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文化输出在异世出道》 1 初来 天微微亮,玛莉被帮厨女仆敲门声叫醒,带着困意从阁楼的小床上爬起来,喊醒另一个小床上的女仆,她在清晨的凉意里打了个哆嗦,立刻戴上女仆帽,穿上晨间制服。这是一条粉红色的小碎花棉布裙子,因为早上要做一些打扫暖炉之类的清洁工作,她得系上一条粗麻布的灰色大围裙,以免弄脏里面的裙子。 玛莉是坎贝尔家的家事女仆,坎贝尔家的男主人是一位贵族的次子,作为次子,他无法继承家族的领地和庄园,不过他每年都有一笔为数不少的信托基金,因此他们能够租在索霍广场附近的半独立式住宅,不必挤在窄小的公寓里。 几天前,男主人和家中长子启程前往弗兰西公国,要三个月左右回来,家里目前只有女主人和她的两位女儿。 玛莉必须赶在主人们起床之前将壁炉燃起,整理好床边的地毯,这样她们起床时就能获得一个温暖的房间。她先去女主人坎贝尔夫人的卧室,接着是坎贝尔家的大女儿。 她没有去坎贝尔家的小女儿艾琳娜的房间。 并不是她不想去,一周前,艾琳娜生了病,家庭医生诊断说是伤寒,服用几副药剂后依然没有好转,几人轮流照看着她,眼看她的病情越来越重,如果再没有别的办法,过不了几天她就要蒙主宠召了。 转机发生在前天,家庭医生带来一位神秘的客人,这位客人裹得严严实实,身材丰腴,头上戴着深色的厚面纱,看起来非常神秘,当她穿过门厅时,走廊上的风都香得迷人。 在坎贝尔家工作五年,玛莉从没见过这位客人。而且,因为艾琳娜的病,坎贝尔家早已暂停了社交季的所有拜访和会客。 新客人来拜访之后,坎贝尔夫人宣称艾琳娜已经好起来了,然而,前天的艾琳娜没有下来吃饭,昨天也没有。 不仅如此,坎贝尔夫人让女仆们暂时不要去艾琳娜的房间,女仆们不必去她的房间打扫壁炉、生火、除尘、擦地……,不用去清除鲜花上的枯萎花瓣、收集需要清洗的旧衣,甚至送到门口的餐也没有动过。 艾琳娜的房间变成了坎贝尔家的禁忌。 仆人们与主人存在一条不可轻易跨越的界线:他们的房间在最顶层的阁楼,平时去其他的楼层有仆人专用的后梯,出门要走侧边的小门,像玛莉这样的家事女仆,还要尽可能地不让人看到自己的身影。他们虽然和主人住同一栋楼,却是家里“看不见的精灵”。 也就是说,如果坎贝尔夫人不想让任何人接触艾琳娜,就不会有人能接触到艾琳娜。 短短两天,仆人们已经开始怀疑她已经死了、逃走了、变成幽灵了,玛莉并不相信这些荒谬的猜测,但每次经过艾琳娜的房间,她都忍不住在想,艾琳娜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艾琳娜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艾琳娜自己也不知道。 她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在梦里她是21世纪一个普通的女孩,按部就班地长大、学习、工作、被车撞死、重新做人、再次长大、生病、奄奄一息。她还梦见一些细碎的画面,其中一个是一群古怪的、丑陋的生物,它们身材浮肿、皮肤深红、满嘴尖牙,一个个被抓住,被绑在十字架上烧死。 这是一个可怕的梦,但更可怕的是,当她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床边人就长着梦中怪物的样子,差点没让她吓晕过去。 “我劝说过你的母亲,”她声音嘶哑,一边说一边戴上手套和深色的厚面纱,浑身裹得严严实实,“但她执意想要救你。” 她递过来一面镜子,镜子里艾琳娜看到自己脸蛋浮肿、皮肤深红。 艾琳娜难以回忆当时内心所遭受的冲击,这当然不能怪她,不管是谁,睡一觉醒来发现全身毁容了,估计会和她一样的反应。 她愣在床上的时候,戴着面纱的神秘女人在收拾东西,她收起点燃在房间四个角的蜡烛;一把匕首,上面刻着不懂的符号;一个用丝线和草药编织的小洒水壶;一个银盘,上面还有盐、沙子和认不出原形的草药。房间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烟熏香气和血腥味。 “这是转化你的仪式魔法,”注意到她的视线,神秘女人解释道,“很高兴你能撑过来,成为我们的一员,我是薇拉。” 尽管艾琳娜还懵着,但她本能地感受到对方身上有一种类似“学姐”的气质,不由得发问道,“我们?” “我还是从头说起吧。你们家的医生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他认识我们之中的一员,我们有一个俱乐部,”薇拉很有耐心,“你病得太重,他救不活你,所以向你的母亲提议,让我将你转化成我这种存在,也就是黑卡蒂女神的造物,你知道黑卡蒂女神吗?” 艾琳娜当然从没听过。她的父亲坎贝尔先生是财富与繁荣之神的虔诚信徒,而坎贝尔夫人每天都会向家宅的保护女神祈祷,祂们是拥有教区和教会的正统神,被人们广泛地崇拜着。黑卡蒂女神显然在卢恩顿没有教区,不知道在别的地方有没有。 “俱乐部里的大多是快要死掉的人,为了能活下去,他们祈求黑卡蒂女神延续生命,”薇拉收拾好箱子,倒了杯小桌上的葡萄酒,“而代价是,即便你能活过来,每个月都需要饮用一杯血液,你会变得丑陋可怕,没有心跳和呼吸,以后恐怕也难找到一位丈夫。俱乐部的很多人因为家人害怕他们,而选择搬出来住。” 并且由于黑卡蒂女神的不知名,祂的造物还会遭受歧视,不得不过着隐秘的生活。这种话薇拉哪怕不说,艾琳娜也能明白。 黑卡蒂女神的处境无疑是危险的,可能会给家庭带来灾难的,然而,艾琳娜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就知道这一世的母亲还是冒了很大的风险,来拯救她的生命。 她正感动之时,薇拉说,“我的母亲也曾像你的母亲一样,用尽办法拯救我的生命,我很感激她,尽管她现在已经不愿意见我了。” 艾琳娜沉默片刻,没错,她现在的模样,已经很难被归类为“人类”。想到这里,她不禁悲从中来。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我需要告诉你,”薇拉端坐在床前的硬木椅子上,优雅的坐姿与外表形成强烈的反差,“黑卡蒂是巫术、魔法、亡灵、草药的女神,祂同样拥有着预知的能力,作为祂的造物,我们会在与祂联接的时候看到一些未来的画面,在被转化的时候,联接是最紧密的。” 艾琳娜立刻回忆起她刚才做的梦,脸色发青。 “你也看见了,是吗?”对方问。 “我不知道和你们预知的是不是一样的,”艾琳娜往上拉了拉被子,“我刚才梦见我们被抓住,然后被烧死了。” “是的,我们都看见了,”薇·未来会一起死掉·拉平静地回答,“能多活几天算几天,不是吗?” 艾琳娜对她的冷静感到钦佩,并表示还想多活几年。 薇拉留下俱乐部的地址,在圣詹姆广场附近的蓓梅尔街道上,圣詹姆广场位于他们的住宅南边,隔着查令十字街,毗邻各大贵族宫殿和行政中心,是“最富有的人群的天堂”、“贵族和其他高雅之人的居住地”,也是有名的俱乐部聚集之地,。 除了地址,薇拉还送她一枚俱乐部的徽章,外形是一个全身笼罩在斗篷里的身影,上面的名字叫“自由者俱乐部“。 这枚徽章现在正握在她的手上。 这两天艾琳娜没有出门,她告诉母亲自己需要时间静静,坎贝尔夫人担心她想不开,每隔两小时就过来敲门。她的姐姐,坎贝尔家的大女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时常隔着房门过来说话。 艾琳娜将自己锁在房门里,倒也不是自怨自艾,她的确需要时间调整心态“全身毁容了啊!!!”,她也同时在测试自己“变身”后和普通人到底有没有不一样的地方,用一个时髦的词来形容,大概就是“寻找身份认同”。 每个月要喝血的设定,很容易联想到前世有名的吸血鬼,然而,人家吸血鬼是面色苍白的贵族模样,还能变成蝙蝠,身体素质也超高,空手搏斗不在话下,每天都不用吃饭,唯一的缺点是晒太阳会死,不过在最新更新的版本里,晒太阳只会反射blingbling的光——扯远了……显然,艾琳娜属于登月碰瓷了。 外貌方面不想再说,她的身体素质着实提高不少,不过也没脱离人类的范畴,非要类比的话,柔韧度相当于前世的艺术体操冠军,力量相当于举重冠军,速度限于房间太小没测过,体感跑起来应该挺快。但变成蝙蝠确实不行,真变不了。 而且,她昨天一天没吃饭,现在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由此可见,喝血填不饱肚子。也是,用身体毁容+每个月喝血+躲躲藏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换取一次死里逃生变成健康人的机会,还是划算的。 “不过老是躲在房间里也不行啊,”艾琳娜叹气,如果在21世纪,她当个宅女也无所谓,反正吃饭有外卖,缺什么一键下单,也不会有人多话。现在嘛,别的不说,她肯定得去俱乐部看看,问问预言里的画面到底是什么情况,总不能坐着等死吧。好不容易活过来,她短时间内确实不想再死一次。 “是时候想想该怎么出门了,”她凑近卧室里唯一一面桃花心木穿衣镜,倒抽一口凉气,可见镜中容貌对她本人的伤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遮一下呢?” 2 伪装 艾琳娜仔细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 还是人的时候,艾琳娜无疑是漂亮的,还很瘦。尽管她小时候没有前世的记忆,面对卢恩顿的餐桌,确实也难变胖。所以现在即便肿了一圈,她的身材看起来还在正常人范围内,值得庆幸。 需要注意的是深红色皮肤,红色总会让人联想到血,一看就不像人。 “要是有粉底就好了,”在她的想法里,把皮肤颜色遮盖一下,獠牙藏起来,再戴上面纱,应该不会吓到仆人们。 她翻找着梳妆台,台面上有一瓶杏仁玫瑰水,一罐猪油、燕麦、玫瑰水制作而成的膏剂,这两瓶是家里按照书上配方自制的护手用品;一小瓶迷迭香花水洗发,一瓶加了百里香的橄榄油护发;一瓶接骨木水用于洗脸,一罐用1份蜂蜡、4份橄榄油和少许玫瑰水制作的润肤膏日常护肤,一瓶甘油,冬天拿来涂脸。 卢恩顿并不提倡化妆,因为女王公然宣称化妆品粗俗不堪,大部分人更提倡天然美,他们认为化妆是一种伪装,还会对健康产生威胁,品味低下和不诚实的人才会化妆。所以“有品位”的女性只能靠掐脸蛋、咬嘴唇来让脸上自然发红。 艾琳娜从梳妆台上找到的、唯一能遮盖皮肤的,只有散粉。 说是散粉,其实就是淀粉,从洗衣服的淀粉盒子倒进散粉罐子里的,里面加了鸢尾根调香。 母亲一直坚持自制护肤品和化妆品,并告诉她们,“如果不知道市场卖的护肤品有什么成分,就不要用。” 她也听说过市面上有白铅做的散粉、加了硫化汞和水银的腮红……大家都知道那东西有毒性,也不知道谁会去买。 艾琳娜小时候围观过母亲化妆的过程,很简单,涂上润肤膏,然后往上面扑粉,出来的效果和粉底液的很像,就是色号白了很多,也不持久。 问题在于,她没洗脸,而且家里没有自来水。大家用的水都是向小摊贩买的,有商人从本地井中运水到各家各户,但母亲总觉得有股怪味,买的煮茶用水都是从远处的爱普森运来的,据说还有从巴克斯顿运的,那里是温泉圣地,更远,花费也更高。 想要洗漱肯定不能直接去有水的厨房。厨房位于住宅的地下室,且不论从她所居住的二楼到地下室会遇到多少人,厨房属于主厨的领域,就好像主人不能随便进入仆人的卧室一样,坎贝尔夫人也不会随便进入厨房,小时候的艾琳娜可以模糊这条界线,十四岁的她已经不能这么做了。 但是,就算变成弱化版吸血鬼了,她也无法接受不洗脸化妆! 无奈之下,她只能拉了拉床前的摇铃绳子。 摇动的绳子顺着机械设备传导到地下室,刺耳的铃声惊动了正在仆人厅吃早餐的仆人们。 “是艾琳娜小姐,”一片沉默中,女仆玛莉提醒道,“我想应该不会是她的幽灵在摇铃,不是吗?” 坎贝尔家的仆人不多,两名家事女仆,负责家里除了厨房的大部分打扫工作;一名主厨,她需要准备家里所有人的餐食,包括采购食材;一名帮厨女仆,负责洗碗、打扫厨房以及帮助主厨整理食材,以及,外加一位马车夫,负责驾驶和保养马车,一位小马夫,专门照料马匹。 主厨无疑是在场仆人中身份最高的,但她只在坎贝尔家工作了一年,资历较浅,未能充当调解仆人们的作用,无法及时阻止仆人们的风言风语,玛莉在家里工作最久,这时候讽刺一句,她完全可以理解。 “艾琳娜小姐已经一天多没用餐了,”主厨起身道,“我再去看看有没有更多食物。” 坎贝尔家的日常早餐是主厨的手作面包,通常于前一天做好,因为使用炉灶前需要先清理里面的灰烬、涂上石墨、烧水、等待整个炉灶热起来——这个时候可以直接吃午饭了。因此早上想吃烘焙的食物,主厨得前一天做好,这样只需要加热一下,不用等整个炉灶热起来。 不是所有主厨都会自己做面包,但是作为一个会做面包的主厨,她尝过附近所有面包店的面包,还是选择了自己做。她能尝出来那些面包或多或少加了白垩粉,或者明矾,就算面粉里不加,牛奶里也有可能加点料,或者使用变质的牛奶。加了东西的面包只能骗那些从没吃过真正面包的可怜人,但凡尝过好面包,都能判断出它们的差别。 主厨做面包时用的牛奶,是街头挤奶女工牵着奶牛、来到宅子侧边小门现挤的,她们挤奶的时间很长,要的钱却很少,坎贝尔夫人会额外多给一点小费,因此牵来坎贝尔家的奶牛都是最好的。 灶上已经煮好了燕麦粥,加上吐司面包、培根、鸡蛋这些常见食物,为了补偿昨天一整天没吃东西的艾琳娜小姐,主厨额外热了一块面包卷、一条烟熏黑线鳕鱼和抹在面包片上的橘子果酱,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葡萄酒,备注,自己酿的。 坎贝尔夫人不相信市面上所有看不到食材的食物,主厨和她一样。 把这些食物放在托盘上,帮厨女仆向楼上走去,女仆玛莉提着一壶水跟在她后面,两人走后梯到达二楼艾琳娜的房间,敲了敲门。 “放在门口好了,”听到动静的坎贝尔家大女儿走出来说,“她不想见人。” 玛莉和帮厨女仆连忙把托盘和水壶放下,飞一样地消失在走廊里。 听不到走廊的动静后,艾琳娜才鬼鬼祟祟地打开房门。不是她不想应声,主要是她的声音现在变得无比难听,出声没准会被以为“怪物把艾琳娜小姐吃掉了”。 她用墨鱼骨粉和没药粉末自制的牙粉刷牙,往脸盆里倒热水,洗好脸、顺便用芙兰绒毛巾擦了身体,剩下的热水洗毛巾、冲刷脸盆,倒进污水桶中。这套洗漱流程她已经做惯了,吃完早餐,很高兴她的味觉还在,然后准备先把衣服穿上。 她的睡裙是一件无袖的棉质衬衫,外披同质地的短外套,她先穿长袜,这年头没有松紧带,只能用丝带系紧,然后穿裤子,嗯,开裆裤,没办法,穿上好几条衬裙之后,上厕所再脱底裤委实有点困难——等等,她还需要上厕所吗? 艾琳娜思考了几秒,决定先抛开这个问题。 而后是紧身胸衣,相当于从前的内衣,她穿起来很轻松,没有系得很紧,反正她才十四岁,不会有人探寻她的腰围够不够细。衬裙在腰部系带,先穿一条白色棉质衬裙,贴身穿容易洗,再加一条保暖的芙兰绒衬裙,一条浆过的绳状衬裙用来塑形,一条外衬衬裙遮盖绳状衬裙,以便让外裙表面看起来更加光滑。 穿完所有打底的衣服后,艾琳娜打开她的衣柜。 一般上午她会穿设计简单且舒适的日间礼服,相当于家居服。如果要去公园散步,她有专门的散步裙子,比普通礼服短些,能够更自由地活动,可类比休闲服。下午坎贝尔夫人有客人、或者需要去拜访其他人,会换下午礼服,比日间礼服更加正式,最华丽的是参加晚宴的晚礼服。 当然,所有衣服只换最外面的那一层,里面的打底不用更换。 之所以要换那么多件衣服,主要是因为洗衣服太麻烦了。卢恩顿的烟雾污染严重,屋里的炉灶和明火还会产生煤灰。窗帘要洗,地板要擦,地毯也要经常拍打。而且,没有洗衣机的时代,洗衣全靠洗衣工手动锤打和搅动,坎贝尔家每周一是洗涤日,女仆们将所有脏衣服、床单、桌布、枕套、围裙……收集起来,交给洗衣房的洗衣工清洗、上浆、晾晒。多换几次,可能衣服就脏得慢些。 早春还很凉,艾琳娜穿上长袖的日间连衣裙,能把大部分皮肤遮住,她将头发挽成发髻梳在脑后,戴上帽子,参考母亲的化妆流程把自己的脸和脖子涂白,确实能遮住深红的底色,不过还是透着一些红,如果用铅白的话,效果应该会更好,不过即便变成了吸血鬼【低配版】,恐怕也无法克服铅的毒性。现在也只能先将就着。 她戴上手套,准备去找醒来之后就没再见过的母亲。 此时的坎贝尔夫人正在大女儿珍妮特的房间里和她说话。 “……所以艾琳娜变成了……那位黑卡蒂女神的……”珍妮特瞪圆了眼睛,“如果父亲回来知道了,他一定会非常生气的。” 作为贵族家的次子,即便无法继承贵族爵位,坎贝尔先生也按照贵族的“体面”约束着自己,他非常看重“体面”,毫无疑问,如果艾琳娜的事情被透露出去,绝对会让他体面扫地。 “这也是我所担心的,”坎贝尔夫人要救女儿命的时候完全没有犹豫,但救下来后的事情她还没考虑清楚,“主要是那些仆人们,他们的好奇心……。” 仆人有自己的圈子,坎贝尔夫人不能保证每个仆人都会把嘴巴闭上,一旦仆人圈子知道,也离他们主人知道不远了。 这也是她为什么同意艾琳娜将自己锁在房门里不出来,她委实需要时间来思考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一定有人处理过类似的事情,”珍妮特提议道,“也许我们可以向他们求助。” 坎贝尔夫人还在犹豫,她不太想再接触那些神秘人物。 就在此时,房门被轻轻敲响,陌生而熟悉的艾琳娜走了进来。 坎贝尔夫人和珍妮特同时吃了一惊,坎贝尔夫人诧异于艾琳娜比她想象中的好很多,虽然可以归功于化妆效果。珍妮特没有见过神秘来客薇拉,这是她第一次见病好了的艾琳娜,她简直认不出自己的小妹妹。 可怜的妹妹胖了一圈,还好,她还能塞进裙子里,她的脸很白,看出来涂了很多粉,透着一抹诡异的红,她不自觉地笑笑,不露齿的笑,比从前的她文静很多。然后她戴上了面纱。 “薇拉——我是说那位帮我治病的人——给我留了俱乐部的地址,”她的声音也完全变了,可怜的艾琳娜。珍妮特感到伤心,她的妹妹病成了这样,她却想着父亲回来会大发雷霆。 “我想去看看,”艾琳娜最后说。 “当然,”坎贝尔夫人立刻答应了,“甜心,我陪你去。” 3 日访俱乐部 吃过午饭,换上下午礼服的艾琳娜和坎贝尔夫人坐上了自己家的马车。 它是一辆四轮小车,一匹马就能拉动,只有两个座位,车顶可以放轻一点的行李,左右有门,前面的窗户可以和坐在外面的马车夫交谈。 她们朝圣詹姆驶去。 艾琳娜没有拒绝母亲的陪同,因为三十岁以下的未婚女孩不能单独外出,必须要有已婚女士或者仆人一起,毕竟卢恩顿的犯罪率很高,而他们甚至没有警察。可能有的区会有,但绝大部分区都没有。维护治安的是每个教区的治安员,和雇佣而来的守夜人。 卢恩顿的街道漆黑一片,人们意识到没有灯光的夜晚会给犯罪的人提供掩护,便开始在夜晚的街道上巡逻,并得到了“守夜人”的名字。所以,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孩独自出现在外面,无疑会刺激到犯罪者敏感的神经。 坎贝尔家在卢恩顿西边,比起城内的空气质量好些,当马车驶入查令十字街时,就能闻到一股煤烟混杂着硫磺的辛辣涩气,悬在半空的浓雾犹如实质,远方高耸的塔楼只看到模糊的轮廓,即便正午的阳光热烈,整个卢恩顿也似乎抹着一层灰暗的底色。 但当他们接近圣詹姆,一切好像就不一样了,新鲜的空气随风吹来,马车驶入一整条的林荫道,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地面上,宁静而祥和。 马车停在一栋宅邸前,这无疑是一栋相当宏伟的建筑,它足足有六层楼高,占据两条街道的拐角,让两边的建筑都黯然失色。 门口的两名男仆身高和体型都很相近——男仆比女仆贵,而且身高和工资成正比——坎贝尔夫人松了口气,至少这不是什么骗人的小作坊,并开始担心自己的钱包,这里看起来消费很高的样子。 男仆们一个指引车夫前往马厩,一个上前与坎贝尔夫人答话,艾琳娜出示了自己的徽章,他立马把腰弯得更深,“原来是刚加入的会员,请跟我来。” 两人不明所以地跟着他进入一个高耸的前厅,再走几步穿过拱形雕花的大门和希腊神庙般的门柱,来到富丽堂皇的八角形大厅,大厅中间铺设的地毯花色华丽,燃烧的巨大壁炉前摆设四座不对称的扶手椅,四张高几上装点着棕榈、西洋葵和黄铜烛台,墙壁上间错挂着油画和金属壁灯,宽大的旋转楼梯通往一楼。 坎贝尔夫人和艾琳娜差点露出没见过世面的表情。这里的装潢一点也不像某个隐秘的俱乐部,更像是年入万镑以上的贵族别墅。 男仆指引两人来到扶手椅坐下,“请在这里稍等片刻,很快就会有人下来。” 他出去之后,坎贝尔夫人坐不住了,仔细地端详着墙壁上的油画。艾琳娜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以她的阅历只能看出门廊和门柱的希腊风格,和凸显曲线的洛可可风椅子。她猜测这间大厅的设计者应该是一位审美很高的设计师,才能将两种不同的风格融合在一起。 “久等了,”熟悉的沙哑声音传来,头戴面纱的薇拉从楼梯款款而下,直到见到她,坎贝尔夫人才有一种实感,之前她仿佛在梦里一样,或者幻觉,总之一切都让她感到不真实。 薇拉朝她们打了个招呼,“很高兴你们会来。” “难道有……不来的吗?”艾琳娜不禁问道。如果不来的话,会怎么处理呢? “好问题,”薇拉抚平裙摆的褶皱,“有的人无法接受,被家里送到疯人院,有的被送去乡下,还有的选择自我了断,总之,每一个能过来的同类,我们都非常珍惜。” 她朝坎贝尔夫人说,“夫人,您允许的话,我需要带艾琳娜熟悉楼上的情况,但是您无法和我们一同前往,因为楼上只有我们这样的存在。” “什么?”坎贝尔夫人本能地不同意,“不,你不能在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把艾琳娜带到我看不到的地方,我甚至都不认识你。” “事实上,”薇拉端静地站着,递过去一枚家族纹章,“您应该认识我,我的全名是薇拉·索默塞特,我的父亲是索默塞特伯爵大人。” 尽管艾琳娜从薇拉的言行上猜测她应该是一名贵族小姐,但是没有想到她竟然是伯爵的女儿。 “……索默塞特伯爵大人家的小女儿,”有一个出身贵族的丈夫,贵族圈子的一些事情,坎贝尔夫人也有所听闻,“我听说过,您现在应该在弗兰西陪伴您的姑母。” “很显然,”透过面纱看不到薇拉的表情,但可以从语气中听出她的平静,“我的父亲得想一个不会有损家族体面的理由。” 出于对贵族的信任,坎贝尔夫人稍稍放下顾虑,表示可以让艾琳娜去楼上参观,不过她要求一定要在晚饭前回来。 薇拉也提供了召唤女仆的方法,底楼有咖啡厅,提供免费的下午茶,女仆可以带她前往。 “那么,跟我来,”带着艾琳娜走上通往一楼的楼梯,薇拉如同一个称职的导游般介绍起来,“你之前应该没有去过俱乐部吧?” 艾琳娜确实没去过,不过她的父亲坎贝尔先生加入过一个戏剧俱乐部,对此有大致的了解。 私人俱乐部一开始是咖啡馆,从前,人们喜欢在咖啡馆聚会、吃饭、喝酒、社交,咖啡馆不仅卖咖啡,还提供多样化的服务,有的咖啡馆甚至还会卖保险,不同的咖啡馆提供汇聚了不一样的人群,因此人们可以选择他们想去的咖啡馆。这些咖啡馆慢慢演变成了现在的俱乐部。 除了戏剧俱乐部,还有许多类似同乡会的地域俱乐部、与兴趣爱好有关的读书、羽毛球、旅行俱乐部等等。“其实我们俱乐部的构造和那些俱乐部差不多,”薇拉说道,“我们更加隐蔽。” 进入一楼的走廊,路过一扇又一扇紧闭的大门,薇拉走向走廊尽头的一个雕塑,这是一个有翅膀的、提灯小孩子雕塑,她拉着两边翅膀从小孩的肩胛骨推向腰部,随着她的动作,走廊内侧寂静无声地旋转出一扇小门。 “哇,”艾琳娜被吓了一跳。 “惊喜,”薇拉笑道,“如果是外面的人偷偷溜进来,他只会发现空无一人的房间。” 她用钥匙打开小门,提起雕塑上的灯,两人钻了进去,在黑暗的甬道里走了好几分钟,在一扇门前停下,“这是第二道保险。” 薇拉摸出钥匙,打开第二扇门,这是一条向阳的走廊,走廊一侧是朝外的拱形玻璃窗户,阳光倾洒在走廊地毯上,温暖明亮。 “欢迎来到自由者俱乐部,”薇拉看了眼座钟,“正好,每周一次的讨论会马上要开了,我先带你过去。” 据说,住在俱乐部的成员每周四都会聚集在宴会厅,一边喝下午茶,一边汇报这周的工作。 “所有在卢恩顿的同类我们都知道,”薇拉解释道,“有的人没有地方可以去,就能来这里,俱乐部对所有同类——我们叫自由者——都敞开大门。” 这栋宅邸有八十多个房间,而整个卢恩顿的伪·吸血鬼也就五六十个,除去被送到乡下的、自己离开的、自己在外居住的,常住在俱乐部的大概有三四十人。 当然,要提供那么多人的食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加上他们现在的外貌难以在外找到工作,因此俱乐部里会有自己的货币——贡献点。1英镑=1点贡献。 “很多人离家的时候会带上一笔钱,”薇拉说,“就像是去寄宿学校,当然,食物和住宿都是最好的那种寄宿学校。如果没有钱,那就只能通过俱乐部来赚钱,比如说,普通的仆人禁止进入一楼以上的楼层,但是自由者不受这样的限制,所以没有钱的自由者会出卖自己的劳动力,充当仆人、管家的工作,他们就能获得贡献点。” “那你转化我的仪式,我的母亲应该也有付钱给你?”艾琳娜迟疑道。 “是的,我们统一定价,两百英镑,对一条命来说不贵,不是吗?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出得起的。”薇拉耸了耸肩,“另外,我今天充当导游引领你,也算贡献点,有人会努力研究仪式魔法,研究算贡献点,其他人想学习,学费也算贡献点。如果有人不想在这里住了,管家会结清贡献点,换成英镑带出去。” 她们说着说着,来到一扇木质门前,门上镶嵌着铜制的花纹和精致的雕刻,薇拉握住门把手,提醒道,“你需要做一下心理准备吗?你可能这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丑陋的同类汇聚一室。” 艾琳娜深吸口气,点点头,门朝里推开,她看到一片深红。 到处都是深红色面孔,她仿佛掉进了一个恐怖片里的的外星世界。可能知道不会有外人出现,自由者们都毫无顾忌地显露出自己的脸,肆无忌惮地露出獠牙交谈,深红的手触摸着洁白的瓷器和银质餐盘,强烈的视觉冲击让她甚至有些反胃。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意识到他们是一群怪物。 直到她看到一个人。 字面意义上的,一个人。 那个人坐在靠近壁炉的沙发上。在一群深红脸孔中间,毫不夸张地说,他简直在闪闪发光!他的金发颜色非常浅,在壁炉的火光映衬下,如同自带光芒般熠熠生辉。这种颜色的头发如果不够白很容易被衬得很土,但他的肤色雪白,有种吸血鬼【高配版】的苍白。 他微微蹙眉时,仿佛自带与生俱来的嘲讽与厌倦。但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露出雪白的牙齿,却有种格格不入的危险感,仿佛下一秒就会做出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 当他注意到门口艾琳娜投来的目光,不但没有移开视线,反而朝她眨了眨眼,这个小动作一下子冲淡了他过于俊美的容貌自带的冷淡感,显得生动活泼起来。 艾琳娜感觉眼睛得到了净化,不忘问旁边的薇拉,“这里怎么会有个人?” “人?”薇拉神色古怪,“这里只有自由者,没有人。” 她顺着艾琳娜的目光看过去,“他是伯克利公爵大人,他是自由者,是我们的……这栋宅邸的主人。” 什么?艾琳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看那一群群深红的怪物,再看看朝她们走来的、连走路都散发着贵族典雅气质的公爵大人,脑子里的问号几乎具现化,你告诉我他们是同一个品种,这也太……这不公平! 凭什么他们一个个全身毁容,他还能维持这样的美貌! 4 神的存在 艾琳娜知道伯克利公爵,他的事迹不仅在贵族圈里很有名气,甚至连普通市民都曾听说过。 那是一个如同《王子复仇记》的故事,那时候他叫西奥多·伯克利,是当时伯克利公爵的独子,两年前,他的父母在一次巡视领地的路上被强盗杀死,而同在队伍里的他不知所踪。此事一出,震惊了整个卢恩顿,贵族们对自己的安全感到担忧,并试图通过各种途径调查真相,而卢恩顿的市民们也呼吁加强治安,并自愿报名巡视街道。 由于公爵大人死亡,而他的继承人西奥多·伯克利失踪,财产的继承进入法律程序,公爵是处于贵族金字塔顶端的贵族,他投资了铁路和矿山,加上领地的收入,每年的收入都有几十万英镑,这么大的一笔资产想要在继承人失踪的情况确定归属,无疑是困难的。 除去失踪的西奥多·伯克利,下一顺位继承人是公爵的勋爵弟弟,然而就在王座法院介入处理时,有流言声称是这位勋爵大人买通了强盗,将自己的哥哥一家置于死地。 此事一时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卢恩顿的报纸都在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是一手消息,仿佛他们坐在听证会大厅里听完了全程似的。但流言之所以是流言,正是因为没有证据,因此,在经过大半年的收集证据、进行调查、召开听证会等程序后,勋爵大人继承遗产将要盖棺论定的时候,失踪的西奥多·伯克利回来了。 “没错,是我,”面前的伯克利公爵爽快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他的声音也好听得仿佛弦乐,这让艾琳娜更加嫉妒了,“很惊讶吧。” 公爵大人简单地解释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当时的他奄奄一息,连强盗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扬长而去,正好一位知晓他身份的“吸血鬼”目睹了全程,本能地觉察到其中的阴谋,用黑卡蒂女神的仪式魔法将他转变成了自由者。 那时候的他跟现在的深红怪物们没什么差别,那副样子自然是无法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他不得不隐姓埋名,琢磨怎么恢复容貌,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所以,您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艾琳娜盯着伯克利公爵的脸,想要找到类似粉底的痕迹,但完全没有破绽,不得不让她心生佩服。 “对你们来说可能有些困难,”公爵大人炫耀道,“不然也不会满大厅只有我一个是这样。” ???你这样说合适吗? ……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但此时的艾琳娜确实有点想揍人。 “公爵大人是一名……还算有点名气的画家,你可能听说过他的另一个名字,”身边的薇拉毫不客气地点出了秘诀,“他的画取悦了爱与美的女神黛狄特。” 在薇拉的解释下,艾琳娜逐渐理解了一切。 每一位神都有自己的神职,人们可以通过仪式魔法向对应神职的神献祭一些东西,来交换所需要的东西。比如说,他们就是用容貌和声音,来向亡灵的女神黑卡蒂交换一具自如活动的身体,而每个月需要喝的血就是维持魔法必需的用品。 除去自己拥有的东西,还可以用另一种方法,即是“取悦神。” 这个范围就很广了,而且不同的神也有不同的爱好,但是共通的一点就是,“传播神的福音”,也就是“扩大神的影响力”。所有的神都吃这一套。 “公爵大人画的黛狄特女神非常美丽,艺术圈的事情我也不懂,”薇拉瞅了一眼一副“继续夸我爱听”的西奥多公爵,简单粗暴地总结道,“反正教会的那群人激动疯了,把画挂在祈祷室的墙上,印在教会的宣传小册子上,甚至被评为了本世纪最优秀的画作,黛狄特女神也非常满意,所以公爵大人在进行黛狄特女神的仪式魔法时祈求恢复容貌,女神甚至给他变得更好看了。” 这条路无疑是难以复制的。不过艾琳娜算是明白了,只有神才能消除神的影响。 “那应该也有别的方法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吧,”她沉思道,“比如说用文字的方式宣扬黛狄特女神的美丽、美神的重要性……之类的。” “是的,但是很难,”薇拉叹道,“光是这样,女神教会已经宣扬得泛滥了,所以我们还在研究……。” “我早说过,让你们跟我学绘画,”公爵大人得意洋洋地竖起食指,“然而你们的进步实在让我难以满意。” “因为你的教授方法是让我们看你画!”薇拉气道,狠狠瞪了对方一眼,然而贵族的礼仪又让她不得不随便弯了弯膝表示冒犯的歉意,“您可能是一名优秀的艺术家,但显然不是一名合格的老师。” 艾琳娜陷入沉思,经过互联网洗礼的她自然能想出很多宣传美的方法,可这些方法,一来不知道有没有用,二来,她恐怕需要人手、或者资金。 按照伯克利公爵的经验,取悦美神的重点在于“美”和“传播”。 从众人对公爵画作的赞不绝口来看,“美”这个因素应该拉满了,而“传播”差一点,因为向来喜欢看报纸的艾琳娜没有听说过这回事,想来此事应该只在艺术圈或美神信徒里流传。但即便传播不广,美神黛狄特还是满足了公爵的心愿,以此类推,如果没有惊世骇俗的“美”,不过流传广泛,是不是也能取悦美神呢? 曾经的艾琳娜了解过一些美术史,历史长河中有无数的画家,能在书上有一席之地的,无疑都是最顶尖的一批,她不知道公爵属不属于那一批,可她深信自己没有顶尖艺术家的天赋,刷再多的熟练度恐怕也只能算一个画匠。想要拉满“美”怕是不行的,只能在“传播”上努力了。 就在她思考之时,薇拉带着她在大厅转了一圈。 大厅里一张圆桌搭配三张扶手椅,共有五张圆桌,吸引艾琳娜的是墙上挂着的一排排木牌,上面好像写着什么。 “这是……任务牌,”薇拉指点道,“有自由者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会写在上面,通常需要付一些贡献点充当报酬。“ 艾琳娜仔细端详着悬挂着的木牌,其中不乏“需要帮忙打扫卫生,按月付贡献点”、“仪式魔法研究需精通拉丁语的自由者,长期招募,活动时间每周三、五下午2点——5点”、“杂志长期征稿,可买断可分成“等等。 “杂志?”艾琳娜回头问,“我们有杂志?” 说起传播美神的影响力,时尚杂志显然是最先考虑到的选择,艾琳娜家里就买过几本,和现代杂志的主要差距在于现在还没有彩色印刷技术,想要印出彩色的图,只能用套色版画手工上色,光是刻版画都需要一笔钱和一批熟练工。 “是的,或许你听过,”薇拉不在意地说,“《女士月刊》。” 艾琳娜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她已决定去找来看看。 “叮~”伯克利公爵敲响了放在高几上的铃铛,随着清脆的一声响,自由者们三三两两找位置坐下,没有椅子的自由者便在墙边站着,原本吵闹的环境变得安静下来。 公爵大人站在最前面的壁炉边说,“在开始今天的主题之前,我们必须要欢迎一位新生的同类来到我们身边,尽管对她而言这可能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还是恭喜你,至少你还活着。” 在公爵的带动下,大厅里的成员们都鼓起了掌,这场景像极了唐僧被妖怪抓住时,妖怪洞里的庆祝景象,艾琳娜只好出列行礼表示感谢。 “那么,让我们开始这周的内容总结吧。”公爵示意管家上前主持会议。 吸血鬼,哦不,自由者们的会议内容很简单,大家会按顺序发言,提出自己的要求和想法。有的自由者想要指定店铺的咖啡豆,有的想预约下周出门的马车,有人想要订阅报纸。这无疑需要花费额外的贡献点购买。 另外就是申请经费,伯克利公爵有时候会赞助一些项目,当然,需要充足的理由申请。 “《女士月刊》仍处于亏损状态,本月销量一万五千本,”管家沉着道,“还是因为使用了大量的插图。” “我们需要插图,”伯克利公爵合拢双手,“短时期的亏损可以承受,当然,如果在座各位有任何降低成本或者增加利润的方法,也可以向我提出来哦。” 会议的最后,管家计算了每个人在这周所赚取和消费的贡献点,有几位自由者显然已经入不敷出,急需借去一些任务来赚取点数。而他们花费贡献点的路径,除却基本的食宿,还有洗衣、借书、玩牌……和各种课程如公爵大人的美术课、学者关于仪式魔法的冥想课等等。 赚取贡献点的人思路也五花八门,有一技之长的人会开课,薇拉开了缝纫课,另外也有贵族女性开了钢琴和外语课,有的与公爵大人合伙赚钱获取分红,有的研究出让食物更好吃的酱料——等等, 艾琳娜从前自己住的时候,没少研究过怎么做饭好吃,如果做酱料也能给贡献点,她完全可以把这里薅秃!让华国菜震惊住这群没见识的卢恩顿人! 当然,以上纯属她的想象,华国菜在卢恩顿很有可能水土不服,但不管怎么说,这也算一条出路,当她在家里呆不下去……呆不下去? 艾琳娜突然醒悟,确实,她呆在家的话,就需要面对仆人和母亲的朋友们,即便用淀粉将脸涂白,也很有可能会露馅,淀粉可不像粉底液遮瑕膏,一次上妆后续不需要怎么补妆,既然在家里处处受阻,为什么不搬来这里呢? 这里都是同类,她没必要化妆掩饰自己的特殊,据说食宿也不错,而且,有公爵大人这个例子,还有可能找到恢复容貌的方法,不得不说,当了几十年的人,她确实不想成为一个“异类”。 甚至说服母亲的理由她都想好了,既然有贵族小姐开设的课程,她完全可以让母亲把这里当成某种寄宿学校,她从前有家庭教师,但现在变成这副样子,自然是不可能跟姐姐去上课了。如果继续呆在家里,她恐怕只能尽可能将自己锁在房间里,等三个月后父亲回来,把自己送到乡下。 “必须要说服母亲把自己送过来,”艾琳娜只需要想一想乡下的厕所,就涌生出一股斗志,“哪怕在这里当女仆也不能去乡下。” 5 仪式魔法和搬家 “你想留在这里?”当薇拉听到艾琳娜的请求,难得地开心道,“那真是太好了,以后我们可以常来往。” 接着她说了些注意事项,“每个留下来的人都需要征求公爵大人的同意,趁公爵大人还在,你最好先告诉他,他不会每天都在,除了周四。” “但是我的母亲……”艾琳娜担心坎贝尔夫人不会轻易同意她的请求。 “我想,她应该也在苦恼怎么对待你,”薇拉平淡地说,“我曾经历过和你同样的遭遇,我很清楚她们的心路历程,一开始她确实只想救你,但是当你活下来,她们就必须得考虑更多,她或早或晚就会明白,一个温暖的家里没有怪物的容身之地。我很高兴你在她之前就意识到这点。” 尽管薇拉表现得非常冷静,但艾琳娜总觉得她心里的创伤还没愈合。 “总而言之,”薇拉很快转移话题,“先搞定公爵大人比较重要,不管你要不要住下来,你和你的母亲必须完成一个守密仪式,我们都是同类,你知道这个仪式的重要性。” “哦,我一直在等这个,”艾琳娜说,“不然我还挺不安心的。” 守密仪式很简单,她们来到一个空房间——母亲那边有别人去指引——自由者仆人端上了所有的仪式道具,分别是一块紫色的天鹅绒桌布、一盘紫水晶、一根紫色的蜡烛,据说他们使用的守密仪式被归类于颜色魔法,因此需要布置和紫色相关的物品,并燃烧起百里香。 接着,艾琳娜在薇拉的指引下,用一支黑色墨水笔,在黑纸上写下“我的嘴唇被锁住,我的嘴唇被密封,有关自由者俱乐部和西奥多·伯克利的秘密永远不会被泄露。”将一把不用的旧钥匙放在诗句上,将纸张折叠起来,用黑色丝带捆起来,而后管家带走了这个小包。 “当我们不用再保守秘密的时候,他们就会退还那些道具,”薇拉轻松地说,“那时候只需要用仪式之火将纸张烧毁,钥匙丢在泥泞的水里就可以了。” “伯克利公爵的秘密……”艾琳娜犹豫道,“需要额外拿出来保密?” “是的,很多自由者也在猜测,”薇拉的面纱在脸上投下一抹阴影,“西奥多·伯克利的叔叔,如果知道自己的侄子其实是一个怪物,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揭露这个秘密,到时候我们所有同类都不能幸免。如果有谁会像预言那样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那很有可能是他的叔叔。” 然而,即便外貌已经和人类别无二致,但伯克利公爵没有心跳和呼吸,每个月都需要喝血,依然有暴露的风险。其实如果艾琳娜是公爵大人,她也会严格控制吸血鬼的数量和踪迹,不然如果吸血鬼被发现,被人联想到他其实和那些丑陋的怪物是同类,那可能不是继承权会不会丢失的问题,整个人都要完蛋。 “这个守密仪式看起来很简单的样子,”艾琳娜不得不为自己的起来捏一把汗,“真的有效果吗?” “当然,我们有试验过,”薇拉说,“你放心好了,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些秘密绝对不能泄露,我们主要提防有人无意中说漏嘴,或者夜里说梦话……这种概率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完成守密仪式后,薇拉带着艾琳娜去找公爵大人申请入住,尽管艾琳娜还没说服母亲,但伯克利公爵很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并表示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搬过来。 为了掩人耳目,公爵平时只会在周四过来,他的美术课也在这个时候,而薇拉报名了美术课,两人都走不开,因此由管家带她去看房间。 房间都在三层以上,每个房间其实都差不多,简单地划分了男女,管家就先带她去女性分区。 “房间目前都是空的,”管家说话简洁,“你喜欢哪间,我就让人搬家具过去。” 每个房间的家具都是制式的,艾琳娜看了眼家具单子,上面有桃花心木柱式床架、小床踏板、波纹织布窗帘(可选色)、桃花心木双层洗脸架、稻草床垫、粗陶器、羽毛床、枕垫和枕头、一床毛毯、被单、两把硬木椅子、油漆梳妆台、盥洗盆和一面桃花心木穿衣镜,一块来自东方的地毯。 除却这些必备物品,还有可以选的装饰,如墙纸、油画、书架等等。 “哇,”艾琳娜已经开始期待在这里的生活了,她小时候甚至需要和姐姐共用卧室,直到姐姐十六岁后才搬到独立的卧室,她因此才有属于自己的卧室,也不过才短短半年时间。 她选了一间左右暂时还没人入住的房间,接着管家带她熟悉宅邸的其他设施,每个房间都要铃绳,当拉响铃声,仆人就会跑来房门口等待吩咐,通常大家会去餐厅自助吃饭,也有想要送餐到房间里吃的,还有想要吃特定的食物,仆人会在早上和住客们确认一天的菜单。 餐厅在一楼,同样在一楼的还有酒吧、台球室、客厅、阅览室和写作室,二楼是仆人们的住所,包括洗衣室、食品储藏室等,三楼以上都是房间、客厅和浴室的组合。 艾琳娜对此表示很满意,她甚至去浴室参观了一下。 她在家的洗澡方式通常都站立擦洗,也就是用水打湿毛巾,一点一点地洗,俱乐部里的浴室不同,据说是从土其传来的,首先在一个充满干热空气的房间里出汗,然后转移到更热的房间用冷水洗澡,怎么说呢,挺有创意,但她对冷水澡是拒绝的。 等参观完后,艾琳娜也是时候离开了,她和上完课的薇拉告别,穿过密道,见到正在咖啡厅喝咖啡的母亲,两人乘坐已经喂好草料的马车回到家里。 晚餐过后,她来到母亲的房间,告诉她自己的决定。坎贝尔夫人一开始强烈反对,但在艾琳娜的一番“仆人的谣言、体面、愤怒的父亲”说辞之下,她最终还是无奈妥协了。 “就当我去寄宿学校,”艾琳娜安慰着母亲,“听说俱乐部也有很多课程,没准能学到比寄宿学校更多的知识。” 女子寄宿学校开设的课程各有特色,面对中产阶级的学校通常会开设语法、历史、地理、外语等知识课程,和唱歌、弹钢琴、绘画这些陶冶情操的课程,等到十八九岁,还要学习舞蹈、谈话和社交礼仪。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学校,都会开设缝纫课。 由于卢恩顿气候潮湿阴冷,加上空气污染严重,大家认为开窗通风有利健康,即便有壁炉提供暖意,但还是冷飕飕的,人们对衣服的保暖要求很高,女孩子们从小就开始学习缝纫,三四岁就能用边角布料缝制布娃娃,十一岁左右便可缝制自己的内衣和睡衣,对穷人家的女孩来说,缝纫是一个能增加收入来源的手段。 这么说来,出芭比娃娃和娃衣的路也被堵死了。 “我会经常来看你的,”坎贝尔夫人爱怜地抚摸艾琳娜鬓角的碎发,“我可怜的甜心,如果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 不放心的坎贝尔夫人给她收拾了所需要的一切物品,从脸盆到床单,有条不紊地装进行李箱里,系在马车顶上运送过去。除却七八个四四方方的行李箱,母亲还准备了一个地毯袋,由厚实的布鲁塞尔旧地毯制成,用来装睡衣和床单,随身携带。 马车运送了好几趟才将行李送到俱乐部,俱乐部的仆人们将行李运送至她定下的房间,并将所有东西归置到位,当艾琳娜乘坐马车到达俱乐部时,她的房间就仿佛从家里原样复制到了俱乐部里。 坎贝尔夫人给艾琳娜200镑,她的哥哥在伊登公学上学,每年的学费是150镑,因此在这基础上再加了点,这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有的中产阶级一年收入也就150镑呢。 “你先收好,”母亲叮嘱道,“不够再告诉我。” 艾琳娜暂时还不想体验当女仆的生活,她把钱收起来,暗自决定要找个能赚钱的营生。 在俱乐部住下来后,她像其他自由者一样,选择先去听公爵大人的美术班。 基本上所有自由者目睹伯克利公爵的容貌后,不管自己天赋如何,都会尝试着先学绘画,他的脸就是最好的广告。然而当艾琳娜走进画室,却没看到几只同类。 “很多来试听之后,发现自己走不了这条路,”趁公爵老师还没来,薇拉和艾琳娜窃窃私语,面对艾琳娜的询问,薇拉很有经验,“所以就不来了,毕竟学费并不便宜。” “是啊,还好可以先试听,”艾琳娜庆幸道。 画室非常大,摆放七八个画架仍不嫌拥挤,装修得清新雅致,乳白的墙壁挂满了画作,三扇落地窗户,长长的纱帘束起,直接看到窗外格林公园的树木和草坪。 薇拉掀开罩在画架上的防尘纱,露出还没完成的一副画作,艾琳娜看到画上的伯克利公爵神色微妙。 “是公爵大人让我们画的,”看到艾琳娜的神色更为震惊,薇拉立刻解释道,“毕竟整个俱乐部只有他的外形……你懂的。” “确实,”艾琳娜不自觉地点点头,“想要练习人像的话,还是得画人啊。” 尽管如此,看着大家花架上不同角度的肖像,艾琳娜还是强烈怀疑伯克利公爵根本没有想过什么人和人像,可能只是单纯地、自恋地想让他们画他,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是公爵大人能干出来的事。 艾琳娜把画具从画箱里拿出来,看着自己曾经画过的画,突然有了个好主意。 她记得从前学校门前一沓的换装贴纸,玩过美少女换装的小游戏,给芭比娃娃换衣服,憧憬美少女战士的变身战斗服。长大之后,她玩的换装手游有了更多花样,特效、动作、SSR……,更美,更绚丽,也更花钱了。往换装上想想办法,似乎也能兼顾“美”和“传播”。 换装游戏不用想了,贴纸也难,难的不是贴纸本身,而是它后面的背胶要到20世纪,化学和塑料工业进步后才会发明出来,现在嘛,日常大家都用淀粉和面粉来粘合,或者简单的,滴蜡。 什么是比贴纸更加简单的换装游戏呢? 6 纸娃娃 什么是比贴纸更加简单的换装游戏呢? 艾琳娜一边思考这个问题,一边整理颜料。 “你的颜料……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公爵像只猫猫一样,蹲在她的颜料瓶前感叹道,“好像有我没见过的耶。” 沉浸在自己思路里的艾琳娜,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手一抖,好险没把手上的瓶子摔了。 其他同类听到也凑近来,打量着她的颜料瓶们。 怎么说呢,大概是“差生文具多”,艾琳娜对绘画兴趣一般,但收集颜料可热爱极了。 可能很多人以为颜料天生就有那么多颜色,那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现代的许多颜料都是用化学方法制造的,而在化学还没进步的此时,大家用的都是自制的矿物和植物颜料,少许化学颜料,可选择范围少得可怜。 不是没有厂商尝试做颜料,但是,就像食品造假一样,颜料造假问题同样突出,有的厂商会在颜料里加大理石粉末;有的用工业废料来制造颜料,外表很漂亮,用起来过不久会变黑;有的厂商把颜料研磨得太细,导致画干了之后产生裂纹——这也是为什么绘画大师们都喜欢手工研磨颜料的缘故。 “这是铅白,”伯克利公爵指了指一个瓶子,又问旁边的瓶子,“这是什么白?” 铅白是最常用的白色颜料,它覆盖力强,干燥很快,这些优点完全能掩盖它有毒和遇硫发黑的缺陷,实际上,只要做好防护,这点毒性完全可以规避,不像含有坤的翡翠绿,氧化之后会产生二氧化二坤,俗称砒霜。 艾琳娜辨认道,“是蛤白,用贝壳磨成的,用做水彩颜料会比较好,不过它遇水会变成透明,不易抹匀,需要反复练习。” 蛤白是华国的传统白色颜料,或许它的使用方法还没流传到卢恩顿来。 伯克利漂亮的蓝眼睛一下子瞪圆了,眼巴巴地向艾琳娜发送狗狗光波。 抵挡不住美颜暴击的艾琳娜虚弱地道,“如果你想尝试……” “我很愿意!”公爵大人立刻回应,没有一点矜持有礼的贵族风范。 艾琳娜分了一点给他,心满意足的伯克利公爵像揣着什么宝贝一样,哒哒朝自己的画架走去。 把新到手的颜料放好,伯克利拍了拍手道,“那么,我们上课。” 然后同学们开始画画,大部分学生画的都是油画,少部分画水彩水粉,而伯克利公爵似乎两者都能有效地指点,“注意光线,高光全是乱的,阴影也不对。” “五官变形了,额头、眉骨的转折在哪里?耳朵的位置没有定准。” “你确定你这么画肩的结构,我的身体和手臂能合上?” 瑟瑟发抖的艾琳娜默默把准备好的纸固定在画板上,她之前跟着家庭教师学水彩,用的是亚麻破布手工制作的纸张,棉花做成的纸难以湿润,机器做的纸质量较差。只有手工制作的亚麻纸,吸水性好,也易附色。 艾琳娜手上的颜料都是粉末状的,有的是她自己配的,方法很简单,在植物染料溶液里加入水合黏土、明矾和钾碱——药店就能买到——沉淀后提取相应的颜料,经过研磨变成粉末状。蘸水和粘结剂研磨就是水彩颜料。 纸上必须先涂胶,不然颜料容易渗开,她一边用很稀的明胶溶液涂一遍,一边等待公爵大人绕过自己。 画室不大,人也不多,很快,伯克利公爵就走到艾琳娜面前,摆出一副名师的架势,颇有种“让我考考你”的威严气概,“既然你能准备那么多颜料,从前应该有不少成品,如果你愿意让我看看……” 艾琳娜想深吸口气,但她克制住自己,从画夹里取出她觉得最满意的画。 得到知名画家的指点非常难得,即便这指点听起来格外严厉。 公爵大人接过画纸,看了好一会儿,看得艾琳娜都有点紧张了,甚至开始反思自己。 她的前世确实没画过画,不过,在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艾琳娜也进过绘圈,跟几位有名的太太约过稿子,众所周知,如果一点绘画技巧都不知道,画的好坏都看不出来,在绘圈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很容易被坑。 至少,见过大量优秀的现代作品,和去博物馆看过一众世界名画的艾琳娜,在自己学习画画的时候,确实会或有意或无意地被影响到。 “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耶,”看了半天的公爵大人开夸,“有点怪,不过我觉得很棒,这些点在树叶上的小白点,就像阳光洒在上面一样。” 其实它是“康斯太勃尔的雪花”,艾琳娜默默在心里回答。 康斯太勃尔的雪花,顾名思义,是画家康斯太勃尔独创的技法,在树叶上加上小白点,看起来像阳光一样,在后世已经成为一种众所周知的技巧,或许现在还没流传开来。 旁边的同学一个两个都伸长脖子,试图从公爵大人背后看看这张画稿到底有多好看。他们的红色外表被公爵大人衬托得更加可怕。——就像把唐僧围起来的妖怪一样,这个比喻让艾琳娜微微一囧,但是很贴切。 “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见过这种,用色彩的笔触来绘画的技巧,”伯克利公爵继续夸道。 这有点让艾琳娜汗流浃背了,因为她刚想起来,创造这种“色彩分割法”的莫奈现在还没办画展呢,而且她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莫奈。 莫奈的“色彩分割法”是他的标志性特点,在他之前,绝大部分的画家都是将颜料调和后来上色的,最好是一片平滑,不能看见一点笔触的痕迹。而莫奈则是用细小的色彩笔触来绘画,近看的话,就能看到它的颜料是一块红一块绿的,好像马赛克一样。 这些“马赛克”远一点看就会产生“视觉混合”。既保持了色彩的丰富度,又显得非常明亮。 伯克利公爵把画夹还给艾琳娜,“你对色彩的把控很好,或许和你喜欢颜料有关?” “也许是,”艾琳娜接过画夹,她看到从前画的全家福,家里人不止一次当过她的模特,她还记得画母亲的时候,母亲甚至特地从衣柜里翻出许久没穿的晚礼服,那是一件极其华丽的裙子,玫瑰红的平纹硬纱丝绸面料,下摆的仿玻璃珍珠图案装饰,宽腰带在身后系蝴蝶结……等等。 她似乎陷入了一个误区,竭力想要从已有的换装游戏往前推,试图寻找一个改良的途径,但实际上,想玩换装,既不需要背胶的贴纸,也不需要手机电脑小游戏,最简单的换装玩具,纸就可以。 在纸上印出人物、时装和配饰,将它们剪下来,搭配在一起,这不就是换装游戏的本质吗?而且,还能对俱乐部的杂志版画进行二次利用。 艾琳娜顿悟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试验一下,可是当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公爵大人正两手托腮,坐在隔壁同学的椅子上,以一个很可爱的姿势在歪头看她。 艾琳娜吓了一跳,“不好意思,我刚想到……比较重要的事情。” “看出来了,所以我没有打扰你啊!”“善解人意”的伯克利公爵问,“所以你刚才在想什么?” 她看向好奇的公爵,和同样暗戳戳偷瞄这边的同学们,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想法。 艾琳娜当然渴望恢复从前人类的样子,但是,这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一旦这些深红皮肤中的任何一个被发现,都会被认为是怪物,而同样怪物本质的她哪怕有着人类的容貌,别说幸免了,恐怕还会激起更多的恐惧。 所有自由者都必须摆脱怪物的模样才行,不仅如此,最好比普通人类更好看。 她还记得曾经互联网上掀起的一股风潮“她那么好看,有什么错不能原谅她吗?”“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无辜的”。虽然玩梗居多,不过也能反应出,一个人长得足够好看,其实很难让人生出提防和讨厌的心理。 那么,如果他们不是怪物呢?如果他们只是一群无辜的、可怜的、美丽的人类,如果他们就像真·吸血鬼一样,拥有许多拥趸者为其辩护……为什么不可以呢? “在想……,”艾琳娜思考了一会儿,从记忆深处扒出来一个名字,“纸娃娃。” 同学们都转过来,好奇地朝他们张望,说真的,这画面就像米国恐怖片的场景一样,不管艾琳娜看多少次都不免心里一跳。 “纸娃娃?”公爵重复了一遍,问,“是什么?” “一种玩具,”她的手指划过画纸上的人物轮廓,“在纸上印刷一个娃娃,和它的衣服、帽子、饰品之类的,然后把衣服剪下来,在娃娃身上搭配。如果想要节省成本的话,甚至可以做成黑白的,让读者们自行上色。” 公爵一边听一边乖巧点头,但从他茫然的表情能看出来,他完全没懂,“唔,这有什么用呢?我是说,为什么要买它呢?他们完全可以在家自己画吧?” “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怎么画画,”在旁边聆听的薇拉毫不客气地道,转头对艾琳娜说,“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就像我小时候给布娃娃做衣服一样,挑选不同的服装进行搭配,这也是对‘美’的追求,对吗?” 艾琳娜点点头,补充道,“而且,《女士月刊》不是在亏损吗?如果能将那些雕版再利用起来……” 伯克利公爵并不知道换装的魅力所在,但这并不影响他同意雕版二次利用的计划,这会额外花费颜料,不过,“为什么不试试呢?”伯克利公爵态度洒脱,“反正都是亏的。”这点钱对他来说九牛一毛而已。 他敲了敲艾琳娜的画板,理直气壮地道,“既然这个纸娃娃是你提出来的,那就由你负责了!” 艾琳娜瞪大眼睛,她确实玩过很多换装贴纸、换装游戏,但并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她看看公爵,再看看一脸好奇的(她脑补的)同学们,叹了口气。 她竟然是整个俱乐部里最懂换装的! “好的,交给我吧,”艾琳娜摆出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然而实际上,一上完课,她立马就提着画箱回到房间里放好,紧接着找到管家,要了他所能找到的市面上所有的女性杂志,包括《女士月刊》。 7 N,R,SR,SSR 艾琳娜不太懂这个时代的时尚。在现代,时尚每年、甚至每个月都会变,但是在这里,它变化的速度显然没有那么快。 19世纪的卢恩顿,时尚的引领者是女王陛下,贵族们紧跟着女王的脚步,而中产阶级也渴望在服饰上接近上流社会,与此相反的是平民和贫民们,活着已经竭尽全力,更别提赶时髦了。因此,为了追求销量,女性杂志理所当然地向女王陛下的服饰靠拢。 《女士月刊》还是一本宝宝杂志,刚发行了半年,和其他女性杂志差不多,里面有上流社会的八卦、时尚衣裙、小说、杂七杂八的小文章,每期杂志用了整整八页彩色版画来讨论最新时装。 她一张一张地翻阅着杂志上的版画,从其中挑选她觉得不错的记下来。 和从前华丽、浪漫的类洛可可、巴洛克风格时装不同,此时的时装风格更加古典、优雅,像极了现代的法式高腰连衣长裙,只在胸口、肩膀、裙摆处点缀精致的花边和缎带,因为服装如此简单,精心装饰的帽子、首饰等配饰就显得非常显眼、引人注目。 正好方便做纸娃娃。每页插图可以拆成连衣裙、长袜+鞋子、头发+头饰或帽子、手持物。由于是纸做的,部件不能太小,不然会很难剪下来。 杂志里的插图都非常精美,裙子的花边、褶皱印得非常精细,这让艾琳娜觉得如果太便宜就亏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把价格定高一点呢? “……集卡?”又是一周的周四,书房里的伯克利公爵端详着手上精致的卡片,十分困惑,“这又是什么?” “我让管家先生帮忙送信给编辑部,他们出的第一版卡牌,”艾琳娜言简意赅地道。 第一版卡牌包括她所挑选出来的十二套服装,从晨袍到日间礼服、下午礼服、晚礼服,卡背统一是大众纹样,卡面印着不同的服装,在服装下面是它的简要介绍,以及一个大大的“R”字符。 “R?是什么意思?”伯克利才一周没来,就感觉自己已经落后于时代了。 “Rare(珍稀的),”艾琳娜不得不解释道,“我认为,纸娃娃必须要便宜,才能传播更广,但是便宜就意味着很难回本,所以我设计了卡牌,每套纸娃娃……”她拿出一本小册子,从里面抽出一张纸,上面印着一名穿睡衣的女士,两套服装部件围绕着它,“会随机赠送一张卡牌。” “你觉得,他们会为了收集卡牌买更多的纸娃娃吗?”公爵大人依稀明白了,“真的会有人为了收集卡牌去买她根本不需要的东西吗?” “只是卡牌的话,可能不行,”艾琳娜耸了耸肩,手指划过卡牌上的女孩,“但是她叫海伦,从小在乡间长大,直到一次意外,她被发现小时候抱错了,她是一个贵族家庭的孩子,当她回到真正的家,却发现亲生父母为了不让上流社会知道真相,竟想认她当养女……” 没错,艾琳娜冥思苦想了一周,为了让卡牌更有吸引力,她拿出了席卷现代的小说题材——真假千金! 可以说为了一碟醋包一顿饺子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她真的很想把纸娃娃卖出去。 她脑子里还有替身、追妻火葬场、带球跑、龙王归来等狗血题材,仔细考虑时代背景和读者受众后,艾琳娜才决定拿出“真假千金”来试试水。 这个时候市面上的小说有很多种,大体可以分为四类,历史题材和现实主义题材最受男士喜爱,哥特小说以其廉价优势畅销于工人阶级,中产阶级的女性沉浸在浪漫小说中。 而浪漫小说自然也有其流派,从上个世纪开始,感伤小说席卷整个卢恩顿,艾琳娜闲暇时有偷偷读过,放眼望去都是“脸颊涨红”、“泪水打湿”,结局通常只有两个,要么是善良而多愁善感的女主人公悲惨地死去,要么是她因为自己的美德获得美好婚姻作为回报。 如果以现代的小说题材类比,大概是琼瑶和青春疼痛文学的合体。它们毫无例外地,都在歌颂爱情至上。——很好,追妻火葬场和带球跑有市场了。 感伤小说引起了社会的担心,很多人认为这些小说影响到了女性的择偶观,简而言之,就是担心她们对爱情不切实际的期望导致对婚姻失望的概率变高,以及随后的、对婚姻的不满增加。 这无疑是危险的,为了劝导那些被爱情迷惑的可怜女性,作家们开始写一些“沉浸在爱情幻想,被轻浮男士引诱私奔,从此过上悲惨生活”的道德说教小说,以及“年轻女孩——通常是一个孤儿——克制了轻浮男士的诱惑,通过一次次考验,找到了一位可靠男性结婚”的灰姑娘式家庭小说。 要不怎么说时尚是个轮回呢?虽然现在还没有“真假千金”那么成熟的狗血套路,不过,受欢迎的桥段通常都经久不衰,哪怕根据不同时代进行了多种多样的转变,也不会脱离其本质。 ——主要原因其实是真假千金听起来很贵族,完美符合《女士月刊》上的人物形象。 尽管卡牌足够好看就可以卖出去,但其背后的故事才是决定它们能卖多少的关键。 “……她发现自己的言行举止与上流社会格格不入,她的父母也不愿意承认她是自己的女儿,”艾琳娜说得口干,捏着瓷杯的小把手喝了口红茶,伯克利义愤填膺,“他们怎么能这样对自己的女儿,这又不是她的错!” “他们即将破产,只有贵族头衔比较值钱,因此对‘体面’有着更高的要求,”艾琳娜随口解释道,她从写字台里抽出一张有花卉装饰的奶油色的纸,上面写着故事梗概和开头一万字。 在这里,写字台并不是桌子,而是一个带有倾斜盖子的木盒子,里面有一些隔层,用绿色丝绒做内衬,放了羽毛笔、开信刀、钢剪刀、墨水粉末、墨水瓶和纸张,以及刚才拿出来的纸娃娃和卡牌。里面还有隐藏的隔层,搁了一点救急的钱。 伯克利公爵接过纸张,扫了一眼,瞪大眼睛,“你连这都准备好了!” 足足一周的时间呢,艾琳娜可谓是做足了准备,她还有很多方案,比如有了R品阶的卡牌,自然得有SR(super rare非常珍稀)和N(normal普通),艾琳娜准备等真假千金吸引了一些读者后,采用盲盒的形式来发布SR,SR的纸娃娃,不仅是服装上会更精细,采用的颜色也将会更鲜艳和珍贵,当然,获得的概率也会更低。 N品阶的服装简单很多,只需要拆成连衣裙和帽子,颜色甚至可能是黑白的,或者只用一两种颜色,减少套印步骤和成本。N品阶的可以印在各种各样的报纸、传单、广告上,集齐十个纸娃娃,就能换一张成品图卡牌——至于在哪里换,她还没想清楚。 伯克利公爵将一整页纸都看完了,面色复杂,“这还真是……”他试图找到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很厉害。” “什么?”轮到艾琳娜茫然了。 “很厉害的文字,”伯克利拿捏着用词,“它们仿佛在操控我的情绪,看到海伦回家被嫌弃的时候,我非常生气,但是她回击父母之后,我又会觉得很畅快……真是神奇的文字。” 艾琳娜浅浅一笑,并没有忘了自己的目的,“所以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故事完全可以在《女士月刊》上刊发,”伯克利非常爽快,他拿起卡牌,“它看起来太过简单,很容易仿制,我想我可以在它的设计上提供一些帮助。你的计划很好,但我们不妨把步子迈大一点。” “我比较担心成本,”艾琳娜实话说道,她来这里后就没见过200镑以上的钱。 伯克利往后一仰,“亲爱的,你最不用担心的就是成本。”他双手在桌面上交握,“这里是卢恩顿,有上百家出版社,如果我们不能第一时间确定自己的地位,将会有无数的模仿者将我们淹没。” “十二套不够,”伯克利话语简短,捻起印着纸娃娃的纸张,“一张纸至少要印三套服装,而且其中的任何一个部件都可以和其他部件搭配而不突兀,四页纸装订成册,一册就是十二套,第一批我们可以做三个册子,也就是三十六套服装。用信封装,信封里还可以放卡牌和单页故事,这种印成彩色,售价两到三便士。” “另外最好再选出十二套简单的服装,做成一册黑白的,这种只需要半便士,我想应该足够便宜了。“ 早在他说话的时候,艾琳娜已经找出装在写字台信封里的墨水粉末,放入白醋瓶子,混合成墨水。 便宜的墨水会渗出褐色的光晕,让字迹如同生锈了一样,这是不同墨水配方的区别,她用了好几种,最后才选定了这款墨水粉末。 她有两只羽毛笔,天鹅羽毛制成的笔能写出更大的字,乌鸦羽毛笔则更精细。羽毛不能直接使用,需要修剪和磨利,艾琳娜已经完全掌握了这门技术。 她蘸了蘸墨水,流畅的笔触划过纸张,将伯克利公爵所说的话记录下来,“四十八套?或许我们可以做成一个系列的。” “从你的故事里找出符合的一些场景,”伯克利说,“比如说,海伦见父母套装、初次露面套装……” 艾琳娜点点头,总结道,“一切建立在故事受欢迎的基础上。” “会受欢迎的,”伯克利公爵笃定地道,“你不知道卢恩顿的人们对上流社会的消息有多好奇,尤其是这种……很戏剧化的桥段。” 不管是什么时代,人们对吃瓜的热情总是难以消减的。 “纸娃娃的套装,我是说,需要我来设计吗?”艾琳娜面露难色,她不是贵族,也尚未成年,没有进入社交场,自然缺乏和时尚相关的经验。 伯克利公爵托着脑袋,手臂撑在桃花心木书桌上,“我很想交给《女士月刊》,这正是他们所擅长的。可是,俱乐部里的人更需要这份差事,或许他们能够获得美神的青睐。” 他也希望其他同类外表能变正常,减少暴露的机会。 “我们的水平不知道能否承担这样的工作,”艾琳娜委婉道,她这种水平放俱乐部里已经算好的了。 “每个自由者最好都能给我至少一套服装图画,哪怕是最简单的,你可以帮忙把关,”伯克利向艾琳娜眨了眨眼,“我完全相信你的审美,实在不行,就交给《女士月刊》那边吧。” “别担心,”伯克利见她不说话,安慰道,“就算亏了,我也完全可以承受,只是一笔小钱,这里挂着的任何一幅画,恐怕都比纸娃娃的投入成本要高。” 艾琳娜一时不知该生气还是该松口气。 14 纸娃娃的巧思 “她们是怎么做到的?”《卡塞尔杂志》编辑部笼罩着沉闷的挫败感,被原本甩在后面的竞争对手超越固然可怕,但看着她们开辟一条新的财路更让人揪心。 “难怪……”主编皱着眉头,“难怪《海伦》的冲突爆发得那么急,形象塑造得那么快,我就说嘛,怎么一万多字就写了几万字的信息量。原来她们并不指望小说本身赚钱,而是靠这个形象获利,她们是怎么构思的?难道我这老脑袋有点过时了?” 新来的编辑举手道,“虽然我也年轻,但是我没有这个脑子。” 主编瞪了他一眼,“既然她们可以,为什么我们不能学一学呢!” “这方面恐怕我们难以学习,”一直沉默的编辑终于开口分析道,“首先,她们利用海伦的故事成功引起读者的同情和怜悯海伦,将读者的情感和海伦联系在了一起,然后,没等读者们忘记,她们立刻开发了一款专为海伦换衣服的玩具,直接瞄准女性读者,坦率地说,即使我们推出相似的产品,可能也没有多少男读者愿意购买。” 主编默默点头,确实,他肯定不会买那东西,换衣服有什么好玩的?自己一天三套衣服换得还少吗?他只觉得疲惫。 “最后,她们请来了卢恩顿有名气的艺术家,为她们制作一款卡牌……的背面,”编辑耸耸肩,“为这款卡牌增加了艺术价值,同时具有收藏价值,最厉害的是,她们在里面放了一张图鉴,我不得不佩服这一举动,如果没有那张图鉴,或许人们还不怎么想要收集全套,这张图鉴给了读者们一个收集的目标,就像是一个挑战,不把它集齐的话,我想她们不会甘心的。” “而这一切都建立在,人们对海伦感兴趣,对她的故事共情的基础上,”他总结道,“所以说,《海伦》不够文学性,又因为戏剧性而稍显逻辑不足,这些都在作者的意料之中。而我们,既没有喜欢玩换衣服游戏的女性读者,又请不到知名艺术家,我们的读者群体,大概率对集卡也不感兴趣。” “学不到啊,根本学不到啊,”新编辑摇摇头,打起了退堂鼓,“与其研究人家,不如催催作者赶紧写作,这才是我们的本职工作吧。” 这句话提醒了主编,他转头问道,“威尔斯那边准备得怎么样?” 威尔斯算得上他们的老作者了,写的小说总是非常吸引人,他连载的时候,《卡塞尔杂志》的销量稳定在6万左右,上一篇小说已经完结了半年,新的小说尚在构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构思。 从前他忙于小说出版——这并不容易,很多作者会先在杂志上连载小说,连载完成后,再整体重印,按照受欢迎程度分期出版,以便最大限度地提高利润。但是半年过去,他应该早就忙完了。 “他对这个题材挺感兴趣的,”对接威尔斯的编辑回答,顿了顿,“不过嘛,以他的效率,大概要等上几个月呢。” “等几个月……他就不能趁着太阳还在赶紧晒干草吗?”主编怒气冲冲,不过也明白威尔斯的秉性,摆摆手道,“其他作者呢?有没有消息?” 在老牌杂志社应对《海伦》小说带来的压力之际,那些入手纸娃娃的客人还在研究它的使用方法。 比起卡牌的流行,纸娃娃确实比较滞后,毕竟它需要一系列复杂的操作,比如说,从线条边缘小心翼翼地将娃娃和她的衣服剪下来。 每个册子的娃娃拥有十二套衣服、帽子和头饰、鞋袜、手持物,它们似乎是搭配好的,但好像也能和其它部件搭上。 “唔,这顶浅黄色的帽子似乎能和这条白色连衣裙搭配,”比起参考卡牌上的成套穿搭,南希更喜欢发挥自己的创意,“或许,可以再加一个浅黄色的包包?这样它们可以互相呼应。” 尽管她有足够的钱,能让她订制十几套不重样的衣物,但即便拥有再多的衣服,也无法取代她选择纸娃娃的服饰进行搭配的快乐。 可不要小瞧“选择”这个词,毕竟,时尚就是选择服装来表达自我,只有当有多种服装可供选择时,这种形式的自我表达才能实现。 在南希自己身上,通过选择服饰来表达自我就变得困难起来,她确信自己的素颜并没有办法支撑那么华美的衣裙。 美丽的衣服会衬托美丽的人,然而相貌平平的人穿上繁复的美丽裙子,只会被反衬得更加灰头土脸,但凡穿上精致的服饰,她是一定要化妆的。 而一旦化妆,就意味着穿脱衣裙变成一个复杂的问题,她需要在不弄花妆的前提下换衣,同时要注意避免衣服沾染脸上的粉末,以免让本已难以清洗的衣物死角更难处理,和男士们一样,她也厌倦一天换三套衣服的繁琐过程。 况且她的身材,也不会像纸片人那样纤细窈窕,她只能尽可能地选择那些能遮掩身材缺陷的服装,对那些会凸显缺陷的衣服敬而远之,不管她心里再怎么喜欢。 纸娃娃不会有这样的顾虑,无论什么衣服、包包和帽子,她都能完美地驾驭,她就像一个专业的模特,能够将服饰本身的特点尽情展现出来。 不管什么时候看,南希都非常佩服设计这种纸娃娃的人,同样的彩色印刷技术,有的人印在杂志上,有的人就能想到印在卡牌上,印在纸上,剪开来,用来搭配各种服装。 或许做布娃娃的人也想到了搭配服装的卖点,但纸娃娃明显更便宜,而且,有一点差异不得不提,那就是布娃娃大多是婴儿形象,因为一个家庭需要孩子们照顾弟弟妹妹,婴儿样式的布娃娃充当着被照顾的角色,激发女孩的母性,让孩子们扮演她们的妈妈。 纸娃娃却是一个缩小的少女形象,她可以一套接一套地换着各式衣服,成为女孩们理想中的自己,成为她们自我投射的载体。 为什么她就想不到这样的办法呢? “母亲,”一旁看书的女儿好奇地凑过来,“这是什么?” 南希蓦地有点惭愧,好像一把年纪了还喜欢这种小玩具不太符合一个母亲的身份。 “一个可以换衣服的娃娃,”她尽量简短地解释道,“你要试试吗?” “我可以吗?”女儿跃跃欲试,她这才意识到,由于上流社会所谓“理性休闲”的倡导,她们已经很久没有玩过类似的小玩意了。 “为什么不行呢?”南希反问道,给纸娃娃换衣服至少可以培养审美,这也算得上是“理性休闲”了。 况且,艾琳娜在设计和指导别人画纸娃娃衣服的时候,也动用了一些小巧思,比如说那条浅黄色的碎花连衣裙,裙身点缀红色的小花,格外清新自然。 事实上,这时候的服装大多喜欢纯色的连衣裙,最多在花边和缎带上使用第二种颜色。受到女王的影响,流行的大都是黑色、深棕、酒红这些较深的颜色,以及条纹和斜纹图案,显得庄重又高贵。 南希就很喜欢这样的小碎花,尽管她的朋友都认为这只适合在乡下度假时穿。 “要不做条这样的裙子吧,”她想,“不知道有没有类似的布料。” 成衣一直到十九世纪末才开始广泛销售,在此之前,如果不是在家自己缝制,就需要由裁缝来制作衣物,因此,人们一般会购买布料,而不是像现代一样直接买成衣。 工业革命让卢恩顿的棉纺、织布和印花布能够大规模生产,也因此使缝制服装的成本降低,至少中产阶级能够买得起她们想要的衣服,甚至还可以选择制作什么样的衣服。要知道,在这之前,衣服可是很昂贵的,贵族们为表示仁慈,会赏给仆人他们的旧衣,哪怕拿去卖掉也能获得一小笔收入。 她所居住的梅菲尔区正好有一条萨维尔街,这条街被称为“裁缝的黄金大道”,拥有许多手艺精湛的裁缝店,这些裁缝店除了做衣服,也承担着布料店的职能。 裁缝夏洛蒂的小店就在这条街上,尽管夏洛蒂没什么名气,要价低,只能在这些专业裁缝聚集的地方接点小生意,一些大型裁缝店也会将部分工作外包给她们。 为了吸引客人,她费心找人制作精美的彩色插图,为顾客们提供最新面料的样品,她也是女性杂志的主要订阅者,因为杂志的受众会带着里面的插图来找她定制服装。 毕竟在这里,人们能够接受时尚的渠道不多。杂志算是其中之一。 15 时尚法则 夏洛蒂的店不大,堆积到天花板的各种布料占据了整整两面墙,还有一面挂着她制作的衣服,临街的一面采用透光的落地大玻璃窗,为缝纫提供足够明亮的光线。 店内设有一张又宽又长的橡木桌,夏洛蒂和她的学徒们会盘腿坐在上面工作,方便做大件服装的时候坐在一起,也能让布料远离地面上的灰尘。这种盘腿的舒适坐姿甚至因此而得名“裁缝式”。 今天本该是休闲的一天,她正坐在桌子上修改裙子,突然,来了一位熟客。 “您是说,”夏洛蒂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想找……唔,红色和绿色的布料?”她略带犹豫地将手中的针线停下。 这确实是她很少听说的颜色搭配。 她接过对方的卡牌,困惑地打量着,这是一条浅红和墨绿颜色的连衣裙,搭配同色系的墨绿色软帽、绑带式棕色低跟鞋,拎着有浅红色精致绣花的手袋,头发上还点缀着一朵浅红色的花,显得优雅又活泼。 和杂志上的图片不同,可能是画风的原因,杂志往往带有一些绘画的性质,读者仿佛在欣赏一幅画作,而不会思考它穿在身上的感觉。然而,这张卡牌给人的感觉很真实,它的勾线、填色……还有,上面的女孩直视着自己,与观者建立起一种直接的眼神交流,不像杂志插图那样,凝视着脚下或者远方,而是好像与观者分享着某种默契,为整体画面注入了更生动的氛围。这让人感觉仿佛能够真实地与她产生一种联系,而不仅仅是单纯欣赏画面。 她的裙子设计简约实用,夏洛蒂很快就能想到自己穿着这套裙子的场景,或许可以作为晨礼服,同样,也适合悠闲的散步礼服,墨绿色不容易脏,同色系的帽子也不难做。就是颜色不太好找,而客人想要找到和它颜色相似的布料,众所周知,裁缝店除了做衣服,也承担着布料店的工作。 “浅红色的布料很难找到一模一样的,”夏洛蒂仔仔细细地翻看着这张卡牌,“不过,墨绿色是时下非常受欢迎的选择。” 客人略显犹豫地追问:“如果换一种红色会不会不太好看?” “我想效果可能会差一点,”夏洛蒂非常公正。在配色这个区域,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哪怕有一点色差,穿上身也可能是完全不同的效果。 客人决定再回去思考一下。 接下来,至少有两名客人带着相似的卡牌来造访夏洛蒂,她们不是来订制衣服的,而是看到卡牌上的连衣裙,想要改成相似的款式,有的只是想改一下领子,或者花边的颜色,这不是什么复杂的活计,就算她们在家一样都能做,她们只来挑选布料。 “那个卡牌,”夏洛蒂忍不住问道,“你那个问一下,它是从哪来的吗?老实说,已经有好几个客人带着它来找我了。” “哦,这是《女士月刊》推出的纸娃娃套装里的附赠卡牌,”客人也觉得这一长串说明有些复杂,干脆直接说道,“你去任何一个书店,向他们问‘海伦纸娃娃’,就能够买到了,但是……” 似乎觉得将她推入深坑很不好意思,客人犹豫道,“这种卡牌有十二张,然后是随机在纸娃娃里抽取的,如果你只是对卡牌感兴趣的话,可以去‘二手交换区’那里购买其他人不想要的卡牌,如果是比较大众的,就会便宜一些,只要一个便士。” 至于不够大众的要多少钱,她就没有说了,可能担心那个价格会吓到夏洛蒂。 尽管获取卡牌的方式看起来无比复杂,但夏洛蒂还是决心去书店一探究竟,毕竟,如果有一种东西能够影响客人们的时尚追求,她作为裁缝,最好能尽快搞到手。 还没等她喘口气,又来了一位新客人。 这位客人同样拿着卡牌,来订制一条白色连衣裙。 她接过对方的卡牌,困惑地打量着,这是一条简单的白色连衣裙,版型和剪裁看起来都很正常,唯一比较有特色的是她的袖子,袖子很长,几乎盖过手背,被丝带系成一截一截的泡泡袖,像藕节一样。 “看起来非常优雅,”夏洛蒂点评道,“我想您甚至可以在家自己制作。” 这个技术含量委实不算高。 “但是我没有它的全尺寸连衣裙纸样,”客人苦恼道,“我多希望它能提供一些剪裁和尺寸的参考。” 服装纸样会给出详细的剪裁指南、缝制的步骤和方法,如果是全尺寸的纸样,读者甚至可以根据自己的尺寸和喜好来定制。如果没有它,裁缝只能依靠自己的经验和技能,来进行设计和剪裁。对没有太多经验的女性来说,服装纸样能够帮助她们更容易地制作衣服。 夏洛蒂耸耸肩,“当然,我会把它设计好的,但是要等下个月了,好像现在大家都想要一条新裙子,工作都堆在了一起。” “真是个不幸的消息,”客人唉声叹气,神情显得有些失望,“为什么它不能再给一张连衣裙纸样呢?” “对呀,为什么我们不能在杂志里加一页连衣裙纸样呢?”《女士月刊》杂志编辑部,奥查特夫人也在和两名同事探讨这个问题,“附近的裁缝店都在抱怨工作的增加,还是一些简单的工作。” “我想,我们确实可以在杂志里加上全尺寸纸样,”露西点头表示赞同,补充说“我也很想做一条海伦的裙子,但是我不像那些裁缝那么有经验,我想这个需求大家都有。” 现在的《女士月刊》一共有32页,如果要插入海伦裙子纸样,要么得把一些内容撤下来,要么会增加杂志的成本。 “我们可以考虑一下,”奥查特夫人捏着一封信,流露出复杂的神色,“这封信的内容,写信者给我们提了一些建议。” “每天都有人寄信过来提建议,”男编辑不满地说,感觉本职工作被入侵了,“这封信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奥查特夫人抿唇道,“它是《海伦》的作者寄过来的。” 露西和男编辑不由得坐直了身体,神情变得郑重起来,“那或许我们需要重视她的意见。” 能把杂志的销量提升一倍的人的建议,显然会受到更为特殊的关注。 “不得不说,她的话确实很有道理,”奥查特夫人手中翻动着信纸,眉头微蹙,“比如说这个……读者画像……” 读者画像,顾名思义,即对目标读者的详细描述,艾琳娜觉得,《女士月刊》在这一点表现得有些模糊。一方面有着上流社会所需的文学语法等细节,另一方面却也刊登了一些家庭小妙招,例如清理贵重布料的技巧。这种混合的内容可能导致上流社会和中产阶级都无法满足。 在中产阶级持续壮大的现今,杂志显然应该舍弃过于繁琐的内容,更专注于中产阶级女性的需求,才能取得更广泛的影响力。 奥查特夫人和《女士月刊》已经做得相当不错。她们摒弃了那些过于严肃、培养读者道德的小说,而是推出了更受欢迎、以女性为主角的连载小说。还并加入了一些家常食谱,同时附上了食材的参考价格。 或许,她们可以增加一个医学实用知识的专栏,艾琳娜想起之前患病的日子,其实有很多简单的小技巧能缓解她的病痛,但她的母亲都不知道,直到她奄奄一息,只能求助于神。 在医疗知识极为匮乏的年代,她只能建议编辑们多找几个医学生问问,千万别找那些药剂师,他们绝大部分只会一些传统疗法,比如说放血、通风、催吐。 尽管医学院的学生入学要求很少,也没有临床培训,但至少学过解剖,尽管他们必须自带尸体,或者雇人偷尸,甚至因此多了一个“盗尸人”的职业。 也可以加入一些和时尚有关的小常识,艾琳娜在此终于露出她的来意,她抛出一个又一个后世总结的小概念,“如果全身都是深色,会显得沉闷单调,可以搭配一个亮色的包包或者鞋子。”“容易出汗的时候,可以尝试印花布料的衣服。”“如果对色彩的驾驭度不高,那么全身的颜色不要超过三个。” 这些琳琅满目的时尚法则,简直令编辑部的三人目瞪口呆。 “难以置信,”露西瞪大眼睛阅读着这些看似简单的知识,“到底谁才是女性杂志的编辑!我想立刻回家打开我的衣柜进行尝试,我现在强得可怕。” 16 时尚专栏 艾琳娜从前翻看过不少时尚相关的书,毕竟在后世,互联网发达,人们无时无刻不在接收信息,想要找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轻而易举。 她没有第一时间拿出这些小资料,主要是因为她还没有足够的实力来支撑自己的话语。她不是社交名流,也不是皇室贵族,在时尚圈没什么地位,如果贸然投给杂志社,并不容易引起重视。 如今,她有《海伦》,和风靡卢恩顿的纸娃娃,她完全可以借助这些成就,来提升自己的话语权,是的,她准备转型成为一名专栏作家,尽管《女士月刊》还没有专栏。 所以,艾琳娜想做一名时尚专栏作家,就必须有一个时尚专栏。 现在,唯一称得上专栏作家的,大概只有“知心大姐”们,她们接收读者匿名来信,听取人们的心事和遭遇,然后给予建议和回复,一起刊登在专门的问答栏目上。尽管这些“知心大姐”看起来像一位有经验、有智慧的年长女性,但实际上有时是好几个人的合作成果。 既然这种模式那么好用,为什么不设计一个专门回答时尚问题的专栏呢?人们或许会对服装的搭配、面料的选择有所担忧,尤其是那些一夜暴富、突然成为中产阶级的新有钱人,在新的阶级如果想不露怯,自然需要一位有经验人士的指导。 尽管艾琳娜还称不上一位有经验的人士,但是她完全可以去问问俱乐部里的其他人,至少薇拉一定能够提供宝贵的建议。 把投递给杂志社的信写完,艾琳娜展开一张奶油色的信纸,开始写《海伦》的第二部分。 在后世,读者都不太愿意看主角吃亏的情节了,如果第一章主角受了委屈,不在第二章还手,那读者肯定不会接受,就算硬着头皮看下去,也是带着期待主角反击的心情,因此,那个时候的真假千金,假千金的构陷非常简单,打脸也来得很快,主打一个爽快。 虽说情绪的触发方式差不多,但为了迎合现在的小说潮流,必须放慢故事的步调,而且,读者的被虐阈值也不高,所以,在新的章节里,艾琳娜更细致地虐了一下女主角,包括但不限于…… “先来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她兴致勃勃地往下写,和华国古代差不多,卢恩顿的上流社会同样也拥有类似指腹为婚的说法,在孩子还没出生的时候,就给他们定下了婚约。当然,这个婚约是属于海伦的,毕竟她才是真的贵族小姐。 然而,这位未婚夫已经和假千金有了深厚的情谊,在得知真假千金事件后,也是他提议不要向上流社会公布这一秘密,否则他就要取消婚约。维克多家早已入不敷出,他们必须保住这段婚约,因此,等待海伦的,并不是自己重归原位,而是作为维克多家的远房亲戚入住。 这一切海伦都不知道,她沉浸在自己即将拥有亲情的喜悦之中,满怀希望地学习制作父母喜爱吃的小点心,她当然不知道,这种小点心其实是假千金的最爱,她的父母只不过爱屋及乌。 是的,尽管她对未来充满期待,充满希望,但读者知道这样毫无意义。 “太惨了,可怜的海伦,”艾琳娜抹了抹自己幻想中的鳄鱼眼泪,让新写的文字稍稍晾干,然后决定去找薇拉和新朋友格蕾斯,看看她们的反馈,然后再来修改或者微调。 说实在的,尽管在俱乐部里生活了一段时间,但艾琳娜每天忙于写作画稿,几乎没有什么空闲来了解俱乐部,她呆得最多时间的地方要属写作室、画室,以及自己的房间,甚至每天的餐食都是同类女仆端上去的。 不得不说,俱乐部的食物配得上它的环境,别的不说,每天的食材都是从庄园直接运来的,大大减少了食材造假的可能,厨师的手艺一流,根据当天的食材来决定食谱。除非提前预定其它菜肴,当然,那可要额外花钱。 艾琳娜最喜欢刺山柑酱配大比目鱼,还有晚上的朗姆酒布丁,只是她总觉得这里的布丁都有点太甜了,还好,她可以花点小钱让厨师少放点糖。 沿着走廊一路往前走,她听到悦耳的钢琴声从音乐室传来,便走过去看看。 音乐室的墙壁贴着浅棕色菱形图案壁纸,每面墙上都挂着几幅精美的油画,描绘着野外的风景和贵族肖像。正中间摆着一架木质钢琴,琴身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在它一侧的桌上放着一把竖琴,它们后面围着一圈大小不一的粉色沙发,沙发后面是一座壁炉,炉火微弱地燃烧着。 薇拉正坐在钢琴前弹奏着一首时下流行的圆舞曲。 中产阶级为了展示自己的社会地位,常常安排家里的女性学习钢琴,因为休闲被认为是是社会地位的象征,经常用于休闲的钢琴便被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 艾琳娜也跟着家庭教师学过钢琴,她的家客厅里甚至摆放了一架普通的钢琴。当家里邀请客人参加晚宴时,她的姐姐就会去展示一下钢琴才艺,而客人们便能跟着音乐翩翩起舞,毕竟这里没有音乐播放器,想听音乐只能动手自己弹。 “你怎么来了?”薇拉一曲弹罢,活动着自己的手指问。 “我写好了海伦的一段故事,”艾琳娜递过去那张稿纸,“我想听听读者的意见,你想看看吗?” “当然,”薇拉高兴地接过信纸读了起来。 艾琳娜有点无聊,她转而坐在琴凳上,随意地弹奏起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 她小时候学过钢琴,因为《名侦探柯南》的“月光”杀人事件,对这首曲子印象深刻,后面特地练习过。《月光奏鸣曲》其实并不叫这个名字,它原名《升C小调第十四钢琴奏鸣曲》,有三个乐章,大家所熟悉的是第一乐章。 它的技巧很难,主要难点在于它跨度极大的声强变化、快速的手指运动与复杂的和声,稍不小心就会表达不到位,甚至让人觉得很吵闹,情感上就更不用说了,整首曲子带着静默的悲伤和庄严的宁静,语文课本还专门有一篇课文描述过。 好在经过充分的练习,艾琳娜已经熟练掌握了这首曲子,当她的指尖轻触琴键,悠扬的旋律在音符的交汇中逐渐升腾。月光透过宽大的窗户洒在房间里,投下柔和的光影。仿佛从远方、从遥远无法触及的灵魂深处涌现出一阵静穆的音响。有些声响沉郁而深沉,弥漫着无尽的忧愁,另一些则深思着,带着连绵不绝的回响,带着一丝幽深的预示。 一曲弹罢,薇拉竟然掉了眼泪。 艾琳娜:??? 不至于啊姐,真不至于。 她坐立不安起来。 “海伦,她真是太可怜了,”薇拉抹掉眼泪,吸了吸鼻子,将稿纸递回来,哽咽道,“为什么你要这么对她?我真不敢想当她知道亲生父母也不要她时,她该有多么难过。还有,为什么你要在我看这段故事的时候弹这么悲伤的曲子?” 艾琳娜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问题,最后她决定跳过第一个,“我只是,唔,每次弹钢琴的时候,我都会习惯性地弹这首曲子,就像是热身一样。” “它确实非常动人,”薇拉已经收拾好情绪,“我感觉我的心情既平静,又哀伤。原本我就看得很伤心了,你又在旁边弹这样的乐曲。我猜你一定练习了很久,比我弹得还好。天啦,我是说,我的音乐老师可是很有名气的音乐家,你学习了多久?” 如果只算今生的话也就两年,但是她加起来已经练了十多年了,这种对比并不公平,艾琳娜只能避重就轻,“我只是对这首曲子格外熟练。” “如果你在晚宴上弹奏这首曲子,大家一定会非常震撼的,”薇拉忍不住感叹道,“它的表现力很难把握,我听到它从非常轻的音跨越到非常响亮的音,这种技巧难得一见,大家都喜欢更自由的节奏和更柔和的触感。” 艾琳娜不打算在晚宴或者舞会这种社交场合弹奏《月光》,那种场合只适合一些热闹的舞曲,没人会想在社交场合里听一首略显悲伤的曲子。 她转移话题道,“那你觉得《海伦》怎么样呢?” 薇拉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对她也太过苛刻了,尽管我知道这很符合现实,呵,现实里的贵族就是这么虚伪,但是你就不能对她好一点吗?” “她会变好的,”艾琳娜保证道,“她会有一个好的结局,她会变得坚强起来,不再寄希望于父母的亲情,同时,她也会获得一个更好的结婚对象……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薇拉没好声气地说,“我认为的好结局是,她的父母幡然悔悟,将那个假货赶出家门,她会获得她所珍视的亲情,而不是……”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在现代,真千金“断亲”,甩掉偏心的父母是很正常的,而在这里,人们的观念显然还没有进步到这个程度,他们认为家庭非常重要,也赞美知错就改的品德。 艾琳娜不是一个“虽天下人吾亦往矣”的人,既然她所想的结局不符合读者老爷们对美好结局的展望,那改就好了。 “好的,”她从善如流,“那她的父母会把假货赶出门,加倍疼爱自己的女儿。” “我只希望那一天不会来得太晚,”薇拉叹道,“鉴于你从前的表现,我很难不为此感到担忧。” 17 俱乐部里的秘密学会 收拾好东西交给女仆后,薇拉突然发出邀请,“今天是神秘学研究小组——神秘学会集会的日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当然,”忙过这一阵,艾琳娜终于有时间参观俱乐部,她当然也对这里的活动充满兴趣。 “那你跟我来,”作为领路人,薇拉熟门熟路地领着她走出音乐室,一边走一边介绍着神秘学社的情况。 据说神秘学会是俱乐部中最早成立的组织,在公爵大人还没创办俱乐部之前,就研究了几个仪式魔法,尝试恢复容貌,俱乐部成立之后,他立刻牵头聚集了一批同样专注于研究的同类。尽管受到他那可恶叔叔的盯梢,导致他难以频繁与学会成员交流,但他仍然极为重视神秘学会的存在。 说到这里,薇拉不得不提起异端审判所,那是专门搜寻像她们这样的存在,将其送上绞刑架的组织,是的,她们并不是这里唯一的异类,还有一些失去神智的怪物在外面游荡,然而,审判所的人可不会管他们之间有没有区别。 那些怪物的起源至今尚无定论,但自由者们猜测可能是一些仪式魔法的失败或是某些诅咒导致的结果。这让他们备受威胁,因为审判所掌握的力量,肯定是自由者们远不及的,毕竟他们是离神最近的人。 “在两百年前,神秘学分为三类,”薇拉解释道,“占星术、炼金术和自然魔法,除了这些,还有各种形式的占卜,来链接十二位广泛信仰的主神,但人们很快发现,除了这十二位神,还有一些别的神,祂们的位置更加隐秘,很难用传统的方式来链接,因此出现了仪式魔法。” 占星术观察星星的运动来解读命运和神秘力量,炼金术除了对特定材料的处理,还包括制作一些神秘道具,而自然魔法则是直接运用自然的力量。 仪式魔法不同,它允许直接和神进行交易,十二位正统主神是拥有多少神眷实现多少愿望,概不赊欠。但小众神不一样,如果没有足够的神眷,可以用代价来换,而这样的代价是不可逆的,也不保证一定能成功。 “所以我们就算获得黑卡蒂女神的信仰,也无法变回原来的样子,”薇拉淡淡地道,“公爵大人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才将目光转向美神。” “但是黑卡蒂女神的神眷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拐过走廊尽头,薇拉轻敲最里面的房门,“祂是巫术、魔法、亡灵、草药的女神,这意味着我们可以用祂的神眷来换取一些,能保护自己的力量。我们到了。” 门开之后,她们进入了一片烛影摇曳的空间。墙上的红色绒布挂幔映衬出古老的庄严感,搭配着青铜色的烛台,在微弱的烛光下,整个房间显得神秘而庄重。 一张橡木圆桌摆在房间中央,桌上散落着各种古朴的工艺品,包括水晶球、护身符、魔杖等。桌子上还放着一本巨大的魔法书,封面用金色的皮革装饰,上面镶嵌着精致的符文。桌子周围摆着几把雕花的橡木椅,仿佛在邀请成员们共同聚集。 屋角的角落里,一个小小的香炉冒着淡淡的烟,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味。旁边摆着蜡烛、和各种瓶瓶罐罐。墙上挂着一些羽毛、水晶串珠和复杂的古代符号,每一样都显得非常用心。 “欢迎,”房间中一个身穿长袍的同类站了起来,朝她们走来,“欢迎来到神秘学会,薇拉,这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艾琳娜吗?” “大名鼎鼎”的艾琳娜有点尴尬,她只能微笑着看薇拉行了一礼,介绍道,“是的,这是我的朋友艾琳娜,初次参加神秘学会的集会。” 同类同样回了个礼,看起来他也是贵族出身,“是的,你是对的,形势越来越严峻了,大家都需要了解一些神秘学的知识。” 其他学员都向她们表示欢迎,并请她们坐下。 一位年长的同类向她们介绍目前的研究成果,众所周知,教会和审判所严令禁止人们私下研究神秘学,不仅是仪式魔法,正统的炼金术、占星术和自然魔法都在禁令之内。 他们有自己的考虑,毕竟仪式魔法失败的话,人们可能会变成怪物,而对其他知识的应用也会增加治安管理的难度,毕竟这里连警察都没有。 但对想要学习这些知识的人来说,可谓是困难重重,首先,他们得想方设法获得一些古老的书籍,通常以同样古老的文字记载,好在这些文字与拉丁语有相似的词源,通过对其的破译,能大致读懂它们的意思,其中两本译文就是公爵大人破译的。 然后,他们必须找到施展神秘学魔法(这里管它叫奥术)所需要的材料,这些材料千奇百怪,有时候他们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翻译错了,最后,就是根据这些魔法来念诵咒语,这或许是最简单的一步,但如果念错的话,后果可能比他们想的严重多了。 就是这么简单,不需要什么“魔力”、“法力”,唯一所需要担心的只是对应神的神眷。 “怎么获得黑卡蒂女神的神眷呢?”听到这里,艾琳娜有点困惑,“毕竟我们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去传播黑卡蒂女神的信仰?” 年长者博尔德点点头,“是的,这确实是一个困难的问题,好在我们有一些经验。” 黑卡蒂女神是巫术、魔法、亡灵、草药的女神,与夜晚、月亮和坟墓有着不同的联系,祂介于生死之间,或许这也是祂被禁止传播信仰的原因,祂拥有太多的神职,有一些还与十二位主神重合。 而神秘学会的同类们研究发现,由于祂掌控了很多神职,想获得祂的神眷拥有很多条途径,最简单的,就是教授草药的知识和宣扬亡灵的存在。 很遗憾,俱乐部里的同类都不是药剂师,也没接触过草药的知识,他们倒是知道一些奥术所需要的、关于草药的隐秘知识,但这怎么可能宣扬出去呢。 “我们写了一些亡灵的故事,”博尔德说,“效果还不错,女神似乎非常喜欢人们的恐惧。” 艾琳娜顿时跃跃欲试起来。 “而且,公爵大人还拥有一个蜡像馆,”另一位学员凑过来,神秘兮兮地低声说,“据说里面陈列着非常可怕的杀人犯蜡像,还有那些臭名昭著的历史人物,据说那里甚至有一个断头台处决的场景,开业的时候,整个卢恩顿都被震撼了。” “我好像也听过这个消息,”艾琳娜回忆起这个报纸上刊登过的新闻,“当时很多小报都在报道这个蜡像馆,没想到是公爵大人开设的,他一定有颇受黑卡蒂女神的眷顾吧,不过……如果我们可以通过不同的方式取悦神明,为什么对于爱与美的女神黛狄特,大家都只局限于美这个方面呢?” 博尔德不禁叹了口气,“这确实是我们困惑不已的问题,有些人写了很多动听的乐曲,都是歌颂各种各样美好的爱情故事,但黛狄特女神始终没有眷顾,还有同类尝试过写感人的爱情小说,唔,用歌颂爱情来取悦黛狄特女神似乎不行,所以大家都放弃了。” “难道和黛狄特女神的经历相关吗?”艾琳娜也陷入了苦思,如果歌颂爱情能够赢得女神的眷顾,她可有不少灵感可以发挥。 “据说祂是从海洋的泡沫中诞生的,”年长者简单地介绍了黛狄特女神的经历,因为艾琳娜年岁还小,平时很少出门,对黛狄特女神了解不深,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女神的过往,但是……怎么说呢……这经历有点眼熟啊,有点阿弗洛狄忒的既视感。 如果真和希腊女神阿弗洛狄忒有关联,那黛狄特女神其实并不是单纯的爱,而是带着欲望的爱,因为阿弗洛狄忒女神其实是天空之神乌拉诺斯的被割掉的口口,扔进海里而产生的泡沫中诞生的。他们如果想获得黛狄特女神的眷顾,不应该去一味地歌颂爱情,而是去写一些更艳情的小说才对。 然而,就算艾琳娜是个读书人,她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写这样的小说寄出去发表,因为在俱乐部寄东西要经过管家的手,而寄出去的地址肯定会被他知道,除非她自己偷偷寄,但她现在这幅模样,没有必要冒险。 艾琳娜收拾好心情,聆听学会的研究成果,他们的日常工作好像就是破译和实验,比如说,这周破译了一个简单的咒语“Abracadabra”,据说可以用来治疗发烧和炎症,但是他们尚不知晓与其配套的材料和仪式。 “不管如何,哪怕只是简单地刻在石头上,都能有一定的保护作用,”分享的学员耸了耸肩,“书里是这么说的。” 等到聚会结束,博尔德喊住艾琳娜,让她留一下,他拿出一枚胸章,上面的花纹精致,变换着五彩的绚丽光芒。胸章的边缘镶嵌着微小的宝石,每颗都散发着微光,仿佛蕴含着不可思议的能量。 “这是一个变形胸章,它可以帮助我们变幻外形,持续时间大概是一个小时,之后一天都无法使用。因为材料难得,且炼制较难,只有神秘学会才有三枚,”他将胸章收起来,“每次使用需要支付一些黑卡蒂女神的眷顾,同时也会导致对自身真实形态的短暂失忆。频繁使用可能对记忆力产生影响。” “您的意思是?”艾琳娜不明所以。 博尔德微笑着解释道,“如果你愿意加入神秘学会,你就可以使用学会里的所有道具。当然,我们的要求相对较为严格,但我看到你的表现,我相信你是可以胜任的。” 艾琳娜问,“那么,具体有哪些要求呢?” “只有一项,” 博尔德回答,“黑卡蒂女神的眷顾。” 18 都市传说的诞生 神秘学会的大部分魔法都需要消耗黑卡蒂女神的神眷,因此,获得黑卡蒂女神的神眷成为进入学会的门槛,也是可以理解的。 如果年长者说的是真的,只要激发人们恐惧的情绪,就能取悦黑卡蒂女神的话,艾琳娜脑子里有无数个点子,然而限于她这幅模样,也只能从文字入手。 这时她越发想要变成正常人的样子,甚至认真考虑起如果获得那枚胸章,是否可以偷偷离开学会寄信,以验证自己对美神的猜想。 “先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的吧,”艾琳娜无奈地拿起笔,翻阅着学会成员慷慨提供的一些样本。 这些样本包罗万象,从最廉价的一便士小说,到流行的哥特小说,都有所涵盖,她仔仔细细地阅读了一遍,简单地分成三类。 一类是传统的一便士文学,为了在短小的篇幅里刺激人们的购买欲望,作者往里面洒了很多耸人听闻的要素,凶残的男爵、被下毒的贵妇、无情的赌徒、邪恶的浪荡子、外国公主和掘墓人,充斥着各种阴谋诡计、绑架、投毒、谋杀、暴力和血腥。 艾琳娜平静地看完了这一类的作品。在经历了后世R级片及类似情节的冲刷下,她面对“斧头刺入他的胸口,刺穿了胸甲,将这位骄傲的骑士摔倒在地,喘着粗气,发出痛苦呻/吟”这样的文字,不仅不怕,还觉得有点好笑。 如果只是单纯的血腥暴力描写,短视频平台被打上马赛克的剪辑视频都比这更吓人。 第二类是哥特式小说,要她说,和一便士文学也差不多,不同的点在于它的特色场景,地牢、城堡、森林、秘密通道。有一些惊悚的气氛,但不多。 最后一类就比较像她认知中的恐怖故事了,有几篇出现了幽灵和怪物这种超自然的元素,人们会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听到脚步声,会看到漂浮的桌子,穿着衣服的幽灵——是的,穿着实体衣服的幽灵,很奇怪,这让艾琳娜非常困惑。为什么幽灵非得穿衣服?她甚至看到了“幽灵为了保护自己的体面去追逐衣服然后被消灭”的情节。 不是,有病吧?这衣服是非穿不可吗?她吐槽着,虽然不穿衣服确实很不体面。 除了幽灵,怪物也占据了一点篇幅,甚至写得比幽灵好多了,描写得惟妙惟肖的,可能因为写作者本来就是怪物,对自己的描写比较得心应手。 除了超自然元素,还有一些描写了精神疾病,与现代华国恐怖片在这里达到了高度的一致。比如说,一位生病的人被一只黑色的猴子缠上,除了他自己,没人能看到这只猴子,他试图找医生,却激怒了这只猴子,被教唆自杀身亡,放在现代的眼光来看,这人或许有精神分裂。 将所有样本都看完后,天已经黑了,艾琳娜点上煤油灯,正准备先休息一会儿,格蕾斯端着餐食来找她。 “我就知道,你不在房间的话,一定在这里,”格蕾斯拿开银质食物罩,将食物一样一样从银质托盘上拿出来,今天的晚餐很丰盛,一道烤牡蛎作为开胃菜,接下来是奶油汤、一道烤鱼、一份蔬菜沙拉、新鲜出炉的面包,以及艾琳娜喜欢的朗姆酒布丁。最后是饭后饮料,满满一杯冰镇香槟。 艾琳娜拿起刀叉开吃,不忘问,“你吃过了吗?” “当然,”格蕾斯浅浅一笑,“你今天又呆在写作室里做什么呢?这里简直是你的第二个家了。” 艾琳娜叹了口气,“老实说,在这么昏暗的灯光下说还怪瘆人的,我在看一些俱乐部里人写的可怕故事,你看过吗?” “老实说,我有点害怕那些故事,”格蕾斯双臂抱住自己,“我还小的时候,我哥哥就喜欢在晚上的阅读时光读那些恐怖的故事,把我们全家都吓得不轻。” 那你们还挺经吓的,艾琳娜笑了一下说,“看起来你们似乎对这些故事不是完全没有兴趣。” “确实,我有一个姑妈,”格蕾斯坐下来,离艾琳娜更近了一点,“我们从前在她家里做客,她是一个有钱的人,有一栋大房子,到处都是东西,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子里,听到一声吱吱声就吓得跳起来。” 艾琳娜想象了一下那副场景,不禁笑了一下,“确实,那感觉很吓人。” “因为她有很多仆人,但是他们从来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格蕾斯回忆道,“你能想象吗?有很多人居住在房子里,却在你不知道他们在那里的情况下进进出出,就像幽灵一样。从那以后,每次我们要去姑妈家做客,我都又哭又闹。” “我想也有可能跟煤气灯有关,”艾琳娜指了指桌上的灯,这种灯燃烧时会产生一氧化碳,如果没有通风,可能会让人产生幻觉。 “我不知道,不过这确实不是什么有趣的体验,”格蕾斯站起来说,“我该去忙了,希望你能写出满意的故事。” 艾琳娜独自坐在安静的写作室里,唯一的光源是一盏古老的煤油灯,投下柔和而斑驳的光影。墙上挂着古旧的挂钟,滴答滴答地传来拨动的声音,室内的空气弥漫着淡淡的煤油味。 如果说鬼故事,她确实看过很多,也能写出比较可怕的。不过,她认为一开始就上那么恐怖的鬼故事,很容易让人们的阈值上升。之后再写不那么可怕的故事,可能就不会有人愿意阅读了。 毕竟,当贞子和伽椰子出世之后,其他日式恐怖片就仿佛江郎才尽似的,再也没有更有名的恐怖电影了。 “要不……先来点都市传说?”艾琳娜左手托着脑袋,右手在纸上写写画画,“都市传说,既没有那么恐怖,又有代入感,唔,让我想想。” 这个时候市面上流传的都市传说大都与火车相关,但凡有铁轨的地方,都流传着关于火车的故事,比如“幽灵火车”,据说有人晚上会看到火车运行,却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们宣称这火车上的乘客都是骷髅。还有“无头的售票员”,死去的售票员提着灯笼,寻找自己的头。 大概是因为铁路运行的事故,产生了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传说。在一便士小说和廉价的报纸上,经常能看到类似的传闻,大家没当它们是鬼故事,但同样让人恐慌。 而这些不过是小儿科,如果不在晚上靠近铁路,基本不会对此感到害怕,所以她必须要想一个有普适性的都市传说。 她想起从前被吓到过的一个传闻,一个妻子在更衣室换衣服,丈夫在外等待了很久没见她出来,后来报警根本找不到人,她就这么消失了,几年后,丈夫去泰兰德时,参观一个当地有名的畸形秀,竟然发现他的妻子被砍断四肢,成为畸形秀上的一个人彘,当她看到丈夫呼救时,张开了没有舌头的嘴巴。 艾琳娜原以为这个故事只在华国流传,但其实这是一个岛国故事,这也说明了这个都市怪谈的影响力。 虽然现在成衣还不是很流行,但很多裁缝店都提供有更衣间,方便客人试穿。此外,在举行舞会或者社交活动的豪宅里,贵族们也常常需要更换衣服。稍微改写一下就能适配现在的情况。 还有,人们对健康的担忧衍生出的一个传闻,“爬进耳朵里的虫子”,就算是现代也有很多类似的传说。在睡觉的时候,会有小虫子——蜈蚣或者蟑螂——爬进人的耳朵里,因为人的体温是如此温暖,耳朵又有洞,它把耳朵当成了自己的巢穴,一直一直往里爬,顺着耳道进入大脑,并在里面产卵。 当然,现代科学的发展,已经让人们知道虫子是无法从耳道进入大脑的,但依然有很多关于虫子钻进耳朵里的新闻,每次看了都让她耳尖一凉。 放在还没有普及医疗常识的现在,也能称得上是大规模杀伤武器了,和它同类型的还有喝了生水,寄生虫在肠胃里产卵的传闻,这倒是一个能科普的小知识点,教育人们不喝生水,只是更加惊悚一些。 接下来的一周,艾琳娜想了近十个都市传说,从“幽灵教导主任(每天晚上教室里都能听到死去的教导主任高跟鞋的声音)”到“被烤熟的婴儿”(精神不正常的保姆把主人的婴儿烘烤了),囊括各个年龄层和阶层,都罗列在纸上,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她决定先给神秘学会的同类们看看。 19 神秘学会的失望 神秘学会的专属房间里,学员们正在享受下午茶。 桌子上摆满了各种茶具,看得出每个人的身份地位,有精致的瓷茶杯、漂亮的珐琅茶壶、碗碟、红木茶罐、刺绣桌布,以及从遥远东方进口的茶叶。为了防止茶杯被烫破,大家习惯先倒点冷牛奶再加茶水。 下午茶当然不仅仅有茶,黄瓜三明治、手作馅饼、精美的杏仁蛋糕,加上一杯雪利酒,共同构成一个美好的下午。 “不知道艾琳娜那边怎么样,”品尝着美味,一位学员想起被他们邀请的同类,“她在文学上的天赋简直惊人,如果有她加入,我们很多研究都可以有进展了。” 一声嗤笑声传来,一位黑发学员耸了耸肩,“我认为你或许太过于夸大她的才能了,我承认,她在女性小说方面是有一些小巧思,但是,哥特文学完全不一样,她见到老鼠可能都会被吓个半死,你认为她的文字能把我们吓倒?”他边说边挑挑眉,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年长的博尔德敲了敲桌子,“请对女士保持尊重,绅士。” “当然,”黑发学员微微欠声,敷衍笑道,“我很期待这位女士的作品。” 他叫查理斯,是神秘学会里颇具实力的学员,对自己的作品也相当自信,不过他的作品在学会里确实排行前列,称得上学会的扛把子。 博尔德无言地摇摇头,一手拿茶杯,一手翻开《女士月刊》新的一期。 这一期连载了《海伦》的第二章,还预告了新出的纸娃娃,这一章的内容也同样精彩。一开始他还在想艾琳娜的才能是不是昙花一现,能不能长久维持下去,但第二章完全打消了他的想法。 原以为第一章的海伦养父母已经足够让人愤怒,他当时实在想不到有什么能让他更生气的情节了,如果是他来写,他会选择把认亲放在最后一章,前面所有的篇幅都在对比真假千金的生活。直到他看了第二章,才发现原来还有更让人讨厌的角色。 在第一章里,海伦的养父母对她实行了残忍的虐待,给她的身体带来了极大的痛苦。然而,在第二章中,海伦的亲生父母虽然在恶毒程度上不及养父母,但他们给予了她更为深刻和长久的伤害。养父母虐待海伦的身体,而亲生父母则在摧毁她的精神和心灵。 还有海伦的未婚夫,他仿佛集结了所有贵族最阴暗的一面,表现得如此无情、卑劣、冷漠。而海伦,却是一个如此单纯、温柔、甜美、无害的女孩,让人怎么能不同情她呢? 想到这里,博尔德对艾琳娜的写作才华更加赞叹,更期盼她能为学会带来一些好消息。 他漫不经心地翻到后面,当他看到一页时尚小贴士的时候,不由得心里一动,坐直了身体。手上的茶杯也停在半空,忘记放下来。 “艾琳娜还真是……给了我们一个大惊喜啊。” 伯克利宫的书房里,公爵看到这个专栏不禁也感叹道,“我说什么来着,这种发掘美的事情,还是女孩子更擅长。” “让我看看,”他裁开编辑部寄的信,“哇哦”了一声,仰躺在椅子里,一手盖着脸,溢出低低的笑声。 那封信上赫然写着,本月期刊销量再次迎来增长,已达四万五千本。这应该是口碑发酵、纸娃娃和纸牌流行共同创造的成果。 艾琳娜的才华在这一刻已经无可否认,如果是上一期的数据样本还略显单薄,那这一期足以证明,正是她笔下的《海伦》带领《女士月刊》的销量直接冲上了巅峰。 编辑们在信件里赞叹着她敏锐的洞察力和独特的写作风格,同时,顺便赞叹了公爵大人的高瞻远瞩、知人之明,并提议让艾琳娜加入编辑团队,充满期待地在信里写着“她一定能为《女士月刊》注入新的活力,带来更多新奇有趣的内容。” 然而,艾琳娜目前的状态让她难以公开露面,更不用说去编辑部办公了。不过,考虑到许多编辑都在家办公,她或许可以选择在俱乐部工作,前提是她愿意的话。 “如果她接受了这份邀约,”公爵大人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该付给她多少工资呢?” 工资不工资都无所谓,艾琳娜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200英镑都没见过的艾琳娜了,她现在是艾·有钱人·琳娜,单论《海伦》的稿费和纸娃娃的分红,足以让她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必为金钱担忧。 她现在最担心的是都市传说的反馈。写完后,她已经让管家送给神秘学会参考。然后就开始后悔,觉得故事可能没法满足那些挑剔的学员们。 毕竟她是针对普通人写的,见惯了哥特故事的学员或许会觉得太过平淡。 实际上,她的考虑没错。神秘学会里,刚刚结束下午茶的学员们收到管家带来的故事后,除了博尔德,其他学员都表示失望。 “我还以为会看到一个毛骨悚然的场景呢,”学员有点困惑,“我是说,那种充满生动细节、让人深深代入的情景,这个故事确实让人不安,唔,如果是普通人写的,我会非常真诚地夸赞,但是,她可是艾琳娜啊,她应该能表现得更好吧?” 博尔德冷静地补充道:“她在信里提到,一开始就使用极端恐怖的元素,可能会使后续的发展显得乏味,所以她决定尝试一些更符合普通人生活、更容易让大家感同身受的情节。我觉得她的想法很有道理。” “是写不出来吓人的故事,还是用这样的说法掩饰?”查理斯嗤笑道,手指轻点手稿,复述道,“一家人在新买的旧房子地窖里发现一桶满满的酒,将它喝个精光,准备将桶劈成两半做花盆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封存着很久以前从战场上运回家的男尸。这样的故事只让我觉得恶心,有什么好怕的?” 实际上,阵亡的军官和士兵的尸体,有时候会被装进酒桶里运回国进行安葬。曾有一位勋爵大人就是以这种方式被运回,并在各大报纸上进行了报道。黑发学员强烈怀疑艾琳娜就是看过那篇报道写的故事。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学员们便默默地放下了酒杯,他端着葡萄酒杯的手也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开始回想刚才喝的口感,是否与之前的有所差别。 由于卢恩顿河污染严重,人们更倾向于喝酒而不是水,因为酒精有杀菌作用,相对于喝水更为安全。因此,酒桶里藏尸的严重性,不亚于现代的自来水箱——或者更严重的、饮用水桶里藏尸。 "来杯茶吧," 博尔德幽默地说,“我怀疑这篇故事发表后,可能会有许多家庭纷纷拆开自家的酒桶,查看里面是否藏有尸体。” “还有这篇,”学员苦着脸道,“这个叫杰夫的家伙,小时候被小孩欺负,被点火烧伤没了鼻子。这让他精神错乱,白天躲在衣柜里,到了晚上就会从衣柜里走出来,命令没睡的人去睡觉。要是不听他的命令,他还会拿刀砍人。” 为了装下晨间服、散步装、下午礼服、晚礼服以及各种饰品,稍微有点钱的中产阶级都会弄个大衣柜,足够塞下一个人。家一直是最温暖、最安全的地方,如果在家的衣柜里藏着个古怪的男人,那可真是吓人到了极点。 “我想我每天睡前都要打开衣柜查看一遍,”另外的学员皱着眉头,“这事听起来跟真的一样,我说,该不会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吧?” 查理斯不满道,“虽然她写得很真实,但除了给我们造成一点小恐慌,我看不出有什么吓人之处。” 博尔德宽慰地笑了笑,拿起手稿翻了翻,“可能吓人的点在于,我们平日里认为最安全的地方,竟然可能隐藏着意想不到的危险。这种心理上的震撼,也是一种恐怖的表现。虽然没有血腥的描写,但我觉得她的故事会比我们的更容易流传。” “要不我们打个赌吧?”查理斯双臂抱胸,抬起头道,“正好,我的《隐形人》也写完了,不妨看看,是她写的小故事会不会比我的《隐形人》更让人害怕?” “这可不太好衡量,”唯恐天下不乱的学员们兴致勃勃地道,“你打算怎么做?” “市面上有两家报纸,《斯特兰德报》和《卢恩顿报》,销量都在十万份左右,”查理斯不假思索地道,看得出他考虑了一段时间,“把我和她的小说分别投递这两家报纸上,刊登出来,哪家销量高,就算谁赢,不过,”他耸了耸肩,“如果没有报刊愿意接收她的故事,那就没有办法了。” 他写过很久的哥特文学,确定报纸能刊登他的作品。 博尔德摇摇头,“其中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很难确定销量上涨是因为故事的原因,还是其他的因素。而且,已经达到十万销量的级别,多一点少一点都很正常。” 他起身道,“不过,你当然可以偷偷跟她比较。” 20 超级恐怖的鬼故事! 尽管博尔德认为这样的比较毫无意义,也很难分清胜负,但在查理斯的坚持下,他同意向艾琳娜提议,将故事投递给这两家报纸中的一家。 《卢恩顿报》和《斯特兰德报》都是周报,《卢恩顿报》全称是《卢恩顿文学公报》,每周五发行,大多连载短篇小说、原创诗歌和戏剧作品通知,而《斯特兰德报》更喜欢报导引人注目的头条消息,比如说某些谋杀案的审判判决。以及不知真假的爆料和通俗的文学作品。 艾琳娜最初想给那些一便士杂志投稿,不过它们只想收能写长的小说,最好能连载个一两年。她的都市传说没办法写那么长,对比了市面上的各类刊物后,她不得不承认,《斯特兰德报》或许是最适合她的。 “那么投给它好了,”艾琳娜决定换一个笔名,以免与《海伦》的作者联系起来,既然她想要打造一种“真实发生”的经历,最好不要暴露自己是小说作者。 博尔德当然也告诉了她查理斯的赌局,他给艾琳娜看了查理斯的那本《隐形人》,毕竟查理斯看过艾琳娜的作品,不得不说,这本《隐形人》确实有很大突破。 男主是一个被悬赏的罪犯,一次意外获得了隐形能力。然而,当他尝试隐形时,他惊讶地发现隐形后的世界充满了幽灵。这些幽灵不仅能感知到他的存在,而且似乎对他产生浓厚的兴趣,想要将他吞噬。 为了逃避赏金猎人的追捕,男主不得不灵活运用隐形能力。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越来难以逃脱幽灵的视线。在生死抉择面前,他做出了艰难的选择——放弃使用隐形能力,束手就擒。 不是吧阿sir,这也能道德教化? 在被赏金猎人追捕时确实刺激,而面对幽灵也挺吓人。它追,他逃,他插翅难飞。这部作品让人感觉非常紧张,虽然不是特别恐怖。 “我觉得挺好的,”艾琳娜谨慎地夸奖道,“不过和我的作品并不是同一个类型,我想没有什么可比性。” 居然敢这么挑衅我,看我等会儿不写出个鬼故事吓死你。 “我也是这么说的,”博尔德说。 话是这么说,可是当两人的作品分别投稿给《斯特兰德报》和《卢恩顿报》后,神秘学会就私下设了个赌局,赌的是艾琳娜的投稿能否顺利刊登。 “你们怎么会想出这种赌局?”她的忠实拥趸者雷金纳不禁骂骂咧咧,“虽然她换了个新笔名,但是凭借她的实力,怎么可能没法顺利刊登?” 尤其是,受到那些故事的影响,他回去之后每次睡前都要检查衣柜,以及用棉花把耳朵堵住,防止虫子钻进去,甚至一改喝酒的习惯,选择泡茶,就连他那么勇敢的人,都对那些故事心有余悸,报刊的编辑们应该也有眼力才对! “查理斯毕竟是我们学会的人嘛,”设立赌局的人讪讪道,“总得支持一下。” “哦?”雷金纳挑起眉头,冷不丁问道,“那你更看好谁?” “啊?”那人干笑几声,“当然是……艾琳娜了……,她从前的战绩那么惊人,我想,可能是我们的眼光看不出那些小故事的独到之处,对吧?”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查理斯正好经过,斜瞥了他们一眼。 两人顿时坐立不安起来。 幸运的是,艾琳娜的新笔名和她的新故事通过了《斯特兰德报》的审核。编辑发来的信中通知她这个好消息,并在信中充满好奇地询问,所叙述的故事究竟是真是假,甚至关于能顺着耳道进入大脑产卵的虫子到底是何种类,还展开了一场讨论。 绝大部分人认为是小飞虫、比如苍蝇,也有人认为可能是蜈蚣或者蟑螂,不管怎样,这些故事确实引起了他们的重视。 得知艾琳娜的投稿已经过刊,整个学会都在默默地等待着报纸刊发的结果。 而艾琳娜已经开始写第二个作品,这次她决定要写一个极其恐怖的故事,让神秘学会的同类们认知到,什么才叫真正的恐惧。 或许在身临其境方面,文字不如电影电视那么直观,不过文字也有其优势,那就是人的想象力。 “先来个规则吧,”艾琳娜想着,笔尖划过纸张,刷刷地响。 一般鬼都有自己的规则,比如贞子是看录影带,伽椰子是踏入自己的房子,只要不那么倒霉,基本不会危及到其他人的生命。 大多数规则都是在踏入凶宅开始的,但艾琳娜觉得这样的设定太过简单,很难给人代入感,于是她绞尽脑汁,决定从大家容易接触到的信件着手。 和贞子类似,这是一个拉人下水的小诡计,主角收到一封不知名的来信,信里讲述了一个诡异的故事,大概就是一个女孩因某种事情上吊自杀的情节,看到这个故事的人都会在七天内死去,除非在七天内寄给下一个人。 然而,事实上,即使将信寄给别人,命运也无法改变。 一开始,主角并未对此予以重视,考虑着烧毁这封信件。然而,妻子却阻止了他,坚持将信保存了下来。 收到信的主角是一个作家,平时在家工作,这天他像平常一样,在书房里的书桌前构思,但和平常不同,他总觉得脖子后面酸酸的。 接下来,他和妻子的家里发生了很多意外,点燃的煤油灯总是无风自动,每当夜幕降临,他都能听到婴儿的哭泣声,然而出门查看时,却发现四周空无一人。门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他在周围安静的时候甚至能听到楼上传来高跟鞋的脚步声,仿佛有无形的人在房间里徘徊,可实际上楼上却是空无一人。 随着时间推移,事态越来越严重,他照镜子时,镜子里映出来的人影比他慢半拍,甚至还露出阴冷的笑。晚上门外响起敲门声,而当他小心地将门推开一条缝,向外望去,却看到一只血红眼睛在同样从缝隙外凝视自己。 他的三岁小孩,在无人照看的时候发出阵阵笑声,手似乎在与无形的玩伴嬉戏。陪着她的布娃娃,嘴巴的缝隙竟然向上翘起,一纵即逝。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些幻觉,决定彻底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为此,他请来了一名侦探,希望能揭开一切的谜底。然而,在深夜醒来的时候,他震惊地发现一个长发盖住脸的女人坐在他床边,手中滴滴答答地滴着献血。 艾琳娜在这里使出了浑身解数,采用了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手法,以至于写完这一段的她上床之后迟迟无法入睡,只能盯着煤油灯发呆。 “那么就设定它怕光吧,”睡不着就继续写,她翻身下床,披着外套,继续码字。 现在还没有幽灵怕日光的说法,没关系,她可以加一个,“嘻嘻,这样晚上就没人敢关灯睡了。” 随着侦探的深入调查,终于查到了寄信的人,竟是主角的一位作家朋友。然而,这位朋友已经失踪整整四天,时间刚好是他收到那封信的那一天。 主角非常生气,让侦探继续调查,而后他发现,当他点起灯的时候,灯照亮的地方就不会出现异常,他开始点灯睡觉。 似乎被光亮刺激,让那不知名的鬼魂越发愤怒,他的孩子开始说出一些看不见的朋友的名字,每次都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让人感到莫名的寒意。 房间的灯光在没有任何原因的情况下突然熄灭,而在黑暗中传来孩子阵阵怪笑。妻子开始听到奇怪的低语声,声音像是从墙壁中传来,难以分辨清晰的内容。 在这样的环境中,妻子渐渐失去了理智。她在空无一人的房间中大声尖叫,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她开始拒绝进入特定的房间,仿佛那里隐藏着无法言喻的威胁。白天她变得越来越消瘦,夜晚则在噩梦中挣扎,频频惊醒。 在这连串的恐怖经历之后,作家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以彻底终结这场诅咒。他希望自己的死,能让这诡异的鬼魂平息,挽救他的妻子和孩子。 写这个故事的人正是那名侦探,他自称三天后再去找这位作家,发现他已去世,在他工作的书桌上,摆放着一本日记本,侦探正是从日记本得知作家的事情。 作家死后,疯妻子也不知所踪,孩子则是交给了救济院,侦探没有在妻子的房间里找到那封信,邮差回忆起她曾寄出一封信,却忘了这封信最终被寄到何方。 在结尾,侦探发出警告,提醒那些阅读故事的人们要小心打开不知名的信件,以防止发生类似的悲剧。 艾琳娜把整个故事写完,天都亮了,她来不及收拾纸张墨水,精疲力竭地往被子里一钻,陷入了深沉的睡眠,这一觉睡得很香,她一个梦都没做。 21 恐慌蔓延 查理斯的投稿作品《卢恩顿报》于周五发行,而《斯特兰德报》则选择在周日出版,因此,广大读者在周五就能先一步欣赏到《卢恩顿报》的内容。 艾伯特是一位文学教授,他的职业本身就昭示着他的背景非同一般。这种职业通常为贵族阶层保留,只对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开放,对于中下层阶级而言几乎是无法进入的殿堂,相关考试更是禁止他们参与。 尽管艾伯特并非贵族身份,却和艾琳娜的父亲一样,身为贵族的次子,无法继承爵位和土地。然而,凭借着足够的智慧,他顺利进入大学攻读本科学位,接着又深造于研究领域,最终成为一位大学教授。得益于他的贵族父亲在社会上的一定地位,导师们并未对他过于苛刻。然而,他的同学却饱受着贵族与平民之间的差异,简直如同奴隶般待遇。 身为文学教授,艾伯特当然会经常关注新出的文学作品,杂志、报刊、小说、……哪怕是街头巷尾的一便士小说,他都能看得下去。 因此,他看到查理斯的《隐形人》,对其创意表示赞赏。 “很少有人这么构思,”艾伯特在书房里踱来踱去,“隐形人,确实是一个可以展开的点,社会中是否有类似于“看不见”的存在,是否我们在生活中存在类似于幽灵一样的存在?就像那些不被关注的人群,虽然他们拥有实体,但何尝不是另一种隐形人呢?” 他转身写下标题《看得见的隐形人》,决定以此为突破点,着手撰写一篇关于社会议题的深度研究文章。 确实,许多读者对《隐形人》的巧妙构思表示了赞赏,但很少人认为这十分可怕。甚至寄来的读者来信都集中在讨论“隐形的能力是否存在?如果被赏金猎人追捕应该注意什么?”等话题上。 一些读者还提出了有趣的观点,认为幽灵和赏金猎人同样追捕主角。幽灵追求他的生命,而赏金猎人则渴望他的赏金,没有显示出幽灵的特殊之处。 如果将幽灵替换成穷凶极恶的劫匪,或者是主角的仇人,情节似乎没有太大区别。那么,设计幽灵的意义在哪呢? 这让查理斯颇感打击,他意识到自己没有挖掘出隐形的独特性,只是将其当做一个时髦的设定而已。 查理斯借酒——哦不对,“酒桶藏尸”故事的影响尚未消除,他还不太敢喝酒——借茶消愁的时候,《斯特兰德报》在周日刊发了。 不同于《隐形人》,艾琳娜的小故事一开始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看起来都是些奇怪的新闻,就像普通人生活中会遇到的离奇事件。 至少艾伯特看到这些小片段的时候,丝毫没觉察到它们的用意是吓人。 他看到“幽灵教导主任”时,只是笑笑,认为那些学生害怕老师,什么故事都编得出来。读到“被烤熟的婴儿”时,他心里一沉,因为他有个年纪小的孩子,但幸好家里的保姆精神正常,妻子也一直关心孩子的成长。 但他扫过“爬进耳朵的虫子”时,不禁觉得自己耳朵发痒,头有点疼,仿佛有虫子已在脑袋里产卵一般,毕竟他的住处靠近卢恩顿河,确实有很多脏兮兮的昆虫,他不敢保证没有虫子能爬进家门。 “回去一定得让仆人们好好清理一遍,”他喝了口葡萄酒压压惊,紧接着看到了“葡萄酒桶里的男尸”。 艾伯特手上的葡萄酒是从附近的酒庄买的,这更让他感到不安。毕竟,谁知道那些酒庄的木桶里是否藏着尸体呢? “简直耸人听闻,”他哗啦啦地抖动着报纸,这种消息若是没看见,就可以当无事发生,一旦看见,脑海里立刻涌现出各种可怕的场景,他怀疑自己可能一段时间内都不敢再喝酒了。 至于“失踪的妻子”,他确实接触过不少外国人,不得不承认,如果有心怀不轨之人藏在某间更衣室,将自己的妻子弄晕运出国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难道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吗?”他陷入沉思,“现实中完全有这种可能啊。” 艾伯特坐立不安起来,他几乎想立刻回家,警告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格外注意踏入隐蔽的空间。 “衣柜里的杀人犯”加重了他的担忧,他已决心去找可靠的朋友问问,是不是有个罪犯逍遥法外。 这天上课的时候,艾伯特特地拿出这期报纸分享给学生们,“虽然上面用的是‘我有一个朋友’这样不太可信的方式陈述,但我认为这些事情完全有可能发生,我们都必须保持警惕。” “这么说来,我前几天睡梦中,好像感觉到有小飞虫爬进自己的耳朵里,”看完报纸的学生紧张起来,他拼命回忆着,“难道是我的错觉吗?” “我家的酒桶很久没开过了,”另外的学生惊恐地道,“据说那些酒还是我的外婆送的,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一具尸体呢?我之前在报纸上看过战死的士兵会被装进酒桶里运回来,但是我从没想过酿酒桶里会有他们的尸体。” 同学们纷纷表示,谁能那么脑洞大开地将这两者联系起来啊,可是这么一联系起来,他们喝的酒好像顿时味道不对起来了。 “还好我天天打开我的衣柜,”有学生庆幸,“应该没有人能藏在里面不被我发现吧。” 教室里嘈杂一片,学生们越说越害怕,恨不得飞奔回家确认,艾伯特试图安抚他们,“大家别太过紧张,很多可能只是巧合或者错觉。” 然而,恐慌还是不可遏制地蔓延开来,正如地沟油的传闻让小摊贩们的生意一落千丈般,受到报纸传闻的影响,寻找药剂师和医生检查耳朵的人一时激增。 很多看了报纸的人认定有虫子在自己耳朵里产卵,向医生强烈要求开一副能将它们杀死的药剂。尽管医生们一再强调,虫子不会爬进脑子里的,但他们并没有否认爬进耳朵里的可能。 这让那些惶恐的人更加不安起来,毕竟在当前的自然环境下,虫子完全可能在人们熟睡时爬上床的,床头、墙壁里的白蚁并不少见,哪怕有一只爬进耳朵里,那也足以让人们吓得魂飞魄散。医生的强调并未安抚这些人的恐惧,相反,他们对可能的危险产生了更为深刻的担忧。 《斯特兰德报》从未想过自己能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和药铺的热闹相比,“裁缝的黄金大道”萨维尔街显得冷冷清清,这完全是受到了“失踪的妻子”影响,毕竟那个故事确实听起来太耸人听闻,夫人小姐们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能看到“人彘”这个词的出现。 一想到只是试了件衣服,便被掳到异国他乡,被砍下双臂双腿,甚至还被拔掉舌头,她们短时间内对所有的更衣室都产生了心理阴影,并开始对畸形秀心生恐惧。 畸形秀,是一些身体不太正常的人的展览,比如说胖子、侏儒、巨人、白化病患者……,在中世纪的时候,畸形秀便已出现,上个世纪,一位有着两个脑袋的表演者重新推动了畸形秀的流行,他们通常和马戏团一起巡回表演各种杂技、唱歌、跳舞,在酒馆和集市上的表演也颇受欢迎。 在没有电视电影的当时,欣赏畸形秀成为人们的主要娱乐活动之一,观看他们的人很多,大多出于猎奇心理。然而,现在他们的声誉受到影响,正在卢恩顿东区展览的畸形秀观众人数锐减,主办方不得不登报声明,他们所展览的畸形人都是自然形成的,并不存在人为制造的元素。 与此同时,酒庄也受到沉重打击。相较于在外购买不知道是否藏尸的酒液,人们更信赖自己酿造的酒。害得街头小贩不得不在卖酒时说清楚,所售卖的酒都是存放在干净的木桶中,绝不含有任何尸体。 一时间,街头巷尾热闹非凡,雪花一样的投诉信件飞进《斯特兰德报》的编辑部,控诉他们刊登不实的报道,严重影响自家生意,虽然投诉信络绎不绝,但编辑们却感到很高兴。 “上面又没有指名道姓,”编辑理直气壮,“都说是‘一个朋友转述’的了,自己家的生意受损,怎么能怪我们呢?” 其他人不由得笑出声来,“就是就是,我们又没说这是真的。” 尽管编辑部上下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却有一名老成持重的编辑皱起眉头,“要不还是联系一下作者,让她发一个澄清吧?我想如果要是流传太远,很有可能会引起范围性的恐慌。” “唔,真的需要吗?”编辑们不禁困惑道,“我想这种传言应该很快会被平息下去吧?” “也有可能愈演愈烈,”这位编辑严肃地道,“总要考虑最坏结果嘛。” 编辑们面面相觑,一方面觉得事态不会那么严重,一方面又害怕真的发生什么,最后他们还是妥协了,一封邀请艾琳娜发布澄清公告的信件寄到了俱乐部。 22 赌局的最终结果 艾琳娜收到这封澄清邀请信的时候,薇拉正拿起她的新文章,准备当一个忠实的读者,提一些读者建议,当她看到这封信件,顿时放下文章,好奇地凑过去看,当然,艾琳娜没有推开她,就说明她能看。 “……最近我们收到许多读者的反馈,对这些故事引发的恐慌和担忧,我们深感抱歉,”薇拉在一边读道,“他们抱歉什么啊?虽然报纸上明确提到是通过朋友的转述,但传言已经引起了一些负面的影响,真的假的?那么严重吗?” “我们理解这可能是一场误会,因此诚挚邀请您以作者身份发布一份澄清公告,明确故事中的虚拟性质,以平息读者的担忧,哇哦,”薇拉面色复杂地看向艾琳娜,“到底严重到了什么程度,连报纸都想请你出面澄清,我简直迫不及待想把这封信盖在查理斯脸上了,他如果看到这封信,脸色一定不会太好看。” 艾琳娜也没有想到几个都市传说性质的小故事,能引起那么大规模的反响,该说不说,尽管在后世互联网已经成为一个巨大的垃圾场,什么谣言都能张口就造,但在现在,纸媒还是具有一定公信力的,这种虚构故事有太多人相信了。 “他们是对的,”艾琳娜打开自己的写字台,“确实需要出一份声明,这些故事完全是虚拟创作,请大家不要当真。“ “尽管我觉得他们未必会信,”薇拉理智地道,“毕竟这些故事看起来非常真实,我是说,可能会有夸大成分,但这也提醒了公众,至少他们选择健康的保姆,晚上睡觉前会检查衣柜、把耳朵堵上,这不是坏事。” “不管他们信不信,”艾琳娜开始调配墨水,“确实需要撇清一下。” 见她已经在写字了,薇拉眼睛一转,悄悄把那封澄清信揣身上,“那你先写着,我等会儿再来找你。” 艾琳娜看见了她的小动作,不以为意,猜想她可能想借用这封信去炫耀一番,便笑着答应了。 薇拉揣上信,一溜烟来到神秘学会的集会房间,一般这个时候,学员们都在这里享受着下午茶,她礼貌地敲了敲房门,一位同类拉开了门。 “薇拉,你来了,”开门的正是艾琳娜的忠实粉丝雷金纳,他伸头往门外张望,“艾琳娜没有一起来吗?” “没有,她在忙着给报社写澄清公告呢,”薇拉轻巧地踏入房门,装作不在意地轻飘飘地道。 “澄清公告?”雷金纳绝对是一个很好的相声演员,至少他的捧哏非常专业,“什么澄清公告?” 薇拉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着,她看到好几个熟面孔,当然,还有那位自视甚高的、想凭《隐形人》挑战艾琳娜的查理斯,他正直盯盯地盯着壁炉发呆呢,像是陷入了什么世纪难题。 薇拉故意把声音抬高,“是《斯特兰德报》寄过来的澄清公告。” 果然,听到《斯特兰德报》这几个字,查理斯也不由得抬起了头,其他人更是好奇地望过来。 薇拉取出揣着的信件,递给雷金纳,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道,“就是这封信咯,要我说,他们报社实在是太兴师动众了,不过是几篇小故事,竟然说它们引起了很多人的担忧和恐慌,甚至还有一些商家投诉,说极大地影响了他们的生意,害得他们不得不写信请求艾琳娜,让她发一个澄清公告,告诉大众这些故事都是虚构的。” 一时间,房间里陷入寂静之中,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去瞥查理斯的脸色,而他面无表情,至少,没人从他的脸上能窥见他心里的想法。 雷金纳“哈哈”一笑,打破了沉闷的氛围,“这么夸张?他们以为这些小故事是真的吗?但是我得说,我刚看的时候也以为这是真的呢。” “可不是嘛,”看够了查理斯的笑话,薇拉似笑非笑地道,“我想报社肯定是真心希望澄清一下,免得读者被误导了,这些小故事确实引起了一些没必要的恐慌。” 雷金纳愣了一下,然后发出一阵应和的笑声:“真是莫名其妙啊,艾琳娜的小故事能让人信以为真到这种地步,她可真是有一手。” “谁说不是呢?”薇拉叹息道,“反正我是第一次见报社要求作者本人发布澄清公告的,你们呢?你们从前见过这幅场景吗?” 在这样的诱导下,学会里的绅士们不得不承认,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壮观的景象,并将艾琳娜好一顿夸奖,称赞她的文字功底,以及故事的创新,并对曾经自己的狭隘眼力表示惭愧。 当然,这群夸夸党里并没有查理斯,他盯着壁炉里的火焰,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他勉力笑了笑,却感到心头的挫败无法完全掩饰。 薇拉接着坐到壁炉前的沙发,以一个淑女装腔作势的腔调问,“我听说查理斯的《隐形人》登上了《卢恩顿报》,那些读者怎么看?他们是不是被吓得都说不出话来?” 这确实有点咄咄逼人了,不过艾琳娜获得如此胜利的情况下,这点咄咄逼人还在能忍受的范围内,谁叫查理斯先提出挑衅呢? 查理斯的嘴角抿成一个笔直的弧度,“自然比不上艾琳娜带来的影响,不过……” 看他还想垂死挣扎,一边的学员们都欲言又止,形态如此明了,事实就是如此,查理斯的《隐形人》或许获得了一些好评,但艾琳娜的小故事们却引起了大范围的骚动,谁输谁赢已经无需赘言,再强撑嘴硬,也只是败犬的哀嚎,显示不出任何绅士风度。 “只是另辟蹊径而已,”查理斯逐渐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他挑衅道,“这种小故事并没有让读者觉得吓人,只不过其看起来太过真实,引起了人们的恐慌罢了,要轮到真正的害怕,或许还不如我的《隐形人》。” 学会里的成员们几乎要为他找的突破口鼓掌了。 确实,论影响力,艾琳娜无疑是将查理斯按在地上暴打,但论恐怖程度,两者说起来半斤八两,既然查理斯之前提出赌局,赌的是人们害怕的程度,查理斯看起来好像并没有输。 “真有一套啊,”不知是嘲讽还是感慨,霍金纳道,“这么说,你还赢了?” “只能说打了个平手,”查理斯自然还没有狂妄到这种程度,“《隐形人》的读者反馈给了我很多灵感,下一篇,我一定能写出让艾琳娜自愧不如的文字。” “你还真敢想,”薇拉冷哼一声,要论傲气,她这个货真价实的贵族小姐完全能够盖过现场所有人,除了伯克利公爵,她高高扬起下巴,“艾琳娜的下一篇稿子已经写好了,她刚才正邀请我去看,尽管我只看了个开头,但是我敢保证,那是我看过的最恐怖、最让人害怕的小说。” 事实上她连开头都还没来得及看,可是到了这份上,她是绝对不肯说半句示弱的话的。 “艾琳娜的下一篇文字已经那么快写好了吗?”雷金纳瞪大眼睛,“她哪来那么多灵感?” 其他学员们也一副被震惊到的样子,纷纷询问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薇拉瞥了一眼同样诧异的查理斯,轻描淡写道,“艾琳娜说,那是一篇非常恐怖,非常可怕的小说,她甚至想让公爵大人代她买一栋房子,她说,等那篇小说发布之后,一旦人们得知,小说里的故事发生在那栋房子里,他们就会充满恐惧和好奇地前去探险,到时候,甚至还可以收门票呢。” 说到这里,艾琳娜的高傲已经尽数体现了。 “她真是自信啊,”雷金纳明显也被镇住了,至少这几句话查理斯是绝对说不出口的,倒不是他写不出让人害怕的小说,就算写出来了,他也不敢说自己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也没有这么强的魄力,甚至,没有这样厉害的商业头脑。 市面上当然有很多主打让人害怕的展览,不知道为什么,卢恩顿人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活动,猎奇的畸形秀、诡异的蜡像馆,他们还非常热衷于参观疯人院和外科手术。 是的,这个时候,精神病院是允许人们进入参观的,也不知道观众们为什么有那么古怪的兴趣爱好,他们收费足有一个先令,而游客们能看到的只是病人的胡言乱语。 外科手术也允许参观,唯一一次死亡率300%的手术便是发生在这里,一位有名的外科医生在给病人截肢时,不小心割断了助手的手指,划破了一位观众的外套,据说这名观众因太过惊恐而去世,助手和病人死于术后感染。 由此可见,此时外科手术失败率高,也不是没有原因的,那么多观众进去参观,难免会携带各种各样的细菌,上手术台的风险可比病死要高得多。更不用提还没有麻醉,很难说那些观众不是冲着病人的惨叫声去的。 反正,能在卢恩顿获得观众的展览,都有几分实力在身上,艾琳娜既没有蜡像,也没有疯子,又不是外科医生,她想单凭一篇小说,把一栋普通的房子打造成让人好奇的屋子,光是这个前卫的想法,都让查理斯感觉先输了一成。 就算他写出一个非常恐怖的故事,他也不敢说会有读者因为好奇而去参观,这种销售思路对他来说好像是另一个世界。 23 恐怖屋子的设想 “她打算怎么做?”一时的诧异之后,雷金纳又好奇起来,“如果光靠故事的引诱,恐怕只能赚一波快钱。” 如果打算做成纸娃娃那种周边,人们只会买一次,不过即便卖一次的销量也超出他的想象。事实上,他没想到纸娃娃能卖得那么好,据说第二批上市后也颇受欢迎,整个卢恩顿仿佛引发了一波由其主导的时尚潮流。听说就连《女士月刊》的编辑都在邀请艾琳娜加盟,尽管她现在还没空回应对方的邀请。 薇拉笑了笑,神秘兮兮地补充道,“她可不只是打算通过文字吓唬人,她有一个大计划,这个故事只是冰山一角。” 雷金纳和其他学院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齐刷刷地朝薇拉投来询问的目光,就连尬住的查理斯也不禁看过来,“就算有非常恐怖的事情,曾经在一栋房子里发生过,读者可能会因为好奇去参观,但这种事情也称不上什么大计划吧?” “呵,所以你不懂艾琳娜,”薇拉缓缓说,“她要把故事搬上现实。” 这番话立刻引起了轰动,大家都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薇拉。 “什么意思?”雷金纳立刻追问。 薇拉抿嘴一笑,“她计划在城里找一栋老旧而神秘的房子,然后以她的故事为蓝本,打造一个真实的‘恐怖之屋’。人们可以亲身进入这个屋子,感受她故事中所描绘的场景,体验到真实的恐惧。” 雷金纳和其他学员顿时哗然,目瞪口呆地望着薇拉。这个计划听起来实在是太过疯狂,却又让人无法抗拒,他们的好奇心油然而生。 “你确定这不是玩笑?”查理斯看向薇拉,他难以置信地问道。 薇拉轻轻摇头:“绝对不是玩笑。艾琳娜已经开始着手寻找——哦不,是让伯克利公爵着手寻找——合适的房子,准备开始这个大胆的计划,她甚至想一口气租下好几栋房子,因为在她的构想里有好几个故事,可以构成一个系列,她还特地要求,要一个有地牢的房子。” “酷……”雷金纳眼睛都亮起来了,“地牢、古堡、密道……我写故事的时候就想着如果能去参观一下就好了。” 很明显,他家没有一座有地牢的城堡供他参观。 “确实,”查理斯都被这个计划打动了,他甚至也参与一起展望未来,“我们研究出来的一些小魔法,我想如果能应用在这里,一定能让观众们有很不一样的体验。” “你在开什么玩笑呢!”这个想法立马被其他人劝阻了,“除非你想被裁判所抓走。” “如果伯爵大人……倒也不是不行,”薇拉迟疑道,“至少他有这个能力。” 而且他看起来不像怪物。 “这真是太疯狂了!”有学员感慨地说道。 “但我倒是很期待,如果真能亲身经历故事中的恐怖场景,那将是一次绝无仅有的体验。”另一名学员兴奋地说。 薇拉发现自己替好友吹的牛皮好像有点太大了,连忙拉回来,“总而言之,艾琳娜的新故事绝对会让你们大开眼界的。” 这回就连一向嘴硬的查理斯都不再发表什么挑刺言论了,可能在思考艾琳娜提出的新计划。 不得不说,这个新计划一下子把神秘学会所有人的心都吸引住了,薇拉离开后,一整个下午茶的时间,他们都在讨论那栋恐怖的屋子,可他们确实很难想象,应该怎么打造这个屋子。 如果只是简单地放置一些带血的物件或者摆设,那么这与蜡像馆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蜡像馆里被砍下来的蜡像人头更加惊悚吓人。 “就算艾琳娜说了,我也很难想出一间非常吓人的屋子,”雷金纳沮丧地道,“我的想象力是不是太少了。” 他所能想到最可怕的东西就是绞刑架和行刑台,而这两样东西在蜡像馆里都有。至于最可怕的人,当然还得是畸形秀的那些畸形人和精神病院里的疯子。可见,卢恩顿人确实颇具审美眼光,最可怕的事物都被他们想得面面俱到。 “其实我觉得她之前写过的那几个故事就能放进去,”姗姗来迟的博尔德没有听到薇拉的豪言壮语,从其他学员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他们曾讨论的言语,“比如说,可以做一个男尸蜡像在酒桶里,或者在衣柜里藏一个人,当有人好奇打开衣柜,砰——” “这个主意很好,”雷金纳不由得肯定道,“甚至还可以在里面进行畸形秀的表演呢。” 就在大家放飞想象翅膀的时候,艾琳娜才从薇拉口中得知刚才在神秘学会发生的事情。 “抱歉泄露了你的计划,”薇拉不好意思地道歉,“我刚才实在被查理斯气得昏了头了。” “哦没事,”艾琳娜轻松一笑,“我的想法还很粗略,正想让你们帮我开拓一下思路呢。我想,神秘学会那边一定有很多好东西,足以打造出一栋非常让人害怕的房子。”她眨了眨眼睛,显得很俏皮。 神秘学会研究了那么久的魔法和仪式,也是很有底蕴的,上次拿出来的变形徽章就是一个好东西,她要借助神秘学会的研究来丰富自己的想法,至于能不能用,这就得看公爵大人的了。 没办法,谁叫整个俱乐部就他一个样貌正常的人呢。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薇拉不禁好奇地问道,“学员们有提出一些建议,但我觉得都太寻常了。” 艾琳娜不吝于透露自己的想法,“我打算创建一座‘恐怖之屋’,将我的故事活灵活现地呈现给观众。不过,这并不仅仅是一个展览,更像是一个互动式的恐怖体验。” “互动式的恐怖体验?”薇拉重复着,显然没明白什么意思。 “比如说我的故事里有一个梳头的情节,主角的妻子在梳头的时候,镜子里的自己会慢慢转过来……”还没说完,就被薇拉打断了,“什么?镜子里的自己会动?这也太可怕了!” 她瞪大了眼睛,抱住自己的双臂,甩甩头,似乎想把这可怕的画面甩出脑袋。 “是的,镜子里的自己会盯着你,然后唱着梳头的歌谣,”艾琳娜小声哼着,“一梳梳到头,二梳梳到尾~” “停停停,”薇拉搓着双臂,试图将自己的鸡皮疙瘩按下去,“这太吓人了。” 艾琳娜停下来道,“如果在这栋房子里,有一个梳妆台,当你坐上去的时候,你可能会想要拿起梳子梳一梳头发。” “不,我不想,”薇拉立刻回绝道。 “……当你梳着的时候,”艾琳娜没理她,继续说道,“正好,镜子里的自己重复着故事里的剧情,转过来,盯着你……” “我会被吓得夺路而逃,我发誓。”薇拉认真道。 “然后屋子里播放着梳头的歌谣……”艾琳娜摊开手,“就是这么简单。” 薇拉表示自己完全明白了什么叫互动体验,不需要艾琳娜举第二个例子。 “你会把观众们吓死的,”薇拉郑重地道。 艾琳娜被她的表情逗笑道,“没有那么严重吧。” “真的,”薇拉声调都放低了,“如果真的有人被吓死在那栋屋子里……” 艾琳娜现在知道那些恐怖片、鬼屋的免责声明是怎么来的了,她从善如流地表示自己会禁止未成年人和老年人进入,同时心脏不好的也不允许。 等到薇拉相信之后,艾琳娜才拿出那篇恐怖的小稿子,看刚才那个小情节就把薇拉吓得不轻,她有点迟疑要不要给薇拉看。 “就连我自己看都觉得害怕,”艾琳娜谨慎地道,又望了眼外面夜幕降临的天空,“你确定要看吗?” “当然,”薇拉没好声气地抢过稿子,“我会找格蕾斯一起看的,如果你担心的话。” 薇拉提着裙子,拿着手稿,准备一同去找朋友分享这份恐怖的经历,留下艾琳娜叹了口气,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薇拉一边走,一边偷瞄手稿,内心好奇和紧张交织。她知道这个故事肯定会让人毛骨悚然,至少刚才那个小片段已经让她浑身不适了,她的记忆力一向很好,这时候见到镜子都不敢照一眼,但作为艾琳娜的朋友,她也想支持一下。 在餐厅的门口,她遇到了格蕾斯。 “嘿,格蕾斯,”薇拉打招呼,“你有空吗?我想看看艾琳娜写的新故事,但我一个人害怕,她说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故事。” 格蕾斯好奇地看了一眼手中的手稿,露出期待的表情。“当然有空,我对艾琳娜的作品一直很感兴趣。” 两人一同走向会客室,打算在温馨的客厅里一边品茶一边分享这个新故事。 24 格蕾斯和薇拉的心理阴影面积 薇拉和格蕾斯虽然身处不同的阶级,但她们有共同的爱好,阅读。 阅读是受到鼓励的,被认为是理性休闲的样本,薇拉平时喜欢看一些爱情小说,她也确实受到小说里的爱情影响,对另一半有着不切实际的期望,然而在她变成这幅怪物模样之后,这种期望便像泡沫一样破灭了,在生存危机面前,没有人有心思谈情说爱。 尽管她依然沉浸在那些美好爱情的故事中,但她已经明白,这些美好或许永远无法在她自己的生活中上演。 她的父母是虔诚的信徒,因此爱情小说在她的家庭中被视为禁忌。她通常只阅读一些神话和历史故事,偶尔也会偷偷地瞄一眼推理小说。尽管她曾尝试过写作,但很快发现自己并不具备那方面的天赋。 当两人坐在一起,准备阅读艾琳娜的故事时,她们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谁先开始读。由于薇拉的裙子太过宽大,导致她们无法靠得太近,也无法共同读一本书。 “要不你先看吧?”薇拉有些犹豫地说道,“艾琳娜说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故事,我想我需要一点心理准备。” “好啊,需要我读出来吗?”格蕾斯跃跃欲试地问。 “不了不了,”薇拉连忙摆手。 格蕾斯想着速战速决,她迅速接过手稿,将煤油灯移过来,从第一页开始投入阅读。 格蕾斯紧盯着手稿,逐字逐句地读着。薇拉则静静地注视着她的表情,仿佛想从她的神情中窥探出故事的真相。 随着手稿一页页的翻动,房间里弥漫起一种安静而凝重的氛围,仿佛空气都被凝固了一样。格蕾斯的眉头微微皱起,时而吸气,时而坐直。 薇拉注意到格蕾斯的手在微微颤抖。突然,她停下来,抬起头来,深吸了口气。 “怎么了?”薇拉关切地问道。 格蕾斯沉默片刻,慢慢地放下手稿,“我想我需要喘口气。” 薇拉看着手稿,仿佛在看一头洪水猛兽,“很可怕吗?” “非常非常非常可怕,”格蕾斯展示着她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我从没想过文字居然能让人害怕到这种程度。” 薇拉更不敢看了,然而,出于对艾琳娜的承诺,她展现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让我看看?” 她平时不喜欢血腥的描写,对神秘学会的那些哥特小说一直敬而远之,虽然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以为会看到满页血淋淋的场景,但现实和她的想象完全不同。 故事描绘着一个平静、安逸的家庭,收到一封异常的信件后发生了一系列离奇的事件。然而,与她所想的血腥、死亡场面不同,故事中并没有涉及死去的人,没有任何刑罚的描写,也没有地牢、密道和古堡的阴森元素。 男女主角一开始都是正常人,平平淡淡地居住在卢恩顿的联排公寓里。这一切的不同让薇拉感到更加困惑。即便她没有读过几本鬼故事,但这些故事总逃不掉一个疯子、一个杀人犯、满地鲜血……诸如此类的,不然怎么能吓得到人呢? 正常得太容易让她代入了,她很快就沉浸在故事中,直到一个又一个的惊吓来袭。每当主角被吓到的时候,书页外的薇拉也跟着感受到一阵阵的战栗。 “太可怕了,”薇拉忍不住喃喃自语,“实在难以想象如果我朝门缝看时,看到一个血红的眼珠的场景,天啦,艾琳娜怎么写得出那么恐怖的情节。” 耳尖的格蕾斯迅速地搓着自己的双臂,试图将恐惧抖出身体。 正当薇拉连呼吸都放缓了,已经身临其境地读到,作者主角时不时地后颈疼,他原以为这是久坐导致的正常现象。 【亚当陷入工作的海洋时,他的儿子小艾登却在卧室里失声大哭。艾莉丝急忙走进卧室,发现小艾登正伤心地指着书房的方向。 “亲爱的,怎么了?”艾莉丝关切地询问,却只见小艾登哭得更加厉害。 艾莉丝按捺着内心的不安,领着哭泣的孩子来到书房。她发现亚当正埋头于工作,而孩子的哭声在这个空间中显得格外刺耳。 “亚当,艾登为什么这么害怕?” 艾莉丝担忧地看向亚当。 亚当抬起头,发现儿子目中充满了恐惧,他有些不解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这时,小艾登的哭声更为尖锐,仿佛在诉说什么,眼睛瞪得大大的。 艾莉丝检查着孩子的身体,她发现小艾登一直看着丈夫的方向,他的瞳孔倒映出来的画面,丈夫的书桌上方吊着一个身穿白裙的女人,她的脑袋套在绳结上,直直地向下垂,黑发散落盖住她的脸,她的身体因为绳子的惯性晃晃悠悠,脚尖一下一下踢在丈夫的后颈上。 她似乎也听到那脚尖踢在后颈上的声音,笃、笃、笃……】 “笃、笃、笃。”客厅传来敲门声。 “啊!————”薇拉被吓得发出毫不淑女的尖叫声,格蕾斯被她吓得也叫了起来,两人叫得破音,差点没把敲门的人吓死。 “喂喂喂,是我,雷金纳啊,”雷金纳捂住耳朵,连忙喊道,生怕再过一会儿她们的叫声会引来其他同伴,到时候就解释不清了。 “啊,是你啊,”薇拉吓得眼泪都掉出来了,带着哭腔道,“你吓死我了。” “你吓死我了,”雷金纳也被两人吓了一跳,“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呢?我看那么晚了,客厅还亮着灯,就想看看是不是有人忘记把灯熄灭了,没想到是你们两在这里。做什么坏事呢?差点没把我的耳朵吵破。” 薇拉在深呼吸,她刚才情绪太过激动,还好束腰不紧,没有一口气喘不上来晕过去,她可不想闻嗅盐,那东西是碳酸铵加上各种香料,闻起来就是氨气的味道,打个比方,厕所100年没打扫浓缩的气味,那些晕倒的夫人完全是被臭醒的。 “我们在看艾琳娜的新作品,”格蕾斯解释道,“因为太可怕了,所以你敲门的时候我们都被吓了一跳。” 雷金纳也很想看,但秉持着绅士风度,他还是压抑住了这个念头,“那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说完他依依不舍地看了眼薇拉膝盖上的手稿,行了个礼就离开了,剩下薇拉和格蕾斯面面相觑。 “我不敢看了,”薇拉率先投降,“打死我也不看了,我晚上会做噩梦的,一定会。” “我也觉得,”格蕾斯心有戚戚焉,她和薇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人都坐着不动。 “我们一起走吧,”薇拉伸手挽住格蕾斯,“我不敢一个人回去。” 第二天,薇拉和格蕾斯戴着两个大黑眼圈,将稿件还给了艾琳娜。 “我昨晚就没睡着过,”薇拉简直想哭,“我一闭上眼睛就是吓人的场面,有时候我真痛恨我的想象力。” 格蕾斯哭丧着脸,“我睡着了,但梦里全是那些可怕的东西,我好几次被吓醒过来。” 两人哀怨地看向艾琳娜。 “你们两个居然一起来了?”艾琳娜收好手稿,不禁困惑问道。 薇拉惨笑道,“还不是因为昨天看了你的小说,我和格蕾斯不敢一个人睡,她就来我的房间陪我,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自信了,这实在是我见过的最恐怖的故事,我可能这几天都不敢一个人睡了。” “我告诉过你,”艾琳娜表示遗憾,“但是你不信。” 说什么现在都晚了,她看着两位朋友的表情,感到有些愧疚。她知道自己的故事有点吓人,但没想到会影响到两人的睡眠——也不是完全没想到,只是她以为两个人看会好一点。 “抱歉,我没有想到会这么吓人,”艾琳娜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是试图打破一些传统的恐怖故事元素,没想到效果这么强烈。” 薇拉摇摇头,勉强露出笑容,“也怪我们太胆小了,这是你的创作,没有必要为我们的噩梦感到抱歉。” 格蕾斯也点点头,表示理解。“的确,这样的故事太新颖了,可能我们需要一些时间适应。” “不过,”薇拉打了个哈欠,“我还是要提醒你,如果你的目标是吓到人,那你绝对成功了。” 对这篇恐怖小说,薇拉表示没有任何意见,她已经被吓得够呛了。格蕾斯倒是非常认真地表示,前面可以写得更普通平常一点。 “就像日常生活的那种小说,”格蕾斯比划道,“一个温馨平淡的家庭,还有可爱的孩子,我认为这部分可以再多加描述,这样和后面的对比会更强烈,也会更容易吸引读者,我是说,那些胆小的读者。” 薇拉用奇异的目光看向格蕾斯,似乎没想到她看起来温温柔柔,却有一肚子“坏水”。 “确实,”艾琳娜用一种读者的眼光审视着这篇小说,“你说得对,我应该多加一点平淡的日常生活,不能一上来就收到一封奇怪的信。” 薇拉已经完全可以想象读者们被骗进来的情景了,她在心里为那些读者祈祷,并一边幸灾乐祸般希望他们赶紧掉进坑里,和她一起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