拿着一本书,翘着腿暗暗思量。 “有科举制,这还是在大虞兴起的,前朝搞的是举荐,那不就是察举吗?只是对不上号的也不少。” “至少这疆域就对不上,这片大陆似与神州不同,大虞竟然仅是占了中心,被大虞定性为余孽的南诏,所辖疆域居然也不比大虞小,关键是三面临海,这片大陆究竟是什么格局?” “在这大陆以外,除了漫无边际的海以外,还有其他大陆吗?如果有,那是否孕育有文明?” 楚凌了解的越多,内心就愈发好奇,他所处的这方世界,全貌究竟是怎样的。 楚凌已经是大虞嗣皇帝了,嗯,哪怕是当作吉祥物的傀儡,可也是皇帝啊,所以他看待问题的角度,就是最高上位者的角度。 有朝一日他独掌大权,正式亲政临朝,那肯定是要直面这个天下的,要是连这个天下是怎样的,楚凌都不清楚的话,今后这皇帝还怎样做? 吱~ 殿门打开的声音,打断了楚凌的思绪。 “请嗣皇帝移驾!” 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让楚凌眉头微蹙,昨夜才来甘露殿,还没住多久,就又要移驾了,楚凌的心底生出怒意。 哪怕是傀儡,也不能这样折腾他吧!! 楚凌从榻上起身,看着眼前陌生的这队人,看模样,是武阉,在人群的后面,楚凌看到一道熟悉身影。 李忠! 很显然,这必是三后的意思。 “走吧。” 猜想到这些的楚凌,压着心底的怒,作势就要穿靴起身,为首的武阉见状,忙低首上前,准备服侍楚凌。 “叫李忠服侍朕。” 但楚凌的一句话,却让那人停下脚步。 聚在殿内的一众武阉,有不少警惕的看向李忠。 在这道道注视下,李忠低着脑袋,快步朝御前走去,此刻的李忠,心跳加快不少,楚凌不清楚宫外的情况,但他却知晓一些。 虞都开始出现针对嗣皇帝的舆情了。 这让三后大怒! 从昨夜开始,虞宫死了不少人,所有人都人心惶惶,而死的最多的,就是新进虞宫的寺人。 这是内廷宦官里品阶最低的。 就李忠知晓的一些情况,被杀的这批寺人里,居然有一些与虞都的显赫之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还了得!! “朕要移驾到何处去?” 坐在榻上的楚凌,看着服侍自己的李忠,“是回大兴殿吗?” “禀嗣皇帝。” 李忠心下一紧,手下意识微颤,“大兴殿烧毁一些,眼下嗣皇帝还不能回,嗣皇帝要摆驾御苑。” “那就走吧。” 楚凌看了眼李忠,从榻上起身,李忠的这些细微反应,让楚凌看出今日之事,必然是三后之意。 只是楚凌不知道,三后这样做,不是提防他看甘露殿的典籍,继而以获悉到什么,但是楚凌却是这样想的。 “可惜,这里珍藏的典籍,该看的,朕都看过了,是否待在这甘露殿,朕是无所谓的!! ”起身朝殿外走去的楚凌,表面没有变化,心里却生出想法,不过这种任人摆布的境遇,却让楚凌很是厌恶。 “看来,皇帝亦非是万能的,没有兵权的皇帝,谁都不会把你放在眼里,只是眼下,被这样严防死守着,如何能获取到兵权呢。” 楚凌清楚自己的处境,所以他对如何破局,尤其是在知晓大虞的种种,第一次感到了困惑。 尽管楚凌知道,在暗处有一些人,正在等待机会接近他,可眼下的虞宫,可谓是戒备森严啊,尤其是还有三座大山,即便是想要接触,那也要寻找机会才行。 但机会又在何处? 那个夏望,究竟是在何处? 走出殿的那刹,楚凌想起了夏望,可是这种被动的感觉,让楚凌很是无奈,眼下的他除了等待机会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这雪又开始下了。” 看着飘散的白雪,楚凌轻呼一声,甘露殿内外皆披上了一层银装,站在各处的武阉,身上都落有白雪,楚凌看着都觉得冷,可他们却似雕塑一般挺立,错非是不时有武阉的眼眸在动,楚凌都觉得他们冻僵了。 “嗣皇帝,风大,奴婢给您披上大氅。”楚凌站着不动,在李忠身旁的武阉,此刻低首朝楚凌走来。 “走吧。” 披上大氅的楚凌说了句,便朝殿前所摆撵轿走出。 “嗣皇帝移驾!!” “嗣皇帝移驾!!” 随着楚凌而动,甘露殿响起道道传唱,在风雪下的人群无不行跪拜之礼,在这等毕恭毕敬下,楚凌登上了撵轿,御驾很快就朝御苑方向行进,甘露殿仍矗立在此间,没有任何的变化…… 第二十四章 万秋儿 楚凌再一次驾临御苑,心境已是完全不同,尽管他的处境始终未便,也清楚想破局掌权何等艰难。 但至少针对大虞,针对各国,他有了较为清晰的认知,这对于他今后的判断,甚至是谋划,有着难以估量的帮助!! 虞宫御苑。 明德宫。 楚凌百无聊赖的坐着,盯着殿内站着的数十众武阉,楚凌很是好奇,他们就真的不知道累吗? 楚凌通过自己的观察,发现这帮武阉在殿内轮值之际,能够做到四个时辰内纹丝不动,就跟雕塑没有任何区别。 非要鸡蛋里去挑骨头,那就是眨眼睛了。 每名武阉眨眼的频率不一样。 至于四个时辰后,接替轮值的武阉会过来,他们当然会动,只是楚凌观察到下值的武阉,却没有流露出疲惫,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这就有些恐怖了。 尽管楚凌不知这些武阉叫什么,但是他也得到一个结论,被调到御前的这些武阉,必然接受长期操练,不然绝不可能如此。 所以在虞宫的武阉,究竟是在何处驻扎的? 又是谁负责操练他们呢? 这是楚凌很想知道的事情。 对于大虞皇帝而言,身份是何等的尊崇,按理来说这等琐碎小事,不是皇帝该去想的事情,甚至连动念头都不该,皇帝应该考虑的,是军政要务,是天下社稷,是征伐强敌! 武阉再了得,那也是天家的家奴。 作为主人,需要去关心家奴吗? 答案是不需要。 只是楚凌实在太无聊了。 从甘露殿移驾明德殿,五天就这样过去了,该去思考的,该去梳理的,该去盘算的,楚凌都已经做了。 最初在明德殿时,楚凌还觉得时间过得挺快,毕竟他有事情在做,可到了最后,楚凌却觉得度日如年啊! 整日除了吃,就是睡,哪怕身边有再多人服侍你,可是被困在一处地方很久,论谁都会感到抓狂!! “都退下吧!” 在楚凌仍观察殿内武阉时,消失五日的李忠,领着一人走进殿,对殿内值守的武阉淡然道。 殿内武阉不为所动。 “退出大殿!!” 楚凌看去时,殿门出现一人,他冷冷的说了句,武阉无不低首朝殿门外退去,与此同时不少武阉的心底暗松口气。 他们是接受严苛操练不假,但是最近几日嗣皇帝没事就盯着他们,哪怕一个个的心境再好,也难免会起涟漪啊。 眼下终于结束了吗? 这是不少武阉心里想的,连带着一些人的表情起了变化。 终究也是肉体凡胎啊。 捕捉到这些细微变化的楚凌,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但心里却生出戏谑,他还以为这些武阉会像机器一样,可人终究不是机器,是人都会有累的时候,不知道累,没有情感,不会烦恼,那就不是人了,而是神! 可惜这人间没有神,只有肉体凡胎的人。 哪怕地位再怎样高高在上,也终究会有生老病死的那日。 “奴婢拜见嗣皇帝。” 行至御前的李忠,毕恭毕敬的朝楚凌作揖拜道。 “她是谁?” 楚凌的注意没有在李忠身上,反注意在跟李忠来的少女身上,楚凌有些好奇她的身份。 “禀嗣皇帝。” 李忠如实道:“她是三后派来服侍您的侍女,名叫万秋儿,今后会常伴在御前服侍嗣皇帝。” “你离开明德宫这几日,就是为了办这件事?”楚凌笑笑,“朕还以为今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李忠的心莫名一慌。 离开明德宫这几日经历的事,让李忠不止一次的认为,自己可能会死掉,但好在他还算机敏,有惊无险的度过去了。 只是这种经历,李忠再也不想经历了!! “你叫万秋儿?” 在李忠思量之际,楚凌起身走来,走至万秋儿跟前时,楚凌抬头打量着,万秋儿低垂着脑袋。 “是。” 万秋儿轻声回道,但在她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会点什么?” 楚凌笑笑,又对万秋儿道。 “会杀人!” 万秋儿低首道。 楚凌:“……” 楚凌没想到眼前这位少女,长的也算国色天香,按理来讲常伴御前服侍,应该是柔弱的那种,懂得琴棋书画,这样才能更好的服侍。 可杀人…… 楚凌皱眉打量着万秋儿。 “禀嗣皇帝,御前的武阉要调走一批。” 李忠低首上前道:“等到明日,嗣皇帝要摆驾回大兴殿,出于对嗣皇帝安全考虑,三后特命奴婢挑选得力之人,常伴在御前服侍。” “纵火烧大兴殿的人找到了?” 楚凌眉头微挑,看向李忠道。 “找到了。” 李忠低首道:“是禁军里的人,据查是心有怨念……” 这查的真够官方的。 楚凌心里暗笑,看来折腾了这么久,三宫没有查到真正的纵火者,但为了平息此事,所以把矛头指向禁军。 只怕禁军之中,有不少人会受到无妄之灾吧? 楚凌是第一次做皇帝不假,但他却也知道在权力交替之际,必然是风波最多,麻烦最多的时候,毕竟在这个时期下,新旧权力的交接之际,难保会出现一些纰漏,这就会让人想从中去钻空子! ‘所以这个夏望,到底在虞宫的何处?’联想到这些的楚凌,心底对夏望是愈发好奇了,发生这么大的事,三后居然都没查到这个人,这不得不让楚凌多想啊。 “御前的武阉要调走一批,这又是为何?” 楚凌沉吟刹那,看向李忠道:“她一个人常伴在朕身边服侍,万一再发生先前那种事,就能确保朕万无一失?” “禀嗣皇帝,调走的武阉,正是出于对您的安危考虑。” 李忠低首道:“登基大典快要开始了,按制参加此次大典的人很多,武阉要增派过去,至于她,这个还请嗣皇帝放心,万秋儿的身手很厉害,十个八个的武阉齐出手,都未必会是她的对手。” 楚凌略显惊诧的看着万秋儿,楚凌显然没有想到她的身手这般了得,看来这个人的来历不简单啊,那她又会是谁的眼线呢? 第二十五章 年号 对于自己的处境,楚凌有着清晰的认知,他能成为大虞嗣皇帝,更多是出于某种平衡所致。 不然在仓促下,也不能让他这位非嫡非长的孺子为帝,所以人要懂得看清自己,别不自量力的去挑战。 连情况都没有探明,身边更无可用之辈,不懂得审时度势,就贸然去做什么出格举止,除了死的快点,就没别的了。 至于李忠提到的登基大典,楚凌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他有资格去插手吗? 没有! 既然没有资格,又何必劳心费神的去试探? 万一再叫谁生出警惕,继而做些什么,那对楚凌而言就得不偿失了。 翌日。 大兴殿。 从御苑的明德宫摆驾回来,楚凌的生活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尽管动辄就换地方吧,但过得其实都一样。 吃饭。 睡觉。 能够活动的范围,不管是在何处,都仅限于正殿这一块,至于别的地方,楚凌是想都别想了。 作为大虞嗣皇帝,安全是第一位。 大行皇帝的骤崩,已经在无形中影响很多,尤其是楚凌在悼拜大行皇帝梓宫祭时的表现,还有当夜大兴殿出现走水,这使得很多人的精神都高度紧绷。 大虞可经受不住,在一月间驾崩两位皇帝,真要发生这种事情,不止是中枢,甚至于地方,势必会掀起轩然大波的。 “万秋儿,你一定很厉害吧?” 躺在宝座上的楚凌,对身旁站着的万秋儿道:“你是自幼就修习什么功法了?可会飞檐走壁?” 讲到这里,楚凌坐起身来,直勾勾的盯着万秋儿。 “奴婢只会杀人。” 万秋儿神情自若道。 “真是无趣。” 楚凌见状,故作失望道:“在明德宫是这样,在大兴殿是这样,为何你的性子比朕还要冷呢?” “朕是先前待在十王府,没有人愿意跟朕说话,所以性子才冷,不太喜欢说话,那你呢?也跟朕是一样的经历吗?” 万秋儿的眼眸明显有闪躲。 还真有不同啊。 楚凌看到这一幕,嘴角闪过一抹笑意,既然不清楚万秋儿的来历,那么楚凌就当做此人是有人想安插到自己身边的眼线。 既然是这样,那就要时不时的试探,还有要进行伪装才行。 眼下的楚凌才八岁,尽管他的心理很成熟,但他必须要表现出,符合他这个年纪的举止才行。 倘若自始至终就表现得很成熟,这要让一直盯着他的人看到这些,难免会在某些特定时期多想什么。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跟这万秋儿聊聊天,演演戏,这对楚凌而言还挺好玩了。 “看来朕猜对了。” 楚凌收敛心神,向前探探身,打量着万秋儿道:“朕有些好奇,你一个人的时候都在心里想些什么呢?” “是家人?还是什么?” “朕常常一个人时,就在想啊,要是朕能快些长大,然后到就藩地去,那或许就能去狩猎了吧。” 讲到这里时,楚凌倚着软垫,脸上露出一抹怅然。 “从小就听说太祖高皇帝英明神武,尤其是骑射格外了得。” 楚凌似自言,又似对万秋儿道:“作为他老人家的子孙,要是连骑射都不会的话,那岂不是要被天下人所耻笑?对了,你会骑射吗?” “会一些。” 万秋儿言简意赅道。 “真的?” 楚凌故作惊喜,再度起身看向万秋儿,“那等过些时日你能否教朕骑术?朕还是挺向往纵马疾驰的感觉,先前就是在心里想过,但是却没有骑过。” 既然想从大环境下破局,是难如登天的事情,那就设法从一些小的层面,去一点点的突破。 任何事情的做成,都是一点一滴积累的,不是一上来就能促成的,天底下是不缺天才,但却缺有恒心,有毅力的人。 楚凌知道他想掌权理政,这是不可能也不现实的,既然不能,那就给自己找些有兴趣的事先做着。 玩!! 这是楚凌给自己找的突破口。 爱玩的皇帝,不一定都是好皇帝,但绝大多数都是有想法,不受拘束的,至少楚凌知晓前世的历史下,那些个皇帝就没一个简单的,不过在史料记载中,却无一例外都是褒贬不一的。 比如大明正德帝朱厚照。 比如大明天启帝朱由校。 他们在御极登基前夕,甚至登基后的初期,所面临的处境一点不比自己好,可就是通过一个爱玩,却让他们找到了突破口。 “如果您想学的话,奴婢可以教。” 这次,万秋儿的话明显多了,“只是您万金之躯,想练好骑术是很苦的,奴婢担心您的龙体受不了。” “怎么会!” 楚凌扬起下巴,故作倨傲道:“再大的苦朕都能吃,要是连骑术都学不会,那朕未免太脆弱了。” 学习骑术,不是楚凌的目的。 楚凌真正的目的,是想通过这一行为,继而让身边的人都看到,尚武,这可是大虞的立国之根。 即便是到现在,大虞离战争还很近,边疆的那些强敌,可一个个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大虞呢。 也正是这样,大行皇帝在世时一直都想励精图治,尽快解决一些问题,继而设法跟那些强敌一决高下!! 可惜大行皇帝死了。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是否要与强敌打仗,那是以后要考虑的事,眼下楚凌所要考虑的,能否通过这些小的突破,使得自己多接触到一些人,从而在其中物色值得拉拢的人,当然这件事情吧,要慢慢的来不能心急。 “嗣皇帝,中书、门下两省诸臣求见!” 李忠匆匆从殿外走进来,朝心情不错的楚凌作揖禀道:“登基大典召开在即,他们已初拟好年号,现呈递到御前供嗣皇帝圈选。” 楚凌脸上的笑意没了。 在他想着怎样玩时,他所看不到的地方,已经有大批的人,围绕着登基大典在转了,只是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不管是做什么,楚凌都没有权力去决定,知道与否这似乎不那么重要吧? 第二十六章 过场 前有徽号,后为年号。 仅是这一前一后经历的种种,就让楚凌对于身处大虞中枢的文官高层,有了较为清晰的认知。 这帮文官高层皆为成熟的政客!! 至少在他们的眼里,他这位嗣皇帝只需好好的活着,至于别的,有三后在,有他们在,大虞就断不会出任何问题。 或许是因为楚凌年幼的缘故,也或许是楚凌为庶子的缘故,楚凌若是想坐稳皇帝这张宝座,就必须要言听计从!! 皇帝就要做皇帝该做的事,不然要臣子做什么? 只是在权力这条路上,注定只能有一人执掌至高,多了就会出乱子,更何况眼下的大虞有三位呢。 “臣…中书左相国徐黜,拜见嗣皇帝!” “臣…中书右相国王睿,拜见嗣皇帝!” “臣…中书平章政事齐盛,拜见嗣皇帝!” “臣…中书左丞杨彬…” “臣…中书右丞方哲…” “臣…门下鸾台侍中孙淼…” “臣…门下鸾台侍中曹志…” “臣…门下散骑常侍萧靖…” 坐在宝座上的楚凌,看着御前作揖行礼的中书、门下诸臣,立时就明白了,合着这次陛见,呈递初拟的年号以供圈选,其实本意是叫他知晓中书、门下的情况,这估计怕的是在登基大典上出错吧? 想到这些的楚凌,就在心里想一件事,这究竟是中书、门下两省的意思呢?还是三后的意思呢? “嗣皇帝。” 见楚凌迟迟不言,李忠看了眼作揖的诸臣,轻声对楚凌提醒道。 “免礼吧。” 楚凌收敛心神,伸手对徐黜一行道。 “臣等叩谢天恩!” 徐黜一行齐声再拜道。 这个叫萧靖的挺年轻的,看着才而立之年吧,居然就做到门下省的散骑常侍,看来此人不简单啊。 看着眼前这帮大臣,楚凌被一人吸引到,门下省散骑常侍萧靖,在一帮老头之中,显得是那样刺眼。 要找个机会,探探这萧靖的来历才行。 也是在这一刹,楚凌心里有了决断,年轻好啊,上面还有那么多的人压着,管着,论谁都不会想一直这样吧? 不过楚凌却也知道此事不能急,要慢慢的来,眼下的他还太年幼了,这是他的劣势,但也是他的优势! 楚凌能耐心的等待机会。 一年不成,就两年。 两年不成,就三年。 但是压在他头上的那三座大山呢?楚凌年长一岁,她们就老一岁,同理,外朝的那帮文武高官也一样。 “禀嗣皇帝,经中书省初拟年号,经门下省审议通过,现将奏请年号疏呈递御前,请嗣皇帝圈选。” 在楚凌思量这些时,徐黜走上前捧起一封奏疏,对楚凌低首禀道:“登基大典召开在即,嗣皇帝需明新年号,以稳天下之心。” “呈上来吧。” 楚凌平静道。 “喏!” 在旁服侍的李忠,先是低首应道,随即便快步朝徐黜走去,准备将这封奏疏转递到御前供嗣皇帝御览。 只是李忠还没有走到,徐黜又出声了。 “此事干系重大,嗣皇帝年幼,臣等恳请嗣皇帝允准,将此疏呈至三宫御览。”徐黜的话一出,李忠停下了脚步,看向徐黜的眼神变了。 与此同时一起来陛见的王睿、齐盛等一行人有些的脸色变了,显然徐黜这样做,他们事先是不知情的。 这是有情况啊。 楚凌见到眼前一幕,没有因为徐黜这样做而生气,他在观察徐黜身后的一众大臣,直觉告诉楚凌,徐黜这样做,肯定是有目的的。 这是想试探谁呢? 试探朕? 还是三后? 不对,皇太后徐贞乃徐黜之女,即便是试探,只怕试探的也是太皇太后跟皇后,可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跟大兴殿走水有关? 楚凌与外界完全隔绝,不清楚大兴殿外发生了什么,这让楚凌连判断的依据,都找不到立脚的。 “左相国,您这是何意?” 萧靖皱紧眉头,看向徐黜道:“年号圈选乃是大事,按制需呈御前,纵使嗣皇帝年幼,需请三后裁决,但至少也应让嗣皇帝御览后再言!” “萧常侍所言甚是。” 徐黜顺势道:“是本相国疏漏了。”讲到这里,令众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嗣皇帝,臣老迈昏聩,恐难当大任。” 徐黜又掏出一份奏疏,朝楚凌作揖拜道:“适才竟做此等僭越之举,中书省左相国一职何其重要,臣如此无法再胜任,今特向嗣皇帝请辞,还请嗣皇帝允准!” 言罢,徐黜竟跪倒在地上。 “左相国!” “左相!”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殿内诸臣无不脸色微变,包括站出来质疑徐黜的散骑常侍萧靖。 这闹得又是哪一出? 不明所以的楚凌,在见到眼前一幕时,知道事情肯定没有表面那样简单,属于他的登基大典,眼瞅着就快召开了,这个时候中书省左相国请辞了,这传扬出去会引起何等轩然大波啊。 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楚凌可不会被徐黜这一套给糊弄过去,眼前这位不止是中书省左相国,更不止是当今皇太后生父,更为重要的一点,他是大虞文臣之中,唯一敕封为国公的存在!! 这可是三朝老臣了。 敕封国公的,还是太祖高皇帝。 要是徐黜能老糊涂的话,那眼前这些只怕都是糊涂蛋。 “嗯…李忠,此事朕该怎么办?” 在此等态势下,楚凌心里冷笑一声,随即看向惊疑的李忠道:“朕应该允准左相国请辞吗?” “奴婢~” 李忠这下更心惊了,这等事,岂是他能插嘴的。 “嗣皇帝,此事干系重大,需请三后决断。” 也是在这时,萧靖表情复杂,在看了眼徐黜后,遂朝楚凌作揖拜道:“但奏请年号疏,还请嗣皇帝先行御览。” “就依萧卿之见。” 楚凌笑笑,看向萧靖道:“至于那奏疏,朕就不看了,交由太皇太后先行御览吧,朕累了,诸卿都退下吧。” “嗣皇帝!” “臣等告退!” 殿内响起道道声响,但对楚凌而言,他对这个萧靖愈发好奇了,似乎他对于宗法礼制很看重,这或许对他而言是件好事。 第二十七章 无题 “李忠,那个萧靖是何来历?” 楚凌坐在宝座上,沉默了许久,看向身旁服侍的李忠,“为何如此年轻,就官拜门下省散骑常侍?” 说实话,楚凌没有太大把握,李忠是否愿为他解惑,虽说先前在大兴殿,他让李忠讲了太祖事迹,李忠也讲了。 但楚凌能感受到李忠的犹豫,还有在讲述太祖事迹时,其中夹在有他的一些私货,这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是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的。 这点在从寿皇殿回归后,相继发生一些事情,李忠的种种表现,是不难看出的。 “禀嗣皇帝。” 李忠低首道:“萧靖乃云海人士,乃是太宗朝科贡选拔,首次采用糊名,继而高中的科贡状元。” 原来是这样。 楚凌立时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李忠提及的科贡选拔,其实跟他知晓的科举一样,意思相差不大,就是称谓变了。 而这也让楚凌联想到太祖高皇帝。 科贡选拔,就是他老人家创立的。 在大虞之前的官员选拔录用,大致分为几种,世禄世卿制,军功晋爵,计吏拜官,技艺入仕等,这些在历朝历代奉行的选拔制度,造就不同时期下,在不同地域形成有不同的既得利益群体。 而这些既得利益群体,尽管经历过很多次王朝更迭,但却都以各种方式存在,继而确保自身的利益。 就像太皇太后所在的关西孙氏,在今朝已是皇亲国戚,当代家主更是贵为国公,但在前朝,其却是军功门阀,凭借军功晋爵代代相传,在经历一些事后,最终跻身关西门阀核心之中。 即便是在现在,大虞上下仍有不少人,以关西门阀来称呼一些勋贵,这孙氏就是其中之一。 有些观念一旦形成,其实是很难改变的。 也恰恰是知晓了这些,让楚凌就觉得唏嘘不一,这大虞对他而言是陌生的,但却又有似曾相识之感。 阶级,不管是在什么背景下,都是必然会存在的。 只是让楚凌倍感意外的,是大虞居然还有奴隶制,奴隶主与奴隶的关系,是受大虞律法保护的。 由此大虞还存有奴隶殉葬!! 尽管在太宗一朝,废除了天子殉葬,想以此来为表率,让天下能竞相效仿,奈何成效却不大。 太宗的威望,在大虞,跟太祖相比,或许差了点,但提及太宗,这天下就没有不敬畏的。 “即便是这样,也不足以让其如此年轻,就官拜如此高位吧?” 想到这些,楚凌疑惑的看向李忠道:“朕就不相信,这个萧靖提拔到此位,朝中就没有反对声?” “嗣皇帝英明。” 李忠表情复杂道:“只是这个萧靖不一般,其在当年的科贡选拔上,写了一篇文章,促成了朝中一项新政。” “什么新政?” 楚凌皱眉道。 能在尚未跻身仕途下,凭借着一篇文章,就能够影响到大虞中枢,不说别的,但是此人的眼界与才华,那必然是非凡的。 “税法。” 李忠言简意赅道。 嗯? 楚凌愣住了,他下意识想问详情,但见李忠没有说下去的意思,楚凌就知道李忠不想提及此事。 “所以他便得到太宗的重视?” 楚凌想了想,试探着问了一句。 “没有。” 李忠摇摇头道:“此人虽被钦定为科贡状元,但是却出乎所有人预料,太宗文皇帝竟将其派到西凉为官,这一待就是数载。” “这不符规矩吧?” 楚凌皱眉道。 “是不符规矩。” 李忠附和道:“但此人就是远离了中枢,去了边陲,直到那一战大捷,萧靖凭此捷之功,被特擢为兵部左侍郎!” 乖乖。 楚凌心里暗叹,这是一跃跻身中枢要职啊,若是按先前的提拔选用,这萧靖断无可能在短短数载,就成为一部侍郎。 至于李忠提到的那一战大捷,是大虞与西川的国战,恰是那一战,使大虞国威扬名西凉边陲,重创西川,使困扰大虞许久的西陲,至今都没有大的冲突,这一战被称之为王庭山大战!! 只是楚凌愈发好奇,这个萧靖以文官身份,究竟是干了什么,居然能够得到此等特擢,在甘露殿看到的,是涉及有王庭山大战的,但是讲述的更多为双方交战,至于别的,却很少涉及。 “而在太宗文皇帝驾崩前夕,萧靖被擢为门下省散骑常侍。”在楚凌思量之际,李忠继续道。 “此事一出,的确是引起不少反对,但都被太宗文皇帝压下来了,而新君继位后,更是多次召其进宫,渐渐的,对其的非议也就少了。” 这就难怪了。 楚凌露出了然的神情,这是太宗给新君留下的肱股,也正是这种性格,所以才敢当着中书、门下两省诸臣的面,站出来质疑左相国徐黜。 那他能为我所用吗? 想到这些的楚凌,就在心里生出一个想法,尽管这是太宗文皇帝留给新君的肱股,但是那位新君,现在已经驾崩了,眼下的大虞,是他楚凌做嗣皇帝,待到登基大典召开后,他就会成为大虞新君! 人终究是要朝前看的,人死了,哪怕是皇帝,那也都是过往了,谁都不可能一直沉迷于过往。 看来嗣皇帝是有想法了。 而在旁站着的李忠,见到楚凌不言,其在心底暗暗思量,如果是在以前,他是不愿轻易涉足的,但是这些时日经历的种种,让李忠感受到一种紧迫感,还有威胁! 嗣皇帝早慧,眼下知晓的人并不多!! 这对他而言就是个机会。 先前李忠还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禀上去,但是,经历一些事情后,李忠打消了这一想法。 他能一步步走到今天,跟他谨慎的性格有关,但更多的,却没有人知道他是很有想法的。 可是在虞宫,最不能有的就是有想法的!!! “李忠,朕的种种,你可对外说过?” 而随着楚凌的声音响起,李忠莫名生出了冷汗。 “奴婢没有!” 李忠忙道。 “朕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人。” 楚凌笑着看向李忠,“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比朕要清楚,你究竟想要什么,朕猜不到,但朕能给你的,必然是别人不能给的。” 讲到这些,楚凌从宝座上下来,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李忠,随即便转身朝殿后走去了。 尽管楚凌一直在努力表现得像个稚童,但是他也知道,有些行为习惯,是会在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的。 在人多的地方,他还能克制的住,但是在人少的时候,尤其是问自己想问的,难保就会有疏漏。 但是楚凌不后悔这样做。 毕竟他想要破局,想要摆脱可能会死的命运,就必须要这样做,眼下他讲这些,就是想看看李忠是否有野心! 若是有,那一切都好办。 若是没有,那他就要想办法,怎样消除掉这一隐患和风险了,毕竟眼下的他,还是没有任何自由可言的,连自由都没有,又何谈别的呢? 第二十八章 登基大典 两日后,在大兴殿的楚凌,知晓了他的新年号,正统,嗯,在得知这一年号时,楚凌愣住了。 新君年号永昌。 他的年号正统。 对于楚凌而言,他是不敢相信,三后裁决下,会给他定下这样一个非凡的年号,这似乎是向天下宣示什么。 只是通过李忠,楚凌却更显意外。 在中书省初拟的诸年号中,并没有这一年号,皇太后是属意安武,皇后是属意永和,可唯独到太皇太后这,却没有了下文。 这使得圈选年号一事,最终卡住了。 而在翌日,长乐宫传出了消息,太皇太后亲裁正统,此事一出引起不小风波,凤鸾宫、长秋宫进出了不少人。 但是对于这些,长乐宫却没有任何反应。 最终的情况,是年号定为了正统,但究竟这背后发生了什么,却根本就没有知晓。 所以太皇太后为何这样做? 得知这些的楚凌,心底产生了疑惑,他可以肯定一点,正统这个年号,究竟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可是他有什么,能够让太皇太后这样做呢? 楚凌想不明白。 而更让楚凌想不明白的,是皇太后、皇后二人,最后居然默许了这一年号,并没有因此出什么风波。 猜不透。 楚凌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这三位究竟是怎样想的,只是也没有太多时间,容楚凌去想这些了。 新年号定为正统,大兴殿就变得热闹了。 有不少人开始进进出出,而楚凌却成为了最忙的人。 要学各种礼仪。 要量各种尺寸。 要做各种事情。 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楚凌适应的是挺快,但是在很短的时间内,楚凌要做很多事情,这折腾的楚凌很累。 可楚凌累不累,却根本没有人关心。 作为大虞嗣皇帝,有些事情,是他楚凌必须要承担起的,哪怕是孺子,哪怕他的继位引起很多争议,但眼下登基大典召开在即,所有的一切都要往后再论,眼下要将重要的事情办好才行。 至少要给天下一个交代吧。 时间很快来到登基大典召开前夜。 这一夜下起了雪。 楚凌还没有睡,他就静静的坐在龙榻上,似是在想什么,似又什么都没想,楚凌的眼睛直直的看向一处。 “紧张了?” 原本寂静的殿内,响起一道声音,万秋儿从一处走出,依旧是那副神态,走到了楚凌的身前。 在这些时日,来大兴殿的人多了,万秋儿也就常伴在楚凌身旁,对于这个侍女,不少人带有疑问,但却没有一人提及。 登基大典召开在即,他们有各自的事要做,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出差池,毕竟朝是那样的扑朔迷离。 嗯。 插一句题外话,中书省左相国一职空缺了。 徐黜的请辞,是皇太后允准的。 这件事出现,使得朝堂大惊,谁都没有想到,徐黜的请辞,居然是皇太后允准的,这让不少人都联想起来。 楚凌知晓此事时也很意外。 先前他觉得能看透些三后,可现在看来啊,他似乎并没有看透,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单单是为了登基大典,要做的诸多事情,都叫楚凌忙到无暇去想别的,这种被动的忙碌,是楚凌不喜欢的。 但是他没有办法拒绝。 果然。 人在忙碌之下,是没有思考的能力的,人就像是提线木偶一般,一直在重复去做看似有意义,但是却没有意义的事。 有太多的人,就是在这种境遇下,渐渐消磨了意志,最终选择跟现实和解的。 “或许是紧张吧。” 楚凌沉默了许久,才看向万秋儿道:“你呢?听说明日也要随驾去。” “奴婢为什么要紧张?” 万秋儿道:“做皇帝的,又不是奴婢。” “哈哈,也对。” 楚凌忍俊不禁,笑着看向万秋儿,“似乎你这样说,也没有毛病,嗯,你比以前说的话多了。” “或许吧。” 万秋儿神情自若,看了眼楚凌道。 “那朕要是不睡,你会怎样?” 见万秋儿又恢复以往冷淡,楚凌也不气恼,打趣道。 “不睡。” 万秋儿平静道。 “那来吧。” 楚凌伸出手,对万秋儿道。 嗯? 万秋儿娥眉微蹙起来,警惕的看向楚凌。 “你在想什么?” 楚凌笑了,“朕才八岁,朕让你来,是想让你坐着。” “哦。” 万秋儿应了句,但是她却没动。 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楚凌保持笑意,心里却暗暗思量,他发现这个万秋儿,似乎也藏着很多秘密,只是他还没有触碰到。 是啊。 人活在世上,不管是谁,跟出身无关,跟家境无关,其实都是有秘密的,在某种特定结论下,秘密是最贵的。 只是有了世俗的那套,使得秘密又成为能交换的东西。 “先前你说,愿意教朕骑射,这话还算数吗?” 楚凌看向万秋儿道,他这一夜是睡不着了,反正也快拂晓了,索性就不睡了。 “算数。” 万秋儿点头道。 “那好。” 楚凌笑道:“等朕完成登基大典,那你就教朕吧。” “嗯?” 万秋儿诧异的看向楚凌,她不理解,明明处处受限制的楚凌,为什么会觉得他能学成骑射呢? “怎么?” 楚凌见状,看向万秋儿道:“你是觉得朕学不成吗?” “没有。” 万秋儿否认道:“嗣皇帝想学,奴婢可以教,至于别的,就不是奴婢该去想的。” “其实你想了。” “没有。” 殿内,不时响起楚凌与万秋儿的声音,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流逝,其实对楚凌而言,他是有些紧张的。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做皇帝,更是第一次经历登基大典,尽管他的内心很强大,但是楚凌却明白一点,待到登基大典结束后,或许会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他。 别问他是怎样知道。 直觉!! 这是他在前世经历很多,每次出现问题时,都会生出的一种本能反应,而在这样的境遇下,天渐渐的亮了。 噔噔噔~ 随着大兴殿外响起密集的脚步声,楚凌知道,属于他的登基大典要开始了…… 第二十九章 虞朝迎来新君 “这雪下的真不是时候…” 人潮前,右相国王睿皱眉,看着飞舞的白雪,风烈,吹动着各处旌旗,只是王睿的注意却在别处。 高台上。 太皇太后孙黎,皇太后徐贞,皇后王琇穿戴盛装分立各处,三后表情严肃,气场不一,在此等正式场合下,无一人敢僭越看来。 对于身处大虞中枢的一众群体而言,他们必须要适应全新的政局,随着这场登基大典开启,大虞进入后宫涉政的大势!! 老中青三代齐聚,这在先前的大虞从没有过。 纵使是在前朝,也极少有过此等情形! 帝幼后壮,这在先前的诸朝不是没有过,但至多,也就是二后临朝,不过那也是皇帝嫡母与生母,以两宫身份临朝。 三宫临朝,没有发生过,也从没有听说过。 可眼下却在大虞成为了现实。 “登台!” 随着一道唱名响起,王睿收敛心神,目光聚焦一处,高台下,穿戴天子衮服的楚凌,立于风雪下。 瘦弱的身躯。 矮矮的个子。 这就是大虞要迎来的新君! 一道道聚来的目光,在见到新君的背影,流露出各异的神色,此间无声,风雪飞舞于此,雪,落在楚凌的身上。 “这登基大典,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置于风雪下的楚凌,抬头看着眼前的高台,一节节被雪覆盖的台阶,直通前方,只是此时的楚凌却有些感慨。 为了来到此处,楚凌去了很多地方。 此时的楚凌很累。 肚子咕咕乱叫。 从昨日起,楚凌就没怎么吃东西,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大虞的宗法礼制森严,对于各种场合下,要遵守何等礼制,那是有严格要求的。 作为大虞天子,就应为天下做表率! “登上这座高台,告祭皇天后土,宣读即位诏,就真正成为大虞皇帝了。” 楚凌的目光朝高台看去,心底感触更盛,只是在看到三道人影时,楚凌却眉头微蹙,心底轻叹一声,“只是成为大虞皇帝有如何,想要亲政掌权,不跨过眼前的三座高山,那是根本不现实的事情!” 想到这里,楚凌撩起裙摆,抬脚朝眼前台阶登上。 “跪!!!” 随着楚凌的身影动了,一道传唱声响起,紧接着是更多的人在传唱,而在身后的人潮则齐齐跪下。 “拜!!” 楚凌听到身后的声音,但他却心无旁骛的前行,身后的,是大虞文武大臣、皇亲国戚等一众群体,他们尊奉礼制行跪拜大礼,在皇天后土的见证下,以表示对新君的绝对臣服! 只是在这些人之中,又有多少真的臣服于楚凌呢? 这是谁都说不准的事情。 今日这个场合,注定是属于楚凌的。 作为大虞嗣皇帝,他要通过繁琐的登基大典,来向皇天后土告祭,来向天下宣示,大虞驾崩了一位大行皇帝,但却也迎来了新君。 这代表大虞社稷永固,大虞国本延续!! 生老病死是天道,纵使是皇帝也无法逃避,所以有旧天子,就会有新天子,楚凌很稳的攀登着。 搭设的高台很高,这就使台阶很多。 楚凌要脚踏实地的走稳每节台阶。 台阶数不多不少,正好是108节。 这要是在平时,想要一口气攀登这么多台阶,都难免会吃不消,而在今日下雪了,台阶虽铺设有红布,但雪积在上面,让台阶有些滑。 稳住。 一定要稳住!! 走好每节台阶的楚凌,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在攀登高台之际,自己绝不能脚滑,更别提从台阶上摔下。 一旦出现这种意外,那他必将处于风口浪尖下!! 不说先前在寿皇殿所做,带来的些许变化会急转直下,甚至从今日起,他将会受到众多的诟病与非议。 一定要平安登上啊。 在高台下的李忠,此刻的双拳紧攥,余光不是瞥向高台,对于这场雪,李忠是没有想到的。 登基大典召开之际,李忠就担心嗣皇帝登高台,要是在这期间敢出意外,那事情就大发了!! 紧张的氛围,在此时悄然降临。 很多人虽说跪在地上,但他们的思绪无不聚焦一处,甚至在人潮中,有人在偷偷看向登高台的嗣皇帝。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楚凌踩着第104节台阶,皇后王琇的身影映入到他的眼帘,站于第105节台阶处的王琇,俯瞰着强压气喘的楚凌,娥眉微蹙起来,但她还是朝一侧退去。 楚凌微微点首,随即登上第105节台阶,但他没有急着继续登,在楚凌的身前,是站着的皇太后徐贞。 俯瞰着穿戴天子衮服的楚凌,徐贞的手微颤起来,眼眶微红,似是看到这身衮服,让徐贞想到了什么。 可徐贞却朝一旁退去。 是想起大行皇帝了? 楚凌抬脚前行之际,心里却暗暗道,也对,大行皇帝楚启壮年而崩,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这位皇太后怎会不触景生情呢? “嗣皇帝!” 而在楚凌登上第106节台阶,太皇太后孙黎的声音响起,这让楚凌收敛心神,表情正色的抬头看去。 就见孙黎手里拿着一物,此刻正俯瞰着楚凌。 楚凌抬脚登上第106节台阶,与太皇太后对立,随即双手举起,孙黎见状,将手中天子剑,递到楚凌手中。 按制,从最开始登台之际,嗣皇帝就要佩戴天子剑,一步一节登上高台,继而告祭皇天后土。 但现在真正掌权的是三后,所以有些规矩就悄然而改,对此,却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谁掌握了权力,谁就有了话语权。 这话一点不假。 楚凌接过天子剑的那刹,感受到了剑鞘的冰冷,但他却没有任何迟疑,将天子剑佩于腰间,便在三后的注视下,昂首登上第108节台阶!! “朕承皇天之眷命,以皇考太宗文皇帝子奉藩国都,赖列圣之洪休,奉慈圣端佑康寿太皇太后、圣列昭豫慈寿皇太后、庄肃皇后之懿旨,皇兄大行皇帝之遗诏……”在楚凌登上的那刹,递次的传唱就响起了。 这封代表楚凌的即位诏,当着皇天后土,当着满朝文武就洋洋洒洒的宣读起来,而此刻的楚凌,思绪却全然没在这上面。 他感受到了冷。 寒风呼啸吹来,裹着白雪。 高处不胜寒!! 在他听到这道传唱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孤单感袭来,楚凌知道,在登基大典前完成加徽号的三后,会在登基大典完成的那刻,就会跟着正式亮相了,他是通过登基大典正式成为毫无争议,具备法理的大虞新君,但是年幼的他,却根本无法掌权,甚至今后会遇到什么,这是他毫不知晓的。 属于楚凌的舞台,在这一刻似也落下帷幕,可是在楚凌缓缓转身之际,俯瞰着眼前一切时,在他的心底燃起了斗志,他不要做傀儡皇帝,更不要做废帝,今后纵使前途再怎样坎坷难行,他也要昂首去面对!! 第三十章 三宫临朝 人不能一直处在高光下,璀璨时刻固然夺目,但也终有黯淡之时,对于楚凌而言,他的璀璨时刻,看似是他以嗣皇帝召登基大典,正式成为大虞新君,可楚凌却很清楚,这自始至终就不是他的璀璨,而是属于三后的璀璨。 通过这场毫无争议,具备法理的登基大典,三后正式涉政临朝,这在大虞过去是从没有过的。 尽管大虞有祖制,后宫不得干政,但是祖制再好,那也终究是死去的人所定,而活着的人,会从各个方面去剖析,继而找寻到合理的解释。 三后临朝的法理,即大虞新君虽聪慧,却年幼,固得太宗文皇帝喜爱,固得宣宗纯皇帝青睐,然念及大虞社稷,故临朝涉政,待到新君及冠加元服,三宫归政!! 翌日。 拂晓。 “似乎做了皇帝,什么都没有改变。”楚凌坐在龙榻上,看着站着的万秋儿,“对于要做的事情,朕还是一无所知。” “陛下想改变什么?又想知道什么?” 万秋儿依旧是表情冷冷,迎着楚凌的注视道。 “至少在朕理解的皇帝,应该能有自由,对统治的天下有所了解。”楚凌笑笑,对万秋儿说道:“你觉得朕理解的有错吗?” “没错。” 万秋儿点头道:“但是陛下要去长乐宫了。” “对。” 楚凌叹道:“是要去了,不能耽搁了时辰,去完长乐宫,还要去风鸾宫,最后是长秋宫,给三后请安。” 改变这就来了。 没有召开登基大典前,楚凌一直待在大兴殿,什么地方都不能去,现在呢,楚凌能离开大兴殿了。 但是却摊上件麻烦事。 每天要给三后晨省。 这是大虞的宗法礼制,大虞以孝治天下,对父母长辈敬,是必须要做的,谁要是敢有不敬处,那就等着社死吧。 “来人啊!!” 随着楚凌的声音响起,原本紧闭的殿门,被徐徐的推开,早已恭候多时的李忠,领着一大帮子人进殿。 “拜见陛下!” “拜见陛下!” 在道道行礼声下,楚凌从龙榻上起来,十几名宫人低首围了上来,他们拿着不同的东西,服侍楚凌。 这在先前也是没有过的。 一下子有这么多人服侍,楚凌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先前他虽贵为嗣皇帝,但是却被限制在大兴殿,现在登基大典已经结束,再像先前那样已然是不行了。 可是在楚凌看来,他似乎从一个圈子,又跳进另一个圈子里,楚凌不知道这些来服侍他的人中,有多少是安插来的眼线。 今后这些人将与李忠一起服侍在御前。 “你们都退下吧,叫李忠来服侍。” 在众人服侍下,洗漱完的楚凌,皱眉看向左右道,这些人听后不敢抗旨,一个个低首退到一旁。 “陛下。” 李忠这才走来,对楚凌抬手一礼道。 “嗯。” 楚凌应了一声,便朝一处走去,随即便撩袍坐下,李忠低首跟上,随即拿起一把象牙梳,便为楚凌梳理头发。 “陛下,长秋宫派人递话了。” 为楚凌束发之际,李忠低首道:“今后晨省,陛下无需去长秋宫。” 朕这位皇嫂不简单啊。 楚凌听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扬,他虽说是大行皇帝的皇弟,见到庄肃皇后要尊称一声皇嫂,可眼下他终究是大虞新君了,晨省是对长辈,他二人之间,说到底只能算是同辈,尽管楚凌才八岁,那也是同辈。 王琇以退为进,看似不能用晨省来宣示她的地位,但是此事要传出去的话,必然会生出赞许的。 “知道了。” 楚凌淡淡道。 既然人家想以此来得到些什么,那他就不能不识趣嘛,毕竟眼下的虞宫,看似是以他为尊,可实际上却是以三宫为尊。 他这个大虞新君做什么,其实不重要。 重要的是三宫会做些什么。 人都是势利眼,谁有权就朝谁考虑,这是本性,也是人性,眼下楚凌还在寻找机会,所以他不能表现得太特殊。 随大流呗。 反正他年纪小,就算低头了,这也不丢人啊。 年纪小,或许有着种种坏处,但也绝非是没有好处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待楚凌穿戴整齐后,便离开了大兴殿,在一众人的簇拥下,朝向撵轿走去,而在大兴殿外值守的禁军却没有一人动。 去长乐宫,去风鸾宫,那属于后宫范围,外男无诏不得擅进,这关乎天家威仪,更关乎天家脸面。 “李忠,去了长秋宫,风鸾宫后,朕要去何处?”倚着软垫的楚凌,看了眼随驾的李忠道。 “陛下可以摆驾回大兴殿。” 李忠微微低首道:“也可以摆驾去甘露殿。” 看来禁足的范围增加了一些。 透过李忠所讲,楚凌知晓了自己的处境,只是这都不是他想要的,甘露殿,眼下去与不去已没有太大意义。 毕竟在他的强记下,对于大虞的种种,包括这一世界的来历,他都有了概念,皇帝是要读书,但是够用就行了。 皇帝又不需要参加科贡选拔! “那朕能去见母妃吗?” 楚凌沉吟刹那,看向李忠又道。 李忠心下一惊。 一时间他也没了主意。 皇帝要见生母,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是眼下这等境遇,皇帝要真见了,不说别的,单单是圣列昭豫慈寿皇太后这位嫡母,她心里会想些什么呢? “算了,等过几日再说吧。” 见李忠如此,楚凌摆摆手道:“朕还是先去晨省吧。” 其实对楚凌而言,对他那位生母,其实并没有特别的感情,毕竟他是穿越来的,看似是生母,那也只是血缘上带来的,他的母亲只有一个。 楚凌向李忠提及此事,就是不想一直待在大兴殿,顺带通过这件事,来试探一下周遭的反应,身边人的反应,包括他那位嫡母的反应,楚凌这样做,仗着的就是年幼,只要能去的地方多了,那他就能不待在大兴殿,毕竟一直待在一处,想要寻找什么机会,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第三十一章 朝会 楚凌想要的机会,比他预想的要快,乘坐撵轿离开大兴殿,赶去长乐宫、凤鸾宫去给太皇太后、皇太后晨省结束。 楚凌觉察到了异常。 方向不对啊!! 坐在撵轿上的楚凌,看着健步如飞的一众小黄门,这摆明是在赶时间,天在此时彻底亮了,东升的朝阳带着金光,不知何时起,雪就飘下了,袭来的寒风吹在人身上,很冷! “李忠,这是要去何处?” 楚凌紧皱眉头,看向紧随撵轿的李忠,压着心底的惊疑道。 “陛下,您要摆驾太极殿。” 李忠微微低首道。 太极殿? 开大朝? 楚凌心中惊疑更盛,这不对啊,按虞制,嗣皇帝在登基大典结束,的确要摆驾太极殿,在太极门召开新朝首次大朝。 可这个时间,是三日后! 太宗文皇帝奉遗诏登基是这样。 宣宗纯皇帝奉遗诏登基是这样。 知晓这些的楚凌,认为以他的名义,要召开新朝的首次大朝,也该是在三日后,这个时间,就是给新君熟悉朝政,适应环境特意留下的。 可眼下,在楚凌毫不知情下,属于正统朝的首次大朝,居然就在登基大典结束后的翌日召开了? 楚凌盯着李忠,眼神也跟着变了。 这种不给他任何反应时间,甚至连干什么都不知晓的感觉,让楚凌是愈发感到厌恶了!! 作为大虞皇帝,本该掌天下至尊权,掌生杀大权于一身,可现在呢,属于他的权力,被三后给分了。 分也就分吧,可不该连知情权都没有吧? “陛下,此事奴婢也是刚知道。” 李忠警惕的看向左右,特意加快脚步,低声对楚凌道:“在御驾临凤鸾宫时,大长乐就传来太皇太后懿旨,今日要在太极门召开大朝,此事太皇太后还特意交代,不准扰到陛下,所以……” 太皇太后这是何意? 楚凌皱起眉头,他不明白,为何要在今日召开大朝,即便是要召开大朝,为何不让他事先知晓,也好叫他有个反应。 他穿戴的服饰都不对!! 按虞制,帝召大朝于太极门,穿戴天子衮服,佩天子剑,待到满朝文武齐聚,时至,帝出太极殿,乘撵轿临太极门,大朝兴!! 看了眼自己所穿常服,楚凌想的更多了,提前召开的大朝,只是太皇太后的意思?皇太后、皇后事先跟他一样也不知情? 这不可能啊! 自己在大兴殿内,无法获取宫外消息,但是皇太后、皇后虽处深宫,但是掌握大权的她们,如何连这等事都不知晓? 要真是那样的话,大虞怎么可能三后临朝涉政啊! 如此就是知晓了?! 回想起自己到凤鸾宫后,尽管皇太后坐于帷幔后,但楚凌依稀能看到些什么,皇太后穿戴的也不是正式场合下,该穿戴的服饰啊。 大虞先前没有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驾临大朝的先例,不过对于什么场合下,该穿戴什么服饰的,却是有着详细记载的。 因为是从乱世下崛起的,大虞的开创者,太祖高皇帝对于规矩格外看重,人心在乱世下的洗礼,必然会出现变化。 想要让大虞长治久安,有些东西就必须要看重,而大虞的宗法礼制,无疑是最为森严周密的,可以说是远超历朝历代,这也使得大虞的等级观念很严! “知道了。” 在李忠忐忑的前行下,楚凌停了很久才回道。 听到新君所言,李忠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落下,他知道,因为这件事,新君对他的感观必然有变。 李忠也清楚知情不报的结果。 但考虑到眼下的态势,还有宫中复杂的形势,李忠没有提前告诉新君,因为李忠知道在看不到的地方,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 内廷的情况,看似是一成不变的。 实则暗藏的凶险与斗争,一点都不比外朝要弱,甚至内廷的斗争,比外朝还要狠! 毕竟在内廷之中,有些位置是固定的,是绝对不会变的,这是任何人都不敢有想法,但是有些位置,看似固定,实则却是活动的,只是想要上去,那就要干倒坐到上面的人,而这样,上面的人多半下场不会好。 经历过太多的李忠,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想法,他在等合适的机会,过早暴露,除了死以外,他什么都得不到!! 不过思虑这些的李忠,却全然没有察觉到,被他领到新君身旁的万秋儿,此刻在随撵轿前行时,不时瞥向他。 没有人知道万秋儿在想些什么。 至于楚凌,则看开了。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没有人给他任何准备的时间,在太极门召开的大朝,已然成为了事实,那他除了去面对,根本就没有别的办法。 ‘这人啊,别在自己弱小的时候,就觉得一切该围绕着自己转,这种想法是可笑的。’坐在撵轿上的楚凌,看着前方的殿宇,嘴角露出一抹嗤笑,心里暗暗道。 ‘内心的期许减少了,失望也就少了,罢了,反正自己年纪好小,想要亲政掌权,短时间内无法办到,那就趁着此次召开的大朝,对虞朝治下先多了解了解,既然是大朝,那肯定是要讲一些事的。’ 对于眼下的楚凌而言,他迫切需要了解的,就是虞宫外的动向,哪怕只有一点,这对于楚凌而言也是弥足珍贵的。 书籍上看到的,那只能作为参考。 毕竟日子是一天天过的,在这一天天下,大虞也必然会有很多变动,什么时候,楚凌能掌握住这种动态变化的信息来源,那么他的处境才算真的改变了。 雪,渐渐下的大了。 楚凌乘坐的撵轿,很快就来到了太极殿,而在这里,楚凌看到很多熟悉的身影,宿卫大兴殿的禁军、勋卫早已赶来太极殿,待到大朝正式开启,他们将护卫着大虞新君,从太极殿摆驾太极门。 ‘为何没有见禁军大将军韩青?’ 看过一圈后,楚凌眉头微蹙起来,在他对萧靖产生兴趣前,第一个引起楚凌兴趣的,其实是韩青!! 第三十二章 这样的大虞(1)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漫天飞雪下,太极门齐聚文武跪地,朝帝临处山呼,正统朝的首次大朝,就此拉开了帷幕。 “三后懿旨,诸卿免礼!!” 坐在宝座上的楚凌,静静看着眼前一幕,在御前服侍的李忠,在得到一人的传旨后,便朝前走了数步,朗声道。 “三后懿旨,诸卿免礼!!” “三后懿旨,诸卿免礼!” 递次的传唱响彻此间,然在飞雪下的群臣,却没有一个人动,但当传唱的‘兴’在此间回荡,群臣这才动了。 ‘规矩还挺多了。’ 见到此幕的楚凌,对大虞的宗法礼制,有了更清晰的认知,能聚集在太极门的群体,随便拎出来一位,哪怕是等级最低的,在大虞国都或许不算什么,可一旦带着京官身份去地方,就不一样了。 所以仅是透过这点,在中枢的这帮群体如此守制,楚凌就知在大虞治下各地,只怕会更加森严。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楚凌有些感慨,如此森严的宗法礼制,只怕对下的统治,必然是愚民政策,看来底层的日子不好过。 不过想到这里,楚凌却笑了起来。 历朝历代的底层,又有多少是真正好过过? 好过的,永远都是统治阶层!!! 而在这一世,楚凌成了统治阶层的至尊,哪怕眼下并无实权,那也是大虞的天,名义上也算。 “有本即奏,无本退朝!!” 随着一道声音响起,楚凌回过神来,在他思量之际,其实齐聚太极门外的满朝文武,有不少也在思量。 为何新君如此穿戴? 楚凌穿戴常服,却没有着天子衮服,佩天子剑,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一时间朝班中是思绪各异。 “臣…户部左侍郎陈坚,有本奏!!” 在此等形势下,一道身影在靠近御前的区域晃动,陈坚低首朝御前走去,随即便作揖拜道。 “奏!” 随着陈坚出朝班,丹陛下站着的一人,朗声道。 在太极门召开的大朝,是有规矩的,有臣子奏,天子无需开口,自会有人替天子维持秩序,天子只需听奏明之事,给予对应旨意即可。 大虞作为新兴的王朝,所辖疆域庞大,大朝是处理军政要务的重要组成之一,没有说形式大于实际。 “自去岁十一月始,西凉道,安北道等屡遭雪灾侵袭,致诸道治下府县受灾严重,此事一直由户部出面解决。” 陈坚如实禀道:“然近来北虏似有异动,对多地行劫掠,杀边民,坏赈灾,臣在此弹劾征北大将军!!” 此言出,满朝哗然。 真够过种的啊! 楚凌听到陈坚所言,略显诧异,太极门外的朝班有异,楚凌都看在眼里,被陈坚弹劾的征北大将军不是别人。 正是九柱国之一,护国公曹隐! 曹氏乃前朝关西门阀之一,与孙氏世代联姻,通家之好,早先太祖高皇帝起兵西进驰援梁城,大败关西李家,解救被围攻的孙氏,迎娶义妹为正妻,就比曹氏早了一步。 相传护国公曹隐,对太皇太后是仰慕已久的,但却被太祖高皇帝给抢先一步,当然,这也只是传闻,真假难辨。 但也是因为太祖高皇帝迎娶义妹,这不止将孙氏拉到自己麾下,还在今后的数战中,逐步展现自己的能力与实力,使得关西门阀诸族中,有不少最终选择投效,这曹氏就是其中之一! 在太祖高皇帝麾下一众大将中,曹隐绝对是占有一席之地的。 眼下人在北疆镇守,为大虞震慑北虏,现在却在中枢有弹劾了,事情就跟着变得有趣起来。 ‘要是没有记错的话,宣宗纯皇帝驾崩前,似在谋划北出大计吧?’ 楚凌想到这些,双眼微眯起来,“这个曹隐能一直待在北疆,那肯定是得宣宗纯皇帝看重的,否则绝不会让其待在此等要位上。” “放你娘的屁!!” 一道怒喝声,在朝班中响起,历阳伯马跃,瞪眼从朝班中走出,指着陈坚张口大骂道:“你这遭瘟的狗官,你了解边疆情况吗?” “要不是有护国公镇守北疆,这北虏就不止对多地行劫掠,杀边民了,而是他娘的一路南下!!” “还弹劾护国公,你们户部有什么脸讲这话?” “宣宗纯皇帝在世时,一直心忧西凉道、安北道等地灾情,不止一次的下诏免去赋税,以缓解受灾地域,可你们户部呢?掏些赈灾粮饷,一个个抠抠搜搜的,依着本伯看啊,宣宗纯皇帝驾崩,就是被你们户部给气的了!!” 这大朝有意思!! 看着跑出怒斥陈坚的马跃,楚凌表面没有变化,但心里却思量起来,这位是大虞一等伯,乃是曹隐旧部,凭功敕爵,而此人还跟一人有关系。 即尚未及冠的太宗文皇帝庶六子楚钧的外祖父。 马跃在勋院任职。 嗯。 就是荣养的那种,不过在一些场合,人家是有资格出场的。 “你……” 被马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尤其是还当着三后,当着新君的面,户部左侍郎陈坚气急,迎着马跃的怒视,欲要说些什么。 “你什么你!!” 马跃瞪眼道:“本伯难道有什么说的不对?” “历阳伯骂的好!!” 在此等形势下,又一人站了出来,从朝班中走出,指着陈坚骂道:“北疆是何等情况,你作为户部左侍郎,不可能不清楚,北疆险峻之地极少,征北大将军以十万精兵护我大虞北疆千里边陲,其中有多少不易,你是只字不提,依着老子来看,你就是想推卸责任,免于被追究渎职之罪吧!!” 对了,大虞没有长城! 听到那人所讲,楚凌这才反应过来,尽管他没有去过北疆,但是透过马跃他们所讲,这个素未谋面的护国公、征北大将军曹隐,在北疆承受的压力与担子,可不是世人所能想到的。 也恰恰是这样吧,有人敢把火引到曹隐身上,这就有人忍不住站出来反驳了,这个大虞比预想的有意思啊!! 第三十四章 这样的大虞(3) “陈坚所奏之事,卿知晓否?” 孙黎表情自若,语气淡淡道,但藏在言语间的威仪,却尽展无疑! “臣…” 夏章手脚冰凉,尽管下着雪,可他却生出冷汗,对这次提前召开的大朝,他本就带着想法,可让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底下的人,居然在他毫不知情下,就在大朝上搞此等大动作!! 他娘的! 仗着是庆国公徐黜的得意门生,就这样嚣张是吧!! 对陈坚所想,久经沉浮的夏章哪儿不清楚。 但是你们神仙打架,也别殃及鱼池啊!! 泥人还有三分气呢。 “怎么?” 孙黎盯着踌躇的夏章,冷冷道:“卿忝为尚书省左仆射,兼户部尚书,牵扯到我朝这等大事,竟事先毫不知情?卿这官是怎样做的!!!” 孙黎语气突然加重,令此间立时冷了下来。 “臣有罪!!” 夏章立时就跪倒在地上,面朝御前叩首请罪。 “晚了!!” 孙黎冷哼道:“来人啊,将尚书省左仆射,兼户部尚书夏章拿下,尔身居要位,却不思进取,如此糊弄,革职严查!!” “喏!!” 太极门回荡起应诺声。 相较于徐贞的雷声大雨点小,孙黎的动作果决,陈坚他们有意挑起是非,第一个倒霉的人出现了。 这就给罢了? 楚凌看着眼前一幕,心底暗暗称奇,原以为太皇太后会像皇太后一样,会讲上几句高抬轻放,但二后的做派完全不一样。 “户部右侍郎何在!!” “臣在!!” 此等形势下,在朝班出现骚乱之际,一人匆匆从朝班中走出,不似夏章最初那般淡然,行至御前就作揖拜道。 “自即日起,卿升任尚书省左仆射,兼户部尚书!” 孙黎眼神冷冷道:“赴任后,给哀家严查陈坚所奏之事,哀家要知道,西凉道、安北道等地赈灾,究竟是赈灾的事,还是北虏袭扰所致!!” 此言一出,朝班上下尽皆哗然。 正统朝的首次大朝,所奏第一件事,就罢了尚书省左仆射,兼户部尚书的夏章,挑起是非的陈坚、马跃等人却仅是罚俸三年,关键是与此事无关的户部右侍郎,嗯,此人叫何翀,却因此成为新任尚书省左仆射,兼户部尚书。 他这一动,户部右侍郎出缺了,这会引起一连串的调动。 这处置之果决,手段之老辣,简直是太厉害了!! 关键是新提拔的何翀,今后会被打上太皇太后一系的烙印,而这个人在此之前,是出了名的和事佬啊。 太皇太后为何要重用此人啊? 一时间朝班中的人思绪万千。 可是坐在凤位上的孙黎,却根本就没有理会这些,眼下的她,是以慈圣端佑康寿太皇太后身份临朝涉政,这是具备法理的,她比谁都要清楚,这朝堂之上,这天下各地,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她,算计她! 楚凌要考虑的,是怎样摆脱眼前的限制,继而能通过些手段,来逐步扭转自身的处境。 可孙黎不一样。 大虞的江山社稷,肩负在她的身上,同样也肩负在徐贞、王琇的身上,三后临朝涉政,这可不是说说那样简单。 这是要把大虞治理好的。 倘若大虞在她们的手里没有治理好,相反却出现很多乱子,那如何能堵住悠悠众口?靠杀? 前朝就是这样做的!! 可结果呢? 天下大乱,群雄并起!! “有本即奏,无本退朝!!” 梁璜的声音,此刻响起,使不少仍处惊疑下的回过神来,在太皇太后身边的梁璜,代替了天子身边的李忠。 徐贞娥眉微蹙。 王琇眼神闪烁。 对于提前召开的大朝,她们本就带着想法,可眼下事态的发展,却明显超出了她们的预想,这也使她们各自的想法出现偏差。 这朝,不是那么好临的啊! 这政,不是那么好涉的啊! “李忠,在皇祖母身边的大长乐,叫什么?”此等形势下,楚凌看着眼前的朝班,不露声色的对李忠道。 “梁璜。” 李忠低声道:“此人自幼进宫,是继梁生之后,接替大长乐之职的,深得太皇太后信赖。” “臣…禁军大将军,韩青有本奏!” 在李忠禀明之际,一个人的出现,引起了楚凌的关注,这也让朝班中不少人,都看着走出朝班的韩青。 “启奏陛下,启奏三后!” 众目睽睽下,韩青行至御前,作揖拜道,“臣闻陈坚所奏之事,对北虏犯我朝边陲倍感气愤,想我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宣宗纯皇帝在世时,北虏被打的不敢轻易来犯,眼下却敢如此猖獗!” “臣愿请卸禁军大将军职,请旨赴北疆协助征北大将军解决此事,还望陛下,三后能够允准!!” 而今这等态势下,让韩青明白一点,大虞中枢已成为旋涡风口,自己继续待在虞都,非但起不到任何作用,相反还处处受到限制,尽管这种限制,是他在宣宗纯皇帝驾崩之际,虞宫内形势多变下,派人去通禀宗川、昌黎所致,但韩青不后悔。 如果让韩青再选一次的话,他还会这样做的。 太宗文皇帝如此重视他,信赖他,提拔他,此等君恩浩荡,韩青必须要以身作则。 何况宣宗纯皇帝御极以来,待他同样不薄。 如果大虞社稷出现动荡,而他却坐视不管的话,那他无法过这个坎,今后更无颜去见太宗文皇帝!! “苗头有些不对啊。” 楚凌听到这里,立时皱起眉头,被他关注的韩青,居然想离开虞都,这是他没有想到过的。 先前他还想着能否跟此人有接触,看看此人对大虞究竟是忠,是不忠。 眼下的楚凌,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所以对他忠诚的,只怕是没有,那就退而求其次,寻对大虞忠诚的。 对大虞忠诚,就代表他们值得拉拢,在此后在逐步设法叫他们对自己忠诚,如此有些事就好做了。 可现在韩青却要走,楚凌却看出了异样,每个人对大虞的忠是不一样的,如何判断其实是很难的!! 第三十五章 这样的大虞(4) “这个韩青到底是怎样想的,居然敢在此时请辞,这不是摆明想让三后难堪吗?!” “谁说不是啊,先前的事,三后还没找他算账,眼下又不老实了。” “太宗文皇帝算是看错人了!” “韩青此举又让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了,这朝局啊,老夫是愈发的看不透了。” “你是怎样想的?韩青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韩青奏请之事,使得朝班中出现各种议论,位处各处的监察御史,一个个似眼瞎耳聋一般,如雕塑一般站在原地。 但此举却也引起一些人注意。 这不对劲儿啊!! 隶属于御史台的这帮监察御史,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但凡是有些风吹草动,敢叫他们听到了,那他们就会像饿狼一样扑上去。 可现在却是这副德行。 不对!! 这不对!! 一些机敏之人,在想到这些时,余光瞥向一处,而聚焦的方向,正是大虞御史大夫暴鸢!! 此人是太祖朝后期入仕,在太宗朝崭露头角,至宣宗朝是就任御史大夫,在不到一年间,经他之手被弹劾罢黜的官员不下百人! 恰恰是有此人在御史台,使得宣宗纯皇帝掌控朝局,比预想的要顺利很多,大义固然虚无缥缈,但是掌着大义,跟没有掌大义,那完全是两回事。 “驳!” 此等态势下,孙黎的声音响起,令骚乱的朝班寂静,听到太皇太后所言,韩青眉头微蹙起来。 看来他所谋无法奏效了。 这个是非地,他暂时是离不开了。 如此就要想别的办法了。 慈圣端佑康寿太皇太后的强势,开始使朝班中的一些人想法有变,这场正统朝的首次大朝,看起来是乱糟糟的,实则背后的试探与交锋从没有停下。 一个个全都不简单啊。 楚凌在听到孙黎的驳回后,特别是看到眼前朝班的种种骚动,他就愈发感觉到一点,置身大虞中枢的每个人,都不似表面那样简单。 尽管他的内心很是急迫,可眼下的他却不敢轻举妄动。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楚凌知道,他必须要耐住性子,等待他期许的机会到来,这样他才有可能先掌握自由,继而再去谋划别的。 只是这个时间究竟是多久,是他无法预判到的。 “这就是大朝提前召开的原因啊。” 也是联想到这点,楚凌这才知晓,为何在他不知情下,正统朝首次大朝会提前召开的原因了,慈圣端佑康寿太皇太后这是想掌握更多话语权,而这种话语权,不是底下的人交锋所致,而是她要亲自下场,去跟另外两位去争。 可她究竟为何要这样做啊。 楚凌有些想不明白,孙黎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万一因为这件事,使得那两位暗中联手的话,这就是一对二的态势。 是。 孙氏固然是很强,与孙氏交好的也很多,可另外两位的母族势力,那同样也不低,关键是私下也结交有不少人。 这种利益集团一旦形成,其内部是不会轻易垮掉的,任何敢做出背叛的事,无论是谁,势必会自绝于天下的。 除非是利益足够大。 由此看来啊,大虞在接下来的岁月中,将逐步迈向内耗的境遇,除非三后临朝的格局会被打破,将大权归于一人,否则这种势头是无法逆转的。 三角固然稳固,可这要分在什么时候,分在什么场合下,在至高权力的角逐下,固然三角能相互牵扯,相互制衡,可是时间久了,这种态势一旦稳固下来,那么就会出现很多的扯皮。 三权分立是好,可那是不同的权,行使的职责不一样。 楚凌在心中思索着。 大朝仍在继续。 “臣有本奏……” “臣有本奏……” 随着韩青的出现,朝班中开始出来更多的人,他们奏请的事宜,或涉政,或涉军,也是在这些人的奏请下,楚凌对大虞动态的了解更多了。 宣宗纯皇帝的驾崩,固然打乱了很多节奏,但大虞的日子,终究是要走下去的,短暂的悲痛下,大虞上下要调整好状态。 特别是中枢层面。 倘若就因为宣宗纯皇帝的驾崩,就一副要死要活的态势,那大虞的统治根基势必是会被动摇的。 ‘这只怕也是提前召开大朝的原因之一吧?’ 看着一个个大臣走出,或得到孙黎的允或驳,或得到徐贞的允或驳,王琇的发言虽然少,但也在关键时候出面了。 楚凌也在获悉对大虞动态的同时,对三后也在进一步的揣摩,特别是他的皇祖母孙黎,之所以这样做,只怕也有想将大虞中枢,尽快恢复到正常状态下的考虑。 只是楚凌也猜不准这点。 楚凌没有读心术,他只是个八岁的新君,他是有强记的能力,但是眼下的大虞,明显不是属于他的主场时刻。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雪渐渐的停了。 随着这场大朝的持续进行,楚凌敏锐的觉察到一点,笼罩在此间的氛围,在悄然间发生了改变。 大虞中枢一众人,似乎适应三后一帝的新格局了。 这比楚凌预想的要快很多。 “……帝陵修缮一事,必须要尽快处置,此事就交由中书省督办,有司配合。”就一人提出的奏本,徐贞罕见的抢在孙黎前面,讲出了自己的想法。 “宣宗纯皇帝梓宫在寿皇殿,时日不宜过长,需要多少银子,有司不准拖延,要是敢叫本宫知晓有谁敢在此事上推诿,那就休怪本宫无情!!” 徐贞的态度很强硬。 但是此举,却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在太皇太后身旁的梁璜,听到皇太后所言,眉头微蹙起来,但很快就恢复了,可他的余光却不时瞥向徐贞。 尽管徐贞的表现,是对爱子的正常表现,可是梁璜却总觉得何处有问题,可具体哪里有问题,梁璜还没有察觉到,关于这件事,梁璜心底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待此次大朝结束后,跟太皇太后禀明自己的想法,毕竟在此之前,他一直在秘密调查此事,但是却没有任何的思绪。 第三十六章 祖制未必是坏! 太极门召开的大朝,道尽了各种算计与试探,在这场权力的游戏里,楚凌既是参与者,又是旁观者,这使得楚凌的感受最大。 通过奏请的一桩桩事,楚凌对大虞动态有了初步认识,在心里进行梳理,即政治、军事、法律、刑惩几个方面,看出些大虞中枢对于统治的各地,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态度。 难怪宣宗纯皇帝想发起战争,甚至在临驾崩前,还在积极筹谋此事啊,看似繁荣的大虞朝,歌舞升平下,实则却藏着不少隐患,有些都开始显现出来。 最为直观的感受,莫过于对赈灾力度的削减,除了陈坚奏请的西凉道、安北道等地,还有几人奏请的事宜,是跟受灾赈灾相关。 旱灾、涝灾、蝗灾、风灾、时疫…… 大虞疆域辽阔下,造就不同地域下,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灾情,每年大虞中枢都要拨大批钱粮,用以对受灾地区的善后。 可是跟太祖、太宗两朝时相比,至宣宗朝,尽管新君御极不到一年,但是这期间出现不少灾情,甚至眼下也有,但赈灾的措施与力度,却已远不如前两朝了,大虞开创还不到四十载就这样了? 这腐败的力度未免太大了点吧。 “宣宗之死,该不会是被暗害的吧?” 联想到这些的楚凌,想到一个可怕真相,“御极之初,就要励精图治,给世人不一样的感觉,甚至天下各地都在期盼,大虞能再出一位霸道的皇帝,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这一想法,在楚凌心中生出,就再也没有消散过。 但是楚凌掌握的太少,他无法验证自己的猜想,究竟是真,是假,毕竟楚凌眼下也说不准。 倘若宣宗纯皇帝真是被暗害,那三后不可能毫不知情,甚至连一些蛛丝马迹都没查到,这里面透着的蹊跷太多了。 “臣…保国公,龙虎大将军,加柱国衔,领大司马骠骑将军……宗川,有本奏!!”在楚凌思量时,一道高亢之声响起,使步入尾声的大朝,立时就变得不一样。 动了。 随着宗川从朝班中走出,楚凌明显能感受到疲惫的朝臣,很多都表情各异的聚焦一处,这就是宗川的强大气场。 按理说,朕要是掌权的话,只怕比他更具气场吧。 见到此幕的楚凌,心底忍不住自嘲道,奈何啊,没有实权的皇帝,却是连底下的人都比不过,这世道真他娘的够残酷的,也够可笑的! “按制,新君奉诏登基,当遴选英才以进秘书省,御前亦添侍卫官,以彰显君恩浩荡!”宗川语气铿锵,朝御前作揖拜道。 “臣斗胆,请陛下,请三后特召文武会,以才逐之,揽天下英才以充御前,使天下沐浴皇恩!!” 这不就是机会吗!!! 楚凌强压内心激动,表面没有任何变化,但他那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宗川,尽管他不知宗川为何这样做。 但直觉告诉他,宗川是有意为之的。 难道是在寿皇殿的表现,叫这位老臣有想法了? 宗川有什么想法,在此刻的楚凌看来,似乎是不重要的了,真正重要的,是特召文武会,揽天下英才以充御前,他是年仅八岁,但他是大虞新君啊,只要能在其中,招揽哪怕一位心腹,那都是大赚! 不说别的,宫外的种种消息,至少不会被彻底封死了。 再有限制的情报,那也是情报啊。 眼下兵权,财权,人事权,一个都不在他手中,这些都是做皇帝的底气,可无法争取这些权力,那就要设法掌控情报权啊。 楚凌知道大虞有专门从事这一块的,与前朝的六扇门一脉相承,今朝还叫六扇门,但那是属于国朝的,谁掌着权,六扇门就效忠谁,对楚凌不绝对忠诚,那即便有人接近楚凌,他也是不会轻易信任的。 所以要特设一个新的情报机构。 “锦衣卫?” “东厂?” “西厂?” “校事府?” 联想到这些的楚凌,在心底想到很多称谓,这件事要真能办,那他就能寻找新的机会,遴选可靠之人着办此事。 但三后会同意吗? 楚凌激动的内心,这一刻却冷静下来。 他一切的命运,似乎都避不开他身后的三位! 要是三后驳了,楚凌一点办法都没有。 “驳!!” 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使楚凌的手紧攥起来。 他生出的谋划,还没施行,就被直接扼杀于萌芽了。 “臣…死谏!!” 宗川听后,撩袍跪倒在地上,“祖制不可违,今正值我朝动荡下,新君继位,当为天下作表率!!” 可令楚凌没有想到的,是在皇太后出言驳斥后,宗川居然没有退缩,相反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死谏。 这让徐贞的脸色难看起来。 “臣…安国公,神威大将军,加柱国衔,领大司马车骑将军……昌黎,附议!!”而令谁都没有想到的,宗川话音刚落,又一人跟着站了出来。 朝班哗然。 甚至有些人看昌黎的眼神,竟带着深深的畏惧。 而这些全都被楚凌看在眼里。 又出来一位。 看来这两位,还真是效忠于太祖高皇帝啊。 如果仅宗川一人出来,那楚凌或许会猜想些什么,但昌黎也跟着出来,楚凌就要正视此事了。 昌黎,可是号称人屠的。 一生为大虞征战,死在他手中的敌人不计其数,但也恰恰是这样,使得昌黎承担了后果,安国公府一脉子嗣不多,这是天下皆知的事。 局势陡然而变。 “罢朝!!” 在楚凌思量之际,孙黎的声音响起,随着三后便起身离去了,在李忠的小声提醒下,楚凌这才起身,但他没有急着走,而是看了看跪地的宗川、昌黎二人,至于身后的朝班,这一刻却无一人动。 难道这件事就没有希望了? 楚凌看到这里,皱眉眉头来,但在李忠的搀扶下,楚凌必须要走了,不行,要设法见见这两位,离开的楚凌,心底暗暗打定主意,他要设法破局才行。 第三十七章 家庙 正统朝的首次大朝,以宗川、昌黎两位死谏请新君特召文武会,以才逐之,揽天下英才以充御前,却先后被圣列昭豫慈寿皇太后,慈圣端佑康寿太皇太后,驳以罢朝,终落下了帷幕。 这场大朝涉及的种种,很快就在虞都传开了,一时间哗然声一片,尤其是宗川、昌黎所做之事,轮谁都没有想到。 对虞都上下发生的种种,在大兴殿的楚凌一无所知。 一连多日。 虞宫依旧是那样。 楚凌依旧是那样。 嗯。 也有些变化。 多日没下雪,在今日飘起雪,不大,但气温却骤降了,今岁的天处处透着反常,雪下的次数多了,往年这个时候,虽说天还很冷,却不似今岁这般。 吱~ 脚步踩在雪地上发出声响,一支队伍从寿皇殿离去,楚凌坐在撵轿上,表情是看不出喜悲。 与前几日晨省不同,今日楚凌起个大早,先后去长乐宫,凤鸾宫晨省,按制要摆驾回大兴殿。 但在临离凤鸾宫之际,皇太后徐贞却遣大凤鸾传懿旨,说的很隐晦,当时楚凌没有听懂何意。 不过伴驾的李忠却听懂了。 这是皇太后想让新君祭拜宣宗纯皇帝梓宫。 听到李忠的提醒,楚凌这才明悟,但在楚凌却很想笑,想让他去祭拜宣宗纯皇帝梓宫,那就大大方方的说嘛,为何要扯东扯西的。 楚凌也没有多想,就摆驾去了寿皇殿。 反正也是无聊,去别的地方,也能打发些时间。 自太极门首召大朝结束后,这几日的楚凌又去了两趟甘露殿,把该看的典籍都给看了,补充了不知晓或知晓少的信息,此外还带走了几幅舆图,自那以后,楚凌就再也没去过甘露殿了。 拥有强记这一天赋,给楚凌带来不少好处。 至少他看过的东西,都能在理解后记在脑子里,无需频繁的前去甘露殿,继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在御前服侍的人,宿卫的人,楚凌基本上都摸清楚了,除了身份不明的万秋儿,谨小慎微的李忠外,其他的不是三后的人,就是不想死的人。 楚凌是很想破局,可他必须要耐心去等。 能成大事者,无不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前世楚凌在闲暇时,也曾看过些小说消遣,文中要么上来就杀,要么虎躯一震四方来投,要么以利诱之,这也就是想想罢了。 真实的状况却很残酷。 就像楚凌这样,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被限制在一定区域内,楚凌做什么,说什么,都会被第一时间传出去,想拉拢,想试探,只怕楚凌还没等到起变化,就会被先控制住了。 没有嫡系,没掌兵权,没控财权,没握人事权,你想做任何事情,可问题是谁会把你当回事? 只是眼下楚凌的境遇更尴尬。 楚凌想过无数种破局之策,但却没有机会接触外界,接触到人,他想的再多,却无法实现出来。 这才是最让人感到绝望的。 明明心里有想法,明明知道该怎样做,可残酷的现实却把你的路都给堵死了,这种绝望没有亲身经历过,根本就体会不到。 寒风袭来。 吹动飞雪。 坐在撵轿上的楚凌,感受到了阵阵寒意,楚凌拿手去挡,无意间却发现远处的风雪间,屹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建筑。 “停下。” 楚凌的声音响起,令抬撵轿的小黄门,无不是停了下来,接着整支队伍都停了,李忠、万秋儿相视一眼,都不知天子为何突然叫撵轿停下。 “那是什么地方?” 楚凌从撵轿上下来,紧了紧所束大氅,眯着眼去看远处建筑,先前他来过御苑,还真没留意到此地。 “禀陛下,是家庙。” 李忠忙低首上前,“此为太祖高皇帝下旨所建,家庙供奉的是四祖,太祖高皇帝在世时,每年都会摆驾几趟家庙来祭拜。” “是列祖?” 楚凌有些惊异,看向李忠道:“不是有宗庙吗?为何会建这座家庙?” “太祖高皇帝曾说,去宗庙,那是大虞皇帝在祭拜。”李忠想了想,低首道:“但去家庙祭拜,从不是什么大虞皇帝,而是……” “楚家子孙……” 楚凌讲了李忠不敢讲的话。 “陛下英明。” 李忠暗松口气,忙作揖奉承道。 “摆驾去家庙。” 楚凌垂手而立,看着风雪下的家庙,沉吟了许久,才悠悠道,只是这话一出,却让不少人的表情都变了。 这不在此行之列啊。 去寿皇殿祭拜宣宗纯皇帝梓宫,那是皇太后的意思不假,但按制,在梓宫没有迁进帝陵前,新任皇帝是要定期去祭拜的。 可是这家庙。 怎么说呢。 太祖高皇帝驾崩后,除了太宗文皇帝在最初几年,也摆驾去过后,可在此后因军政要务太多,渐渐的太宗文皇帝也就没去过,至于宣宗纯皇帝,在还是太子期间,就没有去过家庙,原因很简单,有不少事等着他去做,奉诏登基后就更没有想过要去。 真要祭拜,甚至想念,去宗庙就是,那里不止有太祖高皇帝,还有太宗文皇帝,可这家庙里却没有。 规矩是太祖高皇帝定的,家庙只奉四祖,哪怕是他驾崩后,也不能将其供奉其中,这规矩,太宗文皇帝没有违背。 “怎么?朕身为楚家子孙,难道去家庙祭拜列祖,都不能去吗?”瞧出异样的楚凌,看了眼左右,遂对李忠道。 这话看似是讲给李忠的,实则却是讲给所有人的。 “奴婢不敢!” 李忠忙跪倒在地上,连带着其他人也都跪下了。 “把就摆驾!!” 楚凌冷哼一声,遂转身朝撵轿走去,那令人窒息的大兴殿,楚凌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与其这么早回大兴殿,倒不如去看看家庙。 祭拜或许不是真。 但消磨时间却是真。 在一个地方待的时间长了,人难免是会疯掉的,楚凌不想自己疯掉。 随着楚凌坐回撵轿,队伍便朝着家庙赶去,而在风雪下,几道人影匆匆离去,对于这些,楚凌没有觉察到,他也不想觉察…… 第三十八章 信 吱~ 紧闭的殿门被推开,楚凌抬脚走进,一股味道就扑鼻而来,这让楚凌皱起眉头,这里已有几年,没有人踏足过了。 灰尘遍地。 蛛网很多。 跟着进殿的李忠等一行人,无不是心下一惊,这座经太祖高皇帝下旨兴建的家庙,轮谁都没有想到会这般。 即便太宗文皇帝、宣宗纯皇帝没有来过此处,作为大虞的家庙,却也不该这样啊,此地供奉的乃是大虞列祖啊!! ‘呵…还真是人走茶凉啊,别管生前怎样。’ 走进殿的楚凌,在打量到这一切时,表面没有变化,可心底却生出唏嘘,‘太祖高皇帝那何其英勇,一生杀人无数,可即便是这样又如何,驾崩还不到十载啊。’ 楚凌停下脚步,在李忠等人忐忑下,来回看了看,这一刻的大殿很静,连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到。 “都出去吧。” 不知过了多久,楚凌解下大氅,平静道:“这家庙,既无人打扫看护,那朕就来打扫。” 楚凌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之人无不心颤。 “奴婢等该死!” 李忠他们跪倒在地上,尽管此事跟他们无关,可天子讲这样的话,这要是传出去的话,谁知道会引起什么风波。 “出去!!” 楚凌冷冷道:“给朕找来木桶,抹布来。” “陛下~” “陛下~” 殿内响起数道声音,但楚凌理都没理,转身朝殿内走去,这反倒是叫李忠他们傻眼了,这种事他们没碰到过啊。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御苑恐有些人要消失了!! 走到灵位前的楚凌,看着布有灰尘,结有蛛网的牌位,依稀间能看到一些字,这些供奉的牌位,是太祖…不,应该是楚家郎,讳元的父亲,祖父,曾祖…… 正是这位楚家郎,开创了楚氏江山,使大虞成为人尽皆知的强大王朝,而这位楚家郎在前朝时,是家道中落的寒门子,虽有功名却选择弃笔投戎,当然这只是美称罢了,真实的情况,是这位楚家郎无法跻身仕途,为了养活自己,这才选择了参军。 只怕牌位上的这些人,活着的时候从没有想到过,在他们楚家一脉中,居然会出一位皇帝吧。 楚凌走上前,将一块歪到的牌位扶起,对打扫这座家庙,楚凌是有想法的,他不想回那个让他感到心烦的大兴殿。 另外他想看看三后知晓此事,究竟都是怎样的想法,又会做出那些举止来。 想法,楚凌猜不到。 但做法,楚凌却能看到! “陛下,您要的都拿来了。” 约莫盏茶的功夫,李忠的声音响起,楚凌听到后,转身朝殿内走去,看着李忠一行都收拾好,准备陪他一起打扫。 楚凌却道:“都退下吧。” “陛下。” 李忠一行脸色微变,一时不知该怎样办,而一直在旁的万秋儿,此刻也露出诧异的神情,她也没想到新君会这样。 “朕的话,不好使?” 楚凌没有动,看着眼前众人道。 “奴婢等不敢!” 李忠他们当即道,在犹豫了许久后,一个个都忐忑的退出大殿,而万秋儿,本不打算离开的,但看到楚凌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万秋儿犹豫了。 “把殿门给朕关上。” 楚凌淡然道:“守好殿门。” “是。” 万秋儿想了想,低首道。 随着万秋儿退出大殿,殿门在一些惊呼声下,被万秋儿缓缓关上,这殿内就剩下楚凌一人。 开始吧。 楚凌站了一会儿,打量了下左右,便卷起袖子,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将口鼻遮掩住,楚凌就拿起一根扫把,开始扫能看到的蛛网。 由于个子低的缘故,楚凌够不到高处的蛛网,只能去搬木椅来,在站稳后,踮着脚,去扫蛛网。 将高处的蛛网一一扫去,楚凌又去扫低处的灰尘。 人在放空的时候,不抱任何目的去做事时,时间总是过的很快,艳阳高悬,在殿外候着的一行人,无不是站立难安。 都一个多时辰了。 令谁都奇怪的,是三后那边,至今都没有派人过来,而新君还在打扫家庙,至今也没喊他们进来。 李忠内心忐忑,不时看着紧闭的殿门,不时又看向万秋儿,他很想进去帮新君打扫家庙,可是他却不敢进去。 他不想因为此事,惹得新君厌恶。 而其他的人想法就多了。 比较从众的一个想法,是新君真是闲的了,即便是看家庙破败,也没有必要亲自去打扫啊,让底下的人做不就好了吗? 新君就该有新君该做的事。 只是对楚凌而言,他又能做什么呢? 费些力气,打扫家庙挺好的。 家庙内。 楚凌坐在一处,看着眼前的暗格,他有些不敢相信,他无意间碰到一角,眼前的砖居然挪开了。 机关术? 楚凌盯着眼前暗格,看到在这里面,摆着的一个木盒,楚凌警惕的听外面的动静,似没有任何异常。 楚凌停了刹那,没有急着去拿出木盒,反又按了下一脚,本挪开的砖再度合上,与眼前墙体严丝合缝。 发出的声响很小,外面的人不可能听到。 这是楚凌的第一反应。 楚凌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他没想到自己打扫个家庙,以此放空自己,消遣时间,居然还能出这种事。 还真是够有意思的。 ‘木盒里会有什么呢?’ 楚凌坐在地上,盯着严丝合缝的墙体,心里却暗暗思量,‘又会是谁布置的?是太祖高皇帝呢?还是建造家庙的工匠呢?’ 楚凌猜不准,在等了一会儿后,楚凌又按了一下,砖再度挪开,那个木盒又呈现在楚凌的眼前。 楚凌没有伸手去拿,而是又拿起扫把,将扫把伸进暗格里,见暗格没有反应,这才按松口气,接着才把木盒拉出。 ‘会有什么呢?’ 楚凌拿起木盒,这个木盒很精美,上面没有锁,楚凌伸手打开,一封信呈现到面前,而信封上的字,却让楚凌双眸微张。 楚氏不肖子孙亲启。 不是,这就被骂了? 第三十九章 富可敌国 楚凌气笑了,盯着手里的信封。 这怕是那位不肖祖父留下的! 楚凌没急着打开信,先将木盒放回暗格,随后又按了一下,墙体又变得严丝合缝,楚凌起身探头,见殿门始终关着,看了刹那,这才坐回过去。 撕开泛黄的信封,从中掏出几张纸。 纸很白。 似是特制的。 楚凌展开信,入眼就看到:【楚氏的不肖子孙,你是第几代皇帝,朕开创的大虞,只怕是快玩球了吧?】 楚凌一愣。 这样的开场白,是楚凌没想到的。 ‘要是叫你知道,你口中的不肖子孙,是以庶子身份继统,是大虞第四任皇帝,只怕你在帝陵会躺不下去了吧。’ 楚凌笑笑,继续看下去。 【要不是玩球了,那就是你被架空了,反正都一个意思,不然作为大虞皇帝,朕建的这座家庙,你是不可能来,更别提这么隐秘的暗格,居然还被你找到了。】 看的透彻啊。 楚凌眉头微挑,显然很赞同这一说法,若是他真的掌握大权,这家庙,他怎么可能会过来。 【啥球延续血脉,宗族不败,都是‘诸家各派’弄出的鬼话,糊弄人的,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认不到,直系血脉还好点,能多认一代,只是传几代啊,就一个个没敬畏了,敬畏牌位吗?还是敬畏画像?呵呵,就算是朕,除了会时常想念爹娘外,捎带着想想爷奶,别的,朕连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这咋想?靠嘴想吗?】 楚凌很想笑,但他要忍着。 不过在楚凌的脑海里,太祖高皇帝写这封信的神态,似乎是被他联想到了,只是楚凌不知道,在写这封信时,太祖高皇帝是怎样的心情。 【说正事吧,不管你这不肖子孙统御的大虞怎样,不能掌权的皇帝,这江山社稷怕也出岔子了。】 【朕给你指几条路,就看你咋选了,反正朕也管不到你,这其一嘛,就是退位让贤呗,你被架空,无非是宫里有权后摄政,朝中有权臣把持,翻来覆去也无非就是这些了,你能来这里,应该是被绝望笼罩,不然早纸醉金迷了,什么都不会想,做个昏君也挺好,至于退位后能不能活,那就看你的命了。】 楚凌摸摸鼻子,想笑吧,却还是要忍着。 楚凌继续往下看。 【嚯,还有耐心读下去啊,那朕就说其二了,封!给朕大封特封!被架空的皇帝,那也是皇帝,是权臣把持就封权臣,是权后摄政就封母族,把能给的全给了,这样朕给大虞创的宗法礼制,应该就会被毁的差不多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楚凌有些生疑。 显然他有些想不明白,太祖高皇帝为何要指这样的路,这样做的话,岂不是死的更快了? 【你要是聪慧些,猜到这样做会死的更快吧?】 肯定啊!! 该封的都封了,那接下来不管是谁掌权,必然会谋取最后的位置,那么位置上的阻碍,就必须要设法除掉。 【所以你的路,其实只有一条,要么忍,在隐忍下求变,或许能博一线生机,但大概率还是败,而做皇帝败了,下场就一个。】 楚凌皱眉。 这也是他现在做的。 连隐忍都做不到,如何能做大虞皇帝? 不是说做了皇帝,一切都能随心所欲的。 人活于世十之八九不如意,唯有一二如意,而人活着,就是靠这一二如意支撑,不然这人世间太苦了,根本叫人无法承受。 【要么就听朕一句劝,趁早让贤吧,把此事折腾的大点,让天下皆知,今后两耳不闻窗外事,做个醉生梦死的人也挺好。】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哪怕是朕,开创了大虞,只怕这天下真正能想起朕的,也是凤毛麟角吧。】 【这人啊,其实就没有不变的,几两纹银或许嗤之以鼻,但百两呢?千两呢?万两呢?更多呢?就算是金银这等俗物,真能让一些人把持住,可别的呢?权力,女色,名声,子孙,总有一项能占着吧?要是还没有,那完了,天下居然真出圣人了,哈哈!!】 楚凌笑了,尽管没有出声,但他还是笑了。 这位太祖高皇帝讲的话,尽管有些直白吧,但事实似乎就是这样,这世上真有圣人吗?不受世俗那套约束与羁绊,只怕是没有的。 【人老了,也就啰嗦了,反正朕的路就这些,选不选在你,如何选在你,你总不能让帝陵里的一堆枯骨,来给你想出,你所处下的破局之道吧,反正朕没有这本事,这人啊,除了靠自己,靠谁都靠不住,唯一能靠住的就是权财,既然权没了,那朕给你点财吧,这也算是朕唯一能给你的了。】 【也不多,朕把一座山给凿空,放置了不少金银珠宝,为了这个宝库,朕最后杀了几万人封口,这孽债朕担了,至于你得到这个宝库后,是收买人心呢,是招募死士呢,是纸醉金迷呢,这全看你自己怎样选了,就这吧,你这个不肖子孙。】 楚凌看着结尾那一团墨点,楚凌能感受到在写这封信时,太祖高皇帝心底的无奈,这怕是预感到了什么。 在这封信的字里行间,太祖高皇帝对人性看的很透,对人是发自骨子里的不信任,这或许是皇帝做久了,知道很多世人不知的事,才会有这样的一种心理反馈。 楚凌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那张宝库图时,双眸微张起来,他怎样都没有想到,这座宝库居然会在此地,离虞都是那样的近! “陛下,您要保重龙体啊,歇歇再打扫家庙吧。”而在此时,殿外响起李忠的声音,这让楚凌立时警惕起来。 “知道了。” 楚凌回了句,将信连同宝库图折好,放进信封里,看了眼严丝合缝的墙,楚凌没有犹豫,伸手又按了一下,砖被挪开,楚凌将信封放到里面,此物他暂时不能拿走,可在放回的那刹,楚凌却皱起眉,随即又将其拿了出来,连同木盒一起,楚凌知道,他离开家庙时,必然有人会有人来搜查!! 这暗格固然隐秘,但万一被人找到了呢? 这信封被他拆开了,被人找到,不管呈递到那三位的哪位手里,自己的下场都好不了。 但要是什么都没有,这还有斡旋的余地。 只是自己该怎样将木盒给带走呢?不被随驾的这些人察觉到异常,楚凌想到自己的那件大氅!! 第四十章 斗法 太祖高皇帝藏于家庙的那封信,楚凌可以确定一点,知晓此事的人都死了,而活着的必然是不知的。 这封信写的内容,看似是对后世不肖子孙的失望,可楚凌事后细品下来,却发现那暗藏的不舍。 是对皇位的不舍? 是对血脉的不舍? 楚凌从家庙摆驾回大兴殿已经很晚,由于天黑的缘故,没有人觉察到楚凌怀里所抱大氅藏有东西。 只是怎样将木盒销毁,就成了楚凌要考虑的事,至于那封信,楚凌贴身携带了,倒是藏宝图却被楚凌毁了。 过目不忘的天赋,使楚凌知晓这宝库在何处,这对楚凌今后的谋划,会起到极其重要的作用。 毕竟楚凌无需为钱财而犯愁!! 细想下来,楚凌也知今日所处局势,除了靠自己破局,谁都无法帮到自己,哪怕太祖高皇帝重活一世,让他处在自己这等境遇,又是此等年纪,也很难有什么好办法,这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 上一代的人没有把该做的做完,留给下一代,就会给下一代带来很多麻烦。 也正是看了那封信,使得楚凌愈发肯定一点,宣宗纯皇帝的驾崩,势必是有着诸多蹊跷的!! 而在楚凌思虑这些时,顺带想着怎样解决木盒之际,彼时的长乐宫,却呈现另外一种境遇。 “主母!!您到底在想些什么?!” 大殿内。 昌黎的质问声响起,孙黎脸色阴沉,坐在凤位上,盯着昌黎、宗川二人,而昌黎则继续道。 “如果让主公得知,他一手创办的大虞,是眼下这等境遇,末将就想问问主母,主公他会作何感想?” “堂堂大虞新君却一点权势都没有,被限制在大兴殿内,身边连可信赖的人都没有,这跟前朝那位皇帝有何区别?” “你是在质问哀家吗?” 孙黎冷哼一声,盯着昌黎道:“如果不是你们进宫,时局又怎会这样?造成今日这境遇的,你们就没有过错吗?” “臣等是有罪。” 宗川撩袍跪倒在地上,朝孙黎作揖道:“但是主母,您想立那两位的一位为帝,那大虞的江山社稷,只怕就真的乱套了。” “那两位在各自的封地,究竟都干了些什么,主母您难道就真的一点不知情?臣是不相信的。” “即便是兄终弟及,那也要看怎样论,好,就算您觉得臣等是哄骗您,那臣想问主母一句,真要让那两位中的一位为帝,主母想置宣宗纯皇帝于何等处境?宣宗纯皇帝是您最疼爱的嫡长孙啊!!” 孙黎的手微颤。 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听宗川这样一讲,孙黎的脑海里,浮现出那道她熟悉的身影,那笑容,孙黎至今都没有忘记。 甚至是到现在,孙黎都不敢相信,她寄予厚望的乖孙儿,居然会离奇的驾崩!! 与楚凌御极登基不同,宣宗纯皇帝奉诏继位,可没有什么后宫涉政,一个是嫡长身份,一个是楚启成年了。 楚凌与楚启相差二十一岁,这在民间或许不常见,但在皇家却很常见,毕竟皇帝的女人众多。 作为兄弟俩,二人御极登基后,所面临的境遇跟待遇,那完全是不一样的。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孙黎强压悲伤,冷冷的盯着二人,“说的再多,哀家的孙儿也回不来了,至于你们所讲,哀家这样做,自有计较!!” 孙黎嘴上说过去了,但她却一直没有放下此事。 宣宗纯皇帝到底是怎样死的,这事她必须要查清楚,她决计是不会相信,一个在她面前那样爱笑,充满斗志的嫡长孙,在御极登基不到一年就驾崩了,即便是身体有隐疾,先前也不可能毫无察觉。 “可当今陛下,也是您的孙儿,也是主公的孙儿啊。” 宗川有些动容,抬头看向孙黎道:“不管怎样,天下终究是要看他的,要是他作为大虞新君,却连该有的都没有,主母,您觉得天下会怎样想?” “难道你们觉得哀家会害新君不成?” 孙黎冷哼一声,不满的看向二人道。 “大兴殿的走水,已经在虞都上下闹得沸沸扬扬了。” 宗川继续道:“臣等是决计不会相信,主母会害自己的亲孙儿的,可是这人心啊,有时是很难猜的,主母不这样想,那别人呢?” 嗯?! 孙黎一愣,这一刹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哀家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孙黎沉默了许久,不再去看宗川二人,悠悠道。 “主母!!” “主母!!” 宗川、昌黎见状,无不是朝孙黎喊叫道,但是在凤位前服侍的梁璜,此刻却快步朝他们走来。 “两位国公,太皇太后累了,您二位还是先退下吧。”梁璜挡在二人身前,伸手对二人说道。 宗川、昌黎相视一眼,露出各异的神情,这才颤巍巍的起身,在宗川的一声叹息下,二人离开了大殿。 “叫你查的事,查的怎样了?” 闭目养神的孙黎,此刻缓缓睁开双眸,看着梁璜冷冷道。 “奴婢…” 梁璜犹豫道。 “废物!!” 孙黎冷喝道:“给哀家继续查,此事要查不出什么,那你就去给哀家的孙儿陪葬吧!” “喏!” 梁璜跪倒在地上应道。 相较于殿内的压抑,彼时的殿外。 “七哥,这样做真有用吗?” 昌黎不复先前的神态,平静的走在黑夜下,对同行的宗川道:“即便主母真的愿意做些什么,可这对新君而言,只怕会……” “有没有用,也要等等看了。” 宗川神情怅然道:“从新君坐上那张宝座,有些东西就只能他一人承担,若是能承担起来,那他才是真正的大虞皇帝,要是承担不起来,大虞的人心就真的散掉了。” “为何皇后要举荐新君为帝?” 昌黎此刻皱眉道:“关键是皇太后居然还同意了,这背后到底还牵扯到什么……” “慎言!!” 宗川警惕的看了眼左右,“老幺,这些话给老子烂在肚子里,没有查清楚一些事情前,不准再说出来,我等要好好的活着,还不能死。” “是啊,要好好的活着。” 反倒是昌黎,却有些怅然道:“就算是死,也要晚几年再死,不然你我都无颜去见大哥了……” 第四十一章 帝师 “哈~” 楚凌睡眼朦胧的坐着,不时打起哈欠,昨夜他睡的很晚,为了把木盒销毁,楚凌用的是最笨的办法,以丝被包裹木盒,找来硬物去砸,尽量减缓声响,将碎裂的木块分别放到几个炭盆里烧掉。 还好眼下很冷,这寝殿外放有几个炭盆,不然想毁尸灭迹都难。 就这,楚凌还不敢多烧。 一块烧掉,再烧一块。 楚凌做这些事情时很小心,特意等到人最容易犯困的时候,才小心翼翼的去做,就这折腾了许久,楚凌困极了。 ‘做皇帝,做到这份上,也算是没谁了。’ 想起昨夜的种种,打着哈欠的楚凌,嘴角露出自嘲的笑,‘不过在昨夜,应是没有人发觉到,不然在殿外的人,肯定是要跑进来的。’ 就为了把此事做好,楚凌还特意把万秋儿支走,打的旗号让人无法拒绝,他要在寝宫祭拜太祖高皇帝。 这不。 太祖高皇帝的画像,眼下还在大殿里挂着呢。 楚凌觉得自己这样做,不会引起别人的猜忌,毕竟在家庙打扫嘛,难免会睹物思情,心底生出悲伤。 就算楚凌没有见过太祖高皇帝,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思念吧,毕竟他也是太祖高皇帝的孙子,哪怕是庶孙,那也是孙啊! ‘只是这几件零碎,该怎样销毁呢?’ 想到这些的楚凌,从怀里掏出几个铜件,这是木盒上的配饰,烧碎裂的木块还好,这铜烧不掉啊。 先随身带着吧,找个机会丢掉就是。 吱~ 听到殿门推开的声音,楚凌忙将铜件塞回到怀里,心里就打定主意了,此时李忠他们走了进来。 服侍楚凌梳洗。 每天重复同样的事,楚凌提不起任何兴趣,不过跟先前相比,楚凌的内心反倒不那样焦虑了。 没办法。 谁叫他有钱了呢。 哪怕太祖高皇帝特意留的宝库,眼下楚凌还没办法去寻,可是,宝库就在那里藏着,早晚有一日,楚凌会得到的。 不再为钱犯愁的楚凌,这心情自是不一样的。 看吧,即便是皇帝,也会为钱而改变。 这世间的阿堵物啊,又有几人能真的不在意呢? “走吧。” 穿戴好的楚凌从锦凳上起身,对身旁李忠道,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要去晨省了,楚凌想着,等晨省结束后,回来再睡个回笼觉。 “陛下,长乐宫、凤鸾宫传来懿旨,说今日您不必去晨省了。”李忠却没有动,低首对楚凌作揖道。 “嗯?” 楚凌诧异,回首看向李忠,“不必晨省了?” 这是楚凌没想到的。 “请陛下摆驾甘露殿。” 李忠再拜道:“三后为陛下选了位帝师。” 什么? 楚凌这下更惊了。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给他选帝师了? 这太草率了吧! 楚凌暗惊之际,想起首次大朝上,宗川、昌黎他们死谏之事,这样做,难道是为了堵住一些人的嘴? 这是楚凌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了。 可是对楚凌而言,他想要的不是帝师,而是能为他所用的人! 被三后选中的帝师,势必是上了岁数的,如此就多半是迂腐的,要这样的人,楚凌能干什么? 而相较于楚凌的暗惊,其实最惊的莫过于李忠。 他怎样都想不明白,为何是他被选为帝师了。 “那就去甘露殿。” “喏!” 殿内响起声响,大兴殿热闹起来。 尽管楚凌不想要帝师,可眼下的他,除了听从安排以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毕竟他御极登基也有几日了,可是即便是到现在,楚凌连一封奏疏都没有看到。 嗯。 朝中的一应奏疏,都递到三后那里了。 眼下的三后,已然涉政临朝了。 原本楚凌还想着,不管怎样,最起码要装装样子,拿些奏疏来他这边,可问题时,人家连装样子都不装。 这倒不是瞧不上楚凌。 实则是楚凌才八岁,即便把奏疏拿来,他能看懂? 好吧。 这种想法让楚凌无解。 年龄,是楚凌成为大虞新君的优势,但与此同时,却成为楚凌临朝掌权的最大短板,这就是福祸相依吧。 尽管楚凌很无奈,但他必须要适应,甚至还要装作只有八岁,没办法,眼下形势就这样,做太多出格的举止,是会被人注意到的。 楚凌可不想被人时刻提防着。 “臣…门下省散骑常侍萧靖,拜见陛下!!” 是他!? 坐在撵轿上的楚凌,在来到甘露殿前时,一道人影就快步走来,值守在此的武阉没一人动,看清来人是谁时,楚凌却皱起眉。 怎么会是萧靖呢? 楚凌没有想到三后给他选的帝师,居然会是萧靖。 先前楚凌还想找机会,看能否接触到此人。 可眼下他却成了帝师。 这反倒叫楚凌生出警惕。 难道他是三后的人了? 楚凌是不想多疑的,可眼下这等情况,容不得楚凌不多疑啊,一个他想接触的人,突然之间就成了帝师,谁知道这背后是否有猫腻。 “陛下~” 见楚凌不言,李忠小声提醒。 “嗯,免礼吧。” 楚凌这才伸手道。 “臣叩谢天恩!” 萧靖作揖拜道。 其实惊疑的何止是楚凌,被选为帝师的萧靖,这心底的惊疑更多,今日拂晓,宫里就来人宣读懿旨,选他为新君帝师。 萧靖想不明白,为何就选他为帝师了。 关键是这道懿旨,是慈圣端佑康寿太皇太后所颁。 嗯。 名义上萧靖这个帝师,乃是三后所选,可实际上在懿旨宣读前,那两位是不知晓的,直到萧靖急匆匆赶去虞宫,一些消息才传开了。 相较于甘露殿的平静,此刻的虞宫却丝毫不平静。 特别是凤鸾宫、长秋宫那边,对于萧靖选为帝师是震惊的,可是那两位,却没有前去长乐宫一探究竟,毕竟事情已经出现了,再去问又能怎样? 难不成把萧靖的帝师给罢了? 这件事要真做了,那才会在朝野间引起关注了,眼下是有一些关注,但是更多的却是猜测三后,为何要选萧靖为帝师,如此局势下,多做注定是要多错的。 第四十二章 心术 这世间的事,其实没有一件是复杂的,但因为人的掺和,就变得复杂起来。 楚凌坐在宝座上,打量着殿前站着的萧靖,反观萧靖,则静静的站在原地,尽管他的经历很丰富,可做帝师,对他而言还是头一遭。 由于来的匆忙,萧靖事先毫无准备。 在世人的眼里,帝师是尊崇的,毕竟能给皇帝做老师,这是一般人能做的? 也恰恰是这样,使得帝师在虞朝的地位很超然。 就像太宗文皇帝的帝师,眼下虽不在朝为官了,但是在家乡,不管是本地官员,亦或是各地的人,无不对其尊敬有加,甚至每年赶去拜访的都络绎不绝。 至于宣宗纯皇帝,也有几位帝师,甚至有两位,还在朝为官呢,一个是右相国王睿,嗯,就是庄肃皇后的父亲,一个是御史大夫暴鸢! 相较于王睿,这暴鸢就显得很低调了。 是位孤臣。 其能在宣宗朝就任御史大夫,靠的就是这点,也恰恰是帝师的身份,使得其在任不到一年间,经他之手被弹劾罢黜的官员不下百人,可最后却没有任何事情。 这就是帝师身份的加持!! “朕该称你为爱卿呢?还是老师呢?” 楚凌盯着萧靖,想了想,率先打破了平静,眨着眼说道,既然是孺童,那就该有孺童的表现。 “全凭陛下来断。” 萧靖微微低首,对楚凌道:“臣是初为帝师,故而不知该如何教授陛下,望陛下莫要怪臣无礼之处。” “这点,卿倒是跟朕很像。” 楚凌听后笑出声,“朕也是初为皇帝,不怕卿笑话,朕现在都不知作为皇帝,该做些什么,不该做些什么。” 拉扯开始了。 对萧靖的回答,楚凌才不信呢,一个年纪轻轻就贵为门下省散骑常侍,即便先前不知自己为帝师,但也不会这样说话。 可偏偏萧靖就这样说了。 这让楚凌看出,萧靖是有意为之的。 一个是拉近彼此,另一个是想通过交谈,来对他说些什么吧。 “所以帝师的职责,除了为陛下传授课业外,也为陛下解惑。”听到楚凌所讲,萧靖露出淡淡笑意道。 果然。 楚凌脸上没有变化,但心里却暗暗道,这个萧靖的确不简单,没有因为自己年纪小,就有任何别的表情,甚至还顺着自己的话,想将自己的想法阐述出来,这是想引导他。 “那卿觉得,皇帝该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楚凌决定顺着萧靖之意,继续问下去。 毕竟在他这个年纪,不宜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太过于聪慧,只需要超过同龄就行,要是超过的太多,那就成妖孽了。 难保叫人坐不住。 天才和疯子之间,往往只隔一线。 楚凌不想暴露自己。 毕竟眼下的他,还没有任何的权势,如果暴露太多的话,引起某些人的警惕,这是得不偿失的。 在寿皇殿前的表现,那是为了吸引到一些人,楚凌虽说表现的很沉稳,但是在他这个年纪,做这些还不算太突兀。 可要是出口成章,做任何事情都有独到见解,那就突兀了。 “依臣之愚见。” 在楚凌思量之际,萧靖沉吟刹那,抬手对楚凌一礼道:“皇帝,应稳居大虞国都,皇帝万金之躯,乃天下君父,是天下表率,不管是在任何时候,都不能让自己置身于凶险之下,这既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更是对社稷的不负责任。” 这说的倒是新颖。 楚凌笑了。 原本他以为萧靖会说,要亲贤良,远小人,克己勤政,不沉迷于女色之类的场面话,但是跟他想的不一样,萧靖并没有说这些。 而是强调了一点。 皇帝不能率性而为,尽管萧靖没有直接提,但是字里行间却带着,也恰恰是这样,使得楚凌对萧靖的看法又变了。 “那依着卿之见,朕这辈子就要待在这里吗?”楚凌收敛心神,故作不解的道:“那朕如何能知晓天下呢?” “有中枢在,有地方在,陛下自会知晓陛下想知的。” 萧靖想了想,讲出心中所想,“当然,有很多事,不一定是看到的,就是真的,听到的,就是假的,所以陛下还需亲眼去看,亲耳去听。” “可是卿适才不是讲,皇帝是万金之躯,不能轻易涉足凶险下吗?”楚凌听后,故作疑惑道。 “卿不觉得这前后矛盾吗?想亲眼去看,亲耳去听,那势必是要离开国都的,毕竟大虞不止国都这一地,大虞的疆域很大的。” “是。” 萧靖如实道:“所以陛下要做的,就是让身边的人可靠,不管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有人泄露陛下的所想所言。” 有点意思。 楚凌嘴角微扬。 萧靖所讲的这些,正是楚凌想要做的,眼下他实在太被动了,一举一动皆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也恰恰是这样吧,使得楚凌想做任何事情,都不能表露出丝毫的动机,不然要不了多久,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就全都知道了。 作为皇帝,如果失去了神秘感,那威仪就不再是神圣的,毕竟你的一举一动,底下的人都能猜到,那这皇帝算什么? 跳梁小丑吗? 真正的皇帝,必然是底下的人,不管怎样猜,怎样想,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做什么,这样他们的心底才会有畏,而有了畏,就有了敬!! “那卿是可靠的人吗?” 楚凌看了萧靖很久,这才说道:“或者用卿的话,卿觉得自己是可靠的人吗?” 萧靖的心态变了。 他突然发现一点,眼前的这位皇帝,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由于年岁小的缘故,对任何事情都是懵懂的。 眼前这位皇帝,是会思考的!! 嗯。 应该更准确的来说,在八岁这个年纪,懂得顺着他的话去思考,还会用他的话,来问自己,这不是八岁的年纪,所该有的表现!! 可恰恰是这一点,使得萧靖的内心深处,居然生出了一丝激动,这样好啊,大虞新君不是完全懵懂的,这对社稷而言是大好事啊!! 第四十三章 此道需陛下明 萧靖借答疑解惑之名在了解眼前新君,楚凌又何尝不是在观察这位虞臣,对于楚凌而言,他需要接触到宫外的人,继而知晓更多的大虞动态,除了增加对大虞的整体了解外,也是为寻找机会破局。 分辨真假的能力,楚凌是有的。 适才与萧靖交谈下,楚凌能看出一点,眼前这位门下省散骑常侍,的确不是迂腐守旧之辈。 这对楚凌而言是好事。 至少能够通过萧靖之口,让他有机会了解真实的大虞,真实的朝堂,只是楚凌不能表现得太急。 信任对楚凌太过奢侈。 不管他那位皇兄驾崩于大兴殿,这究竟是藏有玄机,还是命数里该有此劫,眼下的大虞皇帝,已经是他楚凌了。 才八岁的他,被一双双眼睛盯着,被层层限制在大兴殿,楚凌不用多想,也知他所处的境遇怎样。 不加试探下,就急着袒露心扉。 会面临何等威胁,会滋生何等隐患,没有比楚凌更清楚了。 尽管楚凌很不喜这种感觉。 但楚凌必须要忍耐。 凡成大事者,无不是心性坚韧,城府极深,倘若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在这个个智商在线的大虞内廷,甚至是大虞中枢,或许有朝一日,真触碰到某些人的底线,楚凌连自己怎样死的都不知道。 处在的位置不同,考虑问题的角度就会不同。 楚凌不能拿命去赌,作为大虞皇帝,一旦选择亲自下场,尤其是楚凌这种处境,那他连最后的大义都将失去。 “臣乃大虞之臣,食君禄,为君忧,是作为臣子的本分!” 大殿安静了许久。 萧靖撩袍跪倒在地上,朝楚凌行跪拜大礼,语气铿锵道:“然臣并非完人,是否可靠,还需陛下来鉴!” 有意思。 楚凌摸摸鼻子,打量着眼前的萧靖,这样的回答,是他没有想到的,论谁处在这等境遇下,也不会在大虞皇帝面前,说自己不是完人,毕竟因为这样的话,而让皇帝产生怀疑,那到手的前程岂不飞了? 可偏偏萧靖却这样讲了。 这代表着什么? 楚凌双眼微眯,盯着保持跪拜的萧靖,心里暗道:‘要么是大奸似忠之徒,要么是坦坦荡荡之辈,可他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对萧靖的了解,楚凌是通过李忠所讲才知的。 李忠嘴里的萧靖,是个颇为传奇色彩的人。 深得太宗文皇帝、宣宗纯皇帝信赖,不然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能位居门下省散骑常侍的高位。 可李忠讲归讲,但楚凌信不信就是另外的事了。 毕竟对于李忠的感官,楚凌已经有清晰认知了,此人很聪明,还藏着不少秘密,对自己是否有忠不确定,这样一位讲的话,在没有真正判定是否忠之前,是否愿投效他之前,只能当做参考,而非终断。 “这样啊。” 楚凌沉默了许久,这才探探身,看向萧靖道:“那朕想问问你,朕如何能做大虞的好皇帝?” “就像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宣宗纯皇帝一样,朕的皇祖父,皇考,皇兄,那都是大虞的好皇帝,朕作为大虞新君,楚氏子孙,理应也要做一个好皇帝,但朕对此却不知该怎样做。” “臣…” 萧靖迟疑了,新君的这番话,让他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在新君的眼里,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宣宗纯皇帝都是大虞的好皇帝,这点的确没错。 可是大虞的好皇帝,却不是那样好当的。 正如太祖高皇帝在世时,不说开创大虞前的种种,就说大虞开创后,他老人家杀了很多人。 在百姓的眼里,他老人家是好皇帝,谁提起来就不假思索的夸赞,正是因为有他老人家在,大虞在那个时候的吏治清平,治下安定。 可在一些人的眼里,尽管公开场合不敢讲,但私底下却骂其为暴君,别问萧靖是怎样知道的,问就是有人因此被抓被杀。 而到了太宗文皇帝在世御极时,大虞国力进一步提升,所辖疆域也增加一些,但是相对的,民间却出现了怨气,甚至还出现些叛乱。 就因为这些事情,太宗文皇帝常常自省,可即便是这样,一些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得到根除。 可大虞却蒸蒸日上。 以至到了宣宗纯皇帝在世时,御极登基之初,朝中就出现了极大的风波,可因为宣宗纯皇帝的一些做派,使得朝堂出现不稳迹象,但在民间的怨气却消失了。 萧靖知晓的种种,在他的脑海里过了一遍。 “陛下之问,臣恐无法解惑。” 在楚凌的注视下,萧靖作揖道:“如何做大虞的好皇帝,这需要陛下去明,这是任何人都无法解惑的。” “包括朕的皇祖母,嫡母,皇嫂吗?” 楚凌想了想,看向萧靖道。 他这一问,是带着深意的。 自萧靖进殿以来,以帝师的身份,开始为他解惑,这甘露殿外就有了人影,楚凌虽然看不到他们,但却能感受到他们的存在。 这才是正常的。 毕竟在大兴殿明里暗里就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他,是,摆驾甘露殿这边,禁军是不能跟随前来,但武阉呢? 这个本该效忠于大虞皇帝的队伍,直到现在,却没有一人表明忠诚。 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出现在新君面前,讲一些话意味着什么。 当然,对楚凌而言,谁率先在他面前表明效忠,他反倒要开始怀疑,此人究竟是何用心了。 这就是人性的复杂之处!! “慈圣端佑康寿太皇太后,圣列昭豫慈寿皇太后,庄肃皇后虽涉政临朝,代陛下以治理天下。” 在楚凌的思虑下,萧靖正色道:“但三后终究不是皇帝,陛下想做大虞的好皇帝,三后或许可以传授,但却不能帮陛下做好皇帝,这终究需要陛下去明才行。” 萧靖想讲的真实意思,楚凌听懂了,大虞皇帝只有一位,那就是他,如何做好皇帝这件事,除了皇帝本身能想到,别人,哪怕是三后,所讲的种种,终究不过是一种参考罢了,做好皇帝,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恰恰是因为不容易,所以也只有皇帝本人,才知道该怎样去做好皇帝。 第四十四章 吾道孤! “所以能为朕解惑的,是朕的皇祖父,朕的皇考,朕的皇兄,可是他们都离开了朕。” 大殿内响起楚凌的声音。 萧靖的手微颤。 楚凌知道自己所讲的,让萧靖产生了联想,而这恰恰是楚凌想要的! 楚凌要通过萧靖为自己解惑之际,自己提出疑惑之时,讲出一些话来,他要叫所有人都知道。 这皇帝,他先前不想做。 但眼下他做了,那大虞的皇帝,就不容任何质疑。 哪怕他年纪再小! 楚凌身体里流淌的是楚氏血脉,别管他过去是怎样的,是否被人关注过,但他既然做了大虞皇帝,那大虞就迎来了新朝!! 楚凌要给自己的安全,再多增加一道筹码。 他要是有任何意外,大虞第四任皇帝驾崩了,那大虞就等着变天吧,如此频繁的帝位更迭,这对统治根基的伤害是很大的。 “没有做皇帝前,也没有人告诉朕,做皇帝会那样孤独。” 想到这里,楚凌露出伤感的表情,“比在十王府还孤独,至少朕在十王府时,还有过期盼。” “期盼能见到皇考,皇考驾崩后,朕就期盼能见到皇兄,这也使得朕不那样孤独,至少心里还有期盼。” “可皇考,皇兄都太忙了,做了大虞的皇帝,他们无时无刻不想着江山社稷,想着天下万民,朕虽然年幼,但朕作为楚氏子孙,眼下的大虞皇帝,朕不能给皇考,皇兄丢人,更不能给皇祖父丢人!” 讲到这里时,楚凌踩着丹陛朝殿外走去。 楚凌没有看萧靖,直径走出了大殿。 出大殿的那刹,楚凌能看到一些人眼神闪躲,这便证实了楚凌的猜想,他跟萧靖的对话,殿外的这些人,其中就有人全听到了。 那么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这是继寿皇殿之后,楚凌再一次的出手,亲情!尽管天家没有亲情可言,但他必须要以亲情来做些文章。 寒风骤起。 天,不知何时起下了雪。 雪不大。 随着风飘散。 楚凌停下脚步,站在甘露殿前,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盯着飘散的雪,这反倒叫殿外的人,一个个都不知所措了。 谁都知道新君思念太祖,太宗,宣宗了。 这是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的,也没有碰到的。 这该怎么办啊。 此时此刻,很多人的心底生出此念。 虽说大虞的新君很年幼,但那也是大虞的新君啊,尤其是在楚凌提到太祖,太宗,宣宗时,一些宫里的老人莫名生出了惧怕。 没错。 就是惧怕!! 这三位在世御极时,哪位的皇帝威仪不令人生惧,本该沉封的记忆,却因为楚凌讲的话被唤醒,这就起了涟漪。 “陛下,风大,您要保重龙体啊。” 李忠捧着大氅低首走来,劝谏楚凌之际,将大氅披在楚凌的肩上,只是李忠的表情却很复杂。 甚至眼眸深处,闪烁着一丝丝的惧。 别人或许不知,但李忠却很清楚新君早慧,而在甘露殿上,新君讲那样的话,真的就是全为了亲情?全为了追思? 李忠在虞宫待了很久,对天家有无亲情,是清楚的。 是。 天家是有亲情,但那是有限制的。 正如太祖对太宗的情,对宣宗的宠,那是不加掩饰的。 在太祖的眼里,皇帝的儿子,孙子有很多,但楚元的儿子,孙子却很少,太宗,宣宗占去的份量太重了。 至于楚凌,或许太祖知这个孙儿,可楚凌刚出生,太祖就驾崩了,连楚凌长什么样,太祖都没见过,何来情?何来宠? “知道了。” 感受到气氛微妙的楚凌,故作伤感的轻叹道,“朕在这里站站。” 这下,李忠的头埋的更低了。 连劝都不敢了。 ‘大虞的帝王教育,帝王扶持,到自己这意外断掉了。’ 反观此时的楚凌,却生出了感慨,‘可见皇权是何等的脆弱,任何一点意外发生,没有提前准备好,掌生杀大权于一身的皇权,就大概率会被限制,被掣肘。’ ‘这条最难的路,让自己碰到了,除了埋头向前探索,没有任何别的路留给自己,今后若真能掌权,自己经历的这些苦难,绝不能让后继者再承受!!’ ‘这条路注定是孤独的,帝王之道更是孤独的,萧靖说的没错,在自己想要前行的帝王之路上,没有人能给自己解惑,除了自己去摸索和总结外,任何人都没有这个资格!除非是皇帝!!’ 雪渐渐地大了。 萧靖站在殿门处,看着新君的背影,这个时候,没有人能理解萧靖的心情,更没有人知道萧靖想了些什么。 但是萧靖看新君的背影时眼神变了。 尽管萧靖遮掩的很好,或许别人没有瞧出来,但是他自己却很清楚,埋藏在他心底深处的悸动,似乎又复活了!! 这丝悸动,是在宣宗纯皇帝驾崩时,闻此噩耗的萧靖,自己给硬生生的埋藏在心底深处了。 “回去吧。” 而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萧靖回过神来。 在萧靖的注视下,披着大氅的楚凌,踩着丹陛,孤零零的朝前走去,而在风雪下,那撵轿也是孤零零的。 萧靖垂着的手攥了起来。 “雪下大了。” 走下来的楚凌,抬头看了看雪,在登上撵轿之际,转身看向甘露殿,萧靖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给他送件大氅吧。” “喏!” 随驾的李忠,忙作揖拜道。 “回吧。” 楚凌头也不回的钻进撵轿,左右小黄门见状,低首走来,抬起撵轿便朝大兴殿方向赶去。 “萧大人,这是陛下赐的大氅。” 在萧靖怔怔站着时,找来件大氅的李忠,朝萧靖走来,将大氅递到萧靖跟前,“陛下说风大,叫您注意些。” “……” 萧靖伸手接过,随即便朝御驾离去的方向拜道:“臣叩谢天恩!” 李忠看了眼萧靖,遂转身朝殿外匆匆赶去,一切似乎都没有变,一切似乎又都变了,只是这突然下的雪,却是越来越大了。 坐在撵轿上的楚凌闭目养神,他不知甘露殿发生的事,他太困了,现在的他,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第四十五章 涟漪 楚凌在大兴殿睡的很踏实,为解决在家庙的隐患,楚凌在昨夜很晚才睡,本想着晨省结束后,就回大兴殿补个回笼觉,却不想意外多了个帝师。 这一聊,让楚凌的困意没了。 可相谈结束后,楚凌想表露的意思,有意无意的表露出去了,与帝师分别后,楚凌从甘露殿回大兴殿,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 可有些人却没有睡。 或许根本就睡不着。 “…这真是他说的?” 长乐宫。 孙黎面露惊诧,看着底下的人,眉头紧皱道:“新君在甘露殿,真对帝师萧靖讲了这些?” “是的,太皇太后。” 底下的人,头埋的很低,不敢有任何迟疑。 殿内陷入到沉寂下。 坐于凤位的孙黎,此时的表情有些复杂,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一个年仅八岁的稚童,居然能讲出这样的话。 太祖。 在孙黎的脑海里,此刻浮现出一张容颜,对这个人,孙黎有崇拜,这种崇拜就似少女般的绝对仰望。 似在绝望下,突然闪过一束光。 让黑暗笼罩下的内心,多了一丝希望。 没有人能理解这种感觉。 这种感受,没有人会感同身受的,毕竟经历过的绝望,除了亲身经历过,任何旁观者都无法理解这种心情。 哪怕是再亲近的人。 即便太祖高皇帝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有八年了,可在孙黎的内心深处,她仍觉得这个坚强的男人,自信的男人,从没有离开过此间。 所有人都该忘记他,可唯独她不该忘记。 这…不止是她的丈夫。 更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曾经,在太祖高皇帝还活着的时候,内心敏感的孙黎就想过一件事,如果她的天真的崩塌了,那她还能活下去吗? 最真实的感受,是她活不下去。 可眼下,她仍活的很好。 这不是她无情。 实则是她不敢去随太祖高皇帝。 她的儿子。 她的孙儿。 都有需要她的时候。 她,活了。 可她的心,却在一个时刻死去了。 只是除了她以外,却没有人理解。 但现在。 孙黎坐在凤位上,表情复杂的坐着。 梁璜见到此幕时,他的内心充满惧怕,服侍在太皇太后身边这般久,他极少见到他的主人这样。 哪怕是太祖高皇帝驾崩时,他的主人都显得很是镇定,就好像太祖高皇帝从没有驾崩过一样。 “下去吧。” 不知过了多久,孙黎的声音响起,在长乐宫大殿内服侍的一众人,无不是表情复杂的看着彼此,可随即,他们就都低首朝大殿外退去。 唯独梁璜没有退下。 “你说,哀家最初若坚持些的话,那他是不是就不会如此了?”不知过了多久,怔怔而坐的孙黎,却表情复杂的说道。 “他才八岁,在这个本该无忧的年纪下,他应该无忧的活着,可…他却成了大虞的新君,是,他是一点忧愁都不需要有,但是这张宝座给他带来的负担,比任何人都想的要重啊。” 梁璜垂着的手,微颤起来。 别人或许不知孙黎讲的何意,但是作为孙黎的忠诚家奴,梁璜却知孙黎是何意,这也让孙黎在内心深处,想到了那几日的经历。 即便梁璜刻意的去遗忘,只是有些事情发生了,经历过以后,就不是想遗忘就能去遗忘的。 “太皇太后,新君也是太祖的子孙。” 不知过了多久,梁璜低垂着脑袋说道。 “是啊。” 孙黎笑了,笑的是那样怅然,“他也是太祖的孙儿,也是哀家的孙儿,可终究是他的孙儿啊。” “即便没有见过皇祖父长什么样,可在他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是他楚氏的血啊,楚氏的江山社稷,只有楚氏的子孙后代能承担起来。” “他的子嗣,除了长子,他没有高看过任何一人,他的孙辈,除了长孙,他没有高看过任何一人,他总是那样的。” “可在他的孙辈里,除了他的长孙外,还有一个孙辈是不同的,也恰恰是不同,使得他的长子这辈子都无法释怀。” “楚凌,你在出生时,就承受了你不该承受的,可这似乎不是你命运的全部,现在你的长兄意外驾崩,你又要经历你不该经历的。” 梁璜把头埋的更低了。 其实,虞宫外的很多人,都不知道一个秘密,在宣宗纯皇帝驾崩后,关于嗣皇帝的人选,一开始并不是眼前这位。 甚至于,在局势异常紧张时,也没有任何一人,在心里想过眼前这位,就好似眼前这位从没有存在过一样。 可最终大虞的嗣皇帝,却是眼前这位了。 这一切…… 梁璜想到这里,硬生生的止住了这种想法。 梁璜不敢深思下去。 “她们知晓甘露殿的事情没?” 在沉寂了许久后,孙黎的声音突然想起,这让梁衡回归到现实下,想的终究不是实际,身处的现实,这才是实际。 “知晓了。” 梁衡低垂着脑袋,低声道:“不止是知晓了,因为陛下跟萧靖讲的那些,使得两宫似有些变化。” “变化吗?” 孙黎听后,突然笑了起来,“虞宫,似乎需要的就是变化,看起来,哀家这次的决断是对的。” “萧靖,看来是忠于大虞的,不,他忠的应该是诺言,看来在哀家,在她们毫不知情下,太宗,宣宗,都跟萧靖讲了什么。” “只是究竟讲了什么,除了当事人知晓外,别人都不知晓,男人总是这样,看似很坚强,实则内心却很脆弱,难道在男人的心里,除了自己以外,包括他至亲的祖母,至亲的母亲,至亲的妻儿,都无法替他分担什么吗?” “可明明不需要这样啊。” 孙黎的眼眶微红起来,这一刻,常伴于凤前的梁璜,都有些不知所措了。梁璜的头埋的很低,因为他知道一点,他听到的太多了。 梁璜在这一刻,恨不能自己是一个聋子,可是他却听的真切,有些事情既然发生了,哪怕遮掩的再好,可是却无法否认一点,这件事就是发生过…… 第四十六章 泪 “果然!!楚氏男人都一样!!” 凤鸾宫。 殿内一片狼藉。 徐贞的眼眶微红,坐在那张凤位上,泪顺着眼角流下,“好皇帝?好皇帝!?哈哈!他才八岁,居然也想做个好皇帝!!” 凤位前站着的张嵩,此刻脑袋低垂。 作为大凤鸾,圣列昭豫慈寿皇太后的心腹,张嵩当然知晓,皇太后为何听到这些话时,会有如此反应。 这牵扯到两桩秘闻。 跟太宗文皇帝有关。 跟宣宗纯皇帝有关。 其实宣宗纯皇帝还有一弟弟,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那年徐贞怀有身孕,那年太宗驾崩,太宗继位,那年怀孕六个月的徐贞早产了。 因为劳累才导致的早产。 当然也与高龄有关。 但这件事,对徐贞的打击很大,以至此后数载,徐贞都在后宫养病,很少出现在公开场合。 而太宗文皇帝驾崩,使将养数载才见好转的徐贞,再次遭到了打击,可那时继位的宣宗斗志高昂,心思全然不再后宫,甚至很少去看徐贞。 好皇帝。 在别人面前,怎样提都没事。 可在徐贞面前,她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好皇帝!! “皇太后,这或许是萧靖旁敲侧击下,才使新君讲出这些的。”张嵩沉吟许久,硬着头皮上前道。 “不!!你不懂!!” 徐贞却摆手道:“楚氏男人怎样,本宫会不清楚吗?那萧靖的确是居心裹测,可新君还是被小觑了!!” “原以为选一位孺童为帝能避免一些事发生,可是到头来,这一切都是个笑话,难怪到最后,太皇太后会同意此事!” “只怕在很早以前,楚凌就被她老人家注意到了,也难怪,此子出生,高祖驾崩,对太宗而言,他无法接受这一事实,故而冷落此子。” “可她老人家起于乱世,对一些事看的必然不同,只怕在她心底,把此子的降生,当做是一种寄托了吧。” 张嵩把头埋的很低。 有些话,他这个大凤鸾能提。 但有些话,他万死都不敢提! 只要敢提,必死无疑!! 虞宫,在天下人的眼里,是神圣的,是光鲜的,可在神圣之下,在光鲜之外呢?那是非常残酷的! 是。 虞宫有一群身份尊崇的人,在这些人之中,还有一位是天一般的存在,对这些人尊崇的人而言,他们的目光,是不会看到下面的。 残酷总是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这也就难怪,在哀家与长秋宫不知情下,她老人家要选萧靖为帝师!!” 徐贞娥眉微蹙道:“这一切都能说的通了,看来这个萧靖仍没有死心,蛊惑宣宗不成,这是打算蛊惑新君了!!” “皇太后,奴婢觉得这件事,没有那样简单。” 张嵩迟疑刹那,硬着头皮作揖道:“此事发生前,保、安两位国公是进宫面见太皇太后的,奴婢窃以为……” “不要再提了!!” 殿内响起徐贞的呵斥,气氛陡然而变,一切似乎都没有变,一切又似乎都变了,有些事一旦起了头,想要收场就不那么容易了。 …… 相较于凤鸾宫的压抑,彼时的掖庭宫,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却有不一样的氛围。 “太祖,大虞社稷真的后继有人了!!” 消失许久的夏望,此刻跪在地上,泪眼汪汪的朝眼前画像跪拜,“大虞最需要的就是好皇帝,眼下的大虞,跟您在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太祖,老奴就算是拼死,也会护新君周全的,大虞失去了宣宗,不能再失去新君了,不然大虞就真的失去人心了。” 在夏望哭诉这些时,一旁站着的刀疤男,流露出复杂的表情。 这座虞宫藏着的秘密太多了。 先前他还是不理解,为何老祖宗会因为新君在寿皇殿,有那样的表现,不顾安危的也要频频出手,继而潜至甘露殿恭候新君。 而这次在知晓新君于大兴殿,与所谓帝师萧靖之言,刀疤男却知晓了,这位年仅八岁的新君,似让太多人小觑了。 如果最初有人知晓,新君年纪虽小,但并不平庸,那他们会后悔做这样的选择吗? 毕竟那时的楚凌,是那样籍籍无名。 如果不是宣宗纯皇帝的骤崩,只怕楚凌不会出现在很多人的视线内。 尽管楚凌在甘露殿讲的话,有不少是贴合他眼下年龄的,但是他讲的这些,在一些人听来却是不同的。 而这正是楚凌想要的! “有些事,要提前做了!” 在刀疤男思绪万千之际,夏望突然起身,眼神冷冷的盯着他,“新君现在仍被困在大兴殿,连自由都没有,这不是大虞皇帝该有的!” “哪怕新君年幼,亲政临朝会引天下质疑,但是自由,新君必须要有,困在这大兴殿即便想做好皇帝,那也万难!” “老祖宗,您要三思啊。” 刀疤男听后,面露惊意的上前,“因为那件事,一些人似留意到掖庭宫,近来因事贬进掖庭宫的有不少……” “谁说咱家要出面了。” 夏望冷哼一声道:“在新君没有及冠,没有亲政前,咱家还不能死,咱家要是死了,那掖庭宫只怕是要失控的。” “先前的错,现在不能再犯了!” “这虞宫不干净了,咱家要一点一点的挖,把那些脏东西都给挖出来,咱家不信宣宗纯皇帝驾崩,就一点问题都没有。” 讲到这里,夏望垂着的手紧攥起来。 最不会出事的人,最后却出事了。 关键是这个人,先前受到很多人的敬仰,更得到一些人的认可,所以在朝堂上,地方上出现很多事,这些人都没有出面。 “老祖宗,您不会是想让那位出面吧?” 刀疤男似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看向夏望道。 “没错。” 夏望双眼微眯道:“就是他,别人,无法得到所有人认可,但这个人却可以,他要是有问题的话,那大虞就真没有值得信赖的人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位,在太宗活着的时候,可做了不少大事!!” 刀疤男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第四十七章 送命题 楚凌睡了个好觉,只是楚凌却不知昨夜的虞宫,乃至是虞都上下,因为他在大兴殿讲的话,使得很多人无眠。 可这些与楚凌何干呢? 没有掌权的皇帝,连奏疏都无法御览,在楚凌看来,即便大虞的天真要塌了,也轮不到他去顶。 不是楚凌不想,实则是无法去顶。 楚凌头上有三座大山,不将这三座大山跨越,接触到宫外的种种,他无法把皇权发挥到极致。 这世道就是如此现实。 长乐宫外。 “李忠,派人去趟御医院,召御医来长乐宫。” 晨省结束的楚凌,离开那座大殿时,没有急着登撵轿,赶往凤鸾宫晨省,反看向李忠道:“朕见皇祖母有几分疲态,似是没有休息好,朕不太放心,去叫御医为皇祖母切脉,眼下虞朝的天,还需她老人家撑着,朕年幼,能做的不多,等去凤鸾宫晨省结束,朕再来长乐宫。” “喏!” 原本心生惊意的李忠,在听完新君所讲,这悬着的心才算落下,随即便朝楚凌作揖应道。 “走吧。” 楚凌看了眼大殿,随即便弯腰钻进撵轿里,既然现在受制于人,那楚凌就要学会适应才行。 楚凌当然知道,太皇太后若真抱恙,长乐宫上下势必要比他更关心,毕竟太皇太后是他们的天! 他们在虞宫的超然地位,皆系太皇太后于一身! 如果太皇太后真出任何意外,那最慌张的非他们莫属。 不过知晓这些归知晓,但该楚凌做的,楚凌必须要做,哪怕楚凌清楚,他叫李忠派人去御医院,恐人还没有到,这事就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了。 毕竟眼下的虞宫,真正掌话语权的,正是这三位! 楚凌的人,一个都没有。 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想叫太皇太后知道,至于领不领情,那就不是楚凌能控制的了。 ‘朕这位皇祖母有疲态,只怕是昨夜没怎么睡吧。’ 御驾离开了长乐宫,坐在撵轿上的楚凌,思量着适才看到的种种,‘难道会是因为在甘露殿讲的那些话吗?’ ‘还是说大虞中枢或是地方,出现什么令她担忧的事了?毕竟大虞皇权新旧交替之际,难保不出现些状况。’ 楚凌无法确认这一点。 也是在这一次,楚凌第一次想快些到凤鸾宫去。 他想看看皇太后的变化。 这或许能有佐证吧。 “止!!” 只是在楚凌想这些时,李忠的声音突然响起,使得前行的御驾停下,楚凌皱起了眉头。 在御驾停下之际,一道人影匆匆走来。 是他? 皱眉坐在撵轿上的楚凌,在看清来人时,心底不由生疑,皇太后身边的大凤鸾,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嗯。 若是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叫张嵩吧? 楚凌想到这个人叫什么。 楚凌对于认知下的大虞,乃至是这方世界,算是拥有一定上帝视角,因为楚凌能站在多角度下,在既知的种种下,知晓该怎样去看待,去分析。 但是在所处的虞宫,楚凌却不具备上帝视角,对三后身边的人,对宿卫虞宫的禁军,对别的势力或群体,楚凌仍处在摸索与总结下。 毕竟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楚凌事先是不知晓的,而这些又没有再书籍上记载,所以楚凌是局中人,而非局外人。 “奴婢张嵩,拜见陛下!” 在楚凌思虑之际,张嵩低着脑袋,行至御前,毕恭毕敬的作揖拜道。 “何事?” 楚凌神情自若,盯着张嵩道。 “禀陛下。” 张嵩低首道:“奴婢是奉皇太后懿旨来的。” 楚凌动了。 从撵轿上下来。 而伴驾的一众人,包括李忠在内,一个个都跪倒在了地上。 这就是来自皇太后的凤威!! 别人怎样,楚凌不在意,但他在听到这些,就必须要有所表示,大虞以孝治天下,作为楚凌的嫡母,不管颁什么懿旨,楚凌都要表态的,更何况楚凌的这位嫡母,还掌控着不小的权柄,与其他两后一起涉政临朝。 “皇太后口谕,哀家知天子念母,故今日晨省,可先去凌华宫。”在楚凌从撵轿上下来时,张嵩讲明皇太后懿旨。 玩我是吧!! 可楚凌听到后,表面没有变化,但垂着的手却攥了起来,好在有袍袖遮掩,这才没有叫人看到。 早不这样,晚不这样。 偏就今日这样了。 楚凌不会愚蠢的以为,这是他那位嫡母,真的念及他与生母的感情,所以才特意派人过来,让他先去凌华宫,去见他的生母,然后再去凤鸾宫晨省。 要真是这样,那完全可以等他到了凤鸾宫,在晨省结束后,再跟他说去凌华宫见见他的生母。 可偏偏没有这样。 而是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颁下这道懿旨。 “陛下,懿旨宣到了,奴婢就先告退了。” 在楚凌的注视下,张嵩却表情自若,朝楚凌作揖拜道:“奴婢还要回宫复旨,皇太后为陛下煲了汤,等陛下去凌华宫晨省后,可在凤鸾宫进膳。” “去吧。” 楚凌压着怒意,冷静道。 这就是故意的!! 原本楚凌还想等到了凤鸾宫,在见到皇太后,以验证自己的一些猜想,可眼下还没到凤鸾宫呢,这位就给他一道送命题! 不去凤鸾宫,直接去凌华宫,这看似是奉了皇太后的懿旨,这没什么,但此事要传到宫外去,天知道会出现什么话。 嗯。 生母是比嫡母更亲。 但按虞制,尤其是楚凌做了大虞皇帝,在皇太后涉政临朝下,该给的尊重与敬畏,楚凌必须要表明清楚。 可要是去凤鸾宫,而没有先去凌华宫,或许这尊重了嫡母,敬畏了嫡母,但是生母呢?被你抛到后面了? 你可是大虞皇帝啊! 这是以孝之名,给楚凌夹在中间了,怎样选,怎样做,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关键是这个麻烦,会造成什么风波,是不可控的。 难道是因为昨日讲的话? 可究竟是那句话,刺激到这位皇太后了? 楚凌看着张嵩离去的背影,眼神凌厉起来,他不后悔在甘露殿说的话,他要不那样说,继而借萧靖之口,改变些局面,那他的安全依旧无法完全保证,他的自由就更无处谈及,那他还如何破局? 可眼下,他决定做一些事时,有些代价就跟着来了,楚凌已然领教到了她这位嫡母的手段了,而这连人家的皮毛都算不上,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让楚凌陷入到进退两难下…… 第四十八章 抉择 徐贞所用手段太高明了,这对楚凌而言就是个阳谋,只是徐贞为何要这样做,楚凌怎样都想不通。 自己在甘露殿与萧靖讲的那些话,的确暗藏有一些试探的意思,但是更多的却是想突显一点,年仅八岁的他,想做大虞的好皇帝,毕竟他是楚氏子孙,他的皇祖父,皇考,皇兄都是这样做的,他不能不这样做。 但是他却不知该怎样做,毕竟先前没有人教过他,也没有人在意过他,所以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他离不开三后的帮衬!! 年纪小,是楚凌的优势。 所以他必须要发挥到极致。 他要给人一种错觉,尤其是三后,这种错觉就是他很孤独,他渴望亲情,他希望有人能教他,带他。 而不是从一个牢笼,到了另一个牢笼。 这是楚凌想营造的。 别人是否能洞察到这点,楚凌不清楚。 可当下掌权的三后,楚凌坚信她们势必能洞察到。 为何? 她们掌了本该属于楚凌的皇权!! 所处的高度不一样,考虑问题的角度就会不同,尤其有萧靖讲的那些话做对比,那就更不一样了。 太祖,太宗,宣宗是都驾崩了,可他们的发妻都还在啊,如果有人因为被唤起的记忆与情感,而生出别的想法,那楚凌就赚大了!! 可现实并没有按楚凌所想的走。 风波这不就来了? 而且自己要处置不好,就会置身于旋涡下,尽管楚凌不在意身外名,可眼下所处的境遇,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而是能不能!! ‘看来没有真正了解三后过往前,接下来做事也好,说话也罢,都必须要更谨慎才行’思绪万千的楚凌,藏在袖中的手紧攥,心里更是暗下决心!! 他遇到的这帮人,一个个都太妖孽了。 这简直是地狱级副本。 自己还想着设法破局呢,可眼下人家随手搞了一招,就把自己逼的进退两难,这感觉太难受了! 可说到底,不还是这权没掌在自己手里,但凡是能有一点,但凡是身边有人能驱使,楚凌也不至于这样被动。 也是在这一刻,楚凌深深明白什么叫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了,有些时候真由不得自己!! 这一切都是大势所致。 可楚凌却不喜欢这种感觉,在他看来,大丈夫立于世,就该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能因为所谓的大势,所谓的困局就什么都不去做了,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李忠,朕叫你派人去御医院,去为皇祖母切脉,眼下这御医去了没?”想到这里的楚凌,当着很多人的面,看向李忠道。 嗯? 楚凌此言一出,不少人都愣住了。 不对啊。 眼下不是皇太后的懿旨,叫新君去做选择吗? 为何新君却不提此事,反说起长乐宫的事了? 这就是阳谋最厉害的地方。 阳谋一出,就能让知晓的人,皆能猜到是怎样想的,可唯独对真正施谋者,却造成很大的别动。 不管怎样选,这都难以获益! 甚至会带来无尽麻烦。 毕竟悠悠众口难堵啊! “奴…奴婢不知。” 在众人思绪万千之际,李忠却唯唯诺诺道:“奴婢是派了人……” “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你还能办什么!” 楚凌却冷哼一声,“皇祖母是我大虞的天,更是朕的天,你却如此含糊,怎么,就这样不尽心吗?” “奴婢该死。” 李忠扑通跪倒在地上,在众人惊愕之际,朝楚凌作揖请罪。 是个聪明人! 见李忠如此,楚凌心里生出赞许,也是在这一刹,楚凌瞧出李忠的想法了,这是在选择时机啊。 聪明往往代表着有野心! 而这就好办了。 尽管楚凌不知李忠想要什么,但眼下这等境遇,李忠愿意配合他做戏,那后面的事反倒有机会了。 不管对楚凌而言,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要先设法摆脱眼前麻烦才行。 说他昏。 说他笨。 说他暴。 这些楚凌都能够接受,但唯独在‘孝’这方面,想给他找补些什么,这是楚凌万不能答应的!! 大虞以孝治天下,这点跟楚凌熟知的很多王朝很像,也恰恰是这样,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孝方面出问题。 这要是敢出问题,叫天下人怎样看他? 嗯。 大虞的皇帝,是个不孝的皇帝,那品性就是有问题的,这可比能力不行,性格缺陷的抨击还要狠啊。 闹不好啊,他的统治根基就被动摇了。 在后世最不值一提的,在古代却是最珍贵的。 楚凌可不想被社死! “摆驾长乐宫!” 想到这些,楚凌开口道:“朕不放心皇祖母!” 讲到这里,楚凌却转过身去,朝长乐宫方向便跑去。 “陛下!” “陛下!” 这一跑,反倒叫很多人都惊了,他们朝楚凌呼喊,谁都没有想到新君,居然连撵轿都不坐了,便朝长乐宫跑去了。 “陛下,皇太后的懿旨……” 而在这时,本跪地的李忠,却手脚并用的爬起,朝楚凌去追之际,却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只是这话讲到这里,李忠却没有再说下去。 这家伙真不简单!! 本跑着的楚凌,听到李忠所喊,心里对李忠的印象又变了,他这样做,难保会叫一些人去想,这是不是为了躲避什么,所以才拿长乐宫说事? 可李忠这一喊,只要楚凌有所表示,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李忠,你去凤鸾宫,禀明皇太后。” 想到这里,楚凌停下脚步,没有理会追他的那些人,反看向李忠道:“朕不放心太皇太后,请嫡母勿怪朕不孝,待去了长乐宫,知晓太皇太后是否有恙,就去凤鸾宫请罪!” “奴婢遵旨!” 李忠当即便作揖拜道,随即头也不回的朝凤鸾宫跑去,只是心里却暗暗惊叹,新君果然是不简单啊,不仅早慧,关键是有急智,如此一来,不管皇太后出于何意,叫新君置于两难抉择下,就被这样给化解了。 不过李忠的心里仍有担心,担心这件事传到太皇太后的耳朵里,那她老人家又是怎样想的呢? 第四十九章 三次 “这个小家伙还挺有孝心的。” 长乐宫。 正殿内。 孙黎坐在凤位上,盯着梁璜道:“只是他的这份孝心,却带有些别的意思。” 梁璜心下一紧,头埋的更低了。 皇太后给新君颁懿旨之事,还有新君做了什么,梁璜已然禀于太皇太后了,而这个时候,楚凌还没有赶来长乐宫。 在虞宫上下,有不少耳目。 其中一支,就是归梁璜控制的。 “也真是够难为他的了。” 在梁璜思绪万千之际,孙黎却露出笑意,“好皇帝,这个小家伙是不会知晓,哀家的这个儿媳,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些了。” 可讲到这里,孙黎的笑意没了。 同为女人,徐贞的一些经历,孙黎虽是长辈,但她是能理解的,毕竟在最脆弱的时候,女人最需要的就是庇护,就是安全感。 但是在很多时候,男人是不会想到这些的,而有些人是能想到,可无一例外,那都是带着目的去靠近,去做的。 “对外宣称,说哀家染了风寒。” 梁璜在听到此言时,这心底掀起了骇意,他不明白自家主人,为何要这样做,毕竟这样做了,就让有些事变了。 做个好皇帝,小家伙,这还没有你想的那样容易。 只是对梁璜所想,孙黎全然没有在意,此刻的她,脑海里浮现起楚凌那稚嫩的面庞,瘦小的身躯,尤其是那双眼睛,让孙黎印象深刻。 先前孙黎还带着警惕,可在楚凌讲了那番话后,孙黎却改变了一些想法,这不就是经历太多的孤独所致吗? 不过这种情绪,只是在孙黎的内心一闪而过。 她这个年纪,她如今的地位,有很多事必须要压制住内心情感,毕竟有太多的人是怀有心思与算计的。 徐贞错估了一点。 在孙黎的内心深处,真正视为亲孙的,那就是宣宗纯皇帝,这是孙黎最疼爱的孙辈,没有之一!! 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的公平可言。 即便是疼爱,那也是分人的。 “太皇太后,陛下来了。” 在此等态势下,一人匆匆从殿外走进,毕恭毕敬的朝孙黎作揖拜道,只是在那人的眉宇间,却带着几分惊意。 新君满头大汗的跑来了。 新君不是要去凤鸾宫晨省吗?为何却这样返回长乐宫了? 对于一些事的发生,有些人永远会最早获悉,但却有些人很晚才知晓,甚至是根本就不知发生了什么,这就是信息差! “都退下吧!” 孙黎听后,语气淡漠道,随即又看向梁璜,“去将新君请来。” “奴婢遵旨。” 梁璜当即作揖道。 在孙黎跟前服侍这么久,可此时的梁璜却根本揣摩不透,自家主人心里想些什么,可对孙黎的懿旨,他却不敢有任何迟疑。 没多久。 楚凌便在梁璜的引领下,再次来到长乐宫正殿,只是让楚凌有些诧异,殿内居然没有一人服侍。 这不免让楚凌生出警惕。 他知道自己想的事,他这位皇祖母怕是知晓了。 接下来该怎样做,也只能等见到他那位皇祖母,才能知道该如何应对。 吱~ 在楚凌走进大殿时,梁璜就退出了大殿,他还有事情要做,殿门被缓缓关上,此间变得很安静。 “孙儿拜见皇祖母!” 楚凌没有再继续走,而是毕恭毕敬的作揖行礼,“孙儿……” “这就是你想做的好皇帝?” 只是楚凌的话,还没有讲完,就被孙黎出言打断了,在楚凌皱眉之际,孙黎却缓缓从殿内走了出来。 “一个遇到问题就知道逃避,找理由搪塞的大虞皇帝,皇帝,你觉得你这样,能做好皇帝吗?” 孙黎的声音不大,但言语间带着的威仪,楚凌却能清晰感受到。 只是眼下的楚凌,根本无法揣摩到他这位皇祖母,究竟是出于何等心境,才讲出这番话的。 “怎么不说话了?” 孙黎看着楚凌道:“难道这就是楚氏子孙该有的表现吗?” “孙儿不知该怎样说。” 楚凌见状,只能低首回道:“孙儿是想见生母,可嫡母之尊,孙儿却不能不顾及,可要是顾及了,却又无法顾及到生母。” “所以就逃避了?” 孙黎道:“那你可知,这等小事,你的皇祖父,你的皇考,你的皇兄,根本就不会去多想什么,全凭心去做。” 那是自然。 楚凌听后心里暗道,论谁掌握着实权,那都是唯心的! “这次,哀家就不责怪你了。” 对楚凌所想,孙黎不知道,但孙黎却知一点,眼前她这个孙儿,没有先前想的那样简单。 “在你及冠前,哀家会帮你三次,这也是你在甘露殿,向萧靖说那些话,哀家才决定给你的。” “楚氏子孙,就要背负天下人所不知的担子,倘若连这点担子都扛不起来,你想做个好皇帝,那还是别想了。” 她为何要帮我? 楚凌听后生出疑惑,先前还对他冷漠的太皇太后,突然之间却像极了皇祖母,这反倒叫楚凌有些不适应。 似徐贞那样的手段,楚凌虽然不喜,但他也知道,必然是自己做了什么,才叫徐贞这样的。 这件事,他今后会慢慢探查。 但是孙黎如此,楚凌却想不通。 “可惜眼下你已经用了一次。” 在楚凌思虑之际,孙黎却道:“你只剩下两次了,你还有什么想对哀家说的吗?” “孙儿拜谢皇祖母。” 楚凌听后,便抬手作揖道。 他能说什么? 除了拜谢,没有别的。 毕竟到现在,楚凌都不知孙黎究竟为何这样想,就像他不知徐贞是怎样想的一样,这让楚凌再一次明白一件事,想要做事破局之前,必须要弄清楚更多他不知晓的事才行,比如三后的经历,做过哪些事,毕竟通过这些,楚凌最起码能判断三后的性情是怎样的。 这世上最忌讳的就是病急乱投医,只有找到病症,那才能对症下药。 楚凌是有些话想说,但是他除了在心里对自己讲,是不会主动讲出来的,做好皇帝的第一要素,就是绝对孤独…… 第五十章 尚武 “还有事吗?” 见楚凌沉默,孙黎有些失望,只是拜谢吗?没有别的?这与她的嫡孙,到底是不一样的。 人来了,难免念旧。 哪怕是再具权势的人,都是无法免俗了。 该享受的都享受过。 该见识的都见识过。 该经历的都经历过。 其实回望过去的种种,什么争啊,夺啊,抢啊,到头来都不过是场笑话,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只是年轻时的想法,又怎么可能会跟人老时一样呢。 这才是人生。 或许遗憾,才是常态吧。 “没有了。” 楚凌想了想,却笑着看向孙黎,“只是皇祖母,孙儿现在还不能走,不然孙儿还是要去做选择,那孙儿被皇祖母说,岂不是白被说了?” 嗯? 孙黎眉头微挑,有些诧异的看向楚凌。 这一刹,孙黎不知为何,楚凌长的与太祖竟有几分像。 “皇祖母,您刚才说在孙儿及冠前,会帮孙儿三次?”在孙黎的注视下,楚凌弯腰撩起裙摆,抬脚朝孙黎走去。 “这是真的吗?” 走到孙黎跟前时,楚凌能感受到孙黎神态微变,在孙黎的注视下,楚凌讲完这句话,却坐到了孙黎所踩台阶。 “哀家说的话,有过假吗?” 见楚凌这般,孙黎皱眉道:“怎么一点规矩都不讲,想坐就大大方方的坐,在潜邸时难道没人教你礼仪吗?” “皇祖母是说在十王府吗?” 楚凌听懂了,却装作不懂,扬起脑袋对孙黎道:“在皇考驾崩时,曾有人来教过孙儿礼仪,还有就是皇兄驾崩,至于别的时候就没有了。” 孙黎的心莫名一痛。 不是因为楚凌。 而是楚凌讲到她的嫡长子,还有嫡长孙! “皇祖母,您想皇祖父他们吗?” 楚凌双手抱膝,眼睛盯着前方,有些怅然道。 “想过。” 孙黎沉默许久,才开口回楚凌。 “孙儿有些时候也会想。” 楚凌轻叹道:“只是孙儿除了梦见过皇兄,却从没有梦见过皇祖父、皇考他们,可能是跟孙儿进宫时,皇兄曾对孙儿笑过一次,那时皇兄还是太子。” “你想说什么?” 孙黎俯瞰着瘦小的楚凌,在她的眼里,楚凌一点皇帝模样都没有,这样的皇帝,今后真能统御好大虞吗? 孙黎不敢细想下去。 “孙儿也不知道。” 在孙黎的注视下,楚凌站起身,仰起头看向孙黎,“…孙儿想学骑术,大虞是以武立国的,皇祖父是天下的第一英雄,皇考是天下最好的仁君,皇兄是天下的明君,只是皇兄却骤崩,孙儿也想做些什么,好叫天下人知道,孙儿虽然年幼,但却也是楚氏的好儿郎!!” “你还太小。” 孙黎皱眉道:“学骑术太危险,再者言,做大虞的皇帝,要学的不是这些,而是为君之道!” “可这不影响孙儿学习骑术。” 楚凌却一再坚持。 在楚凌看来,骑术就是个幌子,除了强身健体以外,楚凌想通过这一行为,慢慢聚拢一批忠于他的人。 哪怕是宫里的阉人! 作为大虞的皇帝,身边连能驱使的人都没有,还谈什么亲政临朝,谈什么统御天下,这连最基本的安全都做不到。 “哀家要是不准呢?” 看着眼神坚毅的楚凌,孙黎沉默许久后,语气淡然道。 “那孙儿就请皇祖母帮孙儿一次。” 楚凌抬手朝孙黎作揖拜道。 “就为了学骑术,你要动用第二次机会?”孙黎脸色微变,盯着楚凌道:“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吗?” “孙儿知道。” 楚凌道:“但是孙儿不能做个废物皇帝,至少在大虞遭到强敌时,天下都不敢迎战时,孙儿敢骑马冲阵,这就足够了。” “你是皇帝!!” 孙黎气急,恨铁不成钢的盯着楚凌。 她不知道楚凌小小年纪,怎么会如此看待大虞英杰,此刻的她心底生出怀疑,是不是有人在皇帝身边说什么了? 楚凌不清楚大虞勋贵,武将是怎样的存在,但是孙黎却清楚啊!! 别说是真有强敌来犯,哪怕是大虞四面临敌,在大虞各地镇守的勋贵武将,在大虞中枢待着的勋贵武将,他们会用手中的刀,手中的枪,来告诉进犯大虞的强敌,下场到底是怎样的!! “孙儿知道自己是皇帝。” 楚凌缓缓抬起头,迎着孙黎的注视,“从进虞宫的那刻,孙儿做了嗣皇帝时,孙儿就在心里告诉自己,楚凌,你以后就是皇帝了,你不能给列祖列宗丢人,孙儿不知该怎样去做皇帝,但孙儿却知道一点,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 孙黎惊了。 眼前楚凌的表现,让她感到陌生。 这是先前从没有过的。 ‘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 反观楚凌,此刻却在心里暗道,‘别人给的机会,哪怕跟自己再亲,也终究是不牢靠的,以后能不能用还另说呢,眼下就把这次机会用了,这局我要是能破开,那就是我的本事,破不开,那就怪自己无能!’ 先前楚凌还想着自己要蛰伏,积极寻找机会继而破局,可徐贞的这一出,让楚凌明白一个道理,不能一直被动的应对。 一次被动。 两次被动。 早晚会有被抓住破绽的时候,那就真的完蛋了,所以该表明自己想法时,就必须要表明出来。 学骑术这件事,孙黎要是同意了,那他就能离开大兴殿,到该去的地方去学,这样肯定也会接触到更多的人。 心腹是精挑细选的,倘若连挑选的范围都没有,那还选个屁的心腹?! 一开始就卡死了。 就没有以后了。 “哀家同意了。” 在楚凌思虑之际,孙黎言语复杂道:“不过你要是在学骑术时受伤了,那就不要再想此事了。” “好!孙儿答应皇祖母。” 楚凌咧嘴笑道。 孙黎复杂的看着楚凌,谁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但是楚凌却通过孙黎所讲,揣摩到了一点,孙黎很怕他出事,嗯,更准确的来讲,孙黎怕大虞的皇帝再驾崩一位,这样就不太好了。 第五十一章 交易 “孙儿告退!” 孙黎坐于凤位上,看着殿门处,朝自己作揖行礼的楚凌,脸上看不出喜悲,然心里却生出感慨。 或许所有人都小觑这位皇帝了。 ‘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 孙黎心念此话,眼前似浮现一道人影,那高大的身材,背始终挺着,在人前不爱笑,但在家人面前,却常挂着笑意。 他总是那样的复杂。 他又是那样的纯粹。 “来人。” 在楚凌的身影消失不见后,孙黎语气淡漠道,殿外站着的梁璜,低垂着脑袋快步走进殿内。 “太皇太后。” 梁璜作揖拜道。 “去传哀家口谕。” 孙黎冷冷道:“庆国公徐黜劳苦功高,着加柱国衔,复左相国位,着中书省拟谕,颁诰天下!” 这!!! 梁璜大惊,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太皇太后居然要给徐黜加柱国衔,还复左相国位,此事一旦在虞都传开,势必会引起震动的。 在大虞敕赏的爵位中,属国公最为尊崇,是,在国公之上,还有郡王,亲王两爵,但那是属于皇室封爵,此制乃太祖所定,非楚姓不可封王,异姓王在前朝有,但在大虞没有! 如此异姓封爵,最尊崇的就是国公,而在国公之中,最尊崇的,莫过于加柱国衔的九位国公了。 眼下却又多了一位。 这多一位,是会对朝局带来巨大改变了,更何况这个徐黜,还是当今皇太后的父亲。 梁璜实在是想不明白,太皇太后为何要这样做,如此一来的话,不仅会改变朝中格局,甚至会影响到虞宫格局。 ‘徐黜,这个柱国衔,哀家给你了。’ 然对梁璜所想,此时的孙黎却全然不在意,‘以这种方式,来进一步增强你徐氏权势,好,那哀家倒是要看看,天下会怎样看待你!!’ 在楚凌的登基大典召开前,徐黜做那样的事,继而使自己请辞离朝,这造成的影响是极大的。 只是却被孙黎给压着。 然而随着登基大典结束,那场大朝召开,接下来面对的朝局,还有国库的情况,使孙黎知道,有些事不是她想压就能一直压的。 也是从那时起,孙黎突然明白自家丈夫,常提做皇帝不是执掌大权于一身,就能做到事事随心,很多时候皇帝是被动的,是孤家寡人,想掌握大势就要学会隐忍,在该抑的时候抑,在该扬的时候扬。 政治太他娘的肮脏了,妥协与交易是常有发生的,对身处高位的人而言,天下子民在他们眼里就是蝼蚁,即便是死掉再多,也不会起到任何的影响。 先前孙黎不明白这些,毕竟她不是大虞的皇帝,很多时候无需她亲自出面,去解决所遇到的困境与麻烦。 但是眼下啊,孙黎却开始明白了。 这朝堂之上,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有太多人的利益要顾及到,有太多事的影响要兼顾到…… 尽管孙黎很不喜这种感觉,但眼下的她必须要撑起来,有太多的人在盯着她,看着她,即便是再难,她也要撑下去。 她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 “你说什么?!” 御史台。 御史大夫署。 暴鸢露出惊诧,盯着眼前之人道:“你确定?” “总宪,下官很确定!” 那人作揖再拜道:“此谕乃太皇太后之令,中书省已拟好,现在都递往门下省了,此事在朝传开了。” 太皇太后为何要这样做啊。 暴鸢压着惊疑,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偏在这个时候,不仅恢复了徐黜的左相国之职,还加了柱国衔。 若仅是前者的话,那还好说。 毕竟眼下的大虞朝堂,的确面临不少事情,各地灾情,边疆不稳,邪社难压……桩桩件件下,需要调拨钱粮的地方太多。 可增加一位柱国,这就完全不一样了。 “本宪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暴鸢沉吟许久,这才对那人道。 “下官告退。” 那人作揖拜道,随即便退出了堂内,此刻,御史台上下已经乱了,毕竟此事实在非同小可啊。 ‘太皇太后,您到底想干什么?’ 坐在官椅上的暴鸢,抽出一封奏疏,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可心里这样想着,他却举起奏疏,朝一旁的火烛放去。 暴鸢有一习惯,不管白天或黑夜,都会在办公时点一盏火烛。 热浪袭来,看着燃烧的奏疏,暴鸢的表情很复杂。 当前这种朝局下,即便暴鸢想做很多事,可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他却不得不要考虑到,他还不能从这个位置上离开。 他的抱负还没有实现! 宣宗的新政还没推行! …… 与此同时。 门下省。 一处公事房。 “所以…这才是你的目的。” 萧靖坐在官帽椅上,紧紧攥着双拳,眼神凌厉,“早就该猜到的,你对权力是那样痴迷,又怎会轻易放弃左相国这等要职啊。” “可恶!” “早知是这样的话,当初就不该那样,现在大虞的柱国又增加一位,还是罕见的以文官加柱国衔,接下来的朝局看来要起变化啊!” 萧靖的心底生出悔意,他后悔自己没有看出这些,甚至从一开始时,自己就被徐黜给利用了。 可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想要改变已无可能,毕竟这道上谕,乃是太皇太后的意思,真要有人敢反对的话,那势必会身陷旋涡下的。 或许孙氏一系中,有不少也不能理解此事,更想不明白太皇太后为何要这样做,但此事既然是太皇太后的决断,那他们就必须要听从。 所以谁站出来反对,那得罪的就不是徐黜一系了,还会得罪孙氏一系。 “来人啊!!” 在沉默了不知多久,萧靖的声音响起,这让堂外的差役立时跑进来,毕恭毕敬的朝萧靖作揖拜道。 看着眼前的差役,萧靖眼神坚毅起来,事情既然发生了,再去想这些已然没用,既如此,那就找寻别的机会,这朝堂,不能让一些人肆意而为,若真是那样,这朝堂还是大虞的朝堂吗? 第五十二章 逼到墙角 夜悄然而至。 大兴殿很静。 楚凌不知他从长乐宫回来,大虞朝堂发生了何等大事,更不知因为这件事,又给虞都掀起何等涟漪!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博弈与斗争始终在进行。 大虞正迈向新的格局下。 一个从没有出现过的境遇。 正殿内。 “太皇太后同意陛下进修骑术?” 万秋儿露出惊诧,有些不敢相信的确认道。 “怎么?” 楚凌笑笑,看向万秋儿道:“你觉得朕在诓骗你?” “奴婢没这样想。” 万秋儿微微低首道。 在万秋儿看来,三后对新君多有提防,甚至在御前派了不少眼线,这明明就是想困住新君。 可今日新君从长乐宫回来,却意外带回这样一个消息,这还是让万秋儿很惊诧的,太皇太后为何会允准此事? 毕竟真要进修骑术,就要去虞宫御苑的校场,骑术可不是骑上马能跑几圈,就算是学会了。 骑术若真那样简单,大虞上下就不缺骑射悍卒,真要是那样的话,位处大虞北疆、西凉的强敌,早就被大虞发兵悉数灭掉了! 一名精通骑术的人,没有数载是练不出来的。 而新君要去虞宫御苑的校场进修骑术,那就难免会去一处地方,毕竟两者挨着的实在是太近了。 “你在想些什么?” 见万秋儿这般,楚凌眉头微挑,探身对万秋儿道。 “没…没什么。” 万秋儿一惊,随即道:“奴婢在想该怎样教陛下,毕竟奴婢先前没有教过人。” “别人怎样教你的,你就怎样教朕。” 楚凌微微一笑道,可说着,楚凌却露出疑惑:“对了,你会骑术,那是何人教你的?” 万秋儿沉默不言。 楚凌:“……” 一遇到这样的情况,万秋儿就是这种状态,这挺让人抓狂的,不过楚凌却不在意,至少与初见时相比,眼下的万秋儿也能多说几句了。 慢慢来呗。 楚凌打量着万秋儿,他在想一件事,要是能将万秋儿调教出来,挖出她背后的秘密,那这个冷艳侍女,关键是武艺高强,是不是有可能为他所用呢? “陛下,李少监回来了。” 一道人影从殿外走了进来,这让楚凌循声看去。 终于回来了! 楚凌双眼微眯,心里却暗暗道,叫他去凤鸾宫传话,这天都黑了,才回到大兴殿,楚凌有些好奇,李忠经历了什么。 “宣他来见朕。” 楚凌冷冷道。 “喏!” 那人作揖拜道,只是表情却有些不自然,这让楚凌看到后,心底难免生疑,可很快,楚凌的疑惑解开了。 李忠瘸着腿,腮帮子鼓鼓的,从殿外走了进来。 见到此幕,楚凌双眼微眯。 这是在凤鸾宫挨罚了? “奴婢拜见陛下。” 李忠讲的话,有些含糊不清,在抬手作揖之际,袭来的疼痛让李忠皱紧眉头。 “你这是怎么了?” 楚凌故作疑惑道。 “禀陛下,奴婢不小心摔倒了。” 李忠违心的说道。 “摔倒了?” 楚凌皱眉道:“能摔这么厉害?” “是。” 李忠低首道。 如楚凌猜想的一样,李忠在去了凤鸾宫后,他就罚跪了,原本就是跪着,这也没有什么,毕竟在内廷当差,罚跪是常有的,李忠早就习惯了,可跪了一个多时辰后,皇太后身边的大凤鸾,却突然跑出来传旨,叫他掌嘴。 李忠愣住了。 如果是最初时就叫他掌嘴,李忠不会多想别的,可这都跪了一个多时辰,却突然让他掌嘴,李忠难免就多想起来。 从凤鸾宫离开时,天还没有黑,可赶回大兴殿时,天却黑了,嗯,李忠没有直接回大兴殿,而是去打探消息了。 这一打探不要紧。 李忠惊住了。 原本被皇太后允准请辞中书省左相国职的徐黜,居然被太皇太后加授柱国衔,还恢复了原职,这事在外朝引起了轩然大波。 也是在这一刹,李忠明白自己为何挨罚了。 “你先退下吧。” 楚凌的声音响起,让李忠收敛心神,准备作揖告退时,殿内却响起万秋儿的声音,这让李忠一愣。 新君不是叫他走?! 李忠的心跳难免加快。 整个大殿内,此刻就剩下楚凌与李忠,那扇殿门还开着,不时袭来的寒风,吹在人身上很冷。 “李忠,被人任意惩处的滋味好受吗?” 在李忠猜想之际,楚凌却从宝座上下来,朝李忠走来,撩起裙摆蹲下,“不管怎样,你也是朕的人,是大兴殿的少监,眼下大兴监空缺,你就是朕身边最大的,可现在却遭到这种待遇,你心里好受吗?” “奴婢!” “给朕小点声!!” 见李忠朗声作揖,楚凌却皱起眉,盯着李忠,低声道:“你以为你这样,就能在这虞宫独善其身?” “!!!” 李忠后背生出冷汗,他突然发现自己被新君给算计了。 “不好受是吧!” 在李忠心惊之际,楚凌却突然大声说了句,这让殿外站着的一些人,似乎有所动,但楚凌却没有在意。 “李忠,朕不管你先前是怎样想的。” 楚凌伸出手,指着李忠的脑袋,低声冷道:“机会朕给过你一次了,但那次你却给朕装起糊涂了,这次,朕再给你次机会,也是唯一的一次。” “朕的耐心是有限的,有一,有二,但绝不会有三,你要是觉得朕年幼,连一座大兴殿都影响不了,那你就给朕继续装糊涂,不然你该做出选择了。” 李忠的手颤抖起来。 他怎样也没有想到,新君为何会突然改变态度,甚至用这样的话对自己说,但是李忠却明白一点,过了今夜,如果他没有做出选择,那他先前做的种种,只怕要白费了。 “朕给你一夜。” 楚凌余光看到殿外有人影晃动,嘴角微微上扬,特意向前探探身,对李忠低声道:“既然进了宫,有些事,就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还有……” 楚凌的声音很低,低到李忠必须聚精会神,还能够听的清楚,可殿外的一些人,见到这一幕时,无不是在心底生出疑惑,新君到底跟李忠讲什么了? 第五十三章 朕给你的,才是你的 楚凌垂手而立,盯着李忠离去的背影,脸上没有喜悲之色,若是没有经历今日之事,他不会这样做。 用这种方式将李忠逼到墙角,叫他表明态度,这是带有隐患的,闹不好,讲的话会传到三后耳朵里。 但眼下楚凌必须这样做。 楚凌要知晓各种秘闻,特别是涉及到三后的,知晓的越多,楚凌才能判断三后的性格与做派。 如果连这些都不知道,那今后类似这种事情会很多,楚凌可不想一直这样被动下去!! 机会给李忠了,他要是真聪明,会做出正确选择的。 可要是继续模棱两可的话,那楚凌就要设法除掉此人了! 今日再去长乐宫,与太皇太后的交谈,特别是最后,楚凌弄清楚一点,他这位皇祖母很怕他出现意外。 这代表着什么? 在他不知情下,孙黎必然是背负了很多,孙黎比谁都要清楚,在宣宗纯皇帝刚驾崩下,奉诏继位的新君要敢驾崩,那大虞就彻底乱套了。 “陛下~” “朕乏了,退下吧。” 看着低首走进的宦官,楚凌说了句,就转身朝寝殿内走去,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 宦官见新君这样,一时有些踌躇,今夜新君要比先前就寝的早些,这让他不由联想到适才在大殿上,新君到底跟李忠讲了什么。 “退下吧。” 而在这个时候,万秋儿走进了大殿,看了眼那人,冷冷的说了句,便去寝殿轮值,对万秋儿这个人,有疑的不止是楚凌,在大兴殿服侍、宿卫的很多人都有疑,可有些事不是说打探就能去打探的。 虞宫就是这样的复杂。 那人退出了大殿,在转身之际,发现一人对他摇头示意,这让其心下一惊,而这种状况不止在此人身上发生。 …… 深夜下的虞宫很静。 雪不知何时下了起来。 在虞宫的一处。 肩上落有白雪的李忠,忍着袭来的疼痛,一瘸一拐的走进他住的地方,这屋子不大,是他下值休息的地方。 尽管屋子里很黑,但李忠却直径朝一处走去,拿起火石,咔,咔,寂静的屋子里,响起些响动,不时有火花骤现。 可李忠打了很久,却依旧没能引燃火烛。 李忠放弃了。 他的手颤抖的厉害。 这不是冻的。 而是吓得!!! “……李忠,朕是大虞新君,你在朕身边服侍,你不会真的觉得离开了朕,你能混的风生水起吧?” “朕是年幼,但却明白一个道理,失去利用价值的人,离死就不远了,在虞宫每天都会死人吧,尤其是朕入主大兴殿以来,因为朕死掉的人就不少吧。” “你是朕的人,这不管外人怎样想,道理就是这样的,朕给你的,才是你的,别人给的,你敢收,你觉得能长久吗?先前的大兴监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李忠的腿哆嗦的厉害,在他的脑海里,新君讲的话不停浮现,即便李忠努力不让自己去想这些,可越是如此,这话就浮现的就越快。 甚至在李忠的眼前,还浮现出新君的脸,那稚嫩的面庞,却露出冰冷的表情,尤其是那双眼睛,让李忠想到一个人。 这眼神,太祖也有!!! 楚凌有一点猜的没错,李忠的确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想在虞宫掌权,他要将过去遭遇的屈辱,都原原本本的还回去。 可是在虞宫跟在宫外是不一样的。 即便再有野心,也要藏着掖着,敢叫人发现什么,那就离死不远了,在内廷真正掌权的那几位,哪一个不是木着脸的? 只有让人猜不到你想些什么,又会做什么,在虞宫的那些宦官、宫女,乃至是在某处掌权的太监,少监,一个个才会在心里怕你。 在虞宫没有东山再起这一说,败了也就离死不远了,这就是内廷的规矩,不像外朝那样还有机会翻身。 人只有活着,才有机会。 死了,什么就都没有了。 “李少监~” 而就在这时,屋外响起的一道声音,让李忠突然警觉起来,手不抖了,腿不哆嗦了,眼神凌厉起来。 “怎么了?” 李忠沉吟了许久,才对屋外说道。 “奴婢是看李少监有伤,所以想着来送治伤药……”屋外站着的人,见屋里黑漆漆的,心底带着疑惑道。 “不用了。”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李忠就打断了,“咱家累了,已经睡了,明日还要去大兴殿值守,你回去吧。” “……” 屋外没有声音应答,只有不时袭来的风声。 黑漆漆的屋子里,李忠警惕的站着,他知道,屋外的人没有走,这种事他先前不是没有经历过。 这个时候有人过来,李忠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是你们逼咱家的。’ 不知过了多久,李忠听到屋外响起很轻的脚步声,他知道那人走了,但是在李忠的心里却坚定了想法。 ‘咱家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咱家想做的是还没有做成,咱家不能死,这豪赌咱家押上自己的命,来赌一把。’ ‘赢了,一切好说!’ ‘输了,自认倒霉!’ ‘陛下,奴婢这条命就押到您身上了,您可别让奴婢失望啊,这虞宫,这朝堂,这天下,没有陛下您想的那样简单!!’ 尽管在大兴殿时,新君对李忠讲了那些话,这让他感到心惊胆战,感到惧怕,但这依旧没有让李忠下定决心。 知晓的越多,心中的恐惧就越大。 李忠不觉得眼下的新君,能够在虞宫有自己的话语权,毕竟新君太小了,即便再早慧,那有些事也不是说改变就改变的。 但是李忠眼下却下定决心了。 李忠发现有很多人想让他死! 可他还不想死,他想好好活着,他想像太祖朝的那位一样,能够赢得天子的绝对信赖,能够有绝对的权势。 也正是这样,李忠想明白了,与其瞻前顾后,倒不如提前押宝,毕竟那位不知追随太祖多久了,生死在那位面前早就看淡了,因为这种事,那位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了…… 第五十四章 武库 翌日。 东升的朝阳驱散黑暗,天湛蓝,云涌动,透过云层撒照下的金光,使虞宫平添几分别样味道。 随着时间的流逝,昔日笼罩虞宫内外的悲伤,似已渐渐淡去了,活着的人,终究要继续活下去。 人的终点是死亡,这是天道所定,任何人都无法违背这一定论,可人活着,会体验酸甜苦辣各种滋味,会面临各种抉择,恰恰是这样,才使得人会遗忘很多,年轻时壮志凌云,年长时负重前行,年老时归于宁静,这世上似有一双无形大手,在看不见的地方操控着,推着我们前行。 悲伤会有。 喜悦会有。 纠结会有。 激动会有。 …… 正是因为有太多的滋味与感受,使得人的一生,会在不同时期有不同感受,唯有亲身经历,方能品味到。 楚凌是很讨厌离别的,在他看来,这是一种选择与遗忘,可人活于世,十之八九不如意,唯有一二是如意,而人正是靠不停地回忆这一二,方能支撑着自己,在这很苦的人生路上坚定走下去。 “陛下,是否摆驾回大兴殿?” 御驾从凤鸾宫离开,随驾前行的李忠,低首对坐在撵轿上的楚凌道,今日的晨省在平淡下结束了。 平淡似乎才是人的常态。 别管地位怎样,出身如何,哪怕经历的再不一样,可每日都在重复,最终都会变得索然无味。 “朕要进修骑术!” 大兴殿,楚凌是不想回去,待在那囚牢一样的地方,哪怕再怎样奢华,楚凌也提不起兴趣欣赏。 “摆驾御苑校场!” 在御驾左右各异思绪下,走路一瘸一拐的李忠,神情自若的唱道,这让一些人诧异的看向李忠。 与聪明人做交易,就是好啊。 楚凌看了眼李忠,脸上没有表情,但心里却生出笑意,李忠,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在效忠这件事上,李忠没有用嘴来讲,而是在用实际行动在做。 这才是效忠该有的态度! 嘴上讲的忠诚再多,都不如做的忠诚要实际。 如果在今日拂晓,李祬趁着给自己梳洗时,向自己表达效忠之意,那楚凌就要想办法,把这个人给除掉了。 是。 在眼下的大虞朝堂,他是没有掌权亲政的新君,在楚凌眼里他就是傀儡皇帝,但那也是皇帝,李忠有什么资格跟他去比? 他们两者的地位悬殊,就是天跟地! 掌权,楚凌或许还做不到。 但想捧杀一人,那真是易如反掌。 ‘这次的考验,你算是通过了。’ 想到这些的楚凌,放松的倚着软垫,‘不过想赢得朕的信赖,还是要看你的表现了。’ 信任是相互的,你信任我,我信任你,这不是靠嘴上讲出的,而是通过一次次试探与较量,才能决定是否值得信赖,值得托付。 这世上最奢侈的莫过于信任。 人活于世,到老,能有一二值得信任的知己,此生也算没有白来一遭,毕竟有太多的人,是揣着各种目的和想法在接近你。 至于没有人接近你,那纯粹是你没有利用价值罢了,世道也好,人心也罢,往往就是这样的残酷。 去往御苑校场的途中,御驾伴随的禁军锐士,在途径一处时悄然退下,取代他们的是武阉。 今日当值的禁军统领徐恢,挎刀站于原地,神色复杂的看着渐行渐远的御驾,他不明白太皇太后为何会允准新君进修骑术。 虞宫是没有秘密的。 楚凌想学骑术的事,在太皇太后点头后,就从长乐宫传了出去,只是跟徐黜被加授柱国衔,复官这一劲爆消息相比,此事就显得不那样重要了。 “回大兴殿!” 不知过了多久,徐恢言简意赅道,如雕塑般站着的一众禁军锐士,遂跟着徐恢朝大兴殿方向而去。 去御苑,是要穿后宫而过的,无诏,外男是不准擅去的。 “召勋卫当值者,去御苑校场,陪朕练习骑术。”前去御苑之际,楚凌语气淡然道:“朕一个人练,没意思!” “喏!” 李忠低首应道。 在什么年纪下,就要有什么表现,这是楚凌对自己的告诫,既然是孺童,就算他是大虞皇帝,但也要时常表现些孺童该有的表现。 叫勋卫当值者陪他,就是楚凌的表现。 同时通过此事,也能了解在勋卫的子弟,一个个的背景来历,这对了解虞朝动态是有帮助的。 做皇帝挺好的,只要一张口,就有人去给你办。 楚凌的传召,已有人去勋卫驻所传达了。 “陛下,去御苑校场之前,要摆驾武库吗?”在御驾出玄武门,进了御苑后,李忠低垂着脑袋询问道。 “去看看吧。” 楚凌起了精神,这个武库他是有了解的,在虞都有两座武库,一内一外,内武库就在虞宫御苑,外武库则在虞都内城,这两座武库是太祖下旨兴建的,存放着各种武备,为的就是有战时,不至于出战之兵无武备供应。 内武库的规模要小一些,仅供宿卫虞宫、皇城的禁军,还有虞宫特有的武阉需求,是特殊时期下才提供,平日里,有内武库军专门把守,这支军队是武阉充任,但跟虞宫的武阉没有干系,是两支独立的存在。 能调动内武库军的,唯有盖有大虞传国玉玺的调令,天子口谕不好使,之所以这样,是避免有人假传口谕。 ‘太祖啊,您这道旨意颁布,却是没有想过后继之君,有被架空皇权的吧?’楚凌的心情有些复杂。 只是楚凌也明白,太祖不可能想不到,只是在他老人家看来,皇权都被架空了,你传口谕给武库军,那死的会更快些! 毕竟没有皇权的皇帝,除了会赢得表面尊崇外,实际上谁会在意你传的口谕?皇帝也是人,是人就都会有弱点的。 ‘陛下,您可千万别理解错啊。’ 而在楚凌思虑这些时,在旁随驾的李忠,此刻却有些紧张的在心里暗道,‘内武库军,是一支不到万不得已下不能轻易动用的,您去内武库看看就行,这样虞宫有些人就会有别的想法,但是可千万别讲不合时宜的话。’ 既然决意向新君效忠,李忠就要想着如何帮新君分忧,但是前提时要有足够的耐心,这虞宫,这朝堂,这天下,没有耐心是无法掌控的…… 第五十五章 大虞少年郎(1) ‘MD!这叫规模小一些?!’ 楚凌站在内武库主殿前,扫视眼前的一众建筑,他的眼睛微张,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心底忍不住质疑起来。 原本楚凌觉得在虞宫御苑的武库,储备能供数万人的各式武备,就算是非常了不起的事了。 毕竟列装数万人的武备,囊括了甲胄、刀剑、枪矛、槊戟、盾斧、弓弩等各式军械,而某类要进行细化,还能分各种品类,这是楚凌在甘露殿翻阅典籍时,看到一本介绍大虞武备的书籍知晓的。 嗯。 在这本书籍里就提及有内外武库,可书中描述的,明显是有意识遮掩的,实际看到的远比书中来的更震撼! “陛下,内武库有甲胄、刀、剑、枪、矛、槊、戟、盾、斧、弓、弩、车等殿,各殿存放着各式各类军械。” 见新君如此,内武库令低首上前,朝新君作揖拜道:“内武库军职责之一,就是定期保养所储各式各类军械,严巡诸殿避免走水……” “你是说车殿?” 楚凌诧异的看向那人道。 “是。” 内武库令低首道。 “带朕去看看!” 楚凌起兴趣了,别的单独存放,楚凌还能接受,可战车能单独设殿,那品类能有多多啊? 嗯。 根据楚凌知晓的情况,大虞处在冷兵器时代下,他熟知的火药、火器等,在这一时期尚没有出现。 可大虞最厉害的非铁骑莫属! 就不说大虞国都要地了,就说在北疆与西凉边陲,就分布有十几支规模不一的骑兵队伍,这些都是跟随大虞太祖驰骋疆场,击败无数强敌而单独设军的,有轻骑,有重骑,这十几支骑军划分不一,侧重不一,但随便拎出来一支,那都是战功赫赫的! 有此等规模的铁骑军团,楚凌无法想象,战车兵这一特殊兵种,关键是耗资极大,为何在大虞军中地位亦很高呢? 可在摆驾来到车殿时,楚凌被惊住了。 “陛下,此为玄甲战车,通体有铁木拼凑打造,外罩特制铁板,多用于弓弩兵线前,除了加强弓弩兵线外围防线外,亦能配合游骑兵冲击敌阵。” “陛下,此为轻戎车……主用于前锋破阵……” “陛下,此为运粮车……主用于军粮转运……” “陛下……” 楚凌在车殿内走着,身旁的内武库令,如数珍宝般详细介绍,楚凌认为的战车,就是几类不同车驾,但实际上的战车,是细分有不同职责,有不同款式的各类车驾,有些车驾,甚至有两人高,是用于特殊地形下的特殊款类,所以打造的数量就少。 但是这一圈走下来,楚凌却有一个感受,大虞允许一些东西少,但是绝不能没有,这就有意思了。 仅是巡视了车殿,楚凌就有一个强烈感受,在大虞有着极强的手工制造业,或许跟他认知的工业有区别,但在这一大范围下,大虞的军工制造技艺是极强的。 难怪说大虞能统辖如此规模的疆域啊。 仅是通过军工制造这一项,楚凌就能看出一二了,而据楚凌知晓的,在大虞中枢设有专门的军器监,负责的就是军工制造。 大虞中枢所辖五省六部九寺诸监,没有一个是多余的,这将职权细分的很明白,或许有些衙署职权有重叠,但是侧重却是不同的,这才构建了一个强有力的中枢所在,有了此等中枢,才能统御好划分的诸道府县。 ‘这不是一般的强啊!!’ 巡视车殿之际,楚凌还摸了几款战车,不说别的,就战车身上没有一丝灰尘,车轮间有桐油,他就知道内武库军,平日里没有一丝懈怠,这要是在大虞各处都这样,那这大虞强的可怕啊。 可如此强的大虞,周遭还有不少强敌,这就让楚凌很是好奇,跟大虞为敌的那些国度或势力,一个个又是怎样的存在? “摆驾御苑校场吧。” 从车殿出来后,楚凌看了眼周遭诸殿,没有继续巡视了,他知道,内武库所辖诸殿,只怕一个个划分的也很细致,可这样的一座武库,他却无法发号施令,那还是别看了,省的忍不住心底的冲动。 这太叫楚凌眼馋了!! 他要是能控制住内武库,还有内武库军,那他在虞宫不说乾纲独断,但至少也有他的话语权了。 可惜,他做不到。 大虞传国玉玺,没有在他身边啊。 随驾的李忠,在听到新君所言时,这心底是暗松口气,他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这就是最好的。 “摆驾御苑校场。” “恭送陛下!!” 内武库响起道道声响,楚凌坐到撵轿上,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这种看得着,摸得着,却得不着的感觉太难受了。 不过不急。 终有一日,这里的一切都会属于他的。 只要他能忍耐住,待到合适的机会,楚凌相信会得到的! “干爹,您说陛下他为何会来内武库?”在御驾渐行渐远之际,一人表情复杂,走到内武库令跟前,看了眼左右低声道。 “不该问的,别问。” 内武库令瞥了那人一眼,皱眉道。 言罢,内武库令就转身离去了。 那人见状,也不敢再问别的。 李忠想要的目的达到了,新君来内武库,最先有反应的就是内武库军,在这里待着,要能耐得住寂寞,可对一些人而言,他们是耐不住的。 论谁被困在一处地方,即便占地再大,可时间久了啊,这心里都是会有变化的。 …… 相较于内武库起的涟漪,彼时的御苑校场却是另一番状态。 咴溜溜~ 不时响起的马鸣声,打破了此间的平静。 在御苑校场上,有数百匹骏马分散,而在一处,则是三五成群的勋卫,他们彼此间小声议论着。 对于新君突然传召,叫他们来御苑校场陪着练习马术,他们是有疑惑的,毕竟天子不在大兴殿待着,突然摆驾御苑校场了,这本身就是很不一样的,所以他们分散聚着,彼此交流着各自所知,以应对接下来的事。 第五十六章 大虞少年郎(2) “陛下至!!” 随着一道声音响起,嘈杂的御苑校场立时安静,不过在数息后,响起的脚步声又打破平静。 气氛随之而变。 乘坐撵轿的楚凌,打量着集结的众勋卫子弟,表面没有任何变化,但在心底却生出了感慨。 ‘大虞的勋贵子弟还没有完全堕落掉,在王朝的开创初期一切都有迹可循,大虞虽说驾崩一位皇帝,不过统治核心没有垮掉。’ 没有垮掉,就对楚凌有利!! 倘若真处在王朝后期,即便楚凌有非凡眼界,知晓领先于这个世界的科技,但是人心坏掉了,规矩秩序正在崩塌,等待楚凌的无非两种结果。 一个做一辈子的傀儡。 一个是在该死的时候死掉。 特别是楚凌这个年纪,才八岁,真要处在王朝后期,那才没有谁会瞧的上他,只怕那时讲的话,多数人都会不屑一顾的。 虽说现在,也有着这种类似境遇,但类似不代表一样,至少眼下楚凌经历的,都是面儿上都能过的去。 甚至楚凌说一些话,做一些事,也会引起不少人注意,这代表着什么?代表着这些人的内心深处,对这位大虞新君是有顾虑的。 哪怕楚凌才八岁! 那也有顾虑。 天下掌权者无数,可至高皇权就一个,眼下楚凌既然是皇帝,那么他的一言一行,就会对大虞产生影响。 ‘看来在大虞勋贵的内部,派系划分还挺严重的。’ 楚凌看着一名名勋贵子弟的动作,神态,还有他们潜意识下会向谁靠拢,楚凌看的真切,心里暗暗发笑,人就算是伪装的再好啊,一些无意间做出的举止,也会出卖他们的真实内心。 或许楚凌所在的大虞,跟他熟知的王朝历史,存在着较大的出入与不同,不过有些事,只要有人在,那都是万变不离其宗的。 建立以权力为内核的王朝统治,就代表着阶级会存在,别说是人了,即便是动物,那都是有着阶级的、 这是天道使然。 有了阶级区分就必然会伴生矛盾与敌视,没办法,利益使然罢了,毕竟阶级看似是固定的,可那是在大的区分下,在小的区分下,有兴就有衰,如此新老交替就在所难免,可对旧有利益群体而言,他们肯定不想看所得利益受损啊,这样博弈与斗争就在所难免。 ‘在大虞的勋贵群体里,看起来都是新兴势力,可实际不是这样的。’随着楚凌御驾来到御苑校场,楚凌看清集结的每名勋卫子弟,心里在暗暗思量着。 ‘在国公、侯、伯、子、男五级爵位,在各级爵下又分一等、二等、三等,可有一部分是在大虞开创前,就在前朝承袭爵位了,甚至还实控着一些封地,这其实就是旧有既得利益群体,只不过他们站队功成,有惊无险的上岸了,从前朝授予的爵位,凭借立下的战功,换上大虞授予的爵位了。’ 也恰恰是知道这些,楚凌对那位太祖高皇帝愈发好奇,尽管他在甘露殿读的不少书,都有涉及到他老人家的。 但是怎样说的。 凡是呈现于文字的东西,不管有多经典,是否传世,那都或多或少掺杂有个人主观意愿的。 想真正了解一个人,很难,除非是长期朝夕相处,在此期间又经历很多事,通过其对出现的事,到底是怎样的反应,又是怎样做的,否则你不可能真正了解。 这就是人的复杂所在。 即便是最亲的父子关系,母子关系,也不可能对彼此完全了解,毕竟经历的事不同,产生的想法就会有差异。 “臣等拜见陛下!!” 在御驾至御苑校场之际,集结的众在值勋卫子弟,一个个朝楚凌作揖拜道,他们的行礼姿势,乃是军中行礼。 要单膝跪地的。 穿着甲胄,行跪拜之礼是不方便的。 但即便是这样,在队伍之中,也有一些人慢了。 这代表着什么? ‘只怕这些受家里的影响,才会比其他人迟疑些。’ 楚凌看到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说到底,在勋卫的这帮子弟,不少都还没有及冠,他们能进勋卫,凭借的就是祖辈,父辈争取的荣光,继而在一个地方历练,提前熟悉大虞中枢的权力模式。’ ‘他们对大虞尚处在了解的境遇,对不少事情的态度和认知,必然是受外界影响的,但影响最大的,必然是最亲近的,看来这些勋贵子弟的祖辈或父辈,对朕这个大虞新君,是不看好,或者是有别的想法的。’ ‘要找个机会,向李忠了解下,这些勋贵子弟的祖辈或父辈,一个个都是谁,是干什么,是为何敕爵的才行。’ 楚凌心里打定了主意。 楚凌是大虞皇帝不假,是在甘露殿看不少书,只是对大虞的各个阶级,具体到每个人,楚凌还是不知情的。 楚凌知晓一些名字,但他们长什么样,是什么性格,楚凌是完全陌生的,毕竟书中记载的那些,只是些文字呈现罢了。 如果楚凌是嫡子嫡孙,那自幼就会接触到这些人,甚至在平日里,他会学到只有帝王才会有的教育,继而在漫长的学习教育下,逐步对大虞有完全的掌控,对人性有自己的看法,对天下有自己的理解。 可惜楚凌是庶出子。 且一出生,就因为一些事,就受到了冷落。 所以楚凌完全不了解这些,至少他继承的记忆下,没有关于这部分的。 “免礼吧。” 不知过去了多久,楚凌才开口道,而这让不少单膝跪地的勋卫子弟,一个个都暗松口气,天子要不说话,那他们就要一直跪着。 可披着甲胄,单膝跪地真的很难受啊! 一帮自出生就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从出生到现在,又怎么可能会遭遇很多曲折啊,他们的一生,从他们投胎出生的那刻,就已经注定了。 哗~ 在道道甲叶碰撞声下,单膝跪地的这些勋卫子弟,一个个表情各异的站起身,谁都不知他们心里想了些什么。 第五十七章 大虞少年郎(3) “朕今后较长的时间,要在御苑校场进修骑术。”看着起身的众人,楚凌从撵轿上起身,抬脚朝他们走去。 “大虞以武立国,朕作为大虞皇帝,不可能连武都不知,如此叫天下怎样看待朕?让诸户万民怎样想朕?” “所以在此之后,你们勋贵要陪朕在此进修,既然是这样,那就各自报家门吧,是谁家的子弟,你们认识朕,可朕对你们中的不少却不熟悉,别到时候闹出笑话来。” 御前站着的一众勋卫子弟,听到新君讲的这些时,无不是露出各异的表情,甚至有些在队伍里,左右看了起来。 ‘陛下英明啊!!’ 伴驾的李忠听到新君讲的这些,表面是不动声色,可心里却惊呼起来,‘以此大义熟悉勋卫全体,知晓他们的身份,祖辈父辈是谁,那只要相处久了,就能通过这些勋卫子弟的表现,继而看出些他们背后的动向,或许不多,但总比没有强啊!’ ‘关键是这话讲的太漂亮了,即便有些人知晓御苑校场发生的事,可也挑不出任何理来啊,毕竟作为大虞皇帝,今后要进修骑术,可连身边伴驾的勋卫,一个个叫什么,祖辈父辈是谁都不知道,这传出去岂不啼笑皆非?’ 从决意效忠新君起,李忠的心理就发生改变了。 他会在很多事面前,潜移默化的倾向于新君,分析利弊,查明因果,继而能帮到新君洞察,只有做了这些,那才能赢得新君的信赖。 而在虞宫,想掌权,就必须有天子的信赖才行。 是。 眼下的新君,手里没有任何的权力,但李忠赌的是以后啊,他是在用他的命,他的认知,来赌以后定能飞黄腾踏。 当然这一前提是新君能掌权!! 无数次在李忠的心里,就担心新君不会忍耐,做事急躁,没有了解全部情况,就贸然做一些事,讲一些话,那样就完蛋了。 可今日在内武库,在御苑校场,楚凌的种种表现,让李忠坚定一点,新君不止是早慧那样简单,更能沉得住气,耐得住诱惑!! 这很难得! 也恰恰是这样,使得李忠彷徨的心,开始坚定起来。 “朕知道你们几个,在朕入主大兴殿时,是你们抬着朕进宫的。” 而在李忠感慨之际,楚凌见眼前勋卫,一个个都没有动,脸上露出淡淡笑意,朝孙贲、宗织、昌封、徐彬、上官秀他们几人走来,伸手对几人道。 被楚凌看着的几人,此刻露出各异的神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一人急着站出来。 “怎么?” 李忠见状,看了眼垂手而立的楚凌,随即皱眉看向他们道:“对陛下的旨意,有什么异议吗?” 这下,话就挑明了。 “臣…荣国公嫡子,孙贲,拜见陛下!”在楚凌的注视下,孙贲最先站出来,朝楚凌作揖拜道。 荣国公孙河,太皇太后的亲侄子。 楚凌听后,就在心里暗暗道。 孙贲,是勋卫子弟里,年纪最大的,至少看着是这样。 “臣…保国公嫡长孙,宗织,拜见陛下!” “臣…安国公嫡长孙,昌封,拜见陛下!” “臣…庆国公嫡长孙,徐彬,拜见陛下!” “臣…江国公嫡长孙,上官秀,拜见陛下!” 在孙贲之后,宗织几人纷纷上前,朝楚凌作揖拜道,自报其家门,不过一个个却讲的不过。 ‘够谨慎的啊。’ 楚凌看着眼前几人,脸上没有变化,心里暗暗道:‘看来想了解更多,要通过李忠是否愿如实讲明了。’ 在李忠毫不知情下,他要面临的新考验就有了。 如果连这等情报,李忠都不愿如实讲明的话,那就代表李忠的效忠,并不像楚凌想的那样绝对。 在楚凌看来,没有绝对的忠诚,那就等同于不忠诚! 连忠诚都无法保障,那这个人就不值得信赖与倚重。 道理就是这样简单。 权力的体现,不就是靠麾下聚拢的人吗?可聚拢的人太多了,给谁权,不给谁权,总要有个标准的,或是忠诚,或有才能,或有偏好,这总要占一个吧。 对眼下的楚凌来讲,他是没有权,但他是皇帝啊,而且他现在要聚拢的人,正是在内廷的人,所以才能也好,偏好也罢,亦或是别的,对于楚凌而言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忠诚! 倘若连忠诚都没有,形成牢靠的利益捆绑,那可能楚凌讲的话,做的事,就会在楚凌毫不知情下暴露出去。 那楚凌还有什么优势? 狗屁都没有! “臣…勋国公嫡长孙……” “臣…” “臣……” 在楚凌思虑这些时,站着的其他勋卫子弟,一个个都站了出来,朝楚凌作揖行礼,他们讲述的,及讲述时的神态,乃至是站出的次序,楚凌都记在了心里。 这些都是情报啊。 至于哪些有用,哪些无用,就要等楚凌进行梳理了。 对于楚凌,眼下的他真不挑。 哪怕是只鳞片羽的情报,对他而言都有用,毕竟今后他也能通过了解更多,继而拼凑出来嘛。 ‘大虞礼制够森严啊,在勋卫当值的勋贵子弟,超过七成都是嫡子嫡孙,剩下的,哪怕是非嫡,但也是家里的独苗,或者是庶长。’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名名勋卫子弟自报家门,楚凌心里生出感慨,‘除此以外,他们的异母兄弟,全都没有资格进勋卫。’ ‘所以当初选我做嗣皇帝,只怕有反对的不在少数吧,毕竟我这个不受重视的庶子,居然要做大虞皇帝,这把大虞礼制的根都给坏掉了。’ 此刻的楚凌,心情是很复杂的,因为通过这些人的自报家门,他看到了一个礼制森严的大虞,最不该做皇帝的人,最后却做了皇帝,且不管大虞中枢的一个个都是怎样想的,等到这一消息,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步传到大虞各地去,只怕会起一些风波吧。 毕竟礼制是统治根本,是规矩与秩序的象征,有些人是很认这一套的,不然游戏规则的制定就毫无意义了。 第五十八章 大虞少年郎(4) “万秋儿。” “奴婢在!” 大虞地方可能会起风波,那是以后要考虑的事,何况有三后在,即便真出一些事,也轮不到楚凌烦恼。 人啊,不能为以后可能发生的事,就处在忧虑下,这等于明日才下的雨,今日就淋进去了,这样活着太累。 对楚凌而言,眼下他要做的,是探探这帮勋贵子弟的底。 所以楚凌想到了万秋儿。 楚凌这一喊,御前站着的孙贲、徐彬等勋贵子弟,心底生出各异的想法,自报完家门后,新君没有进修骑术,反喊了身边侍女,这又是想干什么? “为朕检校下他们的骑术。” 楚凌神情自若,看向低首走来的万秋儿,伸手指着孙贲他们,“陪朕在御苑校场练习骑术,朕可不要酒囊饭袋。” “喏!” 万秋儿行礼道。 叫一个侍女,来检校我等骑术? 相较于万秋儿的平静,御前站着的勋贵子弟中,一些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们觉得自己受辱了。 哪怕是叫武阉来检校他们,也比来个侍女要强! 她凭什么! “陛下,臣有疑!” 一人从队伍中走出,朝楚凌抬手作揖道。 “说。” 楚凌平静道。 此人叫李斌,是勋国公李进嫡长孙,嗯,跟圈禁在十王府的楚洪是表兄弟,楚洪虽被严惩,却没有连累李氏。 大虞政坛的很多事,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也要考虑影响,考虑安稳,毫无顾虑的去惩或杀,大虞早人心惶惶了。 即便是要处置一些人,也要先将事情做扎实,确保大局不受影响,这样处置起来就毫无顾虑了。 政治就是妥协的艺术。 政治就是利益的交换。 虽然没有人喜欢这样,但处在现实下却只能如此。 “陛下想检校臣等骑术,这点臣等没有异议。”在一些人的注视下,李斌作揖拜道:“只是能检校臣等的,只有陛下。” 作为勋贵子弟,李斌是骄傲的,何况其祖父,其父亲,在大虞肩负着要职,为大虞鞠躬尽瘁,自幼接受的教育告诉李斌,大虞勋贵子弟,有着要坚守的东西,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挑战他们的。 “万秋儿,他在质疑你的骑术。”楚凌听后,没有回答李斌所问,反而看向万秋儿,露出淡淡笑意,“你打算怎样做?” 初次与万秋儿相见时,楚凌问其会什么,万秋儿说会杀人,从那时起,楚凌就很好奇万秋儿的身手。 一个看起来很文弱的侍女,真的会杀人吗? 何况万秋儿来历神秘。 楚凌一直想找个机会,探探万秋儿的底,这不机会来了,叫万秋儿检校孙贲他们的骑术,既是对这些勋贵子弟的探底,同样也是对万秋儿的探底。 所以楚凌怎会厌恶李斌暗藏的质疑呢? 相反,楚凌高兴还来不及。 尊重也好,敬畏也罢,臣服也行,这些都是建立在绝对的实力下,楚凌现在是大虞皇帝不假,但他只有外在,却没有内核,楚凌相信终有一日,他会叫所有人对他臣服! “请陛下赐马!” 众目睽睽下,万秋儿沉默刹那,朝楚凌行礼道。 “李忠。” 楚凌伸手对李忠道。 “喏!” 李忠心领神会道,随即便转身示意,伴驾的队伍中,一人跑了出去,便去牵来一匹骏马。 只是那人却藏着小心思。 御苑校场上有不少骏马,却偏牵了匹最烈的。 “陛下~” 李忠故作看不见,反低首对楚凌道:“骑术检校的……” “搬个锦凳来。” 楚凌出言打断道。 “是。” 李忠应了声,伴驾的人群中,自有人去做这些。 “都不必拘着。” 见孙贲一行仍站着不动,楚凌露出笑意道:“既想看朕身边侍女的骑术,就无需恪守礼制。” “臣等僭越了。” 孙贲一行作揖道。 一个个的防备还挺强。 楚凌笑而不语,随即便撩袍坐到锦凳上,孙贲他们则分散开来,此刻的校场上,万秋儿孤零零的站着,在她身前不远处,则是那匹性子很烈的马。 哒哒~ 咴溜溜~ 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那匹马做着它想做的事,自始至终没有抬头去看万秋儿,就好似没有放在眼里一样。 马是通灵性的。 “还挺能沉得住气的。” “谁知道是真沉得住气,还是装的。” “一个侍女,不做她该做的事,还会骑术,这还真是少见。” “谁知道呢,看看就知道了。” 在此等形势下,分散的勋贵子弟中,一些人神情玩味的小声说着,对看起来文弱的万秋儿,他们是不看好的。 倘若万秋儿的骑术很厉害,那他们自幼在府苦练,岂不沦为笑柄了? 练武,是很费钱的。 穷学文,富练武,这是大虞流传的话。 在道道注视下,万秋儿朝烈马走去,只是她那文弱的娇躯,跟高大的烈马,形成了鲜明对比。 ‘看来很多人都不看好你啊。’ 坐在锦凳上的楚凌,看着走去的万秋儿,表面没有变化,但心里却暗暗道,‘你究竟要怎样,才能镇住这帮勋贵子弟呢?’ 楚凌也很好奇。 “这怎么可能!!” 可在楚凌想这些时,一道惊呼声响起,楚凌循声看去,就见万秋儿已跨在烈马上,想事情的他,没有留意到万秋儿是怎样上马的。 但分散各处的勋贵子弟,一个个却都瞧的真切。 文弱的万秋儿,竟直接抓住马鬃,便一个翻身上马了。 “咴溜溜!!!” 在道道震惊注视下,烈马嘶吼一声,就开始蹦跳起来,可马背上的万秋儿,却宛若长在马背上一样,任由烈马怎样蹦跳,都没有将她掀下! ‘看来还真有几分真本事啊。’ 楚凌见到此幕时,双眼不由微眯起来,他当然知道,牵马的人,是有意选了匹最烈的马,这烈马是很傲的,轻易不会让人进身的,更何况是被骑着。 只是这样一来,楚凌就在想一件事,他在御苑校场练习骑术,为何准备的骏马中,会有没有被降服的?究竟是谁这样做的? 第五十九章 秘闻 内廷最为险恶的地方,就在于在无形间的安排,在毫无察觉之下,威胁就可能已经埋下了。 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所以对君王而言,首先要做的事,是确保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绝对掌控在自己手里,倘若连这点都办不到,或者毫不在意,那可能连死都不知怎样死的。 “哈!!” 一道喝喊声响起,打断了楚凌的思绪。 循声看去。 就见骑在烈马上的万秋儿,一勒手中缰绳,整个人挺直身躯,胯下烈马不知为何,竟发出了哀嚎声。 这怎么可能啊!!! 听到这哀嚎的一众勋贵子弟,不少露出古怪的神情,他们难以置信的看向万秋儿,对这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在跟烈马角力。 可万秋儿明明那样文弱,她哪来的力气,去跟烈马角力啊!! “难道是天生神力?!!” 不敢相信这一幕的勋贵子弟中,一人此刻惊呼起来,“可是这怎么可能啊!!” “是啊。” 有一人紧随其后道:“我朝不是没有过天生神力者,安国公他老人家,年轻时就是天生猛将,可他老人家何其雄伟啊!!” 人屠昌黎吗? 听到这惊呼的楚凌,脑海里浮现出昌黎病恹恹的神态,背有些佝偻,不过楚凌也知昌黎年轻时是何等厉害。 “动了!!” 在楚凌思虑之际,一人的惊呼响起,让楚凌循声看去,就见骑着烈马的万秋儿,勒紧手中缰绳,驱使着胯下烈马前行。 御苑校场上,响起马蹄声与哀嚎声。 见到此幕的,都知万秋儿选了最难的降服方式。 让有烈性的马,在极其痛苦且没有完全臣服下,就开始驰骋了,这一过程下,降服烈马的人,精神必须高度集中,因为这是人与马的相互角力,稍有不慎,人就可能会被马的伪装给掀翻。 寒风骤起,吹动万秋儿的青丝。 烈马上,万秋儿表情自若,似在做一很常见的事,她的娇躯,随着烈马奔腾的幅度而起伏。 “孙贲,你能做到吗?”徐彬皱紧眉头,盯着眼前一幕,对身旁垂手而立的孙贲道,“这侍女真非凡人啊。” “不能。” 内心骄傲的孙贲,盯着驱马驰骋的万秋儿,语气冷冷道。 “不是吧,连你都不能?” 李斌有些惊诧,不可思议的看向孙贲。 在众勋贵子弟中,孙贲是实力最强的,这不是靠家世排的,而是靠拳头,即便是出身再高贵,有些东西也是免不了俗的。 打架斗殴,这才勋贵子弟间很常见。 特别是打群架,那响应的很多。 对大虞国都的百姓而言,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李忠。” “奴婢在。” 在此等形势下,楚凌盯着万秋儿,但却开口道,李忠听后,忙低首上前。 万秋儿如此表现,让楚凌更好奇了。 “她到底是谁?” 楚凌皱起眉头,对李忠低声道。 李忠听后露出犹豫,本能的看了眼左右,分散在各处的勋贵子弟,此刻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万秋儿身上,丝毫没有留意到这点。 至于伴驾的人,一个个都待在较远的地方。 内廷等级森严,在什么场合下,会有不同的规矩,眼下新君与勋卫,在检校万秋儿的骑术,他们只能待在一处,能在御前的只有李忠。 “侍女军。” 李忠迟疑刹那,遂低声道。 侍女军? 楚凌听后一惊,据他知晓的种种,乃至是在甘露殿看到的诸多典籍里,却从没有这支侍女军的存在。 可从字面意义上来讲,侍女军必然是在虞宫内的,不然来自侍女军的万秋儿,断不可能到御前服侍。 “何人统辖?” 楚凌思虑刹那,向李忠询问了关键所在。 “夏望。” 李忠低声道。 是他!! 楚凌心里暗叹一声,这人他在甘露殿见过,也是因为这个人,让楚凌知道甘露殿里,是藏有密道的。 关键是这个密道,楚凌找了。 愣是没有找到。 而夏望为了见自己,居然能在戒备森严的大兴殿,命人去放一把火,让一场不大不小的火,吸引到很多人的注意,甚至是让他移驾到甘露殿去。 可自从那次见面后,楚凌就没有再见到过夏望。 “忠于谁?” 李忠听到此话时,心里哪里不明白新君讲此言,究竟是指的什么,可在这时,李忠察觉到有人在看他。 “陛下,您觉得万秋儿骑术怎样?” 楚凌笑了。 有人在看李忠,楚凌察觉到了。 但李忠意有所指的回答,让楚凌知道一点,只怕这神秘的侍女军,忠于的不是他,而是大虞社稷吧。 只是这究竟是谁创设的? 太祖? 太宗? 宣宗? 居然在虞宫之内,创设一支这样的队伍,关键是没有人察觉到,这就很了不得了,毕竟虞宫内是没有秘密的。 可也是因为这件事,使得楚凌对那个夏望,产生了更浓郁的兴趣。 夏望,只怕也是忠于社稷的。 只是因为自己的一些表现,使得此人冒险来见自己,这就代表夏望这个人,是一个有主见的人。 “哒哒哒~” 御苑校场响起更急促的马蹄声。 万秋儿的英姿,被每一名勋贵子弟看的真切,此刻的万秋儿,就宛若风一般,纵马驰骋在御苑校场上。 那匹烈马,被万秋儿降服了!! “好!!” 不只是何人喊了一嗓子,使得不少人皱眉看去。 “李斌,你觉得她能检校你们吗?” 此等形势下,楚凌缓缓起身,看向瞠目结舌的李斌,似笑非笑道。 “能,能。” 李斌下意识回道,可在身旁之人的提醒下,李斌这才回过神来,忙抬手朝楚凌作揖行礼:“臣有罪!!” “既如此,那就接受检校吧!” 楚凌语气平静道。 “喏!” 众人轰然应诺道。 因为知晓侍女军这一秘闻,使得楚凌没有心思练习骑术了,此时的楚凌在想一件事,他何时能再见到夏望,又如何能调动这支被夏望执掌的侍女军?如果这件事能办到,那对他而言是极其重要的筹码,且是为数不多的!! 第六十章 帝王心术 针对勋卫的骑术检校,万秋儿表现的很认真,谁好,谁坏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万秋儿冷冷的性格,也跟不少人压力。 没有当众展示精湛骑术前,被召来御苑校场的勋卫,一个个都瞧不上万秋儿,毕竟长的太文弱了,这样的一个侍女,有什么资格检校他们? 可在展示后,很多人的想法变了。 因为在这过程中,万秋儿展示的绝非骑术那样简单,更让人惊叹的,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天生神力! 不该搭在一起的,却离奇的搭在一起,这透着的秘密就太多了。 忙碌下,时间过得很快。 夜悄然而至。 “万秋儿,将你觉得骑术不错,身手了得的勋卫,给朕写下来。”从御苑摆驾回大兴殿的楚凌,在沐浴更衣,用罢晚膳后,就回到了寝殿,对万秋儿说道。 “喏!” 万秋儿低首道。 今日前去御苑校场练习骑术,对于楚凌而言是获益匪浅的,不止知晓了勋卫上下的来历,获取到不少有用的参考,还得知了侍女军这一秘闻。 这样的日子才有盼头嘛。 有事情去做,做有用的事,这是楚凌想要的,哪怕不叫他接触中枢事务,但至少能让僵局有变,楚凌就不觉得无聊。 甚至因为今天发生的事,让楚凌喜欢上这种处境,在绝对的逆境下,能一步步的逆袭破局,这成就感是很足的。 其实楚凌心中也明白,在他没有亲政临朝前,他最高频次面临的,就是跟三后息息相关的事宜。 也就是说。 本该他直面的险恶朝堂,动荡时局,到三后这里就被全部挡下了,尽管楚凌想自己直接面对,但是吧这不可能。 在大虞上下的眼里,他就是个八岁的孺童,哪怕顶着皇帝的名号,可终究是孺童,是不能挑起这副千斤重担的。 所以在这等境遇下,楚凌的对手就是三后,就是她们身边的人,就是这座不受他控制的虞宫。 这也挺好的。 先跟眼前的这些慢慢斗,要是能逐步去改变,等到大局破开了,楚凌开始能接触到中枢了,到时也不至于太被动。 毕竟在这一过程中,楚凌会一点点掌握大虞动态,了解活跃在大虞权力构架上的每个人,清楚暗藏的各个派系,摸清他们的利益诉求,继而探明完整的大虞国情,这对以后继续破局是有莫大好处的。 当然在这一过程中,楚凌要让所有人都习惯一点,大虞新君做的事情,必须要选择接受才行。 是。 这的确是很难的。 可难才有意思啊! “陛下,这是您要的名单。”在楚凌思虑之际,写好名单的万秋儿,走到楚凌跟前,双手捧着名单,递到了楚凌的跟前。 “这么多。” 接过名单的楚凌,看到上面所写后,露出诧异之色,“朕记得在御苑校场上,有些人的骑术表现并不好啊,你为何也要写上?” “因为他们是伪装的。” 万秋儿神情冷冷道。 “伪装的?” 楚凌眉头微挑,开始回想一众勋贵子弟,在展现骑术时的种种表现,要不是万秋儿提醒,他先前还真没有察觉到。 在骑术检校开始后,楚凌就对一些人有兴趣,所以他们展示时看的很认真,但在一些人展示时,楚凌却在思索别的。 思索最多的,莫过于李忠提及的侍女军。 既然万秋儿如此厉害,那在侍女军之中,又有多少跟万秋儿一样,甚至比万秋儿还要强呢? 在虞宫想要积极破局,楚凌必须确保自身绝对安全,在御前,仅有万秋儿一人不够,毕竟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可楚凌同样也知道。 他即便是再重视侍女军,也必须要一点点的来,不能操之过急,毕竟他对侍女军了解的还是太少,对夏望更是毫不知晓。 嗯。 甘露殿存放的典籍里,没有提及此人的只言片语,就好像从没有过这个人一样,这就变得有趣了。 楚凌相信一点,如此神秘的夏望,在虞宫,在虞都,在天下,势必有一些人了解夏望这个人。 但是夏望藏在虞宫里,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能做到这一步的,除了那三位外,楚凌不觉得别人能办到。 如此也就解释通了,在甘露殿存放的典籍里,没有任何关于此人的记载,毕竟在大虞的宦官里,有一些是出现在一些典籍里的,这与大虞的治政,打仗,征税有着关联,不过多数名声都不咋地。 “陛下是想从他们之中,挑选一些为自己所用吗?”在楚凌思虑之际,万秋儿犹豫了刹那,看向楚凌道。 “你觉得可行吗?” 楚凌听后,笑着对万秋儿道:“朕作为大虞皇帝,这身边不能没有人驱使吧,勋卫本就归天子调遣,挑选些为自己所用,这符合虞制。” “这的确符合虞制。” 万秋儿回道:“只是却很难。” 楚凌笑道:“你是想说,他们对朕很疏离?” “难道不是吗?” 万秋儿反问道。 其实在楚凌要检校勋卫时,万秋儿就猜到楚凌肯定想做什么,适才她提到的这些,在御前服侍的不少人也想过,所以在这个时候,御苑校场发生的事,早已传到了三后那边。 只是所有人都被楚凌欺骗了。 在没有掌握一支嫡系前,勋卫的这帮子弟,楚凌不会驱使一人,毕竟他们没有什么能被楚凌调动积极性的。 出身好,家境好,前途明……种种优势下,何须掺和进这浑水下呢? 楚凌想要的,就是通过这些勋贵子弟,来探明他们所在家族,他们的祖辈、父辈,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是很疏离。” 楚凌没有否认,顺着万秋儿的话说道:“但相处的时间久了,这勋卫之中,也会有一些不对朕疏离吧?” 楚凌现在要做的,就是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毕竟他想什么,谋什么,要被人一眼就瞧出的话,那他还破个屁的局啊,干脆老实摆烂躺平吧,这样还能活的久一些。 第六十一章 梦想?这太过奢侈 做了大虞的皇帝,楚凌就告诫自己一点,别轻易去相信任何一人,要站在多角度下去质疑,哪怕是再值得信任的人,也要保有一定的警惕,这不是楚凌善变,更会楚凌多疑,而是他坐的这个位置带来的。 皇帝,注定是孤家寡人。 一旦养成轻易相信的习惯,或许不会出事,可一旦出事,那必然是具有颠覆性,具有威胁的。 这就是皇帝最难做的地方。 皇帝可以赢无数次,毕竟至高皇权掌握在手,赢了没有什么稀奇的,但要是败一次,那就不一样了。 质疑。 算计。 掣肘。 …… 种种都会在这败了一次后,或明或暗的出现,真到了这种境遇,那动摇的就不止是皇权了,动摇的还会是统治根基。 “陛下是想掌权吗?” 万秋儿的表情,有了些变化。 “朕为何要掌权?” 楚凌察觉到了,笑着对万秋儿道:“朕本就是大虞皇帝,本就掌着权,为何要说朕想掌权呢?” 与平日里相比,今日从御苑校场回来,万秋儿的话似乎多了些,这变化或许细微,但楚凌却看到了不寻常。 尽管从李忠这里,知晓万秋儿是来自侍女军,但楚凌却没有对万秋儿产生信赖,毕竟忠于社稷,这概念是很模糊的。 忠于大虞皇帝,也是忠于社稷。 忠于虞宫三后,也是忠于社稷。 何况先前李忠能领万秋儿来御前服侍,在那样一种境遇下领来,就代表三后之中的一位,势必与之有着紧密联系的。 不然绝不会有这种事。 可万秋儿会跟谁有联系呢? 这是楚凌要考虑的事。 李忠领万秋儿来,究竟是他自己的想法,还是夏望的想法? 这也是值得深思的。 看似毫无关联的很多事,实则在看不见的地方,可能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让楚凌如何能放松警惕呢? “陛下这样说,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 在楚凌的注视下,万秋儿低首道:“只是陛下想做大虞的好皇帝,那就是要掌权的,陛下也的确是掌着权,但陛下有想过没有,您心中的大虞到底要成为什么样,您才能成为好皇帝?” 万秋儿说的话多了,这也使得其讲的,看起来是如此矛盾。 但楚凌却听懂了。 只是万秋儿这样,却让楚凌联想别的了,为何今日的万秋儿,跟先前表现得不太一样? 到底是什么触动到她了? 是先前经历的什么? 进宫前? 进宫后? 楚凌对万秋儿的过往不了解,所以他无法进行判断,万秋儿究竟是基于什么心理,才会对他讲这番话的? 这也是楚凌今后会经常遇到的。 毕竟有太多的人,在明里暗里盯着楚凌,这等境遇下,楚凌可以说没有任何秘密可言,想要确保秘密,就必须要做的跟说的不一样,要叫所有人不停的猜,要让他们觉得自己很了解了。 “你是想说朕的梦想吗?” 楚凌想到这里,笑着看向万秋儿道。 “梦想?” 万秋儿先是一愣,在应了句后,又短暂迟疑刹那,才点点头道:“陛下要这样说,也是可以的。” “你不觉得梦想,对朕而言是件很奢侈的事吗?”见万秋儿点头,楚凌却笑得更厉害了,但笑着笑着,楚凌却收敛了笑意。 “朕梦想大虞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可大虞真的会像朕想的那样,真就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吗?” “朕梦想大虞征服强敌,令万邦臣服,可大虞真的能像朕想的那样,将这些给实现吗?” 万秋儿娥眉微蹙起来。 看向楚凌的眼神有些变化。 在她的认知里,这难道不是好皇帝该做的吗? “梦想,是一种美好的愿景。” 楚凌轻叹一声,有些怅然道:“这就像在现实中,经历了种种不顺与不公,甚至看不惯一些事,却根本无能为力,所以就在心里产生寄托。” “可是却有很多人忽略一点,你想得到什么之前,你付出了什么?没有付出,又何来收获呢?” “朕之所以说梦想奢侈,是因为朕什么都没做,那么凭什么要叫所想的,就真的在大虞出现呢?” 万秋儿封闭的内心,在这一刻出现些涟漪。 因为楚凌讲了付出,讲了得到。 “何况最残酷的,往往是付出了很多,经历了很多磨难,可最终什么都没有得到。”楚凌继续道。 “可即便是这样,也要选择与现实和解,毕竟活着本身就是场修行,所以梦想是奢侈的,至少在朕看来是这样的。” 和解吗? 万秋儿垂着的手微颤。 尽管她很克制,但还是被楚凌觉察到了。 ‘看来她的秘密还不少啊。’ 楚凌表面没有变化,但心里却暗暗道:‘她有这样的变化,是不是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有什么事,是她想做,却没有做出来的?’ 察觉到这点的楚凌,觉得这对他而言是机会。 有羁绊。 有执念。 这是好事啊。 至少这代表着有弱点。 “那陛下想做好皇帝,今后也会选择与某些事和解吗?” 在楚凌思虑之际,万秋儿提出了心中所疑。 “或许会,也或许不会。” 楚凌想了想,迎着万秋儿的注视道:“毕竟朕也是第一次做皇帝,在此之前,没有人教过朕该怎样做皇帝,尤其是做一个好皇帝,这需要朕去一点点的去探明,可究竟能否探明清楚,这是连朕都说不好的。” “奴婢知道了。” 万秋儿低首行礼道:“奴婢僭越了,请陛下惩罚。” “哈哈,你能跟朕聊天,朕很高兴,何来僭越一说?”见万秋儿这样,楚凌笑着摆摆手道。 不管万秋儿出于什么心理,对自己讲了这么多的话,楚凌都不会惩罚万秋儿的,为什么要惩罚呢? 眼下的楚凌,就是在凝聚一切对他有利的,排除对他有害的,毕竟他选择走的路,是一条谁都没有走过的路,在这个注定坎坷难行的征程下,楚凌要让自己保持理性,毕竟只有理性,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第六十二章 梅花内卫 夜深了。 万秋儿离开了寝殿,是楚凌下的旨,今夜楚凌还有事要做,而李忠则很识趣,来寝殿值夜。 原本是有几人,想跟着一起来值夜的,却被李忠打发走了,自始至终楚凌没有说话,他想看看李忠是怎样做的。 结果让楚凌很满意。 想来的人,不得不离开。 对楚凌而言,他是注重结果,但对过程同样注重,毕竟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抉择,这就会有很多结果,但结果的好与坏,是不受控制的,但是抉择的过程,却是可控的,前提是看如何对待。 李忠既然表明效忠的态度,也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那么楚凌要做的,就是接收到这种表露,但同时要时不时地考验,关键是既要让李忠觉察到,还要叫李忠不敢有别的想法,这就很难了。 但这种驭人之术,楚凌必须会。 不然怎样破局? 怎样亲政临朝? 眼下经历的处境都如此艰难了,今后要做的更多,那遇到的挑战与困境,只怕比现在还要多。 谁都能退缩,可唯独楚凌不能。 别人退缩,或许还有别的路。 但摆在楚凌面前的就一条路,要么掌权,做大虞真正的皇帝,要么失权,自此命运交由别人左右。 “这份名单收好。” 坐在龙榻上的楚凌,将一份名单拿出,看了眼低首而立的李忠,“朕要知晓这些勋贵子弟祖辈、父辈的详细来历,从他们追随太祖的种种战绩,到立国初期经历的种种,想好了,这几日逐一给朕讲明。” “喏!” 李忠当即上前,双手接过楚凌所递名单。 在楚凌的注视下,李忠打开名单,上面所书人名,被李忠一个个记下,看这些人时,李忠是心惊的,但此刻的他却强压惊意。 是个聪明人啊。 约莫数十息后,楚凌见李忠将名单揉成一团,随即塞进自己嘴里咀嚼,楚凌双眼微眯起来。 在虞宫没有谨慎小心的性格,说不定在哪一天就灾祸降临了。 李忠的表现,让楚凌很满意。 既然楚凌需要在虞宫内,聚拢起一批忠于自己的人,那么在做这件事前,楚凌需要先物色一个人,来悄无声息的去做。 毕竟他的目标太大了。 更别提在明里暗里,时刻都有眼睛盯着。 除非是被逼到没有办法了,楚凌是不会轻易下场的,毕竟他一下场,哪怕能赢很多次,可只要有一次输了,那他就丧失了主动权,好在,李忠这个人,在楚凌逼到墙角下,选择效忠了。 对李忠,楚凌还没有完全信任。 但李忠的聪明与谨慎,却让楚凌很看重,怎么说呢,聪明的人,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楚凌相信一点,只要他没有被发现什么,没有被三后限制住,在虞宫处境一点点变好,那李忠绝对不会背叛他的。 毕竟聪明的人,都是想掌权的。 “在这虞宫里,有能力却受打压的人,应该有吧。” 李忠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赢得了楚凌的侧目,所以楚凌决定下点料,叫李忠看到一些变化。 “有。” 李忠如实道:“在虞宫,有一些人是有想法的,这也是他们来虞宫的目的,只是这些人的性子都太急了。” “那你呢?” 楚凌笑笑道。 “奴婢的性子也急。” 李忠低首道:“为此奴婢也付出了代价。” “原来如此。” 楚凌露出了然的表情。 就李忠眼下的表现,楚凌就猜到在过去,李忠肯定经历很多,人的成长,是靠吃亏吃出来的。 人教人教不会。 事教人一次会。 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有这板子打在自己身上,惩罚亲身经历后,才知道疼,才知道绝望,这样人才会去思考。 对李忠的过往,楚凌是好奇。 但楚凌不会开口问。 楚凌想叫李忠亲自讲给他。 楚凌与李忠的关系,不是简单的皇帝与家奴那样,倒更像是在熬鹰,楚凌希望用自己的方式,叫李忠彻底臣服于自己。 尽管楚凌的筹码不多,但对李忠够用了。 谁叫楚凌是大虞皇帝呢? “你在御苑校场讲的话,倒是给朕提醒了。” 楚凌沉吟了刹那,才对李忠道:“接下来有件事需要你来做,在这虞宫内给朕聚拢一批人,只要能入你的眼就行,朕需要知晓虞宫的动向,特别是三后这边,这件事对你来讲,难做吗?” “难。” 李忠有些犹豫,说了句,但随即却话锋一转道:“但只要是陛下想要的,奴婢都会赴汤蹈火。” 果然! 听李忠这样讲,楚凌先前的疑惑解开了,在这虞宫内,李忠肯定埋藏的也有眼线,他之所以那样说,就是想叫李忠把他的眼线,顺带融进自己提的事上,这样自己在问起虞宫种种时,李忠也不会因为顾虑,去想究竟要不要说了。 对于上位者而言,即便心底对手下人有再多顾虑与想法,那也不能表露出来,一切都必须要围绕着做成事来转,能为自己所用,即便知晓一些不好的事,那也要学会忍耐,等到何时没用了,找到新的替代者了,再设法除掉就是了,这样风险能降到最低,获益能提到最高! “就叫梅花内卫吧。” 楚凌故意沉默了许久,在李忠内心生出忐忑之际,楚凌这才开口道:“朕现在不能给什么,但朕都会在心里记着,谁有功,这赏赐就少不了。” “奴婢遵旨。” 李忠暗松口气,当即作揖拜道。 赏赐什么的,李忠现在没有想过,毕竟新君的处境怎样,他很清楚,李忠看重的是以后! 只要新君能掌权,那他就会跟着水涨船高,自然的,他麾下的那帮人也一样。 “朕困了。” 在李忠想这些时,楚凌却躺了下去,不再理李忠了,既然在虞宫培植势力,还是借李忠之手,那楚凌起的这个名,就是告诫自己,梅花内卫或许可用,但不可完全信赖,至于真正属于他的暗势力,那还需要再等等,至少等他能自由出入虞宫,他心中的暗势力,就可以筹措了。 第六十四章 论英雄(2) “怎么?对朕的话不认同?” 楚凌扫视眼前众人道。 “臣等不敢!” 众人纷纷作揖拜道。 楚凌知道,对自己行礼的这帮勋贵子弟,一个个嘴上说不敢,但在心里吐糟自己的,只怕不在少数。 道理其实并不难猜。 马球是马球。 打仗是打仗。 前者只是娱乐消遣,在打发时间罢了,而后者是国之要务,战争生,胜则扬威开疆,败则丧权辱国! “李斌,你可想过你所领马队,为何会败给上官秀?”楚凌沉吟刹那,目光定在李斌的身上。 “臣…技不如人。” 被询问的李斌,余光看了眼左右,遂对楚凌作揖道。 还挺要面子。 楚凌嘴角微扬,这个年纪,正是要面子的时候,这不就是能利用的点吗? 与最初时见面不同,这些时日相处下,楚凌对这帮勋贵子弟的脾性,言谈等,都有了大致的了解。 的确。 在这帮勋贵子弟里,是有一些心智成熟,表现沉稳的人,不过自幼含着金汤匙长大,使得他们的经历其实很简单。 在楚凌的眼里,男人何时能顶天立地,并不在于年龄的增长,而在于经历多寡,是否在遇到事时敢于担当! 何为大丈夫? 纵使是身处在逆境下,甚至是绝境下,仍能坚持自己所想,通过努力,摆脱眼前的困境与挑战,这才叫大丈夫。 死,的确是容易的事。 活着是最难的。 而其中最难的莫过于明明知晓很多,也知路该怎样去走,可前后左右却无一人能帮衬你,在此等境遇下,只能一步一个脚印的前行,尽量避免自己出错,从而导致自己好不容易走出的路,又再度向后退了,心里藏着太多的事,这种时刻折磨你的感觉,但却又不得不砥砺前行,这无疑是最难的。 这种人要么闯出来,但性格必然鲜明,坚强的表面下,却藏着一颗柔软的心! 要么泯灭于芸芸众生下,或许有一日崩溃了,或许有一日丧失斗志,但不管是前者,亦或是后者,都是值得尊敬的。 毕竟他们都坚持了,没有轻言放弃! “真就是技不如人吗?” 楚凌想到这里,盯着李斌道:“这些时日在御苑校场,你的骑术怎样,朕虽说只知皮毛,但还是能看出些的。” “说句公允的话,你的骑术在上官秀之上,而你,也没有堕了勋国公之名,对于这点,朕觉得你们都不会反驳吧?” 楚凌的话,让在场的勋贵子弟,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以上官秀为首的那些勋贵子弟,他们虽说赢了这场马球比赛,但对新君讲的这些,其实是认可的。 李斌这个人脾气是古怪些,性格是倨傲,但人家是有真本事,更别说其祖父李进,领兵戍守在西凉边陲,为大虞震慑强敌。 只是这番话,却让李斌的表情有些复杂。 说骄傲吧,那的确骄傲,毕竟被当众夸赞骑术好,没有堕落祖父的威名。 说失落吧,那的确失落,毕竟他这样的骑术,最后却败给了上官秀他们。 “但是上官秀他们赢你们是必然。” 见没有人出来反驳,楚凌继续道:“因为朕发现上官秀具有统兵的魅力,与他同队的人,对他的指令都很信服,甚至一个眼神下,就有人为之而动。” “这点,只怕是得了江国公的深传吧?” “你们觉得一场马球成败,怎么会上升到打仗这一层次?如果朕没有在大兴殿进修的话,也不会想到这些。” “但是你们可知,萧靖对朕讲的一番话,却让朕清楚的认识到,战争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了,尽管朕此前从没有涉足过战场,更没有指挥过一场仗。” 一道道目光注视,此刻皆聚焦在楚凌的身上。 这些藏着心事,带着提防的勋贵子弟,第一次沿着楚凌提出的想法而去想,这在过去是没有的。 ‘看来是起了些变化。’ 看着眼前众人的变化,楚凌表面没有变化,但心里却生出笑意,‘有变化,这才能进一步的变。’ 对于楚凌而言,他的确想从勋卫之中,筛选一批值得信赖与驱使的勋贵子弟,从而得到他们所在宗族的支持。 但想要做到这一点不容易。 毕竟这涉及到站队了,眼下的他是大虞新君不假,但真正掌权的却是三后,到了这个层次,任何一次决定,都可能给全族带来影响,所以这些勋贵子弟的父辈也好,祖辈也罢,一个个都表现得很是谨慎。 他们能有今日的地位,全靠年轻时拼杀所得,他们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他们一手兴旺起来的宗族,因为他们的一个错误决定,从此走到万劫不复的地位。 权力斗争是会流血的。 失败的人,将丧失所有,乃至先前所创种种功勋。 “陛下,帝师对您说了什么?”见天子不言,上官秀看了眼左右,犹豫刹那,讲出了心中所疑。 对萧靖这个人,上官秀是了解的。 此人的履历实在太精彩了。 不说别的,单单是以文官身份,在西凉能立下战功,这一点,就足够让很多人敬佩之余,会生出好奇。 更别提萧靖在宣宗一朝,是得到重用的,与之相似的,还有几个人,其中之一就是御史大夫暴鸢。 “萧靖说,仗打起来,人是成片成片的死的,血汇聚之下能凝成血河,血潭。”楚凌神情有几分动容,语气感慨道。 “没有上过战场的人,永远都无法明白,在两军交战之下,个人是何等的渺小,哪怕再怎样悍勇,再怎样能打,可在面对列阵的敌军时,你的身边没有袍泽相伴,等待你的就会是死亡。” “而一场大战的胜利,往往是需要几场,甚至更多场试探性战事对战下,方能抓住敌军的弱点,继而以最凶悍的攻势,朝敌军的弱点猛攻猛冲,而这就会伴随着大量的人死掉,才可能迎来转机。” “任何一位经历过战争的人,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再经历战争,反倒是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才会是喊打喊杀最厉害的,可真到需要他们的时候,一个个却销声匿迹了。” 第六十五章 论英雄(3) 因为楚凌讲的这番话,御苑校场的气氛陡然而变。 孙贲、宗织、昌封、上官秀、徐彬、李斌等一众勋贵子弟,在听完楚凌所讲的这些,无不是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在一些人的脸上,楚凌看出了恍然的神色。 只怕他们曾经都向自己的祖辈、父辈提过类似的话,但是他们得到的,却不是他们想要的,甚至还受到了什么刺激,以至于这深深埋在他们心底。 可楚凌今日一讲,却让他们想到了很多。 而在御苑校场上,心底最吃惊的,非李忠莫属,在这几日的授业解惑中,帝师萧靖是讲过一些涉战的言论,但并没有涉足太深,只是让新君知道战争是怎么回事。 而楚凌讲的这些,并非是萧靖讲的。 也恰恰是这样,才让李忠更震惊,因为楚凌讲的这番话,在他初进宫的时候,曾经听一个人讲过,或许有些话不一样,但意思是一样的。 难不成新君经历过? 这一想法出现后,李忠就直接给否决了,甚至在心里暗骂自己蠢笨,新君才八岁,怎么可能会经历过。 可新君怎样会知晓这些? 也是在这一刹,李忠突然发现新君藏着秘密,只是这些秘密,先前从没有觉察到罢了。 “朕今日讲的这些话,等你们下值归府后,可以问问你们的祖辈,父辈。”楚凌沉吟了许久,才对眼前这帮勋贵子弟道。 “看看他们是怎样想的,打仗从不是靠莽撞就能取胜的,倘若真那样容易,我朝周遭强敌早就被征服了,毕竟我朝不缺怕死之人!” 知晓一些关于大虞的征战史,楚凌对一些事很清楚,他所处的这个大虞,是从乱世下崛起的,是征服了无数强敌创建的,甚至在太祖高皇帝的带领下,一步步从虚弱再度回归了强盛,而到太宗一朝,更让大虞国力推向了巅峰。 但盛极必衰,在太宗朝的后期,大虞上下开始出现些问题,这也就有了宣宗御极登基后想要励精图治的原因。 国虽大好战必亡。 国虽大忘战必危! 了解的情况越多,楚凌反倒越能理解他那位皇兄,为何在御极登基之初,就表现得如此充满斗志了。 在大虞的上下,弥漫着一种骄傲。 这种骄傲,是创造无数个奇迹下,大虞的确变的很强,甚至所辖疆域,是这片土地上历朝历代最大的,所以才会如此骄傲。 “陛下,那要是照您这样讲,臣的祖父,臣的父亲,明明心底已经很厌恶战争了,可他们为何还要戍守边陲?” 在此等形势下,李斌走上前朝楚凌作揖道:“难道就因为旨意颁布下,他们不得不听从,所以才会去领兵的吗?” 楚凌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通过李斌的所问,他看到了李斌的困惑。 是。 在世人的眼里,这帮勋贵子弟自幼含着金汤匙长大,他们的路早已被铺好,甚至不用怎样奋斗,就是绝大多数人奋斗终生,都不可能达不到的存在。 但是却没有人知道,这帮表面光鲜亮丽的勋贵子弟,一个个的内心其实也挺孤单的,不说别的,单单是他们一年到头,甚至是一连多年,都不能见到他们的祖辈,他们的父辈,这不就是变相的留守儿童吗? 一些勋贵子弟性格乖张,甚至是喜欢寻求刺激,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不就是他们想寻求关注的一种表现吗? 大宅门里的生活,不一定都是和谐的,在看不到的地方,同样也藏着很多算计,人啊,受到伤害最重的,往往都是至亲,毕竟陌生人,是无法靠近你的。 但恰恰是这样,会让很多人无法接受。 “因为责任!” 在看到一些人的神情出现变化,楚凌神情倨傲道:“在这御苑校场,朕能跟你们高谈阔论,甚至先前领着你们打马球,正是因为有一些人,在看不到的地方,为大虞,为万民负重前行,将所有都扛在他们的肩膀上,所以才会有大虞今日的繁荣!!” “在朕的眼里,他们都是大虞的英雄,因为有他们的牺牲,有他们的默默承受,才使得大虞能国泰民安!” 大虞的英雄吗? 楚凌的这番话讲出,让不少人的脸色都变了,他们怎样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位新君,会给予如此高的评价。 可明明是英雄,为何我的祖辈,我的父辈,却会遭受不公的待遇呢?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一想法,使得一些人的内心生出了涟漪。 人都不是生活在真空下的,活在这世上,就会有属于自己的圈子,而在圈子内外,更会有着各种议论与抨击,毕竟人性就是这样,见不得别人比自己要好,更别说这背后还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目的。 而在这帮勋贵子弟中,最痛苦的莫过于勋国公嫡孙李斌,镇国公嫡孙董衡,因为他们的表兄被废除王爵,圈禁于十王府,使得他们连带着遭到各种质疑,甚至在虞都之内,不乏有勋国公、镇国公会谋反的言论。 是。 被废除王爵的有三位,荆王楚峻的外祖父,是门下省平章政事齐盛,但因为其是关东门阀出身,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反倒是没有受到这股舆情影响。 至于齐盛的嫡孙,没有在勋卫,眼下在国子监进修,不过据李斌、董衡他们知晓的,齐林似乎没有受到影响。 这凭什么!! 对比之下,在二人的心底是有不满的。 “陛下,那您觉得臣祖父,臣父是大虞的英雄吗?”在众人思绪万千之际,一向寡言的董衡,此刻却上前作揖道。 这…… 董衡的话一出,引起不少人注意。 特别是私底下议论此事的勋贵子弟,一个个看向董衡的眼神都变了。 与李斌的高调不同,董衡一向是很低调的,性格沉稳,但是在一些事情上,董衡也是有反应的,毕竟这涉及到他的祖父,涉及到他的父亲,对于董衡而言,他是不愿看到任何人质疑诋毁他的祖父,他的父亲的,这是他的骄傲啊!! 第六十六章 论英雄(4) 李忠皱紧眉头,看向董衡的眼神有些不善,在这等场合下,当着这么多勋贵子弟的面,这话是能讲的吗? 肃、魏、荆三王僭越礼制,被夺王爵,宗正寺派遣宗卫严加看管,圈禁于十王宅!! 这件事情看似早已结束,实则一直在朝野间酝酿,毕竟这件事性质太恶劣,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质疑新君,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看似是针对楚凌,实则是针对三后,如果在悼拜大行皇帝梓宫祭上,真要出什么意外的话,那虞都很有可能就会生乱,甚至会导致大虞生乱。 皇位只有一尊,可人人都想坐,这可能吗? 肯定不可能啊! 所以要有礼制宗法约束,从根子上去解决才行。 是。 楚凌就任大虞嗣皇帝,是具有一定的偶然性,且具有极强的不可复制性,毕竟宣宗纯皇帝驾崩的太突然了,谁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但问题是事情出现了,大虞不可一日无君啊,而虞宫的那三位,在皇权更迭之际,都展现了各自的力量与手段,因为不想大虞因为此事而陷入动荡,这才仓促下选择了楚凌,无他,楚凌的母族不强,楚凌的年岁小,这都是直接原因。 所以立贤就选了楚凌。 别看楚凌被立位大虞嗣皇帝,在完成登基大典后,正式成为大虞皇帝,但在楚凌的内心深处,对于立贤,一直是感到可笑的。 贤这玩意儿,简直是太双标了。 毕竟别人说你贤,说的人多了,那你就成了真贤,可究竟贤不贤,这必须要遇到事才能看出来。 可真遇到事了,是贤还好说些,但要是不贤,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董衡的这番话讲出来,如果楚凌没有回答好的话,会产生深远影响的,在看到勋贵子弟中,不少开始交头接耳,李忠不再犹豫。 “陛下,您该摆驾回大兴殿了。” 李忠上前作揖道:“明日帝师要进宫授业解惑。” “嗯,是该摆驾回去了。” 楚凌听后,露出淡淡笑意道。 此言一出,董衡的脸上露出失望表情,李斌虽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但与董衡的情况也是一样的。 甚至于在勋贵子弟中,一些人的表情也变了。 他们没有能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 适才讲的那样慷慨激昂,现在遇到问题了,却选择了回避,是,这个问题是很难回答,可作为大虞皇帝,难道能选择的只有回避吗? “不过在摆驾回去前,你这个问题,朕要先回答下。” 楚凌哪里不知这些啊,在走了几步后,楚凌停到董鸿身前,此言一出,让董衡露出惊诧之色。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同样没想到的,还有很多人。 而在这其中,最焦急的非李忠莫属。 回避或许不是好的选择,但至少不会出错啊! 选择回答这个问题,如果没有回答好,那是会引来大麻烦的。 但楚凌却不这样想。 既然选择做大虞的皇帝,那在一些事情上,最不能有的就是逃避,时间久了,人心也就散掉了。 “在朕看来,勋国公、镇国公皆是我大虞的英雄!” 迎着道道投来的注视,楚凌眼神坚毅道:“在一些事情上,朕不做过多的评判,是非对错自有我大虞律法来断,但在戍守边疆,为大虞拱卫疆域,一次次击败来犯之敌,保我大虞疆域无损,护我大虞万民无忧,那他们就是英雄。” “其实…是英雄的,不止是勋、镇两国公,在他们麾下节制的大虞健儿,还有在大虞各地为国分忧,为社稷虑的,他们都是我大虞的英雄!”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做错了事不可怕,怕的是明知是错,明知会对大虞,对社稷带来种种不好,却偏要一意孤行,那就算曾经是大虞的英雄,但在世人的眼里,他们将不再是英雄,因为这盛世,这安稳,是他们勠力同心缔造的,最后却又由他们给一手终结了,这些话,朕与诸卿共勉!” 讲到这里,楚凌一甩袍袖,转身朝撵轿走去。 御苑校场上聚集的众勋贵子弟,一个个露出复杂的表情,显然,楚凌讲的这番话,对他们的冲击很大。 而这其中最受冲击的,非李忠莫属。 天子所讲的这番话,简直是无懈可击。 既肯定了李进、董鸿他们,但也明确了一点,大虞的英雄,不是一辈子都是的,这必须要一辈子以身作则才行,否则真要做了错事,自有大虞律法,大虞万民来审判,而那就不是天子凉薄了。 特别是那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让李忠倍感震撼。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 是啊。 人活这一辈子,怎么可能会不出错呢? 不出错的,那不就是圣贤吗? 可这世上有多少圣贤啊。 “陛下教诲,臣定谨记于心!!”在楚凌走到撵轿之际,董衡却突然朝楚凌方向作揖,掷地有声道:“臣亦会将陛下之言,写信给臣祖父,臣父,叫他们知晓的!!” 孙贲、徐彬等一行人,看向董衡的眼神带有惊诧。 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 看吧。 性子最骄傲的李斌,此刻虽受到震撼吧,也受到冲击了,可他却站在原地,没有像董衡一样。 这是个内心极度骄傲的人啊,且对镇国公董鸿是极度崇拜的,否则他不会讲出这样一番话。 楚凌转身看了眼董衡,嘴角露出一抹淡笑,楚凌发现了第一个人选,只是楚凌知道,这一切还不能操之过急。 有太多的事,就是因为心急,最后好事变成了坏事。 对于楚凌而言,他是必须要一步步在对的道路上走下去的,期间不能走错一步,否则他就会满盘皆输。 “起驾吧。” 在看了眼董衡后,楚凌转身钻进撵轿,伴驾的李忠听后,立时就喊道,撵轿立时就被抬了起来。 今日在御苑校场的种种,楚凌知道,必然会在最短的时间传遍虞宫,甚至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虞都,这对于他而言将会是一次转变,这会让一些人的心思发生改变,而这也是楚凌想要看到的。 第六十七章 再见夏望 对于自己亲政临朝,楚凌在心底的谋划愈发清晰,要整合一切能整合的资源,要团结一切能团结的群体,逐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只要能将这些事做好,做扎实,确保好自身的安全,那么楚凌相信一切就能水到渠成。 在楚凌的整体谋划下,勋卫就是其中一环,从其中挑选一批值得信赖,值得倚重的人才外,还能通过这些人的传播,让更多的人知道虞宫里的大虞新君,是有自己的想法,是仁慈的,是随和的,只要这一观念传播出去,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那楚凌就能掌握一定的优势。 不说别的,至少楚凌的人身安全不会有意外。 只要他自己足够小心,任何威胁到他的因素出现,只要被他顺利度过,那就能成为他反击的利器!! 这就叫形象包装,人设构建! 至于最真实的一面,等到楚凌亲政临朝了,初步对朝堂掌控起来了,那么楚凌就可以一点点表露出来了。 耐心,楚凌不缺。 时间,楚凌不缺。 人一旦有了明确的目标,即便所处境遇再艰难,再绝望,那也不会轻言放弃的,真要度过去了,那就是千舟已过万重山! “从即日起,朕要知道朕做的事,讲的话,究竟是何人传递的。”回到大兴殿的楚凌,对李忠讲明他的旨意,“这对梅花内卫而言,应该不算什么难事吧?” “奴婢遵旨。” 李忠当即作揖拜道。 透过天子的话,李忠知道一点,天子知晓他有人追随,这让李忠紧张之际,心里的那颗石头也落下了。 特别是在今日的御苑校场,天子对董衡讲的那番话,使李忠愈发坚定一点,他最初的选择是没错的。 “摆驾甘露殿。” 而在李忠思虑之际,楚凌的声音却响起了,这让李忠有些诧异,天子这才回大兴殿没多久,怎么又要去甘露殿? 看来在大兴殿内,也有夏望的人啊。 此刻的楚凌,手里却攥着一团纸条,本想休息的他,却意外在宝座的软垫旁,摸到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就三个字,甘露殿。 若是去别的地方,楚凌还猜不到是夏望,可偏偏是在甘露殿,楚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夏望! 这个带着无数秘密的人,楚凌还是很想见见的。 特别是他执掌的侍女军,楚凌很想知道究竟有多少人。 对于新君的折腾,大兴殿的人都习惯了。 这跟最初是不一样的。 但习惯却是个很可怕的事情,楚凌就是想要叫虞宫的人都知道,他这位大虞新君,是一位爱动,爱玩的。 嗯。 外朝的政务,朕可以不接触。 但是爱动,爱玩,这些你不能限制吧。 要是这还限制的话,那这皇帝谁爱做谁做。 一路无言。 再次来到甘露殿时,楚凌对这里的一切,没有任何的新奇或兴趣,毕竟这甘露殿内珍藏的各种典籍,早就被他看过来一遍了。 虽说来甘露殿的次数不多,可谁能知道他有强记的天赋呢? 这也是楚凌唯一的优势。 来到甘露殿,随驾的人都被楚凌赶出去了,做这件事的是李忠,李忠讲的话,让所有人都不容置疑。 天子要御览典籍,谁敢打扰? 一句话就给堵死了。 关于跟夏望的秘密,楚凌不想让人知晓,尽管对夏望这个人,楚凌没有信任可言,但是吧,有这个人在,至少就存在着一些变数。 至于利弊,那就需要楚凌来甄别判断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楚凌在甘露殿看着书,他知道,在这过程中有一些人,耐不住性子在偷偷观察,或许看不到,但至少能听到殿内的动静。 对于这种境遇,楚凌早就习以为常了。 在楚凌的眼里,这些人就跟死人没任何区别,等到他有朝一日掌权临朝,这些人都会悄无声息的消失。 ‘夏望这个人,还真是够谨慎的啊。’ 在看了不知多少本书后,殿外的天黑了,楚凌放下手中的书,靠着凭几,伸手轻揉太阳穴,心底却生出感慨,‘这都过去了多久了,居然还没有过来。’ 对于耐心,楚凌是不缺的。 夏望的这种谨慎态度,使得楚凌对其想法有所改变,谨慎些好啊,总比莽撞要强,真要是后者的话,那楚凌就要考虑一件事,若夏望这个人不能被他利用,那就要设法除掉才行。 毕竟藏着如此多秘密,关键是连甘露殿有密道这等事,也只有其知道,这就是不可控因素啊。 “奴婢拜见陛下。” 在楚凌思虑之际,一道人影从阴影下走出,听到那声音时,楚凌立时警惕起来,那熟悉的声音,让楚凌知道夏望来了。 只是夏望却不知道,在楚凌的心里,已经生出了一些想法。 “大兴殿的纸条,是你安排人留的?” 看着身披斗篷的夏望,楚凌沉吟刹那,声音很低的询问道。 “是奴婢。” 夏望没有犹豫道:“在大兴殿内,有几个奴婢的人,这是很早的事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背景。” “那他们表面也有身份了?” 楚凌笑笑,看着夏望道。 “是。” 夏望低首道。 “谁的人?” 楚凌平静道。 “三后。” 夏望言简意赅道。 还真够谨慎的啊。 楚凌听后笑了起来,他当然知道被夏望支配的人,表面肯定是三后的人,但具体是哪一后的,夏望却没有说。 “朕很好奇,你究竟是想干什么?”想到这些,楚凌盯着夏望道:“每次都搞得这样神秘,怎么,这身上背负有什么不成?” “禀陛下。” 夏望低首道:“奴婢是一个见不得光的人,要是有人知道奴婢还活着,那肯定会派人来除掉奴婢的。” “但是请陛下放心,奴婢对大虞,对太祖,那是绝对忠诚的,没有大虞,没有太祖,那就不会有奴婢。” 楚凌倚着凭几,静静的看着夏望,对于他讲的这些话,楚凌在思考究竟要不要相信,毕竟夏望藏着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楚凌有这种谨慎也是正常的。 第六十八章 上林苑 信任这种东西,对于掌权者而言太奢侈,终是人心隔肚皮,谁知表面恭维下,是否藏着歹念? 这是谁都说不准的。 所以掌权者或多或少都有唯亲而用,道理不难猜,身边的人知根知底,能力倒是次要的,关键是足够忠诚,这就够了。 而且唯亲而用,还有一个好处,就是选择背叛的成本极高,轻易不会有人这样做的。 对于楚凌而言,如果他能有选择的话,那也会这样做,能力可以培养,但忠诚却不行,这玩意儿太难把控了。 可楚凌即便很想,但他却没有这个资本。 楚凌没有潜邸老人啊。 历朝历代的储君都有一个殷实班底,囊括的阶级很广,从册封为储君的那刻起,他们之间的利益就明确了。 除非是谋逆这等重罪,储君不管干什么,都无需担心身边无人,讲句不好听的,即便是想提前掌权,也会有人甘愿冒险去赌的。 就说大虞。 楚凌在得知他那位皇兄,在太祖朝被册封为太孙,在太宗朝被册封为太子,他身边聚集的人,正是太祖与太宗塞进去的。 先前楚凌说天家无亲情,这话有些武断了,在某些人之间,他们的亲情是很浓的,就像太祖对太宗,对宣宗,就像太宗对宣宗,他们之间的亲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都超过了天家亲情范畴。 只是很可惜。 被寄予厚望的宣宗纯皇帝,御极登基不到一年就驾崩了,这造成的影响是极大的,不然在仓促下,也不会选楚凌做大虞新君。 “这次来见朕,所为何事?” 楚凌打量了夏望很久,这才悠悠开口道。 对夏望有提防,这事自己知晓就行,没有必要表露出来。 想要赢得自己的信任,靠装鬼弄神是不行的! 楚凌可不像三岁小孩那样好骗。 “老奴听闻,陛下近来在御苑校场进修骑术?”在楚凌的注视下,夏望毕恭毕敬的作揖拜道。 “是,这有什么问题吗?” 楚凌反问道,但心底却生出警惕,就为这一件事,夏望特意跑来见自己,这未免太过好笑了吧? “大虞以武立国,太祖高皇帝极重武事,对陛下而言,进修骑术仅是个开始,陛下不能忘掉大虞之根是什么。” 夏望平静道:“只是在御苑校场进修骑术,地方终究是小了些,真想精进骑术的话,还是要去上林苑才行。” “你当朕不想?” 楚凌笑了,“你觉得就眼前的情况,朕想做些什么,就真的能遂愿吗?” 夏望提及的上林苑,是大虞的离宫别苑,在虞都正北处,占地面积极广,是供天子游玩、打猎之处。 虞宫即便再好,可待的时间久了,也难免会心生厌倦。 上林苑在太祖朝中期开建,到太宗朝才基本成型,到宣宗朝竣工了,只是这处地方,宣宗却没有去过。 对大虞皇帝而言,该有的必须要有,大虞的离宫别苑不止上林苑一处,但论及规模却是最大的。 在甘露殿知晓上林苑时,楚凌就不止一次的想过,自己要能在虞宫不受限制,自由出入上林苑就好了。 让楚凌如此看重,不止是上林苑足够大,还有就是太祖留下信,涉及到的宝库,就在上林苑范围内。 也是知晓此事,楚凌似乎知晓一个秘密。 当初太祖提出要建上林苑时,很多人是难以置信的,一向勤俭的太祖,居然要耗费众多钱粮修离宫别苑,这让很多人始料不及。 这件事是有人反对。 但不多。 毕竟太祖想干的事,没谁敢轻易去反对,反对的那些,无一例外全都死了,这也使得大虞上下对太祖是又敬又畏。 其实宝库建在虞都附近,这才是正常人的思维,真要寻个荒郊野岭,地广人稀之地去营建,那才会吸引注意的。 行。 就算此事秘密进行,不被任何人发现,可是这宝库建造的初衷,是为后继之君被彻底架空,但是却不死心的来谋势用的。 真要建的很远,如何取来? 在大虞待的时间长了,经历的多了,楚凌对这帮智商在线,分处不同派系势力下的人,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不敢小觑,因为在你没有察觉下,这事真做成了,或许眼下看不到成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展现出来了。 “如果陛下愿摆驾上林苑,老奴会安排好的。”在此等氛围下,夏望讲的话,让楚凌生出警惕。 “你似乎很想让朕去上林苑?” 楚凌沉默刹那,审视着夏望道。 “老奴不会害陛下。” 夏望表现平静,对楚凌作揖拜道:“上林苑,有陛下想要找寻的,但老奴能做的,就是尽力促成。” “把话说明白些。” 楚凌皱眉道。 天上不会掉馅饼,这等道理楚凌比谁都清楚,何况他眼下的身份,是大虞皇帝,即便他只是动动嘴,就会有人来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当然,跟权力相关的除外。 至于别的,那没有任何问题。 没有掌权亲政的皇帝,也是大虞皇帝!! 谁敢小觑皇帝,就是跟大虞为敌!! 可是夏望不讲缘由的,如此仓促下来见他,表明上林苑有他想要的,这怎能不让楚凌生出警惕啊。 别到了最后,馅饼没吃到嘴里,却一头扎进陷阱里了。 在虞宫,是没有太多自由。 但至少安全有保障啊。 在那次跟太皇太后讲话后,楚凌就知道三后最怕的,其实是自己出意外,大虞仓促下驾崩了一位皇帝,仓促下选了他为嗣皇帝,可要是他敢再出任何意外,那对天下而言都不是好事。 求稳,这是很多人的诉求。 毕竟大虞只有安稳,那他们的种种才能有保障,失去了这一根本,即便拥有再多也毫无意义。 “请陛下恕罪!” 在楚凌的注视下,夏望作揖拜道:“老奴眼下还不能讲,如果陛下不想去上林苑的话,那老奴收回刚才的话。” 甘露殿内的气氛变了,楚凌静静站在原地,他知道,这是夏望对他的一次试探,可这次试探下,能给夏望带来什么?又能给他带来什么? 第六十九章 朕要出宫 “你是让朕做选择吗?”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甘露殿内响起了楚凌的声音,夏望在听到这句话时,心里莫名一紧。 这口吻。 这语调。 这态度。 夏望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 甚至在那一刹,夏望想跪到地上,然内心仅剩的理智,却强迫夏望没有这样做,与此同时,在夏望的心底生出激动。 他就是这样复杂的人。 经历过的事情多了,心理多半是异于常人的,夏望的确是在试探楚凌,对夏望而言,他干的事情非比寻常。 在当下的大虞,要是那些人知晓他还活着,根本就不用多想,他根本就活不久,所以夏望必须要谨慎才行。 尽管在上次来甘露殿,夏望的心里已对新君有了倾斜,但突如其来的一场冬雷,却使一切悄然在变。 自始至终,楚凌就不清楚那场冬雷,究竟产生了何种影响与涟漪。 “朕的问题,很难回答吗?” 见夏望不言,楚凌抬脚走来,盯着夏望道。 “老奴从不敢叫陛下选择。” 夏望低首作揖,“老奴就是觉得陛下进修骑术,在御苑校场施展不开,但在上林苑就不同了。” “精进骑术单靠练是不够的,要能运用上才行,狩猎无疑是最好的,而上林苑豢养有各种奇珍异兽。” 对于内心的真实想法,夏望肯定不会讲的。 眼下还不到时候。 新君要怎样突出重围,能从三后手里接管大权,夏望不是没有想过这些,可就他知晓的种种,想促成此事很难。 夏望知晓的内幕,远比楚凌要多的多。 可是他不敢赌啊。 夏望怕他知晓的种种,一五一十的都讲给新君了,最后新君却承受不起,那他就是大虞的罪人,即便是死,他也无颜去见太祖高皇帝! 是。 楚凌表现的的确很聪慧,性子很沉稳,可不管怎样,新君才八岁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所以夏望必须要想好每一步,尽力避免超出掌控的事态出现,说到底,夏望也不希望新君发生意外。 “朕要出宫!” 在夏望思虑之际,楚凌的声音响起。 “老奴明白了。” 夏望听后,当即表态道:“请陛下放心,老奴会全力做好此事,绝不会有……” “你似乎没明白朕的意思。” 楚凌打断了夏望,平静的盯看着他。 嗯? 夏望生出疑惑,可旋即,他猜到了什么,双眸微张起来。 “上林苑去与不去,朕不在意。” 楚凌抬头盯着夏望,语气淡漠道:“但朕要出宫,自坐上那张宝座,朕的一切都跟虞宫捆在一起了,这不是朕想要的。” “朕也知朕的想法,真要讲出来了,势必会遭到很多人反对,甚至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但是你的出现,却让朕看到一种可能,朕要出宫,作为大虞的皇帝,朕要知道朕的大虞,朕的子民,究竟都是怎样的!” 夏望心跳难免加快。 这件事,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作为大虞的皇帝,全天下最尊贵的存在,唯有虞宫方能体现出皇帝威仪,更能确保皇帝安危。 大虞是一片欣欣向荣,但是在看不到的地方,是藏着很多腌臜事的,这其中就不乏想谋刺天子的亡命徒,赌徒! “别告诉朕,你办不到?” 见夏望沉默,楚凌冷着脸道。 楚凌亦是在试探夏望。 对于出宫这件事,楚凌想过,如果想了解最真实的大虞,那道听途说得来的,远没有自己亲眼看见,亲耳听到要来的真。 毕竟写在纸上的东西,都难免会夹杂些私货。 楚凌想要破局,就必须掌握方方面面,眼下,有李忠,有勋卫,有梅花内卫,使得楚凌开始了解大虞动态。 但是这还远远不够! 楚凌想知道他御极登基以来,在大虞的朝堂上,在大虞的地方上,特别是在大虞的国都重地,一个个到底是怎样想的。 “老奴能办到。” 夏望沉默了很久,有些踌躇道:“只是……” “能办到就好。” 楚凌听后,盯着夏望道:“朕知道你藏着很多秘密,但是你想叫朕听你的话,前提是要做些什么,倘若连这件事,你都不愿意办的话,那朕凭什么要听你的?” 其实对夏望的一些想法,楚凌是能看出来的。 这是把他当小孩看待了。 且不说夏望是否忠于大虞,忠于太祖吧,就说夏望想让他去做一些事,那是需要有看得见的获益才行。 不然对夏望,楚凌无法放松警惕。 这是一次试探。 同样是一次考验。 “此事仓促下恐很难办成。” 在楚凌的注视下,夏望犹豫刹那,低首道:“老奴要准备几日,陛下真打算出宫,李忠与万秋儿必须跟着,但这样一来,难免会起一些猜忌,所以……” “怎样做,无需跟朕讲。” 楚凌摆手打断:“朕不缺耐心,更不缺时间,但朕要出宫,此事办成了,那我们今后还能见,要是不成,那就没有见的必要了。” 讲到这里,楚凌不再理夏望,转身朝殿门处走去了。 “!!!” 此举让夏望心下一紧,看着新君离去的背影,夏望随即披上斗篷,继而消失在阴影下了,似乎他从没有来过一样。 ‘看来在这虞宫内,真有通往宫外的密道。’ 而走出殿的楚凌,此刻却思量起来,‘这条密道知晓的极少,恐怕太皇太后她们都不知情,这个夏望要真能办成此事,就代表此人深得太祖信赖啊。’ ‘只是这个人究竟干了什么?以至于现在会藏匿在虞宫的某处,关键是这个人的忠诚是否变质了?’ 楚凌有太多的疑惑需要解开。 藏着心事的楚凌,没有理会殿外站着的那帮人,径直朝撵轿走去,有些事想要解开疑惑,就必须亲自去经历才行。 离宫,这是楚凌必须要经历的,被困在这座城高墙厚的围城里,对外界的变化一点都不了解,这实在太被动了,有些风险该冒还是要冒的,倘若做任何事都没有风险,那人人都是成功人士了,可事实上功成名就的却很少…… 第七十章 微服私访 转机很快出现。 数日后。 虞都。 内城。 贞安坊,某处废弃府宅。 穿着天子袍服的楚凌,打量着眼前的种种,嘴角露出一抹淡笑,他真的离开那座困着他的虞宫了! “陛下,抓紧更衣吧。” 夏望捧着衣衫,低首朝楚凌走来,“此次离宫,陛下最好不要超过三个时辰,如果陛下还想有下次的话。” “朕有些好奇,你跟太医正很熟?” 楚凌展开双手,一旁的李忠压着惊慌,为楚凌宽衣解带,但楚凌却没有在意这些,反直勾勾的盯着夏望。 “不算很熟。” 夏望平静道。 “那你叫朕摆驾寿皇殿时装病,让三后的人急传此事,好巧不巧,来为朕诊治的太医正,就对外说朕是忧思过虑,需要静养。” 楚凌逻辑清晰道:“如果不熟,他为何要冒此风险?还有,武阉里也有你的人吧?不然为何叫朕在御苑静养,而非是在大兴殿?” 领教了夏望的手段,楚凌对此人愈发好奇了。 此人有些深不见底啊! “陛下,盏茶功夫已经过去了。” 夏望神情自若,低首道:“陛下您现在就算是问老奴这些,老奴也不会回答,在时机成熟后,老奴自会如实禀明。” “那何时算时机成熟呢?” 楚凌反问道。 “至少陛下能想杀人时,无需在顾虑别的。” 夏望不假思索道。 这厮! 楚凌心里暗骂一句,他要真能到这一步,夏望就算藏着天大的秘密,他也一点兴趣都没有。 “陛下,好了。” 就在此时,李忠低着脑袋道。 李忠很怕夏望? 楚凌无意间看到李忠瞥了眼夏望,眼神中带有闪躲,直觉告诉楚凌,李忠跟夏望的关系不一般。 “那就走吧。” 楚凌收敛心神,露出淡淡笑意道。 这些等以后再探也不迟,眼下对楚凌而言,是去看看虞都究竟是怎样的,说来也真够讽刺了。 仓促下做了大虞的皇帝,可到现在,楚凌连虞都的风采都还没领略过,尽管从舆图上来看,虞都很大,很雄威。 可图上的视觉冲击,哪里会有亲眼看到来的震撼? “李忠,这处宅邸为何废弃?” 朝后院门走去之际,楚凌伸手对李忠道:“这里距虞宫应不远吧,如此宝地,怎会落得这等境遇?” “禀陛下,此乃义阳王宅。” 边走边换衣衫的李忠,眉宇间透着些犹豫,但还是对楚凌如实道。 “谁?太祖义子赵传?” 楚凌停下脚步,有些惊疑的看向李忠。 “正是。” 李忠低首道。 那就难怪了。 楚凌心里暗道,在看眼前种种时,心里却生出了唏嘘,据他所知,太祖一生认了很多义子,但唯独对一位义子很看重,就跟亲儿子一样,关键是此人甚是悍勇,为大虞立下赫赫战功! 可奇怪的是,在太祖朝后期,关于此人的记载就少了,赵传一脉也淡出了视线,楚凌之所以对此人印象深,是因为独到的几本典籍里,关于赵传的很多都被删减了,这前后完全死不对照的。 “义阳王一脉可还有后人?” 想到这些,楚凌看向李忠道。 “禀陛下,赵氏一脉已绝嗣。” 李忠低首道。 只是在讲这句话时,李忠有意无意的瞥向一处,不过此时的楚凌,却在想赵传生前究竟干了什么,居然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义阳王爵,是追授的。 这件事,不是太祖干的。 而是太宗。 可偏偏义阳王宅却荒废了。 老一辈的恩怨情仇,只有同时代的人才知晓真相,只是太祖朝的老人,眼下活着的是有一些,关键是楚凌接触不到啊。 “走吧。” 想到这些的楚凌,也就没再追问了,撩袍朝前走去,李忠、万秋儿紧跟在后,一行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而在此时。 夏望却出现了,在夏望的身旁,站着的是独眼刀疤男。 “老祖宗,真不派人暗中保护吗?” 独眼刀疤男眉头微蹙,看向夏望道。 “不用。” 夏望微微摇头,“眼下的虞都眼线太多,派人暗中保护,反而会起不必要的麻烦,有万秋儿在,足够了。” “可是……” 独眼刀疤男有些担忧。 “放心,此女无忧。” 夏望露出笑意,“如果她想复义阳王府,那她除了效忠新君,没有任何一条路可走,她的阿兄,就是她的命门。” “但那件事……” 独眼刀疤男似想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怎样都不敢讲出来了。 “你今日的话,多了!” 夏望冷哼道,随即转过身,“李忠,近来在内廷搞了个梅花内卫,这想来是陛下的意思,叫那两个人,今后跟咱们断了联系,就好好的跟着李忠。” “是。” 独眼刀疤男低首道。 梅花内卫。 此刻的夏望嘴角露出一抹淡笑,他还真是小看这位八岁的皇帝了,此事办的不显山不露水,看似是将招募权给了李忠,这实则是在试探,更是为出现危险时,能最快的进行切割,这明显不符合这个年纪该有的果决与狠辣。 新君给他的惊喜太多了。 可越是这样,夏望却越是激动。 有些事,想要做下去,就离不开新君的支持。 比如宣宗纯皇帝驾崩。 这件事是否藏着阴谋,眼下能做的就是慢慢摸查。 从太宗朝时开始,夏望就觉得有些人,有些事,在慢慢的变味儿,只是那时的太宗,立志于治理大虞,想叫百姓都富庶起来,所以有些事没办法去做。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代天子一观念,哪怕是亲父子,在一些观念上也是会有分歧的,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天子一念间,会让很多事都跟着改变,这就是皇权的威仪与霸道!! 只是大虞的皇权,在楚凌手里莫名其妙被限制住了,很多事看起来没有毛病,可恰恰是这样,反倒是有问题了。 其实在夏望的内心深处,也很好奇新君到底想怎样做,才能破除眼下的被动境遇,对这次离宫,夏望猜到了一点,可眼下他还不是很确定…… 第七十一章 虞都百态(1) 虞都很大,大到常住人口就超百万,如此就有内三十六坊,外七十二坊,以容纳如此人口。 作为大虞国都,每天就有很多进出,进来的,无不是怀揣梦想,饱含激情而来,他们想在虞都搏出自己的精彩人生,离去的,无不是心怀不甘,但却无可奈何,当然这其中也有麻木的,虞都太好了,好到他们根本无法融进去。 对于这些,虞都依旧如以往那样,不会因为谁来,谁走,就会出现什么变化,包括大行皇帝驾崩。 悲伤总是短暂了。 生活还是要继续。 国丧在悄无声息间就落下帷幕了,尽管在坊间仍有议论宣宗纯皇帝的,但这已经不是主流了。 眼下虞都坊间热议最多的,非那位八岁孺童皇帝! 没办法。 这实在太传奇了。 太宗一脉的唯一嫡子驾崩,剩下的诸多庶子里,有背景,有靠山的不在少数,即便不选他们,那还有太祖一脉的嫡子,可偏偏,最后做皇帝的,却是名不见经传的太宗庶七子,连王爵都是仓促下封的。 睿王。 这绝对是大虞最短的王爵,但名气却是最大的,无他,前脚刚敕此爵,后脚楚凌就做嗣皇帝了。 找谁说理呢? …… “少爷,我等要去何处?” 驾驶车驾的李忠,警惕的看着左右,行驶在这宽道上,他不知道新君为何要离宫,眼下这等态势,万一叫三后知晓,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可心底有这种担忧,却不代表着李忠会怕。 无他。 做这件事的,是夏望。 在知晓这一点后,李忠其实就没那样怕了。 这个人有多厉害,李忠是知晓的。 如果连这等事,夏望都办不好的话,那他就不会活到现在了,哪怕眼下的虞宫,当家做主的人早就变了。 “去利人市。” 在李忠思量时,车驾里响起楚凌的声音,李忠听后,没有多想别的,遂驾驶着车驾朝利人市而去。 尽管大虞对楚凌很陌生,但在大虞上下,楚凌却又找到很多熟悉的东西。 不过楚凌知道,这个大虞不是他了解的任何一个朝代,所以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来摸透大虞的动态实况。 想知道大虞国力怎样,无非是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方面了解,眼下前两者暂时跟楚凌无缘,那就先从经济入手呗。 大虞跟楚凌熟知的王朝不同,这里没有重农抑商的国策,所以大虞的商业很繁荣,不过也有相似之处,那就是宵禁。 其实对这件事,楚凌不觉得奇怪。 在科技没有发展到一定程度,宵禁无疑是统治成本最低的,白天想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谋逆,前提是别叫人看到,只是到了晚上,容易出纰漏的就太多了,为了避免意外发生,推行宵禁,叫想出来的人都待在各家,谁敢违背此令就逮捕,这无疑简单太多了。 ‘虞都的人,还真是够多啊。’ 车驾内,倚着软垫的楚凌,透过车窗去看车外,看着往来的人群,看着临街的各式建筑,这心里不免生出感慨。 当文字记载的种种,被楚凌一一找到,这种感觉是没人能理解的,只有在这个时候,楚凌才觉得自己有了自由。 “陛下在十王府,就没有出来过吗?” 车驾内,看到楚凌微扬的嘴角,万秋儿平静道。 “不能说没有,只能说很少。” 楚凌笑笑,“爹不疼娘不爱,你觉得朕在十王府,能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吗?” “恐不能。” 万秋儿摇头道。 “所以说啊,爹有娘有,都不如自己有。” 楚凌又道:“不然啊,想干些自己喜欢的事,都要去看别人脸色,这活着有什么意思?” 对于寂寞,楚凌早已习惯。 人生的常态就是孤独。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长久的跟随在你左右,在漫长一生中,你会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在某一时期下,可能会遇到交心的朋友,可时间久了,你走的靠前了,他停滞了,亦或你停滞了,他走的靠前了,那就会渐行渐远。 一切尽在不言中。 相遇于江湖,相忘于江湖。 只是楚凌虽习惯孤独,但他无法习惯看人脸色,人就活着一辈子,说破天,谁都不能活两世,既然都活一辈子,那凭什么要看别人脸色? 怎样开心,怎样来。 这是楚凌的人生信条。 现在看人脸色,是纯粹实力不够,楚凌不想一直这样,所以他要积攒实力,等待合适的机会,到那时他就不用再看别人脸色了。 “少爷,利人市到了。” 一路无言,行驶的车驾缓缓停下,车外响起李忠的声音。 “嗯。” 楚凌应了一声,遂起身朝车驾外走去。 利人市,是隶属内城的一处市坊,这样的市坊,在虞都还有三个,其实对楚凌而言,他更想去的是都会市。 虽说两市都挨着皇城,但后者所在区域,乃是大虞达官贵胄聚集所在,楚凌想了解大虞中枢的情况,去那里最合适。 可时间太仓促了。 只有三个时辰。 楚凌只能来利人市。 对夏望说的时限,楚凌这次没有说别的,毕竟他想离开虞宫,眼下除了靠夏望外,似乎没有别人了。 “排好队!” “别挤!” “准备好户凭!” “快点!” 当楚凌走下车驾之际,映入眼帘的就是很大的坊门,在坊门外,聚集着长龙一般的队伍,利人市的差役,一个个不耐烦的说着。 不管是谁,每天重复做一件事,即便这差事再光鲜,那也会心生厌烦,但迫于现实吧,却又不能离开。 “少爷,请随奴婢来。” 在楚凌感慨之际,李忠此时上前道。 楚凌没有说话,看了眼李忠,就跟李忠走了,至于万秋儿,在给牙行的人几十枚制钱,拿了张凭证,就去追楚凌他们了。 “来,来,让一让!” 楚凌乘坐的车驾,就这样被牙行的人拉走了,沿途,负责拉车的人,遇到拥堵的地方,还不时叫嚷几声,这一切显得是那样稀疏平常。 第七十二章 虞都百态(2) 想从经济方面,去探明大虞的国力,最好的办法,就是看商贸诸行怎样,涉及的领域是否丰富。 可怎样看呢? 总不能漫无目的的瞎逛吧。 这太蠢了。 所以楚凌来到利人市,就对李忠言明要去牙行,为此李忠带着疑惑,引着楚凌来到了利人市的牙行街。 牙行,顾名思义为买卖双方说合、介绍交易,并抽取佣金的商行或中间商人,这是服务型行业。 “客官,来我天和牙行,您绝对不会后悔的!” “客官,您是雇工呢?还是购奴呢?在我炎海牙行各类匠户都有,即便是死契,也能促成……” “客官……” “这位老爷……” “这位小姐……” 在来到牙行街口之际,看着沿街两旁所建建筑,看到街边所站穿不同衣衫的小厮,楚凌有些吃惊。 乖乖。 这牙行街名副其实啊! 来之前,楚凌还以为牙行街,是因为有几家牙行,所以才取这样的街名,却不想这一条街都是牙行。 “少爷,利人市的牙行街,在虞都是最有名的。” 李忠低首上前,对楚凌禀道:“这里有近百家牙行,每家牙行都有各自特色,像专门从事奴仆歌姬舞女一类的,不管是短租,亦或是常租,再或是死契,最出名的要属林氏牙行,不管是什么条件,只要你能讲出来,该行就能找到最满意的。” “此外还有大宗订单,扑卖,雇工,车驾等等,凡是市面上有需求的,就有对应的牙行承接,当然涉足的领域不同,故而抽佣也有不同,总之来牙行街,不管遇到什么烦心事,只要有钱都能解决。” 这服务业够发达啊! 楚凌有些惊喜。 只是在李忠的心底,却生出了疑惑。 新君冒着风险离宫,没去虞都别处,就直奔利人市来了。 原本在李忠心中以为,新君是新奇利人市的种种,像奇珍街,异兽街,古玩街,勾栏所,这些在虞都都是很有名的。 想想也对,新君虽贵为大虞皇帝,先前在十王府没有自由,进了宫也没自由,即便是再早慧沉稳,对这些也是有好奇的。 但李忠想错了。 新君到了利人市,居然叫他领着去牙行街,这让李忠猜不透了。 难道新君想买死士? 可旋即,这种可笑想法,就被李忠给否了。 就算是买了,又能怎样? 虞宫何其森严,根本就带不进去。 至于买了以后,安置到虞宫外,没有可靠之人执掌,那死士就是摆设,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更何况想要破局,从三后手里争回权柄,就不是靠一些死士能办成的,别忘了,虞宫的禁军,包括武阉,且不论规模怎样,随便拎出来一位,战力都是极其惊人的。 这需要多少死士,才能震慑住他们? 新君到底想干什么呢? 这是李忠的想法。 “走,随便逛逛。” 在李忠思绪万千之际,楚凌却伸手道,随即便朝牙行街走去,穿白衣劲装的万秋儿,手持佩剑,紧跟在楚凌身旁。 对楚凌来牙行街,万秋儿是有不解,但不多。 她对楚凌做什么不关心。 她出现在楚凌的身边,是有自己的事要做的。 “好俊俏的少爷,不知您来牙行街,想做何事呢?” “小少爷,您是想买奴呢?还是做什么?” “这位少爷……” 楚凌刚走进牙行街,就被一帮小厮给围住了,他们露着笑意,跟随着楚凌的步伐,边走边介绍起来。 这一刻,楚凌有些错乱。 这感觉太熟悉了。 牙行街的各家牙行,都有众多的小厮,他们要做的事很简单,就是揽客与接待,只要能完成这一步,剩下的自会有人接手。 “都闪开!” 瞧出楚凌的不悦,万秋儿持剑上前,娥眉微蹙道:“我家少爷自有主张!” 此间气氛冷了下来。 “神气什么啊!” 围聚的各家小厮里,有人嘟囔了一句,人群就散开了,这些讨生活的人,很快就恢复了笑容,去寻新进牙行街的人。 “少爷,能在虞都开牙行的,每家的背后都不简单。”担心新君多想,李忠低首上前道:“特别是在利人市的,一般人家根本就开不起来。” “是因为牙行暴利吧?” 楚凌笑着说道。 “可以这样讲。” 李忠点头道:“就向奴婢适才提到的林氏牙行,每年定的死契,健仆,壮仆,文仆,衣仆等就有上万众。” “此外歌姬、乐师、舞女等等,规模就更多了,少说有数万,每促成一单,林氏牙行都能抽一成佣金,买卖双方各一成。” “这么多?” 楚凌难以置信道。 李忠道:“该行积攒的口碑,就是他们的底气,诸如这些死契,除了虞都显赫人家会定下外,来虞都的外来者,也会慕名赶来定下。” “虽说林氏牙行,在大虞不少道府也建有分行,可论及规模,还是在虞都的最大,最优秀的都汇聚虞都了,因为能卖上高价。” 这还真是够讽刺的。 楚凌听后有些唏嘘,最优秀的能卖上高价,尽管这话说起来没错吧,古往今来到哪儿都一样,但是透过李忠所讲,这个所谓的林氏牙行,只怕是一个既得利益群体,而从事跟林氏牙行类似的,只怕不少。 这代表着什么? 大虞蓄奴之风很强。 想想也对,在皇权专制的统治下,不管体制是怎样的,但有些内核是万变不离其宗,那就是吃人! 特别是享有特权的统治阶级,只怕干这种事的更多,毕竟规矩是给底层的人制定的,中层的人要适应与服从,但是到了上层人,却会无视这些所谓规矩,他们制定的,他们遵循?那不成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 不过也是通过这一点,楚凌知道大虞的国力差不了,原因很简单,当一部分群体的人,开始追求各种高标准生活时,就会有一批对应的群体出现,以服侍这些人,满足他们的各种欲望与需求。 只是这些并不是楚凌想看的,楚凌真正想看的,是大虞究竟有多少产业…… 第七十三章 虞都百态(3) “你可真有意思!!不雇工,问这么多做什么!!” 半个时辰后。 在牙行街一处,一家专门从事雇工的牙行,一中年情绪激动的喊着,此举引来无数人围观。 不少人顺着那人视线看去,看到了骑在一人身上的孺童,还有一穿白衣劲装的侠女。 “逗你玩!” 在李忠脖子上骑着的楚凌,察觉到左右聚集的视线,遂转过身,看向那握拳质问的中年,讲的一句话,差点叫那中年背过气去。 “噗嗤~” 一向冷冰冰的万秋儿,被楚凌这句话给逗笑了,但很快就恢复常态了,反观李忠,则露出无奈的笑容。 特别是余光看到左右指指点点的人,李忠脚下步伐不由加快,尽管他不明白,新君为何要这样做,但事情既然发生了,那还是尽早离开这里。 “李忠,我饿了。” 心情不错的楚凌,伸手拍拍李忠肩膀,“去找家僻静的店。” “是。” 李忠当即应道。 ‘大虞的商贸很繁荣,这点不假,但涉及到的各个领域,不少还处在家族作坊式生产,连集约型手工制作都没达到。’ 讲完这些的楚凌,就没再理会别的,而是在心里思量起来,‘这点倒是跟熟悉的历朝历代有些像,不过大虞的海贸挺发达的,大虞本土的沿海道府县,有些海商居然能横穿南诏沿海,航行到极海去展开海贸的。’ ‘但整体的生产力,还是差了点意思,特别是技术方面,各家垄断的,那是一点都不对外传播啊。’ 在牙行街逛了几家牙行后,楚凌对大虞的一些情况,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他在筛选他知晓的种种,有多少能运用到大虞。 肥皂,香水,镜子这些穿越众必备的,完全就不用考虑了,大虞有类似的替代品,关键是品质还不错。 这让楚凌有些遗憾。 扎本小,回报高,这玩意儿搞个几年,聚拢一批分销商,就能赚取到海量钱财,至于以后,这就是一波快钱收割,要什么以后啊。 不过也有让楚凌欣慰的。 像水泥,火药这一类的,大虞貌似是没有,其实在摆驾内武库时,没有看到任何跟火药相关的军械,楚凌就验证了在甘露殿看到的种种。 但是这些东西,楚凌就知道个大致配方,想真正搞出来,这需要聚拢人才,去一点点的摸索试验才行。 可眼下这对楚凌而言太难了。 他敢搞这些,那必被人提防。 咋? 大虞皇帝你不好好干,你鼓捣这些,你想干什么啊。 ‘看来这个上林苑,还真有必要去一趟啊。’ 想到这些的楚凌,心底笃定一点,‘这处离宫别苑占地大,要是能寻一处隐秘之地,偷偷聚拢一批人,去鼓捣这些东西,说不定今后有大用。’ ‘只是真这样做的话,那该如何解决粮食,各项耗材呢,关键是这等动静下,想完全保密也不现实啊!’ 楚凌有些犹豫。 ‘等等。’ 可也是在这一刹,楚凌想起了夏望,‘这家伙很想叫自己去上林苑,难不成在上林苑,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楚凌的想法多了起来。 别看楚凌跟夏望接触少,可每次接触下来,特别是此次自己能离宫,楚凌就明白这个家伙不简单。 夏望做任何事情,都是带着极强目的性的。 虽说楚凌猜不透,但这点事不会变得。 可上林苑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这是楚凌着重在想的,如果真有什么秘密,是他去了才能揭秘,那为何三后她们却不能呢? “少爷,到了。” 在楚凌思虑这些时,李忠停下了脚步,对楚凌说道。 嗯? 楚凌收敛心神,看着眼前别具一格的酒楼,这装饰很素净,没有任何的噱头,不过在外停靠的车驾,一个个都看起来不俗。 李忠这厮先前没少出宫啊? 只是看到这些,楚凌就猜到他骑着的李忠,在虞宫的秘密不少,不然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地方,李忠如何会知晓? 人在下意识间,是会做一些熟悉的事的。 比如眼下的李忠。 这一路跟随楚凌在牙行街兜兜转转,他是愈发看不透这位新君了,去了几家牙行,就是问东问西的,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买,惹得那些接待的人敢怒不敢言。 毕竟顾客就是天嘛。 也就是最后去的那家牙行,楚凌问的实在是太多了,那位也是尽心讲解,到最后呢,楚凌一句考虑考虑,叫人家绷不住了。 想到这些的李忠,嘴角忍不住挂着一丝笑意。 “进去吧。” 楚凌平静的说了句,让李忠回过神来,可旋即,李忠心下却一紧,他突然后悔,为何要来此地了。 这家酒楼虽开在利人市,但位置却很偏僻,初来乍到的,根本就不知这处地方,居然还开一家酒楼。 可现在…… “这家的看家菜,记得点几个。” 而听到新君这样讲,李忠就知新君猜到了,这让李忠后悔的同时,在想以何种时机,何种方式,将他先前离宫的一些事,讲给新君。 “哟,这位小少爷,您是逛利人市逛累了吧。” 进酒楼的那刹,就有跑堂伙计笑着迎来,伸手对楚凌说话,“到了聚贤堂,您算是来对地方了,不知小少爷有什么忌口?” 讲这些时,那跑堂伙计就想伸手,把楚凌从李忠脖子上抱下来,但却被万秋儿走上前拦住了。 跑堂伙计见状,表情一滞,但很快就恢复了。 “定个临街雅间。” 被万秋儿抱下的楚凌,看了眼左右,这聚贤堂都是单间,厅堂是不设桌的,这一看就是为了私密性。 这正和楚凌之意。 “小少爷,这边请。” 那跑堂伙计当即伸手示意,楚凌看了眼左右,就跟着跑堂伙计引的地方而去,见识了大虞的商贸,眼下见识下大虞的美食,虞宫的那些,楚凌是尝到不少惊艳的,但是虞宫的,却不能代表大虞的全部美食。 这次的微服私访,对楚凌而言是满意的,要是能吃些美味归宫,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第七十四章 虞都百态(4) “上菜咯!” “凤凰展翅,愿小少爷……” 雅间内。 楚凌坐在主位,看着一道道佳肴上桌,而那位跑堂伙计则脸不红气不喘,语速快却不乱的介绍着。 这亦是聚贤堂的特色。 来此就餐聚友的食客,每次来此定桌宴请,所上之佳肴,来介绍的都不带重样的,关键是听的让人很舒服。 这是很难得的。 “看赏!” 待道道佳肴上桌,楚凌笑着道。 “拿着吧。” 李忠掏出一枚银币,递给跑堂伙计,神色平淡道。 “谢小少爷赏!” 跑堂伙计难掩激动,双手捧过银币后,频频朝楚凌作揖行礼。 银币? 反观楚凌,看到那枚银币时,眉头却微蹙起来。 在楚凌的记忆里,他对大虞币制了解不多,自出生就不受待见,不管是在虞宫,亦或是在十王府,楚凌就没有接触过,即便是有些赏赐,自有底下的人收着。 何不食肉糜? 不管是在任何时期,任何背景下,这话对某些特定群体,其实一点都不夸张。 他们无需想这些啊。 人与人的悲欢离合,是不相通的。 ‘看来大虞中枢有司,已推行铸币税了。’此刻的楚凌,却在思量一件事,‘那大虞中枢财政收支,又是怎样的情况呢?’ 作为大虞的皇帝,楚凌在遇到一些事情时,所思考的角度必是站在中枢,哪怕他眼下没有掌权。 了解大虞最新动态,摸清大虞真实国情,是楚凌眼下在做的,有朝一日真的要掌权亲政,很多事都离不开钱! “退下吧。” 李忠的声音响起,让楚凌回过神,在跑堂伙计难掩喜色下离去,抱剑而立的万秋儿,走了过来。 “在此就膳无需这样吧?” 见万秋儿开始夹菜,楚凌笑道。 “陛下,小心无大错。” 李忠上前低声道。 “行吧。” 楚凌随口回了句,从入主大兴殿以来,楚凌吃的,喝的都会经过严格筛查,期间会有数人以身验毒,没有出现差错,才会进楚凌的口。 万秋儿尝第一遍。 李忠尝第二遍。 就这样,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 “陛下,请用膳。” 李忠低首道。 看着已冷的佳肴,楚凌没多少胃口了,有些菜想尝到最佳口感,就要趁热吃,可这对楚凌而言,却成了一种奢望。 这世上,有舍就有得。 总不能什么都占着。 “都坐下吃吧。” 楚凌端起碗筷,对李忠、万秋儿道:“这不是在宫里,别那么多规矩。” “陛下~” 李忠面露踌躇,在他的认知下,天子进膳,奴婢岂有同进的道理,这是僭越礼制的表现! 反观万秋儿,却没有像李忠那样。 在楚凌的注视下,万秋儿将剑放到桌上,拿起碗筷就大快朵颐,见万秋儿这样,楚凌露出笑意。 这才叫吃饭。 在虞宫吃饭,被很多人盯着,楚凌很不自在。 见天子这样,李忠犹豫刹那,这才坐了下来,但仅是屁股挨着凳,即便是吃,也是很谨慎的。 对于这些,楚凌没有在意。 正是长身体的楚凌,有胃口后,吃的还是不少的,楚凌太瘦小了,想要做好大虞的皇帝,前提是有个健康的身体。 没有健康,一切都是白扯。 从进虞宫以来,不管所处环境怎样,遇到怎样的事,楚凌都会尽可能让自己吃多些,吃丰富些。 ……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义阳王府。 独眼刀疤男眉头紧蹙,不时抬头,看着渐渐西落的太阳,他的内心难免焦急起来,距约定的时间,眼瞅着就要过了。 可新君却没有回来。 且不说御苑那边怎样,就说新君离宫期间,万一是出现差错了,那将会给大虞带来什么,他根本就不用多想,也会想到。 “老祖宗。” 独眼刀疤男犹豫很久,看着闭目养神的夏望,身体微微前倾,低声道。 “时辰还没到,急什么?” 夏望平静道。 “可是……” 独眼刀疤男却有些担忧。 “你可知,当初李忠能去大兴殿,而你却留在掖庭宫,究竟是你那点不如他吗?”夏望缓缓睁开眼眸,看向独眼刀疤男道。 独眼刀疤男沉默了。 垂着的手紧攥。 原先的他,不是这样的。 “心性。” 夏望平静道:“你不如他稳,遇事太急,也正是这样,在办那件事时,你才会遭歹人算计,落得这副模样。” 独眼刀疤男的内心涌出别样情绪。 “钱穆,其实咱家更看好的是你。” 见独眼刀疤男这样,夏望轻叹道:“这都是命啊,如果有选择的话,当初咱家不会派你去做那件事。” “老祖宗,这都是我的命。” 钱穆低首道:“人,终究要为自己做的事,付出对应代价,自己不行,吃了亏,怨不得别人。” “这正是咱家最欣赏你的地方。” 夏望站起身,伸手轻拍钱穆肩膀,“你太心善了,可偏偏能力出色,唉,在这吃人的内廷啊,早吃些亏比晚吃亏要强,至少能有命活啊。” ‘你这话,究竟是说给钱穆呢,还是在说给朕听呢。’ 此时此刻,回到义阳王府的楚凌,看着夏望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反观李忠,此刻表情却有些复杂。 “陛下!” 思绪万千的钱穆,无意间瞥到楚凌的身影,心下一紧,当即便抬手行礼,这是在提醒夏望。 “老奴拜见陛下。” 此时的夏望,这才‘后知后觉’的转过身,抬手朝楚凌行礼道。 “归宫吧。” 楚凌朝夏望走来,神情自若道。 “喏!” 夏望再拜道。 在外游逛了一圈,联想到一些事的楚凌,对夏望更好奇了,特别是他回来之际,夏望对钱穆讲的那番话,楚凌知道夏望觉察到他回来了,但夏望还是讲出来了,这代表着什么? 一切都在不言中。 可偏是这样,楚凌就愈发想要知晓,这个夏望对自己这样,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 眼下的他,看似高高在上,可实际却没有实权,楚凌可不觉得夏望接触他,就是纯粹为了尽忠,这个时候接触他的,肯定都有目的性!! 第七十五章 惊变 楚凌装病离宫一事,在虞宫没有掀起涟漪,尽管期间有三后的人来,但有太医正的遮掩,并没有变故发生。 为了不引起怀疑,楚凌在御苑住了两日,除了进膳的时候,会有一些人进出,其他时候楚凌都一个人独处。 就这样,楚凌的病好了,回到了大兴殿。 “为何萧卿没有来?” 楚凌坐在宝座上,看着禀明情况的徐恢,此人是禁军统领之一,地位仅次于禁军大将军韩青。 “禀陛下,近来鸾台侍中孙淼抱恙,门下省事务繁杂,散骑常侍需协助曹侍中主持门下省,故而不能奉诏进宫。”徐恢抬手行礼道。 楚凌眉头紧蹙起来。 在御苑静养的这两日,楚凌思考了很多,他有些事情想询问萧靖,当然,是借着授业解惑之际,找机会询问。 所以在回大兴殿前,楚凌就叫李忠传旨,要召帝师萧靖进宫。 这点权力,楚凌还是有的。 这也是为数不多的权力之一了。 可徐恢的回答,明显叫楚凌察觉到不对。 “知道了。” 楚凌沉吟刹那,对徐恢道:“退下吧。” “臣告退。” 徐恢作揖拜道。 莫非是朝中出事了? 看着徐恢离去的背影,楚凌双眼微眯起来。 “陛下。” 在御前服侍的李忠,此刻低首上前。 “去探探,外朝是出了何事。” 楚凌低声道。 “喏!” 李忠应道,但他没有急着离去。 萧靖没有奉诏进宫,这事儿不止楚凌生疑了,连李忠也生疑了,毕竟他去传召时,萧靖是应下了。 可为何却没有进宫呢? 在虞宫,急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特别是有微妙变化时,必须要耐得住性子,不然就会被人抓住把柄。 就这样,天渐渐黑了。 殿内。 楚凌坐在宝座上,伏案临摹着字帖,自有了帝师后,楚凌不像在十王府那样,做什么都没人管了。 每次萧靖进宫授业解惑时,都会给楚凌留下课业的,临摹,就是其中之一,对此楚凌没有抵触。 字如其人。 作为大虞的皇帝,今后一旦掌权亲政,是要处理朝政的,字太难看,那是会引起大麻烦的。 何况对楚凌而言,临摹不止能练字,更能练心。 越是在这等境遇下,一颗遇事不慌的心,才是最重要的,楚凌的状态就是蛰伏,寻找最佳时机破局。 这个局可以慢慢破。 毕竟他太小了。 领先半步,那叫天才。 领先一步,那叫疯子。 疯帝,是大虞最不需要的。 所以任何人都能急,唯独楚凌不能急,一旦他急了,选择亲自下场了,赢了还好,可要是败了,那就全完了。 楚凌输不起。 他手里的筹码,太少了。 少到,楚凌不管走哪一步,都必须谨慎再谨慎。 殿内很安静。 万秋儿静静的在一旁站着,殿门处,出现了一道身影,这让万秋儿看去,当看到是李忠时,万秋儿又恢复了常态。 只是万秋儿的心底却生出疑惑。 李忠为何慌了? 尽管李忠表面没有太大变化,但一些细微的表情,万秋儿还是能看到的。 “陛下,出事了。” 走到楚凌身旁的李忠,特意等了刹那,余光看了眼左右,见没有异常,这才对伏案临摹的楚凌低声道。 楚凌的手一顿,但接着又动了。 “西凉叛,李进以妖后乱朝之名,引兵东归。”寥寥数语,使楚凌心生惊意,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居然会出这等大事。 大虞九,不,眼下应是十柱国之一,十二国公之一的李进,居然会在西凉叛了,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要知道,李进一脉,除了他跟长子在外领兵外,其他可皆在虞都。 李进这样做,究竟对他有什么好处? “李斌呢?” 楚凌想起一人,放下笔,对李忠道。 “勋国公全府都被看押起来。” 李忠如实道。 “此事在朝有何反响?” 楚凌又问道。 对李进,楚凌是了解些的,这个人性子执拗,对太祖忠心耿耿,不是关西门阀的,是太祖被六扇门追杀时,结交的绿林之一,还曾救过太祖的命。 这样一个人,居然会反叛大虞。 楚凌觉得事情不简单。 “很多都不相信。” 李忠道:“尤其是散骑常侍萧靖。” 这个时候,李忠突然明白,为何萧靖知晓自己传召,第一时间就表态要进宫。 “那……” 就在楚凌想说什么时,殿门处,徐恢的身影出现了。 “何事。” 楚凌皱眉看去。 “陛下,三后召李忠。” 徐恢抬手作揖道。 这下,李忠却紧张起来。 “何事传召?” 楚凌盯着徐恢道。 “臣不知。” 徐恢低首道。 这一刻楚凌明白了,定是李忠打探消息时,被人察觉到了,这个时候楚凌要面临一个抉择。 是叫李忠走。 还是保李忠! 本以为会是很小的事,可让楚凌怎样都没有想到,眼下居然会这样,这完全打乱了楚凌的节奏。 “朕要见三后!” 楚凌起身,朝徐恢走去。 这让李忠心生惊疑,他没有想到新君会这样,可让李忠更惊疑的,是三后为何要召见他。 他明明很小心了啊。 徐恢的眉头皱了起来。 新君突然提出要见三后,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此事,臣需禀明三后。” 徐恢犹豫刹那,朝楚凌作揖道。 “朕可以等。” 楚凌平静道。 徐恢的反应,让楚凌明白一点,李忠被人盯上了,不管李忠先前如何谨慎,可在暗中被人盯上,想什么都察觉到,这是不可能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保李忠,是楚凌的想法,因为就李忠投效以来,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关键是李忠的人,都编进梅花内卫了。 如果李忠对他三心二意的话,楚凌会设法除掉他,可问题是李忠没有,这要是没有任何的表态,那今后还怎样破局,他连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 楚凌怎样都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出了趟宫,居然会发生这么多的事,而相较于保李忠,更让楚凌想不通的是李进,这不符合逻辑啊!! 第七十六章 我为帝(1) 李进会反一事,不止楚凌不敢相信,三后也不敢相信,特别是太皇太后孙黎,最初得知此事时,第一反应是有人想挑起纷争。 李进为人怎样,她是清楚的。 太祖在世时,就说过天下谁都会叛,独李进不会。 这种信任不是盲目的。 是有依据的。 倘若李进真想反,那机会不是没有,就领军镇守西凉,跟大虞死敌的西川,不止一次想策反李进。 高官厚禄。 甚至封王。 可派去的几批人,最终都死在西凉了。 是。 李进是肃王楚洪外祖父不假,对这个外孙,李进也很疼爱,但对别的,特别是夺嫡,李进连想都没想过。 嫡庶有别,此乃大虞宗法礼制,这是太祖明确的,太宗传承的,这件事上,没有人敢有任何想法。 特别是追随太祖的那帮老臣,不少都经历过惨无人道的乱世,大虞是太祖一手创造的,但这其中也有他们的心血啊。 可偏偏李进反了。 在新帝御极不过月余,中枢与地方都没有完全安稳,李进闹这一出,究竟会给天下带来什么,这根本就不用细想就能明白。 很多人猜测,李进这次在西凉反了,只怕跟肃王楚洪被夺爵,被圈禁在十王府,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尽管外朝中有很多人不相信,但有些不好的舆情已经出现,也恰恰是这样,使得三后在解决此事之际,对内廷更提防了。 特别是新帝身边的人。 越是这等态势下,新帝越不能出事,如果新帝敢出现任何事情,那将会对大虞造成难以估量的伤害。 长乐宫。 楚凌看着眼前熟悉的建筑,心情是挺感慨的,这里他来过很多次,每日晨省他都会过来,但是今日,他明显能感觉到不同。 气氛显得很压抑。 长乐宫的人,一个个都变得谨慎起来。 该来的终究要来。 想到这些,楚凌收敛心神,神情自若的朝殿内走去,而跟随在后的李忠,此刻却忐忑难安的跟随。 他不知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可直觉告诉他,事情肯定不简单。 “拜见皇祖母,拜见皇嫡母,拜见皇嫂!!” 楚凌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 坐于主位的孙黎,分坐左右的徐贞、王琇,此刻无不看向楚凌,她们的表情不一,但在看向李忠时,无不流露出一丝杀机。 “皇帝,李进之事,你知晓了?” 孙黎沉默刹那,看向楚凌道。 “禀皇祖母,孙儿知道了。” 楚凌平静道。 “是他暗中打探的?” 孙黎又道。 “是。” 楚凌如实道。 “李忠,你可知罪!!”徐贞的斥责响起。 “奴婢知罪!!” 李忠心下一紧,立时就跪倒在地上。 对于三后而言,或许她们对楚凌的态度不一,特别是徐贞,但是她们不愿让新君过早接触外朝事宜,除了有提防之意外,但还有别的,楚凌太小了,过早接触到外朝事宜,对他,对她们而言都不是好事。 大虞经受不起任何折腾。 或许在三后之间,她们有各自的想法,但有一件事,她们却都是一致的,她们都不愿大虞出现任何问题。 如果大虞出现问题,那她们该如何自处? 在一个位置待的时间久了,面临一些抉择时,考虑一些事情时,在所难免的就会带有先入为主的想法。 孙黎、徐贞、王琇她们无不下意识认同一件事。 年仅八岁的楚凌,无法扛起大虞这副重担。 眼下这种微妙的平衡,三后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哪怕她们之间有了隔阂,但有些事情吧,她们的态度又是出奇的一致。 “拿下,押至掖庭宫。” 孙黎冷漠的声音响起。 “喏!” 殿外响起应诺声。 跪地的李忠瑟瑟发抖。 掖庭宫,这对他而言,那就是梦魇般的存在。 这是他今生今世都不想再去的地方。 脚步声在李忠身后响起,这让李忠的手颤抖起来,李忠下意识的抬头,看着新君的背影,那眼神中闪烁一丝乞求。 “等一下。” 在此等态势下,楚凌的声音响起,这使气氛陡然而变。 李忠愣住了,他没有想到新君真会说话。 孙黎、徐贞、王琇她们表情各异的看着楚凌。 “皇祖母,孙儿知晓李进的事,也是事出有因。” 楚凌神情自若,抬手朝孙黎行礼,“孙儿病愈归大兴殿,心中有困惑,所以想召萧靖解惑,只是孙儿没有等来萧靖,却等来了徐恢讲的话,说萧靖不能进宫了。” 孙黎听到这里,看向了徐贞。 徐贞的脸色阴沉,此事她不知情。 在世人的眼里,当朝太后跟母族关系很好,尤其是对其父,其兄,可实际上事情没有那样简单。 望族间的关系很复杂,尤其是望族女被选进宫后,有些事情其实就变了味道,但这些唯有自身清楚。 这世上最可笑的,莫过于感同身受了。 “所以呢?” 见徐贞不言,孙黎开口道。 “所以孙儿就叫李忠去打探消息,孙儿想知究竟是什么事,叫萧靖敢违背虞制。”楚凌平静道。 “既选为帝师,应在帝王召见时,进宫解惑,若是连这等事都做不好,那做什么帝师?” “那皇帝的疑惑,又是什么?” 孙黎又道。 “孙儿~” 楚凌此时却哽咽起来,眼眶微红,这一幕,让孙黎、徐贞、王琇她们无不皱起眉,作为大虞皇帝岂能这样。 可楚凌接下来的话,却让她们都惊住了。 “孙儿在御苑养病时,做了个梦,梦到了皇祖父。” 楚凌的眼角流下一滴泪,“皇祖父说孙儿不孝,既被选为大虞嗣皇帝,奉诏御极,成为大虞新君,为何却整日浑浑噩噩,却不知学帝王该为之事,可孙儿说,孙儿尚幼,今朝有三后涉政临朝,社稷定能无忧,孙儿先习武,以不忘大虞立国之本,再学文,可孙儿说这些时,皇祖父却大笑起来,然后孙儿就醒来了,孙儿不明白,皇祖父为何笑,为何就没有再进孙儿梦境。” 讲到这些时,楚凌抬起头,脸上露出真挚的表情,可当看到三后的表情时,楚凌心里却暗笑起来。 太祖托梦,我看你们怎样破!! 第七十七章 我为帝(2) 殿内的气氛变了。 孙黎、徐贞、王琇她们思绪各异的看着楚凌,如果是别的事情,那她们根本就不会太在意,可偏偏楚凌说他梦见了太祖。 这件事就不一样了。 这究竟是真的? 还是新帝故意讲的? 这是谁都无法明确的。 “所以你召萧靖,是想解惑?” 孙黎表情复杂,盯着楚凌道。 “是。” 楚凌道:“孙儿想问萧靖,在梦中,孙儿对皇祖父讲那些话,皇祖父为何发笑,究竟是孙儿哪里说错了,叫皇祖父没有再出现在孙儿的梦中。” 孙黎沉默了。 看着眼神真挚的楚凌,这一刹,孙黎有些恍惚,她承认,她过去的确是小觑她这个孙儿了。 不管此事是真是假,此事发生在现在,一切就耐人寻味了。 新君对三后很信任,认为有三后涉政临朝,大虞社稷定然是无忧的,可偏偏,镇守西凉的李进却反了。 打着的旗号,还是妖后乱朝。 李进没有具体指哪一位。 可这在有心人的心中,势必是会多想的。 舆情就会蔓延开来。 如果楚凌说的梦是真,那太祖的笑就具有预见性,女流之辈涉政临朝,那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要是假的,在这么短的时间,楚凌就能编出这样的谎话,那心智未免太成熟了。 ‘机会真就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这话一点都不假。’ 感受到气氛变化的楚凌,表面没有任何变化,但心底却生出了戏谑,太祖托梦,这将会给他带来一个光环。 他这个帝位,是得到太祖认可的。 一直以来,在与三后的对位下,楚凌都处在绝对下风,甚至连自由都没有,楚凌就一直在想,究竟要怎样改变这一切。 托梦,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可这是个双刃剑,驾驭的好会对他有利,会改变一些事,但要是没驾驭好,就会出现不利态势。 而李进在西凉反叛一事,让楚凌在赶来长乐宫之际,觉得是能拿来做文章的,不管李进究竟为何要反,此事是否藏着隐情,楚凌觉得自己能利用起来。 所以他根据自己近来在虞宫的表现,继而编出了这样一个故事。 只要他坚持,那这就是真的。 即便三后怀疑,那又能怎样呢? 毕竟在此之前,他在虞宫接触的人很少,对外朝的种种了解不多,且楚凌坚信一点,三后一直都把他当做孺童,从没有把他当做成年人看待,所以纵使是有怀疑吧,她们也不好讲出来。 这件事如果成立了,如果能散布出去,那他的帝位就稳固了,毕竟得到了太祖的托梦认可,这样他的安全就得到进一步保证。 这才是楚凌的最大目的。 他要确保自身安全。 想要夺权,想要亲政,楚凌还不会天真的认为,靠一个太祖托梦的故事,就让三后主动让权,这不现实,也不可能。 即便三后真这样做,那她们身边聚集的人,一个个就会同意? 不见得吧。 毕竟三后涉政临朝,跟新君亲政临朝,那完全是不一样的,毕竟新君跟他们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更没有紧密的利益捆束。 而后者才是关键。 人,不能太贪心。 楚凌很明白这个道理。 “那皇帝觉得太祖为何在梦里发笑?”此等态势下,徐贞开口了,她警惕的看着楚凌,心底的提防加重了。 “禀皇嫡母,皇儿也不清楚。” 楚凌抬手作揖道:“皇儿在想,会不会是皇儿在御苑校场时,说是要好好进修骑术,向皇祖母保证要习武,以不堕大虞立国之本,但皇儿却有所懈怠,所以被皇祖父耻笑。” 既然被三后当做孺童,那么在一些回答上,楚凌必须表现出孺童该有的,当然,这不妨碍楚凌,隐晦的表明自己的一些想法。 徐贞沉默了。 楚凌这样说,是她没有想到的。 她原本以为楚凌会提李进造反一事,继而隐晦的向她们表明一点,太祖托梦实则是在耻笑你们。 但楚凌并没有。 楚凌的回答,是完全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 “召萧靖进宫吧。” 孙黎看着楚凌,平静道:“皇帝有什么疑惑,就向他言明吧。” “孙儿遵旨。” 楚凌抬手作揖道,“孙儿告退。” 讲到这里,楚凌就转身朝殿外走去,走到李忠跟前时,见李忠不动,楚凌皱眉道:“你跪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传皇祖母懿旨。” 此刻,有些发愣的李忠,下意识的想起身,但却又跪着不动。 还算有些眼力劲。 楚凌嘴角微扬,但却没有走,在三后的注视下,楚凌转过身,朝孙黎一拜道:“皇祖母,他还要去掖庭宫吗?” “皇帝的话,你没有听到吗?” 孙黎听后,冷冷的看向李忠。 “奴婢有罪。” 李忠立时拜道:“奴婢这就去传旨。” 讲到这里,李忠爬了起来,他低垂着脑袋,毕恭毕敬的站在楚凌身后,楚凌见状,也没再多说其他,转身离开了大殿。 看着楚凌离去的背影,三后的表情不一。 只是在三后的心里,却坚定了一个想法,内廷要好好整顿了!! 对于这些,离开长乐宫的楚凌没有在意。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就够了。 此刻在楚凌的心里,却在想一件事,依旧是李进的事,此事对大虞中枢的冲击,必然是不小的。 他很想知道,时下的大虞中枢,到底是怎样的反应。 不过,好在萧靖能进宫了,这到给了楚凌机会。 “朕能救你一次,不代表着能救第二次。” 只是此刻,楚凌却需要敲打下李忠,尽管他不知李忠的行为,究竟是怎样暴露的,甚至李忠都没有想到,但该说的话必须要说。 尤其是眼下的李忠,在内廷已经成了众矢之的,他如果想继续为楚凌卖命,那么接下来就要好好考虑,要怎样做了。 “陛下教诲,奴婢定铭记于心。” 李忠忍着惊惧,低首对新君表态道,与此同时,在李忠的心里在思索,究竟是谁在暗中盯着他的,这件事情必须要解决好!! 第七十八章 笼中雀 “臣拜见陛下!” “萧卿无需多礼。” 大兴殿。 坐在宝座上的楚凌,看着眼前作揖行礼的萧靖,经历了长乐宫那一遭,楚凌笃定萧靖非太后一系。 不然他想召萧靖进宫,徐恢不会从中作梗。 甚至于通过这件事,楚凌敏锐觉察到太后徐贞,似乎对她父兄不太亲近,尽管此事尚无更多线索佐证,但对楚凌而言是不小收获。 别管地位有多高,权势有多大,只要是人,必然是有弱点的,而这就好办了。 对太后徐贞之父徐黜,楚凌的第一感受,是此人城府极深,心是冷的,在此人的眼里,任何对其有利的,都能被当做筹码来交易,这其中恐也包括亲情。 “陛下在梦中见到太祖……” “先不说此事。” 心情复杂的萧靖,听到新君所言一愣,说实话,在进宫之际,从李忠口中知晓此事,他很震惊。 对梦这种虚无所在,萧靖的认知,是人情感的一种寄托表现,但眼下这件事,牵扯到了新君,更牵扯到已故太祖,那他就必须要为新君解惑。 新君的年纪还很小,尽管早慧,可萧靖没有想过新君会编纂此事,这一旦被人识破的话,对新君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可眼下新君不提此事,这让萧靖想的更多了。 “对勋国公造反一事,卿家是怎样想的?” 在萧靖思绪万千之际,楚凌向前探探身道:“朕在知晓此事时,是觉得不可思议的,勋国公居然会反,莫非这其中另有隐情?” 对大虞中枢的情况,楚凌了解的还不全面,眼下出现这等事,正是楚凌能趁机熟悉朝中诸派的机会。 比如跟李进亲近的人。 比如诸党各派的态度。 就当前的一种情况,楚凌知道大虞的国力很强,但在大虞的内部,似乎滋生出各种积弊与毒瘤,宣宗纯皇帝的驾崩,很有可能会让大虞迈向一个转折。 由盛转衰的转折! 如果楚凌不是大虞皇帝,那这些事情他不会考虑,可他作为大虞皇帝,有些事就必须想到前面。 哪怕眼下的大虞,真正当家做主的不是他,而是三后,但遇到事,什么都不考虑,真正等事发生时,除了被动接受,再没有别的。 对楚凌而言,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被动。 “勋国公造反一事,这其中只怕是有隐情的。” 在楚凌的注视下,萧靖沉吟刹那,思绪复杂道:“尽管臣对勋国公接触不多,但臣也曾在西凉待过些时日,正如太祖当初讲过的,这天下谁都会反大虞,可唯独勋国公不会。” “尤其是勋国公这样做,可能会使西凉一带生乱,继而叫西川趁虚而入,这等事,勋国公绝不会允许的。” “为何卿家如此笃定?” 楚凌反问道。 “因为勋国公的子嗣,族亲都战死西凉了。” 萧靖正色道:“对于亲情,勋国公看的比谁都重,也恰恰是这般,西川多次派遣人手,暗中想要拉拢勋国公,最终都被勋国公给手刃了。” “也是这样,西川方面就多次挑起舆情,以此构陷勋国公,甚至在这过程中,也有内贼与西川勾结,最严重的一次,大虞内有不少人都信勋国公可能会反,可太祖却坚信勋国公不会反,为此还命六扇门的人大肆逮捕……” 听着萧靖所讲的种种,楚凌对勋国公李进这个人,有了一个全新的概念,与此同时,对太祖时期的大虞,同样有了新的认识。 是。 大虞是一统了天下,但是在内部仍有反对势力,如此一来的话,眼下的大虞,很有可能也存有各种余孽。 “那外朝都是怎样传的?” 想到这些,楚凌开口询问道。 但这次,萧靖却没有正面回答。 “陛下,当下这种形势,您还是不宜知道的好。”萧靖抬手作揖道:“当前对陛下而言,应该做的是多读书,尤其是各类典籍,至于勋国公一事,臣相信有司会明确的。” 对萧靖的回答,楚凌很不满意。 但也透过萧靖讲的这些,楚凌能够猜到一点,李进谋反一事,只怕是在朝野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然萧靖绝不会这样说。 如此楚凌就猜想到了,萧靖不希望因为李进这件事,叫自己知晓一些朝局变化,继而做出先入为主的判断。 所以在李进谋反一事,萧靖是力挺李进不会反的,这其中只怕另有隐情? 楚凌在心中做出了种种猜想。 这个萧靖,也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啊。 再看萧靖时,楚凌心底生出感慨。 “陛下,不管在任何时候,您都要坚信您的臣子,尤其是为大虞立有功勋的臣子。”在楚凌感慨之际,萧靖作揖再拜道。 “臣知道,陛下是心忧社稷,心念天下的,可是有太多的事,不像陛下您想的那样简单,总有些人为了一些目的,会做出自私自利之事,可陛下,公道自有人心在,这天下若都是阴谋诡计的话,那大虞就不是那个大虞的。” “萧卿讲这些话,是何意?” 楚凌眉头微蹙道。 在这等形势下,楚凌不觉得萧靖讲这番话,只是随便讲出来的,这势必是带着深意的,可萧靖为何要将这些? “这是臣有感而发。” 面对楚凌的询问,萧靖平静道。 楚凌沉默了。 对于眼下的这种境遇,楚凌是非常不喜欢的,他感觉自己就像是笼中雀一般,看似能看到很多,可实际所看到的,很有可能就是一些人想叫他看到的,想叫他听到的。 作为皇帝,没有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那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 就像李进谋反一事,作为大虞的皇帝,楚凌应该知晓事情原委,可知道现在,除了通过李忠了解到一些情况外,其他就再也没有了。 这种被动的境遇,楚凌不知道要经历多久,但楚凌却清楚一点,眼下的他,对大虞上下是没有任何影响力的,这其中牵扯到的博弈与斗争,他除了在旁看着,似乎并没有别的选择了…… 第七十九章 政治 直到翌日,楚凌明白萧靖讲的话,究竟是何意了。 大朝又开了。 这是自楚凌御极登基以来,召开的第二次大朝,当然这不是楚凌的意思,而是三后商榷后召开的。 在此之前楚凌没有召见过群臣,更没有开过朝会,当然,即便是没有这些,大虞运转的依旧很好。 无他。 大虞在中枢设立的有司,即便天子真的安于享乐,不想被繁杂政务牵绊,也是能完成各项事宜的。 只要天子活的好好的,至于别的,似乎不是特别的重要。 这种可笑的情况,也就在正统朝出现。 在太祖朝,在太宗朝,在宣宗朝,可从来没有这种情况,为了解决朝中遇到的种种问题,这三位每日都兢兢业业,召见有司大臣,商榷与敲定各种事宜,以确保社稷不会出现状况。 楚凌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在那三位的眼里,自己可能就是昏君吧,毕竟连处理朝政都办不到,那这皇帝做起来有何意思? 每每想到这些,楚凌就很想笑。 楚凌也想处理朝政,可问题是有太多的人,在他的身上增添了太多的枷锁,以至于他根本接触不到权力。 他又能怎样呢? 除了静观其变,等待他期许的时机,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啪~ 伴随着一道鸣鞭声响起。 大朝开始了。 坐在撵轿上的楚凌,看着在御驾前的浩荡仪驾,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但是心里却充满了感慨。 他的掌权之路,挡着的这三座大山,没有一座是好扳倒的。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伴随着道道山呼声响起,楚凌又坐到了那张宝座上,看着太极门外聚集的群臣,楚凌没有说话。 做吉祥物嘛,就要有做吉祥物的觉悟。 没有你说话的份,就别瞎叫唤。 只是这一次,楚凌明显能感受到,聚集在太极门外的群臣,有不少的表情是复杂的,想来是因为李进造反一事吧。 当楚凌知晓李进造反之事时,其实在大虞中枢上下早就吵翻天了,有很多人是不相信李进会造反的,但是却也有一些人,想要趁机将李进一系给打倒。 毕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得到想要的好处。 不管是在什么时期,权力分配都是有数的,你占了,别人就只能等,一个萝卜一个坑,权力是不可能共享的。 在大虞,至高权力是皇权,眼下因为楚凌年岁小的缘故,被三后联合执掌着,她们各自是怎样分配的,那唯有她们自己最清楚。 而除了皇权以外,还有着别的权力,毕竟统御如此庞大的疆域,仅靠皇帝一人,是不可能办好的。 “禀三后,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在楚凌感慨之际,朝班中走出了一人,因为这个人的出现,使得朝班中的不少人,一个个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徐黜! “乱国之贼李进,不顾纲常,不顾社稷,竟在西凉起兵谋反,对这等不忠之辈,臣恳请罢黜此贼爵位,将在京李氏一族悉数处决,以此来彰显国朝之威!” 上来就这样劲爆吗? 楚凌在听到徐黜所讲,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即便这场召开的大朝,是因为李进造反一事特意召开的,但作为中书省的左相国,没必要这样沉不住气吧,这似乎不符合徐黜的脾性吧。 直觉告诉楚凌,事情肯定没有那样简单。 “臣附议!” “臣附议!” 伴随着徐黜表明自己的态度,从朝班中走出了不少大臣,他们纷纷作揖表态,以力挺徐黜的观点。 这一幕的发生,让孙黎、徐贞、王琇她们无不眉头紧皱,现在李进造反一事,在朝引起的反响太大了,也恰恰是这般,所以才召开这场大朝。 现在才刚开始,就把事情给定性了,那还开什么? “臣反对!!” 与几人预料的一样,在这些人纷纷表态,力挺徐黜之谏时,就有人站出来反对了,让谁都没有想到的,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居然是大司马大将军孙河。 这个太皇太后的侄子,眼下在朝的权势很重,关键是人家,有今日的地位,靠的不完全是太皇太后这层关系,是有真本事的。 “勋国公造反一事,其中必然是有奸佞作祟!” 迎着道道注视,从朝班中走出的孙河,在看了眼徐黜后,语气冷冷道:“甚至是所谓勋国公造反一事,只是一些地方道听途说下急递进京的,西凉方面至今没有消息传回,这包括勋国公已领兵东归,都也是一些人传的。” “如此态势下,就贸然对此事定性,万一是奸佞构陷,那到时朝廷该如何收场?还有,究竟是谁把勋国公府监视起来的,又把李氏一族的人给抓起来的!!” 嚯。 楚凌双眸微张,有些惊奇的看着孙河,这似乎跟他想的不太一样,李忠跟他讲的,可完全不是这样的。 当然,楚凌并不怀疑李忠,故意编些谎言骗自己。 那么情况就只有一个,在这件事情上,三后没有做到绝对的掌控,有人在这背后推波助澜啊。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楚凌心底的好奇多了,他很想知道究竟是谁在推波助澜,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那依着大司马大将军的意思,只有等李贼统领着西凉大军,一路杀奔到大虞国都所在,使陛下,使三后身陷绝境下,那才算是真的了?” 在楚凌感慨之际,最先站出来的徐黜,冷冷的盯着孙河,他的质问,在朝班中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左相国的意思,是我大虞天军都是摆设吗?” 孙河冷哼一声,直勾勾的盯着徐黜,“真要发生那样的事,本公自当统率大军,为大虞尽忠,可眼下,尚无确凿证据,就明确勋国公有造反之实,朝廷如果就这样贸然下定论,最终事情又不是那样的,左相国想过没有,这会寒了多少戍边将士的心啊!” 孙河的声音回荡在太极门…… 第八十章 对峙 徐黜提出的罢李进爵位,杀李氏一族,以彰显国朝之威,孙河言明勋国公造反一事,可能是遭奸佞作祟,朝廷要展开调查,这代表着今下大虞中枢的两种风向,当然前者支持的不多,以在朝文官为主,不少还是徐黜的门生故吏。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很多人都不相信李进会反,毕竟如萧靖讲的那样,李进的子嗣、族亲有不少战死西凉,李进跟西川是有血仇的,关键是在正统朝前,李进就多次遭到构陷,倘若李进真是爱慕虚荣、贪恋权位之辈,那很早就反大虞了。 为何要等到现在?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真会选择反大虞,很多人就要考虑一件事了,这大虞究竟有多少是忠的? “说得好!!” 在此等形势下,宗川从朝班中走出,朗声道:“这才是大司马大将军该有的气魄,哼,连事实真相怎样,朝廷尚且没有查明,就妄加对立有赫赫战功的人定罪,左相国,你如此急着促成此事,究竟是何用心?” 讲到这里,宗川眼神凌厉的盯着徐黜。 “莫非这一切是你促成的?” 而在宗川话音刚落,昌黎跟着出来,瞪眼看向徐黜,“据本公所知,左相国跟李进素来不对付,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眼下就因为传回的流言蜚语,就将勋国公府给看押起来,出动的还是虞都兵司的人,这还真是有意思啊,什么时候虞都兵司,没有兵部的调令,就敢擅自出兵了,中书省为何敢越级行事了!!” “真真是一派胡言!” 徐黜眼神凌厉,迎着二人注视,冷哼道:“本丞是与李进不对付,这点本丞承认,但这是私怨,可眼下传回虞都的消息,是国贼李进已统兵离开西凉,打着妖后乱朝的名义,朝虞都进发了。” “此等形势下,本丞作为中书省左相国,出于对社稷安稳虑,以中书省之名,调虞都兵司看押勋国公府,将李氏一族逮捕,试问错在哪里了?!” 这是起冲突了啊。 坐在宝座上的楚凌,在看到眼前一幕时,这立时就来了精神,这种场面在先前还从没遇到过呢。 尤其还是在这等规格的大朝上。 楚凌在看到这一幕时,就能感受到他身后坐着的三后,只怕一个个的脸色难看至极吧,毕竟这等态势下,不顾虞朝礼制,在大朝上如此争吵,这分明就是没把她们放在眼里。 至于楚凌,他才没什么想法呢。 眼下掌权的又不是他,徐黜他们起冲突,对喷起来,丢威仪的不是他,这样说来,没有掌权有时也有好处。 “左相国错就错在,不分黑白下,就贸然采取所谓行动!!”在楚凌思量之际,门下省散骑常侍萧靖,昂首从朝班中走出,这使不少人都惊住了。 其实在李进造反一事上,大虞中枢出现的种种变故,隐约间能看出文武之争,这是在诸党各派并存下,又存在的一种新形势。 或许在诸党各派间,彼此间存在着隔阂与争斗,但在一些大是大非上,他们又会摒弃前嫌,选择站在一起,当然这也是利益使然。 那就是文、武两大阵营的争斗。 有人的地方就存在江湖,而江湖之下不止有打打杀杀,更有人情世故,而这就更多的指向一点,即利益!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任何事情都能拿来做交易。 可眼下萧靖的出现,在宗川、昌黎他们站出来质问徐黜时,萧靖直截了当的对徐黜提出质疑,说实话,这不止震惊了不少文官,更让不少武将感到匪夷所思。 谁都没有想到萧靖会这样。 “适才大司马大将军说的,才是这场变数下的关键。” 在道道注视下,萧靖走上前,直视徐黜道:“左相国不会不清楚,在我大虞边陲戍守的儿郎有多少吧?又有多少将校抛家舍业吧?他们这样究竟是为了什么?不正是想确保大虞边陲的安稳,不就是想叫我大虞腹地免遭强敌来袭吗?” “勋国公是否造反,眼下只传回一些流言蜚语,地方有司的急递,到现在有司还没有收到一封。” “下官想问左相国一句,倘若这件事真是奸佞作祟,朝廷却严惩了勋国公,杀了李氏一族,此事要传扬开,戍守边疆的那些将校及儿郎,一个个会怎样想?他们的心会不会被寒了!!” “你!!” 见萧靖如此,徐黜眼神凌厉,死死盯着萧靖,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在这等态势下,一个小小的门下省散骑常侍,居然敢这样对他讲话。 在徐黜的眼里,他乃是堂堂庆国公,加柱国衔,更领中书省左相国,那地位与权势不知彼萧靖高多少。 在一般场合下,你敬我,我就敬你,可现在这等场合下,萧靖讲出这样的话,分明是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啊。 ‘这个萧靖,还是太耿直了。’ 宗川在见到此幕时,眉头不由微蹙起来,徐黜是怎样的人,他太清楚了,有本事是真有,这点不服不行。 倘若没有真才实学,徐黜断无可能,以文官的身份,被太祖敕封为国公,要知道大虞敕爵是以军功来论的。 没有立下功勋,是断无可能敕爵的。 可徐黜的性格,又是睚眦必报的性格,做事极其强势,在徐黜的手下做事,就没有不被其骂的,至于得罪徐黜的,一个个的下场都不太好。 可恰恰是这种做派,才能使徐黜坐镇中书省,协助太祖,协助太宗,逐步帮大虞恢复元气,使大虞国力强盛起来。 “说的好!左相国这般武断,难道是想叫我大虞戍边的儿郎,一个个心寒后,选择造朝廷的反吗?” “没错,事实真相尚无定论,就这样轻易决断,老子可不管左相国是否跟勋国公有私怨,但谁要是敢叫边陲乱了,那老子第一个不答应!” “现在……” 在萧靖的质问讲完后,朝班中站着的不少勋贵,还有武将,一个个都在朝班中叫嚷起来,这场大朝在所难免的失控了。 第八十一章 闹剧 眼前失控的场面,楚凌看的津津有味,每一位站出来的人,楚凌都把他们的模样记下来了,等这场大朝结束后,他就跟李忠逐一明确。 想要掌权亲政,光了解大虞国情是不够的,在朝的每个人,又是分属于哪一派,楚凌必须要弄清楚。 这样才能照方抓药。 可是这一幕,对孙黎、徐贞、王琇她们而言,却是一种赤果果的挑衅,在太祖朝,在太宗朝,甚至是短暂的宣宗朝,每有大朝召开之际,别管是遇到何等危急的态势,都从没有像现在这么乱过。 这代表着什么? 在这大虞中枢,有那么一批人,从没有将她们真正放在心上,或者是没有敬畏,这可是了不得的事。 眼下新君年幼,尚无法亲政临朝,她们作为三后,要代新君掌权临朝,可要是连朝堂都震慑不住,那还如何统御天下? “你瞪什么眼?真是给你脸了,入你娘的!!” 而就在这等形势下,本对峙的几方,却突然有人动起手来了,这使得御前的场面,立时就乱了起来。 这一幕的出现,让朝班中站着的文武,不少都惊住了,谁都没有想到在大朝上,居然会有人敢动手。 在李进造反一事上,除了徐黜与孙河代表的两种风向外,还存在着一种风向,就是中间派,他们也不反对,也不赞同,毕竟这样的事,对他们而言干系太大了,万一站队错了,会带来万劫不复的后果。 既然是这种情况,那索性就不站队,哪怕此事到最后,他们什么也没有得到,也总好过丢掉官职,甚至是丢掉命强啊。 政治博弈与争斗,在大虞始终就存在着,这股风潮是在太祖朝掀起的,但真要追溯起来的话,在前朝就已经有了。 权力是什么?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恰恰也是这样,使得跻身中枢的人,都希望能掌握更多权力,这样不仅能提升地位,更能获取对应利益。 而为了能扼杀这股风潮,太祖高皇帝在世时,可是没少兴大案,杀掉一批批参与争斗的人,这其中就不乏以权谋私,贪赃枉法之辈。 只是这种事情,又怎会根据人的意志,而被硬生生扼杀掉呢,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只能做到制衡约束,可想要扼杀掉这断无可能。 “禁军何在!!” 见御前互殴的人增多,朝班前站着的禁军大将军韩青,见徐恢几人没有发号施令,韩青皱眉走出,厉声喝道。 在大朝召开之际,竟然发生此等性质恶劣之事,倘若不加以制止的话,那朝廷威仪何在?天子威仪何在?三后威仪何在? “退!” “止!” “你们想杀老子不成!” “给本官滚开!” 在一批禁军将士出现时,准备阻止眼前的闹剧,在凤位上坐着的孙黎、徐贞、王琇脸色阴沉,怒意在她们心底生出,这简直太无法无天了。 ‘这滋味不好受吧。’ 反观楚凌,则饶有兴致的盯着眼前一幕,特别是看到一些文武,敢跟禁军怒斥,甚至在此之际,还不忘对搏,楚凌很想看看,三后是怎样的表情。 这种情况,不管是因何而起,可却无一体现一点,对当权三后的蔑视,哪怕他们心底没有这种想法,但表现出的行为,就代表着有! “陛下,三后动怒了。” 此等形势下,李忠低首对楚凌道。 这闹剧啊,今后还不知会发生几次啊。 楚凌听后,心里暗叹一声,在大虞,虽说礼教比较宽松,对待女子的态度很好,但涉及到权力,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大虞的科贡选拔,大虞的官场,可没有女子参加的,在这样一个男权世界下,哪怕在权力最高处,有三后掌权临朝,可有些事情吧,终究不是女子能够改变的。 至于女帝,别说是大虞了,即便是在前朝,乃至是历朝历代,都没有这种事情发生过。 “韩大将军!!” 一道喝喊声此刻响起,这让不少人的脸色都变了。 “臣在!” 韩青当即朝御前作揖行礼。 “把禁军都撤了,叫他们打。” 楚凌从宝座上起来,在三后惊疑的注视下,楚凌踩着丹陛走下,对韩青道:“一个个身为朝中重臣,眼下召开的大朝,关系到十柱国之一,十二国公之一的名声,更关系到大虞社稷的安稳,还可能影响到几十万戍边大军的安稳。” “此等形势下,他们居然能不顾虞制,更不顾律法,当着朕的面,当着三后的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在这里互搏起来,好啊,那就打,朕到时想要看看,最后能打死几个!!” 这…… 太极门聚集的文武,无不露出惊诧的神情。 而被禁军隔开的那帮文武,此刻全都愣住了。 “请皇祖母,皇嫡母,皇嫂降下懿旨。” 而在此等态势下,楚凌却转过身去,朝孙黎他们道:“叫禁军即刻去武库,搬来一批军械来,既然他们想互搏,而不顾社稷,更不顾朝廷,那就叫他们好好打一番。” “谁赢了,那就按谁的来办!” “反正也没有人在意朕讲的那些,那就这样办吧,此事在这场大朝后,就明发到天下去,叫天下人都好好看看,大虞的文武究竟是什么样的!!” “允!” 孙黎冷冷道。 原本楚凌不想干涉的,但这场闹剧持续下去,对谁都不好,尤其是李进造反一事,倘若没有尽快敲定该怎样解决,那对大虞而言或许会面临一场危机与挑战。 楚凌可以看好戏,但也要分清楚形势。 既然有人想要搅动变幻,那就以力破之,对待某些无耻之辈,有些时候就不能太讲情面,不然啊,这容易陷入被动下。 “韩大将军,你还愣住干什么?”在听到孙黎的允准后,楚凌缓缓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表情各异的众人,语气平静道:“刚好朕也想好好看看,我大虞的文武,一个个到底是何等的了得,诸卿,都别愣着了,动手吧。” 第八十二章 落幕 “铛~” 随着一把长刀丢到互搏的人群前,分散各处的禁军将士,不少露出犹豫之色,可渐渐的,一些人亦将佩刀丢去,这驱使更多的人将佩刀丢去。 偌大的太极门外,尽管聚集着很多人,可在此刻,除了佩刀碰地声,还有风声外,再没有任何声音。 “都别站着啊。” 见没有人动,楚凌踩着丹陛,朝那帮互搏的人走去,“刚才的神气劲儿呢?刚才的斗志呢?都拿出来。” 楚凌这一动,李忠压着惊意,快步去追。 坐在凤位上的孙黎、徐贞、王琇表情各异的盯着楚凌的背影,她们谁都没有想到,楚凌会做这等举止。 可在当下这等境遇,楚凌动,要好过她们出面怒斥,毕竟适才互搏的那帮人,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是什么心思,在此等规格的大朝上,居然做出这等僭越之举,这就是对虞制的蔑视,对她们的蔑视! 然而在中枢,生怒,是最无能的一种表现。 而在朝班中站着的众文武,还有退到一旁的徐黜、孙河、宗川、昌黎、萧靖等人,此刻皆表情复杂的盯着走来的新君。 尤其是萧靖,看向新君的眼神都变了。 新君这一动,反倒叫事情好办了! 适才发生的互搏,关键是当着新君,当着三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这让萧靖敏锐的觉察到,有人想借着此事,以达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别站着啊。” “快来拿。” “李忠,给朕拿把刀。” 在道道注视下,走下来的楚凌说着,互搏的那帮人无不是低垂脑袋,而李忠在听到新君所言时,脸上露出些许犹豫,但很快就走上前,弯腰捡起一把长刀,将刀锋朝内,双手捧着朝楚凌走来。 而在李忠做这些时,韩青等一些人,无不警惕的盯着李忠。 “给。” 当楚凌接过长刀时,韩青他们暗松口气,随即恢复常态,看着提刀朝那帮互搏的人走去的天子。 “臣惶恐。” “拿着。” “臣有罪!” “别有罪啊。” “臣……” 在这御前响起道道声响,本站着的一行人,此刻无不跪倒在地上,楚凌提着刀,看了眼这帮跪地的人,随即看向徐黜他们。 “左相国,你们之中,还有谁想动手,来找朕。” 徐黜露出复杂表情,旋即低下了头,至于宗川、昌黎、萧靖一行,无不抬手朝楚凌作揖行礼。 “还有谁?!” 楚凌拄着刀,抬头看向眼前朝班,大声道:“谁要想动手,就来找朕,要是觉得这兵器不趁手,朕命人到武库去搬!!” 楚凌的声音,只够叫站在前排的人听到,可此刻的一众文武,无不低垂着脑袋,根本就不敢乱动。 是。 楚凌是没有掌权,是没有临朝,但他毕竟是大虞天子,在眼前这等特殊场合下,谁敢顶撞,那就是在找死!! 这就是皇权威仪。 “你们是怎样想的,居然敢在这等大朝上互搏?” 见没有人答话,楚凌提着刀,朝那帮跪地的人走去,“朕是年幼,是对朝政不熟悉,对虞制不清楚,可朕也知道,在社稷出现大事时,需要尽快解决时,争吵是无用的。” “你们这样做,究竟是瞧不起朕呢?还是瞧不起三后呢?今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不妨都讲出来!” “要是瞧不起朕,那好说,朕即刻当着你们的面,颁诏逊位!!” 讲这句话时,不少人的脸色都变了,心跳不由加快起来。 谁都没有想到啊,年仅八岁的新君,居然会讲出这等杀人诛心的话来,这要是敢传扬出去,那他们有好果子吃吗? “要是瞧不起三后,那全都要死!!” 在一些人打算讲些什么时,楚凌却突然举起刀,随即重重摔到地上,厉声道:“正是因为朕年幼,对很多事还不熟悉,大虞需要三后来掌控,这点,在朕被选为嗣皇帝前,就已经是不容置疑的事了。” “你们中的一些人居然暗藏歹念,在这等重要的场合,在商榷这等重要的政务时,一个个却如此放肆,你们还是大虞的臣吗?!!” 说得好!!! 宗川、昌黎、萧靖、韩青几人,在听完天子讲的这些话时,一个个情绪激动起来,但在表面,他们却在努力克制,可看向天子的眼神,一个个都变了,眸中无不闪烁着精芒。 这才是大虞皇帝,该有的气势! 这才是大虞皇帝,该有的霸气!! 反观坐于凤位上的孙黎、徐贞、王琇听到楚凌讲的这些,她们的眼神都变了,她们都有些惊诧,孺帝居然能讲出这些话来。 这是谁教的? 莫非是…… 她们的目光,无不聚焦在萧靖身上,可看到萧靖的神态时,三人却流露出各异表情。 可亦是在这一刹,孙黎的表情突然变了。 她想到一件事。 太祖托梦!! 尽管对于这件事,孙黎是将信将疑的,怀疑的占比要更重些,但在此刻,她却突然有些相信了。 “将他们全都拿下!!” 而在孙黎思虑之际,庄肃皇后王琇的声音响起,让孙黎回过神来,在孙黎的注视下,王琇站起身,神情漠然道。 “大虞还没到亡国这一步,哼,一个个身为朝中要员,敢在大朝这等场合,行僭越之举,藐视陛下,藐视虞制,既然是这样,那就到天牢去好好反省吧!” 一言激起千层浪。 太极门外的朝班中,出现了嘈杂的声音,谁都没有想到庄肃皇后,居然要将这些人全给抓了。 要知道这其中可有些是勋贵啊!! 而跪在地上的那帮人,一个个也都傻眼了,他们怎样都没有想到,自己做出的事情,居然会付出这等代价,这跟他们事先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朕这位皇嫂不简单啊。’ 反观楚凌,在见到这一幕时,嘴角微扬,‘这一抓,反倒将一些人震慑住了,不错,朕没有白费功夫。’ “都还愣着做什么!” 徐贞的冷哼响起,“庄肃皇后的话,尔等都没有听到吗!?” 而随着徐贞的质问响起,那些犹豫,惊疑的禁军将士,一个个都动了起来,跑去将那帮跪地的人抓了起来。 “陛下!三后!臣冤枉啊!” “臣一时失态了,臣万没有敢行僭越之事啊!” “臣冤枉啊!” “臣……” 一时间在御前乱作一团,可自始至终,楚凌也好,三后也罢,都没有再多说别的,一个个冷冷的看着这些挣扎的人。 至于聚在太极门外的文武,无不是情绪复杂的看着眼前一幕。 很多人的眼神很复杂。 有看向新君的。 有看向三后的。 有看向别人的。 谁都没有想到,这场因为李进造反一事,而特意召开的大朝,居然会出现这等变故,这也让那些想从中牟利的人,在这一刻犹豫了。 势,不在了。 因为新君的出面,使得这一切都变了。 在过去,很多人都没有将新君放在心上,毕竟新君年岁太小,且还是以庶出继位,哪怕新君是大虞皇帝,可这种敬畏,远没有对太祖,对太宗,对宣宗那样深。 人都是这样的。 但是在今日,一些人的想法变了。 哪怕新君还小,哪怕新君没有掌权,哪怕三后掌着大权,但是在一些场合下,新君的一些举止,是会产生影响的! 这是不争的事实。 “皇祖母,孙儿有话要说。” 在这等复杂境遇下,楚凌丢掉手中的刀,转身朝丹陛走去,在走了几步后,楚凌朝孙黎抬手一礼。 “讲。” 孙黎眼神复杂的盯着楚凌。 “李进造反一事,究竟是真是假,眼下尚无最终定论。”楚凌放下手,字正腔圆的说道:“而且在适才的朝会上,诸臣对此事的态度,有认为是真,要严惩国贼的,有认为是假,要彻查此事的。” “孙儿以为,此事不管真假怎样,中枢都要先明确一个态度。” 听楚凌讲到这里,孙黎她们眉头微蹙起来。 今日的楚凌,话太多了。 但因为眼前所处局势特殊,使得孙黎她们没有多想别的,说实话,她们对待此事,态度也是很犹豫的。 一方面是担心此事是真,这对大虞的影响太大。 一方面又不相信李进会反。 正是因为有这两方面的原因,才导致这件事到现在,在中枢出现了很大争议,也让一些人有了想法。 “那就站队吧。” 在不少人思绪万千之际,楚凌继续道:“孙儿年岁小,只知道一点,真的他假不了,假的他真不了!” “谁认为李进是国贼,该夺爵,该严惩,那就站一边。” “谁认为李进是被奸佞构陷,此事有疑团,朝廷要彻查,那就站另一边。” “想解决事情,那要先有态度才行,倘若连态度都没有,那算什么?和稀泥吗?可这等关系社稷,关系边陲的大事,是能和稀泥的吗?” 这…… 楚凌的这番话讲完,徐黜、宗川、昌黎、孙河、萧靖、韩青等一行人,特别是朝班中站着的那帮文武,无不是流露出复杂表情。 天子讲这样的话,那就是叫他们都表态。 可这样一来,必然会有一方吃亏的。 关键是,想从中浑水摸鱼的人,根本就没有机会了,毕竟要站队,没有中间这一选项,这队不好站啊。 ‘你们这帮老狐狸,不把你们逼到墙角,一个个都会继续吵下去吧。’在此等态势下,楚凌却在心里冷笑起来。 ‘这种话,三后讲不合适,反倒是朕,尤其是在这个年岁,讲这样的话,反倒是最合适的。’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非黑即白,更多的是灰,这也给了很多人可乘之机,继而从中浑水摸鱼。’ ‘但在孺童的世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第三选项,一个个不是把朕当做小孩子吗?好啊,那就按小孩子的办法来解决!’ 楚凌清楚的知道,在李进造反一事中,有不少人想要从中牟利,但具体是什么利,他不清楚,毕竟对这些人的恩怨情仇,楚凌知晓的还不全面。 尤其是在经历这场大朝后,再回想萧靖对自己讲的那些话,楚凌就明白一点,这个大虞,尤其是这个中枢,很多事是很复杂的。 人性嘛,就是这样。 楚凌一点都不奇怪。 可他既然选择站出来,那有些事就要做下去,这样,楚凌的一些算计,才能得成。 眼下三后的态度很重要。 要是允准了,那楚凌就获益了。 要是否决了,那楚凌就失败了。 “允!” 伴随着一道声音响起,楚凌知道,他赌赢了,在这件事情上,尤其是在互搏发生后,这对三后的刺激很大。 “认为李进造反的,站这边。” “认为李进被构陷,站这边。” 楚凌缓缓转过身,扫视着眼前群臣,“少数服从多数,谁占优,那朝廷就按那一方的决断来办!” 楚凌的声音不大,可在一些人听到后,表情就更复杂了,这看似是决定李进的命运,乃至李氏一族的命运。 可实际上,却把他们逼到对立面了。 “臣认为勋国公是被构陷的!” 在这等态势下,依旧是孙河,他第一个站了出来,在这件事上,他的态度很明确,认为这件事有猫腻的地方太多了。 若是别的事情,他是不会轻易站队的,但偏偏牵扯到李进,而这件事情如果处置不当,可能会影响到社稷安稳,边陲安稳,那他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他眼下的权柄,是基于大虞安稳,倘若连这一根本都没了,那就不好办了。 “臣附议!!” “臣附议!!” 在道道喝喊声下,力挺李进的人越来越多,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这场充满戏谑的场景,此刻在太极门上演着。 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 但今日却发生了。 ‘看来在一方势力下,没有绝对的铁腕统治,是无法震慑住各方的。’而看着眼前这一幕幕的楚凌,此刻心情却很复杂;‘不管承认与否,大虞进入到正统朝,对比太祖、太宗、宣宗三朝,有些事已经发生改变了。’ ‘不过这样也好,有纷争,有算计,这反倒是对自己有利,只是这样一来,就必须更谨慎小心才行。’ 在楚凌的思绪万千下,这场针对李进造反一事的站队,最终还是有了定论,居然有超六成的人,认为李进是被构陷的。 对于这结果,楚凌是生惊的。 看来李进这个人,在大虞是很特殊的啊。 也是因为这个结果,使得解决办法有了,但这不是楚凌决定的,而这场大朝,也在这等态势下,悄然落下了帷幕。 只是楚凌却知道,在看不到的地方,暗涌仍在,算计仍在,博弈仍在,可这些跟他没有关系了…… 第八十三章 情义 与楚凌有关系的,在朝堂之外。 尽管这听起来很可笑。 堂堂大虞皇帝,与之有关的,居然不是最高权力的朝堂,反倒是别的,可现实就如此残酷。 没有兵权在手,没有财权把持,皇帝的腰杆子就不硬。 更别提楚凌还占个年岁小。 翌日。 御苑校场。 “哒哒~” “哈!” 马蹄声夹杂着喝喊声,打破此间的平静,牵马而立的一众勋卫,此刻无不表情复杂的看向一处。 道道目光聚焦下。 穿着武服的楚凌,不时挥动马鞭,胯下马驹甩开四蹄,在这空旷的校场驰骋,李忠提心吊胆的盯着,生怕天子会摔下。 万秋儿骑马而定,那双凤眸随楚凌而动,整个人似随时待发,只要有任何突发状况,她必第一时间冲出。 一袭寒风吹来。 随胯下马驹而上下摆动的楚凌,很享受眼下驰骋的感觉,这是他进修骑术以来,骑的最酣畅的一次。 “吁~” 不知过了多久,驰骋的马驹嘶吼一声,速度渐渐降了下来,李忠见状,忙快步朝前跑了过去。 “不用!” 楚凌拒绝李忠搀扶,踩着马镫,就从马驹上翻身而下,只是目光扫向一处时,楚凌却发现那帮勋贵子弟,一个个的表情很复杂。 ‘看来李进造反一事,产生的影响很大嘛。’ 对这些勋贵子弟的变化,楚凌如何会不知呢。 他们是尚未真正跻身大虞仕途,可他们一个个却都领着勋职,不少的勋职,是旁人这辈子都无法触碰的。 不管怎样努力。 都触碰不到。 这…很残酷。 但现实就是这样。 “摆驾回大兴殿吧。” 楚凌朝这帮勋贵子弟走来时,对身旁的李忠道,李忠听后忙低首应道,随即便示意人去抬撵轿。 原本楚凌想看这帮勋贵子弟打马球,可一个个的情绪却不高,楚凌知道,他们中的不少人,是因为李斌的被看押,所以才会这般的。 不过楚凌却没有讲别的,直接叫他们都牵马退到一处,而自己,则骑着马驹驰骋,在大兴殿太压抑。 唯独在御苑校场时,楚凌才感受到些许自由,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影响到自己的情绪与心态。 “陛下!” “陛下~” 就在楚凌朝撵轿走去时,在他的身后,却响起了数道声音,楚凌停下脚步,只是却没有转过身。 牵马上前数步的董衡、宗织、昌封几人,表情复杂的看着天子背影,他们有一些话想对天子讲。 “既然在勋卫当值,被召到御苑校场陪驾,那就给朕好好当值,好好陪驾!”可他们想说的话,还没有讲出口时,背对着他们的楚凌,冷哼一声道。 “朕是来练骑术的,今日之事,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谁要是觉得在御苑校场没意思,那今后就不用来了!!” 此间的气氛悄然而变。 如果没有那件事的发生,楚凌讲这番话,陪驾的这帮勋贵子弟,多数是不以为然的,毕竟这在他们看来,就跟陪小孩儿玩闹一般。 但太极门的那场大朝结束,楚凌在大朝上讲的那些话,以及影响李进造反这一事件,这帮勋贵子弟,在府上听祖辈,听父辈提及后,这对他们的感触是很大的。 他们是没有跻身大虞权力核心,但他们的祖辈、父辈却都在这一核心,所以他们听到的,见到的,有不少都是寻常人,乃至有权势的人,所不能接触到的。 所以在知晓此事后,他们是心惊的,是不可思议的,论谁都没有想到,新君居然会有那种表现。 这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这个他们内心深处,最为渴望的一处地方,他们期待过,忐忑过,在新君居然表现得那样出彩。 有些东西,在悄然间就发生改变了。 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可能是不变的,只是变化的多少罢了,但不管变化再少,那也是变化。 这就是眼下楚凌做的事。 楚凌要用自己的方式,叫所有人都适应他的存在,都习惯他做的一些事,有了这些细微的改变,哪怕再少,可日积月累下,这却也是极大的改变。 “说吧,什么事!” 楚凌缓缓转过身,扫视着眼前一众勋贵子弟,语气平静道。 “陛下。” 董衡回过神来,当即朝楚凌作揖拜道:“既然朝廷已经派人,前去彻查勋国公是否造反一事,那李斌能否归勋卫当值?” “臣想讲的也是此事。” 宗织紧随其后道。 “臣也一样。” 昌封亦抬手作揖道。 嗯? 而其他勋贵子弟,在见董衡几人讲这些,不少都露出惊诧的表情,是,这件事尚无最终定论,但这件事牵扯太大,如果最终证实,勋国公李进真的造反了,那李斌及李氏一族的下场绝对好不了。 可偏在这等态势下,董衡他们却出来讲及此事,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别看李斌这个人性情张扬,但也是有些人缘的啊。’ 反观楚凌,此刻却心生感慨,‘不过少年郎,就该有少年郎的精气神,不该像成年人那样只有算计,却不讲别的,有人味儿,这或许是奢侈的,但对少年郎而言,或许会因为一些事而起冲突,但却不该凡事只讲利弊,却不论别的!’ 楚凌是想在勋卫中,挑选一批勋贵子弟,看能否逐步将他们招揽到麾下,但这不代表着楚凌,什么人都要。 没有人味儿,只顾及利弊的,这种人就算再优秀,楚凌也不会费心招揽的。 这种人太冷血了,也太现实了。 “还有谁想为李斌求情!” 想到这些的楚凌,在看了眼董衡他们后,目光落在孙贲等一行人身上,他想要看看,在这件事情上,眼前这帮勋贵子弟,一个个都会做怎样的选择。 与此同时,他也想看看李斌这个人,在这帮勋贵子弟中,到底有着怎样的人缘。 随着楚凌的话音落下,以孙贲为首的勋贵子弟,一个个的表情变了,他们无法从天子的语气中,揣摩出天子对此事究竟是怎样想的。 在这样一种态势下,如果他们做出选择的话,或许会给自己,特别是自己的家族,带来一些影响。 可是李斌的遭遇,却又让他们中的一些人,觉得是那样的踌躇,明明前几日还在一起有说有笑,可眼下却不在一起了,这种感受是很复杂的,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或许这就是命运使然吧。 可命运却为何要这样…… 第八十四章 机会 李忠见到此幕,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但心里却生出感慨,甚至是有了敬畏,眼前的这位天子,别看年岁小,但却对人心看的太透了。 在大朝上的表现,即便是到现在,仍让李忠难忘,那等境遇下,明显就是有人想推波助澜,想借着李进造反一事,达到他们的目的。 可天子那一讲,却使态势变了。 关键是在这件事上,三后纵使对天子有想法,却不能做任何事,毕竟在那日的大朝,天子是站在维护她们的角度,才讲那些话的。 这就很可怕了。 而眼下,看似很简单的一件事,关键是眼前这帮勋贵子弟,地位是很高,出身是很好,可终究是没有掌握实权。 可天子这一问,却能达到一定目的。 跟天子相处的越久,李忠心底的庆幸就越多。 好在最初的时候,自己表明了态度,不然啊,自己将错过一个逆天改命的机会,真要发生这种事,李忠是会后悔一辈子的。 “陛下,臣以为那件事,眼下尚无定论,李斌作为勋卫的一员,应该回来当值。”在李忠感慨之际,有勋贵子弟站出来了。 “陛下……” “陛下……” 而随着那人的站出,又有几名勋贵子弟站出,而则却让没有动静的那些勋贵子弟,一个个的表情复杂至极。 站出来吧,可能会给自己,给宗族带来麻烦。 不站出来,良心上却又过不去! 别看李斌的性情很张扬,但对人真没的说,尤其是玩的好的那些,李斌有的,就绝不会藏着独享。 许是受其祖父李进的影响,在李斌的身上有股子江湖气,而李斌常以侠客自居,做人做事必须要仗义! 或许做的一些事,讲的一些话,在成年人的眼里很可笑,可对李斌这个年纪,涉世不深的经历,那不正是少年郎该有的吗? 如果做人做事,都带着一股老成与暮气,那还是少年郎吗? 不是! “陛下!臣觉得不该这样对李斌!” “陛下~” 在楚凌的注视下,越来越多的勋贵子弟站了出来,或许他们之中,有些是带着犹豫,带着纠结,可他们依旧站了出来。 大虞的勋贵群体,还没有完全蜕变成精致利己主义者,这对大虞而言,算得上是一件幸运之事。 楚凌的心底生出感慨。 或许眼下的这帮勋贵,在面对一些事时,特别是牵扯到利益,会做出种种选择与交易,不过以小看大,小辈是怎样的,长辈就差不了。 人活着的一生,其实就是在走老路,这个路,是走的父辈的路,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就是一种传承。 子不教父之过。 这句话是有道理可循的。 做儿子的,会最像谁? 必然是父亲! 或许这没有绝对,但大多数是这样的,而对楚凌而言,他要的就是这个大多数,至于那一小撮,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所以在一小部分勋贵子弟,或纠结,或漠然,或装傻的站在原地,那么在这一刻起,他们就被楚凌淘汰了。 或许这些人之中,有才华超群者,可他们的心太冷了,这样的人,哪怕再优秀,也不是楚凌想要的。 “这件事是暂无定论。” 不知过了多久,楚凌开口了,“朕是可以想办法,叫李斌重回勋卫当值,可如果李斌的祖父,最终真的造大虞的反,当然,这只是朕说的如果,可没有发生的事,也不代表着真不会发生。” “朕想问问你们,在这等情形下,你们愿继续为李斌作保吗?你们又能否确保朕的安危吗?” 此间气氛陡然而变。 董衡、宗织、昌封、孙贲等一行人,流露出各异的神情,天子所讲的这些,他们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他们不愿承认这件事罢了。 可现在天子提了此事,他们想的就多了。 “李忠,去取纸笔来。” 楚凌却没有给他们考虑的时间,伸手对李忠道:“朕不要求多,只要有三十人,敢为李斌作保,那李斌就能到勋卫当值,这个结果是你们想要的,但你们可要想清楚。” 在楚凌讲这些时,李忠已经低首离去,去寻纸笔了,而站着的董衡、宗织等一众勋贵子弟,此刻的心情更复杂了。 这个抉择不好下啊。 人在牵扯到自身利益时,难免会患得患失起来,特别是牵扯到很深时,那肯定是倾向于自身的。 而楚凌就是要给这帮人如此心理压迫。 李进造反一事,不管是真是假,但通过这件事,来考验眼前这帮勋贵子弟,继而从中遴选他想要的人,这是很值得的。 很快,李忠就捧着纸笔来了。 “朕不等你们。” 楚凌看了眼摆放的纸笔,随即对董衡他们道:“从朕走到撵轿,如果没有三十人,愿为李斌作保,那此事就别再提,要是够了,那朕设法解决此事。” 言罢,楚凌转身朝撵轿走去。 那段路,被一个个抬起头来的勋贵子弟看后,第一次觉得这么近。 一步。 两步。 三步。 甚至有些勋贵子弟,在心里默念着天子走的步,可这也距撵轿越来越近,而站着的李忠,则观察着每位勋贵子弟的表情。 “死就死吧,这保,我做了!!” 董衡紧攥着双拳,似鼓气的说了句,便皱眉朝李忠走来。 第一个人出现了。 李忠眉头微挑,但对董衡的出现,他一点都不奇怪。 “算我一个!” “还有我!” 在楚凌的身后,响起了不少声音,只是楚凌却没有停下,他要保持这种心理威压,他想看看在这种作保下,究竟有多少人,愿意站出来,哪怕最后的结果不好,可他们依旧愿站出来。 很快,楚凌走到了撵轿前,负责抬撵轿的小黄门,无不是低垂着脑袋。 “陛下!够了!!” 而在楚凌撩袍进撵轿的那刹,看着一名名勋贵子弟争抢着作保,李忠立时朝楚凌喊道。 楚凌说的是三十人,可最终站出来的却有七十九人,这占了最初出来的四成左右,可随着李忠的喝喊,却又更多的人站出了。 对于这些,楚凌没有理会。 “去长乐宫。” 楚凌进撵轿的那刹,对左右说道。 “摆驾长乐宫!!” 而随着一道喝喊声响起,那些勋贵子弟,无不是转身看去,看着御驾浩浩荡荡的离去,他们的表情复杂极了。 他们知道,天子要为他们请求的事,去见太皇太后了,可是在一些人的心里,却生出了忐忑与担忧,他们怕这件事最后没有办成。 楚凌对他们的考验,他们做出了选择。 而现在,楚凌要兑现承诺,这件事能否做成,将影响到他们对楚凌的看法,这也是很重要的。 第八十五章 各方(1) 长乐宫。 正殿。 “皇帝,你可知你做的事,会给你带来什么吗?”坐在凤位上的孙黎,表情淡漠的看着楚凌,言语间带着冷意。 李进造反一事,是在朝中有了定论,由大都督府、勋院、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兵部等有司抽调人手,由辅国公、北军大将军刘雍亲自带队,急赴西凉查明情况。 态度表明了,就要有行动。 但所有人都知道,或许不用赶到西凉,李进造反一事就能查明,毕竟李进真的反了,那势必会带兵东归的,这沿途的道府县必然会传回消息。 所以很多人都在密切关注此事,甚至在刘雍他们没有离开虞都前,就有大批的人离开虞都了。 新一轮的博弈,在悄然间开始了。 “回皇祖母的话,孙儿知道。” 在孙黎的注视下,楚凌抬手一礼道:“快则十余日,慢则月余,李进是否造反一事,朝廷就会查明。” “如果李进没有反,那一切都好说。” “可要是李进真的反了,因为孙儿的这一决定,可能会让孙儿置身险境,毕竟李斌是李进的嫡长孙。” “还有,这件事成定局,孙儿这样的行为,势必会在朝掀起风波,甚至有不少人会质疑孙儿,抨击孙儿,乃至在朝野间,会出现针对孙儿的舆情,说孙儿昏聩。” “你既然知道,还决定要这样做吗?” 孙黎双眼微眯,盯着楚凌道。 经历过那次大朝后,孙黎对楚凌的感观出现变化,特别是掺杂有‘太祖托梦’一事的影响,对这个庶孙,孙黎是很复杂的。 说疼爱吧,现在有一些吧。 可与此同时,在孙黎的心底生出警觉。 因为她发现,自己竟有些猜不透,眼前这个才八岁的庶孙皇帝,这在过去是从没有过的。 “孙儿既然向皇祖母提了,那就不会反悔。” 楚凌低首道。 “那哀家要是不同意呢?” 孙黎皱眉道。 如果是别的事情,孙黎或许不会这样,但李斌这个人,眼下太特殊了,万一李进真的反了,那就可能叫楚凌置身险境下。 这风险,她是不愿冒的。 大虞驾崩了一位皇帝,不能再驾崩一位了。 如果在短短一年内,敢接连驾崩两位皇帝,这对大虞的伤害太大。 “那要是有勋卫作保呢?” 楚凌反问道。 “不允!” 孙黎皱眉道。 “皇祖母,那孙儿要是以第三次机会请求您呢?” 楚凌抬起头来,看向孙黎道。 孙黎沉默。 这一刹,孙黎想起先前自己对楚凌讲的话,孙黎没有想到,她这个庶孙皇帝,居然会用仅剩的一次机会,来叫李斌暂归勋卫当值。 “你想清楚了。” 孙黎皱眉道。 “孙儿想清楚了。” 楚凌抬手一礼道:“皇祖母先前讲的,孙儿一直都记在心里,皇祖母说,一个遇到问题就知道逃避,找理由搪塞的大虞皇帝,皇帝,你觉得你这样,能做好皇帝吗?” “如果勋卫之中,没有人愿意为李斌作保,那孙儿是不会来叨扰皇祖母的,但既然有人愿意作保,有人愿意相信李斌,有人愿意相信李进不会反,那孙儿就必须来一趟。” “勋卫的人,或许眼下还没有跻身仕途,可他们也是大虞的一份子,他们都愿意相信这些,而孙儿作为大虞皇帝,如果不相信的话,那他们今后该相信什么?” “哀家允了。” 孙黎复杂的看着楚凌,过了许久才开口道:“不过李斌归勋卫当值,必须要带上镣铐,这是哀家的底线!哀家乏了,皇帝退下吧。” “孙儿告退。” 楚凌作揖行礼道。 孙黎讲这番话,楚凌知道这不容更改,既然无法改变,就无需过多纠缠下去,这对他没有好处。 至于带镣铐的事,楚凌觉得这不算什么,刚好这种经历,对于李斌而言,也是一次难得的经历。 当然,前提是李斌的祖父没有真的反。 要是真反了,那李斌,还有李氏一族的下场,就一个,死! 斩草不除根,这种事是会带来大麻烦的。 随着楚凌的离去,一直沉默的大长乐梁璜,此刻却露出忧色,上前规劝道:“太皇太后,这件事……” “你想说的,哀家难道没想到吗?” 孙黎冷哼一声,看了眼梁璜道。 “奴婢有罪!” 梁璜立时跪倒在地上。 对梁璜想讲的,孙黎太清楚了,无非是她这个庶孙,想借着叫李斌归勋卫当值一事,继而笼络在勋卫中的那帮子弟,甚至是竖立起他的威仪。 这的确是值得警惕的事。 小小年纪,却有这等心计与城府,这的确是不容小觑的。 可那又怎样呢? 即便真能笼络一些勋贵子弟,就能借此拉拢他们的祖辈父辈了? 那一个个可都是老狐狸! 倘若事情真这样简单,那当下的朝局,就不会这样的复杂了。 “将皇帝来长乐宫的事,在虞宫散出去。”想到这些,孙黎俯瞰着跪地的梁璜,语气冷冷道:“这件事,做的干净些,不要叫一些人察觉到什么。” “奴婢明白。” 梁璜当即应道:“奴婢这就去办。” 只是在梁璜的内心,却掀起了涟漪,直觉告诉他,事情肯定没他想的那样简单,只是太皇太后这样做,究竟能得到什么呢? 这是梁璜猜不透的。 ‘这人心啊,真是够复杂的。’ 看着梁璜离去的背影,孙黎的心底生出感慨,‘难怪你在世的时候,对朝中的那些人,一个个都是那样的态度,在权力面前,连亲情都不可靠,除了自己,谁都不可靠,这就是你常言的孤家寡人吗?’ 在孙黎的内心深处,有着一股很强的孤寂感,尤其是在知晓一些事情后,这种孤寂感就愈发强烈了。 只是这些情感,她却不能表露出来,眼下有太多的人,在明里暗里的盯着她,她还不能倒下,这不止是为了大虞,更是为了孙氏,尽管对一些人,她已经失望了,可在她的内心深处,终究有一些是不能说割舍就割舍的。 第八十六章 各方(2) “你说什么?” 长秋宫。 在帷幔内的王琇,略显惊诧的看着跪地的大长秋柳过,显然对其禀明的情况,王琇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皇帝去长乐宫,是为保李斌?” “是的,皇后娘娘。” 跪地的柳过,如实道。 对于此事,他在知晓时,也感到心惊不已,李进造反一事,虽说在大朝上,有新君讲的话,做出了违背常理的举措。 可是这件事的背后,暗涌可从没有停过。 就他知晓的情况,有不少人都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可偏偏是这样,新君却做出这等举止,关键是太皇太后还允准了,这其中有太多的疑惑,在他的心底生出。 “皇帝究竟讲了什么,让太皇太后允准了?” 王琇皱眉盯着柳过道。 “这点还没有探明。” 柳过低首道:“只是最初太皇太后是不准的,可……” 听着柳过所讲,王琇生出的疑惑更多。 这还是她认识的太皇太后吗? 而最大的疑惑,莫过于是对孙黎。 王琇怎样都没有想到,在这件事上,太皇太后居然是这种态度,本能的反应下,王琇觉得太皇太后肯定想得到什么。 “皇帝为何要做此事?” 想到这里,王琇眉头皱的更紧,除了对孙黎有疑外,对楚凌,王琇也有疑。 在那场大朝上,楚凌的表现,不止让孙黎的感观变了,就连徐贞、王琇也一样,特别是王琇。 在楚凌的身上,竟看到几分‘他’的影子。 那是她一生的挚爱。 那是她最崇拜的男人。 可是他却离奇驾崩了。 这件事,对王琇的打击太大了。 没有人知道,在暗中,王琇一直在暗中查一件事,宣宗纯皇帝驾崩前,究竟见了那些人,不是起居注上记得那些。 有些秘密,之所以被称之为秘密,是因为没有任何人知晓。 没有人知道,在宣宗纯皇帝驾崩前几日,其反应是很反常的,甚至多次去了别处,但由于那时的宣宗纯皇帝,对虞宫的掌控极高,这使得没有人知晓,宣宗纯皇帝究竟去了何处。 王琇之所以察觉到这些,是因为有几次她都想见宣宗纯皇帝,但是却没有见到,那时她还没有怀疑,觉得是她的丈夫有什么重要的事,可最后宣宗纯皇帝驾崩了,关键是先前没有任何征兆,这让王琇在悲痛下恢复些后,就开始在心底怀疑这些了。 这件事,正是眼前跪着的柳过在暗查的。 对此人,王琇是极其信任的。 无他。 这是她的丈夫,给她选的大长秋! “据奴婢知晓的情况。” 在王琇的注视下,柳过如实道:“陛下在御苑校场进修骑术时,陪驾当值的勋卫,有不少向陛下求情,希望李斌能归勋卫当值,因为此事,有不少勋贵子弟都签字画押,要给李斌作保。” “都有谁?” 王琇娥眉微蹙道。 “这是名单。” 柳过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随即便起身朝王琇走来。 没多久,王琇看到了这个名单。 居然有这么多。 王琇眉头紧皱起来。 “皇后,奴婢觉得此事不简单。” 在王琇思量之际,柳过低首道:“这件事发展到现在,肯定是有人教他们的子弟,在御前这样的。” “如果李进没有反,那一切都好说,可要是李进真反了,奴婢就怀疑一点,这虞都里是否有与之勾结的?”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王琇皱眉道:“只是这些事情,太皇太后不可能想不到,可本宫现在却想不明白,太皇太后她为何会允准了?” “这也是奴婢想不通的。” 柳过附和道。 “李忠这个人,查的怎样了?” 此等态势下,王琇看向柳过道。 “查了。” 柳过作揖道:“此人藏着秘密,但更深的还没查到,此人太谨慎了,特别是…主子驾崩之际,此人有不少反常的地方,可此人却似乎跟长乐宫,跟凤鸾宫,都有一些关系。” “跟凤鸾宫?” 王琇有些诧异,她要是没记错,当初因为新君说了想见生母,那位就…… 不管是在什么时候,这婆媳关系都是最不好相与的。 “是的。” 柳过如实道:“奴婢查到时,也感到诧异,不过也正是这样,才使得那段特殊时期,李忠能左右逢源,也是因为这样,奴婢就继续查了下去,而李忠有一段经历,奴婢觉得问题很大。” “什么经历?” 王琇生出好奇。 “此人曾在掖庭宫待过。” 柳过皱眉道。 “别声张此事,继续查!” 王琇的手,莫名颤了一下,随即对柳过道。 “喏!” 柳过当即作揖应道。 在他的心里有两位主子,一位是已驾崩的宣宗纯皇帝,一位是眼前的庄肃皇后,原本他只有一个主子,但他的主子对他说,今后要在新主子跟前服侍好,听新主子的话,在柳过的心里,就多了一位主子。 “皇后,那这件事……” 柳过犹豫刹那,对沉默的王琇道。 “不必理会。” 王琇摆手道:“既然太皇太后允准了,那就静观其变吧,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看李进这件事,究竟是怎样的。” 对于朝局,她有不少困惑,但她一直在看。 对于夺来的权,她是不会丢的。 不为别的。 就为这个她的男人,很看重的江山社稷,不能因为一些变故,就出现什么危机,这是她眼下唯一能做的了。 如果她能诞下一儿半女,那情况也不至于是眼下这样,可惜她没有,这种情况是多方妥协下才促成的。 尽管很多人不愿承认,但事实上是眼下的大虞,已经迈向了一个新的时期,并且随着一些事的发生,这种趋势愈发明显了。 “把此事传出宫去,别叫人察觉到什么。” 在柳过准备离去时,王琇的一番话,让柳过心下一惊,可旋即,柳过想到了什么,随即便对王琇表态,然后就匆匆离去了。 看着柳过离去的背影,王琇的脸上露出复杂表情,特别是在她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丝的倦意…… 第八十七章 各方(3) “请祖父责罚!” 保国公府。 正堂。 宗织双膝跪地,双手捧着藤条,不敢去看他的祖父,宗织知道他闯下祸事了,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作为勋贵子弟,在一些敏感事情上,是不能轻易去表态的。 家族的荣辱与传承,有时就可能因为一件小事,而被有心之辈利用,但凡是有底蕴的勋贵,对于后代的教育都很重视。 “抬起头来。” 宗川表情淡然,看着他最疼爱的嫡长孙,与宗织想的不一样,宗川没有生气,甚至言语间带有欣慰。 宗织不由生疑。 难道他没有做错? “怎么?连看祖父的勇气,都没了?” 见宗织不动,宗川眉头微挑,“难道是在御苑校场上,站出来给李进做保,全都给用完了?” “没有!” 宗织抬起头道。 宗川嘴角微扬,心底生出感慨。 年轻真好啊。 这才是少年郎该有的风貌。 “你错在哪儿了?” 想到这些,宗川看向宗织道。 “孙儿错在…不该因自己的一时冲动,给我宗家惹来麻烦。” 宗织回道:“这件事是孙儿做的,与宗家无关,更与祖父无关,祖父要严惩孙儿,孙儿甘愿领罚!” 宗川眉头微挑,盯着宗织道:“听你那意思,你心里并不觉得李斌有罪,甚至希望看到李斌能重回勋卫。” 有这么明显吗? 宗织一滞。 在李进造反一事上,大虞中枢是沸沸扬扬,那些掌握权柄的人,对此皆有各自的想法与看法。 但不可否认的一点。 此事在虞都传开后,在一些圈层也有热议,与宗织年纪相仿的勋贵子弟,私下也是热议不断。 在这件事上,宗织觉得勋国公李进,绝对不可能背叛大虞,倘若他真做了,那先前在西凉算什么? 那岂不成最大笑话了? 人的确是会变的,尤其是在牵扯到利益时,这点宗织从来都不否认,但李进这等岁数,即便真造反了,又有什么用? 除了他的长子以外,其他人可都在虞都啊。 尤其是那个李斌,是极得李进喜爱的。 宗织把能想的都想了一遍,他也想不出李进造反的理由,至于妖后乱朝,那同样是最大的笑话。 宣宗纯皇帝意外驾崩,这对大虞的影响太大了。 那几日他是在虞宫待着的。 或许发生的所有事,有不少他不清楚,可宣宗纯皇帝的驾崩,的确是让形势变了,关键是宣宗纯皇帝没有皇嗣,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在想些什么?” 宗川的声音响起,让宗织心下一惊。 “没,没想什么。” 宗织眼神有些闪躲。 其实在宗织的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件事无法理解,为何大虞空缺的皇位,就叫尚未及冠的新君做了。 哪怕各方想要掌权,也不至于这样吧。 有这种想法的,可不止宗织一人。 在勋卫当值的那帮勋贵子弟,有不少都想过这件事。 这跟他们心目中的大虞皇帝,是存在很大出入的。 但在御苑校场发生的事,却使得一些人的想法变了,或许他们的想法,对当前的大虞不那么重要,但变了就是变了。 “是不是在你的心里,就认为盛传的勋国公造反一事,祖父会从中牟取些什么?”宗川向前探探身,盯着思绪万千的宗织道。 “在权力面前,李进究竟是被奸佞构陷,亦或是真的反了,这都是不重要的事,这是你的想法吧?” “没,孙儿没有。” 宗织心下一紧,忙开口解释。 “你不必解释。” 宗川笑着摆摆手,“你们这些小辈啊,是不懂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情谊,别说李进这厮没反,就算是真反了,那某也要查明真相!” “你们这些小辈啊,不懂的事太多了,那个乱世离你们太远了,你们永远都不会明白,在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心里,最不愿再看到的就是乱世了。” “祖父。” 宗织表情复杂,他不知一向话少的祖父,为何今日会讲这么多。 “情谊这东西,一代亲,两代表,三代四代就拉倒。” 宗川有些怅然,苦笑着摇起头来,“没有人知道,李进这厮为了社稷,为了大虞,究竟都舍弃了什么。” “更没有人在意,有赫赫凶名的大虞勋国公,其实是最重情谊的!!” “有些人觉得靠这些阴谋诡计,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那纯粹是痴心妄想!!别的事情或许能成,但此事断不会这样!!” 宗织的表情变了。 眼前这一幕,是他没有想到的。 这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如果在李斌这件事上,你没有任何表态的话,那某定然会严惩你!”在宗织生疑下,宗川缓缓起身,语气冷冷道。 “你们小辈的玩闹,哪怕是打起来,我们这些老家伙都不会插手,但要是连明辨是非的能力,敢担当的勇气都没有,那家法绝不是摆设!” “起来吧,去看看你祖母吧,你回到府上,就闹腾这么大动静,她很担心。”讲到这里,宗川负手离去了。 这件事,我做对了? 反观宗织,此刻的惊疑更盛。 ‘这小子!’ 走出堂的宗川,在回首看了眼宗织背影后,心里没好气的骂了句,随即便朝一处走去。 此时,一位老仆走来。 “将那封信派人送去吧。” 宗川平静道。 “喏。” 老仆当即应道,可接着,老仆又道:“那几位都派人离开虞都了。” “知道了。” 宗川看了眼老仆,“这件事的背后,藏着的暗涌不少,叫你的人盯好了,老子倒是想要瞧瞧,究竟是谁在暗中推动。” “公爷放心,末将会盯好的。” 老仆抱拳应道。 见老仆如此,宗川露出淡淡笑意,这是追随他一生的家将,是能把命交出的那种,有这些老家伙在,哪怕真出什么事,他也丝毫不怕。 只是眼下的中枢,却有很多事让宗川看不透了,尤其是那个徐黜,他不明白,为何在这件事上,会表现得那样急躁,这根本就不符合他认识的那个徐黜,这背后究竟有什么状况? 第八十八章 各方(4) “所有人都小觑陛下了!!” 深夜下的掖庭宫。 某处隐秘所在。 寒风透过破窗袭来,一盏烛火被吹动,忽明忽暗下,夏望坐在木凳上,紧攥着手中的斧头。 啪! 木柴破碎声响起。 夏望看向钱穆,“所有人都觉得在李斌一事,是陛下想趁势招揽勋卫,毕竟能进勋卫的,无不是勋贵子弟。” “老祖宗,难道不是这样?” 钱穆露出不解道:“在李进造反一事,朝廷没有最终定论前,李斌在勋国公府待着,比在勋卫当值要好,毕竟这样还留有余地。” “所以说陛下被小觑了!” 夏望冷笑一声,捡起一块木段,“招揽勋贵子弟,或许是陛下所想,但这绝不是全部!” 讲到这里,夏望举起斧头,朝摆好的木段砍去。 钱穆的疑惑更盛。 “勋贵子弟年轻气盛,不被这世间的污浊所染。”夏望双眼微眯道:“若是能从中挑选些可塑之才,这的确是优势。” “但谁都清楚,勋贵子弟是身份尊崇,是地位很高,可在朝却不掌实权,而他们背后的那帮老家伙,一个个是何其精明。” “陛下此举,或许能叫勋贵子弟中,一些人的想法有改变,但想叫他们背后的人,继而对陛下的想法改变,这很难。” 钱穆点点头表示认可。 的确。 这件事出现后,必然会有些勋贵子弟,随着想法的改变,继而对新君讲的话,会选择服从。 有了这一改变,那想招揽他们,就是时间问题了。 既然新君能想到这些,那收买人心之事,对新君而言不算什么。 “陛下真正想要的,其实是将自己的态度,通过这件事传出去。”在钱穆思虑之际,夏望丢掉手中斧头,缓缓起身道。 “从选为嗣皇帝,到御极登基,到召开大朝,这前后发生的事情,有哪一件是按陛下意愿来的。” “似乎没有。” 钱穆下意识道。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夏望双眼微眯道:“作为大虞皇帝,哪怕年幼,哪怕有三后代为临朝,可该有的威仪要有吧?” “是。” 钱穆低首道。 “但陛下身陷虞宫,做任何事情,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夏望走到钱穆跟前,言语间带着冷意,“这种滋味是怎样的,你心里最清楚吧?” 钱穆垂着的手,下意识微颤。 “权,可以不急着争。” 夏望伸手轻拍钱穆的脸,“但作为大虞皇帝,不管做任何事,都要叫底下的人去猜,去想,这必须要有。” “而因为在御苑校场发生的事,陛下去了长乐宫,最终的结果是李斌能回勋卫当值了,这件事发生后,虞都上下有多少人在私下盘算,在私下会晤?” 钱穆脸色突变。 他想到了什么。 “咱这位陛下啊,比咱们想的要英明。” 夏望突然笑了起来,“因为一件事,让虞都上下开始有人心里有顾虑了,关键是所有人的猜想,从最初就错了,这是孺童能办到的?” 不是。 钱穆在心里暗道。 因为这件事,他底下的人从各处传回的消息,钱穆是清楚的,先前他没有多想这些,但被夏望这样一提醒,钱穆才反应过来。 这在先前是没有的。 “还有,这同样也是陛下的一次试探。” 在钱穆惊疑之际,夏望继续道:“陛下想通过这件事,来探探三后的底线,风鸾宫怎样暂不说,但长乐宫,长秋宫的态度都明了了吧?” 的确明了了。 新君去了趟长乐宫,这件事很快就在虞宫传开了,而没有过多久,整个虞都就传开了,关键是虞宫上下,没有因为此事而出风波。 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有人在暗中推动。 “看着吧,在今后啊,咱这位陛下,会一次次的去试探,直到真正把三后的底探到,那有些事就明朗了。” 夏望嘴角微扬道。 “可是老祖宗,这对陛下的获益,似乎并不明显啊。” 钱穆眉头微蹙,看向夏望道:“即便是这样,陛下什么都没有改变,特别是李斌,如果其祖父真反了,那是摆脱不了被株连的命运,到时那帮勋贵子弟,势必是会生出落差的。” “你还是太年轻了。” 夏望笑着摇摇头道;“做任何事,如果只想着尽快将获益落到手上,那注定是要以失败而告终的,因为心中的贪欲,是会叫你丧失判断的。” “还有,你觉得李忠真会反吗?” 面对夏望的询问,钱穆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看,在你手里,执掌着对各地的暗桩,明明对各地很了解,但却不敢轻易下定论。”夏望似乎一点都不奇怪。 “反倒是陛下,别说是对各地的情况了解不多,即便是对朝堂的动态,了解却也不够全面,陛下就敢下这种定论,做这种事情,这就是为何你是奴婢,而陛下是陛下的原因。” “老祖宗的意思……” 钱穆想到了什么,看向夏望说道。 “我什么都没说。” 夏望却出言打断道,“好戏还在后面呢。” 讲到这里,夏望嘴角微扬起来。 钱穆皱起眉头。 “相信要不了多久,陛下就能去上林苑了。”在钱穆注视下,夏望讲的这番话,让钱穆心惊不已。 这似乎没有牵连啊。 为何自家老祖宗会这样讲。 “虞都的事,那个老家伙知道了吧?”对钱穆的惊疑,夏望视而不见,反倒是问起钱穆一件事。 “知道了。” 钱穆低首道:“不过上林苑却没有任何变化。” “这就对了。” 夏望笑笑,似乎对这一切不奇怪,“这才符合这老家伙的个性,派人去宫外,对徐黜他们的监视要加强,这个老东西的表现,我倒是有些看不透了。” 讲到这里时,夏望的脸色阴沉下来。 “喏!” 钱穆当即作揖拜道。 虞都的人或事,不能简单的从表面来看,能在这里待的人,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那些简单的,早就在过去的一场场风波下凋零了,虞都是不养废物的地方!! 第八十九章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又一日。 御苑校场。 “哒哒~” “拦住!” “跟进!” 两支马队驰骋对拼,在人与马之间,一道黑影来回穿梭,骑在马上的一些勋贵子弟,似找到发泄一般,比以往表现的更神勇。 “好!!” “哈哈!!” 随着来回穿梭的马球,被孙贲一杆砸进网中,喝喊声,欢呼声立时响起,所属一队的勋贵子弟,无不洋溢出笑容。 反观宗织、昌封所在马队,不少勋贵子弟都咬牙切齿起来,特别是那些脸上带伤的,怒意就更明显了。 ‘看来在李斌一事上,这帮在京的勋贵,有些是表面力挺,实则却有别的想法啊。’倚坐在宝座上的楚凌,在见到眼前一幕时,心底不由生出了感慨。 当前在校场上的这帮勋贵子弟,无一例外全都是愿为李斌作保的,想洞察他们离宫归家后,一个个都经历了什么,是需要有特殊场合引导的。 所以打马球,无疑是最合适的。 在这等激烈的竞技对抗下,任何人的情绪都有宣泄的时候,哪怕是再早熟,城府再深的少年郎,也难免会流露出些内心真实情绪。 这不。 一向稳重,不苟言笑的孙贲,在适才的竞技对抗下,就表露出了一些神态,尽管很快就收敛了,但却被楚凌瞧的真切。 ‘这还挺有意思的。’ 盯着眼前众人的楚凌,想起今日清晨经历的种种,嘴角微微上扬,‘这还是他御极登基以来,唯一一次没有晨省,看来在李进造反一事中,三后的态度是不一样的,李忠麾下的梅花内卫,还真是有些可塑之才啊。’ “李斌?!” 一道惊呼声响起,楚凌收敛心神,循着铁链发出的声响看去,就见在几名武阉的看押下,穿着原先袍服的李斌,双脚被长长铁链捆束,曾经意气风发的神态没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冷漠表情。 被铁岭捆束的李斌,每走一步都很艰难。 而当一些勋贵子弟,快步朝李斌跑去时,李斌停了,在他那冷漠的面庞上,流露出一丝复杂之色。 越来越多的勋贵子弟朝李斌跑去。 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是给李斌作保的。 李斌重回勋卫当值,这让他们感到意外,其实很多人都没有想到天子居然真的把李斌给要回来了。 可是在看到李斌双脚的铁链时,他们感到心惊!! 有人跑去见李斌,就有人站在原地。 那些在校场外围的勋贵子弟,有冷漠,有踌躇,有平静,这些人的表情,无一例外全都被楚凌看到了。 这人啊,既然做了选择,那不管是出于何等心理下,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买单。 相较于那些冷漠的,平静的,最让楚凌厌恶的,其实是踌躇的,这在楚凌看来,就是典型的立场不坚定。 真要遇到重大抉择时,他们的犹豫,他们的优柔,是会让局势出现重大变数的,所以这些人在楚凌的心里,就已经不是勋卫的一员的。 勋卫,乃是天子心腹所在。 或许在正统朝,这支勋卫,尚没有真正归属天子,但在楚凌的眼里,那就是他今后的倚仗之一。 眼下楚凌要做的就是筛选。 哪些人值得拉拢。 哪些人值得培养。 是楚凌一直在悄悄做的事。 “陛下~” 李忠的声音响起,让楚凌回过神来,顺着李忠的眼神看去,就见看押李斌的武阉,根本就不叫那帮勋贵子弟上前。 楚凌眉头微蹙起来。 “叫他们滚!!” 楚凌的声音响起。 “喏。” 李忠应了一声,随即便快步朝前走去。 楚凌皱眉看着李忠的背影。 好不容易有了一次契机,继而能在勋卫中播撒种子,楚凌怎会让一些人,破坏这样的契机呢? 相较于直接招揽朝中文武,在勋卫中招揽勋贵子弟,这在楚凌看来要容易太多,因为这帮勋贵子弟年轻,所以还没有被世间污浊浸染,简单些来说,楚凌只需付出极小的代价,就可以从中招揽一些人的心。 比如认可。 比如夸赞。 比如信任。 这些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勋贵子弟,荣华富贵不是他们追求的,权力地位不是他们追求的,毕竟这些他们的祖辈,父辈,都已经为他们争来了。 可人活在世上,终究是要追求些什么的,不然过的就太无趣了。 楚凌就是从这个年龄段过来的,他又如何不清楚这帮少年郎,一个个心里是怎样想的呢? “罪臣李斌,拜见陛下!” 在孙贲、宗织、昌封、董衡等一行人簇拥下,被铁链捆束的李斌,抬手朝楚凌作揖行礼道。 只是在讲这句话时,李斌的手明显微颤起来。 对他这样一个骄傲的人来讲,叫他经历这样的事,比杀了他还难受!!! 李斌他想不明白。 “罪臣?” 楚凌笑笑,从宝座上下来,抬脚朝李斌走去,“能在勋卫当值的,无不是我大虞功之后,你说你是罪臣,怎么?莫非在你心中,已经承认自家祖父真的背叛大虞了?” “没有!!!” 李斌的怒吼响起。 这下,不少勋贵子弟都紧张起来。 他们怕李斌犯浑。 而在御前的一行人,特别是那帮武阉,无不是警惕的盯着李斌,倘若李斌敢有任何异动,他们会第一时间将李斌擒获,甚至击杀!!! “那就抬起头,看着朕!!” 楚凌平静道。 李斌缓缓抬起头,他的双眸微红,眼角更是噙着泪花,可在他的脸上,却流露出倔强的表情。 他不服! 他不满! 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楚凌负手而立,打量着李斌,在沉默刹那后,讲出的一番话,却让李斌表情变了,而孙贲、宗织等一行人,无不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陛下英明啊!! 在旁服侍的李忠,听到这番话时心生惊意,尽管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可这番话想表达的意思,他却是理解的一清二楚。 “既然有些事,不是你所能左右的,那就选择接受。”在此等态势下,楚凌走上前,抬头看着李斌道:“区区一副锁链而已,难道这就把你给击垮了?朕知道,你心里委屈,可眼下委屈有用吗?” 楚凌的话让李斌情绪绷不住了。 第九十章 执棋者 “陛下!臣想不明白。” 李斌双眼微红,泪顺着眼角流下,伸手指向孙贲他们,声音带着颤抖,“臣明明跟他们一样,对大虞是忠诚的,在勋卫当值宿卫,为什么…就因为一些莫须有的谣言,诽谤臣祖父起兵谋反,朝廷连查都没查,甚至都没有派人赴西凉,哪怕是责问臣的祖父也行啊!!” “可是并没有!!” “臣累了一天,离宫下值,带了母亲最爱吃的糕点,带了弟弟妹妹喜欢的小物件,可回家的那刹,等待臣的,居然是持刀警惕的南军将士!!” “臣是在这座城出生的,在这座城长大的,在臣的记忆里,这座城有太多难忘的地方,可这些,臣的祖父却知晓的很少,甚至是臣的父亲也一样,他们几年才回来一趟,可往往,待上没有几个月就又走了!” “陛下,您能告诉臣,臣的祖父究竟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才选择舍弃臣的一家,还有李氏一族,还要背负天下的骂名与指摘,才会选择走造反这条路?” 孙贲、宗织、昌封、董衡等一行人,此刻无不是表情复杂的盯着李斌,在他们的记忆里,李斌从来都没有这样过。 哪怕是受再大的伤,都未曾见过李斌哭过。 “臣的家里,至今有供奉的很多灵位。” 在这等注视下,李斌的泪流的更多了,“那有臣的亲叔,还有臣的族叔,甚至族爷,臣连他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但臣却能知道他们叫什么,更知道他们干过何等了不起的事。” “陛下,您知道臣是怎么知道的吗?” “是勋国公讲给你的吧。” 楚凌盯着李斌道。 李斌明显一滞。 但很快,李斌就开口道:“没错,就是臣的祖父,说出来不怕陛下笑话,臣曾讲过一句话,说战死沙场的人,那算不得英雄,真正的英雄,就应该像臣的祖父那样,在无数次厮杀下,依旧能战胜强敌,终凭所立战功,被我大虞天子敕爵厚赏!!” “可陛下知道吗?” “一向对臣很疼爱的祖父,在听到臣讲这些话时,狠狠的打了臣一顿,在打的时候,臣的祖父讲述了臣的亲叔,臣的族叔,臣的族爷,一个个都立下了何等赫赫战功!!” “李斌~” “李斌。” 围聚在周遭的勋贵子弟中,不少表情复杂的说道,尤其是董衡,他的眼睛微红起来,听到李斌讲的这些,他突然明白李斌为何那样了。 “这点,的确是朝廷做的不够好。” 楚凌轻叹一声,“对于为国捐躯的遗孀遗孤,朝廷还是考虑的太少了。” “那么陛下,您觉得臣的祖父会造大虞的反吗?” 李斌泪流满面,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如果他真的造反了,那臣算什么?那臣的祖母,臣的母亲,臣的弟弟妹妹,臣的那些亲人,臣的那些族亲,一个个都算什么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李斌这段时间的经历,没有人能真正理解,李斌不愿相信他的祖父会造反,他知道的种种,让他感受到了深深恶意,可在李斌的内心深处,却有着一个想法。 万一呢? 这种煎熬始终折磨着李斌。 曾经的他,是那样的意气风发,在他的心里所想的,就是等他在勋卫待上几年后,就该外放到军中历练了。 等他开始统兵,他要像他的祖父,他的父亲那样,去边陲为大虞固守疆土,为大虞开疆扩土,当然他也要立下赫赫战功。 他要叫天下人都知道,勋国公一脉的子弟,没有堕了勋国公府的威名!! 可是这一切,都随着勋国公府被围,他和他的亲人族亲被看押起来,就在悄然间发生改变了。 “你的问题,朕无法回答你。” 在李斌的注视下,楚凌平静道:“能回答你的,只有一个人。” 李斌表情明显一黯。 “但朕能回答你的,其实已经用行动回答了。” 楚凌撩撩袍袖,缓缓转过身,在道道注视下,楚凌朝一名带刀武阉走去,这让很多人都生出惊疑。 “陛下~” 见新君抽自己的佩刀,那武阉脸色微变,下意识想说些什么时,可当看到新君冷冷的眼神时,他低下了脑袋。 “陛下!” “陛下!” 见新君抽刀转身,抬脚朝李斌走来,孙贲、董衡、宗织、昌封等一行人,无不是内心紧张的说道。 “朕如果不相信一些事,李斌,你觉得你能从层层看押下的勋国公府,来到勋卫当值,在御前站着吗?” 楚凌提着刀,看着李斌道:“朕知道你心里委屈,更知你这些时日过得很煎熬,只怕你也想过要死吧?” 李斌的手微颤。 “还记得朕先前讲过的话吗?”楚凌继续道:“就在这个地方,朕说过,在一些事情上,朕不做过多的评判,是非对错自有我大虞律法来断,但在戍守边疆,为大虞拱卫疆域,一次次击败来犯之敌,保我大虞疆域无损,护我大虞万民无忧……” 这下,露出复杂之色的不止李斌了,孙贲、董衡他们也一样,或许最初听到这些话时,他们有别样的情绪与感受,但这次,他们的情绪与感受又不一样了。 李斌面对的事,真就不会再他们身上发生吗? 这世上有多少事,是可以万分笃定的? 没有!! “如果他们不相信一些事,李斌,你觉得他们会愿意为你作保吗?”在众人思绪各异之际,楚凌提刀指着孙贲他们,对李斌斥道:“抬起你的头,好好看看他们,看看他们中的一些人,就因为给你作保,付出了什么!” 李斌转身看向孙贲他们。 这一刹,李斌的心情是复杂的。 这些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其中还有他看不惯的人,可在自己出事后,一个个却愿意做自己能做的事。 甚至在一些人的脸上还挂彩了。 李斌的泪,又流了下来。 他不知该讲些什么。 “在事情没有定论前,讲再多,想再多,那都是没用的!!”楚凌继续道:“如果勋国公真的反了,那大虞律法会制裁他,因为这个盛世来之不易,不管是任何理由,那都要为自己做的决定,付出代价!!” “至于你,会被砍了脑袋,因为这就是大虞律法。” “但在此之前,朕也好,他们也罢,却愿意相信一些事,你有委屈,能讲出来,那他们呢?难道就没有吗?” “臣~” 李斌哽咽了。 他心底的那个疙瘩,在这一刻解开了。 “在事情没有定论前,你依旧是我大虞勋卫的一员,依旧是我大虞的勋贵子弟,依旧是勋国公的嫡长孙,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 楚凌此刻举刀,朝李斌双脚前的铁链,狠狠的砸下去,这让不少惊呼的人注视下,在见到此幕时,一个个却都愣住了。 “朕的力气太小了。” 楚凌砍那一刀,那条铁链连豁口都没有,楚凌皱眉抬头,看向孙贲他们,“你们中谁的力气大,给朕把这铁链砍断!!” “臣!!!” “臣!!!” “臣!!” 在这等氛围下,不少勋贵子弟纷纷喝道,他们的情绪被楚凌的话说感染,这在先前时从没有过的,但是在此刻却不一样的。 李斌的经历,让他们起了同情,但同时也有了感同身受,这人最怕的,就是把某些事代入到自己身上。 尤其是家境相仿的人。 “陛下,臣愿戴着这条铁链。” 而在这等境遇下,李斌却跪倒在地上,这话,叫一个个想上前夺刀的勋贵子弟,无不愣愣的看向李斌。 “想清楚了?” 楚凌提着刀,俯瞰着李斌道。 “臣想清楚了。” 李斌的身躯颤抖着,他在流泪,但他不想再叫任何人看到,他不愿因为自己,再让这些为他作保的兄弟遭罪。 直到这一刻,李斌才真正明白,自家祖父先前对自己讲,能把命交给袍泽,这个袍泽到底是何意了。 “那就给朕站起来!!” 楚凌朗声道:“朕还要进修骑术,你,去给朕牵马去!” “臣遵旨!!” 李斌抬手作揖道,随即便在各异注视下,缓缓起身,没有人知道,这个时候的李斌在想些什么。 “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在众人愣神之际,楚凌持刀喝道:“还要朕请你们去吗?” 这一刹,孙贲、董衡他们跟在李斌身后,看着眼前这帮勋贵子弟的背影,楚凌的嘴角露出淡淡笑意。 至少他想播撒的种子,已经撒进这些封闭内心的勋贵子弟心里了,至于生根发芽,那就看以后吧。 “从今日起,李斌不下值。”楚凌把手中的刀丢掉,背对着李忠道:“朕在那里,他就在那里。” “奴婢遵旨。” 李忠忙作揖拜道。 可在李忠的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天子的这番话,还有适才的举止,不说会在朝野间引起什么,但至少在勋卫中已经引起变动了,这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哪怕是三后,也不能…… 第九十一章 宫闱 夜无声而至。 大兴殿灯火通明。 哗啦~ 铁链声响打破平静,在此值守的禁军将士,不少露出惊诧之色,甚至有些人下意识挪动脚步。 ‘看来勋国公李进的影响力还挺强。’ 赶回大兴殿的楚凌,瞧见这一幕幕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心里却暗暗道:‘也对,能被选进禁军当值,负责虞宫、皇城宿卫的,那皆是大虞诸军选拔的精锐之士,对大虞绝对忠诚,得到重用与厚赏的。’ 楚凌发现他在救李斌一事上,所得到的获益与惊喜,是超出他最初所想的,或许眼下笼络不了这帮禁军底层锐士,但以后呢? 时间拉长,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诸如徐恢这帮禁军统领,楚凌根本就没想过要拉拢,毕竟他们的利益,跟三后是紧密捆绑的。 拉拢他们,楚凌是叫驴给踢了。 不过禁军大将军韩青,倒是值得一试的。 “李斌,陪朕进膳。” 想到这些的楚凌,停下脚步,转身对身后李斌道。 嗯? 李斌一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怎么?” 楚凌见状,皱眉道:“你想抗旨不成?” “罪臣不敢!” 李斌当即作揖道。 “朕最后再说一次!” 在道道注视下,楚凌露出不满之色,指向李斌道:“再敢在朕面前,说自己是罪臣,那就滚去天牢!” “臣~” 李斌神色复杂。 而分散在各处的禁军锐士,还有今夜当值的禁军统领孙斌,无不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孙斌,乃孙氏一族的,是当今太皇太后的亲侄子,今荣国公,大司马大将军孙河的亲弟弟,凭借战功得封一等侯,赐号辰阳,此人在大虞中枢不显山不露水,但在大虞军中的影响力亦不低。 孙斌立下的战功不少,封国公都绰绰有余,但在大虞没有一族得封两国公的先例,所以孙斌的爵位,到顶就是一等侯。 为此的补偿,是泾阳侯孙淼,正阳侯孙冀得擢一等侯,甚至孙斌还得封大批勋田,由此可将国公爵的含金量有多高。 ‘新君小小年纪,竟对笼络人心这般娴熟。’孙斌看着新君的背影,心里生出感慨,‘看来姑母说的没错,别被新君年纪小欺骗,皇族楚氏的血脉,岂是那样简单的。’ “都好好当值!!” 本在感慨的孙斌,瞧见殿外宿守的一些禁军锐士有动静,立时就皱眉斥道,这使不少人都恢复常态,大兴殿很快恢复了平静。 “坐下吃。” 对殿外的动静,楚凌没有在意,看着有些局促的李斌,楚凌笑着伸手道:“把这里当做家,有你陪着朕进膳,朕挺高兴的,过去都是朕一个人吃。” 说着,楚凌拿起碗筷,在旁服侍的李斌,则沉默的拿起一双筷子,余光瞧见新君扫向何处,他就去夹菜。 至于李斌,此刻心跳的很快。 跟皇帝一起进膳,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关键是他现在的身份,可他却不敢犹豫什么,坐到一旁的锦凳上,万秋儿端来一副碗筷,李斌想起身双手接过,毕竟是在御前嘛,皇帝可以跟你客气,但你却不能不长眼。 可李斌还没起来,万秋儿就把碗筷放到他面前,这叫李斌有些不知所措。 这侍女怎敢这样? 李斌眉头微蹙,若是搁在以前,他肯定要多看几眼的,以表达内心的不满与质疑,可眼下李斌却没有。 “不必在意。” 楚凌夹起一块肉,笑着看向李斌道:“她就这样的性子,朕早就习惯了,吃吧,一会儿还要换菜呢。” “臣遵旨。” 李斌忙起身作揖,可在他的心里却生出惊疑,一个是惊疑万秋儿这般无礼,天子居然毫不在意。 一个是惊疑天子说要换菜,眼前摆的菜肴可有数十道啊,别说是两个人吃了,就算再来十几个,甚至更多,那也吃不完啊。 这还换菜? ‘看来这厮先前在勋卫当值,心思都没放到宿卫上,连天子进膳的规矩,一点都不知道。’吃着东西的楚凌,看到李斌露出的惊疑,心里暗暗道。 ‘经历这样的事,对他而言也是好事,至少能打磨下心性,不过前提是李进别真反,不然谁来都救不了。’ 斩草不除根的道理,楚凌是清楚的。 现在的李斌,还真得楚凌看好。 楚凌吃着东西,心里思量着接下来该怎样走,靠救李斌一事,自己得到了不少获益与惊喜,眼下要做的事情,是怎样将这些获益与惊喜稳固下来。 毕竟只有这样,才能继续深入嘛。 在这过程中,在大兴殿外的小黄门,在几名中常侍,常侍的带领下,经历数道搜查与检验后,到御前来跟天子更换菜肴。 这是虞宫的规矩。 为的是避免别有用心之辈,知晓皇帝喜欢吃那些菜,继而在其中动手脚,皇帝的安危,那是大虞的头等大事,至于浪费,皇帝坐拥整个天下,吃喝又能浪费多少呢? 相较于楚凌的习以为常,对战战兢兢的李斌而言,他却被彻底惊住了,虞宫的生活真够奢侈的。 正如楚凌想的一样,他先前在勋卫当值期间,对这些根本就没在意过,上值就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待着,下值就抓紧离宫。 反正在李斌看来,他在勋卫就是熬资历,等熬够了就可以外放了,人家一门心思想做的事统兵将军,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的那种! 至于别的,他操那么多心干什么,真要操心太多,反倒是会被人怀疑的。 做勋贵子弟,别看表面光鲜亮丽,无忧无虑的,可实际上,这背后要面对的也不少,比如被人算计。 “李忠,等他用罢,就给他找个地方。”吃完晚膳的楚凌,在漱口以后,对李忠道:“该准备的都备好。” “奴婢遵旨。” 李忠忙作揖道。 而这让有一口没一口吃着的李斌听后,立时就从锦凳上站起了。 “你吃吧,朕要临帖了。” 见李斌如此,楚凌笑道:“别作假,该吃就吃。” 言罢,楚凌遂起身离去,不再理会李斌。 第九十二章 暗潮 笼络人心是要有所表现,但也不能太过热情,太容易得到的,反倒会不被珍惜,这适用于任何关系下。 人性嘛,就是这样。 对于李斌表露的关心,楚凌是有作秀的成分,但也有一部分是真心,在李斌的身上,楚凌看到自己的影子。 从天堂跌进地狱,这种变故下的巨大反差,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李斌这个人是有一些小毛病,但在今日的御苑校场上,楚凌发现这个李斌很重情谊,过去那种洒脱,或者更准确的来讲,叫满不在乎的态度,是李斌自己的伪装。 人都有自己要面对的事,所以心里难免就会藏着些秘密。 收服李斌的前提,是其祖父没有造反,这个前提成立,就自己所做种种,定然会叫李斌臣服的。 无他。 锦上添花易。 雪中送炭难。 人只有在经历大变故,难以度过的坎儿,才能把一些人或事看透,扛过去了,就会有大改变。 扛不过去,这一切就跟你无关了。 毕竟这世上没有谁对死人一直有眷恋的。 “陛下~” 不知过了多久,李忠低垂着脑袋走至御前,楚凌端坐在宝座上,临摹这眼前的字帖,只是这字,楚凌还需好好的练。 “他睡了?” 楚凌放下御笔,看着眼前的字,对李忠道。 “睡了。” 李忠低首道:“心底的戒备没了,躺到床榻上没多久,就响起了鼾声。” “也是不容易啊。” 楚凌轻叹道:“论谁经历这等变故,心里都会承受不住的,何况还是勋国公府的嫡长孙,这个李斌过去承受很多。” “陛下英明。” 李忠恭维道:“或许这才是最真实的李斌。” 李忠也算阅人无数,但对这个李斌,他承认自己先前真看走眼了,没想到大大咧咧的外表下,居然藏着那等细腻的心。 在世人的眼里,出生于勋国公府,还是当代勋国公的嫡长孙,表兄是大虞宗藩,母族也不弱,一出生就授有勋职,这简直是天胡开局,甚至可以这样讲,根本无需李斌好好表现什么,大虞中枢就必然有其一席之地。 这就是差距。 人跟人是不一样的。 很残酷。 也现实。 “李进这件事,朝野间是何反应?内廷又有何情况?”楚凌揉着发酸的脖子,对李忠平静道。 “有很多。” 李忠先是回了句,随即看向殿门处,见无人,遂掏出一摞奏疏,低声道:“请陛下御览,这是奴婢整理的。” 看来产生的涟漪挺大啊。 楚凌眉头微挑,看了眼李忠,随即接过这摞奏疏,说起来,这还是楚凌自御极登基以来,第一次接触到奏疏。 只是这奏疏,却是身边的人呈递的。 看起来有些讽刺,但却没办法。 谁叫楚凌没有掌握实权呢。 即便是地位尊崇的皇帝,手里没有掌握实权,那就是一个吉祥物,对这样的皇帝来讲,所处王朝与中枢,无需他去做些什么,只要他好好活着就行。 可这不是楚凌想要的。 “看来在李进一事上,有些人是有坏心思的。” 楚凌一封一封的看着,在看了不少后,眉头微蹙道:“嘴上是力挺李进,可实际上却不是这样,这是想要捧杀李进?” “依着梅花内卫,在内廷与皇城各处搜集的情况来看,是这样的。” 李忠低首道:“这几日进出三宫的人不少,还有中书、门下、尚书几省,给人的感觉是平静,但暗地里却藏着潮涌。” 由于大虞的国制,在内廷的寺人群体,是有一部分可以进出内廷与皇城的,当然前提是要持有宫牌,但也是这样,也使得一些事情,可以很轻易的就传播出去。 其实这在楚凌看来,也是没办法的事,在太祖朝的时候,内廷的寺人是不能做这些的,但到了太宗朝时就悄然改变了些,而到宣宗朝时期,别看宣宗纯皇帝御极登基时间短,但对有些改变是很大的。 这其中就包括内廷。 真要论起来的话,与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并驾齐驱的还有内侍省与秘书省,当然前者还好些,后者纯粹是充当智囊团的作用。 可眼下对楚凌而言,他却连这个智囊团都无法拥有。 楚凌除了从内廷发力,从身边发力,似乎没有别的更好办法。 “好饭不怕晚。” 楚凌看完最后一封奏疏,将其递给李忠,似笑非笑道:“既然有这么多的人,因为朕做的一些事,做出这样或那样的举止,那就继续观察吧。” “朕倒是想要瞧瞧,在李进造反一事上,究竟谁是忠于社稷,谁是不忠社稷的,这人一多啊,这心也就杂了。” “一个个算计来,算计去,朕真是不明白,他们得到这么多,又有什么用?难不成还想掌握大权不成?!” 李忠低下了脑袋。 这话,天子能讲,但他不能听。 “明日,叫韩青来见朕。” 楚凌站起身来,伸手对李忠道:“还有萧靖,不是有人想揣摩朕是怎样想的吗?好啊,那朕就叫他们好好揣摩。” “奴婢遵旨。” 李忠作揖拜道。 先前他自诩能猜透天子所做所想,可眼下经历的种种,却叫李忠发觉自己错的离谱,自己根本就看不透天子。 “对了,这几日你拟一份名单。”在李忠思量之际,楚凌想到了什么,看向李忠道:“朕要知晓禁军的全体将领,包括他们的出身,来自于何处,选进禁军前在哪一军效命,这些对你没有难度吧?” “没,没有。” 李忠有些迟疑,但还是低首道。 “此事做的隐秘些,别叫人察觉到什么。” 楚凌皱眉道:“那件事,你查的怎样了?” “奴婢还在查。” 李忠心下一紧,当即道:“请陛下放心,奴婢定然会查到的。” “嗯。” 楚凌应了句,没再理会李忠,就朝龙榻走去了,他太累了,今日做的事,想的事太多,他要好好睡一觉,明日还要去晨省,一想到这,楚凌就感到头疼,做皇帝还这么多麻烦事…… 第九十三章 疯子! 人活在这世上,不管处在怎样的位置上,都会面对各种麻烦事,烦心事,往往前一件还没有解决,后一件就跟着来了。 明明人生就是场体验,是看世间的一切,这样到死亡降临时,心中也就没了遗憾,可现实却总有太多求而不得的遗憾。 或许这才是人生的常态吧。 轰隆~ 阴云密布下,天地被黑暗侵袭,伴随着一道电闪出现,天际响起一道炸雷,震的人五脏六腑皆颤。 暴雨倾盆。 昔日热闹的川武城,眼下却鲜有人迹,暴雨冲刷下,仍冲不散那股压抑氛围。 川武城官驿。 “现在都不用赶去西凉了!!距川武不足百里,已发现大批队伍集结,这不就是国贼李进谋反的铁证吗?!”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将平川一带的情况,尽快呈递进京才是!!” “谁告诉你们,在平川凝聚的队伍,就一定是从西凉而来的?万一是流民呢?你们谁不知道,北疆各道府县遭灾,有大批流民逃难求生,这也是……” “你这分明是在自欺欺人!!” “什么叫自欺欺人?如果真是从西凉来的叛军,那平川一带为何没有派人急递?难不成他们也反了不成?” 在这正堂内,聚集的不少人,一个个神情狰狞,彼此间是争执不休。 作为朝廷从大都督府、勋院、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兵部等有司抽调的人手,他们所站位置各有不同,以至在获悉距川武不足百里的平川态势时,他们的想法是不一样的。 川武,乃进出西凉的要道所在。 恰恰也是这般,使得该地是极其繁华的,这里驻扎有不少军队,但因为平川一带发生的事,使得该地已然戒严了。 “都别吵了!!” 一道喝喊声打断了争吵,不少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中年拍案怒起,“你们一个个在此争吵有个屁用,辅国公都不在,眼下这等事,只有他才能决定,究竟是继续西进,还是向京急递。” 是啊。 此人话音刚落,堂内众人都左右看了起来,到现在,他们却没有见辅国公的身影,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在众人疑虑之际,彼时,在这所官驿的某处。 “辅国公,平川一带的队伍,的确是从西凉来了。”一穿黑衣劲装的男子,表情严肃的盯着刘雍。 “我家义父说了,想要叫西川中计,就必须要以此入局,这骂名,他老人家愿担着,但希望朝廷别为难这些戍边儿郎的亲眷。” “他个疯子!!!” 男子话音未落,刘雍就拍案怒道,恶狠狠的盯着男子,“即便是为了攻打西川,为何要选择用这种方式?他知不知道,这会给朝廷带来什么?又会给天下带来什么?” “辅国公,你骂在下,没事,但你不能骂义父!!” 男子听后,冷冷的盯着刘雍,“西川的情况怎样,您这位北军大将军不可能不清楚,其国主何其狡诈,这些年来跟我大虞在西凉交战多次,可西川却没有死伤太多,反观我西凉一带,戍边将士是没死多少,但在边陲的百姓呢!!” 男子叫李敢,是勋国公,征西大将军李进认的义子,此人自幼失去双亲,是西凉人士,因在戍边军中表现不俗,被李进所知,这才被收为义子。 在大虞勋贵中,特别是老一辈的,都喜欢收义子,即便是已故的太祖高皇帝,在世时就收了不少义子,这些人为大虞南征北战,可谓建下了无数功勋,可惜活到最后的,却很少…… “大虞只有西凉一地边陲吗?” 刘雍冷哼一声,迎着李敢怒视道:“宣宗纯皇帝骤崩,新君仓促下继位,朝中出现多少乱子,眼下各地又发生什么,他李进都清楚吗?” “就为了迷惑西川,继而对西川展开攻势,便打出妖后乱朝的旗号,哪怕在我大虞境内,是有不少跟西川暗通之辈,可他想过没有,这会叫那些别有用心之辈,对此会做出什么事?” “大虞是不止西凉一地边陲,但西凉边民的血就能一直白流吗?” 李敢冷冷道:“纵观大虞上下,辅国公,在下想问您一句,有谁能比我家义父更了解西川?” 嗯? 听到这里,刘雍敏锐察觉到异常。 “勋国公怎么了?” 刘雍朝李敢走来,眼神冷冷道。 “义父~” 李敢垂着的双手紧攥,眼眶竟微红起来。 刘雍见到此幕,心里立时一紧。 “说话啊!!!” 此间,响起刘雍的怒喝。 “遭西川暗桩刺杀。” 李敢眼角流下泪,咬牙切齿道:“尽管被护卫洞察到,但在乱战下,义父却中了一箭,那箭有剧毒,义父时日不多了。” “这怎么可能!!” 刘雍难以置信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朝廷不知此事?” “就在宣宗纯皇帝驾崩没多久。” 李敢低首道:“原本此事要传回虞都的,但不知为何,义父却不叫我等,将此事传回虞都。” 刘雍愣住了。 直觉告诉他,李进定然是在虞都安插有人,所以虞都的事,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传到西凉去。 可眼下的刘雍,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面,他怎样都没有想到,铁骨铮铮的刘雍,居然会遭西川暗桩刺杀。 如此一切就说的通了。 “即便是这样,那勋国公为何不急递密奏!”刘雍盯着李敢道:“只要叫朝廷知晓此事,不说……” “辅国公,您觉得这样的密奏,即便真急递回虞都去,又会有多少人支持义父?”李敢抬头看向刘雍道。 “义父说过,虞都太复杂了,复杂到一桩简单的事,只要进了虞都,就会变得无比复杂,他拖不起,西凉的边民更拖不起,所以他老人家才会以身入局。” 唉~ 刘雍心里轻叹一声,这一刻,他的内心是复杂了,这才是他熟悉的勋国公,征西大将军李进!! 只是这样做,真的不值得啊!! 虞都的一些秘密,他是知情的,这一战,哪怕李进领着大军取得大胜,只怕有些人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第九十四章 大战起 这世上有智者,就会有傻子,对一些事固执,对一些看法固执,哪怕是在正常人眼里,都无法理解,这偏偏正是有一些傻子在,才使得这个世道很精彩。 李进,就是那个傻子。 经历过最黑暗,最动荡的时期,对李进而言,他这辈子最不想再经历的,就是让乱世再度降临。 因为在那崩塌的乱世下,人命是最不值钱的,被人杀,被人吃,被人蹂躏,被人迫害,李进见过太多的凄惨,所以他不愿去回忆。 “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破了此间的平静。 在一片荒芜的戈壁滩上。 一支骑军散布此间。 规模很大。 却没有声响。 这是大虞勋国公、征西大将军麾下最精锐的一支王牌,名曰西凉铁骑,能进这支队伍的,无不是善于骑射的。 “义父!” “大将军!” 听到咳嗽的一些将校,无不朝一处快步跑去,他们无不面露忧色,盯着眼前坐在巨石的老者。 老者的神情很憔悴,嘴角残留着血迹。 “一个个哭丧着脸作甚?” 李进露出笑意,扫视眼前这帮将校,随即却故作不满道:“怎么?就这样盼着老子死吗?!” “义父!!” “大将军!!” 这帮铁骨铮铮的汉子,听到李进所言,无不是眼眶微红,一些眼角更是噙着泪,他们的心底积攒着怒!! 该死的川贼!!! “行啦,别像娘们一样。” 李进的手颤抖着,撑着巨石起身,“西川的主力大军,已经逼近我西凉重地,我军蛰伏在这处密道已有数日,也该到了咱们出场的时候了!!” “草他娘的,以为派些刺客来杀老子,就能杀进我西凉境内了,娘的,老子就算是死,也要把你给打残了!!!” 眼前所聚众将,一个个的眼神全变了。 自他们的义父/大将军被西川刺杀未果,西凉一带的形势就悄然在变,为此李进做了很多事情,却引起不少争议。 特别是李进打出妖后临朝的旗号,要领军东归杀进虞都,这可谓是震惊了很多人,但他们尽管震惊,可一个个却都没有异动,而是选择去见李进。 这一见,一些事就明朗了。 “义父,此次我军孤军深入,将西凉交给张洪这个文官,他真能抵御西川二十几万大军吗?”一人走上前,朝李进抱拳行礼。 “怎么?” 李进听后,看向那人道:“你是怀疑本公的眼光吗?” “孩儿不敢!” 那人忙单膝跪地道:“可此事非同小可啊,如果张洪不能抵御西川来犯之敌,纵使我军孤军深入,杀进西川腹地,恐……” “哈哈,你还是不了解张洪这个家伙。” 李进大笑起来,指着那人道:“这家伙,别看长的白白净净的,说话文绉绉的,做事还有些迂腐,但你不能小觑这家伙。” “这家伙有股子狠劲儿,只要把其逼到绝境,这厮狠起来啊,别说是你们了,就连本公都可能比不了。” 嗯? 所聚众将听后,无不露出错愕的神情。 就他? 不可能吧! 一些熟悉张洪的人,拿李进讲的话,跟他们记忆里的对比,根本就找不到能对比上的。 “吹号吧。” 见眼前众将这般,李进也不再解释,而是眼神凌厉起来,低声低沉道。 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人不敢抗拒! “喏!” 众将轰然应诺道。 “呜呜呜~” 没过多久,绵长号角声响起,分散此间的近万西凉铁骑,开始动了起来,飞尘席卷此间。 “雨字营集结!!” “武字营集结!!” “风字营集结!!” 荒芜戈壁滩上,响起道道喝喊声,在飞尘间,竖立起的旌旗迎风飘散,一名名骑卒骑马而动。 大地开始轻微颤抖起来。 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在这片天地间,一支延绵梳理的骑兵洪流凝聚,放眼望去,除了无尽的黑,再无其他。 “哒哒~” 而在此等态势下,在骑兵洪流间,驰骋着一名名背负令旗的骑卒,他们速度极快的穿梭在队伍中。 “传大将军令!杀川胡!” “传大将军令!杀川胡!” 喝喊声响彻云霄,这支骑兵洪流出现变化,放眼望去,在这洪流之中,一名名骑马而定的骑卒,尽管他们的面庞被铁罩遮挡,但他们的眼睛却闪烁着杀意。 “哒哒哒~”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地开始颤抖,且颤抖的频率愈发大,渐渐的,黑色洪流在这土黄戈壁上开始涌动起来。 天地间除了回荡着马蹄声外,再无其他声音。 ‘太祖,等老臣打完这一仗,就下去找你喝酒。’在骑兵洪流中,被簇拥着的李进,身躯微微前行,人随着胯下坐骑奔袭而上下浮动,在他的手里,提着一杆长刀,看着前方涌动的人潮,李进心底生出极强斗志!! 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但他不愿死在床榻上,他希望自己能死在战场上!! 这支随他出战的西凉铁骑,无一例外都是抱着必死决心的,在明知必死的凶险下,依旧有这么多人,愿意跟随着李进去袭杀西川腹地。 这支路线,是李进戍边许久下,前后不知派出了多少暗桩刺探,流了不知多少血,才汇总起来的。 李进当然知道,他眼下的这种行为,是很愚蠢的,但是他时日不多了,在西凉镇守这么多年,对西川这个强敌,李进太了解了。 如果他的死,会使西凉出现动乱的话,那西川肯定会趁虚而入的,更何况眼下的大虞,换了位新君,才八岁,李进根本就不敢想,在这样君弱后强,甚至是中枢各派争斗不休下,他的死,会给西凉带来什么!! “杀!!!” 内心淤堵的李进,在驰骋间,突然举刀怒吼起来,这带动着左右跟着怒吼,而渐渐骑兵洪流就传导开。 “杀!!!” “杀!!!” 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喊,令天地为之色变,大地颤抖的更厉害了,尽管这场征程是十死无生的,可在洪流中的每个人,却没有看到有一个畏惧的,这就是大虞的西凉铁骑!!! 第九十五章 中枢之震 “祖父!!” 天边泛起鱼肚白。 朝阳很红。 徐徐东升。 大兴殿的寂静,被一道呐喊打破,值守一夜的禁军锐士,无不警觉地看向一处,尽管接连几日都有这种情况,但他们仍不敢放松。 “这又做噩梦了?” 此等态势下,睡眼朦胧的楚凌,从寝殿内打着哈欠走出,李忠、万秋儿跟在身后,一行朝李斌所住走去。 “拜见陛下!” “拜见陛下!” 楚凌朝前走着,对这些人没有在意,哪怕是禁军统领徐恢,楚凌看都没看一眼,直径朝李斌所在走去。 “李斌。” 走进侧殿的那刹,楚凌看到蜷缩在一处的李斌,脑袋埋在膝盖处,楚凌眉头微蹙,今日李斌的状态,跟前几日不太一样。 “臣有罪!” 本蜷缩着的李斌,身躯一颤,旋即朝走来的天子跪地请罪,“臣……” “又做噩梦了?” 楚凌出言打断,走到李斌的身旁,也不顾其他,就坐到一旁的锦凳上,伸手轻拍李斌的肩膀,“这次又梦到什么了?” “陛下…” 这下,李斌绷不住了,泪顺着眼眶流下,“血!很多的血!臣梦到祖父浑身都是血,臣想给祖父捂住,可血却怎样都止不住!!” 唉~ 楚凌轻叹一声,看着泪流不止的李斌,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几日,李斌下值就在大兴殿休息。 可也是这几日,每至拂晓时,李斌就会被噩梦惊醒,因为这事儿,楚凌每次都被吵醒,甚至值守的禁军统领,特别是徐恢,请求将李斌移至别处,理由也很充分,惊扰到天子休息了。 但楚凌却拒绝了。 甚至此事都传到三后处了。 在这期间,李斌也请求去别处,不过楚凌没有松口,他觉得这件事,不像是李斌刻意为之的。 “梦都是反的。” 楚凌沉默刹那,伸手轻拍李斌肩膀,“你这就是太想勋国公了,等此事有眉目了,朕会设法叫你们见一面。” “陛下,您真相信臣的祖父,没有谋反吗?” 李斌猛然抬起头,眼很红,盯着楚凌说道,在讲这句话时,李斌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祈求,眼下的他,就是靠这股信念活的。 而在李斌有此反应时,跟着进来的李忠、万秋儿、徐恢几人,无不是警惕的看着李斌,他们怕李斌做出过激行为。 “朕还是那句话。” 楚凌神情自若,迎着李斌的注视,道:“在事情没有最终定论前,朕是不会相信勋国公会反的。” “可万一呢?” 李斌却犹豫了,这几日他做了很多梦,每次都是在天拂晓时做的,他也不愿相信自家祖父会反,可自被天子召回勋卫当值,每每随驾来到大兴殿,李斌的内心深处,总有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情绪涌动。 过去的他,没有任何的迟疑。 可现在他却迟疑了。 “这世上,谁都可以怀疑你祖父,唯独你李斌不行!!” 在李斌思绪驳杂之际,楚凌却猛然起身,俯瞰着李斌,厉声道:“没有你祖父,你有什么资格享受荣华?你有什么资格进勋卫?你有什么资格令人惧你,怕你?你的一切,都是你祖父给予的!!!” “臣…” 李斌流下了泪。 楚凌骂他,他非但没有丝毫恼怒,相反却生出感激,这些话让他真切感受到一点,天子真没有怀疑过他的祖父。 在这等境遇下,这就是他活下去的信念啊。 “抓紧洗漱,等朕晨省后,去御苑校场!!” 楚凌一甩袍袖,昂首朝殿外走去,对李斌,他能做的就这些,让他做到感同身受,楚凌做不到。 毕竟那不是他的祖父。 事,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别讲什么感同身受,这是这世上最大的笑话,那喜悦,那悲痛,那伤感……你连经历都没经历过,何来有深刻体验呢? 但作为人,要能做到不趋炎附和,不落井下石,这看似很简单,但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真正遵循本心呢? 眼下的李斌,就处在绝望之下,惶恐之下,焦虑之下,楚凌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信心与肯定,叫李斌能不崩溃,这就足够了。 这个坎能否度过,要看他自己。 除了他,谁都帮不了。 当然,即便李进真的谋反了,李斌难逃一死,楚凌也没有任何损失,甚至在这期间,他对李斌的宽容与理解,周遭的人看到后,一个个都是有想法的。 人活在这世上,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目的性的,楚凌也不例外,他就是一个俗人,他也有七情六欲,他也有想要的。 人在想法多的时候,时间总是过的很快的。 转眼已是艳阳高悬。 结束了晨省的楚凌,在御苑校场待了很久,那帮勋贵子弟陪同着,李斌依旧戴着铁链,做着他能做的事,哪怕不断被新君指使做各种事,李斌也都做着,只是他的魂却不在,这一切都被人看着。 只是相较于御苑校场的平静,彼时的太极殿却不平静。 嗯。 在楚凌毫不知情下,三后驾临太极殿,朝中文武重臣皆聚,之所以会这样,这跟辅国公刘雍秘密归京有关。 “辅国公,你觉得李敢的话,值得信任吗?” 气氛微妙的大殿内,左相国徐黜冷哼一声,从朝班中走出,盯着刘雍质问道:“此人乃李进义子,追随在李进身边许久,他说李进做的这些,都是为了算计西川,为了重创西川,那这就是真的了?” “相国大人,您讲这些是何意?” 刘雍眉头微蹙,迎着徐黜的注视,语气冷冷道:“您是觉得本公,连分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了?” “那可说不好。” 徐黜冷笑道:“陛下和三后,命你带队去彻查李进造反一事,到了川武,却没有继续朝西凉进发,甚至连平川聚集的队伍,你也没有派人去彻查,跟李敢见了一面,你就不顾别的擅自跑回京,你……” “谁告诉你,本公没有彻查?” 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刘雍从怀里掏出一物,“这是在平川的血书,这上面,是一个个血手印,聚在平川的队伍,是从西凉来的不假,但他们是奉军令去的,到了平川后,他们就不会再东进一步!!” 一言激起千层浪。 殿内聚集的众人,包括三后,无不盯向刘雍所聚之物上。 “西凉的戍边军,包括他们的家眷,对得起大虞,对得起朝廷,更对得起天下!!”在此等态势下,刘雍厉声道:“事实真相都没有查清,就在这里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摘,去质疑,难道这就是对的吗?” “太皇太后,太后,皇后,臣愿以项上人头作保,在平川的乃是我大虞忠民,他们绝不是叛贼,他们是戍边军的家眷,更是随勋国公西征的儿郎希望,他们这一路从西凉赶来,是忍饥挨饿过来的,为的就是骗过渗透进我大虞的西川暗桩,甚至在这一路上,他们之中有一些死在的来的路上,他们……” 讲到这里时,刘雍眼眶微红起来,这位经历无数大风大浪,心早就不知怜悯的人,这一刻却落下了泪!!! 第九十六章 对错 勋国公李进造反一事,从李敢赶至川武,见到刘雍的那刻起,就注定会变得复杂,这点刘雍最清楚。 这件事不是两种明确的走向。 要么是真反,要么是构陷,不管是哪一种走向,查明了,中枢就能做出对应决断,继而叫天下知晓中枢意志! 若是前者,那就夺爵株连,派遣大军镇压,继而震慑宵小之辈,以稳定大虞统治根基。 若是后者,那就彻查此案,揪出幕后元凶,继而明确律法威严,还大虞功勋一个公平。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只要大虞中枢处理足够迅速,在消除风波与威胁之际,还能增强中枢威仪。 也正是这样,才命刘雍亲自带队。 可是眼下的情况,却朝着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第三种走向倾斜,关键是事态已经明朗,这反倒棘手了。 “李进这厮糊涂啊!” 气氛微妙的大殿内,宗川眉头紧锁,盯着刘雍、徐黜的背影,咬牙道:“就算想叫西川遭到重创,也不该用这种激进方式啊,即便中枢的情况不比先前,可在国仇面前,一切都是能促成的啊。” 宗川的话,叫左右站着的几位,一个个神情都变了。 “七哥,你别忘了一点,他遭到西川暗杀了。” 在旁的昌黎眼神漠然,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徐黜,随即对宗川道:“他有一点,的确没有夸大,纵观大虞上下,除了他以外,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西川。” “人在时日不多下,真会在意世间规则,礼法吗?” “这件事,我倒没觉得他做错了什么,西川对大虞而言是大患,这些年来西凉死的人还少吗?” 宗川沉默了。 他如何会不知这些啊,可眼下的问题,是李进为了收拾西川,开了一个很恶劣的头,如果在这件事上,中枢没有一个明确态度,就这样不清不楚的搁置了,或许多数人不会多想,但那少数呢? 嗯。 李进打着为大虞好,为社稷好的名义,作为大虞勋贵,作为大虞臣子,敢竖起妖后乱朝的旗号,继而做出这等事来,那我也可以啊! “辅国公,你的项上人头,有社稷重要吗?” “还有,这所谓的血书,有国朝律法重要?” 在宗川思虑之际,徐黜的声音响起,在大殿内回荡,一言不发的三后,此刻表情凝重的看着徐黜,更在扫视殿内诸臣。 “相国大人说的没错!!” 在徐黜话音刚落,户部左侍郎陈坚从朝班中走出,眼神凌厉道:“现在已不是李进是否造反那样简单了,这李进分明是目无法纪,扰乱纲常,依着本官来看,他这样做,分明是为了报私仇!!” 一言激起千层浪。 陈坚的话,叫殿内众文武骚乱起来,议论声开始出现。 朝班中站着的萧靖,暴鸢等一行人,还有孙河、宗川、昌黎、韩青这帮勋贵,无不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在本官看来,他李进分明是知晓自己时日不多,先前未报之仇,还有这次遭西川暗杀未果,种种加持下,叫他决意铤而走险!” 陈坚掷地有声道:“明明有更好的办法解决,不管是向三后禀明此事,亦或是向中枢有司急递奏报,都是能寻求解决办法的。” “大虞跟西川是死敌,不死不休的那种,在这件事上,大虞必然要有态度,不然川逆猖獗下,如何能确保大虞边陲安稳?” “可李进却为了一己私欲,居然愚弄众多的戍边健儿,这不是他李进的私兵,而是朝廷的大军,甚至为了他的一己私欲,不惜裹挟众多的戍边健儿家眷,叫他们一路从西凉东归虞都,拉起讨伐的态势。” “本官实在是理解不了,为什么要这样做?!除了给他李进谋一个为国为民的名声,为他李氏全族谋一个好名头,本官再想不到别的了!!” “不管怎样都是死,与其死的这般窝囊,倒不如死在征战的途中,这样中枢就被架起来了……” “过分了!!!” 陈坚的话还没讲完,性如烈火的昌黎,就厉声呵斥道,在无数道注视下,昌黎从朝班中走出,冷冷盯着陈坚,“你真的了解勋国公吗?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如此诋毁勋国公?!” “依着安国公之意,他李进非但没错,反倒是有功了?” 陈坚浑然不惧,迎着昌黎的怒视道:“安国公不应该不清楚,李进这样做,究竟会给社稷,会给朝廷带来什么吧?” “还是说在安国公的心里认为,只要是为击败大虞之敌,那就可以不顾一切去做,这样北疆,南疆等处也都能像李进这样肆意而为了?” “你!!!” 昌黎伸手指向陈坚,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但陈坚却死揪着一点不放,甚至将这件事给扩大了。 这话,叫他无法回答。 说认可,那今后北疆,南疆等处戍边军,在那几位的调遣下,也可以毫无顾忌的去做任何他们觉得对的事,那这样岂不全乱套了? 说否认,那眼下领军西征的李进,就被直接定性了,是,或许深入敌国腹地的他们,不可能知晓这些,可万一他们取得大捷呢?最后非但没有得到赏赐,却被打上了图谋不轨的名号,这是否会叫一些人心寒? 中枢的人,永远理解不了戍边的苦。 戍边的人,永远理解不了中枢的难。 这成了一个死结。 刘雍在见到此幕时,表面没有任何变化,但心里却生出了暗叹,这件事情就是这样的复杂,他明知李进这样做是对的,毕竟整个大虞没有比李进更了解西川了,何况大虞眼下是这种境遇,即便知晓西川有进犯的意图,可一旦上升到中枢,必然会有各种分歧,无法,大虞没有一个强权皇帝了,没有知武皇帝了。 三后是掌着大权不假,但她们先前都没有经历过这些,可战场上的形势稍纵即逝,拖得时间久了,那就可能会出现变化。 打仗,最怕的就是掺和太多算计,你想算计,我想算计,这仗还没有开始打,就注定会败! 可李进做的再对,但大虞的律法,大虞的社稷,大虞的秩序在这里摆着,那在法理上来讲这就是错的,毕竟这算是一种要挟,如果在此事上没有明确态度,难保今后不会出现类似状况。 一旦出现,那就是大麻烦。 对错,在很多时候就该清晰明确,但在很多时候,尤其是在特殊境遇下,牵扯到一些特殊的事,就很难划定对错,是对吧,又有错的一面,是错吧,又有对的一面,这该怎样取舍,就很考验上位者了。 可问题是大虞的上位者,名义上是楚凌这位新君,可他岁数太小了,所以实际上的上位者是三后,但掌权的太多了,尤其是最高大权,人一多,那就代表在一些事情上,势必会产生分歧,而分歧就代表混乱…… 第九十七章 朕作保! 孙黎坐在凤位上,神情是看不出喜悲,她那双冷眸扫视殿内诸臣,这帮重臣的反应,尽皆收入她的眼底。 与先前的大朝不同,这场在太极殿内召开的朝会,是属于小范围的,能来的皆是各个有司的主要官员。 范围是缩小了,但针对性更强了。 眼下的孙黎就后悔一件事。 不该在徐贞提出召开朝会时,没有坚持自己的想法,但后悔是没用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者就算想捂着也不现实,这虞宫,这内廷,能透露到宫外的渠道,似乎到现在都没有除干净!! 尽管先前已有不少人死了。 可内外联系依旧有。 想想也对。 三后涉政临朝下,除了那座大兴殿外,对外拥有权柄的还有三宫,在三宫下,谁又能确保所有人,就都是绝对忠诚呢? 人心隔肚皮啊。 此刻的孙黎,深深明白掌权的不易。 这让孙黎想到一些人。 就眼下争议极大,分歧极大的事情,如果是叫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她的嫡孙处理,也会有截然不同的结果。 “直娘贼的!川逆敢暗害朕的兄弟,朕的肱股,给朕即刻增派大军,去驰援勋国公,不把川逆踏平,此事决不罢休!!” 孙黎的脑海里,浮现出太祖的神态,尽管太祖已故很久,可那副容貌,那副举止,仍清晰可见。 “现在不是勋国公扰乱纲常,目无法纪的事,现在是要稳定西凉安稳,确保勋国公能活着归虞,谁敢在朝私议此事,朕绝不轻饶,给朕调集大军!!” 这是她的儿子会干的事,甚至孙黎还想到他的儿子,在明确这些事后,会密召心腹进宫商榷善后之事,最终要达到的目的是冷处理,避免事态继续扩大! “李进就这样看待朕吗?出这等事,难道不能给朕呈递密奏?不能给有司急递?朕就这样不值得他信任吗?给朕调集大军,朕要御驾亲征!!” 这是她的嫡孙会干的事,孙黎早就知晓她的嫡孙,有借亲征之威,继而扩大威仪之念,由此方能解决一些棘手问题,这件事持续到最后,李进会被降爵,哪怕他战死了,他的爵位也会降低,但李氏一族的荣耀会确保,而在这件事后,有些军中的积弊会被扫清…… 可现在,是这三位都不在了。 孙黎的心突然空落落的。 她知道处在这个位置上,会面临很多选择与权衡,她的内心是不想惩处李进的,因为她知道李进是怎样的人。 可眼下掺杂的太多了,关键是有太多的人,想要借着这件事,以达到他们心中所想,这其中就包括那两位。 孙黎在想到这里时,余光瞥向沉默的徐贞与王琇,她在面对这件事时,都要考虑到方方面面,那更何况是她们呢? 她们的考虑,跟自己一致吗? 孙黎娥眉微蹙起来,她无法做出判断,一代人的情谊,只作用到那一代,牵扯到下一代,牵扯到下下一代,就难保会出现分歧。 孙黎经历过动荡时期,经历过开国时期,经历过兴盛时期,这也让孙黎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大虞出乱,这会造成难以估量的危害。 所以她理解李进的做法。 这是一种对眼下的中枢,对眼下的社稷,有着太多的担忧与顾虑,但他却又无法去左右这些,他唯一所能左右的,就是他所在的西凉,他所直面的西川,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啊。 因为宣宗纯皇帝的骤崩,继而导致大虞中枢出现变动,甚至因为这种变动,导致了年仅八岁的新君克继大统,对远在边陲的李进而言,他看到的是朝中各派,乃至掌权的三后,出于某些目的与盘算,才做出这样的选择。 这就是楚凌继承大位,给大虞造成的影响与涟漪,而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后续可能不会发生这种事,但别的事呢? “今日的太极殿,还真是够热闹的啊。” 殿外响起的声音,叫嘈杂的大殿内,立时就安静了下来,这一刹,无数道目光聚焦到一处了。 这其中就有孙黎。 也有徐贞与王琇。 三后眼神各异的看向殿门,就见那道瘦弱的身影站着,在他的身后,还站着很多人,而最显眼的,莫过于双脚被铁链捆束的李斌。 “朕这几日还在想,勋国公究竟是真反了,还是被人构陷,即便是没有定论,也该有个眉目吧。” 在这道道注视下,楚凌抬脚朝前走着,边走边说道:“朕觉得此事由辅国公带队,不该有差池或拖沓,朕还奇怪,为何却迟迟没有消息呢,原来消息有了,朕在御苑校场进修骑术却给耽搁了。” “对于勋国公在西凉做的事,皇祖母,皇嫡母,皇嫂是怎样想的?这事叫他办的,明明是件彰显我大虞国威,为大虞开疆扩土的好事,却被西川做这等下作之事激恼下,办的如此小家子气,一点都不像我大虞勋贵该有的风范!!” 楚凌停下了。 在讲这些时,殿内众人脸色各异,尤其是楚凌讲这些时,身后跟着的李斌,那铁链发出的声响,叫不少人有意无意的看向李斌。 殿内的气氛陡然而变。 在朝班中站着的一些人,看到新君的那刹,心底就明白一点,事情又变得复杂了!!! 说起来,这次朝会的召开,新君没有驾临,很多人最初是惊疑的,也有人想讲出所疑,但随着刘雍讲明西凉情况,这难以抉择的事情发生,也叫那些人不再想这件事了。 说到底。 在很多人的心底,就认为年仅八岁的新君,哪怕表现出早慧的一面,可在关乎社稷的大事上,那可能无法做出正确抉择。 这个想法是很可怕的。 至少对楚凌而言是这样。 所以在御苑校场的楚凌,通过李忠知晓太极殿发生的事后,当机立断就领着勋卫,特别是把李斌也带上了,就赶来了太极殿。 这快到明里暗里的眼线,根本来不及去传递这一消息,楚凌一行就来到了太极殿,而随驾前来的李斌,还有众勋卫,他们的内心是忐忑的,是紧张的,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来到这等场合下。 “陛下,此事不像您想的那样简单。” 在此等态势下,在徐黜的眼神示意下,陈坚硬着头皮,上前对新君作揖拜道:“李进所作所为……” “好啦,这些就不必再重复了。” 但陈坚的话还没讲完,就被楚凌伸手打断道:“朕在殿外也听了不少,诸卿争议的地方,无非是李进这样做,究竟会叫天下人怎样想,对这些,谁都有谁的道理,但有件事谁真的想过?” 嗯? 这下不少人生出疑惑。 “李进难道不知他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后果吗?” 楚凌转过身,指向李斌道:“他,是李进最疼爱的嫡孙,是勋国公府的血脉,还有在虞都的李氏一族,眼下,他们遭遇了怎样的对待?” 被新君这一指,李斌垂下了脑袋,他的双手在颤抖。 “勋国公府也好,李氏一族也罢,在李进造反一事传到虞都后,可有一人选择反抗?”楚凌继续道。 “有吗?!!” 楚凌的声音,回荡在在这大殿上。 不少人的脸色都变了。 “朕是年幼,但朕也知道一点。” 楚凌走到了徐黜的跟前,抬起头道:“作为大虞的十二国公之一,还加柱国衔,论及底蕴,论及影响力,真想在虞都做些什么,难道是很难的事情吗?” 徐黜的眉头微蹙起来。 “可虞都乱了吗?” 楚凌没有看徐黜,反而转过身,看向眼前的群臣,“亦或是虞宫乱了吗?都没有!!!有人简单的,把勋国公的这种行为,归为目无法纪,扰乱朝纲,那朕倒是想要问问,谁能在必死的结局下,为了大虞边陲安稳,为了西凉能少流些血,选择用这种方式,背负骂名下,领着西凉铁骑杀进西川腹地,这能给他带来什么?名?都要死了,这有个屁用!!!” 说得好!! 宗川、昌黎、韩青等一行人,当听到这里时,无不在心里暗暗道,新君讲的这些,才算是触及到根本所在。 而这些是很多人明明清楚,但是却无一例外都没有讲出来的,因为不能讲,他们讲出来只会叫事情变得更复杂。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中枢的态度。” 在此等态势下,楚凌神情平静道:“你们都是大虞的臣子,所为都是为尽忠,眼下勋国公这件事,争议最大的,就是擅自而为,那要是有朕的作保呢!?诸卿还认为这件事,有朝一日真传到天下各处,会给大虞,会给社稷,会给朝廷带来什么危害吗?” 楚凌的声音不大,但传到每个人的耳畔时,却如惊雷一般,不少人,此刻都震惊的看向眼前这位瘦弱的新君,他们怎样都没有想到,新君居然会是这样的态度。 第九十八章 针锋相对 在影响极大的事件上,作为皇帝是不能轻易表态的,一旦表态,就代表在这一事件上,需要下场了。 可话又说回来。 皇帝又不能轻易下场。 赢了,那是应该,谁叫你是皇帝啊。 输了,遭受质疑,谁叫你是皇帝啊。 所以对皇帝而言,在面临突发事件时,或牵连较广之际,一般不会轻易表态,而让心腹重臣来做。 这样就有了斡旋余地。 总而言之一句话,皇帝不能输,输了,就会对威仪造成打击,就会让权柄遭到动摇,所以皇帝是孤家寡人! 楚凌这话讲出时,不少人的脸色变了。 宗川、昌黎、韩青、萧靖、暴鸢…… 他们认可新君对李进做此事的评价,但他们不愿看到新君在此事上表态,这意味着事情从先前的多样性,直接转向单一性了!! 同样变了脸色的还有孙黎、徐贞、王琇,她们怎样都没有想到楚凌会给李进作保,这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陛下!!” 在这等境遇下,李斌跪倒在地上,眼眶红了,朝楚凌作揖拜道:“臣代祖父叩谢天恩,呜呜……” 讲到这里时,李斌痛哭起来。 ‘哭的好!!’ 楚凌表面没有反应,心里却暗暗道,那藏在袖中的手紧攥,李斌这一哭,他做的事就上升高度了。 楚凌难道不知他这样做,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吗? 楚凌太清楚了! 李进这事干的,换做是任何一位皇帝来,哪怕处置的方式不一,但有一点却不会变,那就是会生疙瘩。 这在皇帝的眼里,就是在裹挟皇权,动摇中枢威严,你就算是真的要死,想对西川进行打击,那至少也要先知会朝廷一声。 这件事,就算太祖他们活着,也绝不允许这种事出现。 处置归处置。 想法归想法。 但楚凌却知晓一点,李进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做了皇帝,大虞迈向正统朝,不是先前太祖、太宗、宣宗在世时,因为朝局的变化,担心迟则生变,所以才做这种决断的。 所以套用太祖、太宗、宣宗的处事风格是不现实的。 也没有任何意义。 可事情既然发生了,那楚凌作为大虞新君,他总要做些什么,但话又说回来,他没有心腹可以驱使,所以他除了亲自下场,别无选择。 李进为何这样做,还不是觉得他小吗? 处置李进一事,这等重要的场合,却没有叫他来,这三后也好,朝中文武也罢,不也是这种想法吗? 年纪小,是楚凌的短板所在。 关键他还不是嫡子,是太宗的庶子,还排在老七! 楚凌是可以装糊涂,就当不知晓此事,待此事结束后就结束,可问题时,因为李进这件事,楚凌先前就表过态。 关键还借着李斌归勋卫当值一事,还促成了他想达到的目的。 这个局到这里,就告诉楚凌一点,他不能退缩。 退缩了,那先前所做的种种,就都白费了!! “陛下,您为李进作保,臣是不是能这样认为。”在这等态势下,徐黜走上前,朝楚凌作揖拜道。 “只要是为了社稷,为了边疆,那就算违背中枢意志,违背大虞律法,最终取得了胜利,那一切都是情有可原的。” 你个老狐狸。 楚凌看着徐黜,直到听完徐黜讲的这些,楚凌明白在李进一事上,徐黜为何会一反常态了。 这是在试探啊。 试探三后的底线。 之所以这样做,那就不言而喻了。 徐黜想掌更多的权,以门下省之名,继而跟三后共享大权,以明确后权、相权共分皇权的目的!! “功是功,过是过。” 明白这些的楚凌,不再看徐黜,反转过身去,抬手朝孙黎、徐贞、王琇作揖一礼,但说的话,却只针对孙黎,“皇祖母,孙儿固然是对李进作保,但也仅限于李进遭西川暗算,已经时日无多了。” “人在面对死亡威胁时,难免会做出过激行为,更难免会对一些事看淡。” “如果放在平时,李进的这种行为,就是对朕的蔑视,对朝廷的蔑视,对律法的蔑视,哪怕他最终率领大军取得大捷,也终究要接受申斥!!” “但现在是这位抛家舍业,为大虞戍边的勋贵,觉得他的死,会对大虞社稷,会给边陲带来诸多隐患,所以才做出这种抉择。” “孙儿作保的不是这件事,而是李进这个人,因为朕相信皇祖父,相信皇考,相信皇兄的眼光是不会错的,不然,李进这个人,不可能长期戍守西凉,还统领那么多戍边大军!!” 徐黜的脸色变了。 殿内诸臣哗然。 这个角度太刁钻了。 但也恰恰是这个角度,反倒是给如何处置李进这一事件,所产生的诸多风波与隐患,寻求到了一个突破口。 楚凌讲的这番话,很隐晦的阐明一点,对李进这种行为他是不满的,但却事出有因,特例就该特办,特别是最开始讲的那句功是功,过是过,就给此事盖棺定论了。 李进就算取得大捷,该赏的的确要赏,但该罚的也绝不会少,有了这个前提,主动权就掌握在朝廷手里。 “皇帝觉得接下来该怎样做?” 在这等境遇下,孙黎平静道。 “孙儿以为静观其变!” 楚凌回道:“一切等西川变动。” “西凉的队伍呢?” 徐贞此刻皱眉道:“就这样叫他们待在平川?还有李进领军深入西川腹地,朝廷都不表态?” “西凉的队伍,自有平川方面解决。” 楚凌再回道:“至于李进深入敌后,他既然选择这样做,那就是抱着必死决心,西凉距国都不下两千余里,朝廷做任何决策都来不及了。” 这话使殿内一片哗然。 “就这样看着?” “那万一败了呢?” “西凉要生变,该怎样?” 一些质疑的声音,在朝班中出现,而说这些话的人,不是对新君讲的,是对身边人说的,但他们真正想对的还是新君。 但有些人看新君背影时的眼神却变了。 以不变应万变。 他们揣摩到新君真正的意图。 而这恰恰是最好的处置办法。 不管此事怎样争议,分歧多大,可却有一个不争的事实,那就是事情已经在发生了,关键是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李进没有待在西凉,去应对来犯的西川大军,而是领着一支精锐之师孤军深入了。 这种特殊境遇下,做的太多反倒不好。 “罢朝。” 在此等态势下,孙黎的声音响起,让很多人动了,但孙黎却全然不理会这些,起身就朝殿后走去,徐贞、王琇见状,也跟着起身离去了…… 第九十九章 家国大义 哗~ 大雨毫无征兆的下了,阴云袭来,天地顺势转暗,压抑氛围降临,虞宫上下不复以往,似乎每个人都紧绷着。 大兴殿。 楚凌坐在殿门前的石阶上,静静盯着前方所下雨幕,在楚凌的眼里,这场雨下的,跟大虞所处国情是何其像。 仍在王朝上升期的大虞,会沿着固有惯性继续前行,但因为宣宗纯皇帝的驾崩,因为他这位新君的继位,有不少事情在悄然改变,中枢政坛格局在偏转,这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作用到地方,继而产生对应的影响。 如果有人能进行干预,继而纠正这种倾斜,大虞不会因为新旧权力更迭,从而使自身出现太大问题。 可惜这种干预,还没有起到对应成效,影响与改变就出现了。 领军戍守西凉的李进,大虞勋国公,加柱国衔,领征西大将军,在西凉遭到敌对国西川暗杀,大虞中枢先前竟然毫不知情!! 哪怕西凉离中枢很远,这已经能反应些情况了。 ‘大虞的很多人,明显还没有适应全新国局,大虞已非过去皇帝主宰一切。’保持坐姿的楚凌,心里生出感慨,‘眼下的大虞,是一孺子帝,三后,三派,各系并存的格局,且这种格局持续的时日短不了啊。’ 雨下的更大了。 站于一旁的李忠,看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内心却很是复杂,针对李进特召的朝会,被新君这样搅动,事态也跟着而变,特别是想从中牟利的群体,没有能达到预期目的,那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要见陛下,你们放开我!!” 李斌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此间平静,这让不少值守的禁军锐士,本低垂的脑袋,立时抬了起来,一个个警惕的看向一处。 就见去掉铁链的李斌,情绪有些激动的朝殿前走来,而在他的左右,在他的身后,是大批跟随的勋卫。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不少禁军锐士的手,本能的紧握刀柄,李进造反一事看似明朗了,到这里算是结束了,但很多人都清楚一点,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李斌,你想干什么?” 此等态势下,在御前值守的禁军统领孙斌,皱眉从一处走来,挎刀揽在这帮勋卫身前,斥道:“不好好去值守,在大兴殿喧哗,你眼里可还有规矩!!” 太极殿发生的事,孙斌是知晓的。 事到这一步,李进造反已成过去,但有些才刚开始。 “陛下!!臣来替祖父请罪!” 面对孙斌的斥责,李斌没有回答孙斌,而是向后退了数步,朝楚凌坐的地方,行跪拜大礼,语气铿锵道:“臣祖父在西凉遭西川暗算,虽所作所为是为大虞,是为社稷,但却违背我朝律法,对中枢失了敬畏,此事虽已查明,我勋国公府解除监视,我李氏一族解除看押,然臣想了很久,臣祖父依旧有罪!” 这…… 孙贲、宗织、昌封、董衡、上官秀等一众勋贵子弟,无不错愕的看向跪地的李斌,这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在今日的太极殿上,发生了什么,伴驾同行的他们是知晓的,说实话,今日大朝对他们很是触动。 特别是新君讲的话,尤其是在关键时刻给勋国公作保,这对他们的触动最大,他们是没有赋予重任,仍在勋卫攒资历,丰见识,但自幼接触的教育与见闻,使他们都有自己的见解与判断。 在这一事件上,说勋国公完全无错,这绝不可能,遭遇暗杀不报,为打击西川,打出那样的名号,这要不加以惩处的话,是会出现问题的。 但要说有错吧,这又回到朝会上产生分歧,发生争执的点上,惩处归惩处,却不至于彻底打倒,打死,毕竟一切都事出有因。 这就很难办了。 也是在那场大朝上,孙贲这帮勋贵子弟,见到他们熟悉的长辈,还有其他人,一个个的反应后,这冲击也是不小。 怎样讲呢。 过去他们没见过这些,以至于见到不一样的时,他们也不知先前的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了。 ‘这个李斌,还算机敏。’ 在众人思绪万千之际,坐着的楚凌,看到众人的神态,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但心里却生出感慨。 ‘他现在闹这一出,要替他祖父请罪,算是将作保这一行为,所带来的唯一隐患,给了自己机会去抹去了。’ 想到这里,楚凌缓缓起身,抬脚朝跪地的李斌走去。 “拜见陛下!” “拜见陛下!” 在楚凌走来之际,值守的禁军锐士,孙斌,还有众勋贵子弟,无不朝楚凌抬手作揖,有些东西又悄然改变了。 今下的楚凌在虞宫,在虞朝,已不是过去毫无倚仗,毫无底气的状态了,至少他做出的举止,讲的话,已经能产生影响,甚至叫很多人去权衡利弊了。 哪怕这种改变还很脆弱,但也总好过没有吧。 毕竟想掌权亲政,那不是一蹴而就的,是需要一步一步的走,一点一点的变,这样才能达到最终目的。 “今日特召的大朝,有些人强调勋国公的罪,讲的也不无道理。”楚凌没有理会孙斌他们,在走到李斌跟前,俯瞰着李斌道。 “但朕今日当着三后的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愿意作保,没有追究勋国公的罪,朕就是念在他的心里,还有大虞,还有社稷,还有黎庶,这叫什么?” 讲到这里时,不少人的思绪被楚凌带动,他们在思索新君讲这些,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家国大义!!” 楚凌朗声道:“在明知时日无多下,勋国公首先想的,不是抛下西凉,抛下戍边军,抛下边民,不顾一切的要赶回虞都,继而跟至亲至近之人见一面,并借此向中枢表达他的一切,都是为戍边才致的。” “勋国公,这是用实际行动,在诠释什么叫家国大义。” “在明知要死的境遇下,仍不乱了心神,失了分寸,所想是怎样打击西川,重创西川,继而确保西凉安稳,叫大虞边陲不乱,这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李斌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情绪被感染。 是啊。 这才是关键。 任何人在面对死亡时,都不可能做到从容不迫,做到坦然接受,在这期间,必然会做些反常举止的,性情大变也不奇怪。 可大虞勋国公,加柱国衔,领征西大将军的李进却没有。 “所以朕作保的是李进这个人,因为朕看出他心里的家国大义,是在用实际行动在向世人证明的。” 楚凌弯下腰,伸手搀扶痛哭的李斌,“惩处肯定要有,但奖赏也不能差,朕也好,三后也罢,都不会允许一些别有用心之辈,借着这件事来兴风作浪,继而给大虞开一个不好的先河,但同样也不会叫那些忠良,那些肱股就此寒心,朕说这些,你能听懂吗?” “臣…能听懂!” 被搀扶的李斌,痛哭着回答。 “那就给朕擦干眼泪!!” 楚凌皱眉道:“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你这样,可有勋国公半点风范,是想叫世人嗤笑勋国公府吗!?” “臣!!” 李斌的泪止住了,尽管哽咽,却硬是在憋着。 ‘陛下英明啊!!’ 反观李忠,此刻却有些激动,他在尽力克制,新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为何给李进作保的缘由讲出,那要不了多久,此事就会在虞宫传开,更会传出宫外去,这会叫形势再度出现变化!! 事情解决了。 态度表明了。 接下来不管这件事,会出现什么状况或影响,新君下场为李进作保一事,就不会陷入到被动下,关键是这次表态,还有讲的这些话,会叫很多人产生变化,这才是最重要的!! 第一百章 胸怀 是夜。 虞都外。 雨依旧在下。 “哈哈!!” 笑声在一处山谷回荡,篝火映照下,不苟言笑的夏望,眼下却露出笑意,眼神闪烁的盯着眼前中年。 “赵彦!!新君这等胸怀,你还犹豫什么?” 见中年没有反应,夏望收起笑意,直勾勾盯着中年道:“李进做这等事,在朝野间引起的风波何其大,三后也好,勋贵也好,文武也罢,对于怎样处置此事,产生多大分歧与争议,你虽在上林苑,但不可能不知道吧?” “咱家的确知道。” 赵彦表情平静,迎着夏望注视道:“所以呢?你想叫咱家擅离上林苑,进虞宫,去服侍新君吗?” “那倒不至于!!” 夏望摆手道:“你进虞宫,不知会刺激到多少人,真要那样,新君在宫所做种种,就可能功亏一篑。” “那你擅离掖庭宫,来上林苑见咱家,又想干什么?” 赵彦眉头微蹙,盯着夏望道:“李进在西凉干的事,给大虞,给中枢带来多大隐患,你在太祖身边服侍那么多年,不可能不清楚吧?” “新君在朝会上,在大兴殿讲的那些话,你暗中在虞都广泛散布,就凭这一点,咱家杀你,没有任何错!” “那你为何不杀?” 夏望冷笑不止,“在你的心底,也觉得咱家这样做是对的,你跟咱家一样,都是天家的家奴,作为家奴,有野心不算什么,但不忠,这就是死罪!!” “新君当下在宫中,在朝上,的确跟先前不一样了,但别忘了,这一切对于新君而言,实在太脆弱了。” “三后中的任何一位,如果想做些什么,就可能叫新君陷入被动下,这就是咱家叫你表态的原因!” 赵彦沉默不言。 夏望盯着赵彦。 在过去,夏望想叫新君来上林苑,借着进修骑术的名义来,真正目的,就是想叫新君接触眼前这个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 这不止在朝堂适用,在宫廷也适用。 夏望是太祖旧仆,深得太祖信赖,私下做过很多事,包括他销声匿迹躲在掖庭宫,这其实就是奉的太祖密旨。 而赵彦,则是太宗旧仆。 自幼进宫的他,一开始就待在东宫,从籍籍无名,到在太宗身边服侍,赵彦仅用了十年,看似很长,实则却很短。 内廷的很多人,一辈子都可能不动。 夏望之所以重视赵彦,是这个人太聪明了,在太宗朝崭露头角,有不少紧要事,都是其出面处理的。 在皇帝身边服侍,没有一个是傻子。 “咱家是天家的家奴,这不用你来强调。” 赵彦沉默许久,看向夏望道:“家奴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你我都在虞宫待了许久,这些都刻在心里了,但咱家要奉劝你一句,别过线了,要是你敢威胁到大虞社稷,扰乱现有朝纲,致使新君处在绝境下,咱家必要你的命!!” “这无需你来讲。” 夏望嘴角微扬,“该讲的话,咱家都讲了,要是你敢背叛大虞,违背做家奴的底线,那你的命,咱家索定了!!” 言罢,夏望一甩袍袖,昂首朝山谷前走去,雨下的依旧很大,在雨幕下,有两道人影站着。 牵着马的钱穆,见自家老祖宗走来,看了眼身旁站着的青年,遂牵马朝走来的夏望走去。 “走!” 夏望看了眼那冷峻青年,便对钱穆道,随即便接过缰绳,动作娴熟的翻身上马,很快就消失到黑暗中。 在雨幕下的冷峻青年,任由雨淋在他身上,在火光照耀下,见山谷前站着的赵彦,依旧站在原地,遂牵马朝山谷走去。 嗯? 只是冷峻青年在走来时,见赵彦怔怔而立,这让他有些错愕,他还很少见到自家干爹会这样。 “干爹,您这是怎么了?” 冷峻青年迟疑刹那,遂朝赵彦走来。 “没什么。” 赵彦摇头道:“咱家就是想起些事来。” “干爹,这个老家伙来上林苑,究竟是所为何事?”冷峻青年见状,皱眉道:“今下虞都舆情四起,此人只怕……” “咱家知道。” 赵彦打断道:“不聊此人了,贯儿,查的那几人,眼下有什么进展?” 赵贯心下生疑,但很快就恢复了。 “童朝还没找到。” 赵贯低首道:“特别是他麾下的那帮人,也都从虞宫、虞都消失不见了,孩儿追查到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 “如此说来,宣宗纯皇帝驾崩,真如我等猜的那样,必是藏着很多秘密。” 赵彦皱起眉头道:“这个童朝,还有在甘露殿的蔡杰,都是深得新君信赖的,特别是童朝,他手里掌的那支暗卫,尽管筹措不足半年,但却是从各处抽调的干才,一个消失了,一个闭口不谈,还有一个已经死了,此事想查清,只怕不易。” 赵彦说的那个死了的,正是原大兴殿监。 “只怕是这样。” 赵贯顺着话道:“孩儿在密查此事时,还发现三宫的人,似也在查什么,孩儿怕引起警惕,所以就……” “你这样做是对的。” 赵贯的话还没讲完,赵彦就开口道:“该果决时必须果决,死一些人是不可避免的,今下的大虞,处在一个危险境遇下,我等作为天家家奴,必须要做该做的事。” “那新君。” 赵贯欲言又止道。 “如果咱家猜的没错,新君快该来上林苑了。” 赵彦双眼微眯道:“咱们的这位新主子,的确出乎很多人预料,包括咱家,夏望有句话说的没错,有些事不能迟疑,该表态必须要表态。” “可干爹,真有这样做的话,只怕三后那边,还有朝中的一些人,会有别的想法吧?”赵贯有些担忧道。 “太宗文皇帝降下恩旨,叫您在上林苑恩养,如果您要掺和进去,只怕有些事就跟着变了。” 啪! 山谷前响起一道脆响。 赵贯的脸,火辣辣的。 赵彦冷冷盯着赵贯。 “这是咱家收你为义子以来,第一次打你。” 赵彦冷冷道:“咱们这些人,是怎样的命,你比谁都清楚,离开了天家,谁会正眼瞧咱们?既入天家,成了家奴,你可以有想法,也可以有野心,但忠诚绝不能动摇。” “孩儿错了。” 赵贯跪地道。 “你没错,是这局错了。” 赵彦见状,轻叹一声道:“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啊,你还小,你不懂这天下生乱,究竟会带来什么。” “你更不懂,这乱,很多都是作出来的!!” “既然躲不开,那就面对吧,这样就算有朝一日,咱家下去见到太宗,咱家也有脸继续在他老人家身边服侍,走吧,我们回去。” “喏!” 赵贯当即作揖道。 雨越下越大,寒风袭来,山谷前的篝火飞舞,几次都要被吹灭,但却仍燃烧着…… 第一百零一章 帝驾离宫 这场大雨一连下了多日,好似在诠释大虞中枢变动,又似在诠释西凉边陲变局,还似在诠释天下大势走向。 只是谁又能说得准呢? 人人都处在局中,谁又能确保做的事,就一定会趋好而避坏呢?这与人生何其像,明知结局是归于死亡,但在面对选择时,难免还是会踌躇。 大雨过后,天晴,云淡。 艳阳高悬。 “哒哒~” 马蹄声打破平静,一支浩荡队伍在缓行,队伍之中,竖起的杆杆旌旗随风而动,肃杀之气笼罩此间。 而在队伍的核心,奢华銮驾行进着,清脆铃响不绝。 銮驾左右,披甲挎刀的一众骑士,警惕的环视左右,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庞,是严肃,是凝重。 “陛下,吃些糕点吧。” 銮驾内,李忠跪于一旁,捧起一碟糕点,对透过车窗,扫看外面种种的楚凌,毕恭毕敬道。 “朕不饿。” 楚凌皱眉放下纱帘。 ‘这么玩是吧。’ 楚凌没理会李忠,心里暗暗思量,‘特意选在这个时候把朕给支出虞宫,到上林苑去游巡,看来过去这几日,三后,特别是她们麾下那帮人,必然是有了新决断,不然怎会这样大费周折呢?’ 上林苑,楚凌的确想过要去,且在找寻最合适的时机,叫三后她们不生警惕,到该离宫别苑去进修骑术。 当然这是幌子。 楚凌想知晓夏望这厮,那般急切叫他去上林苑,究竟是藏着什么目的?再一个,楚凌也想找机会,看能否在上林苑落脚。 虞宫再好,可处处都有眼线,自己的一举一动,时刻都在某种微妙监视下,这有太多不方便了。 但上林苑就不一样了。 作为大虞的离宫别苑,该苑占地极大,楚凌要想找机会,到各处去转转,至少比在虞宫容易太多了。 楚凌去上林苑要做几件事,一个看能否寻得一得利之地,一个是否能长期留在该离宫别苑,一个是找机会去探探宝库,这几件事要叫楚凌办成,那他的优势就有了! 至于夏望想的,那排在这几件事之后。 只是主动提出与被动接受,这感觉是不一样的。 “朕这次去上林苑,你觉得是何人所提?” 楚凌收敛心神,身体倚着软垫,笑着看向李忠道:“西凉的事,在朝野引起的风波可不小,朕这个时候不好好待在虞宫,却跑去上林苑游巡了,这叫虞都上下怎样看朕?” “禀陛下,奴婢也猜不准。” 李忠低垂着脑袋,“此事是三宫所颁懿旨,可奴婢总觉得这道懿旨,背后牵扯到的事不少。” “朕看不出吗?” 楚凌一甩袍袖道:“在勋国公一事上,朕跟三后的利益,可以说是一致的,李进有罪归有罪,但还不至于喊打喊杀。” “有些人,总想从中捞取好处,但他们也不想想,李进做了这么多年的官,难道就没有点心腹?” “陛下英明。” 李忠拜道:“这就是今下的难点,何况除了李进一系外,还有别的势力,左相国在这件事上,似乎反应太过激了,这跟他先前是完全不一样的。” “也正是这样,荣、保、安几位国公的态度,还有萧靖他们,就很容易加剧暗地里的争斗。” 是啊。 楚凌心里轻叹一声,在这场变故下,他是获得了名义上的利,对一些人,一些事产生了影响,但是实际上的利,却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影响到勋卫上下又如何? 叫李斌对他有感激又如何? 让宿卫宫城的禁军有变动又如何? 真正能对朝局有影响的,从来就不是他们,而是朝中的那帮老狐狸,这不,自己就被支去上林苑了。 楚凌能说什么? 这也就是楚凌去上林苑,本就有自己想做的事,不然啊,楚凌会被这种被支配感所影响心情。 “你是怎样想的?” 想到这些的楚凌,看向一旁坐着的万秋儿。 “奴婢觉得挺好的。” 万秋儿先是看了眼李忠,随即起身对楚凌作揖道:“陛下游巡上林苑,既能进修骑术,还能练习骑射,今下西凉是那样的局势,陛下尚武,这对大虞难道不是好事吗?” 楚凌眼前一亮。 是啊! 楚凌看万秋儿的眼神都变了。 这位侍女,比想象的要聪明,或许她的沉默寡言,就是她伪装的呢? 因为李忠投效的缘故,楚凌在知晓侍女军的存在,使得楚凌对万秋儿的警惕,相对的放松了一些。 只要不是三后的人,那就好办! “要是这样,朕要在上林苑多待几日了!” 楚凌嘴角微扬,看向李忠道:“朕去上林苑,想召见些人伴驾,此事应该不难吧?” “不难。” 李忠不假思索道。 “那派人回虞都,去十王府,召楚徽来见驾!”楚凌不假思索道:“自朕进宫以来,还真有些想念这位弟弟了。” “喏!” 李忠当即作揖道,同时心里暗松口气。 新君召见的是八殿下,没有召见别人,那这事还好办。 “还有…” 在李忠准备离去时,楚凌伸手道:“朕的舅兄都在虞都,朕想念他们了,叫他们也来上林苑,此事叫李斌去办,不要大张旗鼓。” “奴婢遵旨!” 李忠的心又悬起来了,这个时候新君召母族舅兄,这势必会叫有些人警惕的,但新君都那样讲了,李忠除了应下,就没有别的能说的。 只是李忠在思索,究竟要以何种方式,能叫新君的舅兄,在不引起警觉下,能带到御前见驾呢? “还是出宫好啊。” 此刻的楚凌,整个人很放松,笑着说道:“连空气中都带着自由的气息!!” 见新君这样,万秋儿露出笑意,但随即却低下了头。 ‘笑起来还挺美。’ 楚凌躺着,看了眼万秋儿,‘只是这个侍女军,究竟要怎样掌在自己手里呢?通过万秋儿吗?’ 儿女情长这一套,楚凌是无感的,对他而言,最具诱惑的是把分散的皇权,一点点给夺回来,这才有意思,至于别的,等掌了权,什么得不到? 第一百零二章 上林军 上林苑作为离宫别苑,规格是极高的,楚凌乘銮驾在一众勋卫、禁军等伴驾下赶去,沿途的所见所闻,让楚凌生出别有情绪,做皇帝真好! 作为天下至尊,皇帝想要什么,只需动动嘴,底下的人就绞尽脑汁的去做好。 始建于太祖朝中期的上林苑,直到宣宗朝才竣工,历经了三帝,上林苑兴建有各类建筑群,以满足皇帝的需求。 处政。 散心。 游猎。 演武。 只有想不到的,但没建不成的! ‘还真是便宜朕了!’ 在銮驾进抵上林苑核心区,楚凌回想沿途所见,内心是难掩激动,上林苑的占地面积,比虞宫大太多了。 关键是这片区域,是大虞绝对的禁区。 非上林苑所置有司,以及负责拱卫的上林军,任何敢靠近该片区域最外围的,都能直接处决! 这无不透露着皇权神圣不可侵犯! 而在进抵核心区之际,楚凌沿途还见到几处建筑群,听李忠讲,那是皇帝来上林苑处理朝政期间,随驾文武住的地方,由远到近,这又透露出大虞等级之森严,越靠近核心区的,那是皇帝最信任的。 “恭迎圣驾临上林苑!!” 在楚凌思量着,今后在上林苑干什么之际,振聋发聩的喝喊响起,行进的銮驾此刻缓缓停下。 楚凌皱起眉头,伸手掏掏耳朵。 用得着这样吗? 耳朵都发鸣了。 “请陛下移驾!” 在此时,銮驾外响起韩青的声音,嗯,这次楚凌来上林苑,作为禁军大统领的韩青,负责一应事宜。 听李忠说,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这虞宫谁爱待,谁待吧!’ 楚凌缓缓起身,眸中掠过一道精芒,‘有这等宝地在,关键是用点心思,就能把眼线给避开,这风水宝地可不好找啊!’ 楚凌下定决心,要设法长期待在上林苑。 “臣等拜见陛下!” “奴婢等拜见陛下!” 在楚凌从銮驾走出的那刹,在禁军警戒的最外围,所聚一众群体无不行礼作揖,那声潮很大。 楚凌站在銮驾上,目光很快被一处吸引。 数以千计的披甲锐士,手牵战马,腰挎长刀,在马颈两侧,披挂有不少东西,楚凌只是简单扫视下,就看到了强弩,短柄双锤,骑枪…… 这就是上林军中,最为精锐的那支上林骑啊! 楚凌生出感慨。 早在来上林苑之前,楚凌就通过李忠,获悉了上林苑的种种,尤其是上林军,这支队伍的规模有数万众,是从大虞诸军筛选的百战精锐。 从他们遴选进上林军的那刻,他们的家眷亲族就会被护送到虞都,安置在内城诸坊内居住。 这还是普通兵卒的待遇。 像上林军的将校,还有所辖几支特殊营校,他们的家眷亲族会单独安置,做这些,就是为了避免有人暗中收买人心。 甚至为杜绝这类现象,在上林苑的内部,还有一支队伍,是专门负责监察的,至于叫什么,外界根本就不知。 李忠讲到这里时,楚凌那叫一兴奋。 他要是能将这支监察队伍掌控了,那就等于掌控了上林军,毕竟按上林苑的所定规矩,这支监察队伍,是有权处置任何营校的将校及兵卒,当然前提是掌握确凿证据。 为此楚凌问这支队伍的掌控者是谁时,李忠的回答叫楚凌感到意外,李忠居然不知道是谁。 知道的只有皇帝。 可宣宗却驾崩了。 在此之前,就连三后也不知。 楚凌知晓这一消息时,心情很复杂,连何人掌控都不知,那该如何掌控那支监察队伍,不过楚凌唯一庆幸的,是能掌这等队伍的,势必是皇帝最信任的,不然绝不可能将此特权交给此人。 所以楚凌此次来上林苑,也打着想探明此人行踪的目的,要是探不到,那就有些麻烦跟棘手了。 “陛下?” 韩青的声音响起,让楚凌回过神来。 在他思虑之际,在外围的那帮人,一个个保持作揖姿势不动,特别是那支上林骑,尽管是单膝跪地,但气势却很足。 “免礼吧。” 楚凌开口道。 随着楚凌一声令下,在銮驾旁的勋卫,立时就有几人骑马冲出,驰骋着朝外围的队伍跑去。 “陛下有旨,免礼!” “臣等叩谢天恩!” “奴婢等叩谢天恩!” 随着那几名勋卫传达旨意,行礼的那帮群体这才有所动,参差不齐的声响传来,楚凌的心情很不错。 在这上林苑,他找到了久违的感觉。 这才是皇帝该有的嘛。 尽管楚凌也知,在上林苑的这帮群体,不少只怕也有别的心思,但那又怎样呢?在这上林苑,他就是最大的! 这跟在虞宫可不一样。 一山难容二虎。 更何况虞宫有三位呢。 楚凌做任何事,都要顾及三后的感受,能不做出格的事,就不做出格的事,但到了上林苑就不一样了。 只要不特别过分,不是能刺激到三后的,有些事是不会事无巨细的传回虞宫的。 “叫那支上林骑来御前。” 此等态势下,楚凌也不急着走,反倒是站在銮驾上,对韩青道:“朕要瞧瞧这支上林骑的厉害。” “臣遵旨!” 韩青作揖拜道。 只是那几位禁军统领,特别是徐恢,听到后表情就不一样了,至于在銮驾左右的一众勋卫,不少都流露出兴奋的神情。 上林骑,乃是上林军中最精锐的一支,能进上林骑的,那都是从最精锐的骑军中筛选的,其中边骑最多,这些可都是在大虞边陲,不知杀了多少敌人,沾了多少血,甚至有些都就任要职。 但在上林骑筛选时,哪怕是最底层的将士,有些都甘愿去当,没办法,谁叫上林骑不一样呢。 “哒哒哒~” 没过多久,马蹄声响起,大地轻微颤抖着,楚凌虽站在銮驾上,但依旧能感受到,而当看向驰来的上林骑,那数千骑阵给他的视觉冲击是极强的,这可是从大虞骑军中,遴选的最为精锐的那一批啊,要是能叫他们对自己效死,那绝对是具有颠覆意义的! 第一百零三章 赵贯 “咴溜溜~” 銮驾前的一片区域,上林骑聚阵而立,除了不时响起的马鸣声,再无其他声响,骑阵中的每名骑卒,无不眼神冷漠的直视前方。 楚凌看着这支骑阵,想到了一句话来形容。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 ‘只是眼前这支精锐之师,效忠的是大虞,而非忠诚于朕这位新君。’楚凌看着,心底却生出感慨。 不否认。 从大虞所辖各处骑军,遴选进上林骑的这帮精锐,不管是整体战力,亦或是个人战力,都是极强的存在。 可楚凌看下去,却没有看到一双狂热眼神。 眼前的这支骑阵中,没有一个人,对他有别样情绪流露。 ‘过去在虞宫,是改变了些境遇,但那又能怎样呢?’ 楚凌感慨之余,不免有些唏嘘,‘离开那座虞宫,到别的地方,什么都没改变,只怕在大虞不少地方,还停留在对宣宗敬畏,甚至对太宗,太祖敬畏的阶段,自己这位定年号‘正统’的新君,很多还没有敬畏。’ 对这种现状,楚凌丝毫不感到奇怪。 至于愤怒,就更没有了。 换做是谁,国力如此强盛,疆域如此辽阔的大虞,突然叫一位孺子御极,但凡对新君不了解的,那心底就不会有敬畏,相反有的是质疑。 大虞在这位孺子的统御下,真能比三帝更好吗? 原本楚凌在看了上林骑,是准备做些什么,对其中的一些锐士说些话,但在看到那些眼神后,楚凌改变主意了。 太掉价了! 他还没达到太祖、太宗那种程度,甚至连御极不到一年就驾崩的宣宗,楚凌都达不到,在这等境遇下,做的越多,说的越多,非但不会迎来激动,相反会遭遇更多质疑。 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所以前人走过的路,只能当做是借鉴,而不是照搬着来,这样路就走歪了。 “去上林宫吧。” 在这等境遇下,楚凌平淡的一句话,让不少人生出错愕,特别是韩青、徐恢他们都没想到新君会这样。 叫上林骑来御前,真就是看看? 没有别的了? 在上林苑所置有司,还有上林军,或许对虞宫里的新君,了解的很少,可在御前的这些人,很多却是知晓的。 新君固然年幼,但却早慧啊。 在种种疑惑、不解的情绪下,楚凌又回了銮驾,对这些人的变化,楚凌能感受到,却也没有多说别的。 叫别人揣摩不透他的想法,就是楚凌一直要做的。 作为大虞皇帝,倘若做什么,想什么,都叫底下的人揣摩到了,那这皇帝做的就太失败了。 皇权之所以厉害,就在于保持应有的神秘。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做一些事,或为奖,或为惩,这样底下的人,就始终要保持敬畏与忐忑,来面对他们的天!! 一路无言。 銮驾进抵上林宫。 作为该处离宫别苑,核心中的核心,上林宫这座建筑群,风格有别于大兴殿,但奢华中仍带有庄严! “叫上林监来见朕。” 来上林宫休息的楚凌,没过多久,就对御前服侍的李忠道。 “喏!” 李忠忙作揖拜道。 既然今后要设法长期待在上林苑,继而去谋划自己想做的种种,那么楚凌就要了解些事情。 上林监,是内廷在上林苑所派。 上林苑所置有司,包括上林军高级将校,全都受此人节制。 皇帝不摆驾上林苑,那此人就是这里最大的! 当然了,上林监权势虽大,却也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毕竟上林苑就在虞都一带。 没过多久。 李忠就领着一人赶来。 “奴婢…赵贯,拜见陛下!” 楚凌看着眼前的冷峻青年,表面没有任何变化,但心里却生出诧异,这上林监还真够年轻的。 “你进宫多久了?” 楚凌打量着赵贯,语气平静道。 “禀陛下,奴婢自幼进宫,今已有十余载。” 赵贯如实道。 不正常啊。 楚凌双眼微眯,这赵贯最多二十多岁,这等年纪就做到上林监了,哪怕这个位置,比不上宫里那几个,但未免也太年轻了点吧? 对此人,楚凌了解不多,可听赵贯讲这些,楚凌却觉得此人来历不简单,这背后必然有人撑腰。 会是谁呢? 楚凌想到这里,在心底生出想法,等此人离开后,就问问李忠。 李忠投效楚凌的最大好处,不是楚凌身边有了能驱使的人,也顺势把梅花内卫创设了,而是楚凌遇到不熟悉的人,能通过李忠迅速了解,甚至知晓其背后是否有人。 “这上林苑被你打理的井井有条,看来你平日里没少出力啊。”楚凌收敛心神,看向赵贯道。 “这都是奴婢等份内之事。” 赵贯恭敬道:“作为天家的家奴,能被派到上林苑当差,为天家守好这处离宫别苑,是奴婢们必须要做好的。” 态度挺诚恳嘛。 楚凌眉头微挑,他能感觉到赵贯这样,是有意向他表明态度,只是赵贯越这样,楚凌对其就越好奇。 反倒是在旁站着的李忠,此刻的眼神却有些诧异。 这似跟他知晓的赵贯,完全是不一样的。 别看赵贯年轻,可李忠却不敢小觑此人。 此人在虞宫的崛起,那绝对是一段传奇。 赵贯本姓秦,这姓,这名,是认了赵彦做干爹,赵彦给改的,至于赵彦,那可是太宗忠仆。 只是这个赵彦,后来却在虞宫淡出了,没有人知晓此人去了何处,但有些人却知道,赵彦活的好好的。 因为赵贯就任上林监的缘故,李忠怀疑消失的赵彦,是不是就在上林苑养老了?但这也只是他的猜想。 “朕乏了,你先退下吧。” “奴婢告退!” 在李忠思量之际,楚凌的声音响起,叫李忠回过神来,看着毕恭毕敬作揖的赵贯,李忠的眉头微蹙。 看来这赵贯不简单啊。 楚凌余光看到李忠的变化,心里暗暗猜想,原本他想多问些的,但见李忠这样,楚凌改变主意了。 时间,他有大把。 对一些人做一些事之前,要先把因果了解了,这样才更占优势与主动。 第一百零四章 宗室(1) 在上林苑的日子,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叫真舒坦啊!! 睡到自然醒,不必去想晨省的事,不必去想别的事,在这里,没有三后压着,楚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才叫皇帝。 只是楚凌也知道,这不过是假象罢了,没有掌握大权,这些属于他的东西,随时都可能会被剥夺。 “陛下,八殿下来了。” 上林宫。 正殿。 李忠低着头走进,朝在用膳的楚凌走来,李忠的话,打破了此间平静,陪驾用膳的李斌、孙贲、宗织、昌封、董衡等勋贵子弟,脸上露出各异神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皆聚在李忠身上。 八殿下来上林苑? 一些人对此生疑,好好的,在十王府的八殿下,为何会来上林苑? “召他来见朕。” 反观楚凌,却表现的很平静。 “喏!” 李忠作揖再拜道。 ‘这都几日了,楚徽才来上林苑。’看着李忠离去的背影,楚凌嘴里吃着东西,心里却暗暗思量,‘看来虞宫不平静啊,李进这件事产生的涟漪,各方的获益与妥协,多半是完成了。’ 想到这里,楚凌看了眼李斌。 察觉到什么的李斌,抬头的那刹,见新君看着自己,难免有些紧张的低下头,但却生出疑惑。 “朕今日乏了,就不练习骑射了。” 楚凌放下碗筷,神情自若道。 “臣等遵旨!” 李斌一行忙起身拜道。 自来上林苑,楚凌每日进膳,都会叫一些勋贵子弟来,说是陪他用膳,实则是为了心理落差。 李进造反一事尘埃落地,至少从表面来看是这样,不是造反,这也让在勋卫当值的那帮勋贵子弟,一个个有不小触动与改变。 对新君,一些人开始有敬畏了。 不过有一点,所有人都有,那就是对新君的看法,在经过这件事后,已经发生改变了。 在朝的那帮老家伙,一个个想的全是利益跟算计,特别是那帮勋贵,不过他们的儿孙,还没崭露头角的这帮小家伙,想的却不是这些。 没有到一定位置,哪怕他们心性成熟,但内心却没有被权力给污染,所以他们考虑这件事,站的角度皆是李斌这个角度。 如果有朝一日,他们的祖父,他们的父亲,做同样的事情时,可却没有人力挺,那李斌的今日,岂不是他们的明日? 这世上是没有感同身受,但是却有代入啊。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那别人的教训,来告诫自己,避免这类事发生,是很多人都会有的想法。 “臣拜见陛下!” 李斌他们前脚刚走,楚徽后脚就来了,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楚凌露出一抹淡笑。 看到楚徽的那刹,他想起一件事。 那一日下着雪。 ‘王兄,你成嗣皇帝了。’ 楚凌至今能想到楚徽当时的表情。 错愕之际,带有一丝复杂。 别看楚徽才七岁,可在大虞皇室中,人都是早熟的,毕竟所处的环境不同。 “这才多久没见,就对朕这样生分了?” 楚凌起身朝楚徽走去,“皇弟该讲朕什么?” “皇兄?” 楚徽有些迟疑。 “今后就叫朕皇兄!” 楚凌走上前,轻拍楚徽肩膀,尽管他感受到楚徽的身体紧绷,但楚凌依旧露出笑意。 身份发生巨大转变,有些事就回不到过去了。 在楚凌的眼里,他就是个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在不少人眼里,他就是个吉祥物,用来充当门面的。 但这段时日下来,有些事就悄然在改变。 楚凌召楚徽来上林苑,是他的一次试探,他想看看三后,对自己的限制增加没,与此同时,也探探三后对自己,要见宗室的人是何态度。 毕竟当初在虞宫待的好好的,却莫名其妙被支到上林苑了,楚凌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楚徽能来,这就试探到态度了。 而楚徽没有当日就来,而隔了数日才来,楚凌又嗅到一些信号。 但不要紧,楚徽能来就行。 这代表有些事能在后续逐步突破。 楚凌要拉拢一批宗室成员。 目标,楚凌都选好了。 就是在百孙院住的各地宗藩子弟。 与十王府不同,当代皇帝的子嗣,六岁就要离开虞宫,搬到十王府诸邸去住,在百孙院的那些,是八岁才从各地送至虞都,要接受皇室教育,待年满十八岁,才会陆陆续续的放回去,这期间无诏不得擅离虞都。 在楚凌看来,这就是在控制各地宗藩,与此同时,也叫这些宗藩子弟,自幼就知尊卑有序,知晓规矩。 这模式挺好的。 不过对宗藩外封一事,楚凌却觉得不太好,哪怕楚凌了解到,将这些成年皇室成员封王,到各地去就藩,是为了加强对边疆掌控,这边疆可不止北疆,还有西疆,南疆,东疆,毕竟在大虞周遭还有不少的强敌。 如在北的慕容国。 如在西的西川。 如在东的东吁。 如在南的南诏。 而大虞最想灭掉的,一个是西川,一个是南诏,所以邻近两疆的宗藩最多,有十几位了。 宗藩,除了亲王,还有郡王。 今下的大虞宗藩,分为太祖一系,太宗一系,至于宣宗,没有子嗣,真要有,就没楚凌什么事了。 在楚凌的眼里,封王就藩,的确能加强对边疆掌控,促进边疆发展,这在王朝初期不觉得有什么,但时间久了各种弊端就凸显出来。 封王可以,这是增强统治的一种措施。 皇室成员根基太弱,这会造成一定麻烦,甚至会影响到皇权,毕竟外人再好用,有血缘关系的,也是要重用一二的。 所以对皇室成员封王的,楚凌觉得真要就藩,那就封到很远,做开疆扩土的那种王,不会对本土造成影响,产生隐患。 要么就待在虞都,将其中有才能的提拔,叫他们做王大臣,成为大虞朝堂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 这一体系构建起来,把制衡做好,把监察做好,那么宗室就是大虞皇帝的一把利器,以起到对应作用。 ‘接下来要想些办法,跟百孙院的那帮宗藩子弟接触下。’ 楚凌暗道:‘年纪太大的不要,除非是能通过自己考验,像楚徽这个岁数的,要筛选一批待在自己身边,能把此事做成,这就能产生对应影响。’ 不过楚凌也知道,此事要徐徐图之,绝不能操之过急,不然被三后警惕是小,万一叫她们产生别的想法,继而加强对自己限制,那楚凌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毕竟在正常人眼里,突然选择接触一批人,关键还是半大孩子,那肯定是想通过这些人,继而接触到他们的长辈,之后想干什么,一切似乎就有迹可循了…… 第一百零五章 宗室(2) “你说,陛下为何召八殿下来上林苑?” 上林苑。 某处坡地。 董衡叼着一根草,双手枕着脑袋,脚一晃一晃,看着湛蓝的天,对身旁坐着的李斌说道。 “不清楚。” 李斌目不斜视,直直盯着前方战马,平淡的回了句。 “关键八殿下居然还来成了。” 董衡突然坐起身,脸上透出几分惊奇,“三后没有反对,还有,你知道吗?”讲到这里时,董衡警惕的扫视左右。 见这片坡地没有人,遂低声对李斌道:“我有几次,都见到孙贲他们私下见辰阳侯、徐统领几人。” “这很奇怪吗?” 李斌看了眼董衡,没有任何的惊奇,“陛下自摆驾上林苑,进修骑术、练习骑射时,除了让李忠、万秋儿伴驾,剩下的就是当值勋卫,武阉都不带了。” “你说,有些人想知道陛下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还能通过何处了解?” “你早知道了?” 董衡有些怏怏的躺下,他还以为这个秘密,是被他无意间撞到的,这几日憋在心里,可把他难受坏了。 “为何现在成这样了。” 董衡看着天,突然轻叹一声,“过去不这样啊,唉,有时我就在想,要是宣宗纯皇帝还活着,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或许吧。” 李斌有些怅然,“但人死不能复生。” 讲到这里,李斌神情有些黯淡,眼眶微红起来,一想到他的祖父,李斌的心情就很低落。 “想你家祖父了?” 董衡察觉到了,忙起身看向李斌,“李爷爷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等西川那仗打完,他什么事都没有呢?你说是吧?” “或许吧。” 李斌双手捂着脸,肩膀抖动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哭。 “哭吧,哭吧。” 董衡见状,伸手轻拍李斌的肩膀,神情低落道:“哭出来会好受些,以后……” “董衡!我以后没祖父了!!” 李斌突然抬头,大哭着看向董衡,“我以后没有祖父了!!” 董衡见状,手轻微颤抖。 泪,顺着他的眼角流下。 这虞都的勋贵子弟中,谁不知李斌的祖父,对李斌有多宠爱,每次能回虞都时,就会领着李斌去逛,去转。 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只要李斌提,李斌的祖父就会满足。 直到现在董衡都能想起,在李斌刚十岁时,骑着匹价值千金的宝驹,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的模样,那可真是羡煞很多人。 宝驹跟宝驹是不一样的。 人跟人也是不一样的。 “李斌,我知道你难受,你心痛,但你要撑住。”想到这些,董衡轻拍李斌肩膀,“你还不能倒下,勋国公府不能就这样倒了,他老人家就算真战死了,可他会在天上看着你,你不能叫他老人家失望啊。” 李斌哭的声音更大了。 在无数个黑夜里,李斌都默不作声的哭,他不敢叫自己停下来,一停,在他脑海里就浮现他跟他祖父相处的场景。 他祖父大笑。 他祖父瞪眼。 他祖父骂人。 他祖父…… 曾几何时,李斌都没有想过离别,可当离别真到来时,他的心就像被刀割一般,实在太疼了!! “皇兄,他是怎么了?” 相隔不远处,站在楚凌身旁的楚徽,看着董衡揽着痛哭的李斌,有些奇怪的看向楚凌,“是为勋国公吗?” “人在难受时,会用哭来宣泄。” 楚凌垂手道:“他这是想勋国公了。” 在身后站着的孙贲、宗织、昌封等几位勋贵子弟,听到天子讲的话,一个个无不露出复杂神情。 “皇兄,那你想皇考,想皇兄吗?”楚徽突然抬头,看向楚凌道:“有几次,我也哭了,只是没像他哭的那么大声。” 讲到这里,楚徽脸色有些黯淡。 他是早熟些,但他终究只有七岁,比楚凌还小些,在六岁之前,他一直在虞宫住着,虽不能日日见太宗,见宣宗,但每月还是能见几面的。 尤其是在他五岁时,有一段时间,他是能频繁去大兴殿的,那时太宗病的很重,这人一病,就难免会生出别的想法。 除了没事跟宣宗聊,就是逗弄才五岁的楚徽。 这段记忆,一直装在楚徽心里。 “怎么会不想呢。” 楚凌轻叹一声,看着前方道:“朕在大兴殿,无时无刻都会想起皇考,想起皇兄,可他们回不来了。” 楚凌的话半真半假,记忆里,那位对亲情很渴望,毕竟幼小时那样的经历,这不是一个孺童能接受的。 孺童是小,但不是傻子,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是可以感受到的。 但眼下的楚凌,却根本就不想,那对他而言,就是很陌生的。 “回去吧。” 楚凌转身离去,李忠、万秋儿一行忙转身跟上,可走着,他们却突然停了下来。 “今日的事,给朕把严了!” 停下的楚凌,侧首看向孙贲他们,“要是敢叫朕知道,谁私下嘲笑李斌,或非议勋国公,这勋卫,他们今后不用来了!” “臣等遵旨!” 孙贲、宗织他们忙作揖拜道。 对在勋卫中当值的孙贲几人,私下做的事,楚凌是知晓的,这是李斌禀明的,但楚凌不怪他们,毕竟他们的身份在这摆着。 有意思的是,孙贲他们不是什么事都讲,这代表着什么? 楚凌没有细想,时间会去证明一切。 就像楚凌在上林苑这些时日,也有一些人私下表态了,可楚凌却没有在意,而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消失不见了。 有意思吧。 楚凌这次出来,本想是散散心,不想却撞到这一幕,这个李斌,还是要给他多找些事来干,不然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 “皇弟,今后你要想朕了,就递牌子进宫。”想到这些,楚凌对楚徽说道:“大兴殿始终为你敞开。” “臣弟谢皇兄!” 楚徽忙作揖拜道。 拉拢宗亲这事,要一步步的来,楚徽就是很好的突破口,自己的皇位,眼下算是安稳了,平日里只要注意些,楚凌不觉得自己会出意外,也正是这样,凡是入口的,楚凌都会叫李忠亲自监督,甚至在上林苑期间,叫孙贲他们陪着进膳,楚凌也是有目的的,防人之心不可无…… 第一百零六章 狩猎(1) 上林苑,察岚围场。 湛蓝的天,聚着不少云朵。 不时有鸟雀掠过。 一缕金光透过云层,洒向人间,给人几分别样的美。 清风徐来,吹动这漫山遍野的枝叶,绿草,野花,置身于这仙境般的地域,人是那样的心旷神怡。 “咚咚!!” 急促擂鼓声响起,肃杀之势弥漫,打破了此间的平静。 “哒哒~” 马蹄声从四面八方汇聚,令这股肃杀之势更盛,几支聚来的骑兵洪流中,旌旗随风飘动发出声响。 更远处,一团团黑流缓慢逼来,就似黑渊般令人生畏。 “虎狼之师啊!” 层层把守的御台上,楚凌看着从各处涌来的队伍,内心是很不平静的,这视觉冲击实在太强了。 聚在御前的李忠、万秋儿、韩青、孙斌、徐恢、东方兰、靳川等一众人,还有孙贲、宗织、昌封、李斌、董衡等一众勋卫,看到从各处涌来的上林军各部,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特别是最前列的上林骑,这支数千规模组成的洪流,给人的冲击太强烈了,看似散乱的骑阵,实则在快速奔袭间,洪流中的一支支骑兵小队在变动,尤其是两翼骑阵,更要不少骑兵小队,在疾驰间不断绕圈行进。 ‘真不愧是上林骑啊!!’ 韩青紧攥刀柄,虎目如炬的盯着前方,‘两翼骑阵的这帮铁骑,真要跟敌军交战,一旦叫他们逮到机会,那他们就像钢刀一般,以小股协同迂回穿插,去不断袭扰敌军兵阵,这期间还有箭袭冲压,不敢想,所遇敌军一旦发生骚乱,那中军铁骑将发动何等猛攻,以凿穿敌军阵线!!’ 久经沙场的韩青,太清楚战场要的是什么,大道至简,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根本就不适用战场。 单兵种战阵。 各兵种协同。 想在金戈铁马的战场上,把来犯之敌干掉,不止考验统兵将校的果决与默契,更考验麾下将士的胆魄与娴熟,任何一支强军能名扬天下,绝不是上来就是强军,那必然是从弱小时不断击败对手,拿对手的血,拿对手的命,去不断换来的。 “快看!车营兵变阵了!!” 宗织的声音很大,使不少人循声望去。 就见在上林骑相隔数百步开外,一支近百辆各式战车组成的洪流,在快速行进下分为数股。 “哈!!!” 振聋发聩的喝喊此刻响起。 分为数股的车流,始终保持极快速度,在此期间,一个个突进战阵在变幻着,站在御台眺望的楚凌,依稀间,甚至能看到战车里的各类兵卒,在做着各种动作,如车弩兵举弩,车枪兵架枪,车盾兵列盾。 甚至在几辆战车中,楚凌还看到一条条锁链,居然在保持高速行进下,就那样被战车里的猛卒抛出,关键是并驾齐驱的猛卒还接住了。 ‘这不就是冷兵器时代下的重坦嘛!’ 楚凌见到此幕极受震动,他想象到所见一幕,如果真到战场上,这一条条锁链将索了多少人的命!! “车骑合流了!!” 昌封激动的声音此时响起。 昌封紧攥双拳,他最想看到的,就是这一战阵汇合了。 对于男儿而言,谁不追崇那热血时刻? 自幼耳濡目染下,让昌封对战场有格外的追崇。 而大虞最强战阵之一,莫过于这个车骑合流,而这正是他祖父所创,曾经凭此不知杀敌多少。 ‘真够强的。’ 楚凌看到车营兵、上林骑合流之势,那感觉就像有张深渊巨口,在快速的朝自己逼近,这种心理上的压迫感极强,楚凌实在无法想象,这样的车骑合流猛冲下,除了火炮能将他们冲垮,究竟还有什么兵种,能够抵挡住这种攻势啊。 草率了。 直到这一刻,楚凌才知道自己当初去内武库时,在看到那一辆辆各式战车,尽管惊叹于大虞军队的丰富,但却没觉得这些战车组成的车营兵,能带来多么大的破坏,大虞军队的实力简直强的可怕! ‘这场狩猎,是真有意外之喜啊。’ 楚凌垂着的手紧攥,看着从四面八方汇聚的兵阵,内心是不平静的,原本他组织这场狩猎,就是想以狩猎的名义,来看看上林军各部的实力,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水平,但眼前看到的惊喜,明显是超过他的预期的。 上林军很强! 强到楚凌要设法去控制。 如果能得到这支强军效忠,哪怕不能将权力都夺回来,但至少能夺回一些,可想做这事极难。 也正是看到上林军的表现,也让楚凌想一件事,拱卫虞宫、皇城的大虞禁军,拱卫虞都的南北两军,这战力又是怎样的存在? 这些可都是直属中枢的绝对精锐。 在太祖、太宗两朝,以上这些军队可有过数次北伐、西征的经历,关键是这些仗无一例外全取胜了。 今南北两军,一位是辅国公,北军大将军刘雍,一位是江国公,南军大将军上官宏。 而在李进一事上,楚凌能感受到这个刘雍,似不是三后一系的,而是与宗川、昌黎他们一样,是处于中间派的,这就是忠于社稷的。 楚凌现在很庆幸一点,大虞是处在王朝初期,而非中期、晚期,真要那样,在秩序崩坏,特权横行下,他是真的无力回天了,特别是王朝晚期,就他这岁数,敢蹦跶一下,就等着被毒杀,落水吧…… “陛下,上林军非在值各部,今已奉旨集结于察岚围场。”在楚凌感慨之际,上林监赵贯走上前,在道道注视下,毕恭毕敬的朝楚凌作揖禀道。 对新君毫无征兆下,想在察岚围场组织一场狩猎,很多人是疑惑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狩猎? 对西凉那边的事,楚凌是一点都不知晓,没办法,李忠的人在虞宫,可上林苑距虞都有一段距离,何况没有令牌或旨意,敢擅闯上林苑,那上林军可不是摆设!! 来上林苑的楚凌,就跟瞎子、聋子没任何区别,对外界的消息全都断了。 不过随驾来上林苑的不少人,却有着各种渠道去获悉,不止是对西凉那边,即便是对朝堂,对虞都,他们也知晓不少事。 “传旨,命上林军各部皆抽调一支百人队,此外从随驾的禁军各部、勋卫中也抽调百人,皆参加这场狩猎。” 在道道注视下,楚凌平静道:“把察岚围场豢养的猛兽都放出来,以日落为期,哪支队伍狩猎的多,朕到时会有赏赐!” “这……” 赵贯听后却迟疑了。 “怎么?” 楚凌看向赵贯,“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 赵贯忙道:“只是陛下…察岚围场豢养的猛兽,仅是成年的就有六百余头,全都放出去的话,只怕会……” 有这么多? 楚凌有些诧异,这他还真不知道,原本想着猛兽嘛,最多也就豢养百余头,意思意思得了。 却不想成年的就有这么多,这要算上那些幼兽该有多少? “那就放两百头。” 楚凌收敛心神,看了眼赵贯道:“朕要看看我大虞军威如何!” “奴婢遵旨!” 赵贯作揖拜道。 聚在御前的不少人,此刻流露出各异神情,尤其是孙贲、宗织这帮勋贵子弟,一个个兴奋起来了,能跟这些强军一起狩猎,他们很想与之较量一番! 第一百零七章 狩猎(2) “放了多少?两百头?!” “开玩笑的吧,本少爷可不去!” “谁爱去谁去。” “瞧你们那怂样,别在这丢人现眼,算我一个。” “还有我!” “能跟上林军、禁军的人较量,这热闹我可要凑凑!” “勋卫也不是吃素了!!” 当孙贲、宗织、昌封、李斌、董衡一行人下来,赶到勋卫驻扎的位置,将狩猎的消息告诉其他人。 聚在此的数百众勋贵子弟,有震惊的,有错愕的,有兴奋的,有激动的,而这些人的表现,皆收入李忠的眼底。 “想参与狩猎的,就抓紧上前。” 此等态势下,孙贲牵马道:“上林军、禁军各部出动的百人队,势必是麾下最精锐的悍将猛卒,留给我等的时间不多,先把人数确定,然后编队协同。” “不错。” 宗织表情严肃,“这次放出两百头猛兽,品类不少,除了要编队协同外,还要备足各式军械兵器,特别是甲胄,此次狩猎不能懈怠,出了事,是会死人的!” “此外要多备些马。” 李斌上前,看着眼前众人,低沉道:“真遭遇危险,可放马吸引猛兽注意,另外我要说一句,在察岚围场单打独斗,死都不知怎么死的,所以谁要想逞英雄,最好别参加这次狩猎!” “一个个都愣着做什么?想狩猎的快来!” 此等态势下,挎刀前行的昌封,瞧见不少勋贵子弟犹豫了,嘴角微扬道:“不会都怕了吧?” 这场狩猎,他昌黎参加定了! 他倒是想要瞧瞧,上林军、禁军各部出动的百人队,一支支究竟能强到那种地步,勋卫可不是他最终归宿,他要像他祖父一样,领着大军驰骋沙场上! 人群开始动了。 看着走出的一位位勋贵子弟,李忠都默默记着,这其中就包括他们的表现,是从容,是忐忑,是紧张? 此外没有出来的勋贵子弟,是害怕,是不为所动,是不感兴趣等等,也都被李忠记了下来。 在虞宫的寺人众多,能从最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每个人都有过人之处,倘若没有点真本事,连何时死的都不知道。 彼时的御台上。 “皇兄,您觉得哪支队伍能取胜?”在楚凌身旁坐着的楚徽,看着不远处的兵阵中,一名名披甲锐士出来,有些好奇的对楚凌道:“臣弟看这些锐士,一个个都挺强的,这次狩猎会很精彩。” “这还没有开始,朕又如何会知晓?” 楚凌露出笑意,倚着软垫道:“朕也挺期待这场狩猎的。” “那皇兄准备给获胜的队伍什么赏赐?” 楚徽显然被勾起兴趣。 “讲出来,就失去悬念了。” 楚凌看了眼楚徽,保持笑意道:“朕发现你是一点耐心都没有。” “有吗?” 楚徽讪讪笑了起来。 这几日相处下来,楚徽不似最初时表现的那样生分,这是楚凌想看到的,楚徽内心怎样想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表现出这种感觉。 楚凌要叫一些人,能通过这些产生变化,最好是能习惯,这样,今后再召楚徽觐见,甚至留在身边,就显得不那样突兀了。 楚徽即便再早熟,论心智,他能比自己更成熟吗? 如果能留在身边,一些言传身教下,特别是把他身边的人,都换成自己信赖的,那引导培养成嫡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当然这有一个前提,楚凌要足够的强。 男人跟男人之间,想要让对方心服口服,那就要表现的足够优秀,叫其生不出任何与之争锋的想法才行。 在御前站着的韩青、孙斌、徐恢几人,瞧见这一幕时脸上是没有变化,但心里却生出各异思绪。 天子跟八殿下很亲近。 这件事可小可大。 在孙斌、徐恢的心里,他们想的基本一致,他们在想天子这样,是不是想通过八殿下,继而拉拢其母族,由此叫关东门阀的知晓? 楚凌过去的表现,叫一些人的想法早已改变。 因为这一改变,有些事就跟着变了。 很多人并不知道,天子离宫来上林苑,就是有些人担心,在之后要做的事中,会影响到什么,从而聚在三后身边进谏,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三后又有什么态度,知晓的人不多,但结果是天子来了上林苑。 “陛下!” 随着李忠的声音响起,孙斌、徐恢他们收敛心神,看着朝天子毕恭毕敬作揖的李忠。 “此次参加狩猎的勋卫,合计有171人。” 李忠如实道:“这跟陛下定的百人队,超出了不少。” “一个个好斗的心还挺强。” 楚凌听后露出笑意,看向李忠道:“只怕这些想参加狩猎的人,没有人想退出吧?” “陛下英明。” 李忠恭维道。 “既如此,就叫他们都参加吧。” 楚凌淡然道:“上林军、禁军这帮精锐之师,想必不会计较这些。” “喏!” 李忠拜道,随即便朝御台下赶去。 因为多出不少人,参加狩猎的这帮勋贵子弟,不少都吵起来了,都站出来了,这时候叫他们退出,那不成懦夫了? “陛下。” 李忠离开后,徐恢走上前,朝楚凌作揖道:“勋卫有这么多子弟参加,是否派人暗中保护他们?” “那参加狩猎的上林军、禁军各部知晓此事,一个个会怎样想呢?”楚凌看了眼徐恢,没有出言拒绝,而是把问题抛给徐恢。 徐恢沉默。 这话他不好回答。 “徐统领,你是关心则乱。”韩青走上前,看向徐恢道:“在勋卫的这些子弟,有哪个不是自幼习武,打熬力气?” “即便在这次狩猎中,他们不能猎杀太多猛兽,但只要他们不争强好胜,自保还是没有问题的。” 徐恢皱眉。 “几位卿家觉得呢?” 楚凌看向孙斌他们。 “臣觉得无需派人。” “臣附议!” 在孙斌表态后,东方兰、靳川跟着也表态了。 “既如此,那就这样吧。” 楚凌伸了个懒腰,随即对韩青道:“平川侯,去宣布狩猎开始吧。” “臣遵旨!” 韩青作揖应道。 这场狩猎既然发起,那就要有始有终,此外楚凌要维系相对公平,不然这场狩猎下来,就没什么意思了。 对徐恢的想法,楚凌再清楚不过,就是怕参加狩猎的勋贵子弟,有人在其中出意外,可在楚凌看来,要是连一场狩猎,都无法应对的话,那今后如何叫他们担当大任? 何况叫勋卫也参加,有目的的甄选就开始了。 楚凌就是想要看看,在有一定危险性的狩猎下,那些勋贵子弟会有什么表现,与此同时,在参加狩猎中,那些勋贵子弟又有什么表现。 楚凌看着原本万秋儿站着的地方,此刻却没有她的踪影了,这也没有任何人的注意,毕竟就是个侍女而已,她在与不在又能怎样呢? 第一百零八章 小人物,大人物(1) “咚咚咚!!” 急促擂鼓声响起,察岚围场气氛发生变化,二十几支整装待发的百人队,此刻是热闹极了。 “舒玉庆!老子就知道你会来,哈哈,这次百夫长归你,老子给你当副手,谁赞同,谁反对?” “赵恒志,这可不像你啊,咋?这是私底下被老舒给教训了?” “哈哈!依着老子来看,肯定是这样,江虎,你是不知这厮前些时日,鼻……” “兰泽!你他娘的想找死是吧,信不信老子狩猎之前,先把你小子给狩了!!” 这是上林骑出动的百人队。 …… “老端,这次咱车营兵也参加狩猎,你小子鬼点子多,你来当百夫长,咱们该怎样狩猎?” “端木!” “仇海说的没错,这是上林苑建成以来,首次在察岚围场进行狩猎,瞧,人勋卫都来了,啧啧。” “宫武,瞧你的酸样,谁叫你祖上没有拼命啊,不然你就不在这了,而在他们那边了,哈哈,是吧老端。” “端木!” “行了穆志忠,你小子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颜荣你来,老子拿象牙啃啃你,你个狗日的,对了,老端,你说咱们咋狩猎!” “老子叫端木玉!!端木是复姓,你们这帮狗日的,想狩猎出彩,就他娘的给老子记住了!” “夏渊,你快看,端木这书生还会生气,哈哈!!” 这是车营兵出动的百人队。 …… “跟上林骑,车营兵一起狩猎,这明显不占优势啊,咱们神弓营是步射见长,沈开,这仗咱们怎么打?” “怎么打?搂草打兔子呗,据我所知察岚围场豢养的猛兽,都是没有驯化的,保有野性的,这对咱们是机会,寇广,你小子给我当副手,咱们这次要叫那帮家伙,都知道咱神弓营的厉害!” 这是神弓营出动的百人队。 …… “宁伯武,你小子做百夫长吧,跟这帮家伙斗,还就要出奇制胜才行。” “嚯,于洪,你这老东西还会谦虚了?” “哈哈,还真少见啊。” “岂止是少见,简直是空前绝后,哈哈!!” “贺江,罗永,万冠你们是皮痒了是吧,来,老子给你们两弩箭,给你们松松皮!” “行了,都别闹了,先讲讲怎么搭队吧。” 这是天弩营出动的百人队。 …… 等待狩猎开始的诸百人队,一支支都热闹极了,自始至终,他们就没有在意被放出的两百头野兽上,他们聊的似乎跟这场狩猎无关,至少勋卫出动的百人队,那171名勋贵子弟多数是这样认为的。 “不是,放出这么多猛兽,他们就一点不担心?” “就是啊,这要遇到熊兽,别说一支百人队,几支都不够,我可听说察岚围场豢养的熊兽,有两人高啊!” “你他娘的别吓唬人。” “瞧你那点出息,咱们的气运有那么差吗?” 相较于别的百人队,一支支都很热闹,在笑骂间明确从属关系,明确这次狩猎要怎样去打,勋卫的这支百人队,彼此都在小声聊着,尽管这临时性的从属关系,他们也明确了,但他们似缺少一股什么劲儿。 甚至这些勋贵子弟中的不少人,丝毫没有察觉到在这期间,已有无数道目光朝他们扫来,那眼神就有些复杂了。 “止!!!” “平川侯到!!!” 随着喝喊声响起,本嘈杂的队伍立时安静下来,那一支支参加狩猎的队伍,不少人都闪烁着狂热神色,看向骑马缓缓走来的韩青!!! 韩青,那绝对是个传奇。 贼配军出身,在寻常人的眼里,即便能在边疆活着,那一辈子也无出头之日,但人家那叫一个猛。 在北疆戍边赎罪期间,有着数十次以少胜多的战绩,打起仗来敢拿命拼,关键每战麾下伤亡都极少。 就这样韩青从贼配军小卒,一路做到统两万多的平北将军,这前后仅用了数载,不止震惊了多少戍边将士。 而这仅是韩青传奇的开始。 就任平北将军后,多次击退来犯北虏强军,甚至还组织不少反击,以战止战,使得北虏上下谈及大虞韩青,就没有不咬牙切齿的。 凭借这些耀眼战绩,韩青不止升了官,还被太宗敕爵,这在当时,可谓引起极大的轰动与震惊。 一个贼配军出身的小卒,最后居然敕爵了? 还是世袭一等侯爵!! 因为这件事,大虞朝堂是有极大分歧与争议的,但太宗理都不理,也是这样,使得大虞不少子民选择参军,特别是到北疆戍边的就更多了。 也是从那一年开始,大虞北疆的形势就此改变。 “哒哒~” 韩青骑马走来,看着眼前这帮锐士,嘴角露出一抹淡笑,对他而言,他最开心的记忆,就是在北疆做小卒,小将的时候,每次经历大战后,跟活下去的袍泽喝酒,喝醉了,就抱在一起痛哭,哭着说那些战死的袍泽。 在世人的眼里,贼配军是最下等的,可这世上,谁一开始愿意做最下等?难道在盛世就没有冤屈了? 可谁会在意这些? 在北疆,韩青遇到一帮能用命来换的生死弟兄,而他们中的不少人,很多在先前都绝望了,都麻木了,直到韩青的出现,才叫他们慢慢改变。 可这世上又能有几个韩青啊。 “拜见平川侯!!!” “拜见平川侯!!” 响起的道道喝喊,打断了韩青的思绪,看着眼前这帮眼神狂热的锐士,韩青眼神凌厉起来。 眼下的他是大虞平川侯,是禁军大统领,但他同样还是贼配军韩青,他的一切是靠自己拼的,但同样也是太宗给予的!! “陛下有旨,狩猎开始!!” 韩青掷地有声的喝道。 “喏!!” 道道应诺声响起,紧接着擂鼓声更急促了,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那些锐士开始动了,而这也影响到在各处驻扎的各部,他们同样也渴望参加这场狩猎,但他们比不过那些被选出来的,军中向来以强者为尊,哪怕关系再硬,可没有真本事,那只是会有表面的恭维,但却得不到真正的尊重!! 这就是大虞军队!! 第一百零九章 小人物,大人物(2) “皇兄,平川侯在军中威望真高!” 御台上。 楚徽仰着脑袋,远远看向前方,有些感慨的说道,他年纪是小,但那些参加狩猎的百人队,不少流露出的表情,还有那声音极大的喝喊,无不叫楚徽感受到一点,即便是在上林军中,甚至是禁军中,对韩青崇拜的不再少数! “是挺高的。” 楚凌表现就很平静。 但他的眼眸却盯着前方。 他初来上林苑时,上林军各部没有这样过,但韩青出面,却有不一样的表现,说不嫉妒是假。 可楚凌却不恼怒。 通过这件事,楚凌找到拉拢与收服上林军,乃至其他强军的办法! ‘既然在太宗朝能够出现一个韩青,以贼配军的身份,在北疆凭借战功,一步步跻身大虞勋贵之列,成为禁军大统领,让无数人追崇与羡慕,那朕这一朝,同样能叫更多的人实现逆风转运!’ 楚凌心里暗道:‘时势造英雄,晋升这把利器,只要能掌在手里,就能叫无数英雄奋不顾身,这人活于世,总会被一些东西牵绊,名利色这些,总要占一项,哪怕他们不在意,可他们的家人呢?周围的环境呢?’ ‘既然军队的高层,无法轻易拉拢他们,那完全可以从中低层将校,甚至底层将士中去悄悄展开,任何性质的权力,都是逐级递减的,任何一环出现问题,那上行下达就必然会出问题。’ ‘只要把中低层,甚至是底层笼络好,哪怕出现任何状况,也不至于任何反击的手段都没有,军队是这样,朝堂也一样,别的也是!’ 通过李忠,楚凌知晓韩青的种种,对这个人,楚凌有了大致判断,而今日在察岚围场的表现,则愈发坚定楚凌心中所想。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 只要楚凌能把一些事做好,哪怕他小,哪怕他没有掌权,但顶着皇帝这一超然大义,是可以把一些事逆转的。 皇权是什么? 言出法随! 只要做皇帝的,能够把讲出的话,无一例外的都办到,做事有担当,不优柔寡断,不甩锅给底下的人,那人都不是瞎子,聋子,傻子,都会在心里有自己的判断与衡量。 而对于统治而言,为何要明确律法,制定礼法,这就是在构建游戏规则,任何人都必须在规则内进行,谁要是破坏规则,那秩序就崩坏了,天下就跟着大乱,所以在统治阶层,从高到低,特别是高层,是不会轻易破坏规则的,毕竟这样会违背大势,让人心大乱,那样就玩不下去了。 人在做,天在看。 这个天,看似是指上苍,实则指的却是天下!! 只是有些话,不能讲的太明。 “可惜朕还小,不然,朕真想跟这些大虞儿郎,朕的这帮虎狼之师,一起在察岚围场狩猎!” 想到这里,楚凌意味深长道:“皇弟,你与朕都要快些长大,我大虞以武立国,作为楚氏儿郎,若连尚武之气都没有,那列祖列宗知道,是会指摘我等的!!” “臣弟明白。” 楚徽有些疑惑,但还是道:“臣弟今后会更刻苦进修的。” “好!” 楚凌赞许道:“这才是朕的好皇弟!” 孙斌、徐恢、东方兰、靳川这些禁军统领听后,别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心里却生出别有情绪。 特别是他们看天子的眼神变了。 上林苑所设察岚围场,本意就是想借春猎秋狩之名,继而磨砺与刺激大虞军队,要保持尚武之风,这从不是皇帝为了享受,而斥巨资建造的,皇帝做任何事,都是带有极深的目的性与政治意义的。 上林苑是太祖高皇帝拍板要建的,尤其是察岚围场,那更是整个离宫别苑的重中之重,可谁都没有想到,这座历经三朝的离宫别苑,在宣宗朝在竣工,而宣宗还没有来得及,收获这一政治成果,继而达到磨砺与刺激军队的目的,最后却叫眼前这位新君收取了。 特别是新君讲的那番话,一旦从上林苑传出去,不止会引起怎样的涟漪。 ‘还好,那帮勋贵没有跟着,不然啊,事情只怕又将有变数啊。’此刻的徐恢,是无比庆幸一点,‘哪怕这些话,今后会在虞都,乃至朝堂传开,可眼下的事,却不可能再有变数了。’ 也是这样,徐恢心底生出更多忌惮。 他突然明白自家父亲,为何在家时会讲那样的话,也明白为何自家父亲,会做那样的事了。 庆国公府是很强,底蕴也浑厚,可在大虞上下,可不止一个庆国公府,还有很多国公府,此外还有侯府,伯府…… 此外还有中枢文官啊,大虞文武两股势力下,是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的,这也注定在很多事情上,不是一个人,想怎样做就能怎样做的。 徐恢的思绪飘的很远。 可在察岚围场却呈现另一方模样。 “哒哒哒~” “哈!!” 在这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地,一支支驰骋的洪流在动,除了少数几支,是专门从事骑兵的队伍,其他则来自不同兵种,但即便这样又如何? 作为从大虞军队中筛选的精锐,才得以选拔进上林军,禁军序列,没一个是简单的,而这些狩猎的百人队,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或许他们跟上林骑、禁军骑等有一定差距,可跟普通骑兵相比,那还是呈压倒性优势的,这就是精锐的意义。 “直娘贼的,这帮家伙为何骑术这般了得。”勋卫百人队中,一勋贵子弟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扫视前方各处,“上林骑、禁军骑厉害,这没啥好说的,可他们为啥也这么厉害,这他娘的有猫腻吧!!” 此人的话,引起不少人赞同。 你个弓箭手,不是骑射的那种,是步射这一序列的,私底下还练习骑术,咋,是想冲阵杀敌啊! 更过分的是强弩手,背着重弩的那种,你丫跑起来还这么快,你没看到你胯下坐骑都叫个不停了。 “都他娘的少说几句!!” 在最前列的孙贲,此刻皱眉喝道:“先跟进这帮家伙,这是在彼此间探底呢,别叫他们发现我部弱点。” 一句话,叫不少人警惕起来。 这时他们才回过味来,为何狩猎开始了,一个个不急着分开去狩猎,反倒在这里比起骑术了。 尤其是车营兵那帮家伙,也跟着凑起热闹了,最叫这帮勋贵子弟受不了的,是这帮车营兵驾驶的战车,居然还跑到他们前面去了。 “不止是探底!!” 在众人思绪之际,宗织皱眉道:“他们是想以此动静,来吸引一些没跑远的猛兽,都小心点,别叫猛兽给偷袭了!!” 这下,不少勋贵子弟紧张起来。 别看这帮勋贵子弟,一个个自幼习武,甚至知晓不少军中之事,可他们终究没有上过战场,对于很多没记在书上的东西,其实是不了解的。 曾经,他们的祖辈,父辈,也会啰嗦的跟他们讲这些,可又有几个真正听到心里了? 真正有用的东西,从来就不是在书上的,而是言传身教,这些才是最为宝贵的,但又有多少真正在意过?不都是经历了挫折,经历了摔打,经历了蹂躏,这才回过味儿来,才向祖辈,父辈虚心请教吗? 可对有些人来讲,等他们回过味来就晚了。 毕竟他们在长大,同龄人可能就甩开你了,而真正可怕的,是祖辈,父辈也在一天天老去,可能你回过味来时,他们就已经不在了…… 第一百一十章 小人物,大人物(3) “嗷嗷!!” “哈!!” “坐稳了!!” 一支支飞驰的百人队,驰骋下发出各种声响,其中最夺人眼球的,莫过那十辆挂甲战车。 战车群呈‘主’形列阵疾驰。 马嘶吼。 车晃动。 车上所坐悍卒,个个表情冷漠,他们虽战车而动,这些悍卒穿制式轻甲,但所持军械不一,甚至在车板上,还卡着各式锁链,对一名优秀的车营兵而言,他们要做到在行进的战车上,如在平地般做各种事。 “老端!跟这帮杀才拼马力,我等拼不过啊!!”在为首的战车上,掌旗的宫武,瞪眼扫视左右,尤其是见到上林骑、禁军骑速度愈发快,扯着嗓子,对驾驶战车的端木玉喝道:“这诱兽恐难以见效!!” “再等等!” 端木玉眼神凌厉,观察着各处情况,厉声道:“再跟一段距离,如果没有引诱出猛兽,就他娘的转道,传令,命各车紧跟,别掉队,注意石块!” “喏!!” 宫武大喊一声,举起那杆令旗,迎着风挥动起来,紧跟的其他战车,掌旗兵再看到以后,纷纷怒吼道。 “紧跟主车,别掉队,注意石块!!” “保持速度,注意石块!!” 在道道喝喊声下,负责驾驶战车的人,无不精神高度集中。 “这个老端,是打算玩波狠的啊!” 在车阵核心的仇海,咧嘴笑了起来,“过瘾啊!!娘的,能从上林骑、禁军骑嘴里抢到肉吃,这够他娘的吹嘘一阵了,哈哈!!” “哈哈!!” 所在战车上的悍卒,跟着就大笑起来。 这场在察岚围场开启的狩猎,参与狩猎的那些百人队,对于赏赐啥的,根本就不在意,他们在意的,是能否把对方压一头。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这话在任何地方都适用。 特别是在军队之中,争强好胜是必须具备的,既然强,那就要表现出来,叫其他营校都看到。 有本事不亮,那是傻子。 军队是打仗的,是杀敌的,有着无数傲人战绩的营校,不管到任何地方去,那都是最亮眼的。 这是荣誉。 任何进来的将士,谁要敢把这荣誉丢了,那骂死你都不亏!! “快看!!有几只猛兽在厮杀!” 一直追在分散队伍中段的勋卫,一名勋贵子弟驰骋之际,发现在前方数百步外,有几只猛兽在撕咬,立时就兴奋起来。 “追上去!!” 孙贲的怒吼响起,跟着宗织、昌封、李斌、董衡等人都喊了起来,这支勋卫百人队开始在驰骋间调转方向,朝发现猛兽厮杀处驰骋。 可他们终究慢了一步。 冲在最前的上林骑、禁军骑反应更快。 而更让一些勋贵子弟震惊的。 是本就速度极快的战车群,此刻竟然又开始提速了。 疯了!! 一些人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幕,甚至有些人都看到车轮腾空,整个战车晃动的极快! 就不怕散架吗? 这是不少勋贵子弟的想法。 “传令!!架弩!!” “准备钩链!!” “快!!!” 长的很白净的端木玉,此刻眼眸微张,身上散发的气势都变了,而身旁的宫武,神情严肃的挥动令旗。 “端木!你就是个疯子!!” “直娘贼的,这端木车技真强,但老子也不是吃素的!!” “兄弟们!!坐稳了!!” “弩好!!” “钩链好!!” 紧跟在后的一众战车,此刻响起道道喝喊,驾车的车长,掌旗的令兵,车上的悍卒,一个个都干着各自的事。 尽管这支车营兵百人队,是从各部临时抽调的,但作为上林军所辖车营兵,最为精锐的存在,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就已经磨合出来了。 “疯子!!” “这般家伙想干什么!!” 死死追赶的其他百人队,当看到端木玉所领百人队,竟然速度极快的追赶,甚至隐隐追上最前的两支百人队,他们都惊呼起来。 是。 车营兵所配战马是百里挑一。 但也不能这样玩啊。 这要是控制不好,很容易出事啊。 “我艹!端木玉他们是疯了!?”上林骑百人队中,负责殿后的小队中,栾进忠瞪大眼睛,看着朝他们与禁军骑中间,直插猛追的战车群,忍不住骂道,而这一时间,其他殿后的上林骑也都瞪大眼睛。 战车还能这样玩? “卸甲!!” 在道道惊疑注视下,在最前方的端木玉,突然怒吼一声,这叫宫武瞪眼看向端木玉,此刻的他彻底明白,输赢已经不重要了,端木玉这家伙,是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从上林骑、禁军骑的嘴里,硬生生把这块肉夺走,要夺得此次狩猎的头筹!! “老子叫你卸甲!!” 被端木玉的怒吼下,宫武忙举起传达,在此期间,所在战车响起铜锣声,这是在提醒后车。 “你他娘的是真疯了!!” “快!!!提醒后车!!” “哈哈!!过瘾啊!!!” 紧跟在后的战车,发出各种声响,但所在这支车营兵百人队,却无一人质疑端木玉的军令,尽管在高速驰骋下给战车卸甲,是极其危险的事情,即便是真在战场上,除非到最危险的时刻,否则这一举止是绝不能做的。 “快避开!!这帮疯子卸甲了!!” “散开!!快!!!” 而在后的百人队,听到那铜锣声后,看到战车上挂起的令旗,一个个在咒骂下纷纷朝两翼避开。 “砰砰砰!!!” 在这些百人队悍卒,纷纷规避之际,一块块被卸下的铁板,在战车快速行进下重重的砸在地上,一时间飞尘四起,而战车的速度又提升了。 “停吧。” 在后避让的勋卫百人队,孙贲高举手中长枪,他表情复杂的看着眼前一幕,这一刻他明白了,这支车营兵百人队,是想干什么了,先拼着战马力竭,也要把头筹给夺了,至于之后的狩猎,只怕为首的那个百夫长想的,就是弃战车,留下一部分人看守,剩下的继续参与狩猎!! “疯子!!这就是一群疯子!!参加一场狩猎,他们居然敢卸甲!!” “直娘贼的,他们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娘的,这么玩是吧!” “真他娘的够猛的啊!!” “快看,狩猎开始了!!” 纷纷降缓马速的那帮勋贵子弟,一个个表情各异的讲着,其中有不少是在怒骂,不就是一场狩猎吗,为什么要这样玩命啊!! 只是他们根本就不明白,端木玉这些车营兵如此拼,究竟是想争的是什么,至于赏赐,这不是人家最在意的。 “走吧。” 孙贲收敛心神,对宗织、昌封他们道:“这里已不属于我们了,去别处,时间还来得及!” “走!” 对此宗织、昌封他们没有反对,不过在他们的心里,对这支车营兵生出由衷敬佩,因为他们明白端木玉他们为何会这样!! 风起,吹动这片绿草,察岚围场的狩猎愈发紧张刺激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人物,大人物(4) “我不明白。” 察岚围场。 某处坡地。 缓缓行进的勋卫百人队,一名勋贵子弟骑马前行,皱眉讲出心中所疑,“不就是一场狩猎吗?那帮家伙如此拼命,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为赏赐?” “也不至于这样啊!” “我现在想想就后怕,万一车营兵卸甲,砸到人了,这狩猎还进行个屁啊,一个个等着被治罪吧。” “他们不可能被砸。” 李斌瞅了那人一眼,神情淡然道:“倒是我们,如果规避不开的话,倒是会被卸下的甲砸到。” “我就是这个意思!” 那人激动起来,举起马鞭道:“砸到咱们中的任何一人,他们……” “他们怎么?” 李斌出言打断道:“是抓了他们?还是杀了他们?咱们勋卫中的任何一人被砸,就够叫别人耻笑一辈子!” “李斌,你什么意思!?” 那人皱起眉道:“怎么就会被耻笑一辈子?这是狩猎,又不是打仗,你脑子魔障了吧!!” “在这察岚围场,狩猎就是打仗!!” 李斌不为所动道:“放出来的猛兽,就是来犯强敌,谁狩杀的猎物越多,就代表谁斩获的首级越多,首级就是军功!” “疯子,一帮疯子!” 那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二人的对话,被其他勋贵子弟听到,有认可的,有不屑的,有错愕的,显然对于这场狩猎,很多人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们参加狩猎的初衷,是为了不叫别人耻笑他,至于更深层次的想法,他们根本就没有去考虑过。 “都少说几句!!” 就在此时,昌封冷厉的声音响起,“现在是在狩猎,不是叫你们春游的,谁要是不想继续,就趁早离开!!” 对这支百人队中,一些勋贵子弟的懒散表现,昌封是忍不了的,快一个时辰了,到现在连一头猛兽都没发现。 这要是空手而归,昌封不敢想下去! 昌封的呵斥,让不少人不敢再言。 别看昌封长的白净,力气却大的出奇,自幼喜欢打架,尤其是群架,为此有不少勋贵子弟挨揍。 可挨了揍,却没一人敢登门讨说法, 人祖父是昌黎,其威名传遍天下。 最可气的还格外偏袒,昌封打赢了,啥事没有,被一群人围殴,打败了,人领着昌封就破门而入。 得。 这输了不行,赢了也不行。 那就躲着呗。 所以昌封的朋友很少,宗织绝对是最铁的。 用昌封的话,朋友不必多,有一二不论对错,都站自己这边的就行。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见无人聒噪,昌封皱眉道:“不行就分队狩猎吧,至少这样赢面大些,这样漫无目的的去寻,何时能寻得?” “不行,太危险了。” 宗织摇摇头道:“察岚围场太大了,且这帮猛兽野性未驯,它们可比人狡猾,咱们就是人多,这才能避免危险,真要散开了,只怕风险会增大。” “可…” 昌封刚想反驳,但见宗织微微摇头,立时就明白怎么回事。 不是所有的勋贵子弟,都像他们一样尚武的。 “来了。” 一直沉默的孙贲,此刻警觉的看向前方,紧攥着手中长枪,宗织、昌封顺着孙贲所看望去。 就见在前方高坡草地上,一头狼呲牙,警惕的踱步前行,它的身上,脸上有伤口,流出的血干涸,与毛发凝结的一起。 一头。 两头。 三头。 四头。 在那高坡草地上,在这头狼身后,越来越多的狼出现,见到这一幕,不少勋贵子弟都惊住了! “快!调转方向!!”孙贲暗叫一声不好,精神高度紧张,厉声喝道:“是狼群,快撤!咱们被盯上了!!” “嗷,呜!!!” 孙贲话音刚落,一道狼啸便响起。 “嗷!!” “嗷!!” 紧随着那声狼啸,更多狼啸响起,旋即一匹匹狼提速冲来,它们的眼眸带着寒意,饿了许久的它们,要猎杀猎物。 “这么多狼!!” “快撤!!” “咴溜溜!!”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勋卫百人队乱了,而有人在慌乱间,竟然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三十几头狼冲来,这冲击实在太大了。 “别跑!!” 摔下的那勋贵子弟,见坐骑嘶吼着就跑了,立时就怒吼起来,此刻的他手脚微颤,他不是没狩过猎,也不是没猎过狼,但那都是几十人聚着,去围杀一头独狼,哪儿像现在这样啊!! 寻常认知下的狩猎,就是一群人追着猎物杀,期间欢声笑语一片,最终狩杀猎物的,赢得无数人喝彩。 可察岚围场的狩猎,是他娘的放一群猛兽,没有驯化的那种,关键是前一天,会饿它们一天。 察岚围场的赏赐,不是那么好拿的!! “别他娘的叫了,快上来!!” 董衡骑马上来,瞪眼骂了那人一句,随即伸出手道:“你他娘的傻愣着干啥,快点啊!!” “哎,哎。” 那人这才回过神来,忙伸手抓住,董衡咬牙一拉,二人便合乘一匹马,随即便朝前疾冲而去。 而董衡并不知晓,因为他要救那个人,李斌可以放缓了马速。他的朋友是多,但他心里认董衡是兄弟! 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别乱!!” 见所有勋贵子弟,全都调转马头驰骋,负责殿后的孙贲,此刻骑马追上,大声喊道:“谁善骑射,快去两翼!!我负责压阵,谁统两翼!!!” “算我一个。” “我去右翼!” 在这等危急时刻,昌封率先喊道,随即宗织便喊道,二人看都没看对方,默契的朝两翼驰去。 “持枪的,压阵!!!” 见一些勋贵子弟,在驰骋下朝昌封、宗织靠拢,孙贲驰骋下继续喝道,“这帮狼选出头狼了,别他娘的乱!!!” 见到有些勋贵子弟慌不择路的跑,孙贲强压心头怒意。 也是在这一刻,孙贲突然明白其父当初对他讲,统兵最怕遇到突袭,在威胁逼迫下,恐惧会在心底蔓延,届时将不识兵,兵不识将,即便侥幸取胜,那麾下也将遭到巨大伤亡。 先前孙贲还不理解,可现在他理解了!! 人在面临威胁时,恐惧会在心底放大,在求生的本能下,人会只顾自己的,什么军规,什么军纪,早就抛到脑后了,除非是能赢得所有人信赖,坚信靠他指挥能取胜,否则溃散不可避免!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小人物,大人物(5) “…所以真在战场上,哪怕是卿家,最不愿遭遇的也是奇袭?” 察岚围场。 御台。 楚凌盘腿而坐,看着坐于锦凳的韩青,在听完韩青讲述的种种,饶有兴致的讲出心中所想。 “是的陛下。” 韩青微微低首道:“特别是夜袭,哪怕是防备再森严,可来袭敌军准备充分,一旦迅速突破外围防线,在营中纵火制造混乱,即便再骁勇善战的精锐,在这等混乱下,难免会乱掉阵脚。” 讲到这里,韩青想起一桩旧事。 那一夜,很黑。 乌云把月遮挡。 风很大。 连续鏖战数日,躺在很硬的木板上,他睡的很沉,可突然响起的喊杀,叫他立时警醒过来。 慕容国的铁骑冲的很快。 在他提刀持盾冲出帐时,就已经有铁骑袭来,逢人就砍,遇物就烧,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了,以至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就倒在了血泊中。 那一夜,火光遍地。 那一夜,喊杀不绝。 那一夜,惨叫不断。 而他也是在这一战,开始在北疆某地扬名的,因为他在混乱下,聚拢一批溃兵,趁乱袭杀该部万户。 战争就是这样残酷,充满了未知性。 “那像奇袭、夜袭常见吗?” 天子的话,打断了韩青的思绪。 “禀陛下,这不好说。” 韩青思量刹那,皱眉道:“要考虑双方战况,所处地势地形,探查敌军行军路线,探查敌军分布,一般奇袭多用于驰援主力,以逸待劳的破袭,而夜袭多是对敌军主力,敌军粮草处展开。” “奇袭也好,夜袭也罢,都需要考虑当时所处战场环境,战争走向,所以有的战争可能一场都见不到,但有些却很频繁,在战争没有开启前,没有任何一人能笃定,通过奇袭或夜袭就能战胜敌军。” “朕明白了。” 楚凌点点头道,但心里对韩青愈发看重,这是位实干派啊,难怪当初在北疆戍边时,能以贼配军身份,短短数载,就一步步晋升为平北将军。 此人在军事方面,是有极高天赋的。 关键是还敢拼,不怕死,能够靠个人魅力征服身边的人。 对。 还有当时北疆的特殊局势。 如此重重因素下,世间少了个贼配军韩青,却多了位大虞平川侯,禁军大统领韩青啊! 这都是一帮什么妖孽啊。 想到这里时,楚凌生出了感慨,一个韩青够强了吧,但他还只是太宗时期崛起的,在他之前,可还有一大批人追随太祖南征北战。 不能因为他们老了,就觉得他们不中用了。 “那卿家认为我朝有机会,把北虏慕容、西川这些强敌征服吗?”想到这里,楚凌看向韩青道。 “在虞宫的时候,孙师就曾对朕聊过此事,尽管我大虞边陲相对安稳,但每隔几年,甚至更短些,就会有外虏来犯,使得我大虞北疆及西凉边民,惨遭劫掠,砍杀。” 他为何要对天子讲这些? 韩青听到这里,眉头微蹙起来,他不明白,萧靖为天子授业解惑,不好好讲治政,为何要讲这些? 尤其是眼前这等时局? 只是韩青不知道,这些萧靖从没有对天子讲过,楚凌之所以这样说,就是想看看韩青是何等态度,特别是在边疆守卫,征伐强敌上。 而通过韩青的神态,楚凌知道一点,这个韩青跟萧靖在私底下没有太多交集,韩青应该是位纯粹的武夫。 “机会有,但想凭借一两场大战,就想把慕容、西川两国击败,甚至是叫其重创,这很难。” 在楚凌思量之际,韩青看了眼相隔不远的孙斌、徐恢他们,随即沉声道:“我朝边陲实在太长了,长到纵使屯驻众多戍边军,也难保在一些地方出现纰漏,这才导致每有强虏来袭时,总是会有一些地方被突破。” “而想将慕容、西川两国击败,这就需要发动国战了,大虞上下必须朝北疆、西凉方面倾斜,关键是要寻得绝佳时机,分兵作战乃是兵家大忌,尤其是跟这样两个强敌交战,真要跟他们交手,最终的结果不是被拖死,就是会被合击。” 韩青讲的话,有些助他国气焰。 不远处站着的孙斌、徐恢等人听到这些,尽管表情是凝重的吧,但他们却没有一人站出来反驳。 这讲的是事实。 “那依着你的意思,我大虞强军就征服不了他们了?”楚徽听到这话,皱眉看向韩青反问道。 在十王府时,他进修课业之际,那些先生可不是这样讲的,北虏也好,西川也罢,不过是丧家之犬罢了。 怎么到韩青这里,他们又如此强了? “回八殿下,不是不能征服,而是要看时机。” 韩青微微低首道:“牵扯到国战,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而最关键的,就要看朝廷能否支撑数载的钱粮供应。” “数载?!” 楚徽惊了,他没想到一场仗,居然会打这么久。 这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难怪朕那位皇兄,在御极登基后就励精图治。’至于楚凌,此刻却想起一个人,‘看来在大虞之中,已经有人厌战了,或者更准确的讲,是觉得除了大虞以外,其他都不是大虞的对手,没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这场狩猎,对楚凌的获益很大。 仅是通过跟韩青聊的这些,就叫楚凌知道不少有用的,这是在甘露殿珍藏的典籍中,所永远不能获悉的。 在聊这些时,太阳渐渐西落。 “辰阳侯,你也陪朕聊聊?”抬头看了看天,楚凌故作无聊道:“朕没想到这场狩猎,要等这么久,一天,朕还以为会很快过去,李忠,给辰阳侯搬个锦凳。” “奴婢遵旨。” 李忠当即作揖道。 见天子这样,孙斌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 只是随着韩青、孙斌皆被天子叫去,徐恢的眉头微蹙起来,这跟天子召他与否无关,而是眼前这两位,都有他永远无法比拟的,那就是二人在北疆,还有南疆,都取得过十分亮眼的战功……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小人物,大人物(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