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悔不当初》
1. 侍妾
端午刚过,梅雨季就来了,眼见着灰蒙蒙的地砖上蒙着一层水汽,辛娆坐在屋子里只觉得连头发丝儿都有些潮潮的。
她托腮看着姜梅举着熏炉在不大的屋子里转着圈来回走,不一会屋子就被熏的烟气缥缈,那是去湿气的香,闻着倒是不冲。
就听到姜梅一边走还一边嘟囔。
“三个月前相爷才动了怒,将一个想要爬床的下贱胚子逐出府去,这会隔壁府里又送来一个美人,偏偏相爷出京去了,不能做决定,老夫人还叮咛着要善待,还得给她备屋子,也不知道这次能住多久呢。”
她说的隔壁府,便是国公府,老夫人便是陆峙的亲祖母。因着先帝爷体恤老夫人晚年丧子,不忍心陆峙这个嫡孙远离她,所以相府赐在了国公府对街,外头瞧着是不相干的两条主道长街,中间却是一道院墙隔开,开了院门,两府相通着。
又听姜梅道:“不过听说这次的美人模样甚美,老夫人一眼就瞧中了,花了一百两银子买的,说是先以丫鬟的身份过来,等相爷见了面,喜欢了,再抬了身份收进房去。”
姜梅自己巴拉巴拉说了一通,也没听辛娆回应她,不由转过身去瞧。
只见烟雾邈邈中一把团扇扇开了一阵白雾,露出团扇后那张雪瓷般的脸,连这烦人的烟雾都突然间好像仙雾了,衬着辛娆般般入画,美得不真实。
姜梅皱了下眉走过去问她:“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哪儿来的扇子?”
辛娆扬了扬睫羽,一双杏眸宛若沁了水的黑珍珠一瞬不瞬地仰望着姜梅,乖巧地点头:“听到了,扇子就在那儿拿的。”
她用扇子指了指一旁的茶几,姜梅哼了哼从她手里抢走扇子自己扇了起来:“哼,梨梦惯会做好人的!人还没有做姨娘夫人呢,她就巴结起来了。”
梨梦和姜梅都是大丫鬟。辛娆知道她和梨梦有过节,两人素来看不上对方,若是当着面还能故作友好,背地里自然是没有好话的,她嘻嘻一笑也不搭话。
姜梅见辛娆没跟着她数落梨梦,被气到了:“难道你就不担心那美人来了威胁到你的地位?你可是相爷跟前唯一的贴身丫鬟,那美人叫什么来着……哦,池烟。”
辛娆一听果然急地站了起来:“若是这样我的月俸会少吗?”
姜梅怕是自己听错了瞪了她好一会,最后无语地用团扇打了她一下:“你就只担心你那点月俸?”
辛娆很是委屈地叹口气:“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同样是大丫鬟,你们月俸已经涨到了三十两,我去年及笄后就没涨过了,只有十两!十两啊!”
一提到这个月俸,辛娆的心就在滴血,说出去别人也不会相信,作为万川朝摄政首辅兼吏部尚书陆峙的唯一近身侍婢,月俸居然这么低!
姜梅心情好了,噗嗤笑出来:“你就没跟相爷提过涨月俸的事?”
她问的其实是玩笑话,满朝文武皆知陆峙年纪轻轻却是个杀伐果断的主儿,虽是仙姿佚貌却冷面冷情的不近人情,怒起来只淡淡一个眼神都能让武将腿软的程度。
谁知辛娆却点了点头,又无力地坐了下去:“我问过的,还问相爷能不能给我涨点儿月俸……”
姜梅突然紧张起来:“相爷怎么说?”
辛娆想起那时陆峙的淡漠却不容拒绝的神色,不禁泄了气:“你知道相爷的性子的了,暼了我一眼,冷冷说了两个字‘不能’……”
姜梅扯了扯嘴角,算是笑过了,也没兴致再熏屋子了,随口问道:“相爷何时回京?”
“就这两天了。”
姜梅叹了叹气起身道:“走吧。”
辛娆也道:“是要走了,我还得去隔壁国公府里把人领回来呢!”说话间她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姜梅笑她:“又能领到老夫人的赏银了,瞧你眼睛里都快掉金币了!”
**
辛娆往国公府的清风堂去,才入院子,正中的穿堂内就有丫鬟疾步走了出来,与她互道了好,领着她进去了。
才进堂屋,绕过插屏,走进后园,就瞧见正房大院了,正房正中的楠木椅上坐着一位鬓发如霜的老夫人,对上辛娆的眼眸,淡淡而笑。老夫人朝着辛娆招招手,辛娆上前请安,老夫人看着她玉软花柔的模样,只是单单站着便袅袅娉娉,她一时喜欢,又一时可惜。
老夫人含笑拍着辛娆的手,她偏头看向身边的施妈妈:“把人带上来吧。”
施妈妈应声去了,辛娆回头看去,不一会院子里走来一位姑娘,只站在阶下遥遥朝老夫人跪下磕头。
“进来吧。”老夫人道,趁着姑娘进来的空隙,老夫人看向辛娆,“这是池烟,她娘老子不成器,将她卖了,我看她模样也算标志,这两日你教教她规矩,等相爷回来领她到跟前见一见。”
这样说着池烟已经走到了近前,辛娆听着话又看了池烟两眼,的确很标志,还自有一股柔弱之风。
对于给陆峙塞女人这样的事,辛娆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池烟也不是第一个。
“你在相爷跟前得脸,便帮衬着她些,办好了有重赏。”老夫人道。
辛娆眼前一亮,俏生生道:“是!”
看着她欢喜的模样,老夫人自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还是温和道:“那你带她去吧。”
**
辛娆拎着荷包从国公府的西南门走进相府的园子,放在耳边抖了一下,里面银子碰撞的声音刹那间取悦了她。
果然银子的声音是最好听的!她真希望老夫人每天都送一个美人来,她就能每天领一份赏银!
只是可惜……辛娆回头看了眼跟着她的美人,不知这个美人能不能入得了相爷的眼呢。
老夫人作为陆峙的亲祖母,操心孙子的婚事,奈何孙子不肯娶妻,老夫人拗不过,只能送些美人来,指望陆峙收房,可惜每次都不能如愿,连陆峙的面都没见着,就被陆峙打发了。
真是可怜天下祖母心。
这次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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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陆峙不在京城,又送了一个过来,辛娆虽然觉得此举没多大意义,但谁让老夫人出手大方呢!
她又掂了掂手里的荷包,喜滋滋地收了。
不过,她看着身后她的池烟,梨花带雨的模样惹人怜爱,或许这个是例外?
“我自幼家贫,父亲母亲体弱还得扶持着弟妹,我进府里也是一场造化,若是能出头,也好让父亲母亲不再操劳,也不枉费他们生我养我一场,我也不敢奢望成为相爷的女人,只是想着能好好伺候他左右,全了老夫人待我的一片心,还请阿娆姑娘怜我。”
瞧瞧,多么善解人意,多么楚楚可怜,辛娆几乎要掬一把同情泪了。
只听池烟哽咽问道:“不知相爷御下严不严?”
辛娆还没回答呢,就听一旁管事的粗狂的声音传来:“相爷这两日就要回府了!你们这些人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小心惹恼了相爷扒你们一层皮!”
辛娆皱了皱眉,有点不高兴,池烟脸色白了一瞬,小心翼翼道:“听闻相爷为人严谨,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
她握住池烟的手,郑重安抚:“你放心,相爷也没传闻中的那么难以相处的。”
若是她能上位,辛娆必然能得到一大笔赏银!那此时必然是要先安抚池烟一颗害怕的心。
“是吗。”池烟破涕为笑,“那,相爷回府时,我能跟你一同去迎接吗?”池烟闪着泪眼期待地看着她。
辛娆卡了卡,意外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好像这个请求也没什么不妥,便欣然答应了。
池烟又问:“不知相爷有没有讨厌的颜色或者喜欢的颜色,我也好挑选着装。”
这一问,倒是把辛娆问住了,六年了,她还真没关注过陆峙有讨厌的颜色,辛娆想了想,她穿鲜艳的或是素净的,陆峙似乎都没有反感的神色,那应该就是没有了。
毕竟相爷位高权重,哪里有闲工夫管别人的着装。
她笑着摇头。准备将池烟送去给梨梦,梨梦是相府的大丫鬟,管理着下面所有丫鬟,路上池烟又问了许多有关陆峙的问题,辛娆并不吝啬。
等将池烟安顿妥当了,辛娆回了栖迟院。
其他大丫鬟都住在金台园,唯有辛娆住在栖迟院,陆峙的院居。
辛娆走进院子,本在清扫庭院的小厮们立刻停了下来,不叫灰尘迷了辛娆,辛娆走过抄手游廊,径自往自己的房间而去。
这两日府里所有的人都忙着迎接陆峙的事宜,只有她,她是陆峙的贴身丫鬟,除了陆峙的事,府里其他的事一应不管的,所以,陆峙不在,她清闲的很。
清闲了一日,晚上用了膳,她洗了澡洗了头,等头发烘干了,天色已经晚了,便打着哈欠去睡了。
睡到深沉时,突然有人扣门,将她给吵醒了,她眯着眼睛看了看窗外的月色,三更半夜谁来敲她的门?想着便拉着被子问道:“谁啊?”
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姑娘,相爷回府了!”
2. 误解
怎的突然回来了,还是这个时辰!辛娆揣着疑惑匆匆穿衣开了门。
是陆峙的随身侍从恩泰,她也不及细问,便跟着恩泰去了,从前她与恩泰虽没有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但因二人都是陆峙的近前伺候,所以关系是最好的,只是自从她及笄后,恩泰倒是与她疏远了些,这份疏远来自于恩泰有时会莫名的对她恭敬。
比如此时他道:“搅扰了姑娘的清梦,实是不该。”
辛娆觉得他们之间这样客套很奇怪,有些好笑,便笑着问道:“不是说两日后方回吗?”
恩泰道:“原定的是明日晚间回的,但相爷路上一刻没有耽搁,”他说着回头多看了辛娆两眼,见辛娆脸色平常,还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他嘴角僵了僵又道,“谁知时辰又晚了,恐惊动了隔壁府里的老夫人,便没声张,待会相爷还要出去的。”
“哦?”辛娆这时睁眼去看恩泰,想着这么晚还要出去,自然是急事,可又这么回来一趟不是费时了?她在陆峙身边待了六年,是越来越搞不懂他的心思了。
就想问问陆峙这么回来一遭是做什么?可恩泰已经领着她到了房门口,辛娆只得作罢走进屋里。
甫一进门,就看到万里山河的屏风后人影晃动。
陆峙身姿颀长,大概是离得屏风近了,露出他半截额头来,辛娆看不见他的脸,走近了两步,屈膝行礼:“相爷。”
屏风后的人影微顿,半晌后人影在屏风上偏移,辛娆抬眼间,陆峙已然从屏风后步出。
公子只应见画。不管何时见他,辛娆都会惊叹于他得老天眷顾,一分眉眼一寸肌理都是精雕细刻的好相貌。
她很能理解那些女郎见到他想看又羞涩的矜持模样,但她不同,她从十岁起就跟在他身边,早已经敢明目张胆地直视他。
辛娆端起一抹挑不出错处的笑容来,又屈了屈膝:“恭迎相爷回府。”
陆峙掀眼看她,见她脸无铅华,首无珠翠,却是清丽娇媚,那一点笑意宛然天真,不曾藏着半点情绪......没有乍然见到他的欢喜,只有因睡梦中被喊起的红血丝。
他平静无波的眉眼就皱了一下,语声低沉:“没睡好就回去接着睡。”
见他眼中布上不悦,辛娆端着笑容一愣,恩泰也是一愣,方才还好好的......
辛娆揉了揉酸酸的眼睛,睁着眼睛:“相爷,我不困。”
陆峙是她的主子,是她的银钱,是她的衣食父母!她还指着陆峙给她涨月俸,可不能得罪的!
见陆峙身着雪白中衣,她想他回来大概是换衣服的,立刻上前从衣架上拿下靛蓝的锦袍,转身,却看到陆峙换下来的衣服上几处红点,她莫名,拿起来凑在鼻下闻了闻,骤然白了脸色,血腥味刺激了她着筋脉。
“相爷你受伤了!”情急之下她顾不得尊卑上前拉住陆峙的袖斓,扯开手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遍。
冰冷的眼底倏忽间照进一束暖阳,将那不悦软化了,陆峙从她手里拿过换下来的衣服扔给了一旁的恩泰:“不是我的血。”
辛娆顿时松了一口气,没有去问他那是谁的血,这不是一个丫鬟该问的,但见他眉眼的寒霜似有消融,看来是消气了……
因此,辛娆伺候地更加卖力了:“相爷明早回来用膳吗?我让人准备你爱吃的点心。”
陆峙淡淡应了一声,辛娆已经帮他穿上了外袍。
“拿着。”陆峙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来一个掌心大的锦盒,送到辛娆跟前。
辛娆双手接了过来,这也不是陆峙第一次赏她东西,以往陆峙出京办差,回来总会赏她一点东西,她立刻欣喜地谢了:“多谢相爷赏赐!”
陆峙清冷的眼眸睨了她一眼,气息有一瞬凝滞,但没再说什么,走出房门去。
辛娆送他到院儿里,见他的背影列松如翠,宛若披着月光的谪仙般矜贵出尘,真是好看又出手大方的主子啊!辛娆喜滋滋地将锦盒捧入了怀中。
陆峙送的东西,定然不是便宜货!又是一笔丰厚的收入啊!
猛的她又想起什么来,急忙追了上去,陆峙听到脚步声,停下了脚步等她,见她跑得娇喘吁吁,他也没有作声,像是在等她平复气息。
也对,他离家十多天,再怎么她也该有些话要跟他说一说,虽然他政务在即,无妨,可以先听她说完。
他难得有这样的耐性。
辛娆深吸几口气平复一下声息,抬眼看向他,她身子娇弱,跑这么两下,脸颊自然酡红,瞧着分外娇憨:“相爷,老夫人送来一位姑娘,叫池烟,明早让她来伺候相爷用膳……”
陆峙方才的耐性顿消,眸色骤沉,不等她说完,沉声训斥道:“做好你分内的事!”
怒色沉沉压下来,辛娆脸色一白,不自觉捂好了怀里的盒子,生怕他一怒之下收回赏赐,垂眸点了点头。
那模样旁人看上去就有些委屈。
陆峙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之感,他眉宇间萦绕的某种情绪几乎疏散不开,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恩泰多看了一眼辛娆,看着挺水灵的一个人啊,怎么是颗榆木脑袋?
陆峙心思难以捉摸,她没有去深究,被主子凶一下也没什么,只要没有收回赏赐就好了,回去后她就迫不及待打开了锦盒。
顿时人都惊呆了,一对金丝飞燕晶珠耳坠稳稳当当地躺在红绸里。
那一对飞燕惟妙惟俏竟像是要飞出来似的!女孩子嘛,对漂亮的首饰没有抵抗力,对于这样漂亮又贵重的首饰更是没有抵抗力,辛娆摩挲了好久,实在是很喜欢……
双手托着腮喜滋滋地看着耳坠,不时点一点飞燕的翅膀,然后抱着锦盒睡了。
**
陆峙赏赐了她这样贵重的礼物,她自然是要卖力地干活的!一早起来就去了大厨房,跟张厨司商量着今早给陆峙的早点。
掐着时辰,辛娆就出来去了西凌阁。
西凌阁临水而建,这样的天气,陆峙喜欢在这里用膳休息,反正左右这偌大的相府,只有陆峙一个主子,三十二院落随他心意罢了。
辛娆也喜欢西凌阁,她临水而坐,微风自湖面拂开,温柔拂过她的脸颊,她等着陆峙回来。
“阿娆。”
身后传来细柔的声音,辛娆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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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梦秀气地站在那儿朝她笑了笑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听说相爷回府了,我就猜到你在这,待会相爷要回来用早膳吗?”
辛娆点头:“嗯,他说会回来的。”
梨梦看着她玉软花柔乖乖巧巧的模样,低一回头道:“不如让池烟来帮你?”
辛娆有些意外,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梨梦昨晚上陆峙的态度,却见梨梦也一脸为难的样子,她奇道:“怎么了?”
梨梦语重心长道:“今日不知谁在池烟跟前嚼了舌根,她哭的不能自已。”
“说了什么让她这样伤心?”既然说了嚼舌根,必然不是好听的话,辛娆问道,“她又担心什么?”
梨梦看着她:“怕你将她丢开了......”
“丢开?”辛娆不解,“怎么说?”
“如今府里有些个碎嘴子,胡说八道的,说前些个老夫人送来的女郎,连相爷的面都没见成,就被赶了出去,如今都说是你在从中作梗。”
辛娆立即站了起来气得跺脚:“胡说!我图什么!”
梨梦也跟着起来安抚道:“好妹妹,你别急,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只是你知道底下人总是爱搬弄是非的,说些你怕别人分薄了相爷的宠爱的话,忌惮池烟,她初来乍到听了难免害怕。”
辛娆急得红了眼圈:“相爷是主子,要谁伺候不要谁伺候,哪里是我说了算的,是谁说的,我要去跟她对峙!”她虽然与人为善,但也最讨厌被冤枉,恼起来也会耍性子。
梨梦拉着辛娆的手道:“你瞧瞧你这样闹开了去,倒成了我的不是了,我也是一片好心,体恤池烟一片孝心,又怕你被人误会,将你想坏了,要我说你趁此机会,将池烟好端端送到相爷跟前,不就证明自身了。”
辛娆实在委屈,怎么说到头来,她倒是里外不是人了。之前送来的女郎,她哪回不是卖力地要完成老夫人交代的任务,可每每在陆峙跟前提起,他都是冷漠疏离,人也没见,直接就让外头管事将她们打发了,她还得受一两日陆峙的冷落,如今想来,她这几年月俸不涨兴许就是这层缘故!老夫人虽然不曾责怪她办事不力,但一声声叹息,也让她惭愧,她也很委屈,怎么倒成了她的错了?
一想到这些,辛娆喉间一酸,眼眶一热,当下就红了眼,她侧过脸擦去眼泪。
梨梦只她的眼泪说掉就掉的,也没太担心,只是道:“我也知道你难做,只是我瞧着这回这个池烟不太一样,兴许真能入得了相爷的眼,你就多提点她几句,不让她触怒相爷就是了。”
辛娆抿紧了唇,不想说话,默默点了头。
这时外园的管事走了过来,辛娆已经擦去了眼泪只是不去看他,好在他是个外男,不敢盯着辛娆看,垂眸道:“阿娆姑娘,相爷回府了,随行的还有几位大人,说是不过来用膳了,让你沏了茶去扶光居。”
梨梦知道辛娆还在气头上,挡在辛娆跟前摆摆手道:“知道了。”
辛娆看着那一桌子的早点,想着自己被冤枉死了,才压下去的委屈顿时如排山倒海一般涌了上来,也顾不上其他的了,拎着裙摆急急忙忙就往扶光居去了。
3. 委屈
扶光居是议事堂也是陆峙的书房,里头伺候的下人都是经过陆峙首肯的亲信,旁人没有允许是不得进入的。
辛娆在扶光居旁边的茶室沏了茶,摆好了茶盘端过来,门外的护院见是辛娆,立刻笑呵呵地放她进去了,辛娆端着茶盘在书房外站定一会,深吸了好几口气,确定没有想哭的感觉了,轻车熟路地敲了三下门,推门而入。
房内的交谈声停止了,辛娆低头走进房中,先是福了福身,才往正中的书案走去,感受着两边的注目。
朝中品阶高的官员辛娆都见过,所以也不陌生,那些大人也知道进来的丫鬟就是陆峙身边的辛娆,如今这丫头是越发的水灵了。
陆峙见她一进门就将头低得低低的,只看得见头顶如云的青丝,整个人似乎丧丧的,不像往日进来奉茶时,总是看着他如朝阳般笑着,然后脚步轻盈地给他奉茶,看着她此时沉重的步伐,一丝不苟的给在座的官员奉茶,他平静无波的眼眸微不可查地沉了沉,复又低头看向案上的卷宗。
直到辛娆将茶放在他的手边,他掀眼看过去,只看到她侧着脸瓷肌透亮,眼尾染着一点红,他的脸色便沉了沉。
坐在一边首位的荆山梧摇着折扇挑了下眉,稀奇的目光在这两人之间游走。
辛娆将所有大人的茶都上了后,后退几步,屈了屈膝:“奴婢告退。”
虽然三年前陆峙说过让她不用自称奴婢,但有外人在时,辛娆还是会守规矩。
半晌陆峙低首翻过卷宗,淡淡应声:“嗯。”
辛娆转身离开,谁知走到门口时,身后又响起陆峙微凉的声音:“在外头候着。”
辛娆微讶转身,眼中清亮一片,屈膝道:“是。”
等她关上了门,荆山梧端起茶杯闻了闻,含着不羁的笑:“阿娆这丫头奉的茶,总有一股清甜的香味。”
调笑着抬眼,陆峙冷冽的眸光正看过来,他干咳一声招呼众位大臣:“喝茶,喝茶。”
能坐在这里跟陆峙议事的官员,久经官场,哪个不是察言观色的主儿,大理寺正卿正色转了话题:“严力源嘴硬得很,连番拷打也不肯认罪,连我们说有他通敌的信件,也能硬挺着喊冤枉,真是平日里瞧不出他那样的心性,竟是滴水不漏。”
荆山梧冷笑:“那还不是你们大理寺疏忽,连那么重要的罪证都能磕绊着浸了水!”
大理寺正卿脸臊:“是下官疏忽。”那保护证据的小官已经被他乱棍打死了。
陆峙掀眼看向大理寺正卿,意有所指:“从严家搜出的证据是他亲眼所见,他还能咬死了冤枉,可见他很有信心证据已然不做数了。”
荆山梧折扇豁然一收,哼笑了两声:“看来,大理寺上上下下都得清查一遍了。”
大理寺正卿陡然一怔。
陆峙又看向刑部尚书:“听闻严力源有个年仅五岁的儿子?”
刑部尚书立刻道:“是,是个有不足之症的小儿,一直靠药物吊着,常年送在外头治病,如今也失了踪迹。”
陆峙缓声道:“找到他把他带回来。”
众人吃惊,莫不是相爷要利用幼儿威胁严力源?但目前似乎也没别的法子了,也不怪他们这样想陆峙,毕竟一个病歪歪五岁的稚子能有什么用?
只有荆山梧觉得陆峙不会用这样的下策,莫不是陆峙还有其他的计划?
荆山梧倒是想多问一嘴,但见陆峙已然合上了卷宗,似乎急于结束会议,他了然,罢了,陆峙做事总有他的考量,任何棘手的事仿佛到了他手里就能迎刃而解了,他想,这大概就是先帝托孤命他为首辅摄政的信任感吧。
会议散,荆山梧最后一个走出书房,他可以不过问陆峙的计划,但有些事他倒是有兴趣问一问:“阿娆,过来。”
辛娆俯首等着那些大臣离开,突然听到有人喊她,抬眼看去,就见荆山梧含笑朝她招手,大有诱骗小姑娘的架势,辛娆无奈叹息乖乖走过去福了福身:“小侯爷有何示下?”
荆山梧是永宁侯的独子,永宁侯武将出生,年轻时跟着先帝出生入死,是先帝的生死之交,奠定了崇高的地位,也是出了名的爱妻如命,听闻当年夫人生他时难产,遭了老大的罪,把永宁侯心疼坏了,所以膝下只有这一根独苗,经此一事,永宁侯唯恐陪伴妻子的时间不够,故此早早致仕带着妻子去游离山川,难得在京城,荆山梧又是从小被疼宠着长大,故此养成了放荡不羁的魔王性子,满京城,除了陆峙,还真没有能拿的住他的人了。
辛娆在他跟前自然听话的,免得这魔王又想出什么法子戏弄她一番。
“怎的,和你家相爷吵架了?”荆山梧调笑,不顾辛娆惊讶的面容,挑眉道,“小阿娆,好样的,要我说你就晾着他,治治他傲娇的性子.....”
辛娆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小侯爷言重了,奴婢卑下,怎敢和相爷吵架!”从来只有相爷生气的份......这句辛娆自然是不敢说的。
荆山梧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杏眸睁得圆圆的,分外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亲一下,但他素来有原则,有底线,所以只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拍了拍辛娆的肩,做出不符合他性情的语重心长:“你好自为之吧。”
“阿娆,进来。”
陆峙清冷的声音从房内传来,辛娆连忙向荆山梧屈了膝小跑进房了。
荆山梧轻笑一声,这两人真是有趣。他一把展开折扇,风流倜傥,罢了,他也去找他的红颜知己逗弄一番。
**
辛娆刚进房,就对上陆峙暗藏神光的眼眸,平静无波地瞧着她,陆峙执笔的手停在了卷宗的某一处:“加水。”
他指的是在砚台里加水,辛娆应声走到他身边,一边磨墨一边小心翼翼偷瞄他,心里思忖着荆山梧的话,为何他要说她和相爷吵架了?昨晚相爷是恼了,难道现在还没消气吗?
陆峙生的好看,是好看极了,纵是瑶阶玉树都难匹敌,只是气质清冷如雪,令人不敢近前,此时外头的阳光洒进来,染上他的眉眼,却是中和他的冷意,让人有一种温润如玉的错觉。
“为何哭?”
辛娆猛地回神,才发现陆峙不知何时已然停下了笔看着她......
“我没哭......”本来已经调节好情绪的辛娆听他这么一问,又勾起了委屈,眼眶就湿了,她慌忙低下头去,手里的墨条慢吞吞在砚台里画着圈。
她总不能说是因为相爷不愿将老夫人送来的美人收房,而让她受误解受委屈?那岂不是在埋怨主子的不是,她还想不想涨月俸了!一想到月俸,辛娆吸了吸鼻子,抬眼攒起一抹委屈:“昨晚我惹相爷生气了,所以害怕......”
原来是为了他。那束阳光照进了陆峙眼底,冷冽的眸光裂了一道,乍暖还寒地浮上一点笑意,很快消失不见,他重新提笔,没有怀疑辛娆的话,毕竟辛娆情绪丰沛看到别人死了一条爱犬哭得伤心,她都会被带着滴两滴眼泪,那知道他恼了,怕他生气她哭两声也理所应当。
“可知本相为何生气?”陆峙慢条斯理问道。
辛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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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眼一睁,她不过是随口一说哪里知道他为何生气?相爷的心如海底深,她咬了咬唇:“阿娆愚钝。”承认自己笨总是没错的,还配上谦虚的表情,陆峙手腕微顿。
陆峙默了半晌,掀眼看向她:“本相离家十来日,你可有话要对本相说?”
辛娆闻声抬眼,眼中是被眼泪清洗后的澄澈天真,她想了一会,后退一步,双手交叠贴在腹前,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端起最是甜美的笑:“恭迎相爷回府。”
陆峙捏了下狼毫笔,重重搁下,撇过眼去不看她冷冽开口:“奉茶。”
辛娆连忙将案桌上的茶恭恭敬敬奉上,陆峙没有看她,端起茶杯呷一口茶,不一会将茶喝了见底,辛娆是个优秀体贴的丫鬟:“相爷还要吗?”
谁知陆峙抬眼,眸光如早春蓄起的细雪:“本相送你的耳坠呢?为何不戴?”
辛娆不知话题为何骤转,下意识道:“太贵重了......”
“去戴上。”
主子有命,即便做丫鬟的不懂,也不得违抗,辛娆“哦”了一声,回去栖迟院取耳坠,看到耳坠的那一刻,辛娆心中的阴霾忽然就一扫而空了,她觉得有这样大方的主子,即便喜怒无常了些,偶尔受点误解委屈,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喜滋滋戴上耳坠,看着镜中的自己,果然漂亮的东西能让人心情愉悦!
栖迟院和扶光居离得不远,她小跑着来回很快。
“相爷,好看吗?”辛娆跑进书房,婷婷袅袅站好,摇了摇脑袋,那一对飞燕在她耳下晃悠,阳光偶尔擦过金丝,反射到辛娆桃花面上当真是熠熠生辉。
陆峙坐在书案后看着她,刚好一丝光亮射进他的眼底,不辨情绪:“过来。”
辛娆乖乖走过去,陆峙已经起身,二人面对而立,陆峙的身形高大遮去了辛娆面前的大片阳光,她仰着头,陆峙逆在光里,像是云雾里的谪仙,她看不清他的面容。
忽然陆峙抚上那一只飞燕:“本相选的,自然是好看的。”
“相爷?”感觉到飞燕在转,辛娆莫名。
“歪了。”
辛娆在心里“哦”了一声,正想说她自己来,突然耳珠触及一片清凉,她浑身战栗地僵住了身形。
陆峙捏住了她的耳珠,不轻不重的力道,她的耳珠饱满小巧,揉一下温热熨帖,手感很好。
辛娆微微偏了下头,躲了躲开口道:“相爷,痒。”她的声音不自觉轻软细柔,一出声,她竟觉得有些陌生,心跳了一下。
谁知陆峙不查似的捏着她的耳珠,辛娆一躲一退间感觉耳珠被扯了扯,她怕痛,又乖乖回来了些,这样无意识的主动让陆峙胸腔鼓动一瞬,缓缓松开了手,辛娆就挠了挠耳珠,将那股痒意挠开。
大概是离得近,刚刚只觉得空气有些热,她挠的耳珠一片滚烫,连着她的脸颊都红了,眼眸还是莹澈水亮,天真地看着陆峙不夹杂一丝情丝。
“下去吧。”陆峙恍然一瞬失神,语声低沉。
辛娆愣了一瞬,瞥见他已然坐回了圈椅上,清冷的眼看着卷宗,神色无常,她应声:“是。”辛娆转身离开,没看到陆峙抬头,在她跨出门槛时,飞燕晃进了陆峙的眼。
辛娆走出扶光居只觉得耳珠还有些痒,不禁用自己冰凉的手指挠了挠。
转角处对遇上了迎面而来的池烟,她讶异一声,池烟的目光停在了她的耳坠上一瞬,才笑开:“阿娆妹妹。”看着她脸上的薄红笑意顿了顿。
“听闻相爷回来了?我去给她请个安。”
4. 恨意
辛娆想起昨晚她提到她是,陆峙的不悦,拦住了池烟:“现下还是先别去了。”
池烟眼底的笑意瞬间结冰:“为何?”
一个漂亮却困苦的女孩,注定是不会甘于平凡的。
池烟对自己的美貌有十足的信心,陆峙见了她定会怜惜她!可是当见到辛娆时,她的信心有一瞬间的溃散,而当知道辛娆是陆峙唯一的近身侍婢时,她更是失落和不甘,可转念一想,辛娆是陆峙的近身侍婢都没有被收房,可见,陆峙一点都不喜欢她,可能她就是伺候人的本事好,天生是做丫鬟的命。
这么一想,她的信心又上来了。
当初父母要卖女还债时,卖的是她妹妹,她冷漠地看着妹妹哭求,却在得知买家竟是雍国公府的老夫人时,她毅然顶替了妹妹去见老夫人,满京城谁不知内阁首辅陆峙天人之姿,权倾朝野,即便不能嫁给他,只做他的女人都能将满京一半的女郎都压下去,既如此,她怎可见辛娆挡在她跟前。
可她进了府,才知之前已有好几位女郎连相爷的面都不曾见过就被赶了出去,她不明所以,问府里的大丫鬟梨梦,梨梦只是叹息:“我们也不是相爷的近身伺候,如何知道内情呢。”
池烟心顿时一沉,此时见辛娆红着脸出来,认定她是在勾,引相爷,定然是相爷看不上她,她才见不得那些送来的女郎亲近相爷,在中间百般阻挠。
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不过你生的这样美,又这样柔弱,和之前的都不一样,相爷定会怜惜你的,将来你得此造化,我们就得喊你一声‘夫人’了呢,机会还是要自己把握的。”梨梦的话,不时回荡在她的耳边。
是啊,陆峙只要见了她就会喜欢她的,辛娆是陆峙的近身伺候定然了解他的,所以才阻拦她的!她可不能像之前的女郎那般被稀里糊涂地赶出去。
她不由想起从前在家时,总是会有郎君到她跟前献殷勤,她不过皱个眉,他们就恨不得心疼的要将所有好的东西拿到她跟前来哄她开心。
大概是意识到方才自己的表情有些冷漠了,池烟笑着道:“相爷既然回府了,我初来乍到的,理应去给相爷请个安的。”
辛娆急忙绕到了她跟前拦住了她:“相爷今日政务正忙,不如等他空了召见你。”她是一片好心,怕池烟冲撞了陆峙。
可她的一片好心,人家未必领情,池烟当下断定便是她在丛中阻挠,面上却笑着应和了她,与她道别离开,却不回金台园去,而是去了厨房的方向。
从前在家时,母亲就时常告诉她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男人的胃,她对自己的厨艺一向很有信息,忙活了半天做出一盘精致的糕点来。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兀自往扶光居去。
谁知还进院门,就被护院拦了下来,她心也不慌,只道:“阿娆姑娘脱不开身,特意让我来给相爷送点心。”
一听阿娆姑娘,两个护院立刻放行了,他们也不会想到一个初来乍到的丫鬟敢在相爷跟前耍心眼,所以根本没有多想。
甫一踏进院中,月季清香飘来,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贵气了几分,腰板也挺直了,仿佛预见了将来成为姨娘后伺候在陆峙身边的情景,一时心跳加速起来。
书房的门没有关,她站在门外深吸了几口气,直接踏入了进去,她要的就是猝不及防的惊艳。
池烟虽长了一副楚楚可怜的脸,性子却是不弱,只见她一脸娇羞缓缓抬眼,预想的情景没有发生,书房那空无一人,只有书案上摊开的卷册。
她愣了一瞬,想着陆峙大概有事离开了,她也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将糕点盘放到了偏厅,走到书案旁,帮陆峙整理起案册,动作尤其温柔,手腕转圜间像是在跳手势舞,她想没有一个男人都拒绝一个美丽娇柔善解人意的女孩。
这时听到后头传来脚步声,原来陆峙在!
池烟心一跳,连忙轻扯嘴角,攒起一抹清浅的笑意,露出半边侧脸,素手纤纤拂过她侧边碎发,轻扬婉约。
“何人?”
侧后传来冰冷的声音,池烟冷不丁打了个冷颤,那样的声线令人心生惧意,但她还是稳住心性缓缓转过身去。
她身姿高挑,今日又特意穿了束腰如意裙,纤腰不盈一握,裙摆转出轻微的浪花,垂眸盈盈屈膝蹲下,笑容一分不多一分不差,掐着声线轻软:“奴婢池烟参见相爷。”
说话时,她的眼已经轻轻抬起,在看到陆峙时,她顿时心神一震,满眼的惊艳爱慕之情难掩,心慌意乱之下娇羞慌忙侧首垂眸......
余光微挑,见陆峙朝她徐步而来,心跳更加速度,脸颊飞上红晕,她此时脑子一阵慌张,只剩下期待,期待着陆峙对她的怜惜,扶起她……
谁知陆峙直接掠过她,衣袍擦过桌角,陆峙已然坐下,却没有让她起身,她狂跳的心停顿一瞬,听到陆峙问她。
“这是你整理的?”
那嗓音虽沁着寒意,可这一问,还是让池烟刚刚跌落的心重新提了起来,她柔声道:“是,奴婢还为相爷做了糕点,还请......”
“来人。”陆峙声音不轻不重,立刻有人疾步而入,“将梨梦找来。”那人立即去了。
池烟心头一震,为何找梨梦?在等梨梦的时间里,陆峙始终未曾开口,手执书册卷成了一卷,依旧没让她起来,她的心开始忐忑慌乱。
她悄悄抬眼,见到陆峙郎艳独绝,浑身散着矜贵不可攀的气质,情迷心窍终究不愿放弃,又鼓起了勇气:“相爷,奴婢在家时,曾学过茶百戏,不如相爷一观也可解解闷。”
陆峙眼尾下压看过来,安闲地靠上了椅背,忽然轻笑了一声,这一声笑顿时让池烟浑然忘我,不自觉站起身来学着辛娆俏皮一笑,就要去拿茶百戏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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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和匆匆赶来的梨梦打了个照面,梨梦见到她倏然白了脸色,“噗通”跪了下去:“相爷!”饶是她拼命压制声线,还是显出一丝颤音来。
陆峙慢条斯理的声音凉凉响起:“你没教过她规矩?”
梨梦浑身一颤,她是提点过池烟,却是死都没想过池烟会这样大胆直接进了书房,陆峙跟前她不敢辩解,只能头点地惶恐道:“相爷恕罪!”
此时的池烟才如梦惊醒一般,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直至冰凉,缓缓看向陆峙,终于看清陆峙眼底那不近人情的冷意,吓得腿一软跪倒在梨梦身前,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陆峙手里的书卷轻轻敲着桌边,毫无温度的声音缓缓响起:“既是你疏忽职守,罚去半年俸银,去规戒院领十板子,以儆效尤。”
梨梦满腹委屈又是磕头:“谢相爷。”
“至于你......”陆峙冷冽的眸光缓缓移向池烟。
那一眼,池烟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冰冷刺骨,天生的求生欲并还抱着一丝幻想,期期艾艾开口:“相爷,奴婢是老夫人送来的……”
“那又如何?”陆峙凉薄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池烟留下两行泪重重磕下去:“还请相爷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定然会让相爷满意的!”
眼泪是女人最好的武器,尤其她这样楚楚可怜的女人。可在陆峙眼里,能让他觉得楚楚可怜的只有辛娆。
陆峙缓声道:“拖下去,交给人牙子。”
立刻有护院走了进来,架起池烟的双臂就要拖出去。
“相爷!”池烟没想到他会把她卖了,而不是单纯赶出府去!惊恐乞求地大喊一声。
“等等!”
突然传来一声焦急的声音,辛娆冲了进来。
护院见状齐齐看向陆峙,见陆峙摆了摆手,立刻放开了池烟,且先站到一边去候命。
辛娆走到近前就跪了下去:“还请相爷息怒!”
陆峙看着她:“起来说话。”
这四个字同时砸进梨梦和池烟的心,刺得她们狠狠一痛。
辛娆看了眼满脸泪痕的池烟,心软道:“相爷,是我的疏忽,池烟往书房来时,没跟她说清楚,还请相爷看她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绕她一回!”
她很清楚一个如花似玉的女郎在被高门府邸发卖后是什么样的下场,无非是供人取乐羞辱的地儿,她在那种地方待过,她不忍心。
陆峙看到她眼底的凄怆,眸光微沉,凉声道:“带下去,各领十板子。”
池烟被带下去泪眼复杂地看了辛娆一眼,在她搬出“老夫人”都无效时,辛娆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她免了被发卖的命运……
她对辛娆没有任何感激,只有恨意,疯狂滋长的恨意。池烟的心像是拧成了一股麻花,倚疯作邪似的想要去抓辛娆的脸,撕烂她那一张桃花面。
5. 争吵
梨梦和池烟被罚一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相府,她们走出规戒院时,梨梦的脸色尚且稳定,她毕竟是府里管着一众丫鬟的管事,但池烟脸色就不大好了,她哭得眼睛都红肿,脸也臊红了,回了房间就躲着不出来。
姜梅看着她关上门,对着禁闭的门冷笑一声,还妄想飞上枝头呢,摔死你!转头见如锦翻箱倒柜:“做什么?”
如锦也是大丫鬟,和姜梅梨梦是同时进相府的。
她找出一瓶金疮药:“我去拿给梨梦,你要一起去吗?”
姜梅背过身:“我不去。”
如锦也没强求,自去了。
十板子是打在手心,不妨碍行走,如锦帮梨梦上药:“你素日里最是精明的,做什么都不乱方寸的,相爷也曾夸过你行事稳妥,怎的今日犯下这样大的疏忽?”
梨梦轻慢地将药粉倒在手心的伤口上:“不过是可怜她处境困难,想着提点她几句,本以为她会寻个花园假装偶遇,谁知她这般愚钝,可惜了那副好相貌。”
如锦抿唇道:“她好看吗?我倒不觉得,庸脂俗粉罢了,相爷定然不会喜欢她的。”
若说相貌,两府里如锦着实排不上号,如锦长得一双大眼睛,脸有些大,嘴唇也有些大,偏生皮肤还黑,那双大眼睛反倒不美了,竟不像是比梨梦大了几个月,倒像是大了几年似的。
梨梦知道她素来不愿承认别人的美貌,也没说什么,只是苦笑一声,柔声道:“相爷喜欢谁都好,总之不会是我们,你别忘了我们为何能来相府?”
如锦笑了两声,她自然不能忘。
那年陆峙十七岁,正是在边境立下赫赫战功,光荣回府,先帝龙颜大悦,破格提拔他进入内阁,陆峙回府时身后就跟着一个柔柔怯怯的辛娆。
相府初立,正当大家都以为陆峙会将辛娆丢在国公府时,他却带着辛娆去了相府,至此相府只有辛娆一个小姑娘和其他粗使丫鬟,其余管事都是上了年纪的妈妈。是三年后,陆峙才让辛娆在国公府选了几个丫鬟过来,那三个就是梨梦,姜梅和如锦。
梨梦看向如锦:“说白了,我们三个不过是过来给辛娆作伴的。”
如锦拧眉:“你太妄自菲薄了。”
梨梦笑道:“不然你去问问姜梅,她是否也这样想。”
如锦掌管着相府的绣房,一手绣技出神入化,有了技艺傍身虽然相貌平平无奇,也不愿在姑娘们跟前低了一等,此时听梨梦这样说,神色默了默。
梨梦没去管她的脸色,她想起了池烟,经此一遭,池烟的日子可能不太好过了。
她过府来,大家心知肚明是为了给陆峙当侍妾的,她们虽觉得几率不大,但也秉持着机缘难测,对她尚且有几分尊重,这才不过一日,就惹恼了陆峙,看来绝无收房可能了,是以小丫鬟们走到她门前都要冷嘲热讽两句,池烟受不住,又不敢发怒,憋着口气听得快要吐血,又担心今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回不去,留下来吗?正当她六神无主时,梨梦来了。
梨梦一来就拉着池烟赔不是,池烟虽也怪她,但如今处境困难,她是唯一一个来看她的,况且梨梦也受了罚的。
“姐姐,我该怎么办?”池烟只能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我来便是想告诉你,日子还是要过的,我手底下有个采买绣线的差事,原先的人回家生养了,空出缺来,你愿不愿意先顶上?”
池烟擦着眼泪满是惊讶,只要能留下来她还有什么满不满意的,连连点头。
这时外头突然喧闹起来,只听到一声又一声欢喜的声音喊着“阿娆姑娘来了”,池烟脸色一白,急忙走到窗前,就看到金台园里有品阶的丫鬟都围着辛娆,仿若众星捧月一般,池烟咬紧了牙关。
她虽身份低微,心气儿却是高的!
梨梦走到跟前轻声道:“她是阿娆,在她跟前,你是卑微的,别犯傻。”
“卑微”二字狠狠戳进池烟的心,梨梦已经开门走了出去,和辛娆说了几句话一同进来,辛娆见池烟眼眶红肿脸色苍白,生了恻隐之心:“你还好吗?这是金疮药,你擦着,有效的。”
辛娆眼底的怜悯在池烟看来就像是胜利者的姿态,她冷冷道:“梨梦姐姐已经给了我一瓶了。”
梨梦笑着拿过辛娆手里的金疮药塞进池烟手里:“我那个算什么,阿娆给的自然是顶好的,快拿着。”她在辛娆看不见的地方给池烟眼神示意,仿佛在告诉池烟别得罪了辛娆。
池烟攥紧了手指松开将那金疮药捏的指关节泛白,语气生硬:“谢阿娆姑娘赏。”
辛娆知道她心里委屈,安慰道:“相爷那你先别急,我再帮你说说情。”
池烟虽有些心机城府但到底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受了屈辱哪里还忍得了,顿时胸腔快要炸了,只觉得她还在她跟前炫耀,甩手就将手里那瓶金疮药扔到了桌上,圆鼓鼓的瓶身咕噜噜滚到了桌边掉了下来,砸成了碎片,药粉散了一地。
“阿娆姑娘是觉得自己能左右相爷的想法吗?你以为你是谁,你说情就有用是吗?”
一开始辛娆还念着她的处境,念着她送的糕点,此时被池烟愤怒的劈头盖脸一通冷嘲热讽震懵了,当即冷下脸来:“姑娘显见的是在跟我置气了?”
到底是跟在陆峙身边的,辛娆平日里玉软花柔的一张脸突然冷下来竟显出几分高位者的气势来。
池烟早已气疯了,发泄着心里的恨意:“若不是你在相爷跟前使心眼,相爷何至于恼怒至此!你嫉妒我!你见不得我受宠是不是!”
辛娆气得心肝都在颤:“我可是提醒过姑娘的!”
“你还说提醒!你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你真歹毒!”池烟眼见着就要上手,梨梦急忙拦住了她。
“你这样的性子留在相府不如早早打发了出去!”辛娆冷然道。
她说完转身走出门去,池烟追了上去叫嚷道:“好大的口气,我能不能留在相府全凭你一句话了吗?你不也就是一个丫鬟吗!”
满院子的管事都震惊了,说实话,这么多年,还没见有下人敢这么跟辛娆说话的,俗话说宰相门前三品官,来往的大臣也会对辛娆客客气气的。
辛娆转过身,寒凝的眸看向梨梦:“你还是好好教她规矩吧。”
梨梦笑道:“池烟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又受了罚,难免有些气性,你别放在心上。”
辛娆自然不会和梨梦置气,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这件事传到了陆峙耳里,恩泰问他要不要直接将池烟捆了乱棍打死,他布满寒意的眼深不见底:“先不急,阿娆性子软,借此机会也让她长个记性,你盯着点。”
恩泰颔首:“是!”
夜间陆峙半躺在软榻上看书,翻页时掀眼看向一边的辛娆,她坐在一边,拿着团扇低着头神思不属地给他扇风。
“后悔吗?”
辛娆恍然惊醒地抬头:“相爷问什么?”
陆峙放下书凝视着她:“后悔替池烟求情吗?”
原来是问这个,辛娆垂眸摇了摇头:“若是被发卖了,她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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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辈子就毁了。”被发卖出去,哪里还有清白去处,辛娆在那种地方待过,时过境迁,她想起来依旧不寒而栗,她嗫嚅道,“我是幸福的,十岁时能被相爷带回来,可是她未必能遇......”
陆峙的心尖像是被羽扇轻轻拂过,目色微沉后,执着书卷抬起辛娆的下颚,一点灯烛跃进他那双深邃狭长的凤目,语声低沉:“你觉得幸福?”
辛娆理所当然地点头:“吃穿不愁,还有赏赐有俸银,不用受辱,可是天大的幸福啊!”
陆峙看着她满眼的烂漫天真,莹莹流光当真如她说的是幸福,他又好气又好笑,书卷敲了她的脑袋:“你就这点志向?”
辛娆见他心情好像不错,得寸进尺:“相爷不如把池烟也安排进院子吧?也好成全了老夫人她老人家的心意,我看池烟对相爷也爱慕得紧,定然会好好伺候相爷的。”
陆峙眼中闪过寒光:“你懂什么是爱慕?”
“我懂啊!”
陆峙冷哼,显然对她的回答很是不屑,他复又躺回软榻,唇角的笑意已然冷却:“爱慕本相的女人多了去,难不成本相都收回来?”
辛娆眼前一亮:“只要相爷愿意,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
陆峙手里的书突然扔到了辛娆的扇面上,压在了她的膝盖上,辛娆一愣,就见陆峙闭上眼从齿缝间喝出两个字:“出去!”
怎么又恼了?辛娆颓丧地抱起团扇和书站了起来:“那我就在外间候着,相爷若是有什么吩咐喊一声就是了。”
陆峙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不带一点犹豫,心中冷嗤,她倒是个尽职尽责的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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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峙自然不会将池烟安排进院,栖迟院依旧只有辛娆一个大丫鬟,和一并几个清扫屋舍庭院的小丫鬟。
“阿娆姐姐,这几日怎么不见你戴那副飞燕耳坠?”小丫鬟明依握着扫把站在一簇绣球花前,笑得明媚灿烂,朝气蓬勃极了,她是辛娆最喜欢的小丫鬟,还未及笄,辛娆打算等她大一些收她做心腹。
辛娆眼一眨笑道:“太招摇了,怕贼惦记!”
明依扛起扫把:“谁敢,我拿扫把打她!”
辛娆不过是一句戏言,谁知一言成谶了!
桑榆时分,陆峙回府时,眼角撇过一抹身影,他停下了脚步,在人影转过廊下时,冷冽开口:“你过来。”
恩泰看过去,有些不可思议陆峙竟会唤一个丫鬟近前,等走得近了,他才认出正是前些时候差点被发卖的池烟!
那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池烟盈盈屈膝行礼时,耳下那一对飞燕耳坠栩栩如生,他的心顿时如油锅里泼进一瓢水,炸了开来,那对飞燕他认得真切,正是陆峙在川渝一掷千金买下的!
他震惊地看向陆峙,陆峙眼底是彻骨的寒意,眼风似刀睨向池烟。
恩泰厉声问道:“耳坠哪来的!”
池烟慌乱一寸连忙道:“回相爷,是金玉楼买来的。”
“胡说!”恩泰喝道。
“奴婢不敢!”池烟已然跪下,“金玉楼的掌柜说是前些时日有位女郎卖去店里,奴婢看了喜欢得紧买来的。”
恩泰瞪大了眼睛,几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突突的快要跳出胸口。
陆峙清隽的脸寒冷如铁,周身散发出的冷意压制不住眉眼间的怒火,他拂袖离开,震怒声传来:“让她来见我!”
恩泰哭丧着脸赶紧去了,池烟慢慢跪直了身子起身,眼中逐渐冷凝:辛娆,这一回,你能保得住自己吗?
6. 震怒
梅雨季的一场雨又急又绵长,雨点如断线的珍珠,忽聚忽散地敲打在院中的缸荷中,像是四处迸射似的。
池烟恭敬地站在堂屋,看着那些热闹的雨滴心也跟着狂跳着。
是激动是兴奋,是等着辛娆的到来,承受着陆峙暴怒后被赶出府的期待!
从她第一眼见到辛娆戴着的那对耳坠,即便她不认得什么珍品也知道那耳坠价值不菲,辛娆一个丫鬟哪里来的这么贵重的东西,自然是陆峙赏的!
可她竟然在金玉楼看到了那对一摸一样的,问询下得知是位戴着帷帽的女郎卖了的,她已然猜到是辛娆卖了相爷的赏赐,想到有这种可能时,她几乎浑身的血液都跳了起来。
那对耳坠果然价值不菲,老板开的价她自然付不出,她却机灵,问梨梦借了相府的腰牌,说自己是辛娆,声称是相爷的意思,满京的人自然都知道相爷的近身侍婢唤辛娆,哪里还敢报价,便是亏本卖了,只请辛娆姑娘在相爷跟前美言几句,好将来做生意。
池烟面上笑着,心里却已经抓心挠肝地恨着辛娆。
凭什么她能得到相爷的另眼相看,而她却要被羞辱!
在男人面前,她从来没输过,她不甘心,她觉得都是辛娆挡了她的路,若是没有辛娆,陆峙就能看到她,发现她的美知道她的好,她就能取代辛娆。所以她要赌一场,若是当真物有相似,她也没有损失,若是猜对了,那她就能趁机将辛娆赶出府去!
看着坐在主位上,冷若冰霜的陆峙,她想她猜对了。她悄默声地走到偏厅倒了茶走来,站在陆峙身侧,手腕的梨香隐隐约约恰如其分。
“相爷,您喝口茶消消气。”池烟善解人意地举着茶杯。
半天不见动静,池烟抬头,却见陆峙淬了冰的凤目只凝着门外,她捧着茶盏的手指微曲。
突然院子里的雨声大了起来,她收回茶盏回头望去,是雨打油布的声音。
恩泰在前辛娆在后,两人各撑了一把伞疾步而来,雨水打湿了辛娆的裙摆,只见她皱着眉拎了拎,恩泰回头似是关切她一声。
走入廊下,恩泰接过辛娆的伞,辛娆先进来了。
空气中的潮湿使她的发丝染上了水珠,湿湿地挂下一两丝来贴在了额角,堂屋点的灯亮极了,照进她一点星眸里,满目的焦急与困惑似是攒出水来,衬上她鬓边的水珠,她整个人都像是晕在光里。
池烟的心猛地一震,下意识朝陆峙看去,紧绷的心在看到陆峙神色未变时稍稍放下了心,对辛娆的恨意也更浓了。
在她看来辛娆已经是表面装着天真无邪,却最会卖弄风情的女人了。
“相爷。”
辛娆请安的声音拉回了池烟的思绪,她期盼着见到辛娆跪在地上求饶的情景。
辛娆见到池烟在这里也是微微惊讶,见她似乎快意的眼神,又觉得奇怪,再想到恩泰请她来时面色不对,心里莫名,于是她带着那种莫名的眼神看向了陆峙。
“你的耳坠呢?”陆峙开口,冷厉的眼眸凝着她,眼见她的眼神躲闪一瞬,他眸色骤沉。
辛娆借着拂过鬓边发丝躲过陆峙的眼神,心里盘算着:“在,在……在屋里呢……”在陆峙跟前她不善于说谎,整个脸都红了,声音也在发颤。
堂中鸦雀无声,只听到一些呼吸声,恩泰始终站在门外,听到里面的说话声,吓得头也不敢抬。
突然“砰”的一声,一个木盒从陆峙那儿飞到了辛娆的脚边,辛娆定金一看,那飞燕耳坠的翅膀还在抖动。
她震惊地抬眼看向陆峙,陆峙已然起身,身姿鹤立,薄怒附面凝着她:“还在撒谎!”
辛娆忙是跪了下去头点地:“相爷息怒。”
头顶传来陆峙压抑的声音:“本相给你的月俸很少吗?”
辛娆心头一颤,直起身来扁了嘴老实道:“有点儿少。”
这一回答,辛娆仿佛听到了门外恩泰倒吸凉气的声音。
就连池烟幸灾乐祸之际都不免震惊了她的老实。
辛娆的月俸在四大丫鬟里是最少的,可能旁人都不能相信,整日见她穿金的戴银的,以为她多有钱,毕竟是内阁首辅的近身侍婢,可是她的月俸真的很少,不及梨梦她们的一半!
陆峙好像忘了给她涨月俸似的,梨梦她们及笄后都给涨了月俸,唯有她停在及笄前。
“你还委屈上了!”陆峙如松如玉的身姿散出冷意来,“本相的私库都给你掌管着,你还在乎这点银子!”
池烟面色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辛娆,她居然掌管着相爷的私库!
辛娆可怜巴巴道:“那是相爷的钱,我只是给相爷保管着钥匙,我的月俸总共就那么一点儿……”
陆峙像是被噎住了一般,气得不愿再多瞧她,“起来!”陆峙见不得她可怜的模样,睨了她一眼重新坐了回去。
辛娆立刻喜滋滋地起来了,顺手拿起了地上的耳坠:“耳坠我卖给了金玉楼,怎么会在这?”她说着走到了陆峙身边。
池烟被陆峙冰冷如寒潭的目光吓得脸色煞白,连忙跪了下去。
“相爷,奴婢……”
“拖下去,赶出府去。”陆峙心情极差,他不忍心处置辛娆,却能拿别人开刀。
恩泰立刻冲了进来一下驾住了池烟的手臂,顾不得她哭天喊地地求饶,三两下把池烟拖了出去。
辛娆猜到了大概是怎么一回事,既然只是赶出去,她没有为池烟求情。
直到拖到临近后院的门,池烟还不明白地叫嚷着:“是辛娆卖了相爷的赏赐,是她对相爷不敬,相爷为何处置我!我只是买了她不要的东西!”
恩泰看着她跌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模样,冷哼道:“那也是相爷和辛娆两个人的事,与你什么干系?”
看在她还想不通的样子,恩泰蹲下身来冷睨着她,告诉她:“你最愚蠢的不是进了相爷的书房,而是妄图取代辛娆,和之前那些送来的女郎一样,凡是想要取代辛娆的女人,相爷一个都不会留。”
他定定地看着她,在她怔忡中,放轻了语气一字一句道:“听明白了?不是辛娆容不下你们,而是相爷容不下你们。”
“开门!”恩泰大喝一声,后院的护卫开了门,“把她丢出府去!”
淋了这会雨,恩泰都止不住打了个哆嗦,连忙回房去换衣服了。
而这边,陆峙一言不发往栖迟院走去,辛娆才犯了错,殷勤地很,撑着伞追在陆峙身边给他遮雨,却因为没有注意脚下,滑了一跤,幸亏陆峙扶了她一把,避免了她摔跤。
辛娆笑意嫣然:“谢相爷!”
陆峙沉甸甸眸光睨了她一眼移开了。见他好像还不高兴,辛娆求饶道:“相爷你别生气了,待会我给你捏捏肩捶捶腿好不好?”
“你是老妈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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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峙冷冷道,步伐却放缓了些。
辛娆气馁,此时真恨不得自己有十八般武艺能哄陆峙开心。
见陆峙进了栖迟院,却不往自己的寝室去,辛娆疑惑:“相爷,你的屋子……相爷!”她的疑惑还没明白,眼见着陆峙往她的房间方向而去,她一颗心陡然提了起来,加紧了几步走到陆峙身边,一脸假笑,“相爷要去哪?”
陆峙没有应答,只是瞥了眼她讨好的笑容,径自往她的房间而去。
“相爷,我的房间乱的很,怕污了你的眼睛,不如还是不去了吧?”辛娆拼命想拦,可怎么拦得住主子呢!
在她紧张讨好的笑容中,陆峙推开了房门。
辛娆将伞丢在外头跟了进去。
她的房间在丫鬟里算大了,正面正厅左面偏厅右面书房,正厅旁的小门是往内室去的,她的梳妆台换衣室都在里面。
“去把你的妆奁盒拿来。”陆峙背手而立冷淡开口。
辛娆一股血液冲上了脑门,语声软软的带着乞求:“相爷……”
眼见着她要哭了,陆峙依旧纹丝不动。
辛娆没法,只能挪着小步子不情不愿地走进了内室,陆峙都坐了下来好一会才见她捧着妆奁盒子慢吞吞地走出来。
放在桌上后在陆峙想要打开时她突然双手按住了盒子,水汪汪的眼睛乞求地看着他,仿佛在说“不要”。
陆峙瞥了她一眼挑开她的手,打开了妆奁盒,里头只有一些普通的首饰,瞬间他目色骤沉!
在他发怒前,辛娆立刻低头道:“相爷我错了!”
“我送你的那些东西呢?”陆峙克制着怒火,声线压得很低。
辛娆快吓得哭了,此时只能实话实说了:“都卖了……”
“及笄那日我送你的簪子呢?”陆峙声线紧绷,像是沉在寒潭深处。
辛娆头快埋到了脖颈里。
怪不得那些东西,他只见她戴过一两回,后来再没见过,她说太贵重了要好好珍藏相爷送的东西,好好珍藏……呵……他突然笑了一声。
“荒唐!”陆峙一手掀翻了首饰盒,猛然站起。
辛娆被吓得后退几步,眼睛闪闪的,瘦弱的双肩止不住地颤抖。
陆峙为人清冷,向来何时何地都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从容,从不轻易发怒。
当然,也鲜少也有人敢惹他发怒。
陆峙愠怒的眼神隐了隐,紧绷的脸突然冷笑了一声,这时候了,他居然还怕自己的怒容吓到了她。
“卖的银子呢?”陆峙沉声问道。
辛娆旋身而去,这一次很快她拖着重重的箱子来了:“相爷,都在这儿了……”好像上交脏物似的。
陆峙看了眼那不大不小的箱子,真金白银躺在里面,冷冷缓声道:“就为了这点银子?”
辛娆抬头睁大了眼睛十分认真:“这可不是一点,相爷给的那点月俸不知要存多久才能买得起一座带小院的屋舍,这里的银子再存个一两年就够了!相爷赏赐的东西固然讨人喜欢,可是光漂亮,也不太实用.....”
陆峙拧眉:“你要买房子做什么?”
辛娆理所当然道:“安家呀,到了年纪,总是要嫁人安家的……”
像是冰水浇息了陆峙眼底的愠怒,而愠怒又将冰水烧得沸腾,沸腾的怒火裹挟住辛娆,辛娆说话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
7. 惩罚
陆峙乌沉的眼眸紧紧盯着她,凝成了一层冰霜。
“这是你计划的将来,买房,嫁人,仅此而已?”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挤出来,轻得很,像是受了很重的打击。
辛娆抬起清亮的眼眸,点头:“这样的日子就很好了。”她从来不贪心的。
看着她纯净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眼神,陆峙压抑的声音极冷极沉:“好!好的很!”
“相爷......”辛娆这才感觉到这次陆峙生的气跟之前不大一样。
半晌,陆峙从齿缝间迸出四个字:“一件不落!”
“什么?”辛娆懵。
“一件不落,给本相赎回来。”陆峙冷冷开口。
辛娆却觉得天都快塌了,要知道典当转卖的东西都会便宜原本价值卖了,可要再去赎回来.....更何况她都是卖给了店铺......
“相爷,我没有那么多钱,能不能.......”她哭丧着脸希望陆峙能网开一面。
陆峙嗓音微凉:“自己想办法。”
见他主意已定,辛娆眼中所有的光亮都熄灭了,就在她昏昏沉沉时,陆峙又道:“今日你犯了错,今后月俸减半。”
“相爷!不可以!”辛娆当真流下眼泪来,可今日陆峙忽略了她的眼泪,避开她想要伸过来的手,拂袖离开。
辛娆追了两步,顿时泪眼决堤般滚了下来,回头看着自己的银子,哭得更伤心了。
**
第二日池烟被赶出相府的事和辛娆月俸减半的事都传遍了相府上下,一时间三五居首说着这两桩新鲜事。
若说新鲜池烟被赶出府的事是她们意料之中的事,倒是听说池烟被赶出去是因为得罪了辛娆,但为何辛娆的月俸也减半了?她又为何得罪了相爷?
这两桩事连在一起就听新鲜了,梨梦听着这两桩事,只是一笑而过,她到底还是高估了池烟。姜梅倒是想去问问辛娆,谁知辛娆一早就出府去了,回到金台园时刚好与梨梦打了个照面,两人面色一冷,谁也没理谁,各自回了房。
倒是如锦先是去了梨梦那:“阿娆被罚这件事,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这么多年,阿娆即便犯错,相爷何时真的罚过她,这次不仅月俸减半,连今早都没有去相爷跟前伺候,这岂不是你的大好机会?”如锦笑道,“凭府里的资历,谁能越得过你去呢?”
梨梦笑了笑,只是道:“相爷自有决断,我们想破天去也没用。”
如锦出来又去了姜梅那,说了同样的一番话,好奇道:“难道你就不想成为相爷的近身侍婢?”
姜梅描着素色的蔻丹淡淡道:“我不想,做相爷的近身侍婢太过费神了,我承受不来。”
如锦心中嗤之以鼻,真能装,这整个相府最想取代辛娆的就是你姜梅了!她拿起描笔玩着染膏,幽幽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我也是为你着想,怎么说我们也是一起长大的,和阿娆到底是不一样的情分。”
姜梅抬眼一笑,焉知你不是这样和梨梦说的呢。
虽然如此,姜梅和梨梦难免不怀揣了心思。
**
陆峙一早不见辛娆,问恩泰:“她人呢?”
恩泰道:“阿娆说奉相爷的命出去办事去了。”
陆峙听了没再说什么,径自往国公府而去。
他去老夫人那坐了一会,寒暄一番后,直截了当道:“祖母不必再往孙儿那送人了。”
老夫人知道他的性子,决定了的事,任谁也拉不回注意,上回那个女郎被赶走后,陆峙已经来说了一会,只是她还是不死心,正巧此时陆峙离京,又正巧让她遇见了池家姐妹,起先她是看中了池家妹妹,只是池烟突然冒出来,表面柔弱,实则心机,她不介意,反倒觉得这样也好。
之前送去的女郎基本都是旁支小姐,或是家道中落的女郎,或多或少都有些傲气,但池烟不同,她想着这点心机对陆峙来说无伤大雅,能上位就成。谁让陆峙如今已经二十有三却如何都不肯娶妻……
老夫人语重心长道:“你身边总是要有个女人的!要不你就娶个妻室,正好......”
“祖母,这件事日后再说。”
他永远是这套推词,任凭老夫人这些年如何劝说都无济于事,她也曾怀疑过他是否还记挂着七年前的事,七年前的人,可又不敢提,怕惹他伤心心烦,到头来只能任由他去。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陆峙走出清风堂,迎面对上翩然走来的余清珞,余清珞人未至笑先行,那笑意真如冬日的暖阳那般真挚灿烂。
余清珞与陆峙也算青梅竹马,后来嫁给了国公府大房长子,陆峙的堂兄,只可惜堂兄命短,婚后不久就过世了,老夫人怜惜余清珞年纪轻轻就守寡,属意让她改嫁,谁知余清珞性子烈,当下撞了梁柱,声称生是陆家的人死是陆家的鬼。
老夫人震撼她的贞烈,感动她对堂兄的深情,便留下了她,还把国公府中馈交给了她。
如今余清珞便是国公府的当家少奶奶。
“相爷。”她走到近前盈盈行礼。
陆峙淡声应了。
抬眼时,余清珞笑意清扬:“前儿太妃送了我一些新制的茶叶,炒茶的技术不太一样,相爷要去尝尝吗?”
陆峙道:“不了,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他掠过余清珞,余清珞一丝不苟的笑意在他离开后黯然下来,身边的丫鬟小声提醒道:“少奶奶,如今您是相爷大哥的遗孀,毕竟不合规矩。”
余清珞冷笑:“规矩?如今这整个万川朝,执川哥哥就是规矩,只要他想,便没有什么不能的。”
当年她为何嫁给陆峙的堂兄,为的就是能名正言顺待在国公府。
**
辛娆从没有像今日这样肉痛过,看着她好不容易存的钱都飞到了金玉楼老板的口袋里,她的心都在滴血啊!
“这些东西都是顶好的东西,是上等的,老板你就一件都没有卖出去吗?”辛娆无力地扒着她的银锭子不愿意松手,怨念地看着金玉楼的金老板。
金老板喜滋滋地拔出她手里的银锭,嘿嘿笑着:“我想着这样贵重的东西,姑娘定会来买回去的,这不是就特意留着了!”
说的轻巧,那可是他昨晚从情人的被窝里被拖出来,对了账册一一去买主那买回来的!不过拜恩泰所赐,讨得很是顺利就是了,还赚了相府的差价,这会子辛娆又来买回去,他又赚了一份差价,心里乐开了花,却不懂相爷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都买了回去,怎的又让人小姑娘来买,这小姑娘皱着脸看着可怜极了。
辛娆耷拉着眼皮看着金老板摇头:“果然是商人,商机这样灵敏!”她突然仰头看着金老板,水润的眼中泪光闪闪,双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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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恳求道,“老板这样有眼界不如便宜卖给我吧......”
金老板看着这楚楚娇媚的一张脸,差点就要脱口答应了,但是想起昨晚恩泰的叮嘱,立刻板起脸道:“不行不行,得按市价来!一分不得还价!”
“这么黑!”辛娆双手按在账台上,瞪大了眼睛,“平时买还能讨价还价呢!”
金老板只能讪讪而笑。
“小阿娆,缺银子啊,问我要呀!”
身后响起一道清灵的声音,辛娆转头看去,曦月小郡主赵珈抱着手看着她笑得灿烂明媚,她身后的荆山梧靠在门板上摇着扇子看着她好整以暇地笑。
“曦月......”辛娆委屈地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抬头向荆山梧正色欠身行了礼。
荆山梧笑:“小阿娆你这是不待见我?”
辛娆睁着眼睛:“这是尊重小侯爷。”
赵珈走到辛娆跟前:“你买什么呢?这般可怜巴巴的?”
辛娆重重叹了口气,眼中又蓄起了眼泪。
“什么!你把表哥送你的那些东西都给卖了!”赵珈的声音响破天际,三人找了附近的茶馆坐下,辛娆赶紧拉住她的手,示意她小声,赵珈无力地看着她,“你胆子也忒大了!”
赵珈是当今小皇帝的亲堂姐,也是陆峙的亲表妹。
荆山梧笑着摇扇,又“噗嗤”笑出了声:“不可一世的陆峙啊,他做梦都没想到你能这样对他!得气死了!”他眯起了眼审视着辛娆,“你就这般不在乎他送你的礼物?”
辛娆蓦地睁大了眼睛:“小侯爷话可不能乱说!相爷的赏赐我自然是在乎的,但是,但是......”辛娆声音矮了下去,“还是银子比较实在嘛......”
赵珈点了下她的脑门:“你知不知表哥送你的那些多少人想要都要不来。”
辛娆无力地趴在了桌上,真是欲哭无泪:“早知道今日要花这么都钱来赎,我才不会傻得去卖呢!”
赵珈赞同地点头,然后就听到辛娆叹息道:“我可以等嫁人那天再去卖嘛!”
“咳咳”,一口水从荆山梧口里喷了出来,他接收到赵珈嫌弃的眼神,拿出手帕擦了擦嘴:“失礼了失礼了。”
赵珈见她实在苦恼,问道:“你还缺多少银子?”
辛娆枕着手臂看向她:“还缺一半呢。”
赵珈大手一挥:“那我帮你补上!”
“不成!”
还不等辛娆拒绝,荆山梧抢先否决了:“这件事阿娆明显惹得执川气得不轻,你若是帮阿娆让执川晓得,你这一个月都别想出门了。”
辛娆连连点头:“就是啊,若是让相爷迁怒你就不好了。”
赵珈转头命令道:“那你借她!”
辛娆一听觉得可行,立刻星星眼看向荆山梧,荆山梧摇着扇子忙是避开了那让人不忍拒绝的眼神,摇头道:“不成啊,我也怕执川。”
辛娆挫败地低下头去。
忽然荆山梧转过脸来,眼中闪着精光:“既然是你的相爷让你来赎的,不如你索性就问相爷借!”
辛娆顿时呆住了,但这个念头一旦种下了,就会像野草疯长似的布满了心头,她一刻也坐不住了,立即就和他们告辞回府了。
赵珈叹息摇头:“可怜的阿娆。”
荆山梧笑了一声:“我看是可怜的相爷才对。”
8. 冷战
辛娆桑榆时分回的府,陆峙也不过先她一脚回来,正在更衣室换衣服,辛娆昨日惹他生气了,今日又有事相求,自然要卖力地伺候的。
她走进去就要上前为陆峙更衣,谁知陆峙看了她一眼,避开了她的手。
辛娆半举的手僵在半空,堆起来的笑脸也僵住了,在她愣神之际,陆峙已经走出了更衣室,她猛地回神也跟了出去。
下人已经摆好了晚膳,恩泰立在一边给辛娆使眼色,辛娆重新提起精神走到餐桌边,就要拿起公筷给陆峙布菜,这是她平日里常做的,若是今日厨房正巧做了她爱吃的菜,陆峙也会屏退下人让她坐下一起吃。
可今日辛娆才拿起公筷,陆峙那头的筷子已经按住她的:“你下去吧。”
辛娆的手又僵了僵,抬头看向陆峙,陆峙眼也没抬一下。
她努力弯起来的嘴角就有些发抖,心底的委屈顿时上涌,尤其在闻到房中香炉里清幽的香味后,就好像刺激了她的眼睛似的,就要止不住了。
为了防止眼泪掉下来,她放下筷子也没请安转头就走了。
看上去就像是在使性子。
陆峙执筷的手微顿,余光挑见她的裙摆在门外晃悠一圈,半晌后他重新举筷,却在一道菜前停了停,灯烛照进他附满冰霜的凤目,他握着筷子的手收紧一瞬,终是扔了沉声道:“撤了吧。”
辛娆知道自己是个丫鬟,要谨守丫鬟的本分,况且这件事是她有错在先,若是换了任何一家丫鬟,不把主子赏的东西供起来,竟然还敢变卖,那非得吃一顿打不可,陆峙没有打她,只是生气不想见她,已经很好了。
她左右抹掉了眼泪。
可是,可是……辛娆扁了扁嘴,眼前又蒙上了一片水雾,她睁大了眼睛抬头望了望天回去蒙头盖脸地睡了。
晨起,她倒是起得早,早早收拾妥当到陆峙门外等候。
恩泰见她来无比意外,她是爱睡懒觉的,平时都是掐着点来的,相爷纵着她,从来没有敲打过她,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早?
见她眼圈有点红,他恍然,凑近她一些,小声道:“这么多年,相爷身边也就你一个,不管犯了什么错,你认个错哄着相爷些就是了。”
“我认错了……”一提到这个,辛娆声音就颤了颤,嘴角下压,模样可怜极了。
恩泰不忍心正要抬手拍她的肩安慰她,谁知门开了,他猛地掣回手。
辛娆蓦地抬头,正对上陆峙清冷的眼眸,陆峙移开了眼。
“相爷,用早膳吗?”辛娆深吸一口气迎上前去,扬起的甜美的笑容嘴角却轻颤着。
陆峙看都没看她,疾步掠过她身边,带起一起微风,他冰冷的声音从微风中传来:“不用。”
恩泰见辛娆僵在那白了脸色,风拂过处,她的身形都像是在打晃,恩泰不忍心再看,匆匆跟着去了。
辛娆不知在这站了多久,直到有人拍她的肩膀,她才如梦初醒一般,转头看到一张笑吟吟的脸,是明依。
“姐姐,你怎么了?”明依见她眼睛红红的,脸色苍白的,不由紧张起来。
辛娆勉强笑道:“没事,我出去一趟。”
她说着就飞快提着裙子跑了,不顾明依在后头喊着:“姐姐带把伞,这梅雨天雨说下就下了!”
辛娆也没有停下脚步,直接出了府,她想起陆峙赏她的东西里,还有一方砚台,那是她练字练得小有成就时,陆峙赏她的。
后来她觉得什么样的砚台都能写字,也把它卖了,是卖给了画苑。
她一定要把所有东西都买回来!首饰类的没那么多钱,她可以先把砚台买回来,想着,她站在画苑门口一鼓作气,拾阶而上。
一进门,就看到柜台边掌柜的双手捧着那方砚台正要捧给柜台前的青年。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她的砚台!
虽然砚台都差不多,但是陆峙送的那一方,同体黑的发亮,是什么墨玉石做的,里头是沁玉的,在一众砚台中尤其突出!
画苑里来来往往的都是文人墨客,不然就是吟诗作对的女郎,辛娆突然冲进来,客人们也没当回事。
只见辛娆飞奔过去按住了砚台,急切道:“这砚台我要了!”
掌柜的惊讶一瞬,笑容为难:“姑娘原来是你呀,可不巧,这方砚台这位郎君已然付了全款了。”
辛娆调转头向上看去,清晨的阳光照进来,青年的眼中润泽着温柔的笑意,翩翩而笑,芝兰玉树。
“姑娘也喜欢这方砚台?”谢复之清浅开口。
辛娆低头看去,正见他的手握着砚台,而她的手竟然按在了他的手上,她像是被火星子烫了手,猛地弹了回来,红晕爬上了脸颊。
她又突然抬起头,眼波似有荧光流转:“嗯,喜欢,你能不能让给我?我出多少钱都可以!”那样认真恳切,天真又纯洁。
谢复之笑道:“可我不缺钱。”
辛娆微愣,看他华衣锦服,腰间的配饰,像是贵族子弟,她连忙后退了一步,膝盖屈了屈:“是小女子唐突了,只是我真的很需要这方砚台,不知公子如何肯割爱?”
谢复之看了看手中的砚台又看看她:“这砚台都差不多,不如你告诉我你为何独独要这一方?”
辛娆看向他,缓声道:“实不相瞒,这方砚台其实是我的,是我卖给了画苑。”
谢复之倒是没想到,看向掌柜的,掌柜的点头,他看向辛娆的眼神更加兴趣,示意她继续。
“这方砚台,是我家……公子赏给我的,我想换钱,所以把它卖了,如今我家公子追究起来,我必须要买回去的,不然,不然……”辛娆话到此处,红了眼眶,声音也哽咽起来。
谢复之先是震惊她仪表不凡竟然是个丫鬟,而后震惊她竟然卖了主子的赏赐,更加惊奇什么样的主子会送一个丫鬟这么贵重的砚台……
此时见她快哭了,当下生出不忍之心,柔声道:“你家公子能送你砚台,想来你的字迹当不错,不如你写一幅字来,若是我满意,我便割爱与你。”
辛娆眨着水眸不敢置信地惊喜染上眼角眉梢,当真如芍药点了露珠,明艳瑰丽,谢复之的心微微一动。
“公子可要说话算话哦。”辛娆一边铺开纸张,一边侧首看他,倒是又俏皮起来。
谢复之笑着点头,不禁在想她是哪家的丫鬟,他想着便凝视着辛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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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娆握着笔也看向谢复之,似乎在搜肠刮肚写些什么。
这时眼一瞥,看到谢复之身后的一副字,是写公子的美貌与气质的。
辛娆盈盈一笑,当下写了下来,她写的很认真,连一丝碎发打在她的鼻尖,也没发现,她的字是陆峙交的,以前陆峙也会手把手地教她。
谢复之凝神望着,突然就想帮她拂开那丝碎发。
一会后,辛娆欢愉抬眼,张开宣纸给谢复之看:“你喜欢吗?”问的直接又真诚。
谢复之看到最后一句“侪辈如君最少年”,莞尔,再看那字迹……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只是刚劲之处又带着些秀气。
“喜欢,既如此,这方砚台就让与姑娘。”
辛娆自然喜不自胜,却也不忘掏钱,谢复之见她这样,只能收下,也不愿多收。
等到砚台包装好了,外头也下起了雨,辛娆抱着砚台看了看雨势,小脸皱了皱。
“若是不嫌弃,姑娘拿去用。”
旁边伸过来一把二十四骨雨伞,画着竹节的花纹。
辛娆抬头看了看,谢复之又将伞举了举,似是玩笑:“若是淋坏了看病可也需要花钱的。”
辛娆轻笑一声,拿过伞:“多谢公子。”
她撑起伞就冲进了大雨里。
掌柜的见谢复之还站在门口,拿了他店里的伞走过来:“公子怎么没问问她姓名。”
谢复之恍然:“可不是!”
掌柜的阅人无数,却提醒道:“这位姑娘容貌瑰丽,虽是丫鬟却透着贵气,可想而知,不是寻常府中的丫鬟,并且在府中是受宠的,这样的好相貌,这样的性情,主子还能送名贵的砚台,说不定……”
谢复之眼神一顿,掌柜的未尽之语也不必再说。
见谢复之眸光黯然,掌柜的又安慰道:“不过公子也不必泄气,这满京家世人才品貌能比得过公子的也在少数,只要这姑娘不是那几处府里的,公子也还是有机会的,要过来留着红袖添香也是意趣。”
谢复之笑了一声:“掌柜的说笑了。”
言罢,他便提着伞与掌柜的告辞了。
若是撇开那姑娘的身份,与谢郎君倒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一对,掌柜的可惜地想着,正要转身却见潇潇雨幕下有人从长街跑来,定睛一瞧,可不是方才的姑娘!
掌柜的惊奇,只等着辛娆跑了进来,收起伞搁在门外,乖巧冲掌柜的一笑:“方才忘了问公子的名姓,这把伞到时候也要还的。”
她的眼中尽是感激之情,掌柜的想这方砚台果然对她很重要,又或许她也对谢复之上了心,这也是情理之中。
“姑娘可不知,这位公子大有来头,乃是礼部尚书谢家的嫡长子!今科状元郎谢复之。”掌柜的有心成全一段姻缘,忙是介绍起谢复之。
本以为这样的家世身份说出来,姑娘该惊怔惊喜的不知如何是好,谁知辛娆只是惊讶一番,随即笑道:“原来是谢公子,多谢掌柜的!”
说着辛娆又冲进了雨里。掌柜的却怔住了,谢复之这样的身份便是在千金小姐跟前也该听个响的,这女郎到底是哪家府里的丫鬟,竟是听到谢复之都能毫无波澜!
9. 冷战2
辛娆捧着砚台回府,心里美滋滋地想着,总算赎回来一样了,等相爷回府,她就去拿给他看,再认个错,相爷的气就会消一点儿了吧,等他消了气,借钱的事也好说了,借到钱再把所有的东西都赎回来,这件事就能翻篇了……
她想的嘴角都翘了起来,回了栖迟院,身后有人喊她,她回头见是梨梦,她微微一笑,请她去房里坐。
进了屋,梨梦就注意到她收起来的伞:“哪儿来的?既不是咱们府里的,也不像是新买的。”
辛娆道:“今日出去办事忘带伞,问旁人借的。”
梨梦笑了起来:“男的?”
“你怎么知道?”辛娆意外地看着她。
“这样的样式自然不会是姑娘家用的,想必还是个风度翩翩的郎君?”梨梦掩唇一笑。
辛娆倒没多想,给她倒了茶,梨梦也没再伞上继续,只是问道:“你因着何事惹恼了相爷?”
辛娆垂眸,有些为难,这件事她不想让府里的人知道,若传出去,又不知该如何编排了。
梨梦倒也不勉强,只是叹息道:“你知道,府里想去相爷跟前伺候的不知凡几,你这回可是让旁人看到希望了,钻了空子,你还是趁早去给相爷认认错。”
辛娆呆愣一瞬,扬了扬嘴角:“咱们都是奴婢,只要相爷满意,谁去伺候都一样的。”
梨梦打量她良久,才问:“你当真不介意?”
“介意什么?”
“若是以后相爷再也不要你伺候,也不要你靠近,不要听你说话,还让你搬出这座栖迟院,你也无所谓?”
梨梦每问一句,辛娆的心都好像被刺痛了一样,只是这种痛有些迟钝,她道不明是什么样的痛,但这种可能让她有些伤心是真的,毕竟她十岁就跟在陆峙身边,一直都是她……
梨梦见她呆愣了好一会,也不再把话挑明,又坐了一会就回去了,临走前她又看了眼辛娆搁在门边的伞。
辛娆之后没怎么将梨梦的话放在心上,陆峙在她心里是主子,想要什么人伺候都是随他心意的,她一个丫鬟左右不了主子的心意,但该她做的还是应该做的。
这不她跑到门房问了七八回,相爷何时回府,直到傍晚雨都停了,陆峙的马车才驶入长街。
下了车正要进府,门房小厮就上前来请安顺便道:“启禀相爷,辛娆姑娘今日来问了好几次相爷何时回府。”
恩泰眼见着陆峙疏冷的面色就有了一瞬变化,他立即抓住了机会:“相爷,可要去通知阿娆一声?”
“不必。”陆峙冷冷道,径自往扶光居而去。
陆峙去了书房,翻开一道卷宗,这坐下来才一盏茶的功夫,相爷已经看了三回门外,恩泰不懂,既然等着阿娆,干嘛不去通知她一声。
这时小厮跑进来道:“相爷,姜梅姑娘问相爷要不要将书房的香换上,她正在外头候着。”
书房从来不熏香的,恩泰想着姜梅大概也是想要表现,本以为陆峙会打发下去,谁知陆峙却让姜梅进了书房,恩泰眼见着姜梅轻颦浅笑坐在偏厅捻香,他偷偷挪着步子,走到了晚间喊了个小厮来。
“你快去栖迟院,告诉阿娆姑娘,相爷回府了。”
**
等到辛娆兴冲冲抱着砚台过来时,一进门就看到了姜梅端着茶杯站在案前,脸微微透着薄红垂着眸,听到她的脚步声抬头看过来,先是一愣端起一抹不自然的笑容。
辛娆微愣的表情在看到姜梅的笑容时也扬起了笑容。
她的笑容落进陆峙眼底,他的目色就沉了一分:“何事?”
辛娆看了眼姜梅,两眼弯弯:“相爷政务忙,我晚些再来。”她欠身就要告退。
“你们都退下去。”陆峙却冷淡开口。
恩泰连忙给姜梅使了眼色:“属下告退。”
姜梅似乎还不怎么死心,或许相爷说的是辛娆呢,她正看过去,陆峙掀眼睨了她一眼,她心头一跳,连忙放下茶杯退出去了。
恩泰在外头等着姜梅,正色道:“姜梅姑娘还是该做好分内的事才好。”
姜梅冷笑着斜了他一眼,不过是相爷跟前的随从,谁比谁高贵呢,也敢来说教她,她又轻飘飘睨了他一眼挺直了腰板离开。
恩泰倒是不介意,他知姜梅素来是眼高于顶的。
书房中只剩下陆峙和辛娆,他没有说话,那双凤目如古井无波凝注着她,辛娆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小心翼翼将砚台放在案桌上,陆峙暼了一眼,一股气又凝到了心口,脸色更冷了几分。
“其他东西呢?”
辛娆低首垂眸,绞着手帕嗫嚅:“还没买回来,银子不够......相爷,我能不能预支一点月俸......”辛娆微微抬眼水润润的眼眸看着他。
“你那点月俸预支了有何用?”陆峙凉凉给她泼了冷水。
啊,相爷也知道我的月俸低呢!辛娆撇了撇嘴,眼睛忽然又闪亮起来:“那相爷,你借点银子给我吧?”
陆峙看着她多变的表情,一时可怜一时活泼,脸色淡淡拿起紫毫笔:“看本相心情。”
辛娆脸上一喜,这么说有机会!
“觉得今日这熏香如何?”陆峙突然问了个毫无瓜葛的问题。
辛娆笑容卡了卡,她转头看了眼九鼎金镂香炉里的袅袅白烟,仿佛看到了姜梅捻香的温柔写意,她吸了吸鼻子,这香味宛若昨日在栖迟院闻到的香味,脑海里姜梅给陆峙奉茶的景象和梨梦说的话莫名结合在了一起。
莫不是梨梦说的人就是姜梅?相爷这是相中了姜梅,想要让姜梅也到近前伺候,所以来问问她这个“老人”怎么看?
辛娆立刻攒起一抹甜腻的笑容:“很香,清甜不腻,闻到此香就能想象得到捻香之人的温婉清丽。”她只顾着夸赞讨陆峙的欢心,却没看到陆峙越来越沉的脸色。
“相爷,姜梅心思细腻,又擅长调香,相爷若是想让她来近前伺候,也是一个好主意呢!”
一点灯豆跃进陆峙的深不可测的眸底,不辨喜怒,只是他的声音暗哑低沉的近乎诡异:“你不介意?”
辛娆觉得陆峙真是抬举她了......她将头摇得如拨浪鼓。
陆峙撇过眼嗤笑:“你倒是大方。”
这大概是一句夸奖的话?辛娆忖度着,小心翼翼问道:“那我问相爷借银子......”
“出去!”陆峙突然冷喝一声,把辛娆的笑容和话头都给堵了回来,辛娆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地告退了出来。
恩泰见她这幅样子出来,哑然:“相爷还没消气?”
辛娆无力望天:“老天爷啊相爷真是太难哄了......”
**
问陆峙借银子的事不但没了着落,还为此又惹恼了陆峙,辛娆耷拉着脑袋蔫蔫地走在长街,忽然看到长街一片空地上锣鼓喧天正在卖艺,她眼前一亮,或许她能给金老板做工?
这样一想,她觉得有点可行,陆峙早出晚归的,白日她在相府也是无所事事,只要不抛头露面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这样想着,她朝着金玉楼紧走几步,突然又站住了脚,万一呢!万一被发现了呢!她倒是无所谓,岂不是丢了相爷的脸!她好歹也是满京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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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名度的丫鬟,她丢人岂不是就是丢了相爷的脸?不行不行!
辛娆又转身走了两步,想了一会,又往金玉楼走了两步,如此来回走了那么几回,怎么都拿不定主意,再转身往回走时眼前突然遮下一块阴影,她讶异抬头,撞进谢复之含笑的眼中。
“谢公子?”辛娆既惊且喜。
他今日本来没打算上街的,但是回府的路上莫名拐了过来,独自从画苑走过,又走了回去,哑然失笑,觉得自己有些傻气。
又在街上随意逛着,却见到了辛娆,突然明白,时日是短的,相思是长的……
那灿若朝霞的笑意落进谢复之的眼中,他的笑意更浓了,还藏了一抹惊喜:“你怎知我名姓?”
辛娆道:“那日我又折返回去问画苑掌柜的。”
谢复之愣住了:“你打听我?”那意外之中隐隐的是有些欣喜的。
辛娆在男女一事上甚是单纯,从来不会胡思乱想,是以有些女郎会觉得她故意卖弄,但其实她眼中天真纯净的很。
正如此时她点头的不带一点羞涩,便让谢复之清楚,这姑娘并没其他意思,那一点欢愉便一点点消散了,可转念一想,这岂不是反证了掌柜的猜测,她果然只是个单纯的丫鬟,并没有其他身份。
从那日在画苑见到辛娆的第一眼起,谢复之心中就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辗转反侧寤寐思服,连他自己都惊怔了,但既生了此心,便该牢牢抓住才是,否则错失恐怕遗憾终身。
“那我还不知你的名姓,岂不是吃亏?”
辛娆恍然,嫣然一笑,眼中星星点点:“我叫辛娆。”
谢复之随即怔住了。
**
今日陆峙下了朝处理了公务,又去了一趟刑部,临时回了府,却不见辛娆,恩泰见陆峙的脸色不对,连忙去四下找了一圈,在西角门的门房那得知辛娆一早就出府了,就回来禀告陆峙。
“想来又是去想办法买回那些首饰了。”恩泰道,“相爷,阿娆总共就那么点月俸,卖的钱基本不够赎回来的,若是这样下去,阿娆恐怕支撑不住。”
陆峙如何不知,可当他得知他那些精心挑选的礼物却被辛娆弃如敝履,他如何能不恼,又见她实在不开窍的模样,着实气人,这次不过是要给她一个教训罢了。
主仆二人走出院子来,暼眼间却间梨梦从辛娆的房间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伞,陆峙让她近前答话。
梨梦见到陆峙也是吓了一跳的模样,急忙上前来,说是来辛娆这拿伞。
陆峙本不欲多问,听到是辛娆的伞,他不由多看了两眼,倏然间眸光一紧:“拿来。”
梨梦将伞呈上,陆峙拿着伞目光凝在伞柄处,那一个“谢”字清晰扎眼:“你说这是阿娆的伞?”他的声音冷的像是湖面结起的一层薄冰,只要轻轻一戳,就能让人掉入万丈深渊。
“是。”梨梦垂眸道,“是前日阿娆回来时撑着的,那日她很高兴,还将这伞收得好好的,奴婢想着那日雨大,伞还没晾干就收着不好,就趁今日天光好拿出来晒晒。”
陆峙倏地握紧了伞身,指关节森然泛白,手指还在逐渐收拢,气瞬间凝到了一处,不断扩涨,他吐纳一息却笑出声来。
他的东西拿去换钱,却将一把破伞珍藏宝贝着......
恩泰不明白相爷为何突然这样震怒,浑身散着危险的气息,突然听到“咔”的一声,恩泰睁大了眼睛,就见直笔笔的伞骨顿时弯折了:“相爷!”
“她人在哪!立刻去找!”陆峙冷喝一声,衣袂翻飞走出栖迟院,步伐又紧又快。
10. 三人
辛娆那日写给谢复之的字幅一直被他挂在书房,他每日都能看上好几遍,对她的字迹已然很熟,只是如何也想不起来究竟在哪见过与之相似的字迹。
现在听到辛娆自报名姓,他顿时如当头浇了一盆凉水,猛地惊醒,是陆峙!那字迹像极了当朝摄政首辅陆峙的字迹!
他该第一眼就认出来的,只因他曾见过陆峙加冠之年书写的《治世策论》,不可谓不震撼,当即他便誊录了一本,如今还珍藏在他的书架上。
怎么会,她竟然就是辛娆,就是那个满京都知晓的辛娆,是陆峙最宠爱的近身侍婢。
一股无力的挫败感深深袭来,想来他也是誉满京城的翩翩郎君,和谁比他都是胸有成竹的自信,唯独陆峙……
“你怎么了?”辛娆见他坐下这么半天,就盯着茶盏半天,一口也没喝,“是不喜欢这茶吗?那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是清淡一点的还是苦涩一点的?”
谢复之恍然抬头,看到她认真的眼眸,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酸涩,全凭本心回答:“清淡有些香甜的。”
辛娆没有取笑他一个郎君的口味,而是立刻走出茶室喊来了小二,不一会走了进来朝他歪头一笑:“我同小二说过啦,让他上一壶玉玲珑,是他家的新品,我尝过,我想你会喜欢的。”
茶上了,谢复之品了一口,心里的那丝酸涩就被这清甜的口感冲淡了,他抬眼见辛娆捏着一块玫瑰牛乳糕吃得笑意吟吟,心柔成了一片。
他想,或许他不用气馁。他是个顶有自信的一个人,并不会因为一点挫折而颓靡,是以他又清朗了起来。
“说说为何在金玉楼前止步不前?可是有喜欢的首饰却苦于它的价值不菲?”虽然他还未曾定亲,先前也未曾有心上人,但他也知金玉楼乃是满京翘楚,不但是首饰,而包括了价格。
辛娆重重叹了口气,手里的玫瑰牛乳糕也不香了:“公子说对了一半。”
谢复之微讶:“哦,还有一半为何?”
辛娆与人相处全凭心意,她觉得谢复之虽然是贵族子弟,但全无娇纵的习性,年纪轻轻已然考中状元,更是对她佩服的很,又见他长得好看性子温和,便愿意与他说话,听他一问,便将自己卖了首饰又想买回去的事说了出来。
但她终究没说那些首饰是陆峙赏的,她心中还是不愿损了陆峙的,只是说是她当差得力,家中太夫人赏的。
可谢复之已然猜出她话里的不实之处,并没有拆穿她,等让她领他去看那些首饰时,他更是坐实了她在撒谎。
这些东西分明是陆峙送的,一个上了年纪的太夫人哪里会赏一个小丫鬟如此贵重精致的首饰。
他的心又不免颤了颤,陆峙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
“你现在还差多少?”谢复之不再胡思乱想,认真地看着辛娆。
辛娆拍了拍自己瘪瘪的荷包:“还差一半呢……”
“那我替你出了。”谢复之果断道。
辛娆震惊地看着他,反应过来时连忙拦住了他:“不行!”
谢复之见她眼中的坚定,柔声一笑:“也不是白替你出的,是借你,要还的,顺道借你个人情,将来若是有用得上你的地方,还请你效效力。”他这样说不过是为了让她心安罢了。
果然辛娆听他这样说,眼底的坚定就动摇了起来,最后溃散。
趁此,谢复之又道:“你这样急切着要赎回去,想来也是身不由己,我借你,你也算完成了任务,今后也可宽心了。”
辛娆低头想了一回,她本来就是想问陆峙借的,只是他总是气她,怕是借不来,如此谢复之借她,她也算完成了陆峙交代的差事,他便能消气了吧……
半晌,她抬起头盈盈一笑:“那好吧!”忽然她又想起一件事,羞赧地搓着手,“那利钱……”
谢复之觉得她实在可爱心里满满的:“不算你的利钱。”
辛娆嘻嘻一笑顺口一说:“那怎么好意思呢……”
“你若是觉得不好意思,不如送我一件礼物如何?”谢复之道。
“你想要什么?”辛娆不自觉捂住自己的荷包,她现在可是一个穷鬼呢。
谢复之轻笑一声:“不用花钱,花心意的东西就成。”见她捂着荷包,便随口道,“就绣个荷包如何?”
辛娆一时松了一口气又一时犯了难:“……我的手艺……”
“无妨,是你亲手绣的就成。”只要是她亲手绣的,谢复之不在乎美丑。
辛娆爽快一笑:“成交!”
之后辛娆还是慎重地写下借条,一式两份,强制谢复之收下,还不忘提醒他一句:“因为我月俸减半了,这么一大笔钱,我可能还的有点慢……”
谢复之乐于成见:“无妨,多久都无妨。”
辛娆彻底松了一口气,在金老板乐呵呵地笑容下接过了首饰盒,太好了,她终于可以交差了,相爷不会再生她的气了吧。
大概是心事了了,辛娆整个人也都轻松了,故作可怜开起了玩笑:“想我这般年轻,就已经负债累累了……唉……”
谢复之见她生动的模样,眼中的温柔几乎要攒出水来,情不自禁道:“欠我的也算不上欠……”
“嗯?”辛娆没懂。
谢复之正要解释,余光却瞥见一抹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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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含笑意的眼移过去,蓦地怔住了!
辛娆看到他的异样,也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去,笑容闪过一丝错愕。
陆峙不知何时出现的,他冷然肃立,高大笔挺的身姿将门外的光亮全挡了尽,店里渲染的灯光照着他,他的眼极冷,面色极沉。
原本热闹的金玉楼突然鸦雀无声,有些顾客虽迷惑于陆峙的天人之姿却又不堪他冰冷压迫的气势匆匆放下了看中的首饰侧身而逃。
辛娆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陆峙,那化不开浓墨的眼底像是凝结的前年寒冰,几乎要将冰冻,她不由被镇住了,心尖发颤地下意识往后挪了下脚步:“相爷......”
谢复之适时往前站了一步,将将挡住了辛娆的半边身子,他抬手端的是从容不迫的笑容:“见过相爷。”
看着他将辛娆护在身后,陆峙眼底凝成了冰霜:“阿娆,过来。”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有一种震慑人心的力度,沁着不容违抗的危险,令阅人无数的金老板都不禁低下头去,生怕一个眼神惹得这位活阎王不高兴,将他的店给掀了。
辛娆自然不敢违抗陆峙的命令,何况还是动怒的陆峙,她正要上前,谢复之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辛娆惊震地抬眼,谢复之却不在看她,而是看着陆峙。
温柔的面容也附上了寒霜:“相爷这是做什么?”
他不介意陆峙无视了他的礼节,事实上他与陆峙身份悬殊,陆峙即便无视他都在情理之中,但他担心此时的陆峙会对辛娆做出不好的事,也顾不得陆峙的震怒,执意护住辛娆。
陆峙眼见着他握住辛娆的手垂眸嗤笑:“谢侍御史以何身份来质问本相?”
前日谢复之才在大殿之上以状元的身份授职,授职首席官正是陆峙......
那一声笑危险的几乎让辛娆的心都颤动了起来,她连忙拂开谢复之的手,轻声道:“没事的。”
她疾步走到陆峙跟前,匆匆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糯糯喊了一声“相爷”,那是她自认做错事时的表现,以往陆峙都会因为她这样不忍生气,可这次,他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辛娆愣了一瞬随即追上去,谢复之上前来想要抓住她却抓了空,眼看着辛娆离开。
陆峙的步伐很快,辛娆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在他身后,在看到陆峙上了马车后,她站住了脚,不确定陆峙同不同意她上车,无助地看向恩泰,恩泰自己还六神无主呢,实在不能帮她决定。
就在辛娆踌躇着准备和恩泰坐在车架时,车厢内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上车。”
辛娆一丝不带犹豫麻溜地上了车。
11. 表妹
车厢里安静极了,长街喧闹的声音都像是雷声一般轰隆隆一窝蜂地砸进来,显得车厢更静了。
静的有些可怕。辛娆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偷偷瞄向陆峙,只见陆峙阖眸静坐,明明没什么神色,就是让辛娆觉得冰冷。
她附在锦盒上的手指缩了缩,深吸一口气,还是鼓起勇气轻轻开口:“相爷?”带着一种试探的小心翼翼的口吻。
陆峙没理她,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
辛娆泄气地垂首。
马车停了,辛娆刚抬头,就见陆峙已然起身走下了马车,辛娆连忙追了过去。
“啊!”辛娆一声惊呼,伴随着一声闷响和叮当的脆响,她的脚绊住了门槛。摔在了地上,手里捧着的首饰盒子都摔了出去,砸开了,里头的首饰都摔了出来。
陆峙闻声回首,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情绪。
辛娆没注意陆峙走了回来,急着往前就要去捡那些首饰:“有没有摔坏......”
她满眼的焦急落进陆峙眼里,陆峙蹲下身抬起她的手臂,见她没摔伤,才沉声道:“你在乎吗?”
辛娆泪珠子悬在睫羽上,可怜巴巴地捧着那些首饰点头:“在乎,相爷你别生气了……”摔坏了,他又该生气了。
陆峙仿佛读懂了她“在乎”的意义,眉心拧得更紧了。
辛娆跪坐在地上仰望着陆峙,这段时间的委屈全都急速上涌,嘴唇紧抿着,声息都被噎住了,噎得眼眶都红了,泪水就像是沙砾一般全都倒了出来。
“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把赏赐拿出去卖了......”她哭着说着。
赏赐?她一直觉得那些只是赏赐?陆峙沉着脸,只觉得胸腔涨裂,他重重呼出一息,低头笑了一声,他丢开了辛娆的手,站起身,此时他站在辛娆跟前宛若冷面天神。
“起来。”陆峙低沉道。
恩泰这时从后头走了上来扶起辛娆,又去把首饰都给收拾在盒子里。
陆峙背对着他们,冷漠的声音传来:“去请了大夫给她看看。”
那这是不是代表不生她的气了?辛娆不太明白。
大夫说她的腿没事,又叮嘱了一些,她也没听清,只看到恩泰捧着刚刚摔在地上的锦盒走了进来,工工整整放在她的桌上。
“相爷说了,让姑娘好生收着。”
辛娆懵了一瞬:“相爷不是要收回去?”
恩泰笑道:“相爷送给姑娘的哪有收回来的理?”
辛娆猛的一握拳,有些咬牙,那还让我赎回来做什么!
转头看到锦盒里躺着那支点翠琉璃芙蓉簪,她不禁拿在手里把玩,这是去年及笄,陆峙赏她的。
一些她几乎要遗忘的事突然闪回脑子里,她脸倏地一红,眼紧紧一闭及时制止了回忆的火苗,将簪子好好放回去,关上锦盒,好好放了起来。
第二日她还是跟往常一样去跟前伺候陆峙,陆峙没有再赶她走,就是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辛娆想陆峙这样,大概是要重新提拔一个得力的人了,那必然是姜梅了,可过了两日,陆峙也没有提要把姜梅调过来的事,所以辛娆有些糊涂,就找了她的狗头军师曦月小郡主商量。
“这你都不明白?”
“她若能明白,你表哥用得着动怒?”荆山梧摇着折扇悠然自得凉凉挑眉。
辛娆默了默,攒起一抹假笑:“小侯爷,你最近好像很闲啊?”
荆山梧一本正经地坐正了身子正色道:“能有什么事比执川的事更重要?”
辛娆干笑两声。
赵珈白了荆山梧一眼,继续看向辛娆:“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表哥这样动怒,是气你不将他当回事?”
辛娆一听立即纠正:“我当回事啊!非常当回事!”
“咳,我说的不是主子,是.......”赵珈卖了个关子,辛娆凑近她瞪大了眼睛等着她的下文,“你就没想过表哥这样,是因为他......喜欢你?”
辛娆蓦地呆住了,半晌后挺直了腰板深吸了一口气,头猛地摇了起来:“你别胡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赵珈也反驳道:“怎么不可能,你想想,这么多年表哥身边为何就你一个?论绣技你比不上如锦,论能力才干你不如梨梦,论红袖添香你也不会啊,可偏偏是你,把你纵养得这样娇滴滴的,走出去连侯府的小姐都自惭形秽,为何?”
辛娆脸一黑,说的好像她一无是处似的,她仰起脸道:“因为我从小就跟着他呀,他用得趁手了,而且相爷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这么一说,荆山梧和赵珈同时凑近了她:“愿闻其详。”
辛娆想了一会,便道:“我亲眼见过的,两年前有个长得非常漂亮的丫鬟羞答答地站在相爷跟前说爱慕他,想要伺候他,什么红绡帐暖的一大堆,我也记不得了,反正我是看着那姐姐都心动了,相爷愣是脸跟千年冰山似的,说做丫鬟生了非分之想是留不得了,当即就让恩泰把她拖出去了!任由那姐姐泪眼婆娑地求饶,相爷愣是纹丝不动,真狠心呐......”
赵珈听了脸色迟疑一瞬:“所以......”
辛娆理所当然:“相爷喜欢谨守本分的丫鬟,凡事有非分之想的都留不得,所以只有我留的最久!”言下之意,她还颇有些自豪。
荆山梧恍然,原来辛娆这般不开窍其中还有这层缘故。
赵珈按住辛娆的肩,感叹道:“像你这般貌美如花的姑娘还不自作多情着实少见,其实……”
她正要挑明,荆山梧却打断了她的话,提醒辛娆:“时辰不早了,小阿娆你该回去了。”
这么胡乱攀扯一通,辛娆也没得出一个“相爷到底还有没有在生气”的结论来,悻悻回了府。
赵珈蓦地转身恶狠狠瞪着荆山梧:“你为何不让我说!”
荆山梧潇洒地打开折扇:“以你表哥的性子,你猜你的表哥为何不明说?”
赵珈脸色一滞:“你是说他对阿娆并没有到那个感情上?”
荆山梧道:“我也说不上来,你别忘了这里面还有一个不确定因素。”
赵珈默了默,突然睁大了眼睛:“你是指王……”
荆山梧瞥了她一眼,示意她心照不宣。
**
才回府,外头管事的就冲到她跟前来:“阿娆姑娘,隔壁府里的大少奶奶来了,让你回来就去回话呢。”
辛娆听到余清珞来了,并不意外,毕竟余清珞时常会过来指点一下江山,只因他们相府还没有主母,老夫人的意思也是不让余清珞干涉,只让提点,虽然她每回召集所有人提点的时候,辛娆都觉得她好像把自己当成了相府的主母......
这次她以为余清珞又是要来提什么意见了,谁知正厅里只有梨梦,一个管事妈妈都没有,她心下稀奇加快步子走进正厅正请了安,就听到一旁传来一道咄咄逼人的娇声。
“阿娆姑娘到底是架子大些的,竟让大嫂嫂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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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娆看过去,心顿时沉了下去,垂眸屈膝行礼:“见过表姑娘。”
王星若,琅琊王氏当家家主的嫡幼女,也是先国公爷的继室王氏的亲侄女,陆峙尚且要尊称王氏一声母亲,王星若自然也算是陆峙的表妹了,与赵珈那个表妹不同的是,王星若常常以陆峙表妹为傲而沾沾自喜,自然就看不惯辛娆。
小时候辛娆可没少吃王星若的亏,包括不仅限于泼辛娆一脸面粉,给辛娆的甜品里偷偷放辣椒油,最过分的那次是辛娆及笄后的第二日挖了陷阱让辛娆掉进去一天一夜,若非陆峙救得及时,她便要折在里头了,出来后她烧了三天三夜。陆峙大发雷霆不顾王氏的面子将王星若赶回了琅琊,为此听说王家主也动了怒,关了王星若半年的禁闭。
这么快又来了,看来是一解禁就赶来了。
之前二人闹得这么不愉快,辛娆自然也不会假装热情,她虽是丫鬟,但也不会对着一个伤害她的人假以辞色。
王星若见她冷着脸,哼笑了一声:“听说你的月俸减半了?”
辛娆心头一扎,面不改色地笑了一声,福一福身:“恭喜表小姐。”
王星若一愣,只听她悠然道:“恭喜表小姐重获自由。”
“你!”王星若面色一狰,立即扬起手来,幸亏余清珞及时拦住了她。
“还小吗?一见面就闹,我们是来办正事的。”余清珞严肃训斥道。
闹?辛娆心底冷笑,差点把她害死了在余清珞看来只是小孩子打闹啊。
余清珞看向辛娆道:“我是来问你借梨梦的。”
辛娆在相府并不管事,她不明白余清珞要用梨梦为何和她打招呼。
王星若却是眼珠一转,起身跑到余清珞身边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大嫂嫂,梨梦好歹有职务有差事,府里上下还得打理,辛娆就不同了,反正表哥白日也不在府里,她闲来无事,白拿了一半的月俸,还不如为河州的孤儿们出一份力呢!”
“这......”余清珞也觉得她这番话说的在理,不由看向辛娆,“这不好,筹集善款的事太累人了,阿娆娇贵......”
她话还没说完,王星若就轻蔑地打断了她:“一个低贱的丫鬟,娇贵什么,还能比大嫂嫂比那些贵夫人娇贵?”
辛娆听到这,已然明白是什么事了,满京历来有个组织,名为德音堂,成员皆是京中贵夫人,没事的时候办办茶会,办办花会,有事了就会利用身份极尽能事,这次的赈灾筹集善款就是一桩,这样的大事办好了,就是她们的脸面,也为自家夫君在百姓心中博个美名,有益升迁。
这个德音堂也并不是什么夫人都能加入的,还得有资格,这个资格便是“妻凭夫贵”,余清珞的夫君虽然早亡,没做什么大官,但她是国公府的当家少奶奶,又是相爷的大嫂,自然有资格的。
余清珞摇头:“还是不行,太为难阿娆了......”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辛娆若是再拒绝,岂不是要背一个恃宠生娇的罪名?她轻轻笑道:“梨梦的确脱不开身,少奶奶若是不嫌弃,奴婢去帮您吧。”
余清珞很是惊喜道:“自然是不嫌弃的,也没什么旁的累活,就是一些登记造册的事。”
辛娆点头,王星若眼中却闪过一抹冷笑,被梨梦看在眼里,她看向辛娆道:“那就累你走一趟了。”
辛娆心想登记造册写写字,也没什么累的,可真去了,王星若的颐指气使才让她苦不堪言。
12. 强借
琅琊王氏当家家主膝下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六年前长女出事后,就只剩下王星若一个,加之王星若年幼,去年才办了及笄礼,自然是宝贝的紧,养成了她娇纵蛮横的性子,一点不如意,便对下人非打即骂,半点委屈也是受不得。
王家与陆家乃是世交,她自小就爱跟着姐姐缠在陆峙身边,自从姐姐出事后,她便生出了心思,谁知陆峙带回来一个辛娆,起初她还没什么感觉,只是看着这个比她漂亮的丫头很生气,便生了争竞之心,处处与她作对。
那时她倒还有些分寸,让辛娆跪个半个时辰,趾高气昂道:“你不过是个捡回来的破烂,就算去表哥跟前告状,表哥是会护着你呢还是会护着我呢?到时候表哥嫌你碍事就将你丢出去!”
果然就将辛娆吓住了,以后不管她怎么欺负辛娆,辛娆都能忍住不去告状,直到去年,她瞧见了一件事,整个人都怔住了,只觉得浑身都像是扎满了刺,从每个肌理狠狠扎着她,她疯了,失去理智一般将辛娆丢进了陷阱里,她要她死,她是真的要她死……
“辛娆,将那坛子米酒搬到柳树下去,别磕碰了贵人的脚。”王星若颐指气使着。
辛娆看了看到她膝盖的酒坛,又看了看王星若,咬紧了牙关捏紧了手指,转身去搬。
一旁的小厮见她香温玉软,不忍心倒是想帮忙,但也不敢得罪了王大小姐。
余清珞正和几位夫人在说话,像是没注意到这边。
而其余的夫人,年长的那些家中正有待议亲的女儿,哪一个不眼巴巴盯着相爷夫人的位置,未来女婿房中有这样一位我见犹怜的美人,到底不是好事,王星若又家世显赫是个劲敌,乐得坐山观虎斗。
至于年轻的少夫人,未出阁前哪个不曾肖想过陆峙,曾经倒是还想过和辛娆交好,如今没了指望,自然不愿多管闲事惹王星若记恨。
可怜的辛娆娇嫩的手指压得通红,那酒坛子愣是没有移动半分……
王星若就是要看她出丑。
辛娆从十岁起就跟在陆峙身边,虽是侍婢,但平日里也就端茶研磨,红袖添香,莫说搬重物,就是连扫把也不曾拿过,养的那双手白皙滢润,连一个茧子也没有。
这会搬酒坛子,辛娆不得窍门又使不上劲儿,只一口气堵着不愿求饶,一鼓作气就去推那坛子。
果然坛底松动了,一边倒去,辛娆箍不住力,脚也挪不动分毫,眼见着那坛子就要压砸她脚上去……
“小心!”
一阵风掠过,斜刺里伸过来一条手臂稳稳扶住了坛身,另一手又按住了另一边,不让翘起来的坛底压回去压伤了辛娆的脚。
“你先松手退开。”谢复之看了眼她的脚,沉声道。
辛娆惊惶地看着他,方才正害怕收不住这坛子心跳得厉害,现在听到他这样说,立刻收手乖乖退了一步站好。
此时在悠然轩的众人看到突然出现的谢复之都惊讶地看了过来,辛娆也愣愣地看着他:“谢公子?”
等谢复之稳定好了酒坛子,才直起身朝她微微一笑,着人来搬了酒坛子,回头看了王星若一眼,温和的眼中冷了几分,王星若自然不会怕他,冷嗤一声:“多管闲事。”
余清珞适时走了过来揽过了王星若含笑看向谢复之:“谢侍御史怎么来了?”
谢复之这才走上悠然轩朝各位年长的夫人行了礼,他如今也是满京主母中意的女婿人选,年少有为又风度翩翩,自然对他很是客气,各种问候寒暄,谢复之端方守礼,即便急于去见辛娆,还是耐着性子妥帖应答。
寻了契机才告退出来去找辛娆,辛娆正在河边洗手,等洗干净了左右去找手绢,才知今日忘了带,她正不高兴,眼前却送来一方叠的整齐的干净手帕,她抬眼,阳光下谢复之垂首看着她笑得温柔。
辛娆盈盈一笑接过手帕道了声谢。
“阿娆姑娘。”
他这样唤她,倒是把辛娆喊得愣了回,虽然这个称呼不陌生,但都是在与她身份相同之人才会这样喊她,谢复之这样的贵公子这样喊她,倒是让她有一瞬脸红。
她脸一红当真如晨光下沁了露珠的蔷薇,又娇又俏,谢复之心底一软。
“谢公子怎么会来?”辛娆屈膝行了礼,仰脸而笑。
谢复之道:“家母病了着我来尽一份心意,没想到你也在这。”他语气温和似有轻叹,仿佛在感叹这就是缘分。
辛娆道:“我是来帮忙的。”
她话音刚落,谢复之已经掏出了一张千两银票:“既如此,我也该尽一份心才是。”
辛娆看着那千两银票,瞠目结舌:“不用那么多......”
她瞧着那些员外商户都是捐些个几百两的。
谢复之朗朗一笑,眼中尽是柔和:“为国为民,怎能算多。”
这时余清珞已经走了过来含笑揽过了辛娆的话头:“谢侍御史的一片心,阿娆你收下,登记在册就是了。”
余清珞末了朝谢复之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谢复之顿时有一种被猜中心事的不自然,他干咳一声,余清珞既然来了,再见那些的夫人的目光已经逐渐投注过来,他也不好久留给辛娆惹麻烦,便出声告辞了。
等他离开,余清珞搂着辛娆往悠然轩边走边说笑:“今日可是托了阿娆的福,超额完成了。”语毕笑出了声。
几位年长的夫人会意附和着笑了两声,心底却有些不痛快,这辛娆丫头到底是命好,是相爷唯一的近身侍婢也就算了,连谢家的儿郎都护着她,好在她只是个侍婢,没什么威胁。
因着今日筹集的结果不错,聚会也早早散了场,余清珞让辛娆将今日的名录再誊录两册,辛娆回了栖迟院先是沐浴,整理了一下仪容衣裳,又随意用了些点心,等坐到院子里的凉亭下时,太阳也快下山了。
这样的时节正是不热不冷的时候,偶尔一点微风,也很是温柔,辛娆坐在凉亭下细细誊录名册。
陆峙意外的回来的早了些,甫一入院就见辛娆坐在凉亭下,夕阳灿灿笼罩在她身侧,如娇花照水,他静静望了她片刻,恩泰正要出声,被他制止,朝她走去。
辛娆正一门心思在誊录上,并未察觉身后站了一人,等意识到时,陆峙已经弯腰俯身手停在了她的身臂外侧,握住了她的手。
“相爷?”辛娆回头惊讶,这样的姿势她像是被陆峙圈在了怀中,她要抬头才能看到陆峙棱角精致的下颚。
“许员外的名字写错了。”陆峙语声清冷,像是在说公事,视线看着簿子上,手把着她的手圈出错字,再将正确的字写在旁边。
辛娆愣住了,直到陆峙低下头与她四目相接,她的心突然顿了下,然后红了脸。
陆峙凝注着她还是公事公办的端方模样:“重新誊录一遍。”
辛娆慌忙低下头去,陆峙的手离开了她的手,她一阵恍然,手背上还有余温。
陆峙看了眼她绯红地脸颊,坐到她身侧的石凳上,心情不错,淡淡道:“奉茶。”
辛娆正要放下手里的笔,恩泰已经眼尖地跑了上来:“阿娆你做正经事,我来。”
从前辛娆也经常在陆峙身边写字,方才虽然有一瞬说不上来的感觉,但很快被辛娆忽略了,她又重新誊录,只是心思不太专一了,偶尔眼尾微抬,余光瞄到陆峙,他正看着她写字,面色......好像不生气了。
她心情一阵松弛,连下笔都轻快了些,很快重新誊写好一册,正要放到一边晾干墨迹,却听到陆峙微冷的声音:“等等。”
辛娆不解,捧着册子看向他,陆峙已经从她手里拿过了册子,眉眼又似浮上了一层冰霜,辛娆的心就瞬间提了起来。
“谢复之?”他轻念掀眼看向辛娆,“他去了悠然轩?”
辛娆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件事啊,她点头,就听陆峙轻嗤:“一千两,他倒是出手大方。”忽然他扔了册子按在了手掌下。
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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氛一阵凝滞,陆峙略有不快,微冷的眼眸凝注着辛娆,按在册子上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一下一下点着。
“相爷有何问题吗?”辛娆识相地站了起来。
恩泰沏了茶来,就见气氛不对劲了,低着头放下茶盘,赶紧退出了凉亭。
陆峙没有应答,执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像是闲聊般开口:“本相倒是忘了问你,你哪里来的银子赎回那些首饰?”
辛娆见状,立刻老实道:“是谢公子借我的,相爷,谢公子人很乐于助人。”
“你和他是何关系?”陆峙垂眸看着手里的借条,面色平静像是闲聊一般。
辛娆便道:“我这样的身份哪里敢跟谢公子攀关系,只是他为人热心肠顺手帮了我罢了。”
热心肠?陆峙冷笑:“写借条了?”
“写了。”
“拿来。”
辛娆虽然不明白相爷为何要看借条,借条不都长一个样嘛,但她还是乖乖回房拿了借条。
陆峙看了一眼,就发现了不对之处:“利钱呢?”
辛娆欢喜道:“谢公子人可好了,他说不要我的利钱。”
她的笑容在陆峙看来分外扎眼,眉心微拧,语气更冷了:“不要利钱要什么?”
“他说让我绣个荷包作为谢礼。”
陆峙眼底闪过一抹戾色:“他倒是会想。”他冷眼看向恩泰,“去拿银子。”
恩泰立刻领命去了,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低头道:“相爷,如今您的私库是阿娆在管呢。”
陆峙竟然也有疏忽的时候,他看向辛娆:“自己去银库拿了银子还回去,五分利还给他,荷包不必绣了。”
辛娆先是一惊又是一喜,一喜过后,又觉得肉疼:“相爷,他不要利钱的!我的荷包不值五分利啊!”
陆峙睨了她一眼,不容置疑:“本相的人还要在外欠银子,你不嫌丢人,本相都嫌。”
辛娆只好闷声道“是”,又乖乖道:“阿娆让您丢人了......”
她虽有些肉疼,但相爷毕竟是自己人,欠相爷的总比欠谢公子的好吧?这么一想,她还挺轻松的。
这时又见陆峙抽了张宣纸过来,两指并拢在空白的宣纸上点了点:“写下欠条。”
“嗯?”辛娆一脸懵地看着他。
陆峙好整以暇:“本相替你还了银子,你自然该写欠条,连本带利。”
辛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心突突跳了起来,连本带利连本带利......
“相爷......我能不能不借?”辛娆小嘴一扁,可怜巴巴期期艾艾隐含希冀地乞求他。
“不能。”陆峙眉峰微挑,“你是觉得欠外人的比欠本相的好?”
这还用问吗!一个不要利钱,一个要五分利!傻子都会选啊!但是辛娆看着陆峙不敢说,还要哭脸带笑:“自然是相爷的好。”
陆峙轻应一声:“嗯,写吧。”
辛娆第一次脑海里跳出两个字“狗官”,但也只有一瞬,她很快摇头抹掉了,悲催地慢吞吞地写下了欠条,落款她忍不住咬住了手绢。
陆峙轻笑一声,抽走了欠条,叠整齐放进了袖襕中,心情不错地拍了拍她的肩:“就从你每个月的月俸里扣。”
“相爷!我的月俸已经很少了!再扣我就存不了钱了!”辛娆欲哭无泪在后面喊着,“相爷......”
陆峙充耳不闻,恩泰表示同情地看了她两眼。
辛娆吸了吸鼻子,忽然无力地问恩泰:“最近有人进过我的房间吗?”见恩泰不明白,她道,“我有一把伞好像找不到了,那是谢公子的,趁着去还钱,也好把伞还了。”
恩泰语重心长道:“顺便把伞的钱还给人家吧。”
辛娆不懂,恩泰没有细说就离开了,辛娆只得去私库里取了钱准备出门去,穿过花园走过长廊的拐角处,猛地撞上了王星若,辛娆怀里的银票散落了一地。
13. 亲吻
王星若看着一地的银票再看是辛娆,顿时脸一拧,眼睛一瞪尖利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银票!”
辛娆板着脸蹲下去捡银票,冷然道:“这是相爷准许的,表小姐若是有疑问,自去问相爷。”
一听她搬出陆峙,王星若眼底一抹狠意闪过,看着她捡银票的手白皙莹润,哪里像是一个丫鬟的手,简直比她这正经大小姐的手还要纤弱玉质,凭什么?自然是凭陆峙!满腔的妒意瞬间冲击了着她的理智,等她做出反应时已经听到了辛娆惨痛的喊声。
她猛地回神,惊见自己的脚不知何时已经踩在了辛娆的手指上,看着辛娆吃痛的表情苍白了脸,她只觉得痛快极了,非但没有及时挪开,反而又狠狠碾了几下,直到辛娆痛得跌坐在地,另一只手千方百计想要推开她的脚,她才松开了脚,只觉得不尽兴。
辛娆捂着手含泪抬头瞪着她,踉跄地站了起来。
看着她这副水汪汪我见犹怜的模样,王星若更恨了:“怎的,你不过是一个低贱的丫鬟,我不小心踩了你一脚,你能怎样?”
辛娆强忍着眼泪压着声线的不稳沉声道:“我是奴婢自然不能拿表小姐怎样,只是我还得去相爷跟前当差,相爷若是问起来,又该如何?”
王星若顿时神色一凛,狠狠推了她一把:“你居然敢威胁我!你当真以为表哥宠你几分你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辛娆的肩胛骨撞上硬墙吃痛的闷哼,还没缓过神来,就听到王星若不屑的冷声:“你不过是表哥失去我姐姐后排遣寂寞的玩意,你当真以为表哥对你有几分真情吗?你背地里做些见不得人不要脸的勾当勾/引表哥,就当真以为表哥将你放在心上了?真是可笑!”
她在说什么?辛娆听不懂,可王星若已然说得上了气:“那晚定然是你用了下作的手段勾得表哥亲你,你们还做了什么,你说呀!”王星若动了气,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凶神恶煞。
辛娆愣住了,这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是去年她及笄那日的事,她不由声音发颤:“你看到了?”
王星若的修的圆润尖长的指甲掐进手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你别以为表哥是因为喜欢你,他不过是触景伤情,利用你罢了!”
“那日是我姐姐的生辰,表哥与我姐姐青梅竹马感情甚笃,陆王两家更是早已有了默契,要给他们许婚,可我姐姐突然出事,表哥自然伤心欲绝,那晚定然是想起了姐姐太过伤心了,他的心里只有我姐姐,你若是生了非分之想,才是你的悲哀呢!”王星若轻蔑地说着。
辛娆愣住了,这才明白过来去年那晚陆峙的失常是为何。
原来相爷有心上人,她跟在陆峙身边六年,还是第一次听说,想来是王大小姐出事陆峙太过伤心,所以没人敢提。十月初十,原来是王大小姐的生辰啊,怪不得他带她进府前,不许她说告诉别人她的真实生辰,她在府里登记的生辰一直是十二月,怪不得那日他的心情那么不好。
或许那晚的簪子并不是想要送给她的吧,只是她有幸和王大小姐同一天生辰,陆峙不许她登记真实的生辰日,大概是觉得她不能同他的心上人同一天生辰吧。
那这样看来,那晚他那样生气,也就有迹可循了......
去年十月初十,她真实生辰那晚,陆峙回来的很晚,辛娆自己悄悄在河边过了生辰,许了愿,回来时他还未回府,她都等在房间伏在桌上睡着了,听到响动,她才猛地惊醒,一抬眸,就见陆峙站在跟前,晦暗不明地看着她。
那晚他的眼神深邃乌沉,似是夹杂了复杂的情绪,辛娆揉了揉眼睛,攒起一抹甜美的笑容,俏皮道:“相爷回来了,相爷是要用些夜宵呢,还是直接沐浴更衣就寝呢?”
谁知陆峙答非所问,低沉道:“今日是你十五岁的生辰。”
辛娆笑容愣住,忽然心底暖融融的,轻轻应了一声:“嗯。”
“可有什么愿望?将来可有什么打算?”陆峙慢条斯理问着,手里不知何时把玩着一支点翠琉璃芙蓉簪。
辛娆听他这样问,认真想起来,半晌后她笑得灿若蔷薇:“好好伺候相爷,好好存钱。”
陆峙并没有因她的回答而感到欣慰,垂眸望着她的目光愈发深沉:“去戴上瞧瞧。”
辛娆觉得今晚的陆峙有些古怪,但也没多说什么,欢快地接过簪子旋身走进了内侍的梳妆台前,陆峙没有跟着进去,而是驻足垂眸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才举步朝里走去。
里头正传来欢快的脚步声,随着一声“相爷好看吗”,辛娆像是花丛间的小鹿猝不及防跑了出来,撞上了陆峙,幸亏陆峙拦腰抱住了她,她才没被他撞倒。
她往陆峙怀里扑了一下,很快惊醒过来,正要脱离,谁知陆峙按在她腰际的掌心微微一收,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因着身高的差距,陆峙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脑门上,她心头一慌,抬眼看去,满眼焦急地抬手贴上陆峙的额头:“相爷你不舒服吗?是发热了吗?”
陆峙眸底一沉。
她推开他就要往外走去:“我去请大夫......”
话音还未落,手被陆峙扣着,人突然被陆峙拽了回去,她惊惶抬眼,未及反应,温热的唇突然落下,紧紧贴上了她的唇,辛娆猛地战栗,瞪大了眼睛,背脊僵硬一片。
霸道而强势,似乎还有些恼意地不容许她后退,但辛娆的脚终究发软,趔趄地后退了一步,猛地醒过神来,就要去推陆峙,可陆峙早已预判她的动作似的扣住了她的手腕,等她再挣扎时发现已经被陆峙按在了软榻之上。
这一刻,她浑身都在颤抖,唇瓣都是冰凉一片,陆峙突然停了下来,退开些看她时,就看到一张美丽的,惊惶害怕的脸,苍白着透着不自然的红晕。
没有半点动情之态,只有懵懂下的惊惧。
陆峙猛地坐了起来,坐到了软榻边揉着额角,面色难看。
辛娆倏地弹坐起来跑开好几步,戒备地贴着墙看着他,努力平复情绪,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相,相爷,你,你是喝酒了吗?”
半晌,才听到陆峙低沉的声音:“嗯,你去准备醒酒汤。”
辛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脚底生风地跑了,陆峙看着她消失在门口,因她动作过大,门板打着墙发出巨大的声响,好像他是洪水猛兽避之不及,陆峙垂首自嘲冷笑。
虽然这件事在辛娆心里留下不小的阴影,但她也很快明白过来,陆峙是不得已的,都说喝了酒的人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加之之后陆峙的态度依旧跟之前一样,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她也就慢慢淡忘了。
现在被王星若提起来,她心底就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似的,慢吞吞捡着银票,忽然想起一件被她遗忘的事。
听说她十月初十那日有位郎君上门来提亲,想要赎她,在及笄后娶她,陆峙发了好大的火,连话都没有听完,也不顾及人家郎君的脸面,就将人连礼物一起丢出府去了。
现在想想,大抵是因为那日是王大小姐的生辰,陆峙一早就心情不好,害她丢失了一段姻缘,那晚的事,现在想想,贴身相近时,陆峙并没有酒味,那兴许就是思人心切,把她看错了!
辛娆气呼呼地捡起最后一张银票,一用力就扯到了指关节,她痛得低呼出声,抬手一看,才发现被王星若踩住的地方红肿一片,她呜呜哭了两声:“真倒霉!”
她想,这王家姐妹真是她的克星。这下也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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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出门了,捧着银票垂头耷脑地返回栖迟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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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峙回府却不见辛娆等在房间,却是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相爷回来了,相爷喝茶。”
陆峙认得她,她是栖迟院的打扫丫鬟,经常和辛娆在一起说笑,辛娆很喜欢她,好像是叫明依,他不曾为难她,问道:“阿娆呢?”
明依放下茶先是行了礼,才回道:“回相爷,阿娆姐姐在房间,说是身子不太舒服,怕过了病气给相爷,就不过来伺候了,便让奴婢过来奉茶。”
陆峙眉心微拧,沉默片刻走出房间来,明依见他是往辛娆的屋子去,嘻嘻一笑退下去了。
辛娆正在屋里郁闷地擦药,听到叩门声,她走来开门,抬头一见是陆峙,慌忙将双手往身后一背,露出一张大大的笑脸来:“相爷。”
她笑脸摆的及时,却还是让陆峙捕捉到她眼底的一丝慌张,他不动声色走进屋里,眸光扫过,看到了窗下矮几上还未收好的药瓶,回头看了她一眼在矮榻坐下。
“钱还了吗?”陆峙淡淡开口。
辛娆摇头:“还没。”
“为何?”
辛娆低着头轻轻吸了一口气,抬头咧嘴一笑:“下午睡了会觉,不小心睡过头了。”
这么多年,陆峙早已能看出她的笑何时是真心的,何时是勉强的:“过来。”
辛娆乖乖朝他走近,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灯豆跃进她的眼底,明亮如星。
“把手伸出来。”陆峙沉声道。
辛娆心想莫不是因为今日没有完成他交代的差事,要惩罚她?她悻悻想着,伸出手去,手心朝上,并在一起送到他跟前,一副心如死灰等着挨打的模样。
陆峙气笑了,手刚抬起来,就见辛娆闭上眼瑟缩一下,她一向怕疼的,可他只是附上她的手心转过她的手,目色骤冷。
那指骨一圈红肿的已然看不见她分明纤细的骨节。
“怎么弄得?”陆峙的声音极沉,像是压制着怒意,眉心却是化不开的浓墨。
辛娆听他这样问,突然觉得有点委屈,眼前霎时蒙上了一层水雾,她深吸两口气不让眼泪掉下来,抿紧了唇摇头,她能怎么说?说是王星若踩的吗?从前她只知道王星若是琅琊王氏的贵女,如今却知道了王星若还是他心上人的亲妹妹,告诉他又能怎样,她不过是一个丫鬟,怎么比得上他的心上人呢。
“出门不小心摔了一跤,有个不长眼的人踩上去了。”她囊着鼻音,闷声说着。
陆峙沉甸甸地扫了她一眼,满眼不悦:“这个不长眼的人跟你有仇吗?”
辛娆蓦地瞪大了眼睛,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出卖了自己,连忙垂眸摇头。
陆峙也没有追问,只是看了眼身旁的空位道:“坐下。”
辛娆不解地坐了,却见陆峙站起身往窗下走去,在他俯身拿起药瓶时,她会意他的行动,慌忙起身跑了过去:“相爷我自己来。”
她跑得急,不意陆峙已然转过身,她紧急驻足,身子极力往后仰去不让自己撞上他,可陆峙已经揽过她的腰,她站稳之际撞进他平静无波的眼底。
辛娆愣怔,脑海里莫名闪过去年那一幕,刷的红了脸,正要低下去头时,陆峙却放开了她,手臂擦过了她的肩,冷淡的声音传来:“过来坐好。”
她脸色一滞,松了一口气时更加确定,那晚陆峙的反常的确是因为思念心上人过渡,她突然好奇王大小姐是什么样的人。
“谁告诉你的?”
水激寒冰的声音突然响起,辛娆一愣,对上陆峙冰冷的眼,气氛一瞬间凝结,她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竟然将“王大小姐是怎样的人”问出了口。
14. 告白
辛娆眼见着陆峙不快,心慌意乱地摇头:“我说了什么吗?”她打算装傻充愣。
陆峙凝视她半晌,垂眸帮她擦好药,冷然道:“有些事不该知道的,别再问。”
辛娆怔住了,直到陆峙起身离开,袖襕迤逦打过她的膝盖,她还是愣愣睁着眼瞧着,她从前看杂书看戏时,经常会看到主人公失去了心爱的人,心爱的人就成了主人公悬在心下的一根刺,碰不得提不得,只要轻轻一下,心就会被扎得鲜血淋漓。
她想,王大小姐对陆峙大概就是这样的存在,她觉得肩膀背脊有点酸了,换了姿势坐着,她本来是想问王大小姐出了什么事现在人在哪的,又想了一会,深吸一口气,决定日后再也不提王大小姐,好好当差,不再去揭陆峙的伤疤。
晨起辛娆正要去陆峙那当差,可陆峙早早就出门去了,辛娆收拾妥当准备跟着余清珞出门,谁知姜梅半路拦住了她:“你还不知道吗?梨梦去了。”
“嗯?”
姜梅审视她两眼:“你还真不知?是相爷的意思,让梨梦顶替你去了。对了还有表小姐,相爷今早突然把表小姐送去了宁远侯府家的私塾,说是让她跟着他家大小姐学规矩,你知道的宁远侯府是满京出了名的家规严格,听说表小姐去了连走路说话都要学,表小姐愣是拉着相爷的手哭求,还提到了她姐姐,相爷顿时神色一凛,命人将她带走了。”
辛娆惊讶地同时几乎要压不住嘴角的笑意,心头的好奇又被勾了起来,不由小声问道:“对了,你从小就在国公府的,你见过王大小姐吗?”
姜梅点头:“见过啊,标准的大家闺秀,只比咱们相爷小了一岁,从前在的时候经常在国公府小住,若如今还在,大概就是咱们的相爷夫人了。”
辛娆愣了愣:“那她人呢?”
姜梅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不知。”
辛娆还要再问,姜梅却什么也不肯说了,这时听见如锦在发火,隔壁刚好是绣园,听着是为了一个小丫头将绣品绣坏了,辛娆有些讶异:“怎么了?如锦今日这么大的气性?”
姜梅冷笑一声:“还能怎么着,心头堵得慌无处发泄呗。”她转头看到辛娆一脸天真懵懂的模样,戳了她的脑门道,“你这副样子还真是惹人恨,怪不得如锦吃了枪药呢!”
“我不明白。”
姜梅也没多说,只是笑道:“你自个想吧。”她走开自去忙了。
辛娆也准备离开,如锦正从绣园出来,两人打了照面,辛娆摇手和她打招呼,如锦冷冷暼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搞得辛娆一头雾水。
罢了,她也没多想,赶紧出门去了。
她先是去了谢府,门房见她美丽动人,又是相府的人,收起了瞧不起人的狗眼,热络地告诉她谢复之去衙门了。
辛娆知道如今谢复之在御史台当差,又赶了过去,谁知被告知谢复之一早奉命去了刑部,她感叹倒霉的同时只能又跑去了刑部。
好在谢复之没有再跑去别的地,刑部的衙役帮她通传后,她就在刑部大街外的茶馆等他。
这里的茶馆生意很好,来来往往声音嘈杂,辛娆喜欢热闹,正听着正堂的说书先生说书,说到精彩的地方,她整个人都呆了,连谢复之走过来也没察觉。
谢复之静静坐了下来,看着辛娆的表情随着说书先生的剧情跌宕起伏,她的表情就精彩纷呈,他不由自主眼中含了温柔平静的笑。
“哥哥,给您的娘子买朵花吧。”卖花小妹突然出现,明艳的蔷薇晃了辛娆的眼,她这才发现谢复之正看着她笑,她脸一红。
“谢公子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谢复之见她艳若桃李,没有反驳卖花小妹的话,笑意渐浓,拿出银子将小妹篮子里的花全买了。
辛娆呆了眼,谢复之笑道:“这书说的精彩,免得她再去打扰别人,也好让她早些赚了钱回家去。”
说着他将一篮子的话都送到了辛娆跟前,辛娆眨了眨眼,他道:“她让我买给你的。”
哪知辛娆虽然听到卖花小妹的声音,却没听到小妹说了些什么,兀自拿起一朵蔷薇凑在鼻下闻了闻,抬眼打趣道:“谢大人真是贵人事忙,我找了府上御史台才知道你在这里。”
谢复之微讶着露出一丝笑意:“昨夜半夜刑部抓了两个人回来,一早我奉命过来协助办案,急着找我何事?”
辛娆将花放回花篮,拿出一叠银票双手递过去:“谢谢你,这些还你。”
谢复之看着那些银票,眼底的笑意顿时消散了,他复又抬头看向辛娆:“是相爷让你还的?”
“你怎么知道?”
先前还为钱发愁,此时突然拿出这么大笔钱,除了陆峙,谢复之想不出还有谁出手那么大方,何况今早突然之间所有的官员都捐了一笔银子去德音堂,据说正是因为陆峙捐了一笔银子。
谢复之没有接过银票,他清楚明了陆峙的意图,还了银票,他和辛娆之间再无牵扯,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想借此压下堵在喉间的酸涩,一口不够,又喝了一口,直到缓缓将茶水喝尽,才沉声问道:“相爷还说了什么?”
辛娆捧着银票也有些累了,放下手搁在桌上:“相爷说了我是相府的人,欠着外人的银子,不太体面,我的绣工太差,也不足以表达谢意,这里是五分利。”大概是看出谢复之的不愉快,她怕他误会自己是个过河拆桥的人,连忙笑吟吟道,“但我还是要谢谢你的,若是你不嫌弃,将来有需要我帮忙的,我也会尽力帮你的。”
看着她乖巧甜美的笑容,谢复之的嘴角终于扯动了一下:“我知你是相爷的丫鬟,你可有为将来打算过?有想过将来吗?”
辛娆微愣,这句话听着有些耳熟,去年及笄,陆峙也是这样问她,不知为何,她觉得谢复之问这句话的神色和陆峙有些相似,但她也没多想,璀璨一笑:“想过啊,我想存够了钱,买一间自己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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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的带小院的小屋。”
她的将来里没有陆峙,也没有打算一辈子做陆峙的丫鬟,这样看来,她对陆峙并没有儿女之情,这个发现让谢复之心底的阴霾驱散了一半。
“可有想过嫁人?”谢复之目色深沉地看着她,他一向懂得要想先发制人就要抓住先机,若是敌人是个寻常人,他不急可以循循诱之,可敌人是陆峙那样位高权重谪仙般的人物,他不敢有任何的懈怠。
辛娆将银票推向他的手顿时停住了,美目圆睁地盯着他,她是想过的,但她没想到谢复之会突然问她。
谢复之大概也意识到了,抱歉地笑了声:“是我唐突了,可你别误会,我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他顿了顿,真挚地看向她,“若你有想过,可否将我列入你的考虑人选之一?”
此话一出,辛娆犹如被棒槌当头一棒,三魂七魄震飞了一半,做不出任何回应来。
事实上,谢复之也愣住了,他竟然没意识到自己竟是这样急切,实在有违他素日沉稳的性子,但他只是惊讶,却并不后悔,他将银票推回去低沉道:“我是认真的。”
**
大理寺这回的动作倒是快,几日就将严氏妻儿抓了回来,看着女人跪在那梨花带雨哭得几乎晕厥,孱弱的孩童喘息尚且吃力,大理寺正卿和刑部尚书虽有不忍,但此时牵扯国政,马虎不得,合着二人和荆山梧谢复之四人千方百计用尽,愣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理寺正卿耐心告罄,正要用刑,被一直沉默的陆峙制止。
严妻这才注意到昏暗的房中还有一人,陆峙从暗处缓步而出,英挺伟岸睥睨着她。
他凝视她半晌,轻笑一声,只让刑部尚书将母子二人带下去好生安顿。
几人不解,也不敢违逆,处置好后,荆山梧跟着陆峙走出刑部。
“接下来怎么做?”荆山梧问。
陆峙清冷道:“等。”
荆山梧疑惑,陆峙轻描淡写:“一个弱柳扶风满眼慌张的妇人,应答起来倒是慌中带稳,逻辑清晰,她那个儿子……”
荆山梧顿时恍然,又紧张起来:“一个五岁的小儿又如何?”
陆峙却没说,走下最后一层台阶,倏地目色骤紧。
荆山梧察觉到,寻着他的目光看去,紧张的神色顿时消散,换上漫不经心地笑来。
“怪不得方才衙役来找谢复之,他魂不守舍地就走了。”荆山梧轻笑两声,见陆峙脸色冷凝,挑眉道,“你瞧见没有,那小子的眼神可不单纯啊!”
陆峙只是凝着茶馆那处,冷漠沉静。
荆山梧好奇:“从前阿娆还小,我也没多想,如今她已然十六,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眼瞧着盯着这丫头的人可是越来越多了啊……”
他话音还没落,猛地睁大了眼睛,就见谢复之试探地握上了辛娆的手……他还不及反应,突然打了个冷颤,陆峙已然举步往茶馆走去。
15. 诋毁
谢复之见辛娆呆呆的,心底柔软,附上她的手,等她猛然回神之际,郑重道:“此时突然,我知你一时半会无法接受,答应我,今日之后好好想想好吗?”
辛娆心慌的手指都在轻颤,看着谢复之温润如玉,身份贵重,前程似锦,看着他握住自己的手,她讨厌他吗?显然不讨厌,可是再多的,她脑子实在一团乱,什么也想不出来,什么也说不出来。
突然一旁大喝一声,她吓得一个激灵调转头去,就见一郎君嚣张地歪靠在椅背上,挂着不可一世又轻蔑不屑地笑意。
辛娆认得他,并且对他印象深刻,因为陆峙差点抢了他的心上人!
此人正是奉国大将军的嫡子上官荣。前年他看上了进京省亲的江阁老的千金,一腔热血缠着人家势要将人家娶回去,那小姐本着体面还假以辞色,谁知在一场宫宴之上对陆峙一见倾心,顿时一番绝情的话断了上官荣的念头,随即请父亲去向太皇太后说项,谁知陆峙当着太皇太后和阁老的面直接回绝,江小姐煞白的脸色,掩面哭着离开。
此事传到了上官荣耳里,自然恨极了陆峙,之后总是仗着身份凡是提到陆峙都要抹黑两句,陆峙倒是从来不将他放在眼里,辛娆却在心里记了他好几笔,此时看到他,不禁咬牙。
上官荣正被一众人簇拥着,高昂的声音压过了说书先生的声音,带着轻蔑的冷嗤和极尽的诋毁:“想他陆峙贵为摄政首辅,竟然做出挟持妻儿弱小的不齿行径,这人进了刑部大牢还能有全乎的吗?大丈夫如此阴毒,手腕毒辣私下不知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了!表面倒是装的一副琼枝玉树的,还不是人面兽心!”
周围之人听到他这样数落陆峙,皆是面露难色笑而不语,陆峙他们自然不敢编排,可上官家三世荣耀,士族之门,如今上官大将军虽是散官,未有职权在身,可上官门地位在那摆着,谁又敢多说一句?
见这些人不敢反驳他,上官荣愈发得意,此时听到一阵掌声,所有人看过去,却见一位肤光胜雪的小女郎走了过来,但见她发髻上一点明珠衬着她皎洁无暇的脸上熠熠生辉,唇角一点笑意美目流转,实在娇美,众人看得呆了一瞬。
上官荣却眉心一皱,冷嗤一声。
辛娆已经走到了他桌前几尺,慢条斯理行了礼:“几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上官少爷如今连琼枝玉树都能信口说来,想来是当初得了江小姐的熏陶,回去后痛定思痛,日夜苦读的效果,若是江小姐得知,定然深受感动。”
她话说的讥讽可语气却是娇柔听到人耳里真是说不出的舒服,任凭她说得刻薄,只听懂了她言外的讽刺,不由都大笑了起来,满京谁不知当初上官荣为了江小姐又哭又闹,只跟陆峙过不去,此时突然提起,谁还会信他说的话,只当他又在吃醋,两相比较下觉得他当真小心眼了。
辛娆嫣然一笑:“还是要多谢上官少爷夸我家相爷琼脂玉树。”
“辛娆!”上官荣铁青了脸狰狞地瞪着辛娆。
辛娆却皱了下眉疑惑道:“不过上官少爷并无职衔在身也无职权在身,怎的对刑部之事如此了解?刑部一向戒严的嘛,莫不是刑部有人与少爷里应外合?还是说......”辛娆笑吟吟的眼逐渐冷了下来,“上官少爷在刑部安插了眼线?”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大惊,一个纨绔少爷若是在刑部安插了眼线,是有什么目的?还是说上官家有什么目的?
“啪”的一声,上官荣拍案而起,踩上桌子跳到了辛娆跟前:“你个贱婢!竟敢诬陷我上官门!满嘴胡说八道!活的不耐烦了是不是!”
“那你在此攀污相爷,又是否嫌命太长呢?”
上官荣青筋凸起的手就要掐上辛娆的脖子,却被谢复之突然扼住了手腕:“上官公子,你是满京有名的贵公子,是奉国大将军之子,在此动手为难一个小姑娘,怕是有辱身份,闹大了只怕大将军脸上挂不住。”
上官荣脸色一僵,略有退却之意,辛娆却不愿放过他,她轻笑一声:“谢大人此言差矣,上官少爷若是在意奉国大将军的颜面,又怎会在此大放厥词攀污相爷呢?想来是压根不将大将军和上官世家放在眼里呢。”
莫说上官荣,就是谢复之也微愣了一瞬,在他眼里辛娆一直是甜美娇憨楚楚动人的模样,此时这样得理不饶人的模样虽然神采飞扬,但却像是个伸着利爪的小猫。
“你!”上官荣恼羞成怒就要挣脱谢复之上来打她,谢复之以身躯压制他,转身正色看向辛娆。
“他到底是奉国大将军之子,身份尊贵,别闹得太难看,否则收不了场你会吃亏。”谢复之满眼担忧,不愿辛娆得罪了上官家。
可辛娆哪里在意,先前骂的已然气性上头,对他也早已厌恶至极,此时冷哼一声:“知道的尊他是奉国大将军之子,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哪里来的无知狂徒,在这叫嚣。”
“辛娆你个贱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阿娆!”
“阿娆。”
上官荣谩骂的声音,谢复之提声的警告,和陆峙悠然的声音同时响起。
所有人具是一怔,辛娆转身看去,就见陆峙立于门内,器度沉厚风神轩举,刹那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可陆峙只是看着辛娆,眼底闪过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辛娆脸上的战斗神色顿消,笑意跃然眼底:“相爷!”她飞奔至陆峙跟前,满眼星辰。
茶馆寂静无声,众人整容齐齐朝向陆峙,抬手作揖弯腰与地平行,高呼:“参见相爷。”呼声震天。
辛娆站到陆峙身边,转身去看上官荣,见他还不是要低首垂眸乖乖行礼,不由得意地扬眉,轻哼一声:“没种。”
陆峙眉心微拧:“这话跟谁学的?”
辛娆嘻嘻一笑:“跟张厨司学的。”
见她神采飞扬,陆峙也没再说什么,淡淡道:“回去了。”
辛娆点头,陆峙转身之际扫了眼谢复之,谢复之早已在人群中直起身子,定定地望着辛娆,似乎在期待什么,不经意与陆峙四目相对,他脸色微僵,复又垂眸。
荆山梧靠在门框上旁观着他们,此时不由有些同情谢复之。
谢复之眼见着他所有的劝解都没有用,陆峙只需要出面,就能让辛娆收起利爪,可那利爪似乎伸到了他的心上,一下一下挠着他的心,他突然举步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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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娆!”
辛娆正要上车,听到声音转过身去,谢复之站在茶馆门口看着她温柔地笑着:“记得我跟你说的话。”
辛娆先是一呆,而后红晕爬上耳珠,渐渐染红了脸颊,她低一回头,轻轻点头。
陆峙修长的手指挑起车帷挂在金玉勾上,视线平淡清冷看着他们,谢复之的视线却紧紧揪着辛娆,辛娆粉面桃腮上淡淡的红落进陆峙眼底,浮上了一层冰霜。
他随意扣了扣车壁,辛娆回神回头看他一眼,又转头看向谢复之,匆匆欠身行了礼,转身上了车。
陆峙挑下了车帷冷凝了谢复之一眼,语声微凉:“回府。”
马车从谢复之跟前驶过,紧闭的车窗他看不见里头的辛娆,心情沉重,突然肩膀一沉,他回神侧首,对上荆山梧揶揄的目光,他垂眸:“小侯爷。”
荆山梧点头,笑问:“你一开始不知小阿娆是相爷的人?”
谢复之深吸一口气,抬眸时眸光坚定沉稳:“阿娆虽是相爷的丫鬟,却有自己的思想。”
荆山梧看着他的目光凝了一瞬,这位今年才加冠的青年,比他们小了三岁,提到陆峙时却丝毫不露怯,他不由暗含了欣赏,还带有一点看好戏的期待,然后轻轻笑了,他拍了拍谢复之的肩,什么都没说复手离开了。
车厢里,辛娆正在为谢复之的话而神思不属,突然听到一声干咳,她回神望去,对上了陆峙清冷的眼,她反应极快,倒了茶递过去:“相爷喝茶润润喉。”
陆峙接过喝了,轻描淡写道:“上官荣毕竟是上官门之子,你为何同他过不去?”
他虽这样说,但语气里并无对上官门的忌惮,仿佛只是说给辛娆听的。
辛娆不以为意仰着脸道:“他是上官门又如何,就能对相爷不敬吗?”
陆峙凝视着她,轻笑道:“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罢了。”
辛娆认真道:“相爷不将他放在眼里,他可是处处要跟相爷比的!”
她容不得任何人诋毁他。正如三年前小皇帝刚登基,有些不轨权臣生了异心,他雷霆手段震慑,并且诛了叛臣九族,当时朝野也有言他太过狠辣,宴席之上,很有迂腐的文臣喝了黄汤义正言辞地教训起年少轻狂的陆峙。
常年一瞬间尴尬,资历深的老臣们也等着看陆峙的笑话,辛娆端着热汤走来,不小心绊住了脚,热汤泼了那文臣一身。
陆峙坐在高位上微愣,眼瞧着辛娆跪下请罪,低垂着首嘴角却轻轻勾起。
事后陆峙也曾佯作不悦质问她。
十三岁的辛娆却不卑不亢娇滴滴道:“相爷为朝廷尽心尽力,扫平动乱,他坐享相爷带来的太平有什么资格数落相爷!”
陆峙想起那时她的张牙舞爪,在看此时她提到上官荣凶巴巴的样子,闲适地靠上手边的锦团,嘴角噙了淡淡的笑意,好整以暇问她:“他也羞辱了你,你不在意?”
辛娆得意地挑眉:“一个恼羞成怒的人无能狂吠罢了,我在意作甚?”
陆峙低头轻笑,轻轻转动茶杯,茶水在茶杯中荡起水纹,幽然的声音缓缓响起:“谢复之与你说了何事?”
16. 青楼
辛娆几乎是一瞬间抬头惊怔地看着陆峙,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听到了?”
陆峙转动的茶杯微顿,心底似已有了些猜测,他的目色沉下来,凝视着她不语。
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可是被这样盯着,辛娆的心慌得很,像是做错了事,一种背叛了陆峙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她虽然经常在陆峙面前说瞎话,但不知为何这一回她不大愿意胡说,她张了张嘴,但又觉得说不出口,有一种害怕,那一种害怕她说不清楚,她绞着团扇的穗子低首垂眸道:“谢公子因为我将钱还给他,似乎不大高兴,大概觉得我是个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人......”
“只是如此?”陆峙又问。
辛娆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去,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真挚地看着陆峙,点点头,力持让他相信她说的话的真实性。
陆峙岂是那么好骗,但见她不愿如实说,反倒轻笑一声,将杯中茶饮尽,她不愿如实说,但便证明并未将谢复之放在心上。
见他笑了,辛娆也松了一口气。谢复之说的话,她还没有琢磨过,他的提议更是让她惊惶,她需要静下心来用些时间好好想清楚。
二人回了府,门房立即迎了上来道:“相爷,瑄王来了。”
瑄王赵璞乃是当今小皇帝的堂哥哥,赵珈小郡主的亲哥哥,也是陆峙的表弟,为人放荡不羁,是满京有名的逍遥王。
赵璞等在扶光居,一见陆峙,便起身笑骂道:“相爷好大的架子,我这想进书房等候都不行。”
陆峙暼他一眼:“你若是想进书房了解当今局势,我想太皇太后会很高兴。”
他推开书房门,赵璞跟着进来,朗声笑道:“罢了,我这人身子骨弱,繁琐的事不适合我,不如随心所欲来得逍遥自在。”
辛娆已经端了茶盘走了进来,将茶杯放到偏厅的矮几上:“王爷请用茶。”
赵璞看到辛娆眼前一亮,歪靠在凭几上挑眉:“小阿娆几日不见出落的愈发的水灵了,叫人见了......”他轻佻的话还未说完,突然感受到一道冰冷的目光,凭着感觉看去,正对上陆峙淬了冰的眼眸。
他讪笑一声,讨好的将茶端到了陆峙跟前:“表兄用茶。”
陆峙接过茶杯,冷冷道:“今日你来最好有事。”
赵璞咋舌,不就是调戏了辛娆一句嘛,他正色道:“今日是来献宝的!”说着他长臂一扬,将席子上布包裹的长条的东西小心翼翼放置矮几上,冲着陆峙神秘一笑,布条掀开,一把古琴赫然跃然眼底。
陆峙神色微变:“半阙古琴。”
赵璞赞赏道:“不愧是表兄,满京第一世家贵公子,这半阙古琴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心思才弄到手的,特来给你瞧瞧。”他言语间颇为得意,陆峙虽不好乐道,但士族公子哪个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何况是陆峙。
他笑着突然看向了一旁的辛娆,眸光一闪,将古琴往辛娆跟前推了推:“小阿娆,可要试试这天下琴师都梦寐以求的古琴?按理说你是碰不得的,可谁让你是......”赵璞睇了陆峙一眼。
谁知辛娆眉心一皱,双手往身后一背:“我不会弹琴。”
赵璞暗示陆峙:“没事啊,让你家相爷教你。”
辛娆还是皱着脸,闷声道:“我笨,学不会,相爷我去弄些点心。”她说着也不等他二人同意,已经起身离开。
“嘿,你家小阿娆脾气是越来越娇了啊!”赵璞瞪了陆峙一眼,将古琴收好。
陆峙冷睨着他:“那又如何?”
赵璞叹气:“我能如何,惹不起还不行?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大曌盛世,女儿家哪个不会一点歌舞乐器,却都不见阿娆有兴趣,还很排斥,为何?”
“管好你该管的人。”陆峙语气微凉。
赵璞心知他的心思也不在意,俯身过去:“最近弦月歌来了位极美艳的舞姬,若论相貌自然比你家小阿娆要差一点,但若论风情,这满京都无出其左右者,可要去瞧瞧?阿兄这般年纪,也该品尝一番蚀骨销魂的滋味了。”
“慎言!”陆峙脸色一凛。
赵璞又凑过去点,低声道:“大不了不叫阿娆知晓。”
陆峙只垂眸喝茶,并不理会他。
见他不为所动,赵璞眸光一转轻笑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小阿娆心里怎么看待你这位朝夕相对的相爷的?”
陆峙眉眼微有松动,赵璞趁热打铁坐到了他身侧:“待会我们就试探一番如何?看她是何反应,若是她紧张,我就不怂恿你了,但若是她......”他停顿了一瞬,眉眼藏着戏谑的笑意,“并不在意,你今晚就随我一起去潇洒一番,如何?”
陆峙没有应答,也没有否决赵璞的提议,他心底似乎也有一层隐隐的期待,听到了辛娆的脚步声,他面色平和继续饮茶。
辛娆将点心一盘一盘放在矮几上,就听到一声干咳,她莫名抬头,就见赵璞盯着她,“王爷有何吩咐?”辛娆问。
赵璞笑道:“吩咐谈不上,只是有一件事要同你讲一声,今晚我和你家相爷要去弦月歌放松放松,你不必准备他的晚膳了。”
辛娆惊诧地圆睁双目,瞬间看向陆峙。
弦月歌她知道,是满京最大的歌舞坊,听闻里头的女郎各赛各的美艳动人,才情出众,因着规格典雅高贵,又与一般的教坊不太一样,来往的几乎都是达官贵族,被满京的郎君们誉为人间仙境,赵璞和荆山梧是那儿的常客,他们来府上时,也会偶然谈论起,每每谈论起也会经常让陆峙和他们一起去,只是以往陆峙都会直接拒绝,但今日,辛娆看着他,见他虽不言语,但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应该是这回想去了?
陆峙见她扑闪着眼睛水灵灵地看着自己,就是不说话,他道:“可有要说的?”
“相爷自去吧。”辛娆很是善解人意地两眼弯成了月牙,“以免拂了王爷的盛情。”她想着赵璞好歹也是尊贵的王爷,三番两次请他去不去,也不太好,既然这回陆峙想去了,她自然是要附和着的。
赵璞看着陆峙乌沉的脸色,已经在一旁忍俊不禁:“对对对,别拂了我的盛情。”他拍着陆峙的肩,嘴角就差咧到耳根了,“阿兄,愿赌服输啊,请吧。”
愿赌服输?辛娆不解地看看赵璞古怪的笑意,又看向陆峙,呃......怎么回事,怎么陆峙好像更加不高兴了?
“相爷......”
辛娆的话还未说,陆峙已然起身,英武挺拔的身姿遮住了大半光亮,冰冷的声音从上头落下来:“既如此,今晚不必等门。”
辛娆微讶,还是起身恭敬欠身:“是。”
陆峙回眸凝了她一眼,她愣了一下,笑脸更大了,赵璞抱起包裹好的古琴,脸憋得通红。
辛娆不确定,方才相爷是在瞪着她吗?可是听着赵璞出门笑得大声,他们应该挺高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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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的满京,繁华富庶,青鸾街上当属弦月歌最为耀眼,才走近就听到了靡靡之音,赵璞甫一进门,就有人拥了上来,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花娘殷勤的很:“王爷可来了,绿浓可是望穿秋水了,这......”
花娘扭腰摆脱地迎上来一眼就瞧见了陆峙,嘴里欢迎着赵璞,可那一双眼珠子愣生生移不到赵璞身上,赵璞素知他家阿兄高调,早已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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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介意。
那花娘一颗心扑到了陆峙身上,见他器宇轩昂,可那气质却是冰冷的让人不敢靠近,她心下稀奇,来这种地方还这副生人勿近模样的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又多看了两眼。
赵璞知晓陆峙一直在死忍心里还有气,生怕这花娘不懂事将他得罪了拂袖而去,那可就无趣了,趁着花娘胆大的要上手时,他立刻插了过去:“还不领我们去仙霖轩。”
花娘识人,反应过来懊悔差点迷了心窍得罪了人,连忙甩着丝帕领着他们穿过华堂,往后去了。
仙霖轩雕梁画栋,香气弥漫,早已舞姬翩翩起舞,荆山梧闲适地坐着喝酒望见人影,立刻站了起来,折扇打开:“我只当小王爷说大话,没成想还真把你给请来了。”
陆峙居中,赵璞和荆山梧分坐两边,三人席地而坐,这偌大的仙霖轩只有他三人,陆峙始终紧绷着脸,只顾喝酒,荆山梧大致也瞧出其中的一些猫腻,与赵璞对视一眼。
赵璞给陆峙倒酒:“阿兄,既来之则安之,也别冷着脸,吓到这些美娘子,这绿浓便是我说的新晋花魁,不若我让她来陪你如何?”
荆山梧挑眉:“哦,我可是听说你包了她一个月,怎的舍得?”
赵璞不以为意:“一个女人而已。”
荆山梧知道女人在他眼中全是玩物,并不意外。
陆峙冷声道:“你自己留着。”
话音刚落,一阵清香飘了进来,伴随着一声声银铃般的笑声,几位轻纱裙衫的花娘翩跹而至,各自落座在三人两边,媚笑着给三人倒酒。
只听赵璞问了一句:“绿浓呢?”
娇媚的声音回他:“绿浓姐姐知晓王爷来了,正打扮着呢。”
陆峙正襟危坐,正眼也没瞧这两位花娘一眼,花娘柔弱无骨的身子借着倒酒时靠进陆峙怀里,谁知陆峙突然起身,她“哎哟”一声扑倒在坐席上,酒水从壶口流出倒了她一脸,狼狈地红了眼。
忒不会怜香惜玉了。
众人一愣,呆呆看着陆峙风姿绰约走到了落地窗外,似是凝神望着楼下。
赵璞和荆山梧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起身走到了陆峙身边,沉默半晌,突然眸光一亮,不可思议地看着楼下花园正搂着花魁榜首居二的花娘走过的男人,赫然是恩泰!
“嗬,好小子,他主子还没潇洒呢,他倒抱得美人归了!平日里见他是见着妖艳的女郎就躲的,这回怎么上赶着了?”赵璞玩味地勾起嘴角。
荆山梧凝神一瞧,莞尔:“小王爷不如瞧瞧他紧绷的脸堆起的笑容,那搂在花娘腰间的手青筋都突起来了。”说着他富有意味地挑了陆峙一眼。
赵璞立刻会意看向陆峙:“怎的,这里有你想要的消息?”
荆山梧也问:“难道有严力源通敌的线索?”
陆峙神色平淡:“没有。”
二人微惊,正要细问,却见楼下一角一人怒势汹汹地冲进了花园,正是上官荣!
荆山梧赫然合上了折扇,顿时清明:“听闻上官荣包了这里的花娘一个月!”
赵璞也惊:“你想对付上官荣?”
陆峙冷嗤:“他还不配。”
赵璞点头:“对对,你从来不将他放在眼里的。”
荆山梧扯了扯嘴角,不敢相信地说出心中的猜测:“......该不会是因为白日里上官荣骂了一句阿娆吧?”
这回陆峙没有应答。
荆山梧和赵璞对视一眼,只听“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响彻花园,二人同时向下看去,上官荣辱骂的话才说了一半,已经脆生生挨了好几个巴掌,恩泰左右开弓,他两边脸颊已经杠起了红手印。
17. 故意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或是惊怔或是看戏或是嘲笑。
陆峙不知何时已经走了下来,最外一层的恩客虽不认识他,却被他不近人情的气势所压,乖乖让出一条道来,逐渐让到了最里层。
周围的骚动逐渐静了下来,被揪着衣襟的上官荣泪眼婆娑地看到了陆峙,顿时火冒三丈:“陆峙!你个阴险小人!你纵仆行凶,你仗势欺人!你敢得罪上官门!”
陆峙清冷的声音缓缓而起:“仗势欺人如何?上官门?哼。”他垂眸冷笑一声,极尽轻蔑不屑。
上官荣被他的神情刺激到了自尊心,挣扎着手脚并用去打恩泰,奈何他平日里不思进取,拳脚功夫竟是连挣脱恩泰的束缚也不能够,发丝凌乱只能瞪着猩红的眼,愈加疯狂。
突然人群里扬起一道快意的声音:“只许你上官公子仗势欺人吗!以往弦月歌只要有你上官公子看中的人,莫凭她是否已有意中人,已有恩客,你哪回不是上去一脚将人踹的人仰马翻,再将家世搬出威胁恐吓自得意满的羞辱!这回让你尝尝这种滋味,上官公子就受不得了?”
附和的声音越来越大:“就是就是!”
看来是受得上官荣的欺凌已久,敢怒不敢言。
陆峙平静的声音压过了热闹的喊打声:“你亲自送他回府。”
恩泰领命:“是。”
人群散了,陆峙也离开了,赵璞叹气:“我说他今日怎么这么好性,随我来这弦月歌。”
荆山梧突然问他:“执川让你找的人你还在找吗?”
赵璞道:“自然。”
荆山梧眯起了眼:“这就是怪了......”
**
等恩泰从上官府出来时,以至半夜,他走到马车的窗户旁,窗帘被掀开,露出比月色还要清冷的侧脸,恩泰道:“相爷,上官将军的脸色不大好。”
陆峙轻应一声,并未放在心上:“回府。”
窗帘放下,恩泰自去跳上了车架,车夫扬鞭启程。
回到府里,栖迟院的灯笼如昼,陆峙喜静,这院里除了白日里的清扫下人,到了夜间便只有辛娆一人,他看了眼明亮的堂屋,走了过去。
恩泰先行两步推开了门,转身见陆峙脸色突然冷凝,他莫名:“相爷?”
陆峙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沉声道:“你下去吧。”
恩泰虽然心中觉得陆峙奇怪,但也不敢多问,退出关上了门。
翌日晨起,辛娆起来梳洗一番去了正房。
一进门,就见陆峙早已梳洗好穿戴完毕,正襟危坐地喝着茶,她讶异行礼,就听到陆峙微凉的嗓音:“你还知道起来。”
辛娆脸一红,今日她没起晚吧......但她还是欠身:“相爷,可是我犯了错?还请相爷示下。”
陆峙将茶杯放下,语气不悦:“昨夜本相半夜回府,你倒是早早睡了,连口润喉茶水也没有备下。”
辛娆美目圆睁:“不是相爷吩咐不必等候。”
陆峙眉心一拧,瞪视着辛娆:“你倒是听话!难道你就不担心......”
辛娆见他停顿,接口问道:“担心什么?”
陆峙目光深邃:“你当真没有一点想法?”
辛娆想了想:“相爷指的什么?”
望着她一脸天真的模样,陆峙气凝于一处,满脸不快:“出去!”
辛娆莫名其妙被赶了出来,恩泰见状了然:“又惹恼了相爷?”
“最近相爷的脾气真是琢磨不透。”辛娆无力地坐在廊下,额头贴着廊柱,很是无奈,突然她想起了王大小姐,不由目光一闪,瞬间捉住恩泰,恩泰被她这目光盯得心里发毛,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
他吞了吞口水:“你做什么?”
辛娆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从小跟在相爷身边,一定见过王大小姐对吗?她是不是......”
“住口!”恩泰突然低喝一声,吓得辛娆瞪大了眼睛,恩泰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过,干咳一声,低声道,“别问,把王大小姐从你脑海里挖走。”这回他大概知道为何陆峙突然将王星若送去了私塾。
虽然恩泰神色正色,但只要不是陆峙,辛娆就不怕,她咕哝着:“为何大家都知道,我不能知道?我好歹还是相爷的贴身丫鬟呢。”
恩泰意有所指:“正是因为是你,所以你不必知道。”
“.......为何?”辛娆更奇怪了。
恩泰不知如何解释,只是语重心长道:“我是为你好,别再问王大小姐的事。”
辛娆不明所以,但看着恩泰,她想起她提起王大小姐时陆峙的冰冷,轻轻点点头,心却忐忑不安起来,但她私以为陆峙正是因为王大小姐才这样奇怪,比如今晚,陆峙赴司空的邀请过府吃酒,中途恩泰突然回来了,说是相爷的意思,让她到点去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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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事从来都是恩泰做的,辛娆心中奇怪,就这样问了。
恩泰犹豫一番,正色看向辛娆道:“反正是相爷的意思,你记得,你是相爷的人,何时何地都该以相爷为首为重。”
这本就是辛娆的分内事,但是恩泰这样重中之重的特意提醒,反倒引起了辛娆的疑惑。
带着疑惑,她跟着恩泰去了司空府,司空的夜宴设在东苑,恩泰领着辛娆到了东苑外停住了脚,悠扬的丝竹管乐声传来,恩泰转头道:“你自己进去吧,我去驾了马车,在府外等你们。”
辛娆点头,寻着乐声走近,就看到西南角几位乐姬合奏乐声,再走几步,便是一位舞姬在月下起舞,这个角度,正好是东苑各处都能欣赏到,却不遮挡风景的,辛娆又往前去,一位清丽的画师正对着东苑作画,已初成形,辛娆想,这位司空可真是个风雅之士。
欢声近,辛娆便看到水榭之上觥筹交错,华灯之下,她一眼就看到了陆峙,他坐在司空身边,举手投足间尽是矜冷的优雅,不至于让人觉得傲慢,又带了一丝疏离,如明月生辉。
辛娆来的也巧,正是宴会结束之时,只见司空起身与各位贵客相互道别,陆峙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只是支着额头坐在座位上,那些贵客一一到他跟前辞行,已有各家的仆人上前搀扶,陆峙只是容色淡淡,辛娆连忙经过东边的长廊进入水榭中,走到了陆峙身边。
“相爷。”
陆峙凤目中似是暗藏神光,在见到辛娆时嘴角含了一抹轻浅的笑意:“来了。”
司空呵呵笑着:“相爷是有人来接了,那谢侍御史可有家仆来接?不若我派了人送谢侍御史回去可好?”
辛娆正扶着陆峙起身,这时听到司空的话突然转过身去,就见陆峙身旁的位置上竟坐着谢复之,她那一脸的意外似乎刺痛了谢复之,他踉跄着起身,大概是饮了酒的缘故差点没站稳,辛娆下意识要去扶他一把,却行动不得,低头一看,陆峙的手不知何时握住了她的手腕,她讶异抬眼,陆峙只是凝着谢复之,笑意不明。
只听陆峙松弛而冷冽的声音:“谢侍御史醉了,还请司空派人将他送回府。”
辛娆见谢复之酡红的脸透出一丝白色来,面色紧绷看向辛娆时,好像辛娆十分对不起他。
她也没做什么吧?她询问的目光看向陆峙,陆峙眼底却一片清明,毫无醉酒之意,还隐着一丝捉摸不透的愉悦。
18. 修罗场
谢复之输了。
什么输了?若说这是一个赌,不如说这是陆峙存心要让谢复之死心的一个提醒。
他要告诉谢复之,在辛娆眼里,谢复之毫无存在感,他要让谢复之明白,即便谢复之一腔真心,也换不来辛娆的一个眼神。
谢复之如何看不出陆峙的目的,他自然也看得出陆峙这样做的背后用意,他先前为了抢占先机和陆峙较劲,今晚的宴会,陆峙又何尝不是在与他较劲,并且让他输得毫无还手之力。
可是他不明白的是,当年分明有传闻说陆峙钟情于琅琊王氏的嫡长女,依陆峙的性子,即便王大小姐失踪多年,他也不会轻易移情,他不懂,陆峙究竟如何想的,却潜意识故意去忽略陆峙对着王辛二人时明显的不同,他不愿去深想,只想尽快能再见辛娆一面。
他们两个做什么,辛娆看不懂,只是回程的马车上,她的脑海里一直闪着谢复之那受伤又难过的表情,她不懂谢复之为何难过,却令她十分愧疚,以至于眉心都紧拧着舒展不开。
“谢家乃是旧时大族,虽至今时今日,不复当年威望,谢老仍旧是朝中大员,谢复之又为谢氏一门嫡长子,承担着谢氏的满门荣光,他不会忤逆谢老,实为不堪托付。”陆峙微凉的语声传来,辛娆抬眼看向他,离开司空府时,他明明还有些愉悦,此时眸光又沉了下来:“他护不住你,绝非良配,莫与他交往过密。”虽然辛娆什么都没有说,但陆峙如何看不出谢复之对她的情意,以谢复之今晚的神情来看,大概已然向辛娆表明心意,所以才如此受挫。
辛娆心头一咯噔,绕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她还是没有告诉陆峙,谢复之已然向她提亲的事。
“听懂了吗?”陆峙缓声道,夹杂着一丝警告。
半晌辛娆才点头,回去后,又将陆峙的话在心中反复琢磨了一番,之前她为了存钱买宅院,不惜卖掉陆峙的赏赐,为的就是安顿将来,她的将来自然是想过要嫁人的,她虽身份低微,但也没有想过随便找个人嫁人,谢复之很好,非常好,若是嫁给这样的人,自然是一段美满的姻缘,她不是不心动,只是陆峙今晚的话也提醒了她,她的身份其实不配。
其实,可能是她想多了,谢复之那样的贵族子弟,对她说的那些话或许是一时兴起,等过一段时间就忘了,也不必多想,辛娆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不再去想。
翌日府里张罗起了避暑事宜,炽热的太阳几乎要将人烤化了,肉眼瞧着泛起热浪来,好在栖迟院各个屋宇都放置了冰鉴,就连她的小屋也有,陆峙日常进宫处理政务,她白日里清闲的很,便懒怠出门,在屋里受着凉气,听着外头蝉鸣鸟叫,很是惬意。
这时梨梦姜梅如锦来找她玩,一进门梨梦就笑道:“如何,我就说阿娆这屋舒服。”
辛娆迎着她们在席铺上坐下,又去小厨房拿了些冰镇西瓜来。
梨梦又道:“到底是阿娆,与众不同些。”
见如锦不动,只是喝着热茶,辛娆道:“如锦你不用些吗?”
如锦笑道:“我身上不爽利,受不得寒凉之物。”
辛娆见她今日态度温和,不似前几天的爱答不理,便道:“从前你也不在乎这些。”
只见如锦红了脸,姜梅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可得注意着了,不然将来嫁了人,可不耽误了。”
辛娆正咬了一口西瓜差点被汁水呛着,瞪大了眼睛问道:“如锦要嫁人了?”
梨梦道:“她老娘给她在她们县里找了个婆家,郎君是当地县里玉器坊的长工,已经相中了,只挑良辰吉日呢。”
辛娆大喜:“恭喜你啊如锦!”
姜梅嗤之以鼻:“一个长工,又何可恭喜的,嫁过去就得过苦日子。”她不顾如锦变了脸色,又道,“不是我说你,你这般将那郎君放在心上,又是裁衣又是纳鞋,又是绣荷包的,送着各种礼,他可有送你一件礼物没有?我可得提醒你,男人不可这样纵着,不然他可不会珍惜你!”
如锦斜她一眼:“你倒是能说会道,将来我倒要看看你有个如意郎君,是如何做来着。”说完,也不等姜梅回应,放在茶杯起身就走了。
姜梅不在意:“不过是好意提醒她,怕她吃亏,她只当我嫉妒她呢。”
梨梦劝道:“即便为她好,也该委婉些。”
辛娆问道:“为何是嫉妒她?”
梨梦解释道:“她那个郎君你不曾见过,我们是见过的,虽说家底薄些,也没什么体面的前程,但人却是长得高大俊朗,十分登样。”
姜梅又不屑道:“她当人人都跟她似的,眼皮子浅的只看得见皮囊呢,她那未来夫婿除了一张看得过去的脸,什么也没有,将来还得如锦养家糊口,不中用得很,话又说回来,人家为何相中她,还不是看她是相府的大丫鬟,但凡家世好些的郎君哪里会看得上她呢。”
辛娆皱了眉道:“你别这样说如锦。”
姜梅道:“你可别犯傻,她先前对你爱答不理,还不是看你受相爷宠爱,现在她自己找了个英俊郎君了,还想着到你跟前来嘚瑟呢,说她眼皮子浅可不是诋毁,是事实。”
梨梦叹道:“听说她老娘怕夜长梦多,对方反悔,急着这两月就给他们把婚事办了,哪有女儿家上赶着的,可不是轻贱了,俗话说宰相门前三品官,如锦好歹是大丫鬟,站到她们县里也比那些小姐身份贵重些,只是可惜她的样貌......不然嫁个七八品的官吏为妻也是使得的。”
姜梅和梨梦难得想法一致:“是这个理,我们虽是丫鬟,也要看是哪个府里的丫鬟,我是不会像如锦这般轻率的。”
辛娆听着默不作声,虽说她面对任何人都是不卑不亢的,但她也从来没有以自己丫鬟的身份为荣的,原来在姜梅她们眼中,相府的丫鬟这样金贵吗?
“那她要嫁了人是继续在府里还是回家去呢?”辛娆忽然问道。
姜梅眼波一转:“咦,阿娆,你好像很关心这件事啊。”辛娆脸一红,姜梅立刻抓到了重点,惊呼道,“莫不是有人向你提亲了!”急得辛娆去捂她的嘴。
梨梦意味深长看了眼辛娆,拉过她笑道:“这件事也要看自己的,若是自己提出来,也是有主人家给一笔丰厚的嫁妆放她出府去的,依相爷的性子,若是如锦提出来回家去,相爷也是会准的,毕竟再高门人家的丫鬟也是丫鬟,比不得自己外头自己做主来得自在,阿娆,你说对吗?”
辛娆没有应答,只是笑了笑。
姜梅吃完了西瓜浸了手道:“今年的避暑日,相爷还会带你去清凉山避暑吗?”
辛娆点头:“嗯,明日就出发了。”
**
避暑日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节日,去清凉山避暑也没有规定一定要住个几日的,都看各府主人心情,说起这个避暑日,其实更像是狩猎日,清凉山地域广阔,又四面背山,太阳照不进,所以清凉,策马奔腾在林间也不觉得燥热败了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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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能去清凉山避暑的,也需正四品以上官员,大家同住于清凉山的行宫里,倒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所以辛娆去领驱虫的香囊折返时,突然遇见了谢复之,也没什么意外,可她的礼尚未施完,就被谢复之突然握住了手拉着她就往僻静的林间而去。
辛娆惊惶想要挣脱,却被谢复之按在了树下,她惶恐抬眼,令谢复之神色一怔稍稍退后了些,怕吓着了她,沉声道:“抱歉,吓到你了,我只是,只是......”他眉头深锁垂首。
“只是有些着急。”他的语气有些艰涩难忍,“有些......害怕。”
辛娆微愣,方才突如其来的行为造成的害怕也在渐渐消失,之前无论何时见谢复之,他都是一副从容自在的温和,今日,却有些不同。
“着急什么?害怕什么?是发生了何事吗?”辛娆睫羽微扬,清亮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那仰望里,清澈纯净,毫无私情。
谢复之心头一揪:“......你是不是忘了之前在茶馆,我同你说的话?”
她的模样半点也不见娇羞,他不愿承认,或许她根本没有将那件事放在心上,纠住她的眼眸深沉而复杂。
辛娆恍然一怔,垂下眸去,脸颊飞上一点红晕,语声轻软:“公子皎如明月......”
“我并非戏言。”谢复之打断了她的话,辛娆惊怔抬眼,他正色道,“我是家世显赫,前程似锦,或许在你看来,那只是贵公子的一时兴起,可是不是,说来可能有些不可思议,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这么短的时间,我竟心系于你至此,真心实意,愿娶你为妻,相携白首,绝无虚言。”
辛娆如电光火石燃起的火星子闪了她的眼,她浑身一僵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撞上了身后的粗干,吃痛低呼,谢复之立刻扶过她的肩着急想要查看:“可有撞疼?”
辛娆慌张地微微侧身,低眉垂首:“无碍。”
见她面色绯红,似是难为情,谢复之收手往后退了一步,与她拉开些距离:“我知我今日是唐突了,可是阿娆,还请你郑重考虑。”他深深作揖。
他的确是着急了,是害怕了,当大司马的夜宴上,他得陆峙首肯与他同坐,当辛娆疾步而来,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他是急了,所以说出这一番话,而这一番话也的确把辛娆的心给搅乱了。
她在未被陆峙带回府时,见过许多薄情郎,多丑陋的人心都有,所以她知道一片真心有多可贵,也有多难得,先前她或许的确没有认真考虑,可今日后,再见谢复之,便有些不同了......
所以当晚宴之上,她即便站在陆峙身边,还是看到了谢复之步入殿内,谢复之追寻的目光也一眼锁住了她,四目相对间,辛娆心一跳,慌忙低下头去,却让谢复之眼底染上笑意。
“阿娆!阿娆!”
耳边是恩泰急切的低呼声,辛娆猛然回神,莫名看去,得恩泰提示,她低头看去,只见陆峙寒霜覆面,微抬的右手酒水顺着他的手掌顺流而下沾湿了袖口,辛娆大惊,连忙拿出手绢蹲下身去,帮他擦拭。
她方才与谢复之的眼神交替,此时擦拭的动作杂乱无章,满脸的心神不宁都被陆峙看在眼里,修长的手指微微蜷曲直至紧握,赫然掣回,冰冷的脸愈发紧绷,语声极沉:“回去。”
辛娆心跳的厉害,也没多想,也没去深思陆峙是否在生气,忙是应声退下了。
她退下时正是舞姬翩然入场时。
19. 遇刺
因着来清凉山避暑的大有狩猎好者,是以清凉山旷野之上还养了马匹,而那些品阶高的官员都会养一匹自己专用的马,辛娆嘱咐驯马师将陆峙的马牵出来,那是一匹浑身黑亮的良驹。
“她是何人?”
突然一道粗声冷硬的声音响起,气势十足,辛娆抬眼看去,就见一匹高大棕色的马匹上坐着一位年余耳顺的男人,男人依旧气势凌人,居高临下睨着辛娆威风十足,也轻蔑十足。
马下簇拥着好几位奉承之人,言道:“回大将军,这位是相爷身边的辛娆姑娘。”
大将军鼻哼:“既是下女,如何不过来行礼?”
身旁的人面露难色,他们之中有大将军身边之人,也有马场管事,自然知道这位辛娆姑娘每年都会跟着相爷过来避暑,虽是丫鬟,却不可小觑,大将军不可得罪,但陆峙更是得罪不起,眼见着大将军是要为难辛娆,便想着打圆场,谁知辛娆已然施施然走来,抬眼看大将军一眼,双手交叠俯身跪了下去,行了大礼。
“奴婢辛娆,参见奉国大将军。”辛娆这个礼行的周到,挑不出一丝错处,可脸上却全无谦卑之色。
上官宏洲眸光微冷:“你认得老夫。”他是今早才过来,前些时候上官荣受辱,他自然是认得辛娆的。
辛娆跪得恭敬,回道:“去岁朝拜,奴婢曾有幸见过大将军一眼。”
他手掌微动,身下的马突然惊神前蹄上扬声鸣,眼见着马蹄就要踩踏上辛娆,辛娆吓得跌坐在地,上官宏洲却拉住了缰绳,控住了马。
“阿娆!”恩泰冲了过来检查辛娆,“可有伤着?”他扶着辛娆起身,辛娆朝他摇头。
“恩泰小将,老夫的马惊了,吓着了你家丫鬟。”上官宏洲冷哼,策马转身离开。
恩泰气极:“老匹夫分明是在借机发难!上官荣屡次对相爷不敬,相爷不予理会,他不思教子,反倒纵容,使上官荣愈发猖狂,定然是还在记恨当年相爷在大军跟前救他于敌军□□,抢夺先机立下战功,他心有不忿!”
辛娆拍拍手:“你既知他是这样小心眼,不必理会,反正我是丫鬟,见到他是该跪的,我也没伤着,赶紧去找相爷吧。”
走了两步,她提醒道:“这件事不必让相爷知道。”
**
陆峙正被官员们簇拥着,他身形高大,如众星捧月,遥遥看到辛娆走来,便没了交谈的兴致,只望着辛娆。
众人识趣退开,等辛娆走近。
“怎么这么久?”陆峙将她打量一番。
辛娆笑吟吟道:“今日这马闹了些脾气,我哄了哄。”
陆峙扫了她身后的驯马师,他们齐齐低头称“是”,他才走至她身边,“你还会哄马了。”
“它脾气大,顺顺毛就好了。”
“对一匹马你倒是有耐心。”陆峙冷哼。
辛娆一懵,看向陆峙,他已跃然上马,英姿焕发,她正要退开,却听到陆峙微凉的声音从上头传来。
“今日你一起。”
辛娆一愣,抬眼看去,陆峙却并不看着她,而是看着另一方向,眸光冷凝,她顺着看去,却见谢复之牵着马站在不远处,见她看过去时,紧拧的眉心舒展朝她微笑。
“上马!”陆峙冷喝。
恩泰已经牵了马过来,是一匹雪白的马,也算是她的吧,毕竟她每回来也都是骑这一匹。
辛娆会骑马,是陆峙教的,陆峙是个很好的老师,她在学习的过程中从未伤着,只是骑术不太精湛。
“我马术不好,跟着相爷怕是耽误了相爷……”
“无妨。”
辛娆无奈,只好上了马,还不等她坐稳,就传来了谢复之急切的声音。
“相爷!狩猎危险,阿娆一个弱女子……”
陆峙垂眸看去,一股无形的压力迫得他顿住了声音。
“她是本相的人,不劳谢侍御史操心。”冰冷的声音使周围高谈阔论的声音顿时静了下来。
谢复之眉心紧拧,攥起了拳,一股气凝结于心:“相爷!”
辛娆心头一紧,正要阻止他。
“哈哈,谢侍御史,多虑了啊。”最擅察言观色的工部尚书走上前来,“你瞧瞧这围绕着的士兵,何况还有相爷在,定然无碍。”他见谢复之还要说什么,连忙拉着他后退,“你父亲常在我跟前提起说你骑术有精进,贤侄今日在我等长辈面前露一手如何?”
他话音刚落,那些官员也都迎了上来,围住了谢复之,谢复之涵养,不好拂逆长辈的意思,只能看着辛娆骑马跟着陆峙离开。
“阿娆经常跟着相爷来此避暑吗?”谢复之问那些官员。
工部尚书笑道:“只要相爷来,阿娆姑娘便跟着,这满京谁不知阿娆是相爷的贴身丫鬟。”
那“贴身丫鬟”他咬得意味深长,眼神交替间,那些官员都笑了起来。
那样的意味深长,那样的笑意,刺得谢复之心头一痛,一向皎皎郎君的他连带着看他们都有些不顺眼。
**
辛娆骑着马跟在陆峙身边,回头一看,原本跟着他们的恩泰和侍卫队不知何时都不见了。
辛娆夹了马肚快行几步,策马至陆峙身侧,正要出声,却见他沉着脸若有所思,眼见着猎物从前面扑闪而过,他也没有举起手里的弓箭,她张了张嘴,最终闭嘴,又看着陆峙好一会,觉得他有些奇怪。
相爷在想什么呢?
她实在好奇,可总觉得这林子安静极了,除了他们徐徐而行的马蹄声,再无其他声音,若是她出声,她都怕打破这份安静惹陆峙心烦。
于是乎,她也安静地骑马,绕着马鞭玩。
突然只听天空有“沙沙”的声音作响,她还未及抬头,只见一大片青葱的树叶飘落,在她抬眼之际,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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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的白色粉末尽数而下,她本能的闭上眼怕粉末落进眼睛。
她下意识喊了声:“相爷!”
然后是一阵冰刃的声音,剑锋直指而来,她的腰肢突然被强劲的臂力箍住,一个旋身,稳健落地,好似有人将她护在怀里,她正要睁眼,却听到一道低沉急切的声音:“别睁眼!”
是陆峙,他似乎将她按在了某处,耳边全是刺耳的冰刃声,辛娆的心突突跳了起来,她慌忙去摸手绢,胡乱擦了脸上的粉末,睁开眼去,顿时白了脸色!
一群黑色劲衣的蒙面杀手,出手狠辣,刀刀直至陆峙命脉,陆峙背上手臂上全是白色粉末,还好,粉末没有进他的眼睛,否则……辛娆想起方才自己闭着眼什么也看不见,猛地僵直了身子。
那些杀手虽然出手劲猛,但陆峙也能应对自如,只听“咻”的一声,尖锐刺耳,辛娆就见一直黑色的箭以迅猛电闪之势直射向陆峙。
辛娆惊慌失措:“相爷!”她连想都没想,飞奔过去,挡在陆峙身前。
陆峙镇定的眸色大乱。
“阿娆!”不是陆峙的声音。
辛娆美目圆睁,猛地回头,就见谢复之站在了她的身后,“谢……”
谢复之颓然倒地,辛娆抱住他时,余光瞥见陆峙手里躲过的剑划过几人的脖子,“砰砰砰”,几人倒地,其余人全都落荒而逃,侍卫队正赶来:“相爷!”
“追!”
陆峙看着暗箭的方向迷了眼,恩泰冲到了他跟前急问道:“相爷您没事吧!”
“去看看上官宏洲在做什么。”陆峙沉声道,恩泰神色一凛,立刻去了。
此时传来谢复之虚弱又庆幸的声音:“还好你没事......”辛娆的哭声随着他这句话放声开来。
陆峙低头看去,就见辛娆抱着已经昏迷的谢复之不知所措地抬起朦胧的泪眼,求助地看着他:“相爷......”
他眉头紧蹙,用力攥紧了手指想以此驱散心底的涩意,蹲下身从辛娆手里将谢复之捞过来,审视一番冷冷道:“死不了。”
辛娆听到他这样说稍稍放下心。
“哭什么。”
陆峙拧眉看向她,辛娆连忙擦了眼泪,哽咽道:“吓,吓得,他是为了我受伤的,万一他......”
说着她的眼泪又簌簌掉了下来,陆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喝道:“来人!送谢侍御史回京!”
侍卫队的人冲了过来,辛娆一听连忙道:“我也要去......”
“你不许去!”陆峙冷然打断她,辛娆正要反抗,陆峙的声音极冷,“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辛娆咬着唇,眼泪凝在睫羽上,红着眼摇头,陆峙瞥过眼不再看她,心底的滞闷却仍旧疏散不开,半晌拂袖离开。
陆峙遇刺,谢复之受了伤,这场避暑之行草草结束,陆峙亲自送谢复之回了谢府。
20. 议亲
谢复之受了箭伤,谢尚书和夫人老两口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但见是陆峙亲自送儿子回来,更是又惊又奇。
直到陆峙宣来的太医诊断谢复之并无生命之危,谢家夫妇才松了一口气。
“多谢相爷送我儿回来。”谢尚书这才反应过来带着夫人给陆峙作揖。
陆峙坐在谢复之寝室的外厅对于他的感激并无应答,淡然问道:“谢侍御史可有婚配?”
谢尚书微愣,与夫人对视一眼,回道:“三年前本是与金溪杨家的女郎定了婚事的,但杨家小女不幸香消玉殒,犬儿的婚事也就耽搁了下来。”
他说完,抬眼看去,见陆峙垂眸眉头深锁,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问了又为何如此神色。
谢夫人却在心里有了一些计较。
陆峙起身,压过了谢尚书的个头,侧眼看过去时,谢尚书莫名心头一惊。
“谢侍御史一表人才,这婚事还是早早定下才是。”陆峙清冷的声音穿过谢尚书夫妇的耳朵落进心里,二人又是相视一眼,齐齐应下了。
送走了陆峙,谢尚书只是不解:“相爷平日里从无插手姻缘一事,今日怎的关心起了复之的婚事?”
谢夫人坐在谢复之床边骤一瞬眉起身拉过谢尚书道:“我有一些计较,老爷听一听。”
“夫人请说。”
“你可知复之为何受的伤?是为了辛娆。”谢夫人目光如炬。
谢尚书惊怔:“你是说……相爷身边那个……”
此时床榻之上传来谢复之的呓语,他喊了一声“阿娆”。
这一声让二老心头一震,谢夫人愈发确定:“莫不是相爷在为辛娆打算?”
谢尚书却否定了:“谁不知相爷对辛娆特别,传闻辛娆将来是要做相爷的女人的……”
“传闻,只是传闻,”谢夫人打断了他的话,“最近王家星若小姐在宁远侯府念书,我去拜访侯夫人时,问过星若小姐,她说相爷只把辛娆当丫鬟,得力的丫鬟,你想想,若相爷真有那个心思,辛娆已然及笄,如何还是个丫鬟?”
谢夫人又道:“话又说回来,当年虽然不知相爷对王家大小姐是何意,但王家大小姐出事这么多年,相爷的确并无娶妻之意,怕是心里还惦记着。”
谢尚书逐渐被说动:“……夫人的意思是,复之看上了辛娆,而相爷有意为辛娆择婿?”
谢夫人道:“这辛娆虽是个丫鬟,但我们都是见过的,长得玉软花柔的,还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甚是讨人喜欢,她又是相爷的宠信之人,若相爷真有这个意思,将来必然会给辛娆抬一抬身份,与复之成婚,便是门当户对,如此一来,辛娆的娘家便是陆家,那是何样的门第,满京谁不想与陆家结亲?”
谢尚书本来还抗拒辛娆的身份,此时听夫人这么一说,觉得在理,若陆峙真有结亲之意,必然不能辱没了他谢家,“那夫人的意思是,不反对复之与辛娆来往?”
谢夫人回头看了眼苍白昏迷的儿子,叹息道:“让他们顺其自然吧,也别太上赶着,免得叫人以为我们巴结陆家。”
“是这个理。”
**
陆峙回府时,辛娆正等在府门,一见他下车便飞奔而来,不及等他站稳,便问:“相爷,谢公子怎么样了?”
陆峙眉目一滞,凝视着她满眼的焦急担心,喉间如鲠:“在这等了多久?”
辛娆只是急于知道谢复之的情况,并未察觉到陆峙的脸色,如实道:“还未回去过。”
陆峙陡然驻足转身看过来,眉宇紧蹙,低沉的声音或有不置信的轻幽:“一直等在这?你就这般担心他?”
那冷冽的声音夹杂着一丝危险,辛娆抬眼看去,触及到他眼底的一片冷意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呆住了。
见她眼尾一点殷红,眼眸是泪水浸染过的水亮,陆峙只觉得胸腔一团怒火,他冷喝:“死不了!”
辛娆被他的怒气震了一瞬,等回过神时陆峙已然不见踪影,她急忙追过去,追进了栖迟院,她追上陆峙英挺的背影:“那,那他……”
“砰”的一声,陆峙进了屋狠狠关上了门,门板晃动着把辛娆隔绝在外。
“今晚不必伺候!”里头传来陆峙隐忍着怒意的声音。
辛娆扒着门板想要说些什么,可是驻足良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的心实在乱极了,虽知陆峙在生气,可也怕此时自己脑袋不清醒,说些火上浇油的话就不好了。
她站了半盏茶的时间,最后放下手乖乖巧巧应了声:“是,那相爷若是有什么吩咐就喊我。”她还是不怕死地朝里头喊了一声,然后转身走了。
眼见着门板上她的影子消失,陆峙按耐住了双腿,手里的书卷几乎挤压变形,他愤然将书卷扔在了案几上。
辛娆一来担心谢复之的伤势,二来担心陆峙有吩咐,也睡得安稳,谁知陆峙一夜无话,翌日一早她就梳洗打扮好去了正房,谁知陆峙已经出门了。
她想了一会,正好趁此机会去看看谢复之,她正欲跨出栖迟院,却见梨梦领着几个丫鬟浩浩荡荡走来,她身后的丫鬟手里都捧着几卷书。
“这是做什么?”辛娆问。
梨梦吩咐丫鬟将书卷送到辛娆的房中,才道:“这是相爷的吩咐,让你今日将这些书誊录一遍。”
辛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看梨梦,又看看书案上堆成小山的书,磕磕巴巴:“这,今今天?全部吗?为什么呀!”辛娆跌坐在席上,胡乱翻着书卷,都是些志怪之书,虽然不至于抄的时候乏味,但是为何要誊录这种书啊!
梨梦淡淡一笑:“这是相爷的吩咐,至于为什么,我可不敢问,不如等相爷回来你自己问?”
辛娆无力地趴在书案上,生无可恋,突然问道:“若是今日誊录不完会如何?”
梨梦道:“相爷没说。”她拍了拍辛娆的肩,“现在就开始写吧。”她起身离开,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辛娆正可怜巴巴地撇着嘴,欲哭无泪,她目光微沉,关上门。
这么多,辛娆肯定是抄不完的,是以陆峙回来时,她整个人都丧丧的,手还在发抖,陆峙翻着手里的书,余光暼了她的手:“本相不急着要,今日抄不完明日继续。”
辛娆抽噎着:“若是明日还抄不完呢?”
陆峙放在书册抬眸看向她:“何时抄完,何时才能出门。”
辛娆卡住了:“ 相爷抄这些书做什么用?”
陆峙顿了一瞬:“捐给慈幼局。”
辛娆睁了睁眼:“那直接买一批不行吗?”
陆峙平静地看向她:“亲手抄的方显诚意。”
辛娆语塞,又不是献给佛祖的佛经,要什么诚意啊!
“那......不如多叫些人来一起.....”
陆峙眸色冷冽:“你在和本相讨价还价吗?”
辛娆挫败地低下头去,委屈道:“不敢。”
陆峙满意地垂眸,大方道:“这些事白日做就行,晚上不必做。”
辛娆抽了抽嘴角:“多谢相爷体恤。”
她其实有些怀疑,觉得陆峙在变相关她禁闭,但她没有证据......
这时梨梦在外求见,陆峙让她进来,辛娆乖乖站到了陆峙身边,见梨梦进来行了跪拜礼。
她这次来是为了如锦成婚一事,她是府里的大丫鬟,掌管着所有丫鬟,如锦要出府成亲一事,府里没有主母,自然是要禀告陆峙的。
陆峙听了道:“既如此,准备一份嫁妆,去老夫人那讨回她的卖身契,送她出府成亲就是。”
陆峙虽冷肃,却也不会苛待下人。
辛娆以为如锦好歹有差事在身,恐怕会有些难呢,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能出府嫁人了,还能得一笔嫁妆......
“在想什么?”
陆峙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辛娆猛地回神,梨梦已经离开了,她嫣然一笑:“替如锦开心!”
“想嫁人了?”陆峙睨向她。
辛娆连忙认真摇头:“没有。”
陆峙丢下一句:“没有就好。”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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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如锦能嫁人,她不能嫁人的意思吗?辛娆皱紧了眉头。
第二日,照常在府里抄书......
梨梦带了沏好的茶来陪她,见她抄的认真,她独自坐在一边饮茶随口道:“听闻谢家大公子受了伤。”
辛娆笔尖停顿,瞬间抬头:“他怎么样了?”
梨梦笑道:“你很关心他?”见辛娆垂眸不答,她道,“你该关心他的,听闻他昏迷中还喊着你的名字。”
梨梦既是相府的大丫鬟,那在各府中的丫鬟中都是有地位的,自然姊妹是少不了的,她这样说,辛娆没有质疑,只是心尖一痛,艰涩开口:“他没事吧?”
“没有生命大碍,只是......心情不大好。”
辛娆握紧了笔端,她是想去看看他,该去看看他,可是,莫说她被抄书绊住了脚,便是没有,她这样的身份也是不能直接进去谢府堂而皇之地去看他的。
“你想见他吗?”梨梦放下茶杯面对她。
辛娆点头,他毕竟是为了她受伤的。
“他也想见你,约你未时在东市四兴街的游桃茶馆相见。”梨梦在她耳边低语。
辛娆惊诧抬眼,对上梨梦含笑镇定的目光,她略有迟疑:“你怎么......”
梨梦叹息道:“谢侍御史托他家大丫鬟来找我,我见他实在有心,不忍拂了他的意,但去不去,看你,若要去,该早去早回,好在相爷也没有规定你何时抄完,趁他此时不在府里。”
辛娆被说动了,在梨梦一声催促时辰不早时,她快速放下了笔,起身道:“那我去去就回。”
她从西苑的后门而出,就近雇了辆不起眼的马车,直接去了游桃茶馆,她道明来意说是找谢公子,小二立刻将她迎上了二楼东边的茶室,门被推开,谢复之已然等候,温柔的笑意透出些憔悴来,只是打扮依旧是温文尔雅的,看得出精心之意。
“你来了。”不知是因为虚弱的缘故还是见到辛娆的缘故,谢复之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温柔了。
辛娆紧走几步入室,等听到了关门声,才欲开口,却因哽咽而红了眼,有些委屈:“你既受了伤为何不在府里养伤。”
谢复之笑道:“阿娆心善,定然会担心我,我想你不愿进谢府,便出来见你,叫你知道我很好。”
他明明是为了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可却还在处处为她着想,她心头一软,笔尖一酸,眼中蒙上了水雾:“你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箭呢!”
她嘴上怪责着,却还是小心翼翼扶着他坐下,谢复之道:“若不是我,便是你,那我情愿是我。”
他说这话时,眸光逐渐黯然,他清晰记得那日辛娆飞奔至陆峙身边的模样,那是本能的一种行为,令他心痛如绞也嫉妒如狂。
辛娆怔住了:“相爷是我的主子,他还曾救我于危难,我为他舍命是应该的,可你......”
“你只当他是主子?”谢复之抬眼时,自窗外射进一道光亮照进了他黯然的眼中,连着他的声音都轻快了几许。
辛娆懵了一瞬,还不等她细想,谢复之握住了她扶在他手臂上的手:“你只当他是主子,可我却将你当我的余生欢喜,你若伤了,我余生如何欢喜?”
**
今日宫里的御厨做了翠玉四色酥糖,这是辛娆爱吃的点心,陆峙想起辛娆在府里抄书,定然是萎靡的很,他嘴角轻勾特意命人打包了一盒,放了朝臣半天的假,自己回府去了。
路上却遇到了王星若,王星若喊住了他的马车,他掀开窗帘看到她,眸光清冷:“你该在宁远侯府读书。”
王星若怯弱道:“今日夫子带我们出门作画,我看到执川哥哥的马车,所以想过来打声招呼。”
“你自去吧。”陆峙正要放下窗帘,却听到王星若一声急呼。
“执川哥哥是要去游桃茶馆喝茶吧,我看辛娆在游桃茶馆等你。”
窗帘停在了半道,陆峙重新掀开时,如冰锥似的眸光冰冷刺骨,王星若心尖一颤不禁低下头去。
21. 醋意
谢复之握住辛娆的手,这一回她没有拒绝,谢复之心下欣喜,拉着她在身侧坐下,柔声问道:“你说相爷曾救你于危难,是何事?”
辛娆微滞,低一回头,有些不想回忆的旧事涌进脑海,那是她不齿的前程往事,她不想与人言……
可是谢复之对她这样好,这样真心,她不忍骗他,只道:“以后再告诉你好吗?”
谢复之含笑:“嗯,来日方长。”他眼眸深邃而真挚。
辛娆脸上飞上两朵红霞,避开他的注视,突然隔壁传来喧闹声。
这个茶馆胜在雅致,但隔音效果不太好,隔壁茶室的高谈声一句一句都传了过来。
“想不到相爷为了立功也为了隐藏自己的错误,竟然利用妻儿逼死了严大人!”
“这么说严大人真是冤枉的,真没有通敌卖国?”
“不然呢,听说他见了妻子后就以死明志了!”
“相爷竟是这种人?如此手段,在他手里不知生了多少冤假错案呢!”
谢复之眼见着辛娆娇羞殆尽,转而怒火直攀眼底,她“嚯”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唬地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开了门就要去隔壁理论。
“阿娆!”谢复之不顾身体的伤和疼,在门口拉住了辛娆,“别冲动!”
“放开我!”辛娆冷喝一声,竟是将谢复之也喝住了,只觉得她极具威严,从骨子里散出来的,大概是跟着陆峙潜移默化的原因。
谢复之镇定地握住她的手,劝道:“谁人背后不说人……”
“他们说相爷就是不行!”辛娆娇声打断了他的话。
谢复之微愣,眸色黯然:“他只是相爷,即便他对你有恩,你迟早是要离开相府,离开他的,又何必为了他,徒惹祸端,遭人记恨……”
辛娆怒色一怔:“遭人记恨?”
她看着谢复之,谢复之避开了她明亮的目光,不知为何,她想起在清凉山上官宏洲的目光,和那些狠辣的杀手还有突如其来的暗箭,不由心神战栗。
见她若有所思,谢复之紧紧握着她的手道:“市井有一些传闻都是自然的,等到真相大白那日,便不攻自破了,倒是你……”
他欲言又止,看着辛娆的目光深情而复杂。
“我?”辛娆不明白。
“方才我说的话,你可有放在心上?”谢复之软和了神色,凝视着她。
辛娆缓缓垂眸,听到谢复之轻咳一声,她连忙扶着他坐回去,满脸愧疚:“我不该激动的,忘了你还有伤在身……”
谢复之握着她的手贴在胸口上,让她感受着自己的心跳:“无妨,阿娆,你只记得相爷只是相爷,你忠心就很好了,你有自己的将来。”
辛娆跪坐在他身边抬眼看着他,默默听着,心似乎不太平静。
“等时机成熟,我便接你出来可好?”
之前他表明心意时,辛娆没有拒绝,便证明他们心意已通,那此时他提出这样的建议,自然也是水到渠成。
只是辛娆觉得太快了,她还没想过这么快离开相府,“太快了……”她有些犹豫。
谢复之轻笑:“只是先接你出来,没说让你立马嫁给我。”
辛娆脸一红,扯出一抹笑意。
谢复之放开她,倒了杯茶递给她,朝她微笑,辛娆看着他,笑容逐渐绽放,正要接过那杯茶。
余光却瞥见一抹身影,她转眼望去,嘴角的笑意逐渐削薄……
谢复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陆峙面色极沉,那双凤目犹如万丈深渊深不见底,冷若冰霜。
他看着辛娆,只看着辛娆,一言不发。
辛娆心里发虚,有一种被捉的感觉,尤其是被陆峙盯着,她手发颤,差点洒了茶杯,谢复之连忙扶住,二人的手相贴,陆峙的眸光如水激寒冰般阴冷。
她放下茶杯朝陆峙跑去,心慌意乱之下不敢去看陆峙的眼:“相爷……”
“书都抄完了?”陆峙冷冽开口。
辛娆头低得更低了,闷声糯气道:“没有。”
陆峙扫她:“那还不回去。”
谢复之见状站直了身子,硬声道:“相爷,是我约阿娆相见……”
“谢侍御史既受了伤,该兀自珍重,在府中修养,不必出来费神,免得叫令尊担忧。”他掀眼看过去时,锋利而冷漠,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危险,让谢复之骤然冷了脸。
辛娆见气氛不对,站到了陆峙跟前,想要隔开二人的目光,可惜她个头不行:“相爷,阿娆知错了,这就回府去。”
她抬眼看向陆峙,半晌,陆峙才垂眸,对上她焦急乞求的目光,他眉宇紧蹙,胸腔被怒意填满,却按捺着不发,倏地转身离去。
辛娆连忙追上去,谢复之喊了她一声,她驻足回望,二人片刻的对视后,辛娆还是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才转身离去。
**
回去的路上,车厢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辛娆知道自己偷跑出来,理亏在先,不敢吱声,做好了回去受罚的准备。
陆峙一言不发,直到马车停在,他豁然起身时袖襕扫过身侧的食盒,掉落在地,里头的糖酥摔了一地,碎成了糖屑,辛娆望着怔了一瞬,抬眼看向陆峙,陆峙面色紧绷径直下了马车。
不知为何辛娆的心里很不舒服,她提着裙摆追了下去,惹得门房一众请安的人面面相觑。
陆峙没有回栖迟院,也没有去扶光居,反而去了藏书阁。
“本相同你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是不是!”
辛娆前脚才跟进去,陆峙的怒气便劈头盖脸地震慑而来。
辛娆不明白他为何要生这么大的气,回道:“相爷让我抄书,并未言明何时要取,谢侍御史为了我受了伤,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看他......”
“于何情?”陆峙冷喝打断他,“他救了你,相府自会感激他!”
“我只是想尽一份自己的心意。”辛娆竭力解释。
陆峙目色骤沉:“你的心意?”陆峙像是被什么刺中了一般,“你何种心意?当初我跟你说过,你和他不配!你是否放在心上!”他愤然指向阁内的书架,“将藏书阁内的书尽数抄写一遍,抄不完不许踏出藏书阁一步!”
辛娆却像是被戳中了心底的某一处,被他这么一说,那一处立刻生出一根刺来,刺得她的眼睛都红了,喉咙也发涩了,她莫名想起去年听说的陆峙拒了她的一门亲事,如今又在因为谢复之发难,难道在他心里,她就该一辈子当个丫鬟,不配有个姻缘吗?她压着声音,还是显出不稳来:“相爷是奴婢的主子,相爷有命,奴婢不敢不从。”
她转身就从书架上随意拿了一本书,却被陆峙突然夺走,她生气抬眼,对上陆峙更震怒的眼神。
“你在使性子?为了谢复之跟我使性子?”陆峙甩手将书掷了出去砸在书架的边框上,带落了好几本书一起掉在了地上。
辛娆知他是故意要关她禁闭,不让她出门,所以故意让她抄书,可是这个原因她却是稀里糊涂不明不白,索性把心一横,直截了当道:“相爷让奴婢抄书,奴婢抄了,相爷又要置气,奴婢实在不懂,若是相爷不想见到我了,索性打发我出府去也罢,我不过是个卑贱的奴婢,是相爷捡回来的一条命,若是相爷还不满意,随便相爷怎么处置,我都毫无怨言。”
她昂首挺胸,明明眼眶都红了,眼睛也蒙上了一层水雾,眼见着眼泪就要掉下来,可还是满脸的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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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峙正在气头上,也不知哪句话戳中了辛娆,但见她这样倔,又大有大不了一死的态度,顿时气血上涌,却发现不能真的拿她怎么样,此刻他突然惊觉,他竟然对辛娆已经无可奈何,可她偏偏还在为一个认识不久的谢复之跟他置气,所有怒气便绕城了一团郁结在心中,最后凝聚于攥紧的拳头,“砰”的一声,他狠狠锤向了一旁的书架,锤的书架上的书册和摆设齐齐晃动。
辛娆吓得睁大了眼睛,一滴眼泪从她倔强的小脸上滑落,陆峙所有的怒容也僵了一瞬,书架高处的一尊汗血宝马的陶器猝不及防地砸了下来,陆峙眸光一闪,挥手揽过辛娆的肩,那陶器刚刚狠狠砸在了陆峙的右臂上,滑了下来,“啪”地碎了一地。
辛娆惊惶从他怀里抬眼,就见陆峙吃痛地皱了回眉,她惊呼:“相爷!”
话音刚落,门外荆山梧和赵珈就冲了进来,他二人早早就来了,听到他们在吵架,本是津津有味地听着。
“表哥!”赵珈吓到了。
荆山梧立刻道:“快去请太医。”
“不必。”陆峙直起了背脊,忍痛推开了荆山梧,
“什么不必,这陶器很是重的很,从那么高砸下来,万一骨裂了如何?”荆山梧说的正色,瞟了辛娆一眼。
辛娆一听顿时红了眼眶,眼泪簌簌掉了下来,急得就要去请太医,被赵珈拉住:“你在这陪着表哥我去。”
好在太医说并未伤到骨头,只是这两日右手恐有些活动不便,又留下散淤按抹的药,还有混在浴汤里的药,嘱咐好了用法,便告辞了。
荆山梧看着沉着脸的陆峙,再看看哭红了眼的辛娆,将几瓶药尽数交给了辛娆:“若非相爷替你挡了这一遭,你这小脑袋瓜可得开花不成,你当好好照顾相爷,寸步不离,明白吗?”
辛娆哭得像小兔子一般的眼睛看着荆山梧,郑重地点点头。
**
荆山梧和赵珈走出藏书阁,赵珈自然而然把手里的伞递给荆山梧,荆山梧很配合地撑开给赵珈遮阳:“倒是想不到谢复之那小子有些能耐,竟然能让你表哥动这么大的怒。”
赵珈没心思跟他开玩笑,很是担心又气恼:“阿娆何时与谢复之有这样的默契的?难不成她当真对谢复之动了心?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比如呢?”
赵珈眼波一转:“悄咪咪给谢复之床上塞个美人.......哎哟!你打我作甚!”她捂着脑门瞪着荆山梧。
荆山梧悠哉收回折扇,暼她一眼:“你好歹是个小郡主,胡说些什么!”
二人说闹着走到了前院正厅,就见外管事正与一人说话,荆山梧上前问了,才知对方竟是谢复之的人,手里还拿着一份请柬,说是请辛娆明日去游湖。
外管事听到事关辛娆,怎么也不肯接过来,二人才争执不下。
荆山梧唇角微勾,接过了请柬:“你回去复命吧。”
那人欢欢喜喜道了谢走了,剩下外管事愁眉苦脸又不敢埋怨。
“你急什么,人家既送了来,你怎好回绝,拿去,当着你们相爷的面交给阿娆,去不去,在阿娆。”荆山梧笑道。
外管事立即明白了,应了声去了。
赵珈却是不满地拉过他:“你做什么!”
荆山梧玩味一笑:“倒是想不到谢复之这样急,看来是真对阿娆上了心,如此我助力一把也未尝不可。”
“你可是表哥的朋友!你到底站在哪边!”赵珈气呼呼地瞪着他。
荆山梧呵呵一笑:“我自然是站在你表哥这边的。”他渐渐敛去笑容,“你没听你哥哥说,执川要找的人有眉目了。”
赵珈愣住了神,呆呆看了荆山梧好一会回不过神。
22. 温泉
外管事将请柬送到辛娆手里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大概要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房间里明明冷气十足,可他自背脊冒起来的汗从额头滚了下来,他甚至不敢抬手去擦,也不敢抬眼去看自家相爷,只觉得背脊那一层层的汗又瞬间结成了冰。
只觉得水深火热。
辛娆拿着请柬小心翼翼地看向陆峙,陆峙沉着脸布满了寒霜,他没有看辛娆,转而开口吩咐外管事:“去收拾东西,套了车。”
外管事现在反应迟钝,颤颤巍巍问:“相爷要去哪?”
陆峙掀眼看向他,眸光沁着寒意:“温泉馆。”
外管事立刻应声告退,转身擦了汗疾步离开了。
是了,太医说陆峙这个伤还需要泡药浴。
房中只剩下辛娆和陆峙,无声无息。
此刻冷静了下来,辛娆想到方才自己不顾尊卑竟敢顶撞陆峙,可有危险时,陆峙竟挡在了她身前,害他受了伤,辛娆内疚难受极了,恨极了和他顶撞的自己。
“相爷何时出发?”辛娆细弱问道。
陆峙依旧没有看她:“今晚。”
这么快!那……辛娆看了眼手里的请柬,温泉馆在城郊,来往也得不少的时候。
陆峙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你的书不必抄了。”
辛娆抬眼惊诧地看向他。
“让恩泰来收拾东西,你既心有挂碍,去不去随你。”陆峙冷淡道,却一眼再未看辛娆,摆出了疏离的姿态。
辛娆莫名心慌,脱口道:“我去的。”
陆峙垂眸,紧绷的脸略有松弛,抬眼眸光一片清明:“还不去收拾东西。”
辛娆立即旋身去了。
东西收拾了一半,眼睛瞥过桌上放着的请柬,她应该跟谢复之说一声的,正想着,叩门声响了,姜梅走了进来。
“梨梦呢?”辛娆问道,她想托梨梦去跟谢府的人递个话。
姜梅讶异:“你不知道?梨梦去看守农庄佃户了。”
“什么!”辛娆诧异极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姜梅,“为什么?她是相府的掌事大丫鬟呀!”
这明摆着贬谪的行为,辛娆道:“她犯什么错了?怎么事前一点消息没有!”
姜梅道:“可不是快得很,听说是相爷的命令,一刻没有耽误,估计人已经到了农庄了,至于犯了什么错,惹得相爷这样大怒……”她停顿一瞬,若有所思地看了辛娆一眼,轻笑道,“便不得而知了。”
辛娆无力地坐下,她心跳得厉害,总觉得梨梦被罚一事,与她有关。
姜梅见她愁眉不展,只顾倒了杯茶道:“你也犯不着替她担忧,她可不是你认为的那样的人。”
辛娆眉头轻皱:“什么意思?”
姜梅低头轻笑:“没什么意思,兴许她还能回来的,但若梨梦能再回来,那就代表……”
她欲言又止的故弄玄虚,辛娆更是云里雾里:“代表什么?”
“谁晓得呢,或许她永远也回不来了。”
姜梅长长舒出一口气,略有惬意,辛娆知道她与梨梦一向是表面关系,只当她在幸灾乐祸,也没再深想,只是梨梦若真是因为她而被罚,她也过意不去。
明明是她顶撞了陆峙,还说了那些过分的不符合丫鬟身份的话,可被罚的却是梨梦,这会辛娆又有些疑惑梨梦是否真因她受累。
马车缓缓行驶在长街,辛娆看着车窗上隐隐透过街上的灯光,收回眼时顺势瞄过陆峙,他正安闲看着手里的书。
她将茶水递给陆峙,陆峙头也不抬接过了茶杯。
“相爷,那日在清凉山的刺客抓到了吗?”辛娆作着闲聊的口吻问道。
陆峙依旧垂眸看书,冷淡道:“不曾。”
“那可有线索知道是谁主使的?”
陆峙终于将目光从书上移开,缓缓看向她,锐利的眼神让辛娆心头发虚,她冲他盈盈一笑。
“你素来不会关心这些事。”
辛娆勉强笑了两声,她是想知道,是不是她想的那样,是不是因为她当众让上官荣下不来台,所以才让陆峙遭到了报复,她勉强的笑意在陆峙的注视下有些挂不住,无力地垂下头去:“我怕是我连累了相爷。”
陆峙眉宇微皱:“与你无关。”
他复又低头看书,不想多谈的神色,辛娆也不再问,便问道:“相爷,梨梦犯了什么错?”
陆峙嗓音微凉:“失了下人的本分。”
辛娆心惊,清亮的眼眸看过去,睫羽一瞬不瞬,仿佛在问“那你怎么没罚我”。
陆峙放下书凝视着她,那眼神似乎复杂,又似乎无奈,还有一点……无语。
辛娆一愣,一点念头正要冒出来就被她死死按下去了,不敢去看他的眼神,心慌意乱起来,车厢里又安静了下来,以往她也总会跟陆峙独处一室,今日却似乎有些不同,她有些不适应这样安静的氛围,想着找话说,磕磕巴巴道:“梨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陆峙直接堵住了她求情的话:“她犯的错不足以以功劳苦劳抵消。”
辛娆素知他的脾性,眼下也不敢再求情,但毕竟她和梨梦相处了这么多年,之后一有机会就会提一句梨梦,只是陆峙每回都冷然回绝。
温泉馆是当年先皇为了陆峙特意而建,主要用途便是药浴,是陆峙的私人浴所,相当于一个小型的相府,人手也配备齐全。
氤氲的水雾将池壁之上的琉璃灯盏熏的朦胧旖旎,这样的天气泡温泉其实有些热,但御赐的地方哪能有弊端呢,这个温泉馆一共有五处池子,偏生这一处便适合夏季泡,只因那池壁上铺满了特殊的玉石,能生出凉气来。
先帝当真是对陆峙宠爱有加啊。
辛娆将太医交给她的药瓶倒了一瓶子进池子,正欲退下,谁知陆峙扣住了她的手腕:“去哪?”
“ 相爷要泡药浴......”她自然是要退下的。
“所以呢?”陆峙淡淡打断了她,“我的伤因何而来?”
辛娆语塞,吞了下口水,扯出一抹笑意:“我在此处侯着,相爷有事吩咐。”
她说完,陆峙才满意地放开了她,自然而然张开双手,辛娆轻车熟路给他宽衣,她也不是第一次为陆峙宽衣了,只是这次也不知是不是离着温泉池近,那热气熏着她脸热。
以往陆峙沐浴从来不用人伺候,但今日竟然辛娆留下,辛娆奇怪心下嘀咕,也幸好陆峙泡温泉也没有将衣衫褪尽,辛娆三两步走到了离温泉有一段距离的石墩墩上,随手抓了一块玉石握在手里,凉意立刻从手心蔓延周身,驱散了一些她之前的热意。
她背对着浴池,总觉得身后一双眼睛盯得她背脊发热,心跳乱了节奏,直要跳出嗓子眼来,生怕陆峙出声要吩咐她,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奇怪的让她生怕。
好在陆峙从未出声,就连从浴池起来也没吩咐她,等她转身时,陆峙已经穿上了家常白色长袍。
“过来。”
陆峙缓步经过辛娆身边时,袖襕擦过了她的手背,令她有一阵恍惚,等火锅神之际,陆峙已然坐在了榻上,平静无波地看着她。
辛娆稳一会心神提步上前,陆峙睨了眼矮几上的药瓶,辛娆立刻会意拿在手里。
“太医的嘱托你都记下了?”陆峙问道。
辛娆郑重点头:“记下了。”
陆峙侧过身,褪下一侧的衣衫,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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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右臂上的淤青,青的发紫,细看还有血点,像是皮下受了伤,辛娆怔住了,慌乱的心只剩下愧疚和心疼。
她回过神将药倒在手心,小心翼翼贴上伤处。
“你如此小力,药效如何渗透进去?”陆峙慢条斯理道。
辛娆一愣,连忙加重了力道,整个手掌心都紧贴着他的手臂,为了使力,她更是一脚跪上了榻,她一心为陆峙上药只想着让药效发挥全部作用,让陆峙赶紧好起来。
她觉得她的力度很强了,但见陆峙看着她并无神色,她便又使出了浑身的劲儿,按压下去,突然她使的力过大,掌心的药油摩擦过陆峙的肌肤滑了下去,她猝不及防真个人失了重心也栽了下去,尚来不及惊呼,她的唇角擦过了陆峙的手臂,电光火石一般,她瞬间弹了回来直挺挺站着,脸像煮熟的螃蟹。
陆峙一手还扶着她,却是气定神闲,极淡的眸色中似有一丝笑意。
辛娆慌忙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正当她手足无措时,陆峙突然大发慈悲:“你下去休息吧。”
辛娆如获大赦一般匆匆福身脚底生风地跑了。
她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只觉得心跳如雷,她曲起手指紧紧按压住胸口,试图按停跳得厉害的心,可是于事无补,她只觉得耳朵都开始轰鸣,她又想去捂住耳朵时,触及到脸颊,那滚烫的热度几乎要烫了她的手,她匆忙从冰鉴里拿出一块冰贴上自己的脸,冰凉的刺激让她的脑海突然闪过陆峙那张冷峻的脸,她吓了一跳,慌忙扔了冰块,气鼓鼓跑回床榻拥住了薄被。
这一晚,她睡得很不安稳,一闭上眼就是她唇瓣擦过陆峙的画面,她羞赧又懊恼。
晨起顶着眼下的乌青看着镜中的自己欲哭无泪,只能拿起冰块敷着眼睛,冰凉刺骨的触感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定了定心神,用脂粉盖住了眼下的乌青,出门前在穿衣镜前看了又看,确定没什么不妥之处,才出了门往陆峙那去了,谁知下人告诉她陆峙在书房。
不是说是来修养的吗?
辛娆奇怪,在去书房的路上却看到了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她微愣一瞬,站住了脚,见他们进了书房,她便转身离开了。
陆峙不贪图享受,自从他授命摄政首辅后,就没来过温泉馆,辛娆上一次来的时候还是四年前了,这一次也算故地重游,她游了一圈觉得无趣,想起温泉馆外有一处荷花塘,她立即拿了把伞兴冲冲从后门出去了。
才近荷花塘,就见塘边停了一只小船,小船上支了一把油纸伞,辛娆惊奇,正欲上前查探时,雨伞一角提了起来,缓缓露出一张温和清俊的脸。
辛娆惊怔了,只见谢复之端坐在船上朝她微微而笑。
“你怎么会来?”辛娆快步走去。
谢复之自船上起身:“想见你。”
这样直白而不加丝毫的隐晦,红伞下的辛娆脸愈发的红艳。
谢复之朝她伸出手,辛娆犹豫一瞬,伸出手去,上了船。
“你的伤还没好,不该过来。”
“只是小伤,不碍事的。”说着,他从身后拿出一个锦盒递到辛娆跟前,“今日太皇太后赏了一盒翠玉四色糖酥,我想着你喜欢,久了就放坏了。”
辛娆怔住了,他带着伤来,只是为了送一盒糖酥吗?她眼眶微热,心轻轻震动着:“可你怎知我今日会出来?”
谢复之轻笑:“我想着碰碰运气,看来老天还是眷顾我的。”
船只荡过时泛起的波光粼粼照进他们的眼中,二人相对而坐,对于谢复之来说,只要和辛娆在一起,就很好。
很久之后,谢复之终于开口。
“阿娆,我赎你出来可好?”
23. 温泉醋吻
像是除夕夜的烟花在辛娆心底绽放,不一会烟花消失了,只剩下漫天的烟雾迷蒙蒙的,还呛着鼻子。
辛娆咬着糖酥不知是慌还是羞,只是避开了他灼灼的目光,低下头去。
谢复之连忙道:“你别误会,只是想着你终究是要出来的,早一刻也是好的,到时候我在长安街上给你置一处宅院,选了良辰吉日,娶你过门,可好?”
辛娆倏然抬起头,怔怔地看向他,见他满眼的真挚,心动荡起来。
她从小流离失所,堕入烟花之处,从来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濒死之际是陆峙救了她,将她带回了府,虽是丫鬟,她一直把陆峙当成她唯一的亲人,可陆峙是那样的高高在上耀眼夺目,就像是那天边的明月,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所以,即便她在相府再受宠,她的心总是不安定的,没有归属感。
她虽从没有生过自卑之心,但也清楚她和谢复之之间的身份悬殊,这样的人家她们这样的身份从来只有做妾室的份,可现在谢复之说要娶她......他这样的人物,又对自己这样好,她之前从未想过情爱之事,但若将来一定要嫁人,那谢复之便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吧。
见她沉默不语,谢复之道:“你不必急着回答我,婚姻大事,是该考虑的,至于我父母,你不必担心。”
他们将这个荷花塘都游了一遍,辛娆也吃完了所有的糖酥,她才回了温泉馆,她拒绝了谢复之要送她回去的提议,总觉得陆峙似乎不大喜欢谢复之。
从下人口中得知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已经离开,她便去了书房,只是书房的门紧闭着,她便折返回来,半道遇到了恩泰,才知陆峙还在书房,她又折返回去,扣了门,里头只是没声。
“相爷,相爷?”
没有应答,她以为陆峙要处理政务不宜打扰,便下去准备晚膳,等晚膳准备好了,她又去敲门,下人却告诉她,相爷去泡温泉了。
辛娆愣了愣,转道去了泉池,仲夏夜的夕阳照在琉璃灯盏上,晕染着泉池都仿佛迷蒙在彩霞中一般,袅袅升起的氤氲之气中陆峙穿着白色的里衣阖眼靠在池壁上,仿佛不知辛娆靠近。
她想着大概是今日大臣来访,陆峙处理公务累着了,此时正闭目养神,不好打扰,她便打算退出去,谁知身后传来一道幽冷的声音。
“白日去了哪?”
辛娆驻足愣了一瞬转过身去,见陆峙双目依旧闭合,悄悄松了一口气:“去了荷塘。”
“一个人?”
辛娆蓦地心弦拨动,她吞咽一下,故作轻松道:“一个人。”
陆峙凤目缓缓睁开,晦涩不明,辛娆堆起来的笑容显而易见地僵了一瞬,慌忙问道:“相爷可要吃些什么?”
只是一息的时间,辛娆却觉得煎熬了一世,直到陆峙没有理她再度阖上眼,她略显僵硬的脸颊才松弛了下来,她急忙退了出去,压着狂跳不止的心跳久久不能平息。
等她终于将情绪平复下来,夕阳已然落山,月色攀了上来,恩泰跑了过来:“相爷呢?”
“在泡温泉。”
恩泰大惊:“还在?这已经泡了快一个时辰了!”
“什么!”辛娆几乎是立刻转身跑了进去,该不会是这温泉的热度把陆峙泡晕了吧。
她提裙跑过去在池边跪了下来,见陆峙果然还闭着眼,她跪在他身后低声唤了声:“相爷。”
没有回应,辛娆有些着急了,提高了声:“相爷?”手也不由自主探上陆峙的额头,果然烫得很,她心一急就想要把陆峙从温泉里拉出来,都忘了喊跟进来的恩泰。
突然她手腕一热,滚烫的热度惊的她瞪大了眼睛,是陆峙的手从泉水中扣住了她的,陆峙抬眸看向她,犹如藏在深海之处的黑玉石,深沉又锋利,带着强烈灼灼的气息瞬间捉住她。
辛娆气息一滞,下意识要后退,可陆峙却不容她退,另一手扣住了她的后颈重重一压,他的唇瞬间覆住了她的唇,火热的温度瞬间熨帖了她的冰凉,辛娆蓦地瞪大了眼睛。
她挣扎了一瞬,却好像惹恼了他,后颈的手力度微微加大了力度,他吻着她也算不上温柔,这样强势让辛娆心生惧意,她愤力推开了他,跌坐在地,一张笑脸又红又白,唇瓣却红的惊目,微微颤抖,那双水盈盈的双目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陆峙大概没想到她会这样大力推开他,没有着力地撞上了坚硬的池壁,他微愣一瞬难以置信之下是隐隐上涌的怒意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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锐的疼痛。
辛娆虽然脑子一片空白可还是听到了那一声撞击的声音,她的心突的一下,下意识就要去过去查看陆峙有没有撞伤,可还没等她开口,突然水花四溅,她被陆峙拽紧了温泉中,被他困在池壁之间,毫无间隙。
“相......”
她的脸被捧起,未尽之语甚至是想要求饶的话都被堵在了口中,再度侵袭的吻犹如暴风雨,辛娆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是跳的更厉害了还是已经停止了,泉水下的手扯住了陆峙的衣袖,拉扯间,她的衣襟莫名松弛了,温热的泉水熨帖着她的锁骨,比温泉更加滚烫的是陆峙的唇,这一刻,她大概觉得陆峙疯了,她企图推开他含含糊糊企图拉回他的理智:“相爷......我,我是......阿娆啊......”
她的声音有些哑,有些喘。
这句话果然奏效了,陆峙贴在她脖颈的唇停住了,他退开些垂眸看向她,她的嘴唇是红的,鼻尖也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红的透出无可名状的委屈来,好像只要轻轻一动,她的眼泪就能将这汪泉池也淹了。
她抽噎着:“相爷,你是不是泡的太久又认错人了?”把她当成了王大小姐?可她不是王大小姐,也不想被当成王大小姐。
陆峙喘息声有些重,去年她及笄那晚,她也是这样说的,他垂眸轻笑了一声,尽是嘲讽与苦涩。
正当辛娆以为他已然平复清醒时,陆峙突然又吻住了她的唇并且在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她明明吃痛,可却因这一下浑身比方才还要软了下去。
“辛娆,所有人都看得明白的事,你不懂吗?当真不懂吗?”他的声音低沉暗哑。
心底的委屈突然被震散了,辛娆呆呆看着他,赵珈之前那句“他喜欢你”突然跳进了辛娆的脑海中,像是扯断了珍珠项链,一颗一颗拼命砸着她的心,砸的她头昏脑涨,什么思考都没有了,只是凭着本能说了一句。
“可是,我已经答应谢复之要考虑婚事了......”
先帝曾说他是金甲加身,谁也别想伤得了他,可是不然,原来有些利器是看不见的,只要轻轻一下,就能让他体无完肤。
晚间的风缓缓袭来,卷起了一片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