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情罪》 引言 引言: 话说唐开元年间的一天黄昏,秉性耿直、才思敏捷的年轻诗人崔颢游学至武汉长江南岸的蛇山,他独自登上空荡寂寥的黄鹤楼,览眼前景物,触景生情,诗兴大作,于是就舀长江水研墨挥毫,就着夕阳的余光,在楼壁上龙飞凤舞,一抒心意,得诗为: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诗人写完,一边吟诵,一边仰看壁上自己一手遒劲的字体,不由踌铸满志,豪情万丈,兴奋得无以自制,竟掷笔一挥,豪迈地大笑起来,令诗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那支笔竟像自带翅膀一样一路震翅南飞。壁上的诗句里的“晴川”、“芳草”四字也忽然各自发出一道金光,紧随诗人如掾大笔,一路跨州越县,直到一烟波浩渺的大湖之畔方放缓速度,大湖是为八百里洞庭湖。随着大笔没入洞庭湖的浩渺烟波之中,两道金光一齐收住了脚步,其中一道金光隐入了东乡的晴家铺;另一道金光嵌进了西乡的鹦鹉洲,就像两粒种子从此深埋在东乡与西乡贫瘠的土地里,无声无息。 星移斗换,岁月流转,当日历进入公元1964年5月的一天,洞庭湖畔的晴家铺与鹦鹉洲不约而同地电闪雷鸣,连着下了三天三夜的暴雨,把大地?润成一个湿润的孕房,所有蛰伏于地下的种子都在雨过天晴后开始萌发。 唐开元年间被深埋在洞庭湖畔的那两粒“种子”当然也不例外地萌芽了。5月5日,东乡的晴家于午时生了一个男孩,取名晴川;西乡的芳家也在午后生了一个女孩,取名芳草,巧不巧,两人的名字正应着诗人的诗句里那晴川、芳草四字。 也是造化弄人,本是前生没有结完的一段缘,偏偏选在今世来圆。人世间的事大抵如此。由此而来,一个离奇曲折的故事,一段荡气回肠的人间奇缘,少不得借着作者的一支秃笔来缓缓演绎,娓娓道来。 《血色情罪》引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风从南来 第一节、青萍之末 时间定格在2003年的7月中旬。 夏日的晨光流水一样倾泻在深圳宝安区草青青公司办公楼的草青色墙面上,顿时让整栋大楼看起来栩栩生辉,光彩夺目。 当院门口银色的大门缓缓拉开,就见一位妆容精致,个儿高挑的年轻女人第一个跨进了铁门。在这里工作了四五年的保安崔大爷早已见惯不怪,一边开门,一边客气地叫了声:“楚总,早啊!”。 女人扶了扶几乎占据自己半个脸庞的银色框边眼镜,给了崔大爷一个浅浅的笑容,本来已迈进了银色大门的一只长腿又退了回来,与另一只长腿并在一起,婷婷地站回了铁门外。 “崔大爷,您还是叫我楚楚好,我们爷俩不要这样生分好不好哦?”,女人的声音柔柔的软软的,听着特别舒服。 “好呢!好呢!”,被得到尊重的崔大爷声音里掩饰不住的喜悦。 崔大爷对眼前这个女人的好感并不是源于她今天的一句称呼。这些年来,崔大爷是看着她如何从一个土里土气的学生娃一步一步蜕变成一个干练精明的城里人、一个说话柔和但办事风风火火、人人都喜爱有加的公司副总的成长蜕变的全过程。在她的身上,似乎一切都在变,不变的只是她工作的习惯,她待人的态度。她总是第一个进门,最后一个离开,很是享受这样以公司为家的忘我的工作状态,浑身洋溢着使不完的干劲。 至于说到她的年龄,真的不知道是称她女孩还是女人合适。她实际年龄只有二十八、九岁,未婚,且又青春靓丽,妥妥的女孩。但她又喜欢逼着崔大爷的“女儿”崔青鸾叫她“楚楚妈”。 “这不乱了辈分了吗?”,这个时候,崔大爷常会摇摇头,但脸上却挂着甜甜的笑容。 说到辈分,楚楚这样称呼崔大爷还真不合适。但这是一个秘密,知道这个秘密的也就是草青青公司的老板崔颢、崔大爷、楚楚等几个人,连当事人崔青鸾也压根儿不知情。 这是一件大事,它牵涉到一个女孩--崔青鸾的身世。 十年前草青青公司的老板崔颢解救了一个被人拐卖的女孩,取名崔青鸾,但当时崔颢年刚三十,不符合收养子女的条件,崔颢就采取了一个变通的办法,让孤寡老人崔大爷出面收养了女孩,这样一来崔大爷从法律上讲就是崔青鸾的养父,崔青鸾是崔大爷的养女。但事实上,崔青鸾一直由崔颢养着,视如己出。崔青鸾那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不是崔颢亲生的这个事实,一直管崔颢叫爸爸,见了“养父”崔大爷倒叫“崔大爷”。崔大爷倒是对崔青鸾怀着一种别样的情愫,总是提前准备些零食,见到这个女孩来公司玩就忙着给她塞零食,久而久之让青鸾也很亲近起他这个大爷。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还没等楚楚走进办公大楼,院门口就窜出来一个扎着马尾,长着一双卡姿兰大眼睛的小女孩,她就是崔青鸾。 今天崔青鸾也不与崔大爷聊天,吃崔大爷塞过来的零食,急急忙忙就跑到了楚楚的面前,抓着楚楚的衣摆,问道“楚楚阿姨,我们什么时候去啊?” “去哪呀?楚楚阿姨不知道啊”,楚楚将张望的目光从院门口移到青鸾的头上,明显是故意地拖长了说话的尾音,逗着小女孩。 “爸爸老家呀,楚楚阿姨,你好坏哦”,小女孩撅起嘴,开始不高兴了。 “哦,去你奶奶家啊,楚楚阿姨不知道”,楚楚也装起生气的样子。 “那谁知道啊?”,青鸾又问。 “楚楚阿姨不知道,但楚楚妈妈知道啊”,楚楚放低了声音说。 “哦”,青鸾秒懂了楚楚的意思,她看着楚楚恭恭敬敬叫了一声“楚楚妈妈”。 “呃,这就对了么!看我们家蕊蕊这么有诚意,那就明天吧,我们坐飞机去”,楚楚揪着青鸾的马尾摇了摇,蕊蕊是青鸾的乳名。 说罢,两人都相视而笑。小女孩一脸兴奋地离开了。 这其实是她们早就计划好的行程。为了这次旅行,楚楚与老板崔颢已经协商过好几次。 这不,楚楚又在等待着老板崔颢的到来,她要最后敲定所有的细节。 不一会,老板崔颢就出现在楚楚的视野。 老板崔颢是一个年若四十的中年男人,个头中等,面目清秀但脸色有点灰暗,但那双细长的典型的南方人的眼睛里却闪耀着睿智的光芒,始终洋溢着丰富的人生经验、情感和火焰, 正是七月上旬炎热开始袭来的日子,他上着一件领口已经起毛发白的蓝色体桖衫,下穿一条黑色西装短裤,吸拉着一双灰色拖鞋,自己从车尾箱一包一包地往外搬着一些物件。 楚楚吆喝了几声,就有几个男人从办公楼外跑了进来,显然是来帮忙来了。大伙儿一会儿就把从崔颢车尾箱卸下的东西搬到了崔颢的办公室。楚楚知道这些都是崔颢为亲人准备的礼品,明天下午要随楚楚的飞机带到崔颢老家临湖县晴家铺去,哪里有崔颢的老母亲与姐姐等一众亲属。 帮忙的男人们走后,崔颢的办公室只留下了楚楚与崔颢。 两人就楚楚明天开始的旅行再次进行了商议,确认旅行计划确实可行之后,崔颢又特别交代楚楚道:“对青鸾身世的追寻一定要机密,千万不要让青鸾知道此行的真实目的,……” 就在楚楚要跨出崔颢的办公室的时候,楚楚又折返了回来,她本想问崔颢对自己明天的旅行还有什么嘱咐,可一开口却变成了一个这样的问题: “崔总,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行吗?”,楚楚吹气如兰,“你先要答应我,你不能生气” “好,答应你,答应你,我喜欢生气吗?”,崔颢被楚楚逗笑了。 “那我问了”,楚楚还是迟疑了一下,在屋子里踱着步,手臂向下猛地划下来,好像下定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似的,“她真的不可替代?”,楚楚停止度步,目视着崔颢,似乎想从崔颢的目光中寻找到答案。 “啊?”,崔颢一声惊呼,也许楚楚的这一问触及了崔颢内心里那片早几尘封的禁地,使他一时不知所措,他目光开始变得游离,显然内心正翻江倒海。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对不起,我不该问”,楚楚有些慌乱但仍执拗地想得到崔颢自己说出答案,她等崔颢的答案已等了许多年了。 “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替代,这么多年我也没有弄清楚”,崔颢还是打破了沉默,好像是在回答楚楚,实则在回答自己。 “但我知道,我可以被替代,在她的心中我早死了”,崔颢没再等楚楚有新的发问,只是淡淡而哀伤地说道,然后就站起了身,打算离开。 但楚楚堵住了他的出路。 “要不要让我去看看她?”,楚楚轻柔地问,对于“她”彼此之间都心照不宣。 “去吧,去吧!”,隔着办公桌的距离,楚楚也能感觉到崔颢胸脯的起伏:“相逢一笑泯恩仇,何况是故人呢?不过你要牢记,在她的心中我早就是死去的人,只是一个魂灵而已”,崔颢又悠悠地补充道。 “我知道,我不会让她知道你的存在的”,楚楚语气坚定地说。 “是呀。对她来说,我早死了,我早成她心中的亡灵了”,崔颢的话语是这样的伤感,楚楚似乎看到了崔颢眼角的泪滴。 空气好像突然凝重起来,彼此都沉默着。 过了良久,崔颢的声音又悠悠地响起来:“看看她还是应该的,她好,一别两宽,你就什么都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如果她生活得不好,你就帮帮她,记住,她的性格又敏感又倔强” …… 从崔颢的办公室出来,楚楚似乎失去了往日走路时的轻快,她不知道她如此期望的此次旅行是否能得偿所愿,心情也从期待的亢奋中一丝一丝地沉静下来。 日头已经妁热起来,热热地裹挟着南风开始吹拂草青青公司的办公大楼,楚楚在日头下急急地走着,不知道此刻她的心情是否也如这日头一样热络? 第二节、疑窦丛生 一架银色的波音宽体客机在晨光里降落在滨湖市的黄花机场。 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从机场闸口款款而出,她的身旁紧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她俩就是楚楚与崔青鸾。与所有旅行的人一样,到达一个期待已久的旅行目的地,面对即将要去探知的未知世界,她俩的心情难免兴奋与愉悦。 接机的是楚楚的大学校友查静雯。她的身旁还紧跟着一个英俊而腼腆的年轻后生,经查老师介绍,楚楚才知道他叫罗子英,是查老师的同事芳草的儿子,听闻查老师要到临湖县晴家铺去,特意央求查老师带着子英去乡下走走,见见世面。 稍事休息,一行人就往临湖县出发。车子是查静雯安排的一台商务车,宽敞而舒适。 从飞机场闸口见面起,罗子英就对崔青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眼光很少有离开崔青鸾的时候,上了车,尽管他坐在前排,他也不时地扭转脑袋,打量着后排的崔青鸾,耳朵也很警醒的收听着查老师、楚楚与崔青鸾的对话。 崔青鸾的一言一行与一颦一笑紧紧地扣动着他的心弦。他好多次在心里喊到“这不是蓝姨的女儿谌心瑞吗?” “瑞儿”,他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声来,那声“瑞儿”只在喉咙里打转,就是没有声音。 当听到楚楚以“瑞瑞”称呼眼前的小女孩的时候,罗子英更加确认眼前的女孩就是小时候丢失的名叫谌心瑞的女孩。 “瑞儿”,“瑞儿”,“瑞儿”…,眼前的女孩无论是长相还是名字都与蓝心阿姨的女儿心瑞那么契合。 他在胸膛里一遍一遍地呼喊着这个名字,人却痴痴地呆在了座位上,谁也没有去注意他思绪的变化。 车子在高速路上疾驰。 楚楚一会儿叮嘱崔青鸾眯眼歇息一下,一会儿又关爱有加地为她选择零食,像一对亲昵的母女。 楚楚的举动,引起查老师浓厚的兴趣,查老师不由对楚楚赞叹道,“你倒一点不像后妈,像亲妈” “说什么呢?我本来就是她亲妈”,楚楚反驳道,并有意向崔青鸾问道“蕊蕊,我是你后妈还是你亲妈?” “这个吗?怎么说?关心我、对我好,你是我亲妈噻;管的紧、管得严,你像后妈,所以嘛,你介乎亲妈与后妈之间,你只能是楚楚妈噻”,崔青鸾精灵得很,她这样一说,楚楚也没话说了,只好傻傻地笑了。 这时,子英却突然说道:“不对,你不是她亲妈,她是我蓝心阿姨的女儿谌心瑞”。子英突然蹦出来这样一句话,让车上所有人都惊呆了,尤其是楚楚。 “蓝心的女儿?谌、心、瑞?”,楚楚猝不及防,竟慌得有点语无伦次了,“你怎么说她是你蓝心阿姨的女儿?” “她就是,你看她太像了,而且名字也对,我蓝心阿姨的女儿也叫瑞瑞”,子英可说是不依不饶。 “哦,搞半天你只是看到她像你蓝心阿姨的女儿哦”,楚楚终于稳定了心神,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天下长的像的人太多了,好多大人物还有替身呢”。 “那她也不是你亲生的”,子英还是拗着一口气。 “啊?瞎说,她是我亲生的”,楚楚想逗逗子英,就故意这么说道。 “不,你骗人,你这样年轻能生出她来不?”,子英执拗地反驳起来。 “啊,是这样”,楚楚笑道:“子英,你说的没错,崔青鸾确实不是我生的,但也不是你蓝心阿姨生的哦,她的亲妈叫牟美丽”。 楚楚这样一说,子英也就半信半疑起来,没有再说什么了。 楚楚倒是是又惊又喜。 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难道探寻之旅刚刚开始就有了结果? “也许,崔青鸾真的就是蓝心的女儿谌心蕊?”,楚楚无法做出确切的结论,但当着崔青鸾的面,楚楚不得不否认。 楚楚与查静雯暗暗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继续与罗子英探究这个话题,只当是一个轻松的玩笑似的插曲罢了,一笑而过,但各自的内心早就波涛汹涌。 晴家铺是一个山水不错的小村落,村后是延绵不绝的丘峦,丘峦上树木葱茏叠翠,或红或白的二层或者三层楼宇点缀在绿树丛中;村子前面白水江依村而过,一年四季江水粼粼,白鹭低翔。江上一桥飞度,桥边有一丈许高的大理石功德碑,上书红色大字“晴川捐建”。 楚楚从车窗里瞄见了这四个红色大字,心里泛起一股暖流,眼睛也热热的,心里满是对这个男人的钦佩。 崔颢家是一栋二层小楼,并不奢华,现在只有他父母与照顾他父母起居的姐姐居住在这里。 崔颢的父母都年愈古稀、满头白发,但精神矍铄,眼聪目明。对楚楚一行的到来十分高兴。早就安排了人手来准备午饭,迎接他们的到来。 楚楚与青鸾虽然是第一次来,但与崔颢的父母、姐姐通过很多次电话,因此与崔颢的父母、姐姐十分熟惗。青鸾一下车就爷爷、奶奶、姑姑地亲密地叫起来,还情不自禁地扑到了奶奶的怀抱,撒起娇来。 查静雯与罗子英也是第一次来,面对崔颢父母姐姐的热情,也就退却了原本的生分。 寒暄、问候之后,崔颢的姐姐端出了豆子芝麻茶,这是崔颢老家的一种的风俗,只要是家里来客,家家都会以豆子芝麻泡茶来待客。 茶罢,楚楚与查静雯陪着崔颢妈妈聊天,崔青鸾、罗子英则在崔颢姐姐的引导下参观起他们要住宿的房间,他们一行的房间都安排在二楼。 从机场起,罗子英就粘上了崔青鸾,现在青鸾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不为别的,他心里就是认定眼前的小女孩就是蓝心阿姨家走失的谌心蕊。他觉得天然的亲近,没有一丝生分,他想一步一步证实自己的判断。 参观完住宿的房间,青鸾与子英就在二楼的客厅歇息。 茶几上摆放的一本厚厚的相册,让青鸾爱不释手,饶有兴趣地一张张翻看起来。 相册的前半部分都是青鸾的照片,青鸾猜一定是她爸爸崔颢寄回来的,奶奶一张张地贴在了相册里。在相册的后半部分,青鸾的目光投注在一张张略为发黄的照片上,视线久久不愿离开。她惊讶地发现了一张一个年轻男孩与一个女孩的亲密照片,照片的下方还标注了“于滨湖大学,1983年5月5日”的字样。 “这个男孩不是爸爸崔颢吗?”,崔青鸾为自己的发现感到讶异不已。 她取下照片,她惊讶地发现照片的背面写着晴川、芳草的名字。 “我爸不是姓崔叫崔颢吗?他怎么又姓晴了?还有这个女的不是楚楚妈,不是金莲妈妈,芳草又是谁呢?”,崔青鸾一肚子狐疑。 在青鸾研究相册的期间,子英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相册与青鸾。 当听到青鸾自问“芳草是谁?”时,他就在旁边应和道: “芳草,她是我妈”。 “你妈?”,青鸾瞪大了双眼。 “是的,名字不是写着吗?我妈就叫芳草”,子英再次肯定地回答。 “啊?”,青鸾的叫声不知是回应还是惊疑。 “他呢?他是你爸?”,子英指着照片上的男青年不解地问道。 “是呀,是呀,看照片,我敢肯定百分之百是我爸,可是名字又不对,我爸叫崔颢,他叫晴川” “奇怪了?”,一个大男孩与一个小女孩此时都面面相觑了。 疑问确实是最好的兴趣。 于是,上午剩下的时间里,照片就成为他们研究的唯一课题。越看,子英比青鸾更加狐疑,一个个疑问接踵而来。 但他们此刻都无法找到答案,只能让自己的思绪信马由缰。 时间就在两人对相册的研究中悄然流逝,直到崔颢的姐姐上楼来请青鸾与子英吃中饭,他们才放下相册。 饭后,青鸾带着满腹的狐疑找到了奶奶询问。 奶奶只用三言两语就让青鸾的疑问云开雾散。 “奶奶,我爸爸是姓晴叫晴川吧?我怎么姓崔呢?”,青鸾问奶奶。 “听你爸爸说,你爸爸在深圳上户口时警察把名字登记错了,后来就将错就错了” “哦,是这样啊”,青鸾如释重负,“奶奶,我应该姓晴咯” “是呀,你姓晴,你叫晴青鸾”,奶奶笑嘻嘻地答道。 “奶奶,相片上那个叫芳草的阿姨是爸爸什么人?”,真是童言无忌,青鸾心里有什么疑问就想着法儿要解开。 “你爸爸的同学哦,他们读书时很要好,后来分开了”,奶奶语气淡淡地说。 “哦,她是罗子英的妈妈呢,奶奶你知道不?” “奶奶不知道,你一说,你奶奶就明白了” “奶奶,你看见没,罗子英好像爸爸年轻时的样子”青鸾似乎无意地说道。 “是吗?我看不像,他像他妈妈芳草”,打从罗子英进门,奶奶就有一个疑问,现在青鸾一说犹如捅破了一层窗户纸,她心里的疙瘩也就敞亮起来,但奶奶到底人生阅历丰富没有认可青鸾的推断,“你爸爸只有你一个孩子,他不是你爸的孩子” 青鸾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心里的疑云也消去了一大半。 而这边罗子英却陷入了沉思。他不知道自己的妈妈芳草跟未曾谋面的晴川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曾经历过什么?他们为什么未走到一起?妈妈为什么特意让自己到这里来? 子英的疑问似乎有一箩筐,无人可问,也无人解得。 有疑问的其实不止青鸾与子英两人,崔颢的家人们也一直在关注着罗子英的一举一动,他们一直在纳闷,这个男孩怎么像极了年轻时的晴川?难道他真如青鸾猜测的那样是晴川的孩子? 第三节、道听途说 回到崔颢老家的第二天,楚楚留下青鸾与子英,与查静雯一道去了白泥湖。 天气有些闷热,空气里一丝风也没有,道路两旁的树木叶子卷曲、蔫歪歪的,好像一场雷雨即将到来。 楚楚与查静雯钻进车里,赶紧吩咐司机打开了车用空调。 白泥湖距离晴家铺并不远,大概也就三四十里路途。查静雯是个细心的人,她担心雨后湖区道路泥泞,特意租了一辆越野车。之后的行程也确实验证了她的决定的正确。 去白泥湖,是崔颢苦心探寻了多年的结果。从崔青鸾走失时身穿的连衣裙款式及质地推断,她应该是城市里家境比较优渥的孩子;从崔青鸾佩戴的发箍上的珍珠推断,她生活的地域应该在珍珠产地辐射的范围之内,而近年经过崔颢委托专家一步一步确认珍珠的产地,终于将珍珠的产地缩小到临湖县的白泥湖,如果专家的推断没错,也就无限地接近了揭开崔青鸾身世的谜底。 楚楚肩负的使命不可不说十分艰巨而神圣。但只要能完成崔颢交代的使命,慰籍青鸾父母的相思之苦,楚楚是心甘情愿付出辛劳的。 司机姓吴,名有德,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粗壮汉子,也许是常年在外日晒雨淋的缘故,裸露的皮肤已变成了麦粒一样的古铜色。楚楚与查老师不由多瞧了他一眼。两个女人的善意的一瞄,让司机打开的话匣子从此就难以关闭了。 这个吴司机真是一个健谈的主儿,一路上天南海北、海阔天空,基本上就没有闭上过嘴。从吴司机的闲谈中,楚楚也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比如白泥湖珍珠养殖的信息。 “吴师傅,你真的认识十年前在白泥湖养殖珍珠的人吗?”,楚楚好奇地问司机。 “美女呀,我还能骗你不成?我就是白泥湖本地人,白泥湖养珍珠的只有我们村的谢老头,那也是早年的事了,养了几年就关门了,据说是珍珠的品质不过关,原来说好收购的厂家不要了,养殖场就只能关门大吉了”,吴师傅说。 “那还能找得到这个谢大爷不?”,楚楚有点着急。 “有点难,人倒是在世,就是不知道住哪里去了,养殖场倒闭后他就搬家了,现在住哪里要到了白泥湖后去找人打听”。 果如吴师傅所说的一样,到了白泥湖直到找到谢老头还真是很费了一番功夫。 好在吴师傅是本地人,驾轻就熟,在询问了七八家人家跑了个把小时后,终于在一户房屋有些破败的人家找到了要找的人--谢大爷。 寒暄之后,楚楚给谢大爷送上了一堆礼品,才慢慢地切入正题。谢大爷也就知无不言,楚楚她们问什么,他就如实回答什么。 谈起当年养殖珍珠一事,谢大爷至今还懊悔不已。他告诉楚楚她们,当年经人牵线,滨湖市的一家珍珠加工厂老板上官敏找到他,让他养殖珍珠,并且签订了收购合同,但等他珍珠收获后,这个老板却以珍珠质量差拒绝收购。大爷只好自产自销,找到了本地的一家珍珠加工厂加工了一批珍珠项链,本以为将珍珠项链出售后能捞回来一些成本,但由于珍珠品相不好,自己又不会营销,自然找不到客户,货烂在了手里,不仅养殖成本亏的一干二净,连加工费也没挣回来。没得法,后来只好将珍珠项链送人了事。剩下的珍珠就卖给城里的朝阳药店磨粉做药了。 “大爷,你还记得你将项链都送给了谁吗?” “不值钱的东西,都送给自己家的亲戚与乡邻了”,谢大爷说。 “有送给城里人吗?”,楚楚清楚崔颢对崔青鸾应该是城里女孩的推断。 “城里人?”谢大爷想了半天,突然说:“好像有一个” “谁呀?”,楚楚与查老师都瞪大了眼睛。 “让我想想,是我的一个远方亲戚”。 没等谢大爷说出名字,楚楚与查老师已等待不及地追问:“谁呀?” “芳草,是她,芳草,住鹦鹉洲的芳草”,谢大爷肯定地说。 楚楚与查老师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也许是她们联想到芳草与蓝心交好、芳草可能将珍珠送给蓝心与蓝心女儿谌心瑞,联想到罗子英对崔青鸾的一系列怪异言行,从而进一步推断出崔青鸾可能是从蓝心家走失的谌心瑞的事实,她们仿佛都见到了隧道尽头的亮光,心里不由泛起一股暖流。 但这只是推断,她们还需要去朝阳药店调查珍珠的去向,后面的工作仍然十分艰巨。 从谢大爷家作别出来,楚楚提议到芳草家去看看。 提到芳草,吴师傅似乎又来了话兴,开着车也没闭上嘴。 “去芳草家?没得她家罗”,吴师傅一脸的沮丧。 “怎么啦?”,楚楚与查静雯都不解吴师傅话里的意思。 “早没了呗”,吴师傅于是说起了一段关于芳草的陈年往事。 “芳草呀,她不仅是我邻居,还是我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呢,她娘死的早,她爸偏又得了肺痨,下面还有一个弟弟,那日子过的苦呀,那时候本来大家都苦哈哈,但她家尤其苦,苦到了泥巴里”,吴师傅说着说着动起了感情,眼眶也开始湿润起来。 “从小学起,芳草就担负起洗衣做饭等一切家务活的担子,也不知道她怎么就坚持读到高中的,可能与当年读书就如同放羊的学习氛围有关,反正是混日子,也许就是这样,她读到了高中,那时候高中学制是两年,她成绩平平,老师都认为她读书也就是凑个数,混到毕业拿个文凭了事。” “那个时候,芳草虽然还是个大孩子,但天生丽质,她读初中起就开始有不少人家打她的主意,到了高中,找她家提亲的也有好几家,其中她的班主任老师是一家,公社干部周组委是一家,就连我们家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去提过亲。你们都想到了咯,芳草硬是心气高,谁也不搭理,让我们好没面子……”吴师傅不好意思地呵呵笑起来。 “再说到读书这件事上,可就奇了怪了,一向成绩平平毫不起眼的芳草居然放了个轰天雷,石破天惊啦!高考结束,芳草居然成为班上唯一一个考上本科的人,质疑的不仅是她的同学老师,甚至是她自己,你们相信神话吗?芳草硬是创造了一个神话。她班主任说,芳草用高考实现了逆天改命,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没有人能知晓她爆冷或者说是后来居上的原因。后来,我也问过她是什么原因使她如有神助、成功上岸脱离农门,她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肯说,她越不说越让这件事显得神秘兮兮” “后来,她读了滨湖大学,毕业了分配在滨湖市当老师,这不令人意外,意外的是她大学刚毕业就变得疯疯癫癫,人们都说她得了神经病,可以说是又一次石破天惊!” “后来,更加离奇是她居然在大学刚毕业就奉子成婚了,好多人背后指指点点,说她未婚先孕、辱门败户,再次石破天惊呀!” “再后来,她父亲死了,她回来埋葬她父亲后就把她唯一的弟弟芳敏带去了省城滨湖市,再也没有回过白泥湖鹦鹉洲了,我也没有再见过她,真奇人也!” …… 从吴师傅的嘴中让楚楚认识了一个别样的芳草,心中那点对芳草的“敌意”一点点消弭,直至无形。于是,楚楚有了去芳草家旧址看看转转的冲动。 车子再次开上了白泥湖大堤,抬眼望去,大堤一侧是连绵不绝的青绿绿的芦苇,大堤的另一侧则是一望无际的农田,靠堤岸处散落着一些高低不一的农舍。 吴师傅在一处低矮的鸭舍前减缓了车速,他指着鸭舍扭头对楚楚与查静雯说道:“看到没?芳草家原来就是这样的,只不过房屋高一点而已” 这哪里是房屋?楚楚与查静雯的眼晴里只看到以芦苇毡为墙壁为屋顶的低矮潮湿的棚舍,两人都轻叹了一口气,心头不由引起一丝悲凉。 这时,天空响起了一串串的雷声,闪电在天际划出一道道白光。雷阵雨真的要来了。 车子又往前七弯八拐地开了一会,终于在一处杂草丛生的地方停住,吴师傅说,这就是芳草家了,如今早看不见片砖只瓦,甚至屋场地基的影子也找不到了,只有几株低树与高低不一的杂草了无生气地占据着不大的一块地面。 忽然一阵风起,废墟上的一些干枯的杂草与一片黑色塑料布被卷上天空,呼啦啦地飞向了远方,有的高挂在远处的树梢上,有的又掉入地下,滚雪球一样四处乱窜。楚楚忽然发现,在刚才被黑色塑料布遮盖的地方竟生长着一丛美艳的花朵。那丛花呀,又红又艳,人世间真的难得一见这样绝世的容颜的花朵,楚楚和静雯都发现了这丛花朵,吴师傅也发现了这丛花朵,他们不约而同地盯住了它。当楚楚上前想近距离仔细观赏时,吴师傅却大声地叫住了她: “楚老板,别碰它,不吉利的东西!” 楚楚“啊”了一声,缩回了自己已迈出的脚步。 楚楚不明所以,于是把眼光投向了查静雯老师。 静雯看着楚楚惊疑的样子,笑语道:“没事的,它不过就是一丛彼岸花罢了,看吴师傅把你吓的?” “彼岸花?”,楚楚念叨道:“彼岸花是什么花?” 于是静雯向楚楚介绍起来,彼岸花虽然艳丽无比,却从来不被人待见。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这种说法也通常被用在男女的爱情上,寓意着今生今世永不相见。花开败了叶子才开始生长,虽然是同根生,但是花叶永远不相见,从来不会见到对方,如此轮回几千年,有着永远无法相会的悲恋之意。 听了静雯的介绍,楚楚觉得此时的彼岸花生长在芳草家的废墟上实在是太应景了,她想起远在深圳的崔颢,想起在滨湖市的芳草,彼此思念却不能相见,真如彼岸花的花叶一样悲凉。 楚楚不停地念叨着:“彼岸花,彼岸花,彼岸花”。 楚楚竟然产生了回到深圳就开始养殖一盆彼岸花的想法。 此刻,关于芳草、关于她与崔颢的一些情景就电影一样浮现在楚楚的脑海。楚楚在芳草家的废墟边站了许久,看似木然的外表下,一直在心里概叹不已,几乎就要倏然泪下。 虽然没有见到芳草本人,但听闻关于芳草的一些往事,楚楚还是知足的,她似乎对芳草有了新的不一样的认识。 天空再次响起了雷声,紧接着雨点就稀里哗啦地下来了。仿佛是要为芳草鸣不平似地,这个时候的雷雨真是一点也不顾及行人的感受,疯了似地倾倒下来,不一会儿就汪洋一片。 好在今天开的是越野车,要不然回程就不会顺利了。楚楚看看查静雯,为她先见之明的安排露出了欣赏的微笑。 第四节、擦肩而过 子英一回到滨湖市的家中就给他母亲芳草抛出来一个“震撼弹”: “妈,我看到了谌心瑞了!” 芳草被儿子子英的话震楞在客厅里,手里准备去晾晒的衣服也滑落下来。 “看见谌心瑞了?” “在哪里看到的?” “快带妈去找她” 芳草顾不上已滑落到地上的衣服,扯着子英的手就要出门去找谌心瑞。 “她住在查老师家里”,子英面对母亲焦急的神态又有些犹豫了。因为他自知把话说得太满了,他所谓的看见了其实是看见了一个长得像谌心瑞的女孩,他自己也不能确定真的是不是蓝心阿姨家走失的谌心瑞。 芳草可不顾儿子的迟疑,拉起他就往外走。 一路上,芳草反反复复地把子英见到“谌心瑞”的前后经过问了个遍,心里也开始涌起莫名的兴奋。 查静雯的家安在滨水小区,高档但不奢华,住在这样的小区确实是一种享受。 芳草母子也没心情来欣赏小区的环境,直接就扑到了查静雯的家门口,可巧查静雯与楚楚都不在家里,楚楚到朝阳药店追查谢大爷的珍珠去向未回来,查静雯去公安局一个熟人家打听滨湖市十年前三岁左右小女孩失踪人口情况去了,开门的正是芳草要找的小女孩“谌心瑞”。 眼前的小女孩,长着一双卡姿兰大眼,扎着双马尾,大骨架的身形,活脱脱就是一个缩小版的蓝心。 芳草忍不住心脏狂跳起来,她极力稳住自己的心神,长长地吁了好几口气息才轻言细语地与眼前的小女孩拉起了话。 比如“你爸爸妈妈是哪里人?多大年纪?家里爸爸妈妈做什么工作的?” 小女孩的回答却让芳草大失所望。从小女孩的回答中,芳草了解到,小女孩父母双全,父亲名叫崔颢,是一个成功的建筑商;母亲则是家庭主妇,姓牟名美丽,夫妻只生育了她一个独女。 芳草还是不死心,她又问道:“孩子,你几岁了,你生日是那天还记得吗?” “老师,我快12岁啦,我生日是7月26日” 芳草心想失踪的心瑞也是12岁,年龄对得上,失踪的心瑞生日是6月8日,虽然日期对不上,但眼前的女孩的生日与心瑞失踪的日子差不多,也许收养她的父母将收养日子当作了女孩的生日也是有的。 芳草的信心一下子又像风帆一样张开来。 “孩子,你还记得阿姨吗,我芳草阿姨?记不记得这个哥哥,子英哥哥?”,芳草指了指旁边的子英。 小女孩扑闪着好看的大眼睛,虽面露不解但仍态度坚定的予以了否认。 芳草还是不死心。她又问道“孩子,你爸爸妈妈几岁啦?”,她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她知道,按照国家的法律男女年龄未满四十周岁是没有s养孩子的资格的,在她想来,如果孩子的父母年龄大,孩子被收养的可能性才大;如果孩子的父母年龄小于四十岁,则孩子就没有被收养的可能。 “阿姨,我爸爸63年的,刚刚四十岁;我妈36岁” …… 几个问题下来,芳草的心开始发慌。越问,她眼睛里的亮光越发暗淡,但她还没有放弃最后的希望,她满心期待地撩起了小女孩的左臂,她记得失踪的心瑞的左臂上有一小块红色的印记,不是胎记而是还没有去除的一小片血管瘤。 芳草太期望这样的红色的印记也出现在眼前这个小女孩的同一个位置。她心无由地一阵紧似一阵地在胸膛里乱窜。 她撩起了小女孩的左臂,仔细地查看着并几次抚过小女孩的左臂试图印证她的猜测,她甚至问小女孩她的左臂是不是有过红色印记当小女孩肯定的回答“没有”后,她不得不承认小女孩的左臂是如此光滑,根本没有血管瘤那样的红色印记存在的痕迹。 最终她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屁股坐了下去,眼里的泪水却如流水一样奔涌而出。 谁解其中的滋味哦? 苦涩?愧疚?失望?悔恨?这样的滋味只有芳草自己才体味得到。 等蓝心赶来时,芳草已和子英离开了查老师家,此刻芳草正依靠在回廊边稀里哗啦地哭泣,子英在旁边陪着,说着什么。 不用过多的解释,蓝心听完芳草的一番叙说,并没有责怪她的话语,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声不响地就要离开了,看不出什么波澜。也许是失望的次数多了时间久了,再面对新的失望时,波澜不惊也是正常的。 此刻,蓝心就是这样。 而正巧从外面回来的查静雯见到蓝心打个招呼就一下子抱住了她,故作娇昵地说“蓝局长,你怎么也有白头发了?”,手就顺势揪下了几根头发,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蓝心此时心不在焉,根本没有感觉到疼痛,挣开查静雯的拥抱,自顾自地走了。 蓝心不知道,这一次她与自己的女儿谌心瑞相隔是如此之近,但鬼使神差却失之交臂。 第五节、隔墙有耳 芳草母子失落地走回了家。 本来子英还有一个疑问这些天一直在心里闹腾,自从在崔青鸾奶奶家看到妈妈与一个叫晴川的青年的照片后,他特别想弄清楚妈妈与这个青年的关系。这个青年和妈妈是不是情侣? 几次话到嘴边,子英又强行忍住了。他特别害怕这样做会刺激妈妈引起妈妈的旧病复发。只有一想到妈妈疯癫发作时的凄惨,他即使有再强的愿望也能隐忍下来。为了妈妈芳草,为了自己这个家庭,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自寻烦恼呢?所以他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个疑问暂时扼杀在脑海里,不让这个历史的片段来揉乱家庭的宁静。 但在另一个问题上他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他无力否定“崔青鸾是走失的谌心瑞”的判断,这样的想法几乎成了他心中的执念。总是在不经意间想向自己的妈妈强调自己的观点。 “妈,我还是觉得崔青鸾就是蓝阿姨的女儿谌心瑞”,他总是旧事重提。 而芳草自从见过崔青鸾后也是心怀执念,母子的心思一拍即合,免不了时常在家里探讨这个话题。 芳草和子英不知道他们身后有人竖着一双耳朵在听着,这个人就是芳草的丈夫罗跃进。 此刻,他一个人在卧室里静坐着,耳朵却在偷听着芳草母子的对话,当他确认可能找到蓝心的女儿谌心瑞时,他心中不由一阵慌乱,在心中暗暗叫起来:“孙继科你这个龟儿子,怎么做的事情?” 当传来客厅门的“咔嚓”声,他知道芳草母子外去了,他自己摇着轮椅从卧室里走到了客厅,他警惕地又瞄了一遍家里的房间,从厨房到阳台,尤其是厨房,那是芳草特别呆的多的地方,没有一个人影,他还是不放心,又竖起耳朵听了听所有房间的动静,当他确认家里绝对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才拿起了电话。 电话是打给他的好朋友孙继科的,两人在电话里聊了许久,说到关键点的时候,跃进与孙继科两人甚至都故意压低了各自的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着一些事情,没有人知道他俩在聊什么。 只有跃进自己知道,真是一念成魔,自己多年前一时冲动之下的鲁莽行为竟聚成人生大错,现在想洗也洗刷不掉。 其实事情的起因也源自一段不为人知的孽缘。 在大学时代,跃进喜欢上了出身官宦世家又长得大气漂亮的同班同学蓝心。大学前三年的时间几乎都在想方设法地讨蓝心的欢心,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穿着得体时尚、长着一双赫本一样迷人眼睛的蓝心自始至终都没有拿正眼瞧过他。 有一次,跃进特意将自己打扮一番,以开班干部会议的名义将蓝心骗到了一处空置的会议室,向蓝心朗诵了一首不知从何处抄来的诗歌,歌云: 赞蓝心 红唇皓齿嘴不宽 眼含秋水眉毛弯 鼻若悬胆富贵相 脸似翠玉挂两边 蓬松发,垂香肩 随风飘逸舞翩翩 美过西施和貂蝉 婀娜多姿赛天仙 还献上了一束早就准备的鲜花,把蓝心急得面红耳赤,情急之下给了跃进一记耳光,然后气愤地跑出了会议室。 多年后,跃进还记得这首诗,并得意地献给了另一个女人,她叫孙媚,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此后,跃进又如法炮制地纠缠过蓝心几次,但蓝心还是鸟都不鸟他的殷勤与死缠烂打。 更有一次,蓝心将跃进给她写的情书贴满了在教室的几面墙壁,让跃进难堪至极,严重地伤害了跃进的自尊。 从此,跃进将对蓝心的爱意化为仇恨,以致多年之后一念成魔指使狐朋狗友孙继科将蓝心不到三岁的女儿谌心瑞拐到深圳后遗弃在一处福利院外。只不过,此事办得极为机密巧妙,从没有引起过他人的怀疑,亲近的人如妻子芳草,也一无所知。即使发现一些反常的迹象也没有往跃进的身上联系过。 正所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自作孽不可活,跃进终将因自己的一念之差付出沉重代价。 这个夏天似乎将不平静了。 第六节、惺惺相惜 去见见芳草。这是盘桓在楚楚心中许久的愿望。 对这个年轻女子楚楚来说,她此行肩负着一个秘而不宣的使命,明面上是为完成老板交代的寻亲目的:探寻崔青鸾的身世之谜,暗地里楚楚其实还有另一个目的,她要去会见一个神驰已久的人,一个约隐约现的“情敌”,由此来破解老板的情感之迷,也是为自己的情感寻找到归宿。 在查静雯的安排下,回城的第二天楚楚就在查静雯的一路引导下如愿地踏进了芳草的家门。 芳草住在滨湖市一个拆迁安置小区,名为天心小区。小区由十几栋五六层的楼房组成,由于容积率低,建筑外观设计落后,使小区显得很是拥挤破旧。也不知道是那年起,小区慢慢就遭到了原居民们的嫌弃,有钱的有路子的纷纷搬迁离开了,都后来小区里的原居民就只剩下了一些老人与一部分没路子的底层百姓了。新加入进来的居民十有八九是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不大讲究规矩,这样一来,不仅使小区居民的构成鱼龙混杂,环境也是又脏又乱。 进入小区,楚楚就因小区恶劣的环境开始深切地产生对芳草生活的悲悯情绪。 未到芳草家,楚楚与静雯就听到一个女人的歌声,静雯对楚楚说:“这个唱歌的人就是芳草”,但她们此时与芳草的距离还有几十米且隔着阳台的窗户,对芳草看不真切。 楚楚与静雯便一路走,一路专注地听芳草唱的歌。 一首很风靡的歌曲《人间半途》。楚楚与静雯对这首歌也很熟悉并且喜爱。知道这首歌《人间半途》的主题是围绕着人生中途的感慨和思考。歌词中提到了“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向生活讨好”、“谁负了岁月静好”等词句,表达了人生在世,经历过半,渐渐懂得了很多道理,明白了许多东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同时,歌曲也传达了一种洒脱的人生态度,即使在经历过人生的种种坎坷和挫折后,依然保持乐观的心态,敬畏生活的暗淡,也敬畏人间的灿烂。 楚楚与静雯就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 “被岁月磨平了棱角,人群中不在多言谈笑,这不上不下的年纪,学会向生活讨好,柴米半生争那三餐饭饱,把心事锁进了眉梢,慢慢学会弯下了腰……” 芳草的歌喉很清亮,楚楚与静雯听一句想一下歌者芳草的心境,不竟也顿生无穷的感慨。 “被岁月磨平了棱角”,一语道出了时间对人性的打磨。随着年龄的增长,歌者从青涩变得成熟,从冲动变得沉稳。岁月如同一把无形的锉刀,磨去了歌者的锐气,却也赋予了歌者更多的智慧和包容。 “人群中不在多言谈笑”,这反映了人到中年的一种心境。随着时间的推移,歌者学会了沉默,学会了倾听,学会了在沉默中思考和成长。 “学会向生活讨好”,这句歌词揭示了人在面对生活压力时的无奈与妥协。为了生活,歌者们不得不放下身段,去适应社会,去迎合他人,这是成长的代价,也是成熟的标志。 “柴米半生争那三餐饭饱”,这句歌词道出了普通人对生活的基本追求。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的生活都是平凡的,我们努力工作,不过是为了能够满足基本的生活需求,享受平凡中的小确幸。 “把心事锁进了眉梢”,这句话表达了人们在面对生活压力时内心的挣扎和无奈。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心事,但往往选择将其深埋心底,不愿轻易向他人吐露。 “慢慢学会弯下了腰”,这句歌词体现了人在岁月沉淀中的变化。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的身体开始变得不再挺拔,但我们的心灵却变得更加坚韧和深邃。 后面还有歌者对远方的憧憬,比如歌词“心中远方歌谣”便表达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憧憬。即使生活再平凡,我们心中总有一份对远方的渴望,那是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 听得正自入神,耳畔却传来一个男人对歌者的厉声训斥,歌声便戛然而止。 楚楚与静雯都把眉头皱了起来,心里道:“这是谁呀?不识趣便罢了,还这么蛮横无理” 开门的正是芳草,眼前的芳草虽已人到中年,但身形仍瘦瘦弱弱,脸色显得憔悴、蜡黄,靠耳的地方已不合适宜地长出了几粒黑斑,原本整洁的牙齿现在却留着一个空洞,使一张原本美丽的脸蛋顿添了缺陷。一张鹅蛋脸在岁月的打磨下也早失去了鲜活,下脸颊因缺少血肉的充填而显得微微塌陷、清瘦,眼窝深陷,这些特征都在强烈地暗示楚楚,芳草年轻的时候应该只是一个长相清秀但并不艳丽的女孩。但令人讶异的是芳草那比常人深遂的眼窝就像一口深潭,抚开面上浮现的暗淡,水面下就是一汪清泉。楚楚从中看不出一丝丝哀怨、一丝丝愤懑。她记起有一年的秋天去长白山看到的天池,芳草眼晴的底色就是一汪天池的底色,纯净到难以找到一丝杂质。楚楚为芳草眼中的纯净感到惊讶。 而更使楚楚惊讶的是当芳草那双变形肿大尤如布满瘤体的树根一般的手指暴露在楚楚的眼帘,楚楚心里突然一阵酸楚,差点就要流下泪来。 楚楚一时楞在门口,她在想眼前这个被生活磨难的女人,这个应该被生活打倒的女人,竟然还保持着鲜活,无论是芳草的布满细细皱纹的面容还是芳草的灵魂都在浑身散发出一股韧劲,一蓬火一样的热情,与自己猜想中的芳草相差太远了。 见是静雯,芳草嘴里一边笑说着“请进”,一边不忘抚平自己皱巴巴的衣服。就在进门的一瞬间,楚楚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在卧室的床上趴着,正抬起头来。楚楚猜想这个人就是刚刚训斥芳草唱歌的男人吧,心里便涌起一些厌恶的情绪,不过以她的修养并没有丝毫的表露。 楚楚眼中的罗跃进国字脸、眼晴圆而大,这可能是他更多地继承了他父亲北方人的遗传吧。据说他父亲跟随南下的队伍一路打到滨湖市,到了滨湖市后部队接到命令,停下来成为了管理滨湖市的主人。他父亲从此由一个小马夫变成了政府里的通讯员,后来又成为了印刷厂的厂长,一直干到离休,直到去世。罗跃进也一直以此为傲。只可惜的是自己没能接好父亲的班,在人生风光无限的时候遭遇挫折,一蹶不振,成为一个“老病号”,消磨着余生。也许是长久缺少光照的缘故吧,他脸色特别白皙,但白里透着一丝暗淡,似乎又在告诉人们,他的健康也许出现了问题吧?这些都不打紧,打紧的是他总喜欢斜着头、从厚厚的镜片后面看人的习惯,让与他初相见的人感到一丝寒意。 “这个人一定是她丈夫罗跃进了,听说芳草每天的功课就是帮他按摩,他可因祸得福了,只是苦了这个身体这么单薄的女人,她那双变形的手指无疑也是按摩导致的杰作了”,楚楚心里猜测着,一边扫视着眼前房子的格局与陈设。 两室一厅的房子,估计也就六、七十平方米,看那斑驳脱落的墙皮就知道房 子的老旧与多年的失修了,给人的感觉就是闭塞局凑。楚楚想芳草怎么就能在这样的房子里住下来的,不感觉憋屈吗? 当楚楚再次扫视着房间时,她瞥见了罗跃进眼里的寒光,心里不由打了一个冷颤,她突然不想在芳草家呆下去了。 她想了一个离开的理由,她对查静雯说道:“静静,不如我们去外面走走,不在这里打扰罗大哥休息吧” 查静雯从楚楚的眼光中读懂了楚楚的心思,立即附和道“好呀,好呀,我带你们去一个有趣的地方”。于是楚楚、静雯也不容芳草推辞就拖着芳草出了门。 午后的阳光有点火辣辣的味道,于是,他们一行三人在静雯的带领下来到了 一个离芳草家不远清吧。清吧里只有三五个陌生的来客,随意地或坐或靠,彼此倾诉着,低回的乐音缓缓地在空气里弥漫。 楚楚她们选择了安静的角落,放下了自己的身躯。 芳草有点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味道,她不由在心里慨叹:“自己在这附近住了这样年,居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去处,孤陋寡闻了”,芳草自嘲地对自己说,然后跟着楚楚静雯坐了下来。 酒过三巡,三个女人都开始微醺,她们的谈话也跟着放肆起来。 话题自然而然地从诗歌聊起。 静雯说,芳草姐,平日里看到你在办公室经常默默地背诵一些诗歌,但我却 没问过你最喜欢什么流派的诗歌? 芳草回答说:我也搞不清什么流派,只要是写得好的诗歌就喜欢。比如北岛、 舒婷、余光中、海子、顾城、关石、梦子,还有弘一法师、仓央加错、纳兰敬德等等,看见喜欢就读,不喜欢就丢一边去。 静雯说:芳草老师确实来者不拒,你喜欢的诗人包括流派可多了,如朦胧派、新婉约诗派、第三极,还有自成一派的比如弘一法师、仓央加错、纳兰敬德三位诗人。 芳草便问,静雯你喜欢什么样的诗歌? 静雯说:我认为,诗歌是用高度凝练的语言,生动形象地表达作者丰富情感,集中反映社会生活并具有一定节奏和韵律的文学体裁。它饱含着作者的思想感情与丰富的想象,语言凝练而形象性强,具有鲜明的节奏,和谐的音韵,富于音乐美,语句一般分行排列,注重结构形式的美。我喜欢内容上高度集中、概括地反映生活;抒情言志,饱含丰富的思想感情;丰富的想象、联想和幻想;语言具有音乐美的诗歌。* “那你又喜欢什么样的诗歌呢?我的大老板?”静雯和芳草把目光一齐聚焦在楚楚身上。 啊?我听你们谈诗歌就觉得是美好的事,就诗意盎然。楚楚打趣道:我只喜欢一个人的诗。 谁呀?静雯和芳草都一起发问。 他呀,是你们都不熟悉的诗人,他叫崔颢。楚楚说,我正在整理他的诗集呢。 楚楚的话一下子就聚焦了静雯与芳草的兴趣。 “我还从来没有读过崔颢的诗歌呢?你在做这个工作吗?到时得让我一睹为快哦!”静雯说。 “好呀,好呀,只是我每天杂事缠身,也抽不去时间认真来做这件事,要是你能帮帮我就好了”楚楚向静雯投去求救般的目光。 “哪你说说,崔颢的诗歌怎么样呀?”静雯反问起楚楚来。 “崔颢的诗特点是视野开阔,创作题材非常丰富,激情洋溢,时常让他的诗句显得直白,与他刚正不阿、耿直的性格一样,而且他的诗歌语言看似平朴,诗句结构也多运用传统习惯。看似欠缺技巧,其实他已将诗句的语言融入意境之中,尽管与专业诗人比还显得有些粗放与直白,甚至有稚嫩感,但他始终遵循着内心的感觉,坚持在诗歌里传达着单纯而真切的诗意,拒绝炫耀技巧”。楚楚似在回忆,实则是对崔颢诗歌的点评。 “我也熟悉一个诗人,他的诗歌与楚楚讲的崔颢的诗歌的情况大抵相似”这时芳草也插了这样一句话。 “是吗?是不是你经常在办公室念叨的那位叫晴川的诗人?”静雯说。 芳草点头表示认同了静雯的提问。 “芳草姐,你说的那个晴川的诗歌也与我说的崔颢的诗歌甚至为人都如此相似吗?”楚楚说话的时候却与静雯相视而笑。 “我也只是熟悉晴川大学时代的诗歌,后来他还写不写诗,诗歌的风格变美变,我就不胜了了”芳草如实地解释道。 “这又是为什么?”静雯和楚楚都很疑惑。 “他死了!”面对静雯浓郁楚楚疑惑的眼神,芳草又补充道:“但我不相信他真的死了” “哦?” 静雯与楚楚都听出了芳草话语里的伤感与不甘,于是便有意地转换了话题,将谈得兴起的诗歌话题转到了情感上。 静雯说:爱情不应只是浪漫和激情,更应该是相互扶持和包容。真爱是一种默契,是一种即使在沉默中也能感受到的理解和温暖。 楚楚说:其实最适合你的人,从来不是那个爱而不得的人,而是看透了你的脾气,依然什么都不管,还愿意留下来陪你的人!时间会把你最好的人留在最后,毕竟喜欢是一阵子,而爱,则是细水长流。* 芳草说:林徽因有一段绝美撩人情话,我送你们两个。‘你是我临睡觉前想的最后一个人也是我睡醒时想的第一个人。虽然不能天天腻在一起,也没有办法每天见面,就算在梦中你也永远都是我最想见的人。思而不语,念而不忘,想而不见,爱而不得,情若能自控,要心有何用,心若能自控,何苦要心动,情到深处伤最深,爱到深处心最疼’。 芳草确实是一个奇怪的人,平日里话不多,好像总是一幅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态;但其实她的内心依然火热如夏,只要是她信用的人,哪怕是刚认识才几天的朋友,入了她的眼缘,她就会敞开心扉,像极了一个懵懂孩子,一点城府也没有。此刻的她就是这样。尽管她明明猜到了楚楚与静雯两人言语里的用意,她也没有抗拒。 不知是谁说过这样一段话,此刻用在眼前的这三个女人身上,确是神来之笔,太贴切不过了。话是这样说的:“一个灵活高级的女人,身上都带点忧郁的气质,她习惯用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这个世界。她不爱热闹,喜欢独处,坐车要靠在窗边;喜欢听歌,偶尔发呆;她不但长得好看,而且非常清醒。不会在得到中沉醉,也不会在失去中沉沦,她智慧脱俗、灵魂高级,既能像小女人一样温柔地享受生活,又能像男人一样思考事情和工作。有一颗大度的心和不顾一切的闯劲”* 这样三个具有共同特性的女人相聚在一切,怎能不感觉到相见恨晚? 酒满了又勘,勘了又满,她们三人的话题直到夜阑。 …… 看着芳草离去的背影,楚楚此前对她的敌意已完全消弭,现在只有怜悯与敬重,她在心里盘算着,我该怎样不留痕迹地帮帮这个可怜可敬的女人? 注:*为引用的网络资料 第七节、梦中诵诗 吃过午饭,安排丈夫午睡之后,芳草又折回了查静雯的家。冥冥之中,她总感觉有个影子在牵引着她。 已是七月上旬,滨湖市的天气早已炎热起来。芳草感觉汗液已浸湿了衣衫,额头上的汗珠开始沿脸颊滴落。但要找的人查静雯与楚楚、崔青鸾都不在家,芳草便在一处回廊坐下来,避避暑气。 不知不觉中,一阵睡意袭来,芳草就靠着回廊的柱子睡了过去。 朦胧中,她仿佛听到了一个女孩轻柔细语地吟诵起一首诗来,她真切地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 “无需说话,也无需目光流转/一切的情感都通过心灵交换/用紧扣的十指/传送心底的欲说还休 这样就好/用月色锁住急不可耐的告白/不让滚烫的言辞/打乱了这首诗本来的格局” …… 是呀,是呀,诗句像一把柔软的草束来回地轻触着芳草内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诗句是这样切合她的心境,她想起自己甜蜜的初恋,想起那个“死去”的青年,想起自己孤苦无依的半生…, 芳草突然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驾了云一般,轻盈地在草地上起舞。这时自己也幻变成一个吟诵诗歌的少女,一个穿着浅花连衣裙的大学学生。 一个风姿绰约的少男跑过来,与自己一道起舞,然后拿起了自己的手,深情款款地吟诵道: “我确信不是梦境/你这温情的白色火苗/我捉住,放在掌心/也许你只是天空中最细小的一朵/却是我最想要娶的那一朵 情路会慢长/但即已开始终将会圆满/如同你的到来是为融入我的血脉/如同大地的多姿/我们青春的年华也是如此多姿 抚慰我吧/如同我内心的火焰/一起明媚地飞扬/我捧着你这小小的火苗/如同捧着我们萌芽的爱情/还要小心翼翼/还要更加亲近与珍惜 你的指尖揉碎了我/你的秀发窒息了我的呼吸/浮沉的呼吸/让我在你的一泓泪水里浮沉” …… 芳草心潮起伏,心痛得双手抠紧了回廊的廊柱。 场景转换,这是在哪里呀? 哦,原来是自己的母校-滨湖大学。 一场晴川诗歌朗诵会正在学校的大礼堂热热闹闹的举行。 在台上激情吟诵的少男少女,他们是谁?芳草羞涩地扬起了嘴角,因为这用不着回答,全滨湖大学的师生都知道,他们是学校的“金童玉女”晴川和我芳草呀? 身穿白色短袖的晴川首先开始朗诵: “我接过父亲递给我的铁镐/以我的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坚定的荷在有些稚嫩的肩膀/使命般的力量/从我热热的心田升起” 紧接着出场的是芳草,一件浅花连衣裙,显得如此素雅。她的声音圆润中透着清脆: “母亲给了我一双慧眼/让我能分辨良莠/秕草换个衣裳也变不成梁粟/那些铁锈也阻碍不了镐的锐利/母亲河早就蓄满了一江善良” 晴川接着朗诵道: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浊吾足/母亲河让我洗涤身体的同时/也洗涤尽心灵的污垢/然后,我肩起铁镐上路” 晴川俏皮地做了一个荷镐的动作,引得台下一片笑声。待笑声平息,芳草又接着用饱含激情的语气朗诵道: “我知道,铁镐它用华夏的历史做胚/经五千年的文明熔炼成钢/再经民族无尽的苦难锻打成型/然后用民族的血液淬火/雪亮的镐身如同阳光一样锐利” 掌声,长时间的掌声,经久不息的掌声。 然后是晴川与芳草一起合诵: “于是我便以信念为镐/以汗水为犁/忘情地开垦着荒芜/不管是土地的还是心灵的/历史的还是现实的/甚至是陈腐的伪文明/我都开垦” …… 激情,充沛的激情,加上芳草圆润、晴川磁性的嗓音,台下“哗的一声”,掌声又急速地响起来,是那样的经久不息。 场景再次转换,在学校的荷花池旁,晴川在给芳草读他的新作: “我清楚,那些欢愉/那些情感的浪花/还有不多不少的泪水/挣脱了流言的锁链/已从麓山与滨江两岸出发/从我们青春洋溢的大学校园出发/隐秘而坚决/ 我想留住这些绚烂/将它放置在心的神龛/此刻我不会计较有无时光来纠缠/ 那些青春浅淡的花瓣上/留有我们深吻的痕迹/这就足够慰籍我的余生” 这首诗是在晴川被学校开除后打算南下深圳的前夜的新作,没有愁怨,只有对离别的不舍。 她的神志更加迷糊。一首首诗歌交汇着学生时代的一幕幕场景泉水一样再次翻涌上来。 “你与春天的距离/其实小于一朵桃花/我与你的距离/最远也不会大过一个春天” “即使错过万紫千红/相信还会有一朵花儿一直开到我的到来” “只有堤外小小的码头/才有我们家般的朴素与宁静/我已离开游人/把心藏在青翠的柳荫里/独自默默地想你/在我的心里你并不遥远” “让我们从今夜出发/种下苜蓿与云朵/在氤氲的烟岚里/埋下锅灶,用羽毛捧起夜露/用玛瑙与翡翠装下晨曦/为我们的爱情备下粮草和激情…” “如果寒冬不能给予的/我给予/如果尘世不能给予的/我把自己的一份给予你/如果上天也不能给予/我会献上我自己…” …… 回诵着这些诗句,一抹羞涩掠过她的眉梢。 这些诗句曾激扬了她四年的大学生涯;也曾激励着她此后走过了人生的至暗时刻,如今诗句还在,那个给自己写诗的人呢?看似坚强的芳草心里还是自怨自艾起来。茫然过后,她不竟有些惊诧,自己怎么会对这些诗句如此牢记,竟可以脱口而出,她也轻轻地吟诵道: “此后/无论岁月怎样变迁/只要想起你在的日子/我心中就开满桃花” 桃花?我的日子开满了桃花吗? 芳草突然自问了这么一句就睡意全无,她睁开眼,才发觉自己刚才睡意蒙蒙,才明白自己刚刚只是做了一场梦。 芳草被一些奇怪的念头折磨得差点疯魔。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她起身揉了揉有些麻木的双腿,然后顶着火炉一样的太阳往学校外面走去。 外面已是日落西山满天红霞的时候,在回家的路上,芳草走走停停自言自语,似乎又有了疯癫的症状。 “他在哪里?他还好吗?”,芳草反复念叨着。 迷还是迷,芳草似乎找到了一根线头,她产生了一个看似疯癫的决定。 第十节、陌路夫妻 编完《中华古诗词鉴赏》,芳草就病倒了。 这次芳草是真的扛不住了,只感觉一身酸软无力,胃里翻江倒海,从剧痛到钝痛,然后就是大口大口吐了不少鲜血,可吓人了。她躺在病床上,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好在有儿子子英请了假来照顾她。 从医生那过来,儿子子英埋怨芳草道:“妈,你胃大出血,很严重,还搭上了严重的营养不良。你也真是的,医生说你就是节俭出来的毛病,还不是你平时舍不得吃,好的都紧着爸爸,你吃的都是爸爸剩下的剩饭剩菜,要不然也不至于这样啊。”子英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 “没事,儿子,没什么大事,养养就好了”芳草宽慰儿子道。 “别自欺欺人了,都病成这样了,还满不在乎。你血压也高,医生说估计胃里会有个肿块。我看,干脆做个全面检查,等检查结果出来,再确定治疗方案。” 子英又说:妈,幸亏这次你及时打了120,被送到了医院,不然血止不住,可就麻烦了。 芳草心里也是一阵后怕,还好当时手边有手机,就赶紧给儿子和120打了电话,才能及时被送到医院。 芳草看着儿子说:子英,你爸爸呢?我摔倒后,一直没看见他人影。 子英尴尬地说:我没看见,我接到你的电话,青鸾就开车送我过来了。 芳草没有再说话,有些神往地看着窗外,不知哪儿的一只布谷鸟,从窗前掠翅飞过。 躺在病床上,芳草才明白能走路有多幸福,而她现在躺在病床上什么都要人伺候,她觉得尴尬又无奈,还有些羞耻。 正在这时,她的电话响了,看了一眼是丈夫罗跃进。 她伸手接通,按了免提,反正现在病房就她和儿子,没有外人。 跃进的声音有点气急败坏,说:芳老师,你这是死哪儿去了?我都快要饿死了,哎,真是的,下了班也不早点回家,我……。丈夫跃进在电话里劈头盖脑地骂了一大通不能入耳的话。 子英沉默地听着爸爸没来由的抱怨与咒骂,突然说:爸,我妈早上给你打电话,你不接,给你发信息,告诉你她吐血不止,让你赶紧回家,你倒好,到现在也没见人影? 跃进迟疑了一下:哎呀,不就是吐了几口血吗,你妈又不是没吐过,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当时正和朋友谈事,脱不开身阿。 说完,他又不耐烦地说:说了半天,你妈到底在哪儿,她怎么没做饭,我下午还约了朋友一起去打牌,早上只吃了一份炒粉,都快饿死了。 子英实在听不下去了,从小妈妈就把爸爸神一样供着,在家里爸爸什么活都不干,如今到老了,更是没洗过一次衣服,做过一次饭,今天妈妈生病了,也不知道体谅一下。 他于是没好气地说:爸,我妈在医院呢。 说完他挂了电话,怕爸爸说出更离谱的话,让妈妈更加生气。 芳草苦笑了一下,觉得这都是自己作的孽,怪不得谁,如今也只能算是自作自受吧。 子英有些僵硬地牵起嘴角,说:妈,你也别多想,爸肯定没想到,你的病会这么严重,等他一会儿看见,一定会特别后悔。 芳草却不敢这么想,在跃进的心里,这一辈子只有他自己,没有她,也没有儿子,这么多年,她也算是看清看透了。 跃进听说芳草在医院,心里一阵烦躁,觉得这个老婆子真是多事,吐几口血都能跑到医院去,她还能做什么? 他本来又饿又烦,芳草还给他整这么个事,叹了一口气,他已经计划好先出门吃了饭,然后才去麻将馆与朋友们汇合。 但儿子子英的电话老是追过来,他也只得忍着气,先到医院走一趟。 子英看见爸爸,皱紧了眉,说:爸,你怎么空手来了,不是让你给我和妈买个饭吗? 跃进瞪了儿子一眼,说:我怎么知道你们要吃什么?医院附近不是有很多饭馆,你自己不会去买啊。 说完,他走到芳草床边,说:你现在到底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出院,那这段时间我怎么办? 芳草淡淡地说:我可能要住几天院,只能靠你自己照顾自己了。 跃进脸色一下白了,说:芳老师,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一个瘫子,做饭哪些活我可做不来,你给我请个临时保姆吧。 芳草:我还要人照顾呢?你来管我?子英要上班,不可能让他为了我请很久的假来照顾,你不怕这样会影响工作儿子吗? 跃进往后退了退,脸上惊恐地说:芳老师,你可别吓我,你真要让我给你端屎端尿,那就是要我的命,我说什么都做不到的。 芳草看着丈夫,有点寒心,结婚快20多年了,他真的被她宠成了一个皇帝,如今老了,还是这样。 呵呵,她本来以为等她需要他的时候,他也会像她待他一样,真是大错特错,皇帝心里始终只有自己,怎么会突然变成一个普通人呢。 还没等她再说,跃进已经快速地说:子英啊,你是个大男人,有力气,好好照顾你妈,我今天太累了,先回去了。 说完,他转身离去,虽然还拄着拐杖,但速度不慢,好像后面有恶鬼追着他一样。 子英只来得及喊他一声爸,跃进已经走出了病房,芳草的眼神冷冷地跟着他的身影。 芳草疲惫地闭上眼睛,子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对自己这个老爸也深感无奈,从小到大,照顾他的是妈妈,洗衣做饭的也是妈妈,爸爸那是倒杯水都要喊半天累的人。 子英想着,他妈现在心里肯定很难受,他还是去给两人买饭吧。 他说:妈,你想吃什么,我去买饭,明天早上你要抽血,不能喝水吃饭的。 芳草说:买个清水面吧,我现在躺着不能动,少吃点,你也轻松些。 子英说:妈,你别想这些了,该吃就吃,想喝就喝,有我呢,还有青鸾也会过来,她肯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子英去买饭了,想起丈夫跃进刚才的话,芳草心里还是一阵酸涩和愤懑,这个时候,她都指望不上他,那她凭什么要对他那么好呢。 她心里思绪翻滚,觉得自己这辈子太失败了,她全心照顾了快30年的丈夫,在自己需要照顾的时候,却落荒而逃。 芳草和跃进是同学,整整比跃进小了七八岁。两人的婚姻本就是草草而就,感情几无基础。婚姻生活一直是将就着。 婚前,跃进对芳草可是许了一百个愿,发誓要如何如何照顾她,宠溺她。婚后,跃进就换了另一幅嘴脸。婚后,芳草才知道,跃进既不会做饭,也不会做家务,就算让他扫个地,他都要发顿脾气。芳草当时也很无奈,这好不容易结婚了,她硬着头皮也只能接受了。 不久生了子英,晚上,刚开始孩子和他们一起睡,可跃进嫌弃孩子吵,特别不高兴,坚决不让孩子一起睡,让芳草自己一个人带孩子。 出了月子后,也是这样,直到儿子成年,跃进也基本上没有搭把手。 想起这些,芳草觉得可能刚开始她就错了,在丈夫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只有别人照顾他,把他捧在手里、供在神龛上,而他只要享受就好。 此后直到芳草出院,跃进一次也没有再来过医院。 经过多重检查后,子英请了一个熟悉的医生为妈妈芳草做了肿块切除手术。好在只是虚惊一场,芳草的胃里的肿块不是癌症,只是一个良性的肿块。 又好在有青鸾与子英两个人轮留着照顾她,才没有让芳草受太大的罪。一切还算顺利。 芳草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想着自己的课由静雯代着,也过意不出,实在呆不住了,就吵吵闹闹逼着儿子子英办了出院手续,回家一边上班,一边慢慢做复健。 她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经过了这次的事,她觉得在她这个岁数,有个好身体才最重要啊。 抬眼已然过了半生,曾经让人焦虑的孤单,却都不及衰老病痛,人只有遇到难事才会发现所谓的依靠可能也只是虚幻的梦想罢了。 芳草从自身的遭遇,想到死去的晴川,想到未来。一场小小病,让她似乎对人生的认知才开始真正通透起来。 好在有个儿子,不然自己就真的是孤苦无依了,一想到丈夫跃进对待自己的态度,芳草就不竟悲从中来。 第二章、野百合也有春天 第一节、执念 滨湖市为临湖省省会,坐落于中南腹地,乃九省通衢、虎踞龙盘之地,人口稠密,商业发达。城南有一山名麓山,麓山突兀于盆地之上,虽海拔仅有300多米,也显得威武雄壮,加之树木葱茏、人文景点甚多,是为滨湖市的旅游胜地,尤其是每到层林尽染的秋季,更是惹得游人如织、流连忘返。 麓山下更有一宽不过数丈的小河,名为麓江,如一雪练绕山而过。但凡是河流都是有灵气的,麓江也是这样一条有灵气的河流,平常而美丽,它自南而来,绕过麓山山脚,波澜不惊地蜿蜒穿过滨湖市的大半个城区,然后用足力气挤开鳞次栉比的各色建筑,在滨湖市天心区的东北角趟开一个缺口,奔向滨湖市最大最著名的湖泊--滨湖,消失在浩渺的烟波中。只要是在滨城居住过或者游玩过的人都知道,滨湖将成为白水江的发源地,一直向北流淌,流经临湖县的白水、白泥湖等乡镇,并最终汇入临湖省最大的湖泊--是为洞庭也。 往年这样的冬日,浓重的雾霾早就笼罩在麓江两岸,有意无意地包裹起两岸为生计忙碌的居民,也包裹着稀少静默的河岸景物,尽情地显露它原本的古旧与落寞。 而2003年冬季腊八日后的这一天,确是难得的暖阳天气,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照耀着河岸霜花浓重的屋宇与留白似的大地,照耀着河岸边薄薄的冰层,冰层又反射出粼粼的光芒,耀得人眼睛发花,这样的清晨无疑给城市带来了生气,给河岸披上了无限的温情,让人们心里的压抑一点点挪开,开始充盈起温暖的阳光。 恰巧这个时分,有个身形瘦削的妇人站立在天心区麓江江岸边的古老码头,凝神眺望着南边的麓山山脉,在温煦的阳光下,她远眺的姿势无疑成就了一幅绝美的剪影。顺着她的视线,人们能远远地看见勾勒出坦荡柔和与缓慢坚毅、裸露出亘古的宁静与庄严的麓山山体的轮廓。 就在不经意间,这个远眺的妇人缓缓地走下了码头,弯下她的腰去,用手指敲碎了河边薄薄的冰凌,从冰凌中取出一只纸船,然后找了根树枝将纸船轻轻地顶向河的中央,眼看着水流载着纸船缓慢地向下游流出,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然后,只见妇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半尺不到的人偶,一边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扫出地上枯叶与杂草将人偶稳稳地立在地上,一边嘴里开始念念有词,俄尔,空气里传来她的嘤嘤哭泣声。她的哭泣是这样悲切,似乎是在对刚刚亡故的亲人的哀悼。 时间仿佛凝固一样,妇人就这样泪眼婆娑地蹲坐在铺着白霜的土地上,眼神空洞,像一具失去魂灵的躯壳。 继而,妇人又毫无来由地吟唱起一首歌来,歌词云: “就一句对不起,结束当初的约定,你转身离开得毫不犹豫,被遗忘的曾经又泛起了涟漪,有多可惜却无能为力。有人提你姓名,我假装着不在意,可心里的伤已经抹不去。花凋零的寒季,等不来你的归期。你看不见我哭红的眼睛。我化风行万里,越过大海找寻你,你却似一场雨,落入了我的心底,关于我的一切,因你才风和日丽。你怎么狠下心,把我丢在黑夜里。我化风行万里,飞过千山找寻你,你却似一轮月,高挂在遥远天际。我眼里的风景,等着说给你来听,而你似那泡影,消失在我世界里。有人提你姓名。我假装着不在意。可心里的伤已经抹不去……”* 妇人自顾自地吟唱着,把自己的一腔情感表露无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粗哑的声音从妇人的身后响起来才将妇人的魂唤了回来,原来是一个渡河而来的菜贩。 “芳草老师,早呀!” “老赵,你也早!”,被称为芳草的妇人回过神来也礼貌的回应着,然后缓缓地向河岸边的天心小区走去。 没有人知道,这个妇人的奇怪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菜贩老赵早就见惯不怪,但偶尔老赵也会在心底里对自己说道,“芳草老师只怕也是个疯婆子吧?”。 这样的场景已在菜贩老赵的眼中存在了许多年了,习惯了,迟钝了,就像贩菜是他生活的原色是无力改变也没有想过改变的本色生活一样,他从没有去想过哪一天这样的场景它会悄无声息地改变。 可是生活往往就是这样,它会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陡然露出了它隐藏的犄角,让你原本平静的池水泛起波澜甚至是一个个巨浪。 第二节、天降神医 就在这一天的晌午时分,一辆高档轿车缓缓地经过麓江的左岸然后稳稳地在河岸边的天心小区2栋东单元外停住,一个眼戴墨镜的高个男青年从前排副驾驶位置上首先下车,然后急速地站到后排车门前,一手轻轻地向外拉开车门,一手搭在车门边缘,恭敬有礼地向车内说道:“陈老,到了,您请下车”。 随即,从车内下来一位耄耋老者和一个妙龄少女,少女紧跟其后,一路搀扶着老者颤颤巍巍地向2栋东单元走去。 也许是听到了汽车的声音,也许是她一直在等待汽车的到来,与此同时,从2栋东单元102室迎出来一位衣着干净整洁、身材瘦削纤细、五官算不上精致但清爽周正的中年妇人,她正是芳草,是这户人家的女主人。 昨晚,她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被告之今天上午九点后不要出门,将有一位年近百岁的针灸专家来为其下肢瘫痪的丈夫进行义诊。于是,她就一早收拾完家务,竖起耳朵张听着外面的动静,等待着义诊专家的到来。 将陈老一行迎进客厅落座后,芳草为来客端来了茶水,茶叶产自滨湖的一处孤岛上,号为独岛银针,是昨晚按照电话里陌生人的指引临时从专卖店购买的。这种茶叶与一般茶叶大有不同,看似平平无奇,但经八、九十度的沸水冲泡,叶片顷刻就会不断舒展开它清颀和优美从容的姿容,自是让品茶者禁不住将水中的茶叶想象成一位秀美的女子,长袖飘飘、气若幽兰。 陈老看着眼前的茶水出神了好久,他轻轻一叹道:“芳草女士何必这样破费,老夫知道这种茶叶价格昂贵,非一般百姓能够消费,但今日回乡能品味到家乡特色,以消思乡之苦,老夫也很欣慰”。 休息片刻后,陈老一行进了患者的卧室,患者是芳草老师的丈夫罗跃进,一个身材高大身躯微微发福但面容却近似女人一样白皙的中年汉子,此刻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陈老问过病情就吩咐芳草他们将患者罗跃进掺扶着趴卧在床上,边按边探问有何感觉,检查完毕,陈老才缓缓说道:“罗先生的病是因腰椎早有陈伤,摔伤只是诱因,罗先生,是否?” “你说什么?”,罗跃进眼含怒气地瞪了陈老一眼,然后又偷瞄了一下自己妇人芳草的表情,嗫嚅了半天才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插队的时候挑重担扎伤的”。 “哦,是这样,罗先生你可不知道,你这一声‘不知道’可让自己白受了这些年的苦,也让芳草女士白白为你受了十几年的罪”。 陈老的这句话让满屋子里的人都把目光投注在陈老的身上,期望解开心中的疑惑。芳草也一样,尽管她老早就知道自己的丈夫腰椎受过伤,但她也没能将丈夫瘫痪与腰椎受伤联系起来,一直认同丈夫瘫痪是摔伤所致。 “罗先生,老夫不解,这有什么可以隐瞒的,要是当时罗先生当场就说明了自己腰椎受过伤的病史,医生可能就不会误诊了,你也不至于遭受这十几年的苦”,陈老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比的吃惊与惋惜。 “陈老,那现在我丈夫的病还有好转的可能吗?”,芳草现在只希望找到治愈丈夫瘫痪的良方,于是就心情急迫地捉住了陈老的衣服,满怀期望地等待陈老的回答。 “芳草女士你莫急,依老夫的经验,罗先生虽错失了最佳的治疗时间,迁延时日过久,但好在你一直为他按摩,活泛了血液与经络,为他的康复打下了基础,罗先生还有康复希望”,陈老的话终于让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芳草此刻已见热泪在她眼眶边摇坠。 “如此,就拜托陈老了”,芳草捉住陈老衣服的手一直不肯放松。 此刻陈老却吩咐妙龄少女道:“妞妞,将太爷爷的器具拿出来,我要为这位罗先生做一次针灸试试,芳草女士请你一定要认真观摩”。 但此时罗跃进却从床上坐了起来,态度坚决地说道:“针灸?那就不必麻烦了” “罗先生这是为何呢?”,陈老问。 “还不是瞎折腾”,罗跃进短短的几个字让陈老和大家都十分尴尬,大家都把眼光瞄向芳草,试图找到答案。 芳草有些苦涩地笑了笑:“陈老,您别怪,这些年我请了许多医生帮他扎过针,都没有效果,所以他有些抵触” 于是,芳草就趋近床边,柔声对罗跃进说道:“跃进,今天与之前的诊疗不能同日而语,陈老是我国医学界的泰斗,多少有权有势的大人物想求见一面都难于上青天,这样的机会是可遇不可求啊,你要不相信的话,我请陈老先给我扎一针试试?” 罗跃进沉默不语。 “陈老,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可否给我扎一针试试,让我体会一下针灸的感觉”,芳草诚恳地请求起陈老来,其实她的潜台词是:这样也许可以打消跃进的顾虑。 “芳草女士真情感人,如此甚好,老夫看你面容有些枯黄,定是胃内有疾,你今日仔细端详,此后自己一日一试,不出半年,胃病即愈”,倒是陈老朗朗落落,一口就答应了。 于是,陈老示意芳草坐于床边将裤腿上挽,又接过曾孙女递来的酒精药棉在芳草的足三里穴道处擦拭一圈,然后凝神静气轻捻银针往蓝心的足三里一捻,霎时芳草即感胃部有温润之气上涌,继而下腹咕咕而鸣,像卸却了重负一样,变得舒坦起来,即使室外凝气成冰,芳草的额上仍渗出了几粒汗珠。 芳草不由一气长吁,欢畅无比:“太舒服了,谢谢陈老” 继而,芳草又转向跃进规劝道:“跃进,陈老扎针清爽无比,今天是你百年难遇的机遇,我知道你不会放弃的,对吗?” 罗跃进也许是刚刚亲眼见识了陈老的针法,也许内心里还真的意识到今天机会难得,就轻轻地“哼”了一声,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芳草见状,就请陈老再次为罗跃进针灸。 陈老颔首而笑道:“罗先生,你也是要给个糖果才肯去上学的” 陈老的玩笑可把一屋子的人都逗笑了。 俄倾,陈老示意罗跃进坐近书桌,将左手平放书桌上,并为其木火穴进行了消毒擦拭,然后左手搭住罗跃进的掌背,右手轻捻银针往跃进的木火穴一捻,白色的银针就这样扎进了跃进的木火穴,银针的针尾甚至还轻轻的来回颤动。 “第一次限时六分钟,罗先生,不舒服就告诉我哦?”,陈老瞄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后就目不转睛地看着罗跃进的反应。 “酸麻胀痛不?”,一会陈老问道。 “是,麻,又胀了”,跃进给出了回答。 “好,罗先生,你下肢知觉尚存,你还有再次站起来的希望”,陈老的一席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兴奋起来,尤其是芳草像捡了一个宝一样,眼睛里的光突然变得格外明亮。 针灸完后,芳草按照陈老叮嘱掺扶起丈夫罗跃进挨着床边进行了一会活动,无意中,芳草突然发现自己掺扶丈夫的手臂没有像以前那样吃力了,难道他的腿开始能着力了?于是她有意地放松了掺扶丈夫的手臂,丈夫罗跃进竟然坚持了二三秒。 “我的天啦”,芳草不禁一声惊呼。 这样神奇的事情竟然发生在一个下肢瘫痪了十三年的患者身上,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这是真实的事实呢! 而再次回到客厅的陈老却没有芳草他们这样兴奋,他沉吟良久才缓缓说道:“芳草女士,你且莫要这样早高兴,你丈夫的病治愈的希望确实很大,但因拖延太久非一日之功所能见效,而老夫年事已高且又行程匆忙,明日就要离开滨湖,确让老夫作难” “您老明日就回去,我丈夫之疾岂不将半途而废?”,芳草语显焦急。 “此正是老夫所疑虑之处”,陈老道。 “您老一定设一周全之法,断我丈夫之顽疾”,芳草已眼含泪珠了。 陈老听完芳草的请求,再次沉吟不语,移时张目而道:“老夫今日破例教你一套针灸之法,你按老夫所嘱自行对你丈夫针灸,三五月既有奇效” 芳草喜不自胜,就欲叩头致谢。 陈老曾孙女赶忙掺住芳草:“芳草老师,你知道不,这套灸法是我太爷爷的衣食之本,轻易不肯示人的,你造化大了” “非也,妞妞呀,你看芳草女士为了医治丈夫顽疾,历时数十年,四处遍求良医,能不令人感佩?老夫是行将就木之人,一身医术当传之四海才是心愿,艺当传于有缘之人啊”,陈老的感慨引发了大家无穷的唏嘘。 “芳草只是尽一个为人妻子的职责,真的不值一提。陈老今日倾囊相授才让我体会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医者仁心”,芳草满怀感激地回应道。 “芳草女士,我们言归正传吧,首用木火穴,左病取右,右病取左。针尖向小指方向斜刺一至二分,针感为微酸疼痛。行针前仔细观察寻找发青发乌的点,找到后在此下针。 注意第一次限时六分钟,五日后限时三分钟,又五日后限时一分钟。 操作步骤是:先决定针刺穴道,为木火穴,进针后如患者有酸麻胀痛等感觉,即为得气。然后一面捻针一面令患者稍微活动,病痛便可立即减轻,表示针穴与患者之患处之气已相引,达到疏导与平衡作用,可停止捻针,视情况留针或出针。特别要强调的是即使患者行动困难,也要由他人掺扶活动,使针与患者之气相引,疏导病邪”,甘老语调沉缓,对着书桌上的针灸铜人像,边说边向芳草做着演示。 演示完毕,陈老回到客厅稍歇一会后即提出告辞。临行,陈老让曾孙女将一套针灸器具与一些针灸书籍赠与芳草。 陈老的这一细致入微的举动让芳草更加感念陈老的恩德,一旁她的丈夫罗跃进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虽然没有言语但感激之情仍写满他的双眼。 见陈老一行实在留不住,芳草在略有犹豫后还是掏出了早就准备的酬金,不想却遭到陈老的严词拒绝。 “老夫非为酬金而来,是应故人之邀回乡省亲,顺便教你一套灸法,如此而已,如此而已。韶光易逝,回首少年骑竹马,回乡却是白头翁,你们后辈要且行且珍惜,唉,子在川上日,逝者如斯夫”。 陈老言语里不经意间的感怀竟让芳草内心产生一阵轻微的颤动。 芳草握着平生第一次没能送出的酬金百感交集,她自知陈老一行行色匆匆,留也留不住,只好含泪相送。 目送着陈老一行人的汽车绝尘而去,芳草才想起,自己竟对陈老一行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还没回过神来,而且让她疑惑的是,从言语谈话间看,陈老对自家的情况一清二楚,他老人家是怎么知道的呢?又是谁将陈老请到自己家来的呢? 她给不了自己答案。 第三节、铁树开花 陈老的义诊如一粒掉落水面的石子,激起的微澜很快又平静下去。接下来的日子,芳草一边伺候着丈夫,开始探索性地为丈夫罗跃进做着针灸与按摩治疗,同时还得坚持工作以换取那份有限的薪酬用以支撑家庭的全部开销。 芳草的职业是教师。 她打从参加工作起就一直在滨湖市第17中学担任语文老师,她热爱自己的职业,工作上确实做到了兢兢业业、任劳任怨,随着教龄的增长,教学水平也越来越高,逐渐成为了该校的当家教师,时不时地会被其他学校邀请去进行语文课示范讲课。 在她高智商的背面确是人所共知的“低情商”,不是说她智力有问题,大家所指的是她的性格。据该校与她同事的老教师陈老师说,这个芳草老师什么都好就是生来就郁郁寡欢,不爱与人交往,打从她大学毕业进校起,她就这样,言语不多,时不时地发呆走神,好像她的心里还有与人不同的另一个世界一样,她沉湎其中,几十年了也没有走出来,也没有人摸清过她的那个世界谁在里面生存还是作怪。 尤其是在她丈夫罗跃进意外摔伤导致下肢瘫痪起,她带着淤青来上班的日子多了起来,请假、缺勤的日子也多了起来,下了班也不在学校多呆,总是匆匆而去。她就这样几乎把自己隔绝在社会之外。 于是领导开始疏远她,大多数同事也开始疏远她,十几年了,她就这样被边缘化,以致她的生活陷入了死水无澜的境地。 她想过改变吗?没有。她要好的闺蜜查静雯老师曾多次为她鸣不平,也鼓动她争一争,尝试着改变被边缘化的境况,你看她是怎么回答的。她说:别人朝我扔泥巴,我用泥巴种荷花。种了荷花采莲藕,采了莲藕卖钱花。 静雯一面为芳草以德报怨、积极乐观的心态自慰,但又怒其万事无所谓的放任态度,对其极其的茫然。 有一次,静雯在芳草的备课本上看见芳草摘录的一段话: 你要允许你爱的人不爱你,你要允许你的工作为难你,你要允许身后有人算计你,不允许就是在跟自己较劲,较完劲后的那份力不从心和无能为力才是常态。 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竭尽所能之后,顺其自然,那个时候你会发现自己变得很柔软、很轻松、很坦然,你会理解每一个人。 这个世界上,没有好坏,没有对错,只是大家处在不同的频率,允许自己做自己,允许别人做别人,让花成花,让树成树,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你才会活得洒脱。* 她就觉得芳草一直在用微笑掩饰自己不堪痛苦的过去,芳草那常常下弯的嘴角就是对她自己后路的迷惘与奈何、只能向生活低头的表露。 从此以后,静雯打从内心里更加同情起芳草,也期望芳草能遭遇贵人提携,脱离苦海。 而这一天,这样的境地竟然真的突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使静雯如释重负,更让芳草自己讶异不已,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这一天,已是临近寒假的前二个星期,照例芳草老师又提前去学校上班,今天她计划好了要对自己所教的班级进行期末模拟考试。 不管领导怎么看待自己,不管学校评不评自己为先进,都必须把自己的班级成绩提上去,这是她的信条。她为此一直兢兢业业地努力着,尽管她内心里特别明白,评不上先进并不是自己教学工作不好,更多的是自己家庭的拖累或者说是自己的性格所致吧。 早过了追求名利的年龄了,那些年轻的时候想要而不可得的荣誉,现在对她来说真的是可有可无。 她只想过着平静的生活,像只蜗牛一样,谁也不要来打扰,谁也不要来触碰自己的伤痛,就这样了此残生又有什么不好? 而命运有时候往往就这样不可捉摸,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总在你不经意间出现。 这一天,矮胖的刘校长与校支部书记一起带领着学校一干负责人等捧着鲜花、提着花环迎候在校门口,人群的后面还摆着学校很少使用的锣呀鼓呀等乐器,每个乐器都分派了专人负责使用。咋一看,还认为谁家娶媳妇呢。 当芳草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刘校长粗短的手一挥,队伍后面的锣呀鼓呀甚至萨克斯一齐响了起来。刘校长带头迎向这个芳草,其他的人都凑了上来围住了她,姿色特别出众的年轻女老师查静雯首先给她来了一个拥抱,让芳草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芳草老师,我现在代表全校的师生在这里迎候你,向你敬礼!我们衷心感谢,我们十二万分地感谢你为我们学校争取到了第一笔也是最大的一笔捐款,100万哪,我们无比激动,我们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达我们的谢意,请接受我们的鲜花和花环”,说话的是刘校长,这样的时候照例当然是最有身份、最重要的人物出场说话的。 “啊,我争取的捐款?我没有啊”,芳草叫起来,她的双眸里只有满满的疑惑。 迎候她的人群可不听她的辩解,激动得就像躁动的羊群,簇拥着她,笑着,闹着,一直把她护送到校长办公室。 只到这时,大家才逐渐安静起来。芳草老师也才从校长的嘴中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是现就职于南方某公司一个的青年才俊,感念母校老师对她的教育之恩,更为芳草老师十几年如一日无微不至地照顾丈夫的精神所感染,自愿向母校捐款100万。 芳草还是糊里糊涂,她想仔细地问明白,这个捐款的公司的情况,比如公司的名字,法人是谁? 但校长诡秘一笑道:“依据捐款条约,一切保密”。 芳草也就无语了。 就在全校员工议论纷纷、津津乐道的日子里,滨湖市第17中学在寒假放假前公示了第一批学校教师奖励名单,芳草老师的名字自然排在首位。不,这不是金钱能概括得了的喜悦,这是无尚尊高的荣誉啊!多年来,芳草老师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奖励名单里而且还排在了首位。 这一事件的影响力还不止于此,很快区校委、市校委将芳草评定为当年的优秀教师,滨湖日报等诸多媒体也跟进进行了报道,这一下真成为了芳草的高光时刻。 她那看似对世事漠不关心的人生态度似乎开始有了一些转变,冷漠的眉眼也时不时显露出久违的笑意。 可是不知怎么的,芳草老师的内心却产生了一丝隐隐的不安。于是,她不由自主地对这个公司产生了浓厚的好奇。 敏感又聪慧的芳草觉得,这件事情好像来得很蹊跷,似乎总有一个人影时不时在内心深处浮现。在找寻不到答案的时候,她会这样来宽慰自己,这不过是巧合罢了,自己的背后哪有什么隐匿的人物,只不过是自己的胡乱猜测而已。 是呀,这段时间,好事一桩接着一桩,芳草心里的喜悦却在一分分地减少,凭她的直觉,她对目前的局面开始感觉不安起来,她总觉得身后总有一个影子在跟着,她也说不清、道不明。 第四节、不速之客 服侍丈夫跃进吃完早饭、然后帮其按摩、再到为其进行针灸,一忙就忘记了时间。 芳草看看时间已到了十点多了,就急急忙忙地准备去买菜去。现在是冬季,菜贩们开门相对晚一些,但去迟了有些菜就买光了。 临出门,芳草问丈夫跃进道:“跃进,今天想吃什么?我去买” “来个卤猪蹄吧”,跃进说。 “又想喝酒了,真是的,老也改不了这个坏毛病”,芳草一眼就看穿了丈夫内心里的盘算,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应允了,对待丈夫的要求她几乎是有求必应,而对待自己却很苛刻。 就在她准备开门的一瞬间,她却听到了“邦邦”的敲门声。 她打开自家的房门,却见一个身材高大威猛的多髭男人与一个高个青年站在门外,他们面前放置着一辆暂新的轮椅。 “您是芳草老师吧?我是滨湖市轮椅厂的谢省三染”,多髭男人介绍道。 “哦,您找我有事吗?您看我正准备出去买菜”,芳草满怀歉意地说,但她随即又被眼前的高个青年所吸引。芳草瞄了一眼,就在心里确认眼前这个高个青年就是那天引导神医陈老的那个后生。 在客厅落座奉茶后,芳草就迫不及待地对高个青年说:“小伙子,我们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好呀”,小伙子就跟着芳草来到了阳台。 “小伙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跟陈老是什么关系?”,芳草试探性发问道。 “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受人所托为陈老引路的人”,小伙子说。 “那你能告诉阿姨,是受谁所托呢?” “一个女人”,小伙子笑笑。 “一个女人?她是哪里人,她叫什么名字,请告诉我好吗?”,芳草望着可染,急切地等待他的回答。 “她是滨湖人,事业做得很大,经常匿名捐款捐物、行善积德。阿姨,我就知道这么多”,小伙子善意地撒了一个谎。 “我想如果有机会,我要当面去感谢她。”芳草说出了她的意图。 “您真是一个之恩必报的好人”小伙子不由将赞赏的眼光投注在芳草的身上。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芳草对每一个帮助自己的人都天然地感到亲近,不免多问了一句。 “阿姨,我姓崔,您叫我小崔就好”小伙子很是客气。 “崔?你认识一个叫崔可染的人吗?”芳草不想放弃打听为学校捐款100万的青年才俊的每一个机会。 “不认识。阿姨您要找他?”小伙子心里暗道一声“好险”,嘴上赶忙这样否认。 “是呀,是呀,”芳草笑道。 小伙子也笑笑,终于在心里轻吁了一口气。 回到客厅,芳草主动向谢省三问道:“您是要推销轮椅吗?”。 “不,您误会了,不是这样的,今天我们是来捐赠轮椅的。请您先生亲自来试试,行吗?”,谢省三热情满满地说。 听到客厅芳草与谢省三的对话,罗跃进自己摇着轮椅从卧室出来了。 “您就是罗科长吧?”,听到谢省三这样称呼自己,罗跃进的内心里蓦然涌过一股暖流,他对谢省三与小崔的态度也陡然变得亲切。 “芳老师,客人来了,去给他们倒杯酒呀,天气这样冷”,罗跃进似笑非笑地扯动着自己的笑神经,话语倒也客气热情,只是他对芳草的称呼一直就是这样,不知道的人还会误解他们是不是两口子,怎么这样生分。 虽然坐着轮椅,但罗跃进一现身就让谢省三和小崔两人明白,现在这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年轻的时候应该形象还不差,往高里说是风流倜傥,往低了说至少是人高马大吧,你看他国字脸,眼晴圆而大,妥妥的北方人的脸型。 芳草苦笑了一下,她在丈夫的面前一直是顺从的,于是她就起身去倒酒。 谢省三一把拖住了芳草的衣袖,赶忙说明起来意:“罗科长、芳草老师,是这样的,我们滨湖轮椅厂呢在我们滨湖市民的支持下,这些年生意在逐步扩大,效益不错,年关在即,为答谢广大客户的关爱和全市人民的支持,我们厂这次举办回馈社会活动。我们深为你们俩伉俪相濡以沫、相互扶持、恩爱有加的事迹深深感动,决定将罗科长选为我们厂的特别的捐赠对象。一辆轮椅,一笔捐款,小小心意,小小心意,请你们不要拒绝。罗科长、芳草老师,不瞒您说,说起来芳草老师也是我们家孩子的老师,加上你们刘校长特别推荐,更多是被罗科长坚韧不拔降服病魔、芳草老师长情陪伴所感召,这次我们还给罗先生准备了一笔小小的慰问金,勿请笑纳。”。 谢省三言简意赅,但声情并茂,确实还有点表演天赋,小伙子忍着才没有发笑。 弄得芳草老师一个劲的表示谢意,“这怎么该当?这怎么该当?跃进,你说收不收?”。 “收了吧,他们也不会白给的”,只有芳草听出了罗跃进声音里的寒意,也只有她知道就是因为谢省三把自己的长情陪伴也归纳为捐赠的理由让跃进的心里产生了抗拒。 “弄得我都不敢相信了,无缘无故的”,芳草老师说的真是肺腑之言,多年谁曾来关心过自己,关心过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怎么会无缘无故呢,一切该有因果”,小伙子小崔这时有意无意地接过了话头。 “是吗?年轻人也相信因果?”,芳草有些诧异。 “我相信。芳草老师,如果要论因果,您的善行就是因,自然会有善报的果”,小崔的话语出人意外,又合乎情理。 “看你说的,让我真无地自容了”,芳草诚恳地说。 “芳草老师,您看您客厅这幅条幅,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如果没有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这个因,就不会有李白后来这样的名句,因果是相连的”,小崔看了看芳草老师,似有意又无意地轻轻吟诵道:“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芳草有些不好意思了。 客人走了,留下了轮椅、捐款与情意。 芳草的心底却无法平静,作为一名中学语文老师,几十年都在文字间浸润,她对文字有着天然的敏感,那天陈华佗老教授提到受“故人”之邀,今天小崔又一次重复提到“故人”的字眼,就像一粒石子投入了她的心潭,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久久不能平复。 这一晚,她居然梦回故园,梦见自己在莲花丛中开心地笑了。她的身旁身影模糊的哪一个少年是谁呢?她一笑就把自己笑醒了。 她看看身边,空空如也,而隔壁房间丈夫罗跃进正睡得鼾声四起,她闭上眼,她想让自己在朦胧中再回到梦境中去,可她听到的只是鼾声。 窗外却已曙光初现了。 第五节、光彩的背面 芳草的好运还在继续。 滨湖市教育系统道德标兵事迹报告会在寒假放假前在影剧院如期举行。参加人员除了教育系统的老师,还特意邀请了相关部门的领导同志、新闻媒体的记者,人数至少在1000人以上吧,可说是规模空前啊。 你看,剧院四周的墙上张贴着“向道德标兵学习、致敬!”等标语,剧院舞台的两侧也特意请市里书画家撰写了镀金的红色楹联。 上联是:幸福家庭追梦远,下联是:和谐社会伴花香。* 舞台上拼出了一溜长桌,长桌上铺垫了粉红色桌布,教委的七、八位领导一字排开在长桌后正襟危坐。 教育系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召开过这样的大会了。这要得益于滨湖市第17中学模范家庭先进事迹报告会的举办,使市教委的领导受到触动与启发,于是筹划了今天这样的一场道德标兵事迹报告会。 今天芳草被安排压轴发言。她是一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她早早地来到会场,在会议指定的前排坐着。偶尔翻看一下学校为她准备的发言稿。 今天芳草还是下身穿着黑色裤子,上身穿着一件很旧的驼绒开衫,脚上是一双平跟黑色翻毛皮鞋,好在驼绒开衫外套了一件半长的黑色棉衣,虽然材质不咋地,但到底还成色较新,这也可能是她压箱底的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了,她为自己配了条长长的灰色围巾,这么一倒腾,居然穿出了一份知识分子的气质,不至于为今天的发言生出倒彩。 本来她是不愿参加这样的会议的,尤其不愿上台发言。局外人也许觉得她太矫情,这样露脸的机会都不知道把握,荣誉、荣誉,对一个公职人员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但如果获得这样的荣誉将要刺伤到另一个人的时候,你是否也会退避三舍呢? 芳草就为此纠结了好多天,她找校长推辞过,找学校党支部书记也推辞过,但最终的结果还是必须出席。她心想既然无力抗拒,那就不要做无谓的抗争了。但她还是挤出时间把学校为她撰写的发言稿做了多次修改。她试图把空洞的语言、不合实际的高调调、拨高的溢美之词,通通地全部去掉、去掉。她不是英雄人物,也不是什么先进,她只是一个平凡的老师、一个家有病人的妻子。她只想回到平凡,在发言实在无法推脱的情况下,就讲一讲自己平凡的家庭生活吧。 大会什么时候开始的,芳草真的有些模糊了。她一边听着台上一个又一个先进人物介绍自己的先进事迹,一边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她心里只有一个感慨,她觉得托尔斯泰的一句话特别能代表她此刻的感触:“幸福的家庭总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是幸福呢还是不幸,在大多数人的眼中,她是不幸的,她从他们的眼神、他们的关爱、他们细小的举动中,都能体会到周围人群的哀怜、同情。她自己倒没有不幸的感受,她只是觉得生活稍微拮据了一点,丈夫对自己的理解与包容少了一点,其他并没有太多的地方可值得自怨自艾。也许人生来就是要忍受苦难的吧,大家不都是这样过着日子吗?日子呀真的就像一条不管不顾的河流,只知道一直往前流淌、流淌,人也是这样,似乎一眨眼的功夫就青春不再,一步迈进了中年,以后的余生就是老年了。 终于轮到芳草发言了。她理了理自己开始有点凌乱的头发,轻轻地向剧院的舞台走去。 她手上是学校为她准备的发言稿,她紧紧地攥着,她自己都感觉汗腺开始湿润起稿纸。 在台下的时候,她看着手中学校准备的发言稿,思维好些时候变得迟钝,目光也变得呆痴。她觉得学校准备的发言稿,把自己拨得太高了,高得像到了月宫,真是高处不胜寒,甚至有那么一刻她坚决地认定此刻上到舞台来宣扬一份并不存在的爱情就是对自己人生的讽刺,是一种折磨。 “我和罗跃进有过爱情吗?多么可怕的一个伪命题”,她这样问自己,又这样回答自己。 所以,她不想照着稿子开念,她要做一次冒险,讲一讲自己内心里对爱情、对生活、对人生等等的感悟,快二十年了,自己内心里总压抑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她想告诉世人,在自己的人生里也曾有过爱情,现在自己也还渴望爱情,这才是真实的自己。 就在她站上舞台的那一刹那,她突然慌乱起来。对一个在讲台上站了十几年的老教师来说,自然不会出现这样怯场的场面。但今天芳草真的无比慌乱。因为她看到了一双阴鸷的眼睛,她看到她的丈夫罗跃进也坐在舞台下的人群里。 这一刻,她的脑海从慌乱到一片空白,她有过那么短暂的一瞬,她想放弃发言,就这么直直的跑下台去。她想离开这个地方,远远的。但在台下如雷的掌声中,她还是克制住了自己要逃离的欲望,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她曾设想过很多场景,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离家时,丈夫还在家悠闲地看着报纸,而且在自己出门时也没有言语到会参加今天的报告会,此刻他怎么会来到会场? 芳草觉得有许多目光正在射向她,尤其是丈夫跃进的目光。就这样停留了好几分钟,她终于从慌乱中清醒过来,展开了学校为她准备的稿纸,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开始了今天自己言不由衷的演讲。 “……我是一个十分平凡的人,做了一点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事,没有一件可以感天动地的事情,我与我丈夫相处快二十年,也就是一些琐碎、鸡毛蒜皮的平凡小事。托尔思泰说过:“幸福的家庭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的家庭确曾经历过不幸,我的丈夫不到30岁就半身瘫痪,但我的家庭又是幸福的。幸福的标准在于每个人的感觉。你如果感觉自己幸福,你就是幸福的。 我在自己懵懵懂懂的年纪就嫁给了我丈夫,对爱情我确实还没有多少认知,我们没有山盟海誓,没有花前月下,甚至短暂的恋爱过程也没有,糊里糊涂就在一起了。 按说,我们的婚姻一定不会幸福,但在十八年的婚姻生活中,我仍从丈夫的细微举动中感受得到我丈夫对我亲人般的关心。他以几乎半生的时间履行一个丈夫的责任,我则以长情的陪伴和坚守来回报丈夫。 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 说不上谁的付出多、谁的付出少,点点滴滴都是我们夫妻共同的付出。感情无法用天平来衡量,你有付出就能获得等量的回报甚至更多。夫妻一场,没有人不想长久。可短暂的崇拜和仰望都是假象,唯有推心置腹,唯有财米油盐,才能过一辈子” 芳草念稿的速度慢下来,她停顿了一会才又继续念起来: “1984年,大学毕业不久,我和我丈夫就组成新的家庭,第二年,我们就添一个宝宝,我们的生活虽然平淡但无疑是幸福的。遗憾的是这样的生活只经历了九年,我丈夫就意外摔伤,导致下肢瘫痪。厄运就这样突然降临到我们这个幸福的家庭,那一年,我不到三十岁。面对突然的变故,犹如晴天霹雳,我强忍着心中的痛,擦干眼泪,决心坚强地往前走,成为我丈夫失去知觉的双腿。而丈夫却情绪低落,他担心连累我和孩子,从此得过着经济拮据的生活。我没有理会这些,在我的心里,如何让丈夫快点康复,少受病痛的折磨,成为了我的首要责任。从此,每日为丈夫按摩就成为了我的日常工作。十年的坚持终于得到了回报,现在,我的丈夫能坐轮椅了,以前“死去的双腿”也开始有了一些知觉,慢慢地也能够坐立一两秒,这就是进步,这样的进步让我有了更加美好的憧憬,我期待不久的将来,我的丈夫能甩开轮椅,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行走,甚至奔跑。 …… 爱情是什么!爱就是不忘初心,一生相许,不离不弃,守护始终,用不变的真情,扼制多变的苦难,我,芳草,愿意用一生的坚守来诠释爱情的内涵” 她放下了手上稿纸,在稍微停顿了一下后却又继续地说道: “爱一个人最大的诚意是真实、关心、包容、信任和承诺的综合体现。在爱的过程中,我们应该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和想法,关心和关怀对方的需求和感受,包容和宽容对方的缺点和不足,相互信任和承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让爱情更加美好和持久。因此,让我们怀着最大的诚意去爱,去呵护和珍惜我们心中的那个人,让爱在我们的生命中绽放出最美丽的光芒。 弘一法师说:爱情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两个人的事。爱情是心灵的相遇,而不是身体的交融。 爱是什么?爱是慈悲。爱情是一场修行,不要把爱当成了占有和伤害。 芳草不仅是在借弘一法师的口在道出自己对爱情的真实想法,更是有意说给台下的丈夫罗跃进听的。 末了,她又添了一句: “爱的极致只有两个字:珍惜” 掌声雷声一样响起,芳草如梦初醒,然后逃也似地跑下了舞台,跑出了会场,仿佛自己的脸皮在迎面而来的冷风中在人群的目光中一层层剥落。 第六节、灵与肉 人潮退去了,芳草也从会场走了出来。 她看着四散而去的人群,思绪还不停翻滚。按她的本意,她根本就不愿意在这样的大会上来一场这样的演讲,尤其是当她看到台下丈夫跃进的身影的时候,她一度产生过放弃的念头,但理智最终还是捆绑住了自己的冲动。 其实,她并不关心领导是否喜欢自己的演讲,也不在意场下的听众是否喜欢自己的演讲,在她看来这只是一项工作任务,自己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完成它。这样做也许会得罪领导,但她转念一想如果这样做得罪了领导,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报告会找上门来,这正是她想要的。而她更知道如果自己不在台上说出诸如“我,芳草,愿意用一生的坚守来诠释爱情的内涵”等等那些违心的话,台下那双阴鸷的眼晴就不会放过自己,家庭的冷战又会从此开始,而这样说了,不管违不违心,至少自己的家庭能够平静。这样的处境又有谁来体谅? 就在芳草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声呼唤从身后传来,随即一个美丽的中年女人站在她身边。 这个女人就是芳草的大学同学兼闺蜜--蓝心,今天是作为市教育局领导来参加表彰会的。 蓝心是一位典型的北方女性,大骨架,五官分明,更大的特征是她那双威而不怒的眼晴,让所有与她相见的人印象深刻。在芳草的眼里,蓝心就是女中的豪杰,在大学时代就一直担任学生会干部,办事泼辣,老早就显露出杀罚果决的性格。每当心中有事不决的时候,芳草就爱与蓝心说上一嘴,不管蓝心怎么说,芳草都会将蓝心的话当做金玉良言来指导自己的处事待物的最佳原则。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蓝心比芳草年长三岁,又是官宦人家出身,社会阅历自然比芳草丰富得多。芳草从大学就开始就把蓝心作为自己的人生导师一样对待,言听计从。 “芳草,跟我走,我知道附近有个店的双色鱼头味道特好”,蓝心以不容商量的口气对芳草说道。 “蓝心,我不能去,我去了,跃进怎么办?”,芳草回过神来接过蓝心的话头回道。 “别操他的心,罗跃进今天是局里接来的,局里安排了饭局,吃完饭会安排车送他回家的。我们去吃我们的,我俩好久没在一起聊天了,芳草,真难为你了?” “什么难为我了?”,芳草是真的没有理解蓝心话里的含义。 “哦,刚才的报告” “报告?没说好吗?我可是完全按照学校的稿子念的喔”,芳草一脸的无辜,“除了后面的那几句”。 “好呀,好呀,没什么不好,四个字概括;言不由衷。芳草,我真是佩服你,能把躯体留给一个恶人,把灵魂留给一个死者” “我没有”,芳草的否认连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 “有也罢,没也罢,没有谁来追究你。你自己觉得好就行。稿子后面你自己加的那一段话,爱情是心灵的相遇,而不是身体的交融。爱情是一场修行,不要把爱当成了占有和伤害,你是说给谁听的呢?罗跃进?真见鬼了。他会听得进去?他能懂得什么是爱情?” 芳草沉默以对。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局里决定对你们这次受表彰的优秀老师每人调一级工资,你们学校也决定对你额外给予奖励”蓝心没再纠缠芳草发言这个话题,她也明白芳草那点小心思。 “蓝心,最近真邪了,老是有好事找上门,你说奇怪不奇怪?” “是吗?这不好吗?”,蓝心兴趣盎然。 芳草跟上蓝心的步伐,一边并排走着一边竹筒倒豆子般将不请自来的针灸神医、莫名奇妙的学校捐款、对罗跃进毫无来由的捐款捐物,还有自己受表彰等等近期发生的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一股脑地向蓝心端了出来。 “是有点意思,但也正常啊”,蓝心打趣道:“怕是有那个王老五看上你了,这些都是铺垫,好戏就要开锣了” 芳草扭了蓝心的多肉的腰部一把,装做不满地说,“你就会埋汰我,这些好事不只为了我,尤其是为了跃进,你看针灸、轮椅、捐款,都是为了跃进的” “那就是那个富婆看上了罗跃进咯”,蓝心越发放肆起来。 逗得芳草抿紧了嘴唇,不再做声了。 于是两人都沉默着,只顾低头往前走着。 走着走着,蓝心又突然问道:“怎么啦?伤了你心了?” “我说不过你,只好干脆作哑巴咯”,相比蓝心的强势,芳草一贯都显得温存隐忍。 “不是你说不过我,是你胡思乱想,几件事凑一起不过巧合罢了,哪有你哪多疑问,像个初恋少女似的”,芳草本想求得蓝心的赞同,蓝心却一丝情面也不给,直接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蓝心,你要相信我,我没有发神经,我就是觉得蹊跷,这年头谁会这样做哦,我从骨子里就是不相信有人会为了我这么屁大点的事来捐款捐物,而且一出手就是100万?”,芳草倔强地坚持自己的观点。 “人家捐款的目的是要进行市场营销,想你两耳不闻窗外事,说了你也不懂,就是打广告。所谓你的事迹感染他,我想只是他随口一说罢了,至少也是次要原因,要不他怎么不直接捐款给你呢?我还听说那个捐款的崔可染的公司正计划进军滨湖房地产,要拆迁你那个破旧的小区呢”,蓝心停下脚步为芳草紧了紧围脖,美丽的眼晴里尽是怜悯。 想想蓝心的话,芳草不得不停止了辩驳,但还是小声地嘟哝着:“蓝心,我有一种预感,我就是感觉那个消失的人又回来了!” “啊?你说晴川回来了,他都死了快十八年了,还能死而复生?我说你神经吧,真没说错”,蓝心停下脚步,用手指点着芳草的脑门,对她的奇怪想法大吃一惊。 “蓝心,你应该知道晴川可会游泳了,你应该记得大二那年,我们班去滨江野炊,他还救过罗跃进呢,他怎么会淹死呢!我就是不信嘛”,芳草也停住脚步,语气执拗还带点撒娇的滋味。 “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他要活着,十八年了,他都没来找你,就说明他心里早就没有你了”,蓝心声音里多少是怜惜多少是无奈甚至是冰冷,芳草能听不出来? “蓝心,我也知道我的想法不合情理,但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芳草一贯的倔强劲又上来了。 “就算晴川死而复生,他应该要找你复仇啊,怎么会来帮你?”,蓝心直白地给了芳草一盆冷水。 “不会,蓝心,无论我做了什么错事,除你以外,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肯原谅我的话,我确信只有晴川他最能宽容我,我确信……” “确信什么?”。蓝心为此也放缓了脚步。 “我确信我们是可以为彼此付出生命的人”,芳草迟缓但坚定地说。 蓝心看了一眼芳草,没有接她的话茬,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时蓝心的眼角也似火燎了一下,热辣辣的。 这时,两个人已走到大街上,这才知道天空已零零星星飘起了雪花。 吃双色鱼头的饭店就在大街的转角处,落座不久,不知怎么的,话题又聊回到罗跃进身上。 “与罗跃进相处得还好吗?罗跃进没有欺负你吧?”,是蓝心首先提起的话题。 “老夫老妻了还不是外甥提灯笼--照旧,无所谓好坏”,芳草一脸的轻描淡写,说到此处又突然兴奋地说,“蓝心,你不知道,那个陈华佗教我的针灸方法还真管用,罗跃进只扎了半个月双腿就有些微的感觉了,陈老说他有治愈的希望,看来没有说假话” “哦,那真是好消息”,蓝心注视着服务员端上来的双色鱼头露出满意的神情,“怎么样,来点红酒?” 芳草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几杯酒下肚,两人的话匣子就越来越宽了。 “芳草,你说实话,你是希望他康复呢还是现在这个样子好?”,蓝心一边为芳草斟着红酒,一边自问自答,“我宁愿他瘫着,他就会少造些罪孽” “蓝心,别这么说他,我也对不起他不是?” “那也是他先对不起你。你呀你,不知道你是大度呢还是傻到家了,竟然还护着他,他根本就不是一只好鸟,在大学的时候就一见漂亮女孩子就追,还追求过我,被我几句话就吼回去了”,蓝心已面含怒色了,二十多年了,蓝心对罗跃进的态度还是不冷不热,“这个罗跃进就是欠收拾,死性不改!芳草,我一直在反省,当年是我做错了,让你十几年了一直在还债”。 “怎么能怪你呢?是我自己命该如此,怨不得别人。再说,他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有时候也还宽容的,照顾他受点磨也应该,不管怎样,我也对不起罗跃进不是?”。 “他还欺负你不?”,酒意上来,蓝心竟提了这样一个问题。 “他?他有孙媚不是?我们一直分床睡啊”,芳草嘤嘤的言语冰雹一样冷冻了原本热情的气氛。 “唉!他还是脱不了兽性”,蓝心一声长叹。 聊到夫妻隐秘的关系,蓝心就觉得自己吞了一只苍蝇,再也提不起胃口。 “说说你吧,还是脱单算了。我觉得那个戴局长对你蛮殷勤的,条件不错,尤其是对你很好,蓝心,你就放下大小姐的架子,将就将就吧”,芳草玩弄着自己手中的酒杯,双眼直视着蓝心。 “看看你的遭遇,芳草,我早就心如死灰,这辈子不再考虑这个事了,我唯一的牵挂就是要找到我的妞妞”,蓝心说的妞妞是指自己被拐走的孩子,为此她与丈夫离了婚,一直单身至今。 想想蓝心的情感经历,芳草也无语到哽咽。 “别说这些了,我告诉你一个消息,局里分配给我一套房子,我准备年后就搬过去,我清理东西的时候发现有你寄存的一口红木箱,我什么时候给你送过来?”,蓝心眼望着窗外,手指敲击着桌面,仿佛在与自己说话似的。 “我自己来拿吧”,芳草欠身再次为蓝心与自己斟了一次酒,看着空空如也的酒瓶,自顾自地笑了。 两个闺蜜借着酒意漫无目的地聊着天,感叹着人间情事,竟将今天来品尝双色鱼头的本意冲淡了,酒完了,鱼头还基本没动几筷子。 这时,店里一个服务员载歌载舞地唱起《美丽的神话》。 歌曲云: 梦中人,熟悉的脸孔,你是我守候的温柔。就算泪水淹没天地,我不会放手。每一刻孤独的承受,只因我曾许下承诺。你我之间熟悉的感动,爱就要苏醒!万世沧桑唯有爱是永远的神话,潮起潮落始终不悔真爱的相约,几番若痛的纠缠,多少黑夜挣扎。寂寞双手让我和你再也不离分。 枕上雪、冰封的爱恋,真心相拥才能融解。风中摇曳炉上的火,不灭亦不休。等待花开春去春又来,无情岁月笑我痴狂。心如钢铁任世界荒芜,思念永相随。 万世沧桑唯有爱是永远的神话,潮起潮落始终不悔真爱的相约,几番痛苦的纠缠,多少黑夜挣扎。 寂寞双手让我和你再也不离分,悲欢岁月唯有爱是永远的神话。谁都没有遗忘古老…古老的誓言,你的泪水化为漫天飞舞的彩蝶,爱是翼下之风两心相随自在飞。 悲欢岁月唯有爱是永远的神话,谁都没有遗忘古老…古老的誓言。你的泪水化为漫天飞舞的彩蝶。爱是翼下之风两心相随自在飞。你就是我心中唯一美丽的神话。 芳草如醉如痴,蓝心也红了眼眶,静静地陪芳草听完了歌曲。然芳草意犹未尽,心里似打翻了五味瓶,蓝心实在看不下去,犹豫了一阵还是决定起身离开。芳草见状也起身跟了出来,只是那缕魂魄还陷入了歌曲里没有跟着出来。 第七节、凡人有光 芳草的身世其实极其平常。 她1964年端午节那天出生在临湖县白泥湖镇鹦鹉洲,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她母亲在生下她弟弟后不久因病去世了,那时候,她还只有五岁多。她父亲含辛茹苦地把她和弟弟拉扯成年,确实也不容易,尤其是在物资特别匮乏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饥饿是家常便饭,在她的记忆里,一年能吃上几餐饱饭的日子不多,红薯基本是主食,野菜、谷糠、发霉的陈米,她都吃过。由于长期的饥饿,她的肠胃落下了毛病,人永远消瘦着,即使后来随着国家改革开放,物资丰富起来,不再挨饿了,但她仍然胖不起来,永远的是一幅瘦瘦的身板,瘦瘦小小的脸颊。 在她的记忆里,童年与少年一直与饥饿为伍,一直与不符年龄的沉重劳作为伍。从七、八岁起,她就得为生产队里放牛,遇到农忙季节则要参加割禾、脱粒、插秧等劳动。好不容易熬到1979年分田到户,她父亲又因矽肺病丧失了劳动能力,作为长女,她只得挑起养家糊口的重担,尽管她根本无力承担这样的担子,可有什么办法呢?她只能拼了命来从承包的田地里刨出维持全家人生命的口粮。于是,人们见到的是十四、五岁的姑娘,就像个男劳动力一样承担起了责任田里的一切农活,耙田、育种、插秧、收割,样样不落。尤其要命的是挑谷子,一担湿漉漉的谷子少说也有一百多斤,对一个尚没有发育好的女孩该是多么沉重的负担,她不知道自己在泥泞的稻田里摔了多少跤,但她咬着牙,一边流着泪仍一步一挪地挑着稻谷往田埂边走。她所在的生产队都是移民户,在村子里,她的亲人只剩下患病的父亲和年幼的弟弟,她没有谁可指望。这样无休无止的强体力劳动,她整整打熬了二年,但她挺了过来,直到1980年夏她考上大学,她将自己家的责任田转包给了别人,这样的日子才结束。多年以后再提起这段日子,她都认为这是她人生里不愿再回忆的梦魇。 她的好日子是从1980年夏天开始的。一向成绩平平的她参加高考,居然放了一颗卫星,考上了临湖省最好的大学-滨湖大学,这太出乎人们的意料了,她的老师与同学们都难以置信一个经常迟到,模拟考试成绩平平的她竟然成为班里唯一一个考上了本科的人而且是重本大学。当她被录取的消息传回村里时,首先她的父亲就怀疑自己听错了,村里人更加不相信一个耕种着五亩责任田的女孩子会冷不丁地了考上大学。当学校老师将她的录取通知书摊开在堂屋的老旧八仙桌上供人观看的时候,芳草的父亲一颗颗老泪如决江之水差点就把录取通知书淹没了。那些日子,芳草的家成为了鹦鹉洲的中心,三三两两的来客都只为来辨识芳草录取通知书的真伪。免不了有些好事者总爱追问芳草爆冷的原因,芳草却笑而不答,一刻也不闲地忙碌着家事。 这无疑是她人生最大的亮点。她的人生从此翻开了暂新的一页。 但大学四年,她的生活又再次归于平淡,几乎没有流光溢彩的时候。因为要比姿色,她比不了班上的妮呀、霞呀、荷呀几大美女,师范本就是女生多于男生的地方,加上她的家世是这么平凡,对一些存在功利思想的男生来说,完全没有吸引力,所以她平凡了许久,默默无闻了许久。但应了那句古话:“是金子总会发光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同学们慢慢地发现了她良好的品行,尤其是她那蜕变式的外貌,在学校馒头稀饭的调养下,她仿佛从一只土得掉碴的毛毛虫蜕变成一只在花间翩翩起舞的美丽的蝴蝶。她的身边也开始出现了一个又一个追求者。但她的时光除了功课外都交给勤工俭学去了,根本没有卿卿我我的时光与闲情,倒不是她骨子里很传统,而是她一心想着快点参加工作,好改善家里的经济状况,对到来的爱情并没有太急迫的感觉,尤其是当时学校禁止学生谈恋爱的校规摆在那里,她害怕会因为恋爱影响自己的工作分配,因此,她在男生面前总是显得很矜持,老是把自己邨着。其实班里的同学们还是知道她也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恋情,只是因为保密工作做得太好,她又死命地予以否认,自然知晓真实情况的人寥寥无几罢了。那是她的初恋,男的是她的同班同学,名字叫做晴川,和她同岁,也是农村学生,两人是同乡。本来两人关系发展得蛮好的,可就在毕业前夕,晴川出了一件轰动滨湖大学的大事,因伪造学校食堂饭菜票,被学校勒令退学。晴川只是一个有些才华、性格有些孤傲的学生,按照他的品行应该是不会干出这么出格的事情,但学校就是作出了勒令其退学的决定。他见申诉无望,一气之下就南下沿海打工去了,不久又传来了他的死信。至今也搞不清楚,芳草是负气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就在传来晴川死信仅仅几个月后,她在年底就嫁给了同班级的另一个追求者罗跃进。罗跃进是滨湖市人,父亲是滨湖市东城区一个印刷厂的厂长,他母亲是东城区教育局人事股的一个专干。搭上了这层关系,芳草如愿留在了滨湖市,没有分配回原籍临湖县去,去了滨湖市东城区17中学当了一名语文老师。罗跃进则分配到东城区教育局基础教育股。同在一个系统,两人夫唱妇随,生活自然惬意。参加工作几个月后,他俩就结了婚,又几个月,还添了一名男丁,把罗家乐呵得不得了。如果要细究的话,她大学刚毕业不久就结了婚,那时她还不到21岁,再过几个月就身为人母,按照当时的生育环境与生育政策,她这样婚配的速度无疑难免不让人怀疑她过早偷吃了禁果,在那个贞洁大于生命的荒唐年代,无疑给她的人生的答卷点上了一滴墨汁。但这只是外人的推测,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幸福生活。但仅仅过去了几年,她的生活突然暗淡了下来,倒不是她的婚姻生活出现了什么问题,而是她丈夫罗跃进因为酗酒从楼梯上摔下来导致下肢瘫痪,从此长期休病在家。这一年,罗跃进31岁,已在基础教育股股长的岗位上历练了多年,是东城区教育局副局长的候选人。罗跃进的瘫痪从此也把芳草拖进了黑暗的深渊。这一年,芳草才25、6岁,她要忙着学校的教学工作,以挣取微薄的工资养家糊口,又要照顾半身不遂的丈夫,可想而知,她的生活是怎样一种状况了。她以她的良善的本性,任劳任怨地履行着妻子的责任和义务,博得了邻里和单位的的一致赞誉。 这样苦熬苦熬了多年,如今儿子也即高中毕业了,一家人的生活终于开始显露出亮色,这样的时候,她时常会记起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里列宁的卫士瓦西里前往乡下征粮前安慰饿得半死的妻子时说的话:“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也有的时候,她会背诵雪莱的《西风颂》中的诗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当特别困顿的时候,芳草喜欢还喜欢独自哼唱一首《坚强起来》的歌曲,其实这首歌原名是《生活让我跪地求饶》,芳草把歌名改了,歌词的内容也做了一些改动,比如原歌词里有一句“我向生活跪地求饶”,芳草就在一句词前加了一个“逼”字,顿使歌词的意思发生了反转,这样就符合了芳草的心意,所以她在不如意时时常就会哼唱几句。 “倾盆大雨淋湿疲惫的眼角,柴米油盐逼着我强颜欢笑,受过的罪不多也不少,把这半生装进去刚好,滚烫的泪熨不平紧锁的眉梢,逼我向生活跪地求饶,不肯放过我的祈祷。 我只想把我养的人养大,我把往事熬成了药,我把眼泪偷偷藏好,以我的青春与生命来换明日的美好,咬碎了牙根,也不要为那碎银几两折弯我的腰……”。* 如果非要找寻她人生的瑕疵或者败笔,那就是她的婚姻了。大学同班同学除了蓝心以外几乎所有的同学都认为芳草对待婚姻与情感太过功利,为了毕业时留在滨湖市,主动攀上了班长罗跃进的关系,然后与罗跃进闪电结婚生子,实在是滨湖大学80级中文系不可思议的一件足以登记为班志头条的大事,以致毕业后大多数同班同学都对芳草心存疑惑甚至很深的误解与敌意,不约而同地鄙夷她、疏远她。直到近些年同学们才因为芳草对罗跃进不离不弃的照顾与社会语境的宽松对她的敌意逐渐消失,有了一些来往。 但无论怎样,在她大学同班同学们的眼中芳草攀高枝不说,在校时就暗结珠胎怎么都是令人费解或者令人不齿的事情。 如果是同学们误解了她,她完全可以借着同学聚会的机会来澄清,但芳草几乎不参加同学聚会,即使偶尔的一次参加了,也从没有借机解释几句,同学们就更信以为真了。 每每这样的时候,只有蓝心常会暗暗地叹息一声,摇摇头,对芳草投以歉意的目光。 倒是芳草似乎并不在意,照样过她自己的生活,当个好老师、当个无微不至照顾丈夫的好妻子、当个尽职尽责的好母亲才是她的心愿。 第八节、恩爱背后 罗跃进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他的手里拿着当天的滨湖日报。日报第三版上有滨湖日报记者李桃的一篇报道:“妻子十年如一日悉心照料瘫痪丈夫传美谈”。正是报道的芳草的先进事迹。 看着罗跃进的神情,芳草似乎猜到了即将要发生的结局。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也没接受过他们的采访。尽管文章报道的都是事实,并没有失真的地方,但芳草还是隐隐觉得这些媒体报道像针一样在穿刺着一个看不见的脓包。平时她是多么多么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它,而现在面对丈夫的眼神,她意识到这个小心保护的脓包就要弄破了。 “跃进,我想跟你说,我没有接受记者采访,他们是来找过我,但我拒绝了,我什么都没有说”,芳草小心地对丈夫罗跃进解释道。 “是吗?你看多美的句子‘结婚时我们宣过誓,无论生活多么艰难,今生都不离不弃’,还有,你看文章最后一句‘我有一个好老婆!’,我说过吗?你是一个好老婆吗?”,罗跃进的话阴阳怪气,话里有话,说完就用他那双阴鸷的眼睛盯着芳草。 芳草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要再无谓地辩解了。当一个人有意要误解你的时候,你的辩解再真实也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蓝心的劝导却在耳边响起,“多数的时候,压垮婚姻的不是共同的利益和观点出现了分歧,婚姻不是从面红耳赤中崩塌,是从一顿饭、一句晚安、一件衣服、一声早起中开始变质。无聊、不耐烦、失去信心,没有安全感,这些负面的感触从细小的生活瞬间潜滋暗长,最终主导了婚姻的走向”*。 她甚至记起这么一段话:人类的爱情婚姻得经过迷恋与依恋两个过程,而从迷恋走向依恋期时还有一段容易迷乱、困惑、漠然、疲惫的过程。这个阶段,迷恋的激情已渐渐消失,依恋的情愫还没有升华形成,此时需要运作的是一种婚姻的技巧和艺术。如果不把握这种技巧,那么婚姻就会疲惫。她拿这段话反复地问过自己,她不知道自己的婚姻是否疲惫了?夫妻的情感是否老化了?还是自己没有把握好婚姻的技巧与艺术?当她真的认真回首自己的婚姻时,她感到一种从未感觉到的茫然失措的情绪已悄然爬上了心头,尤其是此刻丈夫的话语就让她抑制不住自己的凄凉,她无声地走了开去。其实她知道,辩解毫无意义,越是辩解,越会适得其反。 而令她无法释然的是自己的丈夫曾是何等的善解人意,对自己呵护备至,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就连一个人的修养也可改变吗? 她记不起丈夫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喜欢猜忌?这样不近情理,这样对自己求全责备? 结婚前,丈夫曾那么豪气万丈的发誓要做自己的太阳,永远地照耀自己。而婚后,情感在生活中显得那般不起眼,一点小事就会让两人冷战好些天。她觉得自己命里注定做不成月亮,而必须是丈夫的太阳,为一个不管他值不值得的人燃烧。 丈夫是在她彷徨、焦虑、痛苦无助的时候走进她的生活的,说不上自己对他有多少的情感。在自己的初恋情人不幸溺亡后,她在痛苦中难以自拔。这时,丈夫对她发起热烈的爱情攻势并强行占有了她。当时,她只想快些脱离失恋的痛苦,掩盖自己一件不能启齿的隐私,在闺蜜蓝心的撮合下,她就答应了他的求婚,很快地与丈夫携手踏上了红地毯,做了丈夫的新娘。她一心想着快点甩掉自己的伤痛,随丈夫在一个新的环境里去生活,那样自己就会忘记过去,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因此那个时候,她对自己的婚姻是满意的。 但当时间流逝,丈夫变得越来越刻薄,越来越对自己猜忌的时候,不安甚至夹杂着一丝丝愤懑就像医生向肉里推进的针头一样,你越动扎的越深、越痛。于是她总是把自己的诉求用自己的耐心无情的铲除掉。但有时候,她也明白,自己的忍让迟早会让一次次的失望溶蚀得支离破碎,不堪一击。 战争会在无声无息中就这样开始吗?芳草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第九节、歌也伤情 芳草就这么走着,漫无目的。在她的生命里,似乎没有过这样清闲的日子,没有过这样情绪低落的日子,总是围着丈夫打转,好像一辈子的任务就是照顾丈夫,养育儿子,其他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回味、值得留恋的东西。 “芳草,你从来就没有为自己活过”,闺蜜蓝心的话言犹在耳。以前听到闺蜜这样说的时候,她只是笑笑,因为她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而今天这句话却像胶水一样总粘着自己不放,反复地在心里闹腾着,无休无止。丈夫刺耳的话,她早习惯了,而丈夫随手摔过来的这记耳光,不仅抽在她的脸上,更是抽在她的心上。 今晚的滨湖夜色一点也不顾及芳草的心情,还是这样灯红酒绿、霓虹闪烁。一些商店还亮亮堂堂,做着生意。音响里播着一首自己熟悉的老歌---《梁祝》。 知道梁祝故事的人,听过梁祝音乐的人,都永远会为这种千古传咏的爱情故事所深深撼动,爱情就是这样,它是两相倾慕、生死相随之最完美体现,而更让人永世不忘的就是那感人心魄的绝唱。梁祝的化身,就是那翩翩起舞紧密相随的蝴蝶。从它诞生以来,就一直成为世人的爱情楷模和民族伟大情操的典范。 芳草也特别喜欢这首歌曲,在她心情舒畅的时候,她也会轻轻地哼一哼。她也说不清自己是对祝英台与梁山伯这对有情人却不能终成眷属感同身受,还是自己本就熟悉的歌曲不多,而这首歌是自己在大学里就唱得很烂熟的。反正今夜的她听着这首久违的歌曲,慢慢地放缓了自己的脚步,在天心区的大街上徘徊、彳亍。 这时,偏偏下一曲响彻大街的歌曲是一曲煽情的情歌《旧梦一场》: 总有几段旧爱昙花一刹芬芳,换几人划过梦的中央,每次挥手间总留一抹惆怅,拼凑填满半生浮想,不屑谁说情过缘尽、有多荒凉,忘乎所以间爱的痴狂。 一别两宽,细数曾经过往。梦中你还如当初模样。早知惊鸿一场,何必情深一往。昨日人去楼空泪微凉,道不尽缘本无常。情如风过水淌,红尘难逃几次人瘦花黄……。 ……,早知旧梦一场,莫叹心如水凉,冬去春回花又满山岗。谁不是阵阵感伤,悟出感叹两行,他日总有某人一世情长。* …… 芳草痴痴地听着,回味着,数行泪水制止不住地趟过脸颊。她为自己竟然这样容易被感染被诱惑而惊诧,脑海里数度闪现一些少女时代的画面与刻骨铭心的生活场景: 那是在大三的时候,班上举办了篝火晚会,班上几个嫉妒她的女同学故意起哄请她唱首歌想看她的洋相,在起哄者眼中,她是一个整天只知道勤工俭学的没有艺术细胞的农村学生居然长期受到班长罗跃进与才子晴川的青睐与宠爱,于是想捉弄一下她。 芳草并没有推辞,她答应唱首当时很流行的歌曲《小芳》,但起哄者一齐反对,强烈要求她唱一首大家都不太熟悉的香港歌曲《旧梦一场》,芳草清楚起哄者的用心,于是她故意面露难色,表示对这个歌自己不太熟悉,唱不好,起哄者越发起劲。 这时,晴川站了起来,要求与芳草一起来唱这首歌曲。起哄者以为芳草不会唱这首歌就坐等看她出丑就答应了晴川的请求。 而等芳草一开口,起哄者就后悔不迭,芳草与晴川竟然把这首歌演绎得如此多情如此荡气回肠,让他们禁不住羞愧汗颜。 芳草一唱成名,从此无人敢小视于她。 想到这里,芳草的心里涌上一丝温暖、一丝羞涩、一丝甜蜜…… 歌声再次响起,这首歌芳草没有听过,但有点凄美的旋律又让她欲罢不能,她停住脚步,静静地听着: 明知道不可能,陪你过完余生,这些情话不说了也罢,不怪老天要收回我的芳华,就当今生和你相遇的代价。……原来爱情不能把雪融化,可我不甘心就这么倒下,我的脚步已经走不动啦。……其实我知道,这一世缘份尽了,遗憾心里还藏着几句话。* 好像歌曲把自己憋在心里的话就这样直白地唱了出来。 “其实我知道,这一世缘份尽了,遗憾心里还藏着几句话”,芳草虽然没有点头认可,但心里其实完全认同了歌词的意思。正如她明明知道自己与晴川已是相聚无缘的结局,但就是心有不甘。 心有不甘?又能怎样?芳草彷徨四顾,忍不住对着夜色发怒道:“又能怎样?” 慢长的夜,短促的情…… 芳草在夜色里徘徊、彳亍,孤独的身影被灯光拉得老长。 第十节、特价房 又是一个夏天开始了。 芳草照例又是上班,服侍丈夫罗跃进,看管辅导儿子子英的学业。儿子今年要参加高考,对芳草来说这是家庭里最大最大的大事了。除了丈夫与儿子,芳草几乎没有自己的生活,用闺蜜蓝心的话说“芳草卑微到了尘埃”。 真的要感谢楚楚与查静雯让芳草继续撰写《中华古诗词鉴赏》,忙绿了大半年,现在书稿已定稿并寄达楚楚两三个月了,闲来无事,芳草又陷入了茫然中。 一日,芳草正对着窗外的阳光发呆,一个轻盈美丽的身影闪现在她身旁,随即一声“看桃花呢?”在耳旁响起。 芳草不用转身就知道是同事查静雯来了,便佯装生气道:“那有桃花?你又捉弄你大姐?” “怎么没有桃花?”,静雯道:“此后,无论岁月怎样变迁,只要你在的日子,我心中就开满桃花” 芳草呆住了,半晌才道:“你怎么知道这句诗?” “只准你一个人念上千百遍,就不许我重复一回?”,静雯打趣道:“大姐呀,这样好像没道理哦” 芳草被怼得没有话回,干脆默不做声。 安静了一会,静雯突然神神秘秘地开了口:“和我去捡便宜去不?” “天上掉馅饼了?不要老是拿大姐开心,静雯” “真是不识好人心”,静雯甩下几个字就装着要离开的样子。 “去呀,去呀”,芳草这时赶忙附和起来,“什么便宜?” “跟我去了就知道了,下班后,校门口等我”,静雯撂下一句话就跳着轻快的舞步消失在走道的里了。 芳草只得跟跃进挂了一个电话,告之自己要晚一点回家,要是饿了就先吃点干粮。 下了班,芳草就跟着静雯一路走,走着走着,到了一处楼盘,名日:碧海南天。看楼盘的门楼就十分气派豪华,芳草心想,这楼盘价格一定不低了,静雯这是拿我开刷呀?我穷的叮当响,那有钱买房子哦。 但静雯没提房子的事,芳草也就忍住不提这个话头。 售楼部里人群拥挤,门庭若市。静雯与芳草刚进到大厅就有一位漂亮美女迎了出来,把她们带到楼盘的模型前,一一介绍了小区的景观设计、户型设计、区位优势等等方面的情况后又将她们俩请至一僻处,拿出了一叠资料,指着其中一套户型图说:“查老师,我老板吩咐了,这套三房的房间留给查小姐,特价,查小姐,您是来定房的吧?”。 “是呀是呀”静雯拿眼瞄了瞄芳草:“大姐,你参谋参谋,这套房怎么样?要是你,愿意要不?” “多少钱?”,芳草问。 “特价,十五万,比售价要少一半呢”,售楼小姐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不错,不错”,芳草对静雯说:“这个价格,你还犹豫什么,买了吧” “好呀好呀”,静雯笑颜如花:“大姐,看中了,不后悔吧” “你当大姐真傻呀”,芳草也被静雯逗乐了。 “那好,签字”,静雯对售楼小姐说,“只是这几套房都有个弱点” “什么弱点?”售楼小姐问。 “都是一楼呀,楼层太低”静雯说。 “那不好吗?最适合我家了”芳草想这套房对自己家简直就是量体裁衣了。 趁售楼小姐去拿合同的间隙,静雯却对芳草摊了底:“大姐这个房,你中意吧?不会后悔吧?” 芳草被静雯弄迷糊了。 静雯这才告诉了芳草实情。 今天的目的就是骗芳草来买一套房子,改善改善住房条件。至于为什么能买到特价房,静雯一句话就把芳草的疑问一扫而光:“开发商追我呗” 芳草在静雯与售楼小姐的联合洗脑下,稀里糊涂就在合同上签了字。 走出门来,向晚的风阵阵吹来,芳草这才想起,自己那来的钱付款,又想折回去,将合同废了。 静雯可不管芳草的情绪,只顾自己一路乐哈哈,一路歌声不断。 “今天,我就骗你了,你字都签了,还想反悔不成?”,静雯冷不丁还来上一句,把芳草气的半死。 一路上芳草时兴奋时发愁,兴奋的是多年换房的愿望今天终于可以实现,发愁的自己确实没有付款的能力,只能空欢喜一场。 “哦,我知道了,钱不够是吧?”,沉默过后还是静雯先开口。 “不是不够,而是很不够”,芳草叹了一口气。 “那你能凑多少?” “我全部家底只有三万多,就算四万吧” “不对呀,有人说你接受了一笔捐款啊,你怎么说没有呢?”,静雯的疑惑从眉头上就显露无遗。 “捐款?你不说,我还真忘记了,去年轮椅厂谢厂长是给我们捐了一笔款,我想应该就是几百,千把块吧,明天我去查查。”,芳草恍然大悟,这才记起谢厂长捐款的事。 芳草算来算去,怎么也凑不满房款数,也就懒得盘算了,心想自己与开发商只是签订了意向合同,钱凑不满就只能放弃了,就想别了静雯回家做饭去。 静雯看芳草一脸落寞的表情,忍不住想提前泄露给芳草一个消息,“别急呀,面包会有的”,静雯自知说得不妥,又赶忙补了一句:“凑一凑,不行,我到时借给你” “哼,吊我胃口”芳草佯装生气,独自走了。 看着芳草离去的背影,静雯的眼角忽然涌上一股酸涩的液体,她从心底里开始体谅同情起这个温顺柔弱的妇人,她觉得自己以前太忽略这个对工作无限敬业、对丈夫掏心掏肺的中年老师,罗跃进遇上她这样一个女人真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不知足? 第十一节、南方来信 “咚、咚、咚” 敲门声是如此急促。 “芳草,瑞儿,瑞儿找到了,瑞儿找到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女人的呼喊,她的声音是如此焦急与激动,以致老远都听得出她声音里的浓烈颤音。 来人是芳草的大学同学兼闺蜜,滨湖市教育局副局长-蓝心。 她手持一封已开封的书信,激动地张扬着。 蓝心心情之所以如此急迫,是源自十年前的一桩人口失踪案。失踪的是一个两岁多的女孩,名叫谌心蕊,正是蓝心的女儿,心瑞的父亲是滨湖市的副市长,名叫谌瑞金,两口子都是大忙人,于是家里就请了一个手脚利索的阿姨代为照看心瑞。有一天,阿姨出门去买菜,偏偏一会儿功夫,等阿姨买个菜回来,心瑞就不见了踪影,可把蓝心急坏了。她和阿姨赶紧去小区里寻找,没有,又到小区附近找了一圈,也没有。蓝心于是给芳草和丈夫谌瑞金打了电话,告之了事情原委。 开始是两家人分头去找,然后发动两家人的亲朋戚友满滨湖市里寻找,然后是公开登报、电视里悬赏一切能想到的方法都采用了,但孩子仿佛泥牛入海,日子一天天滑过,心瑞却从此渺无音讯。 不得不承认,心瑞是确确实实失踪了。 …… 这事儿的影响要多大有多大,对蓝心来说心瑞的失踪就是压在她胸口的一块巨石,这些年因为孩子的失踪早把家也拆散了,与丈夫离婚并不能减轻自己的压力。十年了。孩子失踪这块巨石的分量不是轻了,而是越来越沉重,甚至像绞索一样越勒越紧,几乎要使她窒息。 十年后的今天,突然有了孩子的消息,这个消息的震撼程度差一点痛得她陷入昏厥。 她也顾不上礼仪,赶忙过来与芳草分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随着“吱吱呀呀”的响声,刚为丈夫罗跃进按摩完的芳草打开了她家斑驳的木门,还未听完蓝心的话语,她就急急忙忙抢过蓝心手中的书信,认真地阅读起来。 书信很简短,芳草一字不漏地看着: “蓝心女士: 您好! 请您先保持冷静,下面我要告诉一个您期待了多年的消息,我已找到了您的孩子谌心瑞,小姑娘长得又聪慧又漂亮,她正幸福快乐地成长中。我承诺会在孩子成年时将她送还给您。 随信附寄:一张孩子走失时的照片与佩戴的缀着珍珠的红色发带;一小束孩子的头发(可用于亲子鉴定)。 2003年12月18日” 读完信,来不及细想,两人一下子就被这个喜信冲昏了头脑。芳草激动得一把抱住了蓝心。两人就在芳草家窄逼的客厅里欢跳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才逐渐冷静下来。芳草将书信摊开在客厅的茶几上,仔细地端详着,试图从字里行间寻找到她想要的信息。芳草与蓝心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但除了知道书信寄自深圳外,书信没有寄信人的任何有价值信息。找不到寄信人也就找不到孩子。蓝心与芳草又陷入了恐慌中。 此刻,她们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狂喜过后就是怅然若失。 蓝心走了,芳草的心仍然无法平静。她回忆着深圳来信的所有细节,试图寻找到一点蓝心孩子的新的线索。 她思忖着,绞尽脑汁,从白天到夜晚仍然没有一丝头绪。昏昏沉沉中她再次拿起蓝心留下的来信,经过她一遍遍地仔细的搜寻,她终于发现在鉴定书的背面,有一行铅笔书写的细小的字迹:“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是鉴定人的随手涂鸦还是有心人的有意暗示呢?如果是暗示,那他是想暗示什么呢? 芳草从来没有过这样纠结。她想:寄信人对蓝心的情况如此了如指掌,而且说话的语气又故意装得恭敬有礼,他一定是一个熟悉蓝心的人。 在深圳能熟悉蓝心的人会有谁呢?芳草第一个想到的是楚楚。想到前不久楚楚的滨湖之行,芳草也觉得楚楚对自己过于热心过于友好,而且楚楚身边的孩子崔青鸾不是特别像蓝心吗?芳草心中的疑问突然加重起来。 但理智又让芳草否定了自己的推测。 在煎熬中,芳草忽然联想到熟悉蓝心的人也该熟悉自己,想到这一点,她恍然开朗:“他一定是蓝心与自己的故人”。 难道是他?芳草的心中闪过一道亮光! 她想从这种漫无头绪的纠结中走出来,于是便起身为自己泡了一杯豆子芝麻茶,在茶水蒸腾的水雾中,让自己的心绪宁静下来。 可是一不小心,茶水就撒在了书桌上的一部手稿《中华古诗词鉴赏》上了。这是楚楚、静雯数年努力的成果,也耗费了自己几个月的心血。 芳草爱惜地拿起手稿,甩干净上面的水滴,然后又坐下来,神思却陷入了自己刚撰写的一个章节《孔雀东南飞的对话艺术》之中。 《孔雀东南飞》一诗的起因来自一个民间故事,故事讲“东汉末年建安年间,庐江府小吏焦仲卿的妻子刘氏,被仲卿的母亲驱赶回娘家,她发誓不再改嫁。但她娘家的人一直逼着她再嫁,她只好投水自尽。焦仲卿听到妻子的死讯后,也在自己家里庭院的树上上吊自尽。当时的人哀悼他们,便写了这样一首诗”。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故人?死亡? 虽然故人不是自挂东南枝,但溺亡也是一样的结局啊?他的过往虽与焦仲卿并不一样,但也大同小异,是不是他在以这种方式在向我和蓝心暗示着什么呢? 芳草一遍遍地认定,又一遍遍地否定。 芳草天马行空的思绪里忽然又冒出了汉乐府里两句诗来:“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 想到这里,芳草突然灵光一闪,如果我是晴川,当看到这首诗时一定感同身受,随手写下诗里的两句诗词“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也是毫不意外的。 “我这样想,不离普吧?” 坐久了,芳草感觉阵阵凉意从脚底处往身上蔓延。耳朵里响起外面北风的嘶嘶声。灯盏开始晃来晃去,灯光紧跟着昏暗起来,一道影子在黑暗里时隐时现。 “是你吗?”芳草朝黑暗处一边张望,一边轻声相问。 “怅然遥相望,应该知是故人来。”,影子不徐不急地一步步走近来,芳草几乎感觉到了他的呼吸。 “是你吗?晴川”,芳草再次发问。 “是我,芳草,别来无恙乎?” 芳草身体前傾,伸手想要揽住晴川,就在她的手触及晴川的脸颊时,晴川扮了一个鬼脸,然后就像一个泄气的人形气球一样萎靡顿地,消失不见了。 时光陡然停止,房间里静得只剩闹钟的嘀嗒嘀嗒声。 芳草脸色突变,焦急地呼叫起来:“你就这样走吗?” 房间里只有闹钟的嘀嗒嘀嗒声。 “你就这样走了吗?”,芳草又重复询问道。 仍然没有回应。 芳草身体往后一倒,就一屁股瘫坐了下去。 窗外,北风呼啸。一支流行的曲子借了北风的力道开始放肆地敲打人们的耳鼓。 “人生风景在游走,每当孤独我回首,你的爱总在不远地方等着我。岁月如流在穿梭,喜怒哀乐我深锁,只因有你在天涯尽头等着我。夜已沉默,心事向谁说,不肯回头,所有的爱都错过。别笑我懦弱,我始终不能猜透。为何人生淡薄,风雨之后无所谓拥有,萍水相逢,你却给我那么多,你挡住寒冬,温暖只保留给我,风霜寂寞凋落在你的怀中,人生风景在游走,每当孤独我回首,你的爱总在不远地方等着我,岁月如流在穿梭,喜怒哀乐我深锁,只因有你在天涯尽头等着我…… 芳草一声不吭却早就泪流满面,而一个推测在她心中越发清晰与坚定:“晴川一定还活着,他就是南方来信的寄信人,” “我一定要去一趟深圳”,芳草对自己坚定地许下了承诺。 第三章、惊蛰日后 第一节、蹊跷的银行卡 从碧海南天的楼盘回来,芳草第一件事情就是想搞清楚谢省三赠送的这张银行卡上的余额,自己家的家底都清清楚楚,唯一不清楚的就是谢省三赠送的这张银行卡了。她一直估摸卡上的余额不会太多,对她凑够房款可能起不来多大作用,但她还是愿意去查询一下,哪怕卡上有1、2千也很好阿。 之前,她没有打算过购买新房,对轮椅厂捐赠的那张卡上到底有多少余额,她并没有真切地关注过,当时,谢厂长没有说,她也没有问。她当时的想法是卡上的余额应该可以买一份礼物。但现在一切都变了,家里的一切开支都要为筹措新房购置资金让路。如果卡上有个1、2千,加上自家的存款,全家就可以凑足4万块钱,但离15万块房款还差11万,这11万块又到何处筹措呢?难不成向蓝心或者楚楚去借?芳草能想到的就是这两个人,想到蓝心是因为蓝心是自己的闺蜜,彼此不分你我;想到楚楚是因为楚楚是一个有钱的主,出手大方爽快,自己与楚楚也是一见如故,但芳草还是放弃了找楚楚借钱的想法,因为芳草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还没有找到偿还借款的来源。编辑《中华古诗词鉴赏》的稿酬应该也不会太多,不足以还清借款。 她顾不上后续该如何办,首先她急切地想先知道这张银行卡上的资金余额。 于是,第二天放学后,她就一路晃悠着走到了银行。可当她将银行卡插进银行自动柜员机点开查询键的时候,她刚刚还比较愉快的心情猛然被错愕、诧异所取代。银行卡上赫然显示卡内余额为5万元,我的个天呢,芳草真的被吓到了。她一年工资才三万多元,谢厂长这样大手笔,他的厂子不知该有多大,效益有多好。她一定要去看看这个一掷千金的人。活了快40岁了,人生中从没有碰到过这样慷慨的人物,我这是走了什么运了?真不成是人家看我照顾丈夫被感动?芳草一路走着,又一路否定着自己的猜疑。 芳草手里捏着谢省三给她的银行卡,很久很久,她自己都感觉到捏卡的手指都渗出了微微的汗液。 在犹豫了大半天之后,芳草最终决定去与自己的丈夫罗跃进做进一步的商议,她想向丈夫说出自己的看法,把这笔来得蹊跷的财富退回到它的原处。因为她深知自己的丈夫易怒、多疑、喜爱猜忌的性格,一旦让他误解了,即使获得了经济利益,以后的生活可能面临着更多的无形的风霜剑雨。这是她不愿看到的结局,她只想平静地过完自己的余生。 正好儿子回家来了,她就拖了儿子一起踟躇着敲开了丈夫的房门,丈夫总喜欢这样,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卧室,记他的日记,看他的报纸,永远在忙着他一个人的事情,似乎他的天空永远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其他人,包括芳草、儿子子英都是局外之人,都不能分享他的天空。 其实他年轻的时候性格还是比较开朗的,对人也有说有笑。自从酗酒摔伤导致下肢瘫痪后,他的性格就发生了彻底的变化。他对芳草变得特别猜忌,脾气暴躁;对待外人也总是一幅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总喜欢斜着头、从厚厚的镜片后面打量每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人,让与他初相见的人无不感到阵阵寒意。与他朝夕相处的芳草觉得自己的丈夫只是因为疾病而影响了心情,只要自己事事依着他,他对人还是和气的。 这不,今晚她就拉上儿子去与他商议那张让她开始有些寝食不安的银行卡。 芳草说:跃进,这个事还得你来拿主意,我只是觉得这个事太不妥当,不能让人安心。 罗跃进只是斜眼从镜片后看了她一眼,也没说话。 芳草继续说道:前不久那个轮椅厂的谢省三给我们家又是捐轮椅又是捐钱,轮椅倒还好说,我们确实需要。但你知道那银行卡里有多少钱吗?我今天去查了,整整5万,这太奇怪了。这样一大笔钱,我真的不敢收,我好像觉得后面有什么我们无法猜到的东西似的,你的意见呢? 罗子英听了母亲的话笑起妈妈胆小起来,“妈,又不是你偷的、抢的,怕什么,人家是做慈善,收下会有什么问题呢?你和爸都是无职无权的小老百姓阿”。 “听你爸的意见,子英”,芳草一直习惯于把罗跃进的意见作为自己的意见。 子英就沉默起来,等待他父亲的意见。 “芳老师,我说你脑子进了水不成?有人要捐,自然要有人来受,我们家经济条件蛮好去了?是你觉得这钱烫手,还是为求出名别有私心?”,跃进的话一出口就刀子一样奔芳草而来。 “跃进,你怎么这样说呢?”,被丈夫当着孩子的面这样抢白了一顿,芳草的脸上真的有些挂不住了。 而丈夫跟着更狠的话又来了,“你不是为出名疯了吧?到手的钱要吐出去,你是什么居心?” 芳草刹那间被丈夫说得无地自容,她泪眼婆娑,起身走去了房间。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干什么? 她不知道当一个女人把时间都奉献给家庭,把老公和孩子活成自己的全部,婚后的生活就注定充满着委屈和不理解。殊不知,越是没有边界的付出,越容易让家人觉得习以为常,不懂得珍惜。她不知道自己已慢慢地在婚姻中失去了自我,慢慢变成了丈夫眼中的保姆和最好的出气筒。 丈夫总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对待她,变着法儿地控制着她的行为,钳制着她的思想。如果真像哲人说的那样,“爱的极致就是控制”,芳草确切地告诉自己:那我宁愿不要这样的爱。 有时候,她一边在厨房忙碌,一边会回想起大学时代的生活。在她40年的人生历程里,她真的极少有发脾气的时候,大家都知道她是一个多么温顺的人。只有面对晴川时,她才会变成公主、变成女皇。她对待晴川的态度却要比对待所有的同学都要恶劣,多么任性妄为,即使是一些喜欢无故招惹自己的同学她也从没有发过脾气,但大学四年里,她不知道自己对晴川发过多少次脾气。考试成绩不理想,她会对晴川发脾气;勤工俭学劳累了,她会对晴川发脾气;甚至来例假时肚子痛,她也会对晴川发脾气,好像晴川就是她的私有奴仆,她是他的女皇,只有她有这方面的特权。 而今斯人已逝,她还可向谁耍一耍自己的脾气?她的丈夫罗跃进吗?简直是痴心妄想。她丈夫的大度与温情在他受伤瘫痪起就再没有回来过,对待她的只有时不时的冷眼、冷语与冷暴力。 “这就是报应”,她想:“自己曾经对待晴川的态度现在轮到丈夫施加在自己身上,而且变本加厉。所不同的是,自己从来没有借发脾气之机对晴川说过伤人的话,而丈夫对待自己的话语却像刀子一样在割裂着自己的脸面、分割着自己的最后一点尊严”。 思来想去,芳草又把心思关注到银行卡上,她的脑海里就一直为这笔钱的来路盘桓、思忖、踌躇,直觉告诉她,这笔钱来得这样蹊跷,不明不白,“我能心安理得地收下吗?我必须当机立断对这笔钱作个了断”。 可是总有另一个念头挥之不出,“要是这笔钱的捐款人是晴川呢,自己是不是不会有今天的纠结?是不是自己的潜意识里就一直期望着晴川还活着,如果是他来资助自己的话或许内心是愿意接受的” 第一章、第二节、疑窦丛生 一架银色的波音宽体客机在晨光里降落在滨湖市的黄花机场。 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从机场闸口款款而出,她的身旁紧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她俩就是楚楚与崔青鸾。与所有旅行的人一样,到达一个期待已久的旅行目的地,面对即将要去探知的未知世界,她俩的心情难免兴奋与愉悦。 接机的是楚楚的大学校友查静雯。她的身旁还紧跟着一个英俊而腼腆的年轻后生,经查老师介绍,楚楚才知道他叫罗子英,是查老师的同事芳草的儿子,听闻查老师要到临湖县晴家铺去,特意央求查老师带着子英去乡下走走,见见世面。 稍事休息,一行人就往临湖县出发。车子是查静雯安排的一台商务车,宽敞而舒适。 从飞机场闸口见面起,罗子英就对崔青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眼光很少有离开崔青鸾的时候,上了车,尽管他坐在前排,他也不时地扭转脑袋,打量着后排的崔青鸾,耳朵也很警醒的收听着查老师、楚楚与崔青鸾的对话。 崔青鸾的一言一行与一颦一笑紧紧地扣动着他的心弦。他好多次在心里喊到“这不是蓝姨的女儿谌心瑞吗?” “瑞儿”,他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声来,那声“瑞儿”只在喉咙里打转,就是没有声音。 当听到楚楚以“瑞瑞”称呼眼前的小女孩的时候,罗子英更加确认眼前的女孩就是小时候丢失的名叫谌心瑞的女孩。 “瑞儿”,“瑞儿”,“瑞儿”…,眼前的女孩无论是长相还是名字都与蓝心阿姨的女儿心瑞那么契合。 他在胸膛里一遍一遍地呼喊着这个名字,人却痴痴地呆在了座位上,谁也没有去注意他思绪的变化。 车子在高速路上疾驰。 楚楚一会儿叮嘱崔青鸾眯眼歇息一下,一会儿又关爱有加地为她选择零食,像一对亲昵的母女。 楚楚的举动,引起查老师浓厚的兴趣,查老师不由对楚楚赞叹道,“你倒一点不像后妈,像亲妈” “说什么呢?我本来就是她亲妈”,楚楚反驳道,并有意向崔青鸾问道“蕊蕊,我是你后妈还是你亲妈?” “这个吗?怎么说?关心我、对我好,你是我亲妈噻;管的紧、管得严,你像后妈,所以嘛,你介乎亲妈与后妈之间,你只能是楚楚妈噻”,崔青鸾精灵得很,她这样一说,楚楚也没话说了,只好傻傻地笑了。 这时,子英却突然说道:“不对,你不是她亲妈,她是我蓝心阿姨的女儿谌心瑞”。子英突然蹦出来这样一句话,让车上所有人都惊呆了,尤其是楚楚。 “蓝心的女儿?谌、心、瑞?”,楚楚猝不及防,竟慌得有点语无伦次了,“你怎么说她是你蓝心阿姨的女儿?” “她就是,你看她太像了,而且名字也对,我蓝心阿姨的女儿也叫瑞瑞”,子英可说是不依不饶。 “哦,搞半天你只是看到她像你蓝心阿姨的女儿哦”,楚楚终于稳定了心神,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天下长的像的人太多了,好多大人物还有替身呢”。 “那她也不是你亲生的”,子英还是拗着一口气。 “啊?瞎说,她是我亲生的”,楚楚想逗逗子英,就故意这么说道。 “不,你骗人,你这样年轻能生出她来不?”,子英执拗地反驳起来。 “啊,是这样”,楚楚笑道:“子英,你说的没错,崔青鸾确实不是我生的,但也不是你蓝心阿姨生的哦,她的亲妈叫牟美丽”。 楚楚这样一说,子英也就半信半疑起来,没有再说什么了。 楚楚倒是是又惊又喜。 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难道探寻之旅刚刚开始就有了结果? “也许,崔青鸾真的就是蓝心的女儿谌心蕊?”,楚楚无法做出确切的结论,但当着崔青鸾的面,楚楚不得不否认。 楚楚与查静雯暗暗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继续与罗子英探究这个话题,只当是一个轻松的玩笑似的插曲罢了,一笑而过,但各自的内心早就波涛汹涌。 晴家铺是一个山水不错的小村落,村后是延绵不绝的丘峦,丘峦上树木葱茏叠翠,或红或白的二层或者三层楼宇点缀在绿树丛中;村子前面白水江依村而过,一年四季江水粼粼,白鹭低翔。江上一桥飞度,桥边有一丈许高的大理石功德碑,上书红色大字“晴川捐建”。 楚楚从车窗里瞄见了这四个红色大字,心里泛起一股暖流,眼睛也热热的,心里满是对这个男人的钦佩。 崔颢家是一栋二层小楼,并不奢华,现在只有他父母与照顾他父母起居的姐姐居住在这里。 崔颢的父母都年愈古稀、满头白发,但精神矍铄,眼聪目明。对楚楚一行的到来十分高兴。早就安排了人手来准备午饭,迎接他们的到来。 楚楚与青鸾虽然是第一次来,但与崔颢的父母、姐姐通过很多次电话,因此与崔颢的父母、姐姐十分熟惗。青鸾一下车就爷爷、奶奶、姑姑地亲密地叫起来,还情不自禁地扑到了奶奶的怀抱,撒起娇来。 查静雯与罗子英也是第一次来,面对崔颢父母姐姐的热情,也就退却了原本的生分。 寒暄、问候之后,崔颢的姐姐端出了豆子芝麻茶,这是崔颢老家的一种的风俗,只要是家里来客,家家都会以豆子芝麻泡茶来待客。 茶罢,楚楚与查静雯陪着崔颢妈妈聊天,崔青鸾、罗子英则在崔颢姐姐的引导下参观起他们要住宿的房间,他们一行的房间都安排在二楼。 从机场起,罗子英就粘上了崔青鸾,现在青鸾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不为别的,他心里就是认定眼前的小女孩就是蓝心阿姨家走失的谌心蕊。他觉得天然的亲近,没有一丝生分,他想一步一步证实自己的判断。 参观完住宿的房间,青鸾与子英就在二楼的客厅歇息。 茶几上摆放的一本厚厚的相册,让青鸾爱不释手,饶有兴趣地一张张翻看起来。 相册的前半部分都是青鸾的照片,青鸾猜一定是她爸爸崔颢寄回来的,奶奶一张张地贴在了相册里。在相册的后半部分,青鸾的目光投注在一张张略为发黄的照片上,视线久久不愿离开。她惊讶地发现了一张一个年轻男孩与一个女孩的亲密照片,照片的下方还标注了“于滨湖大学,1983年5月5日”的字样。 “这个男孩不是爸爸崔颢吗?”,崔青鸾为自己的发现感到讶异不已。 她取下照片,她惊讶地发现照片的背面写着晴川、芳草的名字。 “我爸不是姓崔叫崔颢吗?他怎么又姓晴了?还有这个女的不是楚楚妈,不是金莲妈妈,芳草又是谁呢?”,崔青鸾一肚子狐疑。 在青鸾研究相册的期间,子英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相册与青鸾。 当听到青鸾自问“芳草是谁?”时,他就在旁边应和道: “芳草,她是我妈”。 “你妈?”,青鸾瞪大了双眼。 “是的,名字不是写着吗?我妈就叫芳草”,子英再次肯定地回答。 “啊?”,青鸾的叫声不知是回应还是惊疑。 “他呢?他是你爸?”,子英指着照片上的男青年不解地问道。 “是呀,是呀,看照片,我敢肯定百分之百是我爸,可是名字又不对,我爸叫崔颢,他叫晴川” “奇怪了?”,一个大男孩与一个小女孩此时都面面相觑了。 疑问确实是最好的兴趣。 于是,上午剩下的时间里,照片就成为他们研究的唯一课题。越看,子英比青鸾更加狐疑,一个个疑问接踵而来。 但他们此刻都无法找到答案,只能让自己的思绪信马由缰。 时间就在两人对相册的研究中悄然流逝,直到崔颢的姐姐上楼来请青鸾与子英吃中饭,他们才放下相册。 饭后,青鸾带着满腹的狐疑找到了奶奶询问。 奶奶只用三言两语就让青鸾的疑问云开雾散。 “奶奶,我爸爸是姓晴叫晴川吧?我怎么姓崔呢?”,青鸾问奶奶。 “听你爸爸说,你爸爸在深圳上户口时警察把名字登记错了,后来就将错就错了” “哦,是这样啊”,青鸾如释重负,“奶奶,我应该姓晴咯” “是呀,你姓晴,你叫晴青鸾”,奶奶笑嘻嘻地答道。 “奶奶,相片上那个叫芳草的阿姨是爸爸什么人?”,真是童言无忌,青鸾心里有什么疑问就想着法儿要解开。 “你爸爸的同学哦,他们读书时很要好,后来分开了”,奶奶语气淡淡地说。 “哦,她是罗子英的妈妈呢,奶奶你知道不?” “奶奶不知道,你一说,你奶奶就明白了” “奶奶,你看见没,罗子英好像爸爸年轻时的样子”青鸾似乎无意地说道。 “是吗?我看不像,他像他妈妈芳草”,打从罗子英进门,奶奶就有一个疑问,现在青鸾一说犹如捅破了一层窗户纸,她心里的疙瘩也就敞亮起来,但奶奶到底人生阅历丰富没有认可青鸾的推断,“你爸爸只有你一个孩子,他不是你爸的孩子” 青鸾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心里的疑云也消去了一大半。 而这边罗子英却陷入了沉思。他不知道自己的妈妈芳草跟未曾谋面的晴川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曾经历过什么?他们为什么未走到一起?妈妈为什么特意让自己到这里来? 子英的疑问似乎有一箩筐,无人可问,也无人解得。 有疑问的其实不止青鸾与子英两人,崔颢的家人们也一直在关注着罗子英的一举一动,他们一直在纳闷,这个男孩怎么像极了年轻时的晴川?难道他真如青鸾猜测的那样是晴川的孩子? 第三章、惊蛰日后 第二节、追根究底 一夜的暴风骤雨把滨湖市洗刷得一尘不染,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香气。早晨的阳光温煦地沐浴着城市的花草树木,一片温馨的气氛。 芳草就在这样的早晨出了门。她手提着好几个礼盒,迈开步向绿荫街的一处巷道走去。此刻,她心里沉甸甸的,它的重量压过了她对购置新房的喜悦,现在她的心思是必须先要弄清楚手中这笔捐款的来路,她要知道真正的捐款人是谁?捐款有无蹊跷。这样,她才敢放心大胆地接受,否则,她宁愿放弃购房的机会,也要将不明不白的捐款退回去。 怀着这样的念头,她加快了自己的步划。大约半个小时后,她就找到了滨湖市轮椅厂。 轮椅厂在绿荫街的一条里弄里,占地不过三五亩,厂房也就千把平方米吧,在大门口根本没听到厂里生产的热闹嘈杂声,也没有门卫大爷来询问,芳草就径直走进了厂房里。四五个工人在焊着轮椅架子,另二个工人在一堆废钢管上敲敲打打,挑选着他们中意的钢材。 芳草走到一个挑钢管的中年工人身旁站住了,她开口问道,“师傅,打听一下,谢厂长今天在吗?” “哦,谢厂长来了一下又走了”,中年工人回答道。 “哦,不巧了,师傅,你们厂里是放假了吗?怎么就你们几个人上班?”,芳草打听起来。 “大姐啊,生意不好哦,要那么多人干什么?现在又没得订单,我们几个是老员工,在家也没事就在这里屌着混日子”,师傅一脸的无奈。 “师傅,我就不懂了,你们谢厂长不是说你们厂子效益好得很吗?前一响还在向社会捐款、捐轮椅吗?” 芳草的话突然把工人师傅惹毛了,他把手中的钢管一丢,鼓起了眼睛,“他还有钱捐款,捐轮椅?欠我们的工资都没发给我们呢!奖金就更别说了,几年都没提过。” 芳草住了嘴,说了声“谢谢”就走了出来。 她一路走,一路在想着一个问题:一个生产这么不景气的工厂会愿意这样大手笔的捐款捐物吗?芳草脑海中不时地冒出的念头就是谢省三一定在欺骗自己。 芳草联想到去年以来,工作单位与家里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她百思不得其解。谁会这样好心呢?她一个个地搜寻着可能的捐款人,从同学到同事,从亲戚到朋友,她把身边认识的人都搜了几遍,都没有找出一点头绪。 这真就成了一个谜团,无法破解吗?以她的性格,她一定会一追到底,不找到答案不会罢休。但芳草还是没有头绪。她只是觉得所有事件的发生就像有一个总导演一样,不然这些事怎么会如此巧合呢? 这个躲在幕后的导演会是谁呢? 她一路走一路胡思乱想。 她在轮椅厂的后院,她终于找到了租住在此的谢省三一家,谢省三见她从院门口进来早就从后面溜了。芳草顿时更觉得蹊跷。她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心里明白谢省三在躲她,她就转而向谢省三的爱人套起近乎来,并送上自己购买的礼品。 谢嫂子原本就是一个俗人,架不住芳草的温情攻势,只迟疑一会,她就尽己所知全告诉了芳草:轮椅厂捐轮椅的事她知道,是有人买了他们的轮椅再以厂里的名义捐出去。至于谁是买轮椅的人,她也不知道。捐款的事,她更不知道了。 芳草想起与谢省三一起来家的还有一个年轻人,现在找不到谢省三找他问问也许能问出点什么来,便问谢嫂子道:“小崔在不在厂里?” 这一问倒把谢嫂子逗笑了:“你是说可染那孩子,他可是深圳有钱人,他自己虽不是老板,但他老板是他老爸,他怎么会呆在我们厂里?这次他到你家去只是陪着我家老头子走走,他到滨湖来可不是来看我们的,他是来医院照顾他生病的老爸的” “谢嫂子你说什么?小崔叫崔可染,深圳人?”芳草一下子就想到了为学校捐款的那个青年才俊崔可染,他和捐轮椅的这个“他”一定是同一个人。 “他老板你认识吗?”芳草还想多打听一点情况。 “不认识。我就知道这么多”谢嫂子坚定地摇起了头,然后忙她自己的事去了,但谢嫂子还是给芳草提供了崔可染的联系方式。 芳草没有再问,她自己觉得她快要找到谜底了。她道了谢,就从谢省三家退了出来。 她找到一个电话亭,一个电话打过去,“小崔,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聊聊吗?” 电话那头崔可染回道,“芳阿姨,找我有事吗?我在医院陪我老板呢” “你个鬼伢子,你一直在骗我”,芳草气愤愤地对着电话里说。 “我能有什么事骗您,我敢吗?”,可染还想装委屈。 但芳草一句重话直接就追了过来:“好,小崔,你可以不告诉我,但阿姨告诉你,我也是个较真的人哦” 芳草的一句话一下子就让崔可染缴械投降了。 在卡卡咖啡馆,崔可染向芳草说起自己的故事:我是一个孤儿,大约五岁的时候,我也记不清,是我长大后回福利院,福利院阿姨告诉我的。总之,我还很小的时候被人从滨江枫叶福利院拐到了深圳宝安,这户人家对我并不好,经常打我或者饿我饭,有一天我就从收买我的人家偷跑了出来。我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我就四处流浪。有一天,我实在是饿急了,又正巧流浪到了一家福利院的门口。我知道进了福利院就会有吃的。所以我就在门口等着,等着福利院阿姨们来开门。太阳刚升起来的时候,福利院门口来了扛了一包东西的大人,我也不知道他有多大年纪,反正是一个大人,我就朝他喊:叔叔,我饿。他就把肩上的包袱放下来,敲开了福利院的大门,对里面的阿姨说了什么,从福利院里就出来了一个阿姨把我抱进去了。给我端来了稀饭和包子。我就这样暂时在福利院住了下来。后来,那个大人经常来看我,给我送来吃的、穿的,对我可好、可亲了。那个年纪,我已开始记事了。不知不觉中,我就对他依依不舍,后来我就改口叫他“爸”,后来六岁的时候,他把我接出了福利院,送我去上学,后来我就住到了他的家。从此我就成了他家庭真正的一员,从法律意义上讲我连他的“养子”都不能算,因为他太年轻,不具备收养我的条件,至今我也没有与他办理收养手续。但从情感上讲,我与他情同父子。他送我读书,直到大学毕业。毕业后,他让我负责集团公司的慈善事业,我就受公司委派寻找我们认为合适的慈善对象。我们老板这些年已捐助了很多钱。对您那点资助,根本不值一提。所以,您也不要有太多疑问,我们是一家遵纪守法的正规公司,我们捐出来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我们做慈善是纯粹地在做慈善,下一步我们正在筹划成立慈善基金会。好了。芳阿姨,我要走了。我的养父还在医院等着我呢。 芳草一手拖住了崔可染的手,“孩子,你告诉我,你养父得了什么病?我要去看他。” “芳阿姨,你与他非亲非故,干嘛去看他。我求您,千万不要去看他,他连他家人都瞒着,不希望任何人去打扰他,这也是我告诉您这么多的唯一一个条件,您不能让我太难做啊” “哪,你告诉我你养父的大名总可以吧?他是不是叫晴川?” “晴川?不,他叫崔颢”,可染实话实说。 “崔颢?”,芳草对这个名字似增相识,但几十年的岁月早就累积起漫天的风沙瞬间就覆盖了她脑海里那不曾深刻的记忆。 “他是不是南湖临湖县人?”,芳草再次发问。 “不是呀,他是深圳本地人”。 芳草突然失望地叹了口气,曾在心里设想过、猜疑过、期盼过,到头来的结果竟还是失望。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纠结,要认定帮助自己的人就晴川呢?他不是早就从自己的生活了消失了吗? 第三节、贫贱夫妻 “芳草老师,你来一下,家里还有多少钱?我觉得我们还是去把房款付清吧,把房子买下来吧,机会难得”,罗跃进对厨房里的芳草说。 “你确定?”,芳草从厨房里跑了出来。 “行了,妇人就是婆婆妈妈……”,跃进总不忘数落她。 “要是钱硬是凑不齐,我们就放弃这套房算了?”芳草以商量的口吻对丈夫跃进说。 “放弃干什么?我不会让人小瞧了我”跃进不同意芳草的意见。 “这与别人没关系。跃进,你呀,也要知足呀,你没去上班,工资还照发,只是绩效少一点,少一点就少一点呗,也饿不死人,再说,现在我们也没住在大街上,房子虽然旧,大家能住,我们也可以住嘛”,芳草劝解道。 “我说,芳草老师,你什么时候姿态变得这样高了?我发现自从你评为先进后,说话的腔调都变了,高大上耶!”,跃进揶揄起自己的老婆来也够水平。 芳草就想再回到厨房去。 可跃进又叫住了她:“别走啊,我问你话呢?家里还有多少钱?” “3万多”,芳草回道。 “就这么点,你看你这个家当的?几十年了就这么点钱,钱都变作鸟飞走了” “跃进,你就是不讲理”,芳草申辩道。 “只剩这么点钱,难道我冤枉你了?”,跃进瞪眼的同时,声调也提高了八度。 “你没冤枉,我一个人的工资要负担我们三个人的生活开支,能有剩余吗?你的工资呢?都送给酒馆了吧?十几年都没有见过你工资存折了,你还好意思说?”,方草这样说也是避重就轻,没有把跃进工资最大的支出项目点出来,芳草知道要是说明白了,她与丈夫的婚姻就到头了,所以她总是隐忍着不愿提及,这也导致跃进更加的有恃无恐。 “我喝点酒又挨着你那根神经痛了?谢厂长捐赠的钱呢?”,罗跃进一点也没有自责的意思,继续盯着芳草,等待她的回答。 “谢省三厂长捐的那张卡上有5万钱,你敢要吗?他连工资都发不出,还能捐出这么一大笔款?你不觉得奇怪吗?”。 罗跃进很不耐烦起来,“我有什么不敢,我偷了抢了?人家送上门来的钱,你不要是何居心?”。 “跃进,那卡上的钱来得蹊跷,不能收啊”,芳草几乎是在恳求着丈夫了。 “又不是我们偷来的、抢来的,干什么不能要?你不要我要”,跃进的态度已是斩钉切铁了。 “就算收下来,也还差6万”,芳草没好气地说。 “6万?先借一下呗,我不信借不到”,一时跃进的男人气概上来了。 芳草还想再说点什么,跃进的训斥又开始了。芳草就没再说下去,回她的厨房去了。 留下罗跃进一个人在客厅里抓狂。 罗跃进从自认为最好的亲朋戚友算起,像耙谷子一样把所有的亲朋戚友盘算了一遍,然后拿起了话筒。 他第一个电话打给了自己原来在印刷厂时最投缘的好兄弟张继科,他现在做海鲜生意,据说早发了,找他开口借几万块钱,完全是没问题的,之前,他也敲了自己不少银子。 “张总,我跃进,现在在哪里忙呢?哦,在酒吧喝酒,好潇洒。我有一个小事求求你帮忙,好,那我就说了,张总,我准备买套新房想找你借6万块钱,只是周转一下,周转一下”,跃进尽量说得客气又不让对方产生顾虑。 但对方本来听得清清楚楚的电话,忽然一下子就响起了噪音,一个劲的“嘟嘟”起来。跃进再试着拨过去,对方竟关机了。 他狠狠地啐了一口:“狼崽子” 他还是对自己抱有信心,又拨了一个电话出去:“老田,我跃进大哥”,老田是跃进的同事,曾经上班的时候跃进自认为帮过他不少,包括提老田为副股长,自己是很费了一番力气的。现在老田已是副局长了,帮忙找单位借几万块钱救救急,这个忙肯定是会帮的。 “啊,这个这个,跃进呀,你是也当过领导的人,单位上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牵涉到财金纪律,得班子成员一起研究研究,你等我消息吧”。 跃进知道老田在耍滑头,找单位借钱基本无望。 这一晚上,他就倔傲地将自认为可以借到钱的主儿的电话打了个遍,让芳草实在看不下去了。 “跃进,别打了,人家现在躲你都来不及,你还想借钱,异想天开,这个事,你别管了,让我去找蓝心借吧”,芳草不想太伤跃进的脸面,就自己把担子担了起来。 “我偏不,我就不相信几万块钱真的可以难倒我这个六尺男儿,想当初我也是呼风唤雨的狠角色”,跃进给芳草撂下话自己回他的卧室去了。 留下芳草在客厅愁眉不展。此刻,芳草考虑的是自己与丈夫的分歧。跃进已认定了要收下谢省三的捐款,而芳草因为已知道这笔捐款的实际捐款人不是谢省三而是一个不敢想象的人,她是坚定要将捐款退回去的,她知道,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一旦丈夫哪一天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自己的日子又将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她不敢想象。 第四节、双喜临门 交房的日期日益临近,房款还没有着落,芳草开始有点着急了。 她明知道丈夫跃进靠不住,但潜意识里还是希望他能男人一把,为家庭做一次贡献。 但一日日期望,换来的只有失望。芳草也就不再观望。她知道,现在自己唯一的希望在蓝心身上。芳草也是个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不是走头无路或者特别急切的事情,她一般是不去麻烦别人的,蓝心也不例外。这么些年,芳草记得自己从没有找蓝心帮过忙,比如评职称,調工资等等。 芳草犹豫了好些天,最终还是决定去找蓝心。 就在去找蓝心的路上,芳草的电话响起来。 “大姐,是我,楚楚”,电话的那一头的声音柔柔的。 “楚楚呀,你好呀,我是大姐芳草,这样早打电话有事呀?”,芳草猜楚楚一定是关于书稿的事。 “哦,是呢,大姐,告诉你,书上架了,我给你寄了一些过来”,楚楚说的书是指之前请芳草帮忙一起编辑撰写的《中华古诗词鉴赏》。 “那太好了”,芳草听到自己参与编辑撰写的书籍出版了能不高兴吗? “恭喜大姐哦,希望书籍大卖,我们还能多挣些米米”,楚楚在电话里笑起来。 “我真没这样想过,我特享受撰写的过程”,芳草说的是实话。 “市场经济嘛,不挣钱不符合社会规律,我也不能让你熬灯费蜡白辛苦一场,是不?”,楚楚此刻却像个长者,也确实是这样,在芳草的心里,市场经济的意识还刚刚萌芽,那能与一直在商海里摸扒滚打的楚楚相比,她不知道楚楚以后将为她打开一扇新的门窗。 “大姐,你给我一个卡号,我先把稿酬预支一部分给你”,楚楚又说。 “真给我呀?3000还是5000?”,在芳草心里她的劳动就值这点钱,因为这已经是她月工资的一、两倍了,而且她本来就没有奢望能收获稿酬,不过现在购房款差个窟窿,把她逼得蚊子腿也是肉了。 “大姐,什么意思?不真给还让你白辛劳大半年?我楚楚能干过河拆桥的事?放心吧,稿酬会一分不少,陆陆续续打给你的”,楚楚故意装生气。 “我不是那个意思”,芳草怕楚楚误解自己,赶忙解释。 “先给你打10万,书卖得越好,稿酬越多,大姐,你等着吧,也许会成个百万富婆呢”,楚楚在电话那一头柔柔地笑。 “啊?”轮到芳草惊讶了:“别骗大姐了,大姐真要有钱也不知道怎么花?” “怎么花?选择好地段,地段,地段,去买房,去买户型好的房子。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楚楚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买房”,这样的建议让芳草消化起来真的不是三两日可以做到的。 楚楚的电话好像是应着点就来了。“刚想睡觉,她就递来了枕头”,芳草忍不住笑起来。 房款落实了,芳草就没必要去找蓝心了。但既然到了市教育局的楼下,芳草还是决定上楼去看看蓝心,告诉她自己购房的事。 见到芳草,蓝心诧异道:“你消息还蛮灵通呀?昨天的事你一早就知道了” “啊?什么事,我不知道什么事啊?”,芳草比蓝心更诧异。 “你不是为子英保送大学的事来的?” “我不知道啊!我本来是来找你借钱的”,芳草如实告知。 “要多少?”,蓝心在芳草身旁坐下来,一点拒绝的意思也没有。 芳草说“不要了,钱够了”,于是芳草就告知了蓝心自己稿酬的事。不过现在她更关心的是刚刚蓝心关于儿子子英保送大学的事。 蓝心告诉芳草,子英已通过了南方大学的保送生资格审查与面试,省招生办进行了公示,录取结果来了,下一步就是办理入学手续了。 说着,蓝心就给了芳草一张表格,是“南方大学录取结果通知书”,一见是南方大学,芳草不禁心中狂喜。 今天真是“双喜临门”,芳草喜不自胜,告别蓝心后,走路的姿式也轻快起来。一路哼着欢快的歌曲,眉眼里都是笑意,这样的心情、这样的笑容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按照之前的计划,芳草是想先找蓝心借一笔钱把房款付了,然后再把现在住的天心小区的旧房子卖了,用卖房款来还蓝心的借款,这样就把所有账务理清了,自己就用不着整天为钱发愁了。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就是一头野猪只有一张嘴,话难听但话糙理不糙,跃进就是这样一个人,嘴上高调得很,但如果要等他下文就要命长了。在帮助自己、为家庭建设出力上是绝对不能奢望的。而且他还喜欢画蛇添足,比如在查静雯怂恿自己确定了购买新房的那日晚上,芳草曾与跃进商量将现在住的天心小区的旧房子卖了,房款用作支付购买新房资金的来源。跃进一口就回绝了,他回绝的理由特别冠冕堂皇:“我有内部消息,我们小区不久就要拆迁了,到时房价会大幅上涨,现在把它卖了就亏大发了”。 “不可能吧?我怎么一点也没用听到过这方面的信息?”芳草表示十分怀疑。 但跃进很坚决地反驳了芳草:“你妇道人家,哪能知道这样的消息” “那让我怎么办?新房子付款是有期限的,你让我怎么办?”芳草尽管不相信跃进的话但也不能像跃进一样反驳他,这是跃进特定的原则,芳草几十年日一日地坚持了下来,于是便提了一个实际的问题。 “找人挪挪,等拆迁了再还呗”跃进说得轻巧。 芳草知道自己的计划又胎死腹中,少不得自己又得厚着脸皮去找蓝心借钱了。好在楚楚的一通电话为她解了围,解决了新房购置的资金缺口。芳草还暗自庆幸了一下自己的小确幸,近段时间自己总是顺风顺水,真是时来运转了。 没有了困难,芳草的心情自然爽朗起来,对丈夫跃进的蛮横也就一笔带过,根本没有心思去琢磨跃进不同意出售天心小区住房的真实原因了。 芳草是个有恩必报的人。有了钱,芳草也不再扣扣索索了,她决定选在儿子保送大学成功后,搬入新家那天请客谢恩。她第一个决定请的客人是蓝心;第二个要请查静雯;本来第三个要请楚楚,可楚楚千里之遥,只能打个电话表示表示意思。然后是校长……,满满一桌人。 转眼就到了开席的日子,芳草原只接了一桌客人,却来了三桌,多来的客人都是丈夫跃进请来的,芳草虽有点怪丈夫跃进没有事先跟自己打个招呼,让自己有所准备,但内心里也是欢喜的,一直笑意盈盈,招呼客人就坐,喝茶。 不想,这一美妙的场景,很快就被一个狐媚脸的妇人的出现所打破,这个妇人名叫孙媚,确有几分颜色,几分媚态。罗跃进曾有诗为证,跃进的诗云:“转眄如波眼,娉婷似柳腰。一朝含羞状,半城是人妖。” 此刻,妇人也不顾场合,与跃进两面相对时还表现得情意切切的样子,这一切都尽收芳草眼底。 芳草早就见怪不怪了,但心里还是针刺过一样疼痛了一下、痉挛了一下,但持续的时间仅仅是那么短暂的几秒,她就回复了神态。 现在,气氛热闹,客人们的祝福足够冲刷一切不快。芳草也并没有多少伤心。她只是觉得自己面子上挂不住。其实,芳草早就知道孙媚的存在,她只是隐忍不发罢了。对丈夫跃进,她早就心如止水,不抱任何希望。她甚至期望他们两个能狼狈为奸越久越好,这样自己就避免了被丈夫强暴的理由。 而跃进却也做的有点过分,开席后竟然与孙媚吆五喝六地划拳拼起酒来。 几杯酒下肚后,罗跃进又手舞足蹈地哼唱起歌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孙媚也接着唱道:“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罗跃进又唱:“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两人唱着、划着拳,喝了个天昏地暗,喝了个四仰八叉,喝了个不省人事。 直到宴席结束,芳草的眉头始终似皱非皱,都没出面去干预一下丈夫跃进的胡闹。 就在芳草心有不快的时候,她接到了楚楚从深圳打来的电话。楚楚电话的内容当然是祝贺,祝贺芳草移居大发,祝贺子英保送名校深造。让芳草意想不到的是,楚楚告诉她,深圳草青青公司决定承担子英大学期间的所有学杂费用。 接完楚楚来电后,芳草似乎一天的乌云都一扫而光。 这个好消息,她立马就告诉了儿子子英,但也仅仅只是子英一个人。 第五节、假寐的灵魂 芳草搬新家的计划还没有实施,蓝心却打来电话,告之芳草她也要搬家了。要芳草去把寄存在她家的红木箱拿回来。 芳草本想将红木箱继续留在蓝心家,那无法忘怀的过往毕竟只是过往,远不如当下的生活重要,芳草再糊涂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但她犹豫思虑了许久、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将红木箱拿回来,不让一只破旧的木箱破坏了蓝心新家的祥和。 做出了这个决定后,芳草似乎豁然开朗。在去往蓝心家的路上,心情也不再抑郁,脚步也轻快多了。多年来压抑在自己内心里的不安好像就此消弭于无形。 她潜意识里就盼望着由今天开始远离那个约隐约现的人影,自己可以安生地回到平凡的生活中,不至于陷于矛盾纠缠而不可自拔之中。 她甚至还想回家时犒劳一下丈夫跃进,为他买一份卤猪蹄。 她知道,如果丈夫知道了红木箱的存在很可能会产生矛盾。丈夫这段时间为了筹措购房的首付也是不遗余力。尽管芳草心里明镜似的明白丈夫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但她还是愿意丈夫有这样的做派,至少说明丈夫也在为这个家为儿子子英的将来操劳。 她什么都可舍弃,但儿子的一切却是她必须维护周全的头等大事。一想到儿子,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死亡的人来。 他真的死了吗?她在心里千万次地问过自己,但最终她都无法给予自己一个他确实已经死去的结论。她期望他还活着,有一天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亲切地注视着自己,笑着来握自己的手,给自己道歉,给自己一个长久而热烈的拥抱。“那时,我该是接受他的道歉呢还是置之不理,甚至给他狠狠的一通教训?”,她为自己没来由的臆想恼怒起自己来,低了头,加快了脚步。 到蓝心家的路程也就只剩下七、八分钟,在即将进入菜市场的入口时,她忽然怔住了,她看见一个瘦高个的青年与一个中年人携手往自己回家的相反方向走去,那瘦高个的青年太像自己的熟人崔可染了,而那中年人是谁呢?是他的老板吗? 芳草想追上去看看是不是崔可染,但一眨眼那瘦高个的青年拦下一辆的士消失在大街的茫茫人流中,只剩那个中年人还站在马路边缘看着青年离去。 虽然距离有点远,但芳草还是觉得那个中年人的身形是这样熟悉,当他转头看向自己方向的那一刹那,她几乎看清了他那双闪耀着火焰一样光芒的眼晴,还有他的清秀的脸庞。 她迫不急待大叫了一声:“晴川”,但声音却停留在咽喉处,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影汇入人流中,消失了。 她顺着人流追寻着,从菜市场的入口横过马路,沿着马路又前行了数百米,再往前就是滨湖市人民医院的住院大楼了,那个人却再无踪影。 芳草懊恼地停止了自己的脚步,使劲地揉着自己的双眼,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她摇了摇头,在心里否认了自己追寻的人儿会进入医院的想法,然后在马路上停住了脚步。 她深叹了口气,她为自己的无功而返而气恼。她仔细地回忆着刚才那个人影的一举一动,特别是他那双闪耀着火焰一样光芒的眼晴,还有他的清秀的脸庞,无法不让她与那个死去的灵魂联想到一起。 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的信息,一件接一件的蹊跷的事件,都一齐画片一样涌现在她的脑海,那些在心底里埋葬多年的片段被串联成一段段影像反复地在她的眼前放演,一个形象越发清晰。 她心底里那个沉睡了多年的灵魂就这样一点一点苏醒过来,或者说她心底里的那个魂灵从未消失只是随着岁月的推移而越发隐忍也越发强烈,如果直白地说,就是这个灵魂从未沉睡,而是一直在假寐,它无需唤醒。 到蓝心的家的时候,蓝心正指挥着搬家公司的几个职员在搬运纸箱。 “啊,蓝心,我来迟了”,芳草见到蓝心有些歉意。 “芳草,你来的正好,我本来打算把那样东西送到你家的,你现在来了就自己带回去算了”,蓝心拍了芳草的肩旁一下,诡异地笑了一声。 “我来帮你忙吧,蓝心,你说要我做什么?”,芳草不愿袖手旁观。 “什么也不要你做,家具什么的都不搬了,只是搬些被褥衣服,一些生活用品,搬家公司都帮忙打了包,咯,你看就是几个纸箱,很快就搬完了,家具家电你要要的话你就喊人来搬” “我那个屁大的地方,搬回去放哪里”,芳草自嘲般地笑着回绝了。 “也是”蓝心赞同芳草的说法,“哪就不要搬了,你把家搬过来得了,我这套房子旧是旧点,再怎么也比你现在的房子好,一楼还带个小院子,怎么样?芳草”,蓝心也是神经大条,竟然忘记芳草告诉过她,芳草也要搬新家了。 芳草忽然记取楚楚关于囤房的话,现在突然天上掉了一个大馅饼,直直地砸在自己的头上,她一时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 芳草当即给楚楚打去电话,简单介绍了蓝心房子的情况,问楚楚要不要买下来。 “好呀,你去办吧,钱我明天打给你”,楚楚没有一点犹豫。 得到楚楚的同意,芳草转身就告诉蓝心,楚楚愿意购买的意思。 “也行,不过我还是愿意卖给你”,蓝心说。 “蓝心,你真好”,芳草抱着蓝心在蓝心的脸上夸张地亲了两口,继而狡黠地笑道:“我可没钱,白给可以不?”。 “美的你,你是我什么人?儿女亲家?想白捡,不成”,蓝心故意逗着芳草。 “子英不是你儿子吗?我俩谁跟谁呀,我可没钱,要钱先欠着”,芳草耍赖起来,人就是这样,当你身处什么样的生活环境你就会有什么样的智慧。 “好,我俩做笔交易,等我找到瑞瑞,你让子英做我女婿,我把房子白送给你,你舍得?”,蓝心继续逗着芳草。 “我舍得,跟着你这个局长大人,我家子英不比跟着我强?” “好啦,芳草,别言不由衷,你不怕那个魂灵回来找你算账也怕你家那个现实魔王跟你较劲吧?我知道你难,芳草,房子卖给谁,你替我做主就好了。至于房子价钱也好说,想多给欢迎,现在没钱也没关系,等你发财了再给我,不过还是那句话,子英得抵押给我” “好耶,好耶,我今天就把子英送你新房子里去,别到时反悔不认账哦”,芳草笑裂了嘴。 芳草与蓝心一边说着玩笑话,一边在旁边看着搬家公司的职员楼上楼下的忙碌,不一会家就算搬完了。 蓝心又回到屋里提了一口油漆斑驳的红木箱交给芳草:“物归原主”。 芳草接过蓝心手里的红色木箱,一时怔在那里。直到蓝心坐上搬家公司的车子走远了,她才缓缓地回家去。 回到家,芳草没敢直接就把红木箱提溜到自己卧室里去,她知道自己丈夫认识这口红木箱,就先寄存在对门的刘娭毑家。 她空着双手回到了家里。 “我的卤猪蹄呢?”,罗跃进压制着怒火不解地盯着芳草,他的不解是芳草对自己的要求从来是百依百顺,不像今天答应的卤猪蹄却没见踪影。 “啊?我等会给你买”,芳草小心地回应着丈夫。 “啊?”,罗跃进有些错愕地啊了一声就没有下文了。 芳草也懒得搭理他,回自己卧室静坐了一会然后又出门去买卤猪蹄,而且主动地为跃进带回了一瓶白酒,对丈夫的服侍比往日更好更殷勤。 等到晚上丈夫跃进上床歇息了以后芳草才把红木箱提溜回自己的卧室。 再次打开这口红木箱,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八年了。岁月的巨轮刀片一样早把自己分割得满脸沧桑,伤痕累累。但再次要打开面前的红色木箱的时候,芳草的心里是说不出的无法言说的感情,忐忑、尴尬、期待、激动……,她真的无法说得清楚,她也不想去理清这乱麻一样的思绪。 几件旧衣服、发卡、手绘的结婚证都在,甚至是几本笔记本都还在,最底层是一张长约一尺、宽约三寸的硬纸片,上面以眉笔写着几个秀丽的大字:亡夫晴川之灵位。 芳草呆呆地看着揣在手里的灵牌,一时头脑一片空白,眼泪却不争气地一个劲地往外涌。 “晴川,你这死鬼,你可知道你已把我折磨了快十八年了,你真狠心哦,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让你缠绕我一生一世……” “我就算还债,十八年了也还完了,你怎么就老是让我不得安生呢?” …… 芳草的思绪天马行空般的跳来跳去,一会儿回到自己豆蔻年纪的时候,自己情愫初开,一丝甜蜜充盈胸间;一会儿回到自己的大学年代与晴川相亲相爱的场景,是多么的温馨幸福;一会儿又回到大学即将毕业那至暗的半年岁月,钻心般的悲与痛捶打在着她的心脏,袭击着她的头脑,头与眼珠都欲裂开一般胀痛。而当思绪回到自己与丈夫成婚后的日子,芳草却开始撕扯起自己的头发,她最不愿回首的就是自己婚后的日子。“行尸走肉”,这是她对自己婚后日子的评价。她宁愿自己回到晴川死亡那暗无天日的日子,她也不愿面对现在的生活。 她把手中的灵牌端正了,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灵牌上自己用眉笔写下的字迹,她竟然想从胡思乱想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她的思绪又开始变得清晰,不再凌乱不堪。她仔仔细细地回忆着自己从认识晴川到现在的人生经历,其实真正属于他们的岁月也就是大学四年,最多加上高考前相识的半年多时间,在自己40年的人生历程中,这五年也就八分之一的分量,但为什么就这样无法抹去? 是爱还是恨?芳草不愿回答自己。 此刻她只想逃离自己与晴川的关系,让他远离自己的生活,自己才能有一刻的安宁。 但她越是这样想,一些细小的片段又从记忆的最深处蹦跳出来,在她的眼晴晃动,在她的脑海里翻腾。 泪眼模糊中,她仿佛看到晴川在给自己朗诵写给自己的情诗时的神态: ……,你的指尖揉碎了我/你的秀发窒息了我的呼吸/浮沉的呼吸/让我在你的一泓泪水里浮沉/你渐行渐远/你渐沉渐弱/你摇摇将坠/我的灵魂被你的凝眸卷进漩涡/无力自救/你终会由一朵雪花变成一滴泪水/藏在我的眼角/看潮起潮落/那时我该能知道你的欢喜与悲愁 …… 她也仿佛看见在大学校园的病房里自己对晴川示爱而晴川不解风情差点把自己气哭的场景,她甚至记起了一句古诗“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晴川、芳草,你看千年前诗人就将我俩的姻缘联系在一起? 她被自己的醒悟吓了一跳,此刻,芳草那原本强烈的对晴川的思念、牵挂瞬间变成了委屈、失望甚至是恨意;一股被欺骗、被抛弃的绝望瞬间弥漫了她的胸间,她不管不顾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撕扯着木箱里的破旧衣服,撕扯着手边的被褥,甚至丢弃了晴川的灵位,然后压抑地抽泣起来。 整个夜晚,她就这样在呆坐着直到天明。 第六节、无名之火 第二天,芳草感觉自己一身像散了架一样瘫软,摸摸自己的额头,滚烫滚烫的,犹如摸着热热的茶杯,有过请假休息的念头,但随即就打消了。现在的岗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而且自己的位置也是别人无法代替的,即使别人想代替,芳草自己也不放心。在这样的心绪下,她还能将“请假”的想法说出口吗?于是,她就自己服了几片感冒药又硬撑着一步一步挪到了学校,坚持着上完了上午的课程。下午她没有课,她也觉得自己实在难以坚持了,就向教务主任打了招呼回家来了。一到家,她就摸着床铺沉沉地睡去。 朦胧中,家里忽然人声鼎沸,一会床铺前已站着好几个人影。她努力睁开眼晴,才看清眼前的人影是学校工会主任、专干与教务主任。于是,她挣扎着坐起来,教务主任却把她按住了,并且不忘对她的关心与责怪:“芳草,你太逞强了,病了就休息啵,没有谁会背后说你什么的,谁不知道你家里的情况呀!” “是呀,是呀,芳草老师要注意哦,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们也就不客套了,今天我们是代表学校来慰问的,你和你家先生每人红包一个,红包一个”,工会主任的话语顿使芳草心中感到丝丝扣扣样的温暖。这是自己从教十八年来第一次享受到学校上门慰问的待遇。 “我先生也有啊?”,芳草不解自己单位慰问还捎带上家属。 “罗先生甘为人梯,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你,也有贡献,这是刘校长特意吩咐的”,主任解释道。 “这样不合适吧?我家有一份就够了,怎么能拿双份呢?”芳草没有接主任递过来的红包。 “哪有双份?就一份,主任开玩笑的”,教务主任从主任手中抽过红包,然后将两个红包并为一个,放在了被子上。 芳草也没有去看红包,还是挣扎着要起身来为主任一行泡茶。但教务主任再次把她按住了,然后告辞走了。 芳草又在迷迷糊糊中倒了下去,等她再次醒来,人已清醒了许多,自己摸摸额头,感觉也没有那么烫手了。 看看窗外的天色,怕是已近黄昏了吧。于是,她就起身准备为跃进做晚饭,抬眼一看,被子上的红包却没了踪影。 “这个罗跃进,真是见钱眼开,一个红包也不放过”芳草在心里这样说,也没追问跃进,自己硬挺着爬了起来。 晚饭还没好,家里又进来了一拨人。这次不是自己单位的,而是自己丈夫罗跃进的工作单位--滨湖市天心区教育局的工会刘主任一行。这是例行性的对罗跃进的慰问行为了。滨湖市天心区教育局每年工会都会派人来家里对罗跃进送上慰问金,说些安慰的话语。 对罗跃进来说,这个时候,他才觉得单位没有忘记他,他还是教育局的一名员工。他心底里才有那么一丝丝得意,得意自己还是一个有工作的人,是一个尚可以领取工资、挣钱养家的男人。 刘主任是从部队转业的北方人,说话高门大嗓、中气十足: “跃进呀,你可不要泄气哦,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慢慢养着就好了,尤其你有这么一个好老婆,相信你一定会康复” “福气啊!表彰大会上,她怎么说来着,‘我期待不久的将来,我的丈夫能甩开轮椅,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行走,甚至奔跑’,你小子的福气就是找了一个好老婆”。 刘主任的话博得了同行者的一致首肯,大家都向芳草投以钦佩的目光,可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跃进的脸色开始有了异样。 “刘主任,您缪赞了,我哪有那么好,主要是跃进自强不息、坚韧不拔,他的病情才逐步好转的”,芳草一边端上为主任一行冲泡的豆子芝麻茶,一边解释起来。 “芳草老师,不用谦虚,地球人都知道,这上十年你是怎样照顾罗股长的”,同来的工会专干也由衷地出场给予芳草赞美。 “是呀,是呀,要我说,工会慰问跃进当然应该,但最应该慰问、表彰的是他的老婆芳草老师,不是?”,刘主任的这席话逗的大家都掩口而笑起来,而跃进却用眼角的余光盯着大家始终一言不发。 刘主任哪会注意到跃进的表情,只知道继续他自己的演讲。 又扯了一会闲篇,刘主任他们一行谢绝了芳草留他们吃晚饭的邀请走了。 临出门,刘主任又返了回来。 “跃进,我差点忘了,这里有人事股张股长让我带给你的一份文件,还有一个口信,请你明天去局里走动走动” 罗跃进也知道,他们不过就是完成任务,走走过场,并不是真心实意来看他,也就随他们去了。嘴里打着哈哈,说着客套话,目送他们钻进了小汽车。 待用过晚饭,跃进顺手拿起了茶几上刘主任留下的单位文件。 这是一份《关于加强财经纪律,进一步清理吃空饷和认真执行事业单位病休人员的待遇规定》文件复印件。按照文件的规定,被认定为吃空饷的,必须全额退回所领取的工资报酬,做除名处理;无故缺岗的一律停发工资,做辞退处理;在病休时限内的病休员工只能享受基本工资,绩效工资取消;超过病休时限的可以选择回单位上班、办理提前病退手续、自动辞职等等,跃进越看心里的火气越大,自己已病休快十年了,如果不提前办理病退手续,就只得返回单位上班或者自动辞职了。如此一来,自己只有返回单位上班一条道了。 刚刚还多多少少沉浸在单位来慰问的喜悦之中,现在罗跃进心里的火焰腾地就燃烧起来。“他们能这样对待一个有病的老同志吗?上班的时候,我累死累活,我要过加班工资吗?跟组织提过钱吗?现在我还病着,却逼我回去上班,这是人干的事吗?” 罗跃进的雷霆怒火开始喷向单位然后又喷芳草,无休无止: “还有你,芳草老师,你在旁边笑,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嫌我在家工资拿少了?我要你养活了吗?碍着你什么事了?” 芳草什么也不能说,那样只会让火焰燃烧的更加旺盛,更加无法熄灭。芳草是最了解自己的丈夫的,几十年的生活相处,经验告诉她,这个时候只有沉默才是最好的阻燃剂。于是她沉默着,沉默着。 直到响起儿子子英回来的敲门声,她才起身去开门。 此刻,她看到窗外早一片雪白,天空中不知何时已下起纷纷扬扬的雪花。 今年的冬天该格外寒冷吧? 第七节、待遇风波 第二场雪并没有如期而至,仍是一个北风凌冽但无雪无雨的日子。 芳草安排丈夫跃进吃过早饭又照例将炉火生好,准备了一叠昨天的报纸,又泡好了一杯茶水,一并放在炉火旁,然后上班去了。 跃进很习惯享受芳草这样的服务。不过今天他没有按照往日的做派品着茶翻看起报纸。 在重复这样的享受前,他首先拨了一个电话。电话是拨给上滨湖市天心区教育局蒋副局长的。他简要的将滨江市天心区教育局《关于加强财经纪律,进一步清理吃空饷和认真执行事业单位病休人员的待遇规定》的文件精神复述了一下,然后请求上蒋副局长疏通一下,让他继续享受全额工资在家病休的待遇。 当他得到蒋副局长的明确答复后,他才满意地回到火炉边去享受他的报纸与茶水。 但恼人的是这样的享受并没有坚持多久,家里的电话却滴滴地响起来。 他还以为是老婆芳草有什么事,拿取电话,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天心区教育局人事股张股长的声音,张股长让他去人事股一趟。 他想,蒋副局长还是讲义气的,这么快就给人事股打好招呼了。于是他就自己滚动轮椅不紧不慢地往天心区教育局去了。 回到自己曾工作了多年的地方,他的内心是激动的,怀念的,自从自己瘫痪后,就几乎很少再踏足这个樟树婆娑的院子,偶尔来过,也是在芳草的协助下蜻蜓点水似的停留不了多久就打道回府了。他抬头瞭望了一下自己曾经在四楼的办公室,现在似乎整栋楼都已被闲置,看不到有人进进去去。 自己曾多年担任基础教育股的股长,是一个有职有权的岗位,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高光,如果自己不酗酒,不摔伤导致半身瘫痪,凭我的能力,此刻我不可能还是那个股长,早就是副局长,甚至是局长也不一定。这样的念头反反复复地在他的脑海里盘桓,以致都忘记了今天的目的。 光阴荏苒,如今的区教育局办公大楼豪华气派,电梯铮光闪闪。他自己摇着轮椅从电梯上了八楼。人事股的张股长是一个年约30上下的年轻人,此刻正在自己的座位上翻阅着一叠打印的稿纸,时不时地用铅笔在纸张的空白处添上一些文字。 罗跃进的轮椅在门口停住了,他一直等着,等到张股长的视线从眼前的稿纸上移开,移到门口他的身上时,他才向张股长打起了招呼。这是他在教育局多年的历练养成的良好的习惯。 年轻的张股长点了点头,并没有继续搭理他,而是继续自己的工作。 罗跃进再次向张股长咳嗽了一声。 张股长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继续着他的工作。 罗跃进就这样被晾在办公室的门口,一股股熔岩一样的火焰在他的胸膛里乱窜,要是面前的对象是芳草的话,这样的火焰早就冲天而起。但今天罗跃进一直强忍着、强忍着。 又过了不知多久,张股长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铅笔,示意罗跃进进到房间里来。 “老罗吧,让你久等了,市里要一个材料要的急,办公室准备的材料不符合上级的要求啊,只能自己来”,张股长这官腔打的不露一丝痕迹。 “那是自然”,罗跃进说。 “老罗啊,今天请你来是有这么一个事,局里为了贯彻上级关于加强财经纪律,进一步清理吃空饷和认真执行事业单位病休人员的待遇规定,局里对你的情况进行了研究,局里授权我来征求你的意见。一是回局里来上班。局领导认为,你现在身体恢复的也还可以,可以承担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比如收发报纸等之类的工作;二是如果你不同意局里安排,局里只能严格执行文件的相关规定,像你这种超过时限的长期病休人员,如果不回单位上班就只能办理提前病退手续或者自动辞职”。 还没等张股长的话说完,罗跃进心中的一股无名怒火早腾腾腾地喷涌而出: “这是什么屁话?老子开始干革命工作的时候,还不知道有没有你?让一个84年就滨湖大学毕业的的老同志,一个长期担任基础教育股股长的老同志去门卫搞收发,亏你们想得出来?老子病得这样重,你们不尽心尽力照顾,还逼我提前病退、辞职,还让人活不活啦?我要去市委去中央去告你们这帮鳖孙子……” 罗跃进的话越说越激动,甚至抓起身边的水杯、报纸、文件架,一切顺手可及的能摔能砸的物件在办公室里撒起泼来。 整层楼的工作人员都被他的打闹声所吸引,大家纷纷走出办公室在走道上观望着、议论着。 芳草是在学校接到电话,生生地从上课的课堂上被拉下来,拉到区教育局来劝止罗跃进的。 等芳草到来的时候,罗跃进已骂累了,声调和声量已降了下来,正有气无力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控诉着领导的无情、无义、无理。 她想拖着自己的丈夫下楼回家去,但罗跃进一手死死地把住了轮椅,一手指着张股长不停地叫骂着。 芳草怎么也推不动他的轮椅,就那样僵持着。楼道里的人们也不走近来,只是远远地指指点点,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点评着。 芳草感觉自己的身后有无数的刀子一样的目光射过来,仿佛要将自己钉在走道的墙壁上曝光示众一样。 她的胸口憋闷得难以呼吸,胸脯在剧烈的起伏,似乎再挣扎一会她就要昏晕过去。 忍无可忍的芳草突然对楼道里议议论论的人群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道:你们积点德行吗?他是一个病人,有什么你们可以冲我来。 芳草的这一声怒吼顿时让所有的声音都湮灭了。罗跃进也被芳草的这一声吼所震慑,停止了叫骂。 芳草于是强忍着怒气一言不发地推着罗跃进的轮椅就往电梯口走去。 刚刚走出电梯口,就碰见蓝心身后跟着几个人从外面进来,显然蓝心是接到了谁的消息赶来的,遇到芳草夫妇劈面就是一顿数落: “罗跃进,你消停了?在家欺负老婆就算了,现在还回单位来闹,过瘾了吧……” “蓝心”,芳草及时地发声阻止了蓝心的数落,她需要为自己的丈夫留下做人的面子,也为自己的家庭留一份安宁。 “哦,芳草,你们回去吧。罗跃进,我还是要说一句,老同志了要有老同志的样子,你的事局里会妥善安排的”蓝心说完就带着一干随从上楼去了。 有了蓝心的话,芳草刚才还忐忑的心就此放了下来,推着丈夫跃进一步一步走出了天心区教育局的院子。 凌冽的北风吹来,芳草因为羞躁而发热的脸皮终于刀割一般的疼痛,但她没有顾忌,只是默默地推着丈夫一声不吭地往家的方向走着。 她比谁都清楚,十几年的隔绝,丈夫已经退化成了一个孩子,他只会以仰视的目光来打量着这个肥皂沫似的五颜六色的世界。他的个性无疑已不再适应这个外表斯文极光彩的社会。他不熟悉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和微妙复杂的厉害关系,始终以自己敏感多疑、妄自尊大而又极易产生羞愧感和耻辱感的个性来对待这个社会,结果就让旁人觉得很难与其相处、不讲道理。这样一来,丈夫自然经常会遇到挫折、被外人羞辱,而丈夫必然将外面受到的不公反弹到自己身上。他体谅不到自己的苦楚,体谅不到自己的失落,体谅不到自己作为妻子的起码要求?即使偶尔明白的时候,以他现在的处境,他又能如何?每次在外面受到打击回来,他除了行使丈夫的权利,他对关系到自己的要求和愿望都表现得无动于衷,甚至冷漠。不是回避就是默不作声,连一句宽心的慌话都不会说,或者是不愿意说。久而久之,芳草就越是不想与他交流,她宁愿把家里的一切困难都自己一个人扛着,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外人无法看见的无形的围城里。 今天的遭遇也是这样。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啊? 芳草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叹息。 第八节、病历疑云 从天心区教育局回来,罗跃进还是没有停止闹腾,不仅继续指责着单位、指责着芳草,还酗起酒来,任芳草怎么劝都不行。 深夜时分,罗跃进就开始感到肝部有些不适,把芳草折腾了半夜。终于等到天亮了,芳草就推着罗跃进去医院去看医生。 到达滨湖人民医院的时候,正是医院上班时间,就诊的人流还没有出现,芳草轻车熟路为罗跃进挂到了内科的第一个就诊号。今天坐诊的是刘明主任医师,大家都是老熟人了。 挂号、问诊、检查、等待结果……,到医院看病的流程总是这样千篇一律。这一天,身材单薄的芳草就这样推着轮椅上自己高大肥胖的丈夫罗跃进奔走在医院的多个科室之间,看她额上细密的汗珠就知道在这样寒冷的冬季,她该是怎样拼着自己的体力才能完成这一切的工作;看她一路细致入微的劝解与服侍,又当知晓这个妇人平日里该对自己丈夫是多么的体贴入微、照顾有加;而再看她这双眼窝深邃的好看的眼晴里流露的焦急、痛惜与无奈,当更加体察到妇人内心里的善良与性格中的逆来顺受。而令人讽刺的是事情的起因竟是因为她的丈夫昨晚酗酒后导致肝区不适。多少年了,无论她怎样规劝,丈夫对她的一片好心都无动于衷,有时甚至由此爆发无休无止的争吵甚至是战争,但最终的结果往往是芳草在丈夫的暴力打击下败下阵来,要么在脸上留下深深的指印,要么是在身上的其他部位留下淤青,你看芳草一口整齐的牙齿竟然留着一个空洞,就是某一次战争的印证,而最终的结果是他依然我行我素嗜酒如命,让芳草徒留一声叹息。 B超室外照例又是人满为患,芳草与她的丈夫静静地等待着,她一边帮自己的丈夫揉着肝区所在的右腹,一边不忘张起耳朵收听着头顶上喇叭里播报就诊者号次的广播。 今天他们来医院早,B超检查的号次也相应靠前,不一会喇叭里就响起了他们期待的名字,“八号罗某进请到B超一室做检查”。 喇叭里这一声呼喊,让芳草期待许久的心放了下来,终于不需要持久忍受等待的煎熬了,她像松了一口气一样,心里竟产生了一些微小的快慰。于是,芳草就推着轮椅上的罗跃进向B超一室走去。 与此同时,广播里播出的罗跃进的名字声,竟引起了导诊台里一位护士的注意,她注意地再次听了一遍喇叭里的声音后,立即肯定了自己的判断正确无误,就一边扫视着导诊台外挤挤挨挨的人群,一边大声地呼喊到:“谁是罗某进?” 不知道是场面太嘈杂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护士的呼喊竟没有得到罗跃进的呼应,也许此刻他的注意力是在即将到来的B超检查吧。 芳草听到了护士的呼喊,于是她停止了推动轮椅,然后用手轻轻地推了推丈夫的肩膀,柔声道:“跃进,护士在叫你呢” 罗跃进“哦”了一声,算是对自己妻子的回答,然后回头漫应道:“谁叫我?”。 这时,从导诊台里走出来一位身材小巧的护士,塞给他一个透明塑料资料袋,嘴里啪啪地说:“我说,罗跃进哦,病历和就诊卡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也敢丢噻,这次算你走运,被搞卫生的阿姨捡到了,放我这里好久了,资料袋里也不留个电话,没处找你,下次再丢了,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咯。哼哼”,说完仰了一下脸蛋,又蹬蹬地回她的导诊台去了。 芳草接过护士小姐塞过来的塑料袋子,一时错愕,这时听到B超室里医生在叫丈夫的名字,她也就没顾上看看塑料袋里装了些什么,就将塑料袋往自己的背包里一塞,然后直接往B超室里滚动起轮椅。 做完B超,又赶到化验室抽血化验,忙忙赶赶,等到做完所有的检查,时间就到了中午时分了。检查结果一时也拿不到,夫妻两人就回家来了。 吃过中饭,芳草让跃进休息了一段时间,估摸着所有的检查结果应该都出来了,就又推着丈夫到了滨湖人民医院。 主治医生与芳草夫妇是老熟人了,看了罗跃进的检查结果,主治医生对夫妇说:跃进大哥、芳草老师,你们两位听好了,罗大哥得的是酒精性肝炎,罗大哥必须从戒酒开始。不戒酒,一切都是枉然。 罗跃进“哼、哼”了二声,算是对主治医生的应答。芳草则回应道:“我一定努力帮他戒酒,我一定努力帮他戒酒”,但她的话语里明显流露出自己的不自信。 “住院吗?”,主治医院问道。 “住吧”,芳草说时抬眼望向自己的丈夫,显然是在征求丈夫的意见。 “不住院,谢谢刘医生,我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没等芳草把话说完,罗跃进就抢先否定了她的想法。 “该住就得住,找什么借口?”,芳草反驳起来。 “不是找借口,我这个病不需要住院,刘医生,你说是不是?”,罗跃进把主治医生搬来挡在前面。 “不住院也行,一、戒酒;二、服药”,主治医生打了个和牌。 芳草知道,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也没有用了,共同生活的十八年多里总是这样,丈夫从来是说一不二,尤其是对自己固执得像座山,不把地球挖穿了是不能将山移开一丝一毫的。 一天奔波的结果就是花费了芳草差不多二个月的工资换回来一包各式药丸还有一份来历不明的病历资料。 吃过晚饭、做完家务,芳草才记起白天护士小姐交给自己的病历资料,在她的记忆里,自己从来没有丢失过丈夫的病历,那么这份病历真是自己丢失的吗? 丈夫跃进回他自己的卧室去了,芳草于是端了温开水,拿着药丸,推开了丈夫卧室的房门,柔声地向自己的丈夫罗跃进说道:“跃进,吃药吧,我帮你倒了水” 跃进也没有抗拒,把药吃了。芳草就退回了客厅,拿取医院带回的病历回了自己的卧室。 当病历打开,芳草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天护士小姐塞给他的塑料袋里装的竟是一个患有晚期肝癌的患者的病历、检查单据、就诊卡,她不敢相信世界上竟有这样离奇巧合的事情,这个患者竟然与自己的丈夫同名同姓。跃进这个名字太具有时代特征,太普通,名字相同也就罢了,姓氏居然也相同,年龄也相同,她摇着头,极力否认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但资料就摆在自己的面前,她不得不相信这是真实的事实。 为此,她煎熬了一夜。为了消除自己的心慌,她决定把病历还回去。趁午间无事且又隔医院很近,她就在午间其他同事歇息的时候溜出了学校,一个人溜达着走到了滨湖市人民医院。 路过医院大厅的时候,芳草看见有人在一个角落的服务中心复印着资料,她突然萌生了以这份同名同姓者的病历规劝吓阻丈夫跃进不再酗酒的念头,于是她就抽出了病历袋里的疾病诊断书复印了一份,然后把病历还给了昨天误送给她的护士。 下楼的时候,她掏出放在口袋里的疾病诊断书快速地瞄了一眼,她还是为诊断书上这样的记载所震惊: 滨湖市人民医院疾病诊断书 兹证明罗跃进,性别:男,年龄:43岁,病案号:243940登记号:0000346217。 曾在本院肝胆外科住院(门诊)诊治。 临床诊断:(右肝)肝细胞性肝癌IV级(TNMI) …… “太不幸了,怎么会得这样的病,这家人该不知道怎样煎熬、怎样面对了,以后这家人的日子该怎样过啊?”芳草仿佛身临其境,这个与丈夫同名同姓的罗跃进就是自己的丈夫一样,她不禁忧心忡忡起来。 此刻,芳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意识到,就是这样一份同名同姓者的病历将在以后的生活里掀起怎样的诡譎的波澜,改变着自己与丈夫等几个人的命运。 正所谓物伤其类,芳草此时的心境就有如自己的丈夫真的如疾病诊断书上记载的那样得了那不治之症--肝癌一样,她的心情忽然无比的灰暗,一阵阵昏眩袭来。她感到自己摇摇欲坠一般,身子软绵绵的失去了力气,于是她就把身体依着医院楼层的安全护栏想歇息一会,以缓解自己有些昏厥的头脑。 这些年为丈夫做牛做马一般伺候照顾,本就羸弱的身体终于开始呈现垮塌的迹象,稍一活动就感到心悸气短,瘫软无力。尽管如此,自己还必须咬牙支持着,要不然这个家就会散了架。在这样困顿的时候,多想有人来帮一下自己,现在这样的人似乎出现了,却并不是自己心底里期望的那样,一次次受益并没有带给自己快乐而是莫名的不安,而这些不安的根源隐隐约约牵扯到自己想忘记但又无法忘记的那个人-晴川。 一想到晴川,芳草就觉得他迷一般来到自己身边,自己的一切迷茫与不安似乎也与他紧紧相连。但现实是自己每天面对的是无休无穷的煎熬。 “孙媚,快来推我,”一个如此熟悉的声音响起来,芳草被吓了一跳。定晴一看,竟然发现是自己的丈夫罗跃进自己摇着轮椅与一个妖艳的女人一前一后的来到了医院,亲昵地向妇科门诊走去。 芳草从迷茫中清醒过来,一抹愤怒在眉眼中一闪而过。但她什么也没有说,闪身出了医院回她工作的学校去了。 第九节、猜疑是把刀 “呀!” 跃进从唇齿间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声,又将刚刚抬起的头俯了下去。 “舒服吧?跃进”。 芳草语带得意地问询道。 “哼,哼……” 跃进此刻像只猪一样十分享受芳草的按摩,对芳草的问询只是哼哼着表示自己的意思,并没有一丝一毫对芳草的爱惜。 芳草本来也没想得到跃进的友好回应,只是没话找话。 “下点,下点,膝盖哪里,酸” 跃进指引着芳草继续按摩下去。 这样的场景已经发生了多年了,芳草就是这样打磨着自己的生活。 遗憾的是以前的努力都没有取得明显的效果,直到不久前陈老的到来。 按照陈老传授的方法,芳草一段时间以来一直坚持对丈夫跃进进行针灸治疗并配合进行按摩,跃进的病情似乎有了比较显著的起色。 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芳草现在对针灸的方法已摸出了头绪,按照陈老的交代与叮嘱,隔几日就给丈夫跃进进行针灸,有时候也给自己进行针灸,她觉得自己的胃明显没有以前那样容易发胀、生嗳气了,自己的胃口也慢慢地好转起来。 她也期望丈夫的腿也像自己的胃一样快些好转,但丈夫总是对自己的关爱一声不吭,于是她在给丈夫跃进做针灸的时候主动问道:“跃进,扎了这么久的银针,你自己感觉效果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跃进说了这么几个字就再不愿多说了。 “哪你的意见是继续扎呢还是不扎了?”芳草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怎么不扎,哪不耽误你一片好心”跃进说话就是喜欢夹枪带棒。 芳草也就不再理他,又进入下一个程序,为丈夫按摩。 而今天,跃进在芳草为他按摩的时候,突然一改往日一言不发的习惯,开口说道:“你知道我腰椎受伤的事情?” 芳草开始有点惊疑地“啊”了一声,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柔声答道:“不是那天陈老告诉我们的吗?” 其实芳草早就猜到了丈夫腰椎受伤的原因,只是没有把他腰椎受伤与下肢瘫痪联系起来,当那天陈老把丈夫下肢瘫痪的原因一说明,芳草就证实了多年来自己的猜测,也证实了那个死去的晴川所猜测的事实的正确。 这也是一件尘封多年的往事:还是在大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次芳草问晴川,罗跃进的腿为什么有时有点跛,晴川犹豫了好久才偷偷地告诉她,罗跃进上大学前曾在晴川老家插队,就住在晴川家,那时候罗跃进的腿好着呢,人高马大,挑稻谷一次可以挑百多斤。有一天晚上,村里新寡的桂花姐家进了强盗,那个强盗把桂花姐按在床铺上,想霸王硬上弓,占有桂花姐,正撕扯桂花姐衣服的时候,桂花姐大声呼救起来,恰巧被送公粮晚归路过的村民听到了,赶来一顿扁担招呼,虽说那个强盗腰上挨了重重的一扁担但还是让他跑了。那晚晴川听到喧闹也出门来看热闹,就碰见罗跃进慌里慌张地从外面跑了回来,回到自己屋子去了。第二天,罗跃进招呼也没对晴川父母打就离开了晴川家,以后也没有再回晴家铺去过,直到大学入学再次见到有点跛腿的罗跃进,晴川就什么都明白了,当芳草追问罗跃进为什么腿有点跛时就将他的怀疑全告诉了她,尽管只是猜测怀疑,但芳草从那个时候起就对罗跃进产生了隔阂,心底里认定罗跃进与自己和晴川不是一路人。 后来阴差阳错嫁给了罗跃进,既怕伤着丈夫的面子又想维护夫妻情感就更把自己的嘴上了一把锁,从不肯吐露半个字,即使今天丈夫问起,她也佯装不知。 跃进“哦”了一声,把微微抬起的头又俯了下去,继续享受芳草给他按摩带来的身体的放松与娱悦。 “你知道我腰椎怎么受的伤吗?”这一次是丈夫跃进再次主动提起的话题。 “我哪知道,你的事你从来就不对我说,把我当外人似地,要知道我也不至于在医生问你时装哑巴”芳草语气里有抱怨的意思,其实她只是想掩盖她内心里的真实想法。 “我告诉你有什么用,也改变不了瘫痪的事实,当知青的时候挑重担扎伤的”跃进停了停却继续问道:“晴川没告诉你什么?” “他,他都死了快二十年了,我到哪里去问他?” “大学的时候,他就没给你说什么?比如知青点的事?”跃进回了一下头继续发问。 “他怎么会知道你的事,他从来没对我说过你什么不是” “真是心心相印呀,他死了这么多年还知道维护他”跃进的讥讽不言自明。 “我说跃进,你怎么喜欢与一个死人较劲,有意思吗?再说晴川在世时可是把你当做最好的兄长,言听计从,从无二话”芳草不愿与丈夫谈论与“死者”晴川有关的任何话题,她觉得只要是从丈夫跃进嘴里吐出来的话无论好坏的词语都是对晴川灵魂的亵渎。 “看吧,起跳了吧,我就知道我哪有晴川重要,晴川才是你心里的神,你一直敬着呢,就差在房子里设置一个神龛了”跃进干脆坐起来,也不要芳草按摩了。 “哪有的事?他只是我大学的同学而已”芳草为自己辩解道。 “同学?骗鬼吧?你们上过床没有?”跃进的逼问变本加厉。 “他又不是强奸犯”芳草意有所指的话一下就激怒了跃进,跃进坐了起来,冷不防给了芳草一记耳光。 芳草惊呆了,她只觉得脸上泼了辣椒热汤一样,火辣火辣,然后口腔里甜甜的热热的液体在翻涌,她张口一吐,一口血水噗的直落地面,继而水泥地面一声闷响,她看见血水中包裹着自己的一粒牙齿。 “你?”芳草站起身却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完就跑向了厨房,她知道此刻冷水能止住口腔上涌的鲜血。 罗跃进此刻也发现了芳草掉落在地面的牙齿,他浓眉紧锁,眼珠发胀,但一声不吭,不知道他此刻的内心在翻腾着什么? 芳草那句“他又不是强奸犯”怎么会引起跃进如此强烈的冲动与恼怒?事情正如芳草猜测的那样自己的丈夫年轻的时候也曾是个强奸犯不成? 不得不说,猜忌真是一切不幸的源头,这一观点在多个层面得到了验证,包括个人心理健康、家庭关系、社会和谐等方面。猜忌不仅破坏信任,还可能导致误解、冲突和疏离,最终引发不幸。 多么期望,芳草夫妻能跳脱这个预言,能吗? 第十节、惊魂不定 “子英这孩子,说好了回家来吃晚饭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见他人影子”,芳草一趟趟地往阳台上张望,她太想看到儿子子英英气逼人的身影穿过小区的便道回归家门的样子,但直到薄暮冥冥,也不见儿子的身影。于是,她就安排丈夫跃进先吃起晚饭,自己仍固执地在阳台上张望与等待着。 阳台外是小区的一片绿化带,花红柳绿。阳台外的一颗桂花树更是枝叶青翠且茂密,两只头生白翎身披黑羽的不知名的小鸟在枝丫间跳来跳去。 芳草仔细一看,竟发现在浓密的桂花树枝丫间搭建了一只鸟巢,不过现在空空如也。芳草见过今年春末的时候,有亲鸟在这个鸟巢里喂养过小鸟。开始好像鸟巢里有几只小鸟,但最后却只剩下一只,等到羽毛丰满的时候,竟然比亲鸟还要大个些,然后不知道哪一天都飞走了。明年它们还会回来吗? 在芳草的心里其实她并不喜欢这种鸟,以她语文老师的知识,她早就断定这种鸟就是人们传说中的子规。子规的亲鸟天生就具有一种特殊的繁殖行为,就是巢寄生,将自己的卵产在其他鸟巢中,由其他鸟代为孵化和育雏,最大限度的提高自己卵的成功繁殖的能力。 尽管她潜意识地想为子规亲鸟的繁殖行为辩护,但一想到这种鸟是以摧毁杀死义鸟幼鸟以换得自己孩子成长的残酷,她的肚腹就冒出一股寒气,冷冷地直达胸肺,她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似乎寒气已上升到口腔就要冲出口唇,她咬住牙齿,无奈地摇了摇头。 此刻在她的心里一种奇怪的情绪开始折磨起她来。她便让自己入定般地在阳台上旧躺椅上坐下来,她试图以放空自己思想的方式来抑制这种没有来由的挠心抓肺的情绪的侵扰。但越是这样这种情绪越像针尖一样,往心底里扎入,让人痛不欲生。 这样的情绪已不是第一次这样折磨着方草了,十八年了,每每这样的时候,她唯一的方法就是让自己的肉体来一次深度的疼痛,让自己在疼痛后恢复神智。 她拿起了自己做针线的锥子,就往自己的小腿上扎了下去,“呀!”,尽管她早就预见到了疼痛的程度并使劲忍着,生怕自己的丈夫听到,但锥心的疼痛还是让她不由自主地一声轻叫。 几乎是同一时间,芳草也听到了丈夫跃进的一声惊叫。 她侧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丈夫悄没声息地来到自己身旁,此刻却见丈夫跃进张着嘴“啊,啊……”叫着,左手高举食指指着窗外,这一下差点把芳草的魂都吓没了。 她猛一起身,身上的围裙绳带不知怎么地又钩挂住了跃进的轮椅,顷刻,轰然一声,轮椅倾覆,丈夫整个身体如山一样向后倒去,接着是后脑勺碰击地面的沉闷声响。 慌乱之下,芳草下意识地想抓住身体后倾的丈夫,但惯性却使她自己也一同跌到。 芳草顾不得自己怎样,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打开客厅的大灯查看丈夫伤着没有,然后拼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将丈夫扶上轮椅。 幸运的跃进只是后脑勺磕破了一点皮渗了少量鲜血,身体并无大碍。 好险,不远处就依墙而立着一柄斧头,这是平时砍肉骨头时所用留下的一柄很旧的斧头,芳草忘记收拾到厨房里去。芳草也不顾手上的鲜血急忙将斧头提留到厨房里去。 芳草一边埋怨自己一边急急忙忙找出家里的急救箱,为跃进处理伤口。虽然渗血不多但看着自己手上沾染红色的血迹,芳草还是不放心地问自己丈夫要不要到医院去看看医生。 但跃进没有好气地拒绝了。 现在,芳草已从当初的慌乱中镇定下来,她想起丈夫轮椅倾覆前的惊叫,就很关切地问询道:“跃进,你刚才怎么啦?”。 “脸,……,一张脸……窗外”,跃进指着窗外语无伦次地说着。 “脸?没有呀”,芳草顺着丈夫手指的指向往外望去,只见窗外天色更加暗淡了,除了隐隐约约的几颗树的影子,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时跃进也已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呼吸的气息已平稳,说话也清楚连贯了,“刚才,我看见,阳台玻璃上贴着一张人脸,在看我们呢!” “看我们?说什么呢?只怕是小偷在踩点哦”,芳草一下就想到了有一年失窃的腊鱼腊肉,脑海里就蹦的一下警惕起来。 这个时候,儿子子英回家来了。 芳草一边为儿子热饭一边就将刚才发生的一幕与子英叙述了一遍,直埋怨自己太莽撞起身把丈夫跃进带倒了。 子英不愿听母亲的自责,他先询问了父亲的身体反应又查看了父亲的伤口,然后就安慰母亲说:“爸爸没事呢,妈,你别唠叨了,只是个意外嘛”。 这场意外就这样在儿子的干预下平静下来。 “子英,真的,窗外真的有张脸”,跃进却冷不丁呢喃自语一般地叨叨着。 子英注视着父亲笑了,“爸,妈说了是来踩点的小偷,怕什么呢,有我在家呢” “窗-外-有-张-脸”,罗跃进念叨着,自己滚动轮椅回卧室去了。 “刚才,我看见,阳台玻璃上贴着一张人脸,在看我们呢!”,芳草在入睡的时候突然又想起丈夫的话来。 “看我们,怎么会看我们呢?”,芳草想,“是不是他真的回来了,来看我来了?”,一想到这儿,芳草的嘴角就抽动了一下,一丝笑意浅浅的浮现上来。 “多少年了,那个影子一样的人儿总是这般执拗地不肯从自己的记忆里消退、灭失。 蓝心总说自己把躯体留给丈夫,把灵魂留给那个死者,其实是不对的,我自信这个世界没有几个人能像我一样贴心贴意地照顾丈夫,十几年来自己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天晚上总担心丈夫需要自己的照顾,自己都不敢外去,甚至不敢生病,担心缺少自己的日子丈夫该怎样度过?……,我这样的一个妻子难道不称职吗? 如果这是自己在赎罪,这样的赎罪也该结束了吧?而且赎罪的人不该是我呀,…… 灵与肉真的可以分离吗?我的灵肉分离了吗?……” 芳草拥着被子斜靠着床头胡思乱想起来,迷迷糊糊中,芳草觉得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在天空中飘来飘去,然后突然坠入一条隧道,隧道巨大的吸力急遽地将自己向深处推入,自己的身子翻滚着,漂浮着,前进着,然后轰然坠地,坠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的深渊。 深渊在此时亮起了数排昏暗的灯光,一群牛头马面跳着奇怪的舞蹈,将被绑缚的自己推向一处灯光稍微亮堂的地方,一个巨大的书案后,一个长得豹头虎额、铁面环眼、脸上长满虬须的人形怪物开口对自己咆哮:台下是滨湖来的芳草吗?你可知此是何处? 分立两边的牛头马面一齐高呼:至高无上、铁面无私的地府阎罗!这里是阴曹地府。 芳草瞄了一眼阎王,觉得似增相识一般,这时她突然恍然大悟,这个阎罗像极了年画中的打鬼门神钟馗。 芳草细声细气地回道:“阎君,我是芳草。我认得你”。 “哦,你认得本王?”,阎王的声音像家里淘沙罐碰击时那般钝而沙哑。 芳草倔着头又回道:“阎君,你是我家门神钟馗” “哈,哈,哈,……”,阎君的笑声似要将整个地府都要震塌了一般,“小女子芳草,我非钟馗,我乃地府阎罗,铁面无私的地府阎罗” “为何拘我于此?”,芳草此时倒不害怕了,仍倔着头发问。 “你这女子胆儿倒不小,我且问你,你可知罪?” “阎王大人,我不知自己有何罪?” “欺瞒之罪!”,两边的牛头马面又一齐高呼。 “芳草,你可听清了罪名?” “阎王,我承认有欺瞒,但事出有因”,芳草正想辩解,两边的牛头马面又一齐高呼“有罪、有罪”,打断了她的申辩。 “无需申辩,本王知晓你十余年无微不至的照顾丈夫,可将功补过,以赎此罪,况欺瞒之罪只是普通刑罪,凡间自有治罪之机构,本王不管处罚此罪。本王要罚的是你所犯的一女嫁两夫之罪” “啊?一女嫁两夫?我没有。”芳草极力申辩道。 “怎么没有?还要狡辩?你说你的丈夫是谁?”,阎王厉声呵斥道。 “罗跃进” “晴川又是你何人?” “亡夫” “何为亡夫?” “死去的丈夫” “晴川死去否?” “不知” “既然不知,如何称为亡夫?” “这,这……”芳草哽咽到无语。 “好了。芳草,你犯罪证据确凿,否认无效,本王将判你油锅煎炸灵魂一刻,以赎此罪,肉体送回凡间继续折续欺瞒之罪”,阎王说完就向前投去一物,好似戏台上监斩判官对行刑之人掷去的写有斩字的令牌。 “阎王,且听我说明缘由”,芳草使尽力气想要挣脱小鬼们的束缚,但阎王已拂袖而去,一些小鬼高举着自己就往沸腾的油锅一掷,自己的身体就剑一样往油锅坠落。 “啊……”,芳草忍耐不住地惊叫起来,却突然醒了过来。 原来只是南柯一梦,芳草发现自己一身都汗透了。 第十一节、勾魂之火 黑暗,无边的黑暗。 罗跃进只要一闭上眼晴脑海里就会压也压不住地浮现那张紧贴在窗户玻璃上的脸,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眼晴里放射的光芒好像千万支利剑一样射向自己。 他惊呼了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自己摸摸额头上的成串的汗腺,再摸摸胸膛,胸膛也是冷汗虚冒。 他急忙打开了手边的台灯,让灯光照耀起房间的空间,他似乎觉得这样就能抑制住自己没有来由的惊恐。 于是,他就这么开着灯依靠在床头静静地坐着,坐着,睁眼看着天花板那些跳跃的光斑,不让自己的思绪再回到梦境中去,他不想再看见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让自己瘆得慌。 窗外风还在肆虐,时不时听得到得树枝折断或者碰击窗户玻璃的声响,一只猫“嗷”的发出一声惨叫,随后地上噗地一声,然后又悄无声息,稍停,呜呜呜,风又开始起劲地蹂躏起树木与各种阻挡它前进的什物,仿佛成为了一个要发泄够才解恨的疯子。 罗跃进睁着眼听着窗外的各色响动,不知不觉中,疲劳光一样地浸透着身体的各个部位,眼帘又开始沉重起来,朦胧中,一些过往的场景又断断续续地浮现在眼前: 晴家铺村,晴川家吗?不是,这是寡妇桂花姐家。 月光好轻柔哦,雪白雪白的,一股浓烈的奶香沁人心脾。…… “哎呦,我的腰”,罗跃进忽然感到自己的腰椎被重物重重的一击,神志又恢复过来,他不自觉地揉了揉自己的后背,腰椎处真的还像被重物碰击一样发痛。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晴,想把疲劳驱赶到眼晴之外,但眼帘坚持了那么一刻又开始沉重,一些朦朦胧胧的影像又执拗地在天花板上跳动。 这一次的场景不是晴家铺,而是自己曾经就读过的大学--滨湖大学、女生宿舍,女主人也不是桂花姐而换成了芳草。 自己进门的时候,就猜到她应该已醉了,此刻她依靠在书桌边,念念有词。真是天遂人愿,多么…的夜晚。 …… 镜头还在滨湖大学的几处场地间跳跃,这一次自己没在场景里面,场景里出现最多的是自己最要好的小老弟晴川,他在干什么?他这是去教学大楼去参加论文答辩吗?张继科呢?他们没有按照我的安排出现吗?不,他们来了,他们进入了食堂后的小树林,晴川正往小树林里走来呢! 画面跳转,一张勒令退学的告示张贴在学校宣传栏内,芳草在看着,晴川在看着,许许多多的同学们都在看着,自己在哪?自己远远地站在对面的楼顶上观望着眼前的一切。哈哈哈! …… 呀,怎么又是这张贴在玻璃上的脸呀,我的妈呀!罗跃进突然又看见一张冒着怒火的眼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呀”的一声呼叫却把自己从迷糊中弄醒过来。 他不敢直视那冒着怒火的眼晴,那是一个死魂灵的眼晴,那是晴川的眼晴…… 眼晴消失,河水暴涨,一具浮尸在河水中翻腾、翻腾,一只破旧的小船载着自己从浮尸边驶过,操作小船的人竟然是自己。小船在波浪中翻腾,一步一步地接近那起伏翻腾的浮尸。就在与浮尸擦肩而过的刹那,那浮尸突然伸出一双瘦骨嶙峋的手,一把抓住了自己乘坐的小船,使劲地摇啊摇,小船在浮尸的摇晃中颠簸起伏,几乎就要倾覆。继而,小船停止了翻腾,河水变得风平浪静,那吓人的浮尸也不见了踪影。他长吁了一口气,从小船上站起身来,想看看那浮尸消失在何处。就在这一瞬间,河水中突然暴出一眼晴鼓突、青面獠牙的少年,手执套索,大叫着:“罗跃进拿命来”,那套索直直地向自己的头颅抛飞而来…… “哇……”罗跃进试图躲开那飞来的套索,使劲地向后仰着自己的脑袋,“砰”床靠背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罗跃进一下子从朦胧中清醒过来,摸摸自己的头,后脑勺正痛的厉害,这是刚刚碰击床靠背的缘故。 他为刚刚在自己眼前浮现的场景感到后怕,他大睁着眼,再也不敢让自己进入迷糊朦胧状态,同时惊恐地敲响了床边,这是平日里夜晚他呼唤芳草的习惯。他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妻子芳草也被梦魇缠绕着,没有像平日里那般召之即来。 他一次又一次地敲着床边,邦邦的声响似乎要把整栋楼都要摧垮似的。 芳草终于穿着内衣火急火忙地跑过来询问有什么需要时,他却语塞了,好半天才说道:“我想喝水” “水不在床头柜上吗就你手边”芳草说。 “水冷了,我要热的” 芳草为丈夫换了热水然后打算回自己卧室去,这时罗跃进却叫道:“不准走” 芳草也不明就里,于是回卧室穿好衣服后又过到丈夫这边来,以轻柔的声音询问丈夫道:“跃进做恶梦了?” “没有”罗跃进也不承认也不说原因。 老半天却对妻子芳草这样问道:“牙齿还痛吗?” 破天荒了,芳草一时对丈夫的示好无限错愕。 “没事”芳草淡淡地回了一句。 于是两人再也无话,跃进就这样依靠着床头养神,芳草则抓了一床毛毯坐在椅子上直到天明,也没有起身钻进丈夫的被窝。 其结果是第二天夫妻两人都病了,芳草感冒,罗跃进肺炎。 芳草叫了儿子子英一齐把丈夫跃进送到了滨湖市人民医院住院治疗,自己则去学校上课去了。 第二节、忘年之交 这一天,从湖滨人民医院肿瘤科走出来一个中等个子的中年男人,他的脸色灰暗、皮肤粗糙,又不修边幅,乍一看,都会把他错认为是一个刚从农田上岸的农民伯伯,一笑,额上的抬头纹就增厚一层。如果再注意他的眼晴,你就会发现,他的眼神是明亮的,洋溢着丰富的人生经验、情感和火焰,或者更像个大街上偶尔碰上的进城来销售自家农产品的农民伯伯一样,情绪饱满,充满了丰收的喜悦。此刻,他鼻孔里居然哼着一首歌,迈着方步走了进来。 ……,我也是偶然翻相片,才想起同桌的你,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 在这个充满死寂、恐惧、绝望氛围的医院肿瘤科,连病人的家属都心事重重,谁还能唱得出歌来? 只有他,一个来自深圳住在单间的叫作崔颢的男人。他是整层楼里唯一快活如常人的身患绝症的男病人。还有一个也如他一样快活的女病人,是住在西头的中西医结合科的易满珍易奶奶,易奶奶虽然不唱歌,但年过70的易奶奶也是整天笑哈哈,好似自己只是得了场感冒,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似的。他们是一对活宝,分别把守着肿瘤科的东西两侧,让整个死寂的楼层增添了一些人类生存的活力,多少给病房里带来一些生气。于是,着两个活宝经常凑在一起,话家常,聊长短,其乐融融。 这一日,易奶奶的病房了住进了一个来复查的年轻后生,鼻咽癌患者闻涛,25、6岁,神情暗淡、心事重重,显然这个后生还在癌症死亡的阴影里挣扎,没有真正摆正自己的心态,但他又有异于他人的地方,你看,他对人恭敬有礼的态度、对随同来陪护的母亲眼神中流露出的孝顺与怜爱,他手不释卷的学习习惯,无处不显示他对生活的热爱与执着。 看着手捧普希金诗集,一个人坐在病床上静静翻阅的这个年轻人,正在病房与易奶奶闲聊的崔颢顿生好感。 崔颢轻轻地走到这个青年的身边,自我介绍道:我叫崔颢,你呢? “我叫闻涛” “好名字。我以后叫你涛哥吧,年轻人”。崔颢这样一声称呼差点把闻涛逗笑了。在闻涛的人生字典里,还从来没有一个年纪可以做自己父兄的人称呼自己为涛哥的。 “喜欢诗?” 闻涛点了点头。 “好,难得,我也喜欢,只是喜欢”,崔颢说,随即他轻轻地轻轻地吟诵起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现在却常是忧郁。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闻涛就这么认识了崔颢。 人生的际遇大抵如此,“无论你遇见谁,都是你生命中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一个人的出现很可能在你不经意间改变你的人生。 对于闻涛来说,崔颢的出现就是如此。仅仅就是一面之缘,崔颢就魔一样地粘上了闻涛。 也许,崔颢打从第一眼就喜欢闻涛这个外表文静的男孩,他就有意地想和闻涛多聊聊,好像父兄一样,迫切地想要把自己对癌症的有关知识一股脑地传授给他。 几天的相处彼此都熟悉后,崔颢与闻涛就变成了一对忘年之交,聊起天来也非常起劲。 这一天,两人又在一起聊天,是闻涛先提起的话题,闻涛说:崔大哥,你看这份小报上讲,得了癌症的人只要不怕死就不会死,是真的吗? 崔颢思忖了一下,才开始缓缓的说:这些小报与宣传资料都是骗人的。但我个人确实认为良好的心态对治疗效果有促进作用,正如有人说的心态决定疗效,当然没有这么神奇,但心态再好也是在不脱离正确的治疗的前提下才会产生效果。以我个人研究的心得,得了癌症的很多人,不是死于肿瘤,而是死于对肿瘤的无知和恐惧。有资料说,这个病三分之一是被吓死的,三分之一是治死的,只有三分之一是真正因病而死。当然这种说法过于夸张,但它至少告诉我们,情绪和心里因素在治疗过程中的重要性。 闻涛又问:我们这个病到底是治重要还是养重要? 这下让崔颢笑起来,他说,闻涛,我不是专家,但我认为不能分开来说治与养谁重要,不同的阶段、不同的患者,治与养是有不同的含义的。治疗期间当然以治为主,养为辅,只有先去除病灶,调养才能发挥效果;之后,就要以养为主了。不过,不能过度医疗。我们最大的不幸在于被中国式的观念包围着,同时还要接受中国式的治疗,我国的八成癌症患者被过度治疗。所以,我们自己要把握自己的命运,要用脑子救命,而不是用钱包,我们必须要把性命托付给自己,找到适合自己的康复之路。作为病人,我们不懂医,但我们应当懂人。* 此后,崔颢有不厌其烦地说起一些自己的感受,他说:每个人的身体状况和疾病进程都是独特的。有些人可能因为遗传因素或其他原因,更容易患上严重的疾病。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无法应对这些疾病。积极的治疗和适当的生活方式调整,可以帮助患者更好地管理自己的健康状况。总的来说,“大病治不了,小病死不了“这种观点过于简化,没有考虑到疾病的多样性和个体差异。无论是小病还是大病,都应该认真对待,及时采取合适的治疗措施。同时,保持健康的生活方式和定期的体检,也是预防疾病的重要手段。 他还提供了一些建议:1.营养均衡的饮食。癌症患者往往需要更多的营养来支持身体的恢复和抵抗疾病。建议摄入高蛋白食物,如鱼、瘦肉、豆制品和奶制品,以及富含维生素和矿物质的新鲜蔬菜和水果。同时,应避免过多摄入加工食品和高糖食品,因为这些可能会加重身体的负担。2.适量的体力活动。3.戒烟酒。 4.心理支持。癌症的诊断可能会给患者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寻求心理咨询、加入支持小组或与亲朋好友交流,可以帮助患者更好地应对情绪波动和心理挑战。 5.遵循医嘱。最重要的是,应该严格遵循医生的治疗建议,按时服用药物,参加必要的治疗程序,如化疗、放疗或免疫治疗。同时,定期复查,以便医生能够监控病情的变化并及时调整治疗方案。6.充足休息。7.积极的心态。保持积极乐观的态度对于应对癌症至关重要。* 最后,崔颢强调道:尽管癌症晚期患者的预后通常较为严峻,但通过上述生活方式的调整,完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高生活质量,并可能延长生命。想象一下,如果我们面对健康危机时选择逃避,那么我们的身体岂不是成了一个定时炸弹?所以,亲爱的病友们,让我们一起摒弃那种“大病不治”的想法,用积极的态度去面对生活中的每一个挑战吧。 听着崔颢的话语,闻涛也掏心掏肺地说起自己如何害怕死亡、整夜整夜恶梦连连的经历。 今天终于见识了敞开心扉的闻涛的内心世界,崔颢的心里也有一些小激动,他这时已经意识到,眼前的这个青年已在开始走去死亡的阴影。 于是他甚为得意地谈到自己,如何战胜对死亡的恐惧。“心态不是与生俱来的”,他摇了摇头,否认道:不是这样。当我确诊为癌症的时候,我也差点崩溃,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关了一个星期,我比谁都恐惧,我比谁都绝望,我甚至抗拒别人的关心。我把自己关起来,是在舔自己的伤口。一个星期后,我自己走了出来,因为我已用这一个星期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为什么?因为我用这一个星期的时间通过网络了解了什么是癌症,癌症的种类、癌症的治疗方法、癌症的生存概率、等等许多有关癌症的知识。知识就是力量。掌握了癌症的知识,我就坚定了治疗的信心。癌症并没有人们眼中那么可怕,带瘤生存也是可能的。尤其是像你得的鼻咽癌,生存机率高的很,你根本没有必要这样愁眉苦脸。当你面对死亡都无所畏惧的时候,你就不会像今天这样愁肠百结,脆弱、敏感,就更有希望自己从绝望中走出来。你自己走不出来,你的亲人能走出来吗?一家子都这样,又怎能指望把病治好?你太年轻,从绝望里走出来,确实没有那么容易,但我相信你,只有假以时日,你就会走出来,又会是一个充满阳光的年轻人。 这是闻涛第一次听别人说起对癌症的不一样的看法,虽不是醍醐灌顶,但似乎从黑暗中看到了一丝亮光。怎么也比那些口是心非的“你会好的,没事啊,安心养病吧”这一类的宽慰话中听多了。 这一晚,他想了很久很多,然后睡着了。这是他入院后第一次在深夜前入睡的一晚,而且居然没有再做噩梦。 这一天,他、闻涛和易奶奶又凑在一起聊天。聊的是放化疗的区别。 闻涛说,放化疗都是刀子,化疗是一把锋利的刀子,杀在心脏上,一刀致命;放疗则是一把钝刀,是对犯人的凌迟处死,千刀万剐,慢慢折磨着死去。 易奶奶说:化疗是一根大棒子,一棒子打在头顶上,你就死了,不死也昏了;放疗是一把赶牛的鞭子,抽得你五劳七伤,但睁开眼看看,自己还是没有死。 崔颢则说:化疗像热水煮青蛙,痛苦来得快;放疗则像冷水煮青蛙,痛苦是在不知不觉中来临的。 三人的比如用词不一样,但意思没有区别,结果都一样,好沉重哦。聊完,三人都没有笑容了,于是崔颢有了一个新的提议,“我们每天各自讲一个笑话,谁没把人逗笑就要继续讲,要得不?” 易奶奶首先赞同,继而闻涛也同意了,崔颢的提议获得通过。 在崔颢的心中,就好像《一千零一夜》里的故事,姑娘的故事越讲越多,听故事的国王也慢慢地消弥了残暴,姑娘的性命就得以保全。也许讲个笑话真的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持之有恒,至少无形中会教给身边的病友智慧和做人的道理、赋予生活的勇气,这是崔颢的初衷。 既然自己的提议获得通过,自己就现讲一个吧,崔颢想。于是他讲了一个很短的笑话: 有一天,申先生写信给他的朋友熊先生。一时疏忽把‘熊’字下面的四点忘了,写成了‘能先生’。 熊先生一看,又气又恼,提起笔来写了一封回信,故意把‘申先生’误写成‘由先生’,并解释道:“你削掉我的四个蹄子,我也要割掉你的尾巴!”* 易奶奶已笑得不亦乐乎,闻涛也被逗乐了,但只是浅浅地笑了笑。 这就是好的开始。 崔颢相信,闻涛一定可以走出自己给自己搭建的那片阴影。 再过一天,崔颢又准点来到闻涛的病房。这一次,他以第一人称讲了一个关于办公室的笑话: 办公室的鱼缸里养了几只透明的小虾,领导带着眼镜看半天。问我养的什么。 我说:“虾啊” 领导一楞,走了…… 我也楞了,赶紧大声地解释:“虾啊领导!领导虾啊!领导真是虾!是真虾啊!!”* 闻涛对笑话的结尾部分揣摩了一会,突然山洪爆发一般,独自发出了哈哈笑声,易娭毑与崔颢也跟着笑起来。 崔颢倒不是为笑话的冷幽默发笑而是为闻涛的转变而笑。 他没有深究,自己的行为有无深远的意义?是抱团取暖,还是授人玫瑰?这不重要,但他知道,当一个人时常温暖别人的时候,其实他也在温暖着自己。 第三节、出手相救 按照医院的安排,再过两天就要进行手术了,对此并没有引起崔颢心情的起伏,他该睡就睡,该吃就吃,一如往常。说不出更多的理由,应该是他坚韧不拔的性格使然吧。 而唯一让他心中不能释怀的是对一个人的亏欠,他要趁自己手术尚未进行、治疗的艰苦阶段还没有到来,现在还能走动,他要去见一见这个自己发誓不再相见但又始终相思牵挂的人。 他记得慧来大师曾对自己说过,“没有人是无缘无故出现在你生命里,每一个人的出现都有缘分,都值得感恩。这么多年,你还不能原谅,无法放下,只有一个原因,你还爱着她,除此,没有别的因素,其他所谓的理由都是自欺欺人”。 今天是周日,医院没有安排治疗事项。他要出门去,他特意带上了口罩,还加了一副墨镜,好让人认不出自己来,其实离开了滨湖这个城市都二十多年了,自己已从青年变成了中年,谁会认识自己?在滨湖这个城市生活的仅有的几个大学同学,除了阿威外,也都快二十多年没有相见了,即使今天在街上对面相逢也不会相识。真是多此一举。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早饭后,他就出发了,按照可染提供的路线,他只走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碧海南天小区。在小区2栋的门外,他远远地瞭望着,他猜想她应该会出门去买菜,这样自己就可以或远或近地看一眼她了。 立夏后的滨湖,天气开始炎热,一阵一阵的暖风时停时歇,就像他心里燃烧的一团火。一团期待了二十多年的思念、愧疚之火一直在他的生命里燃烧着,从没熄灭。 远远地,他看到身穿白色上衣的芳草手提着竹篮,匆匆地出门了。 他就紧走几步,跟上了芳草的步伐,与她保持着十数米的距离,她走,他也走,她停,他也停。 有一刻,由于自己跟得太近,以致差点就与芳草碰面了,她那深潭一样的眼晴突然放出闪电一样的光芒,牢牢地盯着崔颢看了好久、好久,继而又似天空飘来了一片乌云,她眼里的光芒也随之熄灭,她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眼神忽然变得有些迷茫,自言自语般念叨着什么,失望地走向了下一个摊位。 “我给了你吧,我真的没有给你吗?”,崔颢突然听芳草这样与一个菜贩说道。 “没给就是没给,你怎么这样,连我们几个小钱都想赖不成?”,一个面容凶恶的菜贩怒气冲冲地吼起来。 “大哥,干吗呀?我真的没给你?我补给你就是,吼什么嘛!我刚才确实有点走神”,芳草仍是这般轻言轻语。 “我就这臭脾气,我不卖给你了,城里人有什么了不起”,菜贩一把抢过芳草的菜篮,三下二下就将菜篮里的几个西红柿甩了出来。 “呀,大哥,你怎么这样?”,芳草好看的眼晴里满满地都是委屈。 可是这个菜贩依然不依不饶,竟然一脚将芳草的菜篮踩成了一个扁扁的筛子,还向菜篮吐了一口唾沫,这简直就是对人的侮辱。 崔颢他那容得别人这样欺负自己牵挂的女人,几乎是在转瞬之间,他几个健步就扑到了这个菜贩的面前,手一抄就捏住了菜贩的手腕关键处,菜贩“嗷”的一声惨叫就在他的面前蹲了下来。 崔颢见状立即松了手,装着哑巴一边“呀呀”地叫着,一边用手语比划着。 菜贩知道今天自己遇上了硬茬,霎时没了气焰。 大家都围了过来,芳草就趁机向大家说明了原委。买菜的几乎都是附近小区的居民,不少人都认识、熟悉芳草老师,没有人会认为芳草会故意不给菜钱。于是,大家都指责起这个菜贩来。 有知道菜贩底细的人嚷道:“小六,你才出来几天就干这样的事,亏不亏心?” 有认识芳草的人站出来证明:“说芳草老师不给钱,谁信啦?” 见大家都为自己来讨公道,芳草的底气也足了些,也为证明自己的清白,她于是申辩道:“我确实给了钱的,是张10元的票子,半新半旧,其中有一个角有折叠的痕迹” 大伙于是一声吼,这个菜贩只好将口袋里的纸币全部掏了出来,稍一清理,果然找到了芳草老师说的那张纸币。 大伙又起哄要菜贩赔偿被他损坏的芳草的篮子。 这个时候,芳草却说道:“大家都不容易,他退我10块钱,篮子我再去买,不要他赔了”,她边说眼光边在寻找着,完全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时哪里还有哑巴的影子,崔颢趁大家纷纷指责这个菜贩的时候,已悄没声息地溜走了。 在返回医院的路上,崔颢一路都在嗟呃感叹,在内心里进行着无比激烈地厮杀。 他想,她的生活多难啊,这一切自己该承担怎样的责任呢?如果当初自己不一走了之,她也许不会嫁给罗跃进,没有嫁给罗跃进,无论是与自己还是其他任何人结了婚,她的生活都会展现无限的可能。至少会比现在这种近乎暗无天日的日子好多了。但我们的岁月里没有如果,只有现实。假如岁月真能回去,世上该少多少后悔与怨恨的灵魂? 他为自己当初的过错深深地自责与悔恨。 他一路走着,心里却在想着刚才的一幕。此刻,他心里只有芳草,没有自己,他想,自己还是爱芳草的,你看她是多么需要我的爱阿。四十多岁的女人,以她最美丽的年华作代价,却终年收获的是寂寞难捱、凄清如水的滋味。在人际关系淡漠、纷纷扰扰的人世间,以羸弱的躯体与生存的艰辛抗争,拼得这般遍体鳞伤,即使疲惫不堪地走进家门也没有一个知心的男人扶一把,送上一句平实却贴心的抚慰,积郁心中的块垒又怎么化解,久而久之,疲惫、冷漠、忧伤、痛苦……,就会化作严冬的风霜,一步步侵蚀掉她的美丽、健康,甚至是追求幸福的幻想与激情。当她白发苍苍的时候,她回首自己过来的岁月,她能对自己说,我这一生是幸福的吗? 那么就让我来改变这一错误吧。他对自己坚定地说。 他记起仓央嘉措写过的一句诗句:“好多年了,你一直在我的伤口中幽居,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你,我生命中的千山万水,任你一一告别。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 他想:我真的从未放下过你,你一直像一只鸟一样在我的伤口中幽居。只是现在,我也许再也无力来实现自己的心愿,你看,死神的度牒已在路上传递,自己当前最需要面对的是如何解开这一道死亡的难题。 第四节、无心之语 正当盛夏,住院部外面早就热气腾腾了,但住院部里开着空调仍很凉爽。走道里摆放着一些时令花卉各不相让,有的舒展青翠欲滴的叶片,有的盛开五颜六色的花朵,似乎在营造一种春天的气氛似的。 罗子英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叠纸张,走到走道尽头的白色墙壁前,开始更新宣传栏板。他刚从南方大学临床医学专业毕业,经过他蓝心阿姨的牵线安排到滨湖市人民医院肿瘤科实习。 对这个新露面的年轻医生,易娭毑足足盯了好几分钟,嘴里还嘟囔道:“这后生仔与崔颢怎么这么像啊,就像一个模子里面蹦出来的”。眼看罗子英更换完宣传栏,走了,易娭毑还在走道里嘟囔不停。 宣传栏刚刚更新好,就吸引了一些病人与病人家属来观看。年轻的小伙子闻涛也在其中,此刻,他面向宣传栏板正在默默地观看一首崔颢写的诗: 关于一只瓦罐的祭词 --致病友 我看见,那只汲水的瓦罐 那只刻有水波纹的瓦罐 那只与我生命等长的瓦罐 从我母亲的肩上无端落下 碰碎在井沿 黑色的瓦砾穿透泛红的阳光 在天空划出不规则的弧线 似一群受惊的麻雀 飞起又落下 我听不见瓦砾没入泥土的声音 但我看到一道影子 以死亡的姿势 站立在我的面前 我听到自己的骨骼瞬间碎裂 就像房檐上掉落的冰凌 穿过风幕碰碎在雪地 但我仍要顽强 不肯以碎裂的姿势 如瓦罐一样回归泥土 …… 也许是感同身受,也许作为病人情绪更加容易波动,闻涛看着看着眼泪就湿润了眼眶。闻涛想起明天就是崔颢手术的日子,就想去看看崔颢,同时他也想问问崔颢自己写的诗歌“幽冥之花”写得怎么样?需不需要改改? 崔颢的病房在走道的东侧,是个独间,住着他与崔可染两个人。他刚刚送走了一大群来查房的医生,此刻,他正回味着医生交代的对明天手术注意事项,他心情平静,看不出一点波澜。 自己计划做的事能做的已做了,还没有做的已交代崔可染来完成,他也放心。但还有一件小事他记挂着,那就是闻涛那首取名为“幽冥之花”的诗歌,他觉得将诗歌的标题改为“彼岸之花”比较形象,语言更有意境,语气没有那么悲苦凄凉。于是等医生查完房,他就独自去找闻涛。他没有想到闻涛也正往他病房里去,因此错过。 闻涛不在病房,但易娭毑在。 崔颢一到01号病房,易娭毑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向他招起了手,崔颢对这个老顽童特有好感,就走近了,看她又要讲什么笑话。 这次,易娭毑倒不是讲笑话,而是十分认真地说:“崔大哥,你儿子是不是在这个医院当医生哦?” 娭毑的话还未说完,崔颢就打断了她的话头,“易娭毑,您老又拿我开耍,逗我开心吧?我还没成家呢,哪来的儿子?”。 “我都七老八十了,我怎么会逗你,不是你儿子,怎么跟你长的这样像?你是没看到,他那眼睛跟你的眼睛硬是一模一样,我老婆子眼睛好着呢,看人一般不会走眼的”,易娭毑辩白道。 崔颢生怕易娭毑听了他的话心里不舒服,就笑着对易娭毑说道,“易娭毑,天下长的像的人也不少的,不奇怪哦”,他嘴上说着,心里却在嘀咕:“真奇了怪了,我会有个儿子?” 这个时候,一个年轻人在病房门口问道:“闻涛在吗?” “哦,他出去了”易娭毑回答完年轻人的询问后,突然扯了扯崔颢的衣袖,轻声道:“就是他”。 崔颢抬眼望去,一时也呆在了原地。心里却打起肚官司来:“这孩子是真的长得像我年轻时的样子”,于是便忍不住对眼前的年轻医生询问到:“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等闻涛回来了,我好转告他是谁找他” “大叔,我叫罗子英,麻烦您告诉闻涛我想和他谈谈他治疗方案”年轻人说话谦恭有礼。 “罗子英”,崔颢听到这个名字,还是愣怔了一下:“哦。他是大哥罗跃进与芳草的儿子”,这个情况楚楚早就告诉了他。 是呀,当这个年轻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崔颢好久好久说不出话来。这是崔颢第一次看到罗子英,此时的罗子英虽然外面套穿着白色医护服,但里面是一身笔挺的西装,配以锃亮的黑色皮鞋,浑身无处不洋溢着阳光,英气勃勃。 崔颢的第一感觉就是这孩子怎么和自己似曾相识,尤其他那时不时用食指顶一下鼻翼的招牌动作,这是过敏性鼻炎患者的特有动作,他太熟悉不过了,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过敏性鼻炎患者,无法根治,这是他家族的遗传。 崔颢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再说话,然后看着罗子英走出了病房。 待罗子英一走,易娭毑就气呼呼地对崔颢真说,“崔大哥,你自己看到了吧,像不像你?你看我老婆子会骗你不成?”。 “真是造物弄人啊 ”,崔颢深深地吁了一口气,也没有探问一声闻涛什么时候回来,就默默的回他的病房去了。 回到病房,他还在想着刚才的情景。这个年轻人怎么和自己长得这样像呀?他难道真像易娭毑说的那样是自己的孩子?但这样的结果有违科学的原理啊?自己和孩子的母亲芳草仅仅只有一次半途而废的亲密接触,怎么可能会结出果实?这样的猜测太玄幻,太不可能了。 于是这个下午他就一直被一个疑问纠缠着:“罗子英是自己的孩子吗?” 他急切地想要了解到事情的真相,得到肯定的答案,否则,自己悬着的心又怎么可以放的下来?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他关系着自己与芳草的情感,关系着二十多年来自己是否对芳草存在误解,甚至可以说这个真相关系着自己与芳草与子英甚至是罗跃进的命运以后该怎样演化? 本来他只是挂念着与芳草的旧情,想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帮一帮她。在他的意识里,芳草的这一辈子几乎就在护理丈夫罗跃进的琐碎、磨难中接近了中年,自己想暗中帮一把她,让她从此走出苦难,有一个舒适、富足的晚年,自己再没有其他想法。但如果真的出现了易娭毑猜测的结果,那所有的一切就都要重新估量。 天啦,这太不可思议了,自己这二十多年来一直在误解芳草吗? 他不愿将结局设想得这样离奇,就又走出了病房。 第五节、意外相见 昨天在菜场被菜贩欺负,这样的遭遇并没有太影响芳草的心情,对她来说,只是损失一个篮子而是,而她不可言说的是她忽然觉得自己一直在寻找的影子尽管一度近在咫尺却眨眼间又消失了,甚至一个清晰的面容都没有留下。从昨天起,她的心里就总像怀揣着一只兔子,兔子一直在蹦跳着,无论怎样压抑都安静不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才能止住自己的心跳。她想给蓝心打个电话,约她出来聊一聊,或者把静雯约出来也好,但她知道,现在是白天,闺蜜蓝心是副局长事情多,静雯忙于写作、还要照顾孩子涟漪,大家都是忙人,谁会来理自己的无来由的情绪。 现在,除了上班,她每天的工作就是照顾生病住院的丈夫。丈夫跃进的一日三餐都是芳草在家里做好了再送到医院去,然后在医院陪着丈夫。 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芳草想先去十一楼肿瘤科去瞄一眼儿子子英成,看看他实习的情形,然后再回家做晚饭。 电梯口总是人满为患,在等电梯的空闲里,她就在大厅里转悠着,看来来往往的人流,看墙上医生的推荐宣传图片。 与此同时,从易娭毑病房出来的崔颢竟然无缘无故的忐忑起来,人也变得突然坐立不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一样,就不知不觉地往电梯间走出。他看到电梯口满满的人潮就又改走了楼梯间。 从11楼一路走下去,其实用不了多久时间。就在他走出楼梯口的一刹那,他停住了脚步了。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因为在与自己相距不到二米的地方,一个中年妇女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他抬眼望去,站在眼前的妇女是一个很精致的人,她中等身材,脸色显得憔悴、蜡黄,靠耳的地方已不合适宜地长出了几粒黑斑,原本整洁的牙齿现在却留着一个空洞,一张鹅蛋脸在岁月的打磨下也早失去了鲜活,下脸颊因缺少血肉的充填而显得微微塌陷、清瘦,眼窝深陷。 此刻,她那暗淡无光的眼神后面却在散发一股韧劲,一蓬火一样的热情,与自己猜想中的芳草相差太远了。 虽然昨天自己还偷偷去见过她,但那只是尾随而已,并不是像今天这样近距离的对视,不能看得真切,既没能看清楚她的面容,更别说与她眼神交汇了。而现在自己已无处躲藏。他嗫嚅着嘴唇,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你?你?” 而他眼前的女人比他更加惊诧。她的心里那真是翻江倒海,五味杂陈,一股股难以控制的错愕、惊喜、慌乱以致昏眩等等复杂的情绪一齐涌现。她一直认为在自己人生字典里死亡了、消失了的那个人就这样突然活生生的站立在自己面前,自己一直牵挂着、从不肯承认他已死亡,时常幻想着某一天会突然出现的他今天真的突然出现了,她又觉得是这样虚幻,这样的不真实,这样的不可思议。 她的胸口在激烈地起伏着,继而深邃的眼窝里流趟出无限的惊喜;继而又冒出了抑制不住的愤怒;继而又呈现莫名的慌乱,仿佛那一刹那,有一个巨大的火球从她的胸膛里喷簿而出,又突然化作成一个巨大的冰球在胸膛内冲撞,她被这样突然而至的一股无形的压力波推挤着、碾压着,似乎刹那间就要爆裂,要跳出她薄薄的胸膛,她的心脏突然一阵绞痛,一层汗水渗过额上稀疏的刘海不住的往外流淌。 “芳草?”,还是崔颢的一声的呼唤生生地把她从失魂落魄近似痴呆的状态中惊醒过来。 “晴川?”,芳草惊叫道。 “是,我是晴川”,崔颢激动地答应着,他伸开了双手。 芳草没有丝毫犹豫就扑进了崔颢的怀抱。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一切的喧闹都为这对相思的人儿让路。 良久、良久,芳草却挣开了崔颢的怀抱,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对视着,始终不愿将视线从对方的身影上挪开。 “你还好吗?芳草”,崔颢的话语流露出内心里无限的关切。 “好,怎么不好,工作、相夫教子,一切安好,虽然比不得你富贵,但比你活得坦然”,芳草的话里明显带有一丝抑郁与自嘲。 “不在富贵,平安就好,芳草,我一直牵挂着你”。 “牵挂我?真会装”,芳草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说话时嘴唇都颤抖起来,“二十五年了,我早就应该醒悟,早就应该想到你没死,你只是装死” “我装死,我怎么会装死呢?”,芳草提到‘死’字仍不免让崔颢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是,你没死,你不会死,二十五年了,你就这样瞒着我吗?今天要是不在这里碰上你,你还会继续瞒下去,对吗?晴川”,崔颢的一声辩解却招致芳草内心的无比的愤怒,压抑许久的波涛席卷而来。 “不,芳草,不是这样的”,崔颢上前抓住了芳草的手,他想辩解但又想不起辩解的词语,嘴里只是一个劲地否定着。 “哪你说啊,为什么欺骗我?”,芳草的眉头紧皱,这是她生气时的最明显的特征。 “芳草,我不想欺骗你,我从来就没有欺骗你”,崔颢嗫嚅着,“我只是不愿意打扰你平静的生活,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我的心从来没有远离过你,你相信我,芳草” “你以为装着可怜就可以再次欺骗我?满口的甜言蜜语,没有一句真话,你以为我芳草现在还是你随意摆布、随意欺骗的人?” “我真的没有啊?芳草,我们找个地方你慢慢听我解释,好吗?”,崔颢是近乎哀求着芳草了。 “晴川,我再也不会相信你的鬼话了”,芳草一把甩开了崔颢握住的手。 “你原来只是装死?二十五年前你一走了之,然后你找了一具尸体,套上自己的衣服,又把自己的行李放在尸体溺毙的岸边,制造了一个死亡现场,无非是要告诉我你死了,就可以将我甩了?多么高明的计策,又多么恶毒的计策,你这样做,你心安过吗?” “芳草,你说什么呀?你越说我越糊涂,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你倒说清楚点,装死,谁装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崔颢急切地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自己精心导演,自己不清楚吗?还要假惺惺地求别人来解释,你就演吧,演吧”,芳草的话语句句像刀子一样捅了过来。 “我怎么啦?芳草” “你没怎么,你就是一个骗子” “啊?芳草怎么啦?”,崔颢真对芳草的怒气莫名地诧异。 “没怎么,我就是不想见到你” “芳草,到底怎么啦?” “别叫我的名字,我觉得别扭”,芳草转身就打算离开。 崔颢坚决地抓住了芳草的手,不让她离去。 二十五年了,当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当年分离的痛苦就被无限的放大,各种复杂的情感一齐涌现出来,以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此刻的芳草也是这样,她几乎歇斯底里的愤怒一下子将崔颢打蒙了过去,好久好久还回不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芳草终于平静了些,抬头注视着崔颢,关切地问道:“你病了吗?” “我一个朋友病了,我来看看”,崔颢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随口撒了这么大一个谎,明明知道这样的谎言瞒不了多久,但他还是这样说了,也许是崔颢出于不想让芳草为自己担心的本能吧。 芳草抚着自己的胸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吓死我了,不是你就好”。 此刻他们只会关心关注自己的眼前、自己心心牵念的人。现在彼此站在对面,都安然无恙,彼此就都释然了,一颗悬挂的心就放了下来。 芳草已回复到原有的平静,话语也变得轻柔,满满的关心与牵念:“晴川,不对,是你病了,崔可染就是在照顾你,对不?我怎样这样傻呀,差点又被你骗了。” “芳草,你怎么不相信我呢?我这一生骗过你吗?” “晴川,你都欺骗我几乎一辈子了,还说没有骗我?现在你病了,我不能跟你计较,等你病好了,我再找你算账” “好,我等你” “你先去办事吧,我晚上和跃进来看你”,芳草说完就走出了楼梯间。 看着芳草离去的背影,崔颢的心绪一刹那变得失望、变得惆怅、变得纠结。他对温存贤良以好脾气著称的芳草的愤怒百思不得其解,他久久地思索着,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 “我什么时候干过装死的事啊?” “就因为自己的一走了之,真的给你造成了无可挽回的伤害?” “我误入黑砖窑才延误了给你报平安的时间,你知道吗?” “仅仅一年,你就嫁作他人妇,连孩子都生了,你遵守了自己的诺言了吗?” 多少个问题在崔颢的心中翻腾、冲杀,阻碍着他恢复平静,但无论怎么努力,他都走不出芳草离去时那愤怒、幽怨的眼神。 “真的是我错了吗?还是她对我存在深深的误解?” “我必须找她好好谈谈” “我必须找到答案” 崔颢就这样恍恍惚惚,被一个又一个问题纠缠着。 而一路跑走的芳草,此刻心情及其复杂。她一路摇摇晃晃,每次像要跌倒,但又能自己强撑者挺起身体来。 她就是这样一路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医院,穿过大街,进入了一条灯光明亮的狭窄的街道,她忘记了这条街却是一条贩卖音响的老街,平日里走过这条街会厌烦播放的歌曲声音刺耳,今天却一反常态,对一首又一首播放的歌曲十分难舍。 此刻一首《哭砂》,让芳草黯然伤神。 “你是我最苦涩的等待,让我欢喜又害怕未来,你最爱说你是一颗尘埃,偶尔会恶作剧的飘进我眼里,宁愿我哭泣,不让我爱你; 你就真的象尘埃消失在风里,你是我最痛苦的抉择,为何你从不放弃漂泊,海对你是那么难分难舍; 你总是带回满口袋的砂给我,难得来看我,却又离开我,让那手中泄落的砂象泪水流; 风吹来的砂落在悲伤的眼里,谁都看出我在等你,风吹来的砂堆积在心里,是谁也擦不去的痕迹; 风吹来的砂穿过所有的记忆,谁都知道我在想你,风吹来的砂冥冥在哭泣 难道早就预言了分离,你是我最痛苦的抉择; 为何你从不放弃漂泊,海对你是那么难分难舍,你总是带回满口袋的砂给我,难得来看我,却又离开我; …… 芳草正自伤感,歌曲又换成了另一首。 我不明白这世界为什么,会让我感到那么多伤悲,我不知道相爱的两个人,留不住一个褪色的诺言; 我不了解沧海桑田,能将一切相信的事改变,我不相信付出过的真心,要收回就能收回; 我不明白人世间的聚散,只因为我们所谓的缘分,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借口,还是我把爱想得太天真; 我不了解天长地久,要用这么多的寂寞来等,是你让我的心痛,一天比一天深,无奈人在风里,人在雨里,人在爱的岁月里漂流; 你我不能从头,不能停留,不能抗拒命运左右,想挣脱为爱带的伽锁,熄灭为爱点亮的灯火,一个破碎的圆,破碎的美梦,留它有什么用 哦......就这样松开寂寞的手,熄灭为爱点亮的灯火,让爱走 …… 芳草一遍一遍地回味着歌词“就这样松开寂寞的手,熄灭为爱点亮的灯火,让爱走”,泪花早就不自觉地在脸颊奔流。 芳草忽然想起黛玉葬花的情节:那黛玉正自悲伤,忽听山坡上也有悲声,心下想道:“人人都笑我有些痴病,难道还有一个痴子不成?”想着,抬头一看,见是宝玉。林黛玉看见,便道:“啐!我当是谁,原来是这个狠心短命的......”刚说到“短命”二字,又把口掩住,长叹了一声,自己抽身便走了。 芳草心想,自己的身世竟与黛玉何其相似,黛玉笑骂宝玉“狠心短命的”心态也正与自己怨晴川的心思毫无二致。 此情此景,与当年黛玉葬花如出一辙一般,只不过把黛玉葬花换成了芳草听歌罢了。于是,芳草更自悲从中来,掩面而泣,以致难以停歇。 满街欢乐的行人就只有芳草凄苦难耐,独自伤神、独自嗟叹。 这该死的歌啊! 第六节、同学情 人生呀,有时候,真的无论你怎样感慨都不为过。 此刻,对芳草来说就是这样。谁会想到她一直认为在自己人生字典里死亡了、消失了的他就这样突然活生生的站立在自己面前,自己一直牵挂着、从不肯承认他已死亡,时常幻想着某一天会突然出现的他今天真的突然出现了,她又觉得是这样虚幻,这样的不真实,这样的不可思议。 芳草几乎是奔跑着离开医院、离开了死而复生的晴川。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急切地离开,她思绪混乱,她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蹦、蹦、蹦”无法抑制地狂跳,她一直沿着楼梯间往上攀爬着,直到自己觉得精疲力尽才放缓了自己的脚步,在一处休息椅上瘫坐了下去。 她需要让自己休息一会,她更需要让自己混乱不堪的情绪稳定理性起来。她忽然明白自己刚刚做了一件错事,她随口允诺晚上与自己的丈夫跃进一起来看望晴川竟然是一件难事。倒不是担心跃进不愿意去,而是她思忖该以怎样的方式告诉跃进这个消息?如果直接说自己在医院见到了晴川,跃进要是追问自己怎么会在医院见到他,自己该怎么回答呢?如果告诉丈夫自己无意中见到了晴川,丈夫会相信吗?以丈夫多疑的性格又不知道要牵扯出多少成年旧事,尤其是她心中最隐秘的秘密,一个只有自己与闺蜜蓝心知道的秘密,她最担心的就是丈夫的怀疑与追问。 因为最近丈夫的疑心越发沉重,芳草记得前不久儿子子英回过一趟家,那天她与儿子一道宰杀了一只母鸡,子英的手上沾了一些鸡血。丈夫罗跃进突然对儿子子英发问道:“子英,你是什么血型?”。子英道:“爸,跟你一样阿,O型血”,搞得儿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芳草说道:“妈,爸爸这是怎么啦,他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血型?”。此外丈夫经常偷偷打量儿子子英,似乎若有所思,但谁也不知道他在思考着什么。这个时候,她的心里经常会涌上一丝莫名的恐惧,她知道,丈夫已在自己的心里打了一个结,一个死结,如果让丈夫知晓了自己的隐秘,这个悬在丈夫头上的绳结就会立马收紧,把他活活勒死。而这个绳结的一头就捏在自己的手上,自己稍有不慎就可能让丈夫将绳子的活结变成死结。因此,一切与初恋情人的只言片语或者细微末节都是大事,都不能导致丈夫的怀疑。打定了主意,芳草给闺蜜蓝心打了一个电话:“蓝心,你来救救我吧 ” “怎么啦?”,电话那头蓝心问道。 “我要死了”,芳草说。 “胡说什么呀,你怎么就要死了?”,蓝心发起怒来。 “他回来了,他没有死”,芳草已言语错乱起来。 “谁回来了?谁没有死?我的姑奶奶,你倒说清楚呀?”,显然蓝心更加想知道答案。 良久、良久,芳草终于憋不住地吐出了这样的两个音节:“晴—川,晴--川啊”, “啊?”,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惊叹,然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电梯出口的人流无形中在变大,芳草忽然意识到,这是病人家属去食堂打饭的时间了,自己也该回家去为丈夫准备晚饭了。但此刻她没有心思来关注眼前的人流,她在等待着电话那头蓝心的声音。 又过了良久,蓝心的声音终于传进了她的耳鼓,“晚饭后等我,晴川现在在哪里?” “他在滨湖人民医院,他应该是病了”,芳草急切地告诉蓝心。 “啊?你怎么知道?” “我下午见过他呀” “好了,我知道了,晚上你就在罗跃进的病房等我吧,我直接到医院来” “可是,可是,你不能让跃进知道我见过他呀” “我没那么傻”,说完,蓝心就把电话挂了。 与蓝心打完电话,芳草的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在回家的路上,她特意去了一趟超市,在熟食柜买了一份卤猪蹄,然后回了家。 再提着饭盒回到医院罗跃进病房的时候,天已开始暗淡下来。 跃进为芳草的晚到正生着闷气,但当看到饭盒里的卤猪蹄时,他又微微地笑起来,甚至从床头柜里拿出了一瓶小瓶装的白酒。 “又喝酒啊?跃进,这是医院,听我一次劝行不?”,芳草已规劝了跃进多少年了,她知道跃进听不进自己的规劝,但还是不忍心跃进就这样喝下去。 “你能不能不管我的事?”,跃进兴致正高,不想听芳草的规劝。 “我不管,要是哪一天我得病了或者出意外走了,谁来照顾你?”,芳草却加了这么一句话。 “你说呢?”,跃进的反问让芳草一时语塞。 芳草等待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芳草正心神不宁、忐忑不安的时候,终于见到蓝心提溜了几个礼品盒大步走进了罗跃进的病房。芳草佯装不知地说道:“又客气什么?都来几回了?” 蓝心却说,“今天不是来看跃进的,等会我们去看另一个人,一个你们意想不到的人” “谁呀?”,芳草故意问。跃进没有做声,只是用眼睛瞟了一眼蓝心。 “晴川,我们班那个会写诗的才子,大哥的小弟,那个死了的晴川又还魂了,死而复生了”蓝心给芳草与跃进带来了这样一个惊人的消息。 “死而复生?这倒是离奇。作为小弟,他二十几年渺无音讯,回滨湖了,也不先来看我这个病号,倒想让我这个大哥去看他,不去”,跃进一口就拒绝了蓝心的提议。 “不是呀,跃进大哥,晴川得了癌症,就在这个医院肿瘤科住着,明天就要动手术”,蓝心的消息对芳草来说太过于震撼,急得她心里猫爪一样挠。 “哪也不去,芳草也不准去”,跃进冷冷地说。 “这样说不过去呀,你是我们班长,晴川是你小弟耶?”,蓝心瞪起了眼晴,眼里有了怒火。 “别再被他欺骗了,他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小人,在我们面前装死了这么多年,现在想得到我们的宽恕呢、同情呢,还是想继续骗我们下去?”,跃进的一席话,让芳草与蓝心心里针扎一样难受。 以芳草逆来顺受的性格,她尚能忍住,但直率的蓝心却已无法忍受,她鄙夷地扫视了一眼跃进,就又提上了自己带来的礼品盒。 “好吧,我一个人去”,蓝心就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芳草马上追了出来,拉住了蓝心。 “我俩一起去吧”,芳草说。 芳草正要问蓝心怎么知道晴川得病了的情况时,从走道外走来了两个人,一个高个子的青年叫做崔可染,芳草见过;另一个就是晴川了。晴川提着一个硕大的花篮,崔可染肩扛手提了一大摞水果啦、营养品啦,累得额上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晴川一眼就认出了走廊上焦急地渡来渡去的蓝心,分别二十多年后的再次相见,老同学的眼晴都热热的。 “你怎么找来了,我们正准备去看你呢!晴川”蓝心看见晴川很是惊讶。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晴川开始有点错愕但一见到蓝心身后的芳草就什么都明白了。 三人在走道里又小声地交谈了一会,就一道推开了罗跃进的病房房门。 晴川一声“大哥”的呼唤就把自己积压在内心多年的思念变成了泪水,他一把抓住跃进大哥伸过来的手使劲地摇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慰藉自己的想念。 “大哥,我是晴川,我来看你来了” “晴川,你回来了,真太好了,我们正商量去看你呢”罗跃进很热情从床上坐了起来,对于罗跃进来说,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场合见到这个死而复生的小老弟,而且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曾经的一幕幕瞬间闪过他的脑海,有惶恐、也有愧疚。但毕竟罗跃进是久经世面的人,他很快就稳住了自己的情绪,一把抓住了晴川的手拍打着,一边泪眼盈盈地数落着,“晴川呀,你这个小老弟,真不讲情义,我们兄弟二十多年没见了,让我瞧瞧,让我好好瞧瞧,二十五年了吧,晴川,大家都认为你死了,但我就是不相信,你真忍心啦,就这样对我这个大哥不理不睬,片言只语都没有?就这样忘了兄弟的情分,忘了我这个大哥?” 听着罗跃进热热的话语,晴川的眼泪早就悄悄地濡湿了眼眶。 “大哥,对不起,我刚到深圳的时候,曾经按照你给我的地址往你家寄过信,但可能地址有误还是其他原因,一直没有接到你的回信,后来我就放弃了。我是在你们毕业前走的,也没有留同学们的联系方式,我到深圳后改了名字,又居无定所,你们也联系不到我,就这样阴差阳错,一别就二十五年了”,晴川向罗跃进这样解释着原因。 晴川的话语,芳草一字不落地听到了心里。她在想,当年晴川是怕我放假后不在学校居住,所以两人约定将联系地址暂时改在罗跃进家,给自己的信件由罗跃进转交,刚刚明明听见晴川说给罗跃进写过信,自然有给我的信,但信呢?难道是罗跃进扣留了? “你还没见过你嫂子吧?”罗跃进不想扯什么信件的事赶紧转移了话题。 “大哥,刚见到!”晴川只是简单地回应道。 “大哥,要不是我回来治病,此生相见真难期,而谁想我们相见却是因为各自的身体出了毛病,机缘凑巧在这里相见”,晴川不甚感慨。 “是呀,我们俩兄弟都命不好,红尘不怜薄命人呀”跃进的附和也是满满的自怜与凄凉。 兄弟相见,少不得互道离情,粘稠粘稠的情感的泪水一直在奔流奔流,贴心的话语一直一直在传递、传递,谁叫他们曾经是最为要好的同学与兄弟呢? 但蓝心的一句话却让四个同学暴露了彼此之间的内心的秘密。 蓝心说:“我们去晴川病房看看坐坐吧,我今天的目的是来看晴川的”。 芳草立即迎合道:“是呀,我们是应该先去看晴川的,现在倒是晴川先来看跃进” 晴川说:“先看大哥是应该的”。 “那我们去吧”蓝心提起礼盒就要出门。 这时,跃进有些作态道:“蓝心,那你去吧,我身体不好,我就下回去”。跃进的意思分明是只让蓝心一个人去。 但芳草只装没有听见,跟着蓝心就走了出来。晴川苦笑了一下,也跟在蓝心与芳草后面走了出来。 第七节、彼岸花 今天是晴川做手术的日子,芳草一早就到了滨湖市人民医院。 病房里只有晴川的“养子”崔可染和“养女”崔青鸾在陪着他话着家乡。 芳草是熟识崔可染的,但对崔青鸾的记忆有点模糊。其实芳草是见过崔青鸾的,五年前还把她当蓝心丢失的孩子谌心瑞盘问过,只是青鸾现在出落成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确实有点不敢相认。 与崔青鸾相见的第一眼,芳草就觉得似曾相识,崔青鸾这如江南三月的春光一样明艳的脸庞,这双威而不怒的眼晴,还有这身段怎么这样与自己的闺蜜蓝心如此相似。 但此刻,芳草的注意力只在晴川身上,她所有的思维自然跳不出与晴川相关的范畴。 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与晴川和崔可染是什么关系,在她的意识里,她一度猜度这个女孩就是晴川的女儿或者是可染的女朋友,这样的猜度也只是一闪念。 “阿姨,您请坐”,崔青鸾见到她进来赶忙起身让座,亲切地招呼道。 于是芳草在晴川的床边坐了下来,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与他说些什么,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来搭话。 “你怎么来啦?”,果然是晴川先问起她。 “我能不来吗?你不会赶我走吧?”,芳草的话让晴川觉得好没来由。 “怎么可能呢?大哥不是也需要人照顾吗?”,晴川笑得有点勉强。 “我今天会一直陪着你”,晴川却这样说道。 “我没事,你去忙吧,有可染与青鸾两个孩子就行了”,晴川体谅芳草的不易,不愿耽误她整天的时间。 “她是你的孩子吗?”,听到孩子的字样,芳草的心一下子就变得如此敏感。 “当然”,晴川笑了起来,“青鸾,阿姨问你是我的孩子不?你说呢?” “爸,你是变着法子想甩了我吧,休想,我这一辈子就只跟你做父女,剥削你,剥削你,一直一直到你老成了太姥爷、太太姥爷”,青鸾连笑带嗔道,这孩子对晴川说话总是这样直白又逗乐。 “我可不要,那样我会变成老妖怪”,晴川也乐呵起来。 晴川与青鸾都没有想到,他们这对“父女”的对话却让芳草的心思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让晴川错失了一个即将得知真相的机会。 本来今天芳草是想在晴川手术前来告诉他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埋藏了二十五年的秘密,一个只有自己与闺蜜蓝心知道的秘密,而此刻等来晴川与青鸾这对“父女”这样一个回答,她霎时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许太过于急迫了,“他有自己的孩子了”,一个念头忽然顽固地占据了她的脑海,于是她急忙将自己的心思遮掩起来,顾左右而言它:“这就好,这就好” “哦,这就好?什么意思呀?芳草,我有些糊涂了,你是不是自己有了罗子英,就没想到我也有青鸾?”,晴川望着芳草也起了疑惑。 “啊,我是说看着你能享受天伦之乐,我自然也高兴”,芳草忽然开始变得有些走神了。 “哦,是这样。你孩子多大了?”,晴川故意问道,其实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有一个男孩,20多了,在这个医院里实习”,芳草对儿子的情况也就只愿说这么多。 这个时候,专门来接晴川去做手术的医护人员已到了房门口,晴川与芳草的对话也就中断了。 “崔颢先生,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的话,就请坐上我们的轮椅,我们现在就去手术室吧”,一个医生这样对晴川说道。 “那我们走吧”,晴川于是坐上了医生推来的轮椅,被医护人员推走了。 跟在后面的芳草的心猛然狂跳了一下,因为她刚刚听到医护人员称呼晴川为崔颢,自己的初恋、自己牵挂了这样多年的这个男人竟然改了名字,而自己竟然一无所知,还在一而再再而三地称呼他原来的名字晴川。 晴川=崔颢,崔颢=晴川,当这两个名字被画上等号的时候,芳草的心里的乌云就被一扫而光,之前老在自己脑海中盘桓、闹腾的疑惑、猜测,现在立刻就变得这样简明透切了。 “原来暗中帮助自己的这个人就是他,就是这个自己牵挂了二十多年的晴川或者叫做崔颢,楚楚、崔可染只是他的幌子,这一切都是他在幕后运作,我早该想到是这样的,谁会无缘无故地来帮助自己,除了这个冤家”,芳草的内心一边涌上不可名状的激动一边又好像自己被愚弄而感到委屈。 但此刻,容不得她的步划的迟疑,自己已被晴川一行拉开了距离。于是,她赶紧小跑起来,试图追上队伍。 此刻,她更加迫切地想将刚刚准备告诉晴川的那个秘密赶在他上手术台前告诉他,也许对他不是特别大的喜讯,但至少是对他是一次鼓励。 她追上队伍的时候,队伍已停在了手术室门外。 现在,她似乎没有了顾忌,她一把抓住了晴川的手,眼泪就哗哗地忍不住掉落,鼻子也酸酸的,她顾不得礼仪,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鼻子,她想这样对晴川说:“你有一个亲生的孩子”。 这时,她看到晴川投来的关切的目光,而她的话语还没有出口,自己的手心里竟多了一个纸团,她的心思被这个纸团缠绕了一下,再抬头,推晴川的轮椅已走进了手术室的大门,只隐约听到晴川说:“交给闻涛…”。 她的脑海好像被掏空了似的,忽然停止了转动,愣神在大门边而不知所措。 等她转过神来,她才意识到自己手心里的纸团,她要找一个僻静的所在来仔细审看晴川在给自己的纸团里说了些什么。 手术室外就是医院为病人家属或陪护等候病人手术的休息室,她找了一个角落,在椅子上坐下来,她放缓着自己的心跳,平稳着自己的呼吸,直到自己觉得是时候打开纸团的时候,她才战战兢兢地打开了纸团。 纸团上只有短短的四个字:彼岸之花。 芳草的泪水哗地一下就奔涌而出。 她是一个中文系毕业的高级语文老师,她能不懂彼岸花的含义吗? 彼岸花,它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永远相识相知却不能相恋。在此生无法触及的彼岸,卸下所有记忆,花为黄泉。 她忽然记起自己与晴川举行模拟婚礼的那天弟弟芳敏采回来的彼岸花……,心一下就被揪得很紧很紧,似乎要将自己窒息了一般。 “晴川,你是用这种方式向我告别吗?” “晴川,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我们的爱情已经成为过去,只留下彼此之间痛苦的回忆?” “晴川,你说的太准确了,我们就是一枝彼岸花,永远相识相知却不能相恋”,芳草一声长叹,然后闭上了自己的双眼,一任泪水肆意横行。 芳草将纸团越捏越紧,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彼岸花!彼岸花!彼岸花! 第八节、谜底出水 当芳草证实了崔颢就是晴川,她心中所有的疑问都不解自开。 这些年来,晴川的一切有关自己的作为,确实让她产生过幻想,心存对他的感激,但她又偏执地认为,晴川这样做,只是为二十五年前欺骗自己行为的赎罪或者叫做自我救赎,而绝不是为了爱,尤其晴川手术那天写给自己的那三个字:“彼岸花”,就说明了一切。但她又不解晴川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趁晴川身体好转,可染也显得悠闲的时候,芳草终于找到了与崔可染聊一聊的机会。 芳草与可染在咖啡馆相对而坐。 聊了一会家乡后,芳草就委婉地切入了她内心里的话题:“可染,这一晌你为晴川,也为我忙前忙后真的是辛苦了,……” “晴川是谁?”,可染不是想瞒下去,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养父还有晴川这个名字。 “你还瞒我,你不告诉我,那我现在告诉你,晴川就是崔颢,崔颢就是晴川”,芳草说到后面故意放缓了语速。 “那怎么可能呢?从来没有听说过我爸有晴川这个名字,芳老师,你在说笑吧?”,可染极力辩解道。 “孩子,你不知道,你养父原名叫晴川。他到深圳以后什么时候改的名字,我就不得而知了。你要是早告诉我晴川就是崔颢,我不是早就找到了谜底,明白了一切吗?也不至于让我烦扰了这么久” “芳老师,您明白什么啦?”,可染也有些糊涂了。 “能有什么?围绕我发生的谜团呀,或者叫精心的设计啊!” “芳老师,您越说我越糊涂,哪里有谜团,哪里有设计啊?” “那我试着为你解解?”,芳草也就不顾可染是什么反应,自顾自说道: “那天,我家来了一个不请自来的名医,是你花高价请来的吧,那个带墨镜的高个青年就是你吧?你提前给我打电话让我准备一点独岛银针茶叶是为博得那个名医的好感吧,你功课做得很深哦,而且我在汽车里看到了几盒独岛银针茶叶的礼盒,那个名医的曾孙女也看到了礼盒,她有些惊讶,因为我听到她‘咦’了一声,还说‘这是哪里来的茶叶礼盒?’,显然这些礼盒不是她准备的,那还能有谁?一定是你准备的,并且将以我的名义送给那个名医,是不是这样?我分析得有道理吗?可染” “芳老师,您接着说”,可染没有直接应答芳草的话而是这样敷衍道。 “这是你做的第一件事,我再说第二件事,你对我工作的学校捐款,其条件就是让我也受益,比如让我评为先进啦,还有后来的特价房,都是你在幕后操作,是吗?只是我有点不解,既然要帮助我,为什么不直接明了,干嘛要神神秘秘、遮遮掩掩?你不愿与我说说吗?” 可染霎时像只泄了气的皮球,猛喝了一口咖啡后,对芳草说道:“芳老师,您别再说了,这是在谴责我啊,我主动坦白,好吗?” “可染,我听着”,芳草此时竟对可染投以赞许的目光。 “芳老师,这件事情,我知道一点,如果你要完全搞清楚,下次你见了楚楚,你自己去问楚楚”。 “楚楚?”芳草若有所思。 “是。只有楚楚才知道全部的实情。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在筹划,我只是参与了部分工作,而且还把事情办砸了,让楚楚要一顿训。”可染可伶巴巴地回应道。 “你只把自己知道的告诉我就行”芳草也放缓了态度。 “是这样,陈老是我国医学界的泰斗,对治疗罗伯伯的瘫痪有独到的绝门功夫,他不是我请来的,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陈老是我养父通过他北京的好友陈平请来的,我只是负责接待,送陈老独岛银针茶叶的礼盒也是陈平透露给我养父后,我养父交代我的,你问我为什么给陈老的礼品单单选择独岛银针呢?因为陈老的初恋就是独岛银针的某任厂长,一份长久的念想。但愿我养父的一片真心能见到功效,罗伯伯现在该有所好转吧,愿他尽快康复” “谢谢你,可染,你罗伯伯现在确实有了好转,甚至能短暂站立了”,芳草这时插话道。 “在接待陈老的同时,楚楚为了改善你在单位的生存处境,让我找到了校长刘明贵,事前我对他了解过,我知道他不是一个贪财的人,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正是年富力强的年龄,任何金钱、物质都是短期的利益,怎比得上他个人的前程远大?所以,他给自己确定的原则就是价值不很贵重的礼品可以收受,数额较大的礼金则坚决拒绝。他的这一套为人处世的方法居然为他赢得了好人缘、好前程,但又不至于带来风险。自然他的人生滋润,风生水起。当前,他的眼光正盯着天心区教育局副局长的空缺,如果增加一些政绩促推一把就好了。我这个时候的出现正是刘明贵所期待的,我的投其所好正中他的下怀。楚楚让我以深圳草青青公司的名义给学校捐款100万,刘校长自然会对你有所照顾。还有就是假借谢省三的名义给罗伯伯捐赠了一张轮椅和一张银行卡。不想这一步弄巧成拙,挨了楚楚很多次训呢!之后,楚楚就不再让我办这样的事情了,我确实办事能力欠缺,让楚楚闹心,也让您闹心。但我还是不解,楚楚不过就想帮你一下而已,您干嘛这么抵触呢?” “可染啊,人都有不同的过往,你该知道谁都不可以随心所欲哦?”,芳草轻轻地摇了摇头,随即轻叹一声,“你没有回到滨湖之前,我的生活就是一潭死水,虽然不如人意,但也无波无澜,现在好了,你的这一套操作如果让我丈夫知道了底细,你说,我的生活还能过下去吗?” 芳草的这一声反问,倒真使可染猛然惊醒。 “人人都有自己的过往,我能挣脱已经发生的过往吗?不能”,芳草说着就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心怀愧疚的可染想送一送她,起身之时他竟看到一滴泪珠在芳草的眼边摇摇欲坠。 第九节、母女相认 晴川手术后十几天就出院了。楚楚带着可染、青鸾将晴川送回了他老家休养。遵照晴川的安排,楚楚留下可染照顾晴川的生活起居,然后带着青鸾回到了滨湖市,住进了蓝心的旧居,此行她是来兑现一个五年前的承诺。 此前,芳草已听从楚楚的嘱托,将蓝心的旧居打扫一新,并新购买了许多夏季的花卉,摆满了楼道、院子,使整个居室显得温馨又明艳,一片祥和喜庆的气氛。 青鸾开始对楚楚为什么不带自己去住宾馆有点不解,但看到居住的房屋窗明几净,环境不错,居然喜欢起来。 童车、玩具、一叠叠幼儿衣服…无处不在的幼儿生活的痕迹,像一缕缕清香冲击着青鸾的视野,勾起她沉睡的记忆。尤其是镜框里,相册里一张又一张一个小女孩或独影或与父母的合照引起了她浓厚的兴趣。开始她只是凝神地思索,后来她会看一下照片再去镜子前看看自己,比对一番,显露出怀疑与不可思议的神情。 楚楚只在青鸾的旁边观察着,什么也没说。 终于等到第三日,青鸾似乎憋不住了,她指着照片上小女孩若有所思地对楚楚说:“楚楚妈,这个照片上的小女孩是谁呀?” “你说呢?”楚楚故意卖起关子。 “和我这么像,不会是我吧?”青鸾再聪慧也被自己的结论吓坏了。 楚楚不置可否。 “那这个抱她的人又是谁?”,青鸾指着蓝心的照片瞪大了眼睛。 当一切水到渠成,楚楚才开始与青鸾讲起了十五年前发生在滨湖市的一宗幼儿失踪案以及她如何被收养,养父为寻找她亲生父母付出的艰辛努力。 听完楚楚的叙述,青鸾只是悠悠地叹气:“楚楚妈,我知道,生是恩,养是恩,养育之恩大于天” 当所有的铺垫都一一落实之后,楚楚才将电话打给了蓝心与芳草,相约一见,楚楚在电话里没再多说。 夕阳的余晖洒在旧居外,将小区的道路染成一片金黄。远处的麓山仿佛在低语,为这特殊的重逢增添了一抹神秘与宁静。在这宁静的傍晚,蓝心、芳草与青鸾久别重逢的场景在蓝心的旧居里徐徐展开。 尽管楚楚没有告诉蓝心相聚的内容,而且两人并不是太熟悉,但好像是心有灵犀,蓝心居然第一个如约而至。依然是那样风风火火,气场强大。 青鸾手捧一束鲜花,静静地迎候在旧居的门口边,脸上洋溢着难以言表的喜悦,目光热烈而温柔。 当青鸾与蓝心两人的目光在灯光下交汇时,时间仿佛凝固了。蓝心的脸上绽放出久违的笑容,眼中闪烁着泪花,而青鸾则迅速上前,紧紧地抱住了蓝心,声音略带颤抖地轻声叫道:“妈” “瑞儿,我的孩儿啊”蓝心的心像摊开在盛夏里的蜜糖顷刻就融化了。 这一刻,风从小院外挤进来,似乎变得柔和了许多,轻轻地吹拂着两人的衣角,仿佛在诉说着重逢的喜悦。 母女相认,在各自打量一番后,再次激动地拥抱在一起,一任泪水放肆奔流。 许久许久,蓝心才松开对青鸾的怀抱,她轻轻地拍了拍青鸾的肩膀,眼中满是欣慰与骄傲。 楚楚自动地退回了房间,将客厅让与蓝心与青鸾这对久别重逢的母女。母女两人并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蓝心在讲述着青鸾年幼时的故事,讲述着这些年来自己的思念……,而青鸾则分享着自己求学的经历,以及对未来的憧憬与规划。蓝心听后频频点头,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 直到夜幕降临,母女俩人的交流还像渠水一样绵远悠长。 晚上,已升任副省长的谌瑞金也在百忙之中赶到了蓝心的旧居。父女相见却没有母女相逢时那样激情,毕竟面对身份高贵的父亲,青鸾无形中增加了隔阂,行为举止也理性得多。 晚宴的间歇,父女有过一次简短的对话。 “孩子,刚才听你妈说你高考成绩超过了北大录取分数线,怎么没有填报北大呢?” “哦,我没报,因为它不是我心中向往的大学” “为什么?” “报告副省长同志,你知道吗?一个如此知名的大学,校长居然能将鸿鹄之志读成鸿浩之志,我也是醉了,让这样水平的人来担刚这所大学的校长,除了培养出精致的利已主义者,还能有什么成就?” “是吗?”,谌瑞金对女儿的直白有些不快但沉思良久后,也深以为然。 “中国的未来在南方,北方已进入暮年,中国的改革无论是经济还是政治唯一的出路就是依赖南方的力量来荡滌,来推动,中华民族的复兴立足点在南方,因为自古至今,社会的变革都是依赖经济基础的推动,马克思不是也论证过: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吗?”青鸾的见解让谌瑞金吓了一跳。他立即打断了青鸾的话题。 青鸾也懒得理他,找与自己话题投缘的楚楚、芳草聊天去了。 随着夜色渐浓,街口的灯光逐渐亮起。 谌瑞金也许是对女儿青鸾话语的不快或许是真的有事,毕竟是这样一个高官嘛,他说还有一个会就提前走了。 蓝心与青鸾的交谈也慢慢接近尾声。在这久别重逢的时刻,两人的心紧紧相连,仿佛从未分离。他们知道,无论时光如何流转,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将永远铭记在心。 应邀参加宴会的罗跃进言语不多,平日里挚爱酒精的他今天却好像失去了对酒的兴趣。面对在场的一脸喜气的人们,他除了强颜欢笑就是焦虑不安与恐惧,好在大家都沉浸在欢乐之中,没有谁去关注他的表情的变化。 宴会结束,蓝心与芳草商量,要去晴川老家看望晴川,当面感谢晴川对青鸾的搭救与养育之恩,但青鸾阻止了蓝心的好意。 “我爸现在需要静养,还是不要去打扰他比较好”,蓝心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就没再坚持。 蓝心送走芳草夫妇后,就与楚楚,青鸾回自己的旧居去了。她还有好多好多话要与自己的孩子青鸾说呢! 第十节、除夕之夜 “砰”!“砰砰”!!“砰砰砰”!!! 一声、两声、三声,接接连连的声浪从远处传来,继而客厅窗户的玻璃上开始映照起烟花在天空炸裂的绚烂。 芳草看着窗户上那些闪耀的光影,瞄瞄桌子边喝得正酣但醉意不深的丈夫跃进,一丝焦急从她双眸里滑过。她抓过丈夫面前的酒瓶,破天荒地给自己倒了小半杯酒,然后也给儿子子英倒了小半杯酒,举了起来,这样对儿子子英说道:“子英,今天是除夕,我们又平安度过了一年,特别值得我们庆贺的是你爸的治疗找对了方法,现在瘫痪的下肢已有了好转的迹象,我相信明年你爸就能站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能走、能跑、能跳,又会是一个生龙活虎的罗跃进,为此,我们娘俩一齐敬你爸一杯,好不好?” “好”子英也很兴奋照妈妈的样子举起了酒杯。 一家人的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碰击声。 “跃进,平时你喝酒我喜欢唠叨,今天破例,你敞开了喝,喝出晦气,喝出高兴”芳草半杯酒下肚似乎也兴奋起来,又这样补充了一句。 “好,这才像我的老婆”跃进一下子就情绪高涨,抓起酒瓶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外面的烟花炸裂的声音越来越稠密,芳草家的团年饭也接近尾声。 独自饮下三五杯后,跃进终于咚的一声栽倒在桌子上。 他是真的醉了。 芳草指挥着儿子子英将他掺扶到他的床上,然后打来热水,为丈夫抹了脸,收拾了一番,服侍他沉沉睡去才吁了一口长气。 她也赖得现在就收拾满桌的剩饭剩菜,就对儿子子英说:“子英,我带你去看一个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妈,你真伟大,你还认识这样的人物,你的人生也很靓丽呢”子英的羡慕溢于言表。 “孩子,你现在已经成年了,有自己独立判断是非的能力,有些事我需要慢慢地告诉你,这也是你的权利”,与子英出门后,芳草这样对子英说。 “妈,你现在带我去见的人是谁?”子英此刻也在想母亲在除夕之夜要带自己相见的人一定是一个与自己家关系紧密的人。 但芳草却不肯细说这个人的情况,只是概要地说:他是一个曾改变了自己命运的人,将来他也可能走进你的生活,你和他一定要好好相处。 芳草的话让子英一时狐疑顿起。 芳草带着子英步入蓝心旧居的时候,晴川的身旁围着崔可染与崔青鸾,三个人正一起与晴川的母亲打着电话。 就听电话里一个奶奶的声音说道:“川儿呀,我刚听到你电话里有炮仗声,外国人也过我们的春节放炮仗吗?” “啊?妈,是呢,是呢,我们在唐人街,都是华人,他们的风俗与国内是一样的,也过春节,也流行送恭喜、拜年的……”晴川对着电话说。 “奶奶,都一样,华人也过春节”可染与青鸾在电话旁附和。 “炮仗声太响了,听不太清楚,刚才叫我奶奶的是谁呀?”奶奶在电话里问。 “我是可染,您孙子”崔可染大声说。 “我是您孙女青鸾”青鸾也大声说。 “奶奶,这里还有您一个孙子,……”芳草凑到电话旁突然说道,她的话把晴川他们吓了一跳。 “谁呀?”奶奶问。 晴川赶紧把电话听筒用手掌盖住,不让母亲听到芳草的声音,然后才松开手回答母亲的询问,“是青鸾逗您高兴呢,您看年轻人都想做您孙子,您多逗人爱,妈,来客人了,今天电话就到这里了,年后见”。 他也不知道这样圆谎,母亲是否会相信,但也只能这样说了。晴川无奈只能挂断了电话。 这通电话,晴川与可染、青鸾策划了好几次,为了不让晴川母亲知道他的病情,他们设计了一个在国外考察不能回老家过年的剧本,差一点就让芳草的一句插话给搅黄了。 半年前,晴川由著名教授孙思纯做了手术,手术很成功,身体恢复得也比较好,现在是按照医院安排回来复查并进行放化疗治疗。 晴川为了不让家中八十多岁的老母担忧,一直是瞒着老家的所有亲属的。你看,他住院手术期间,他老家一个亲人都没有来看他,只是因为他封锁了自己手术的消息。他老家的人都认为他在深圳发着大财呢! 为了除夕夜的这通电话,在前些天他就和可染、青鸾设计了脚本。芳草的出现几乎让三人的努力化为泡影,好在晴川机智,及时挂断了电话。 对芳草母子的到来,房子里的人都有些诧异,但一致地表现出少有的喜悦。 “子英,你怎么来啦?”首先是青鸾的声音。 “芳草,你来啦”晴川起身相迎。 此刻只有可染见到芳草显得有些尴尬。 “我们来陪你们一起过除夕,听新年的钟声,迎接新年的到来”芳草的话语仍然是这样兴奋,她说着又将站在门边的子英推到晴川的面前,向晴川介绍道:“晴川,我带子英来认识一下你” 稍停,芳草又直视着晴川道:“晴川,我今天把子英介绍给你,其实带着私心,就是期望以后你也可以像对待可染、青鸾一样对待他,好吗?” 晴川看着面前英气勃勃的子英,忽然想起易娭毑的误会,此刻一个念头掠过心头:子英真是自己的孩子吗? 芳草从晴川细微的眼神的变化已经明白了晴川内心里涌起波澜的原因,她告诉自己:他明白了,晴川明白了自己话里的含义。 “子英,这孩子真有出息,我喜欢得紧”晴川从走神中很快恢复到惯有的镇定与敏捷,并开起了芳草的玩笑:“芳草,我说不定以后想把他带到深圳去,你舍得吗?就算你舍得,大哥罗跃进也不会舍得” 芳草一时语塞。 晴川见子英在自己面前显得生分就对可染和青鸾说,你们年轻人去玩吧,街上在放焰火,你们去看焰火,迎接新年比陪着我有意思多了,去吧,去吧! 青鸾乐得带着子英出门去了,可染跟在后面也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晴川与芳草。 芳草将自己带来的老鸭汤从保温瓶里盛了出来,招呼晴川来喝:“老鸭汤,凉性的,以后要多喝,喝了不上火” 晴川伸手去接,却被芳草拒绝了。 芳草一边用嘴吹着还滚烫的老鸭汤,一边说道,“让我来伺候你一回吧,晴川” 晴川没有再拒绝,房间里飘散着香气浓郁的老鸭汤味。 外面的焰火又在天空炸裂,一圈一圈的优美图案映照在窗户玻璃上,让病房里的晴川与芳草也心底暖暖的,心思也像焰火的图案一样绚烂。 …… 时间就是一怪兽,当你与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它会显示出青面獠牙的一面,让人如受折磨;而当你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它又温煦如春,有如白驹过隙,显得特别短暂。 晴川与芳草的相处也逃不出这个法则。 一转眼,他们就听到天心阁那口千年古钟浑厚的第一声钟声。 芳草似乎一下子变得亢奋,她捉住晴川的手,很轻柔轻柔地开始了一段她精心准备的朗诵: 当新年的钟声敲响,心灵的深处便隐了一份苍凉,真切的怀恋往日。这大约是送别了往日的辛劳与付出,让我们真切的感悟到了生命之急迫、人生之匆匆。当我们面对一个全新的时空,也许又会在不经意间感悟到:苍凉也是一种胆识,一种向前的力。当我们领悟到那时光美妙的音符时,便向上,便发奋,使生命充满活力……* 晴川听着芳草的朗诵,心里便也充满了力量。 他理解芳草的苦心,无需言语,当两个人灵魂相融的时候,语言就是这个世界最无用最苍白的东西了。 病房外,那绚烂的烟花越发密集,那浑厚的钟声也越发激扬。 而房子里芳草却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轻声地为晴川哼唱着歌谣: 当爱成为往事,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爱情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里,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因为我仍有梦,依然将你放在我心中,总是容易被往事打动,总是为了你心痛,别留恋岁月中,我无意的柔情万种,不要问我是否再相逢,不要管我是否言不由衷,为何你不懂,只要有爱就有痛,有一天你会知道,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人生已经太匆匆,我好害怕总是泪眼朦胧,忘了我就没有痛,将往事留在风中,因为我仍有梦,依然将你放在我心中……* 晴川静静地听着芳草的哼唱,眼眶开始湿润。 这个除夕的夜晚有太多彼此心照不宣的情感借着烟花在悄然释放,彼此都懂得。 第五章、前世的花开在今世的路边 第一节、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春节过后,滨湖市又回归到人们最不喜爱的料峭天气。 从农历正月初七,芳草正式上班了。这些天,她有空就喜欢把玩自己的一款新手机,这是晴川的礼物。每当把玩手机的时候,晴川的声音就会在她耳边盘旋,挥之不出: “我在伟人划圈的地方独自生活,如果接到大哥夫妇的电话,我就知道在千里之外自己还有人念想,自己还有大哥、有你和一众同学,我的心就不会孤单” 晴川的话里流露出的那丝丝扣扣的悲凉,一遍又一遍的敲打着芳草的内心。 这之前的春节期间,芳草几乎每天至少一次以上到医院看望晴川,也没有多少话,就是陪他聊几句天气、聊几句孩子,然后告别回家。 农历正月初八日,她再去的时候,崔可染与青鸾正陪着晴川下楼出院。 看见芳草来了,晴川让可染将一个包裹交到芳草手上,并告诉芳草,这是送给大哥跃进、子英的智能手机。 “晴川,你好记仇哦,他们父子都有手机,我的呢?”芳草用的是一款老掉牙的按键手机,早就想换了,奈何经济条件不允许就只能对付着用。 “你的?芳草,对不起,我怕我的东西你又要拒之门外,我会很没面子,所以我没有准备呀”晴川故意开芳草的玩笑。 其实从芳草主动要求自己给她送礼物的细微举动,晴川就知道芳草对自己的戒心已在逐渐消融,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晴川,你什么时候变得看人下菜,知道区分彼此了?”芳草不是不会埋怨人,这要看是对谁了。 “我有这么坏?”晴川笑了起来。 “那还不给我!”芳草伸出手来。 “在一起呢,芳老师,我爸逗你玩呢”可染怕芳草真的生气赶紧出来打圆场。 “芳草,请告诉大哥,空闲的时候也给我打打电话,我在伟人划圈的地方独自生活,如果接到大哥夫妇的电话,我就知道在千里之外自己还有人念想,自己还有大哥、有你和一众同学,我的心就不会孤单”。 这样的场景既让芳草时常感到温馨也不免带来悲凉,为晴川的人生而悲凉。 她设想着自己该为晴川再做点什么?做点什么呢?芳草一时也没有想到好的点子,就这样约有所思的坐在办公桌边摆弄着手机。 “芳老师,在发什么呆呢?哟,这么高档的手机,发财了?还是红杏出墙了?”在芳草身后说话的是她的同事美女查静雯。 “你这个小妮子,呸,亏你还是诗人,说话这样难听”芳草转过身来面对着眼前的查静雯。 这是一个美艳到极致的女人,她身材高挑,体态轻盈,言行举止端庄娴雅,五官的比例恰到好处,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尤其是一双仿佛可以望穿前世今生的耀眼黑眸,笑起来如弯月,肃然时若寒星。直挺的鼻梁,唇色绯然,轻笑时若鸿羽飘落,甜蜜如糖,静默时则冷峻如冰。侧脸的轮廓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却又不失柔美,那个男人见了都会心往神池。* “芳老师,别说我说话难听,这款手机才上市,价格高昂且不说,关键是商场里断货根本买不到,你老实交代,你这小气鬼那舍得买这么贵的手机,一定是别人送的,你又受不了贿,自然只有一个渠道” 美女查静雯条分析理地为芳草分析起来。 “什么渠道?” “你还不明白,芳老师,有钱的男人送的呗” 芳草笑笑,没有做声。 “芳老师,我说对了吧?这年月,男人肯对一个女人花钱,可得提防咯” “呸,你这个死静雯,只有你这样的尤物才要特别小心,大姐我早就人老珠黄,你还开大姐的玩笑?”芳草挥起手做出要打静雯的模样。 查静雯避也不避,直接抢过了芳草的手机,欣赏起来,逼迫的话语也跟着来了: “我没说错吧,芳老师,这个手机,我肯定是别人送的,而且是一个男人,新欢还是旧情人?” 看着玩闹的查静雯,芳草心忽然心里灵光一闪,她这样问起查静雯来:“什么样的男人你才会中意?静雯,我好想把你嫁出去” “嫌我讨嫌了,本小姐不嫁” “像你这样品貌双修的女孩,世间难找,不嫁太可惜了,老天也不会允许” “我可没有你说的这样优秀”静雯被芳草夸得有些羞涩。 “世间所有的溢美之词用在你的身上,都不为过。反过来说,要找到与你匹配的人也是不容易。真是上天有眼,这个人今天终于出现了。他品德兼优,财力雄厚,还是个货真价实的诗人,你们一定谈得来,愿不愿意见一面?”芳草开始对查静雯进行试探。 “这样的人早被小姑娘抢走了,还轮得到我来选?”查静雯突然失去了谈话的兴趣,走了开去。 查静雯的出现激醒了芳草心底里那个隐秘的欲望。 芳草看着查静雯离去的背影陷入了长久的沉思。沉思之后,一抹会心的微笑浮现在芳草的脸上。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芳草轻声地唱道。 第二节、依门听诗 当晴川再次回到滨湖市人民医院开始进行化疗治疗的时候,芳草决定邀请丈夫一道去看望他。 她这样对丈夫罗跃进说道:“跃进,我觉得你也应该去看望一下晴川,他对你这样亲,当自己的大哥一样” “嗯,晴川这家伙还是讲交情的,上次他送我们家的三部手机只怕要万把块钱才拿得下来,都是市面上最新款的,是应该去看看他”,跃进第一次迎合了芳草的意见,这是多少年来夫妻两人在同一件事情上取得了一致。 “那我们买点什么去呢?见面礼重了轻了都不行,重了我们拿不出,轻了又显得我们太随意了”,芳草半是对自己说,半是在征求跃进的意见。 跃进没有做声。 “牛奶之类的可以吧?”,芳草问道。 “自己决定吧”,跃进撂下这句话就准备走开了。 “那我明天放学后来接你一起去?跃进”芳草在后面追问道。 第二天放学后,芳草提着牛奶、奶粉之类的一大摞礼品回了家,她要叫上丈夫跃进一起去医院看晴川。 “你一个人去吧,省得我在旁碍事”,跃进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把芳草堵在半天云里,上下不得。 芳草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然后一扭头出了门。她提着礼品上了滨江市人民医院12楼,感觉自己有些疲乏。她便先在走道里的铁椅上稍坐了一下,喘匀了气才往晴川的病房里去。 晴川还是住的一个单间,在人民医院这是相当好的待遇了,不是达官显贵,普通老百姓一般也不愿出这冤枉钱。其实住这样的病房也不是晴川的意思,住院的联系、安排都是“养子”可染一手操办的,他也说不出不同意见,毕竟孩子一片孝心,以晴川的性格是不会挑剔的。 隔着晴川病房门的玻璃,芳草看到晴川与闻涛并排坐在沙发上,晴川正在为闻涛指点诗歌创作,他们交流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感到特别欣慰,闻涛这孩子在晴川的引导下,现在正一步一步走出对死亡的恐惧,人变得开朗多了。 晴川就倚在门框上静静地听着,耳鼓中是晴川兴奋的话语:“闻涛,你这孩子太有灵性了,才学了几个月啊,诗就写的有模有样了。这首诗,《等雪来》,这几句,你徐徐而来/马的鼻息抵近/让所有的生物微微一凛/而兴奋挂上腊梅的笑靥/她为即将到来的相见/已相思了经年/等你,是所有生物的心愿。你从动物--马,从植物--腊梅的感觉写起,全诗没有一个字写到“雪”字,但分明都感觉到对雪的期盼,确实妙,再看这首诗《朋友》……让我们记起沾在衣襟的草籽/仅有的一粒却是收藏了整个草原/我们就在这里聊会天/让月亮陪我们坐着/直到曙色爬上天边。用喻形象、语言含蓄,讲究意境,可比我那些诗友们喜欢用一堆华丽的辞藻拼出来的花里胡哨的所谓诗歌强多了,掌握了诗歌的精髓啊” 闻涛受到晴川的夸赞,有些羞涩地搓起手来。 芳草忽然想到眼前的这一幕,要是将闻涛换成自己的孩子子英,是不是自己最想看到的一幕呢?这样的日子会否到来吗? 继而,芳草又听见晴川有点含混不清的声音: 《殇》 此刻,我站在风暴的中心 波涛涌起 它正等待那一声别离的笙箫 就将我与往昔埋葬 那随汐而来的海螺 灵肉分离 空空的躯壳仍在以海的韵律 吟颂复活的骊歌 也似在追思在咏叹 曾今的爱恋与云卷云舒 我会复活吗? 我告诉你,我会先死去 高潮已过 终不能逃过曲终 无需惊恐,殇终究 只是一阵凉风 掠过此生多姿的园林 结局早就注定 不必回首,一切都不过是短短的一瞬 那就来吧,架起竖琴 焚三二支玫瑰 来氤氲此刻的悲鸣 你听,琴声虚无 半似尘埃 半似魂灵 魂灵飘升浩瀚星空 尘埃回归不息大海 安息,只在下一个节日 再回首便只有 河汉澄明、大海不息 …… 芳草从这首诗的字里行间倾泻而出的对生死的豁达深深的感染着她,她也从中品咂出常人难以察觉的悲凉,这股悲凉更深的震撼着她。都说,知音难觅,自己难道就不是他的知音?不与他心息想通又怎能感知他内心的隐秘? 她这时却没来由地想起了晴川的一首旧作《前世的花今世的缘》。这首诗她烂熟于心,于是轻轻的背诵起来:那一年/杏花微雨鹧鸪天/我与你/西子湖畔久流连/断桥盟誓结连理/雷峰塔下情意坚/只因你说/前世的花才能开在今世的路边…… 她轻轻地在心里背诵着,眼前却闪电一样闪现一些往日或甜蜜或撕心裂肺的画面,惆怅、失落的情绪随之而来。 她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闻涛开门走了出来。 随着开门的声音,晴川的声音也跟着赶了过来:“闻涛,你那首幽冥之花的诗歌,……” “啊?”芳草忽然记起晴川手术之日交给自己的纸条,原来是要给闻涛的。 看闻涛开门,芳草就走了进去,一边说着“晴川,没打扰你们吧?”,一边将所带的礼品放在一个空置的方凳上。 “晴川,你还是诗心不改啊,还记得你给我写的《邂逅》……”, 芳草回头一望还在门口徘徊的闻涛自知食言赶紧停住了自己的舌头。 “闻涛,你那首诗的题目还是改作‘彼岸之花’比较好”晴川对门口徘徊的闻涛说。 “好耶,谢谢大哥,我走了”闻涛如获至宝,高高兴兴地走了。 芳草这才明白那天晴川手术的时候交给自己的纸团原来是这个意思,自己真是胡乱猜疑,错怪晴川了。好大的乌龙哦,害得自己白白伤感了一场。 芳草与晴川刚聊了一会,可染提了一大包中药进了门,芳草本想再与晴川聊一聊他刚才的诗《殇》就只好作罢了。 不过她还是有收获,硬是从可染手里把煎熬中药的活计给揽了下来。 在回家的路上,芳草回味着刚才的一幕,好像原本悬浮的心终于落了地。 尽管自己还没有为晴川做什么,但芳草觉得今天还是不虚此行,一是听到晴川的新作,明了了他的心境,二是解开了一个误会。晴川给自己纸团上的彼岸之花并不是界定两人的关系,只是一首诗歌的题目。三是了解到了晴川需要饮服中药以调养扶正,增强自身的免疫力。自己能为晴川做的也就是熬煮汤药了,自己这段时间就有的忙了。 第三节、无端的误解 芳草来为晴川送熬好的中药来了。 现在她每天在家熬好中药再用保温壶装了送到医院让晴川饮服。 她想服侍晴川吃完汤药就问一问晴川这些天做放疗身体能不能吃得消,有没有像有些病人那样白细胞和血小板急遽下降,或者食欲下降、饮食量减少、恶心、呕吐、腹胀、腹痛、腹泻或便秘等情况,显然芳草对有关放疗的知识做了功课,要不然不会了解得这样清楚。 但晴川今天的情绪似乎很压抑,从芳草进门起,始终双眉紧锁,往日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对芳草的问询回应得慢而冷淡。 “我还好,现在只是有点厌油,恶心,其他没什么” 对晴川的回应,芳草虽则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为晴川即将到来的磨难隐隐担忧起来,但此刻敏感的芳草却明显地察觉出晴川的心不在焉。 芳草弄不懂,晴川这是怎么啦?有什么心事吗? 芳草在心里盘问了自己一通,她没有找到答案。 芳草当然不清楚晴川的心病。原来就在半个小时前,闻涛风急火急地跑来晴川的病房,告诉晴川芳草的丈夫罗跃进得了肝癌而且是晚期。 “你怎么知道的?”晴川不太相信生龙活虎的罗跃进会得这个病。 “我在护士站看到的病历”闻涛斩钉切铁地说,“清清楚楚,姓名,罗跃进,肝癌、晚期,我看了几遍,绝对不会错” 闻涛的话瞬间就让晴川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而晴川并不知道世间确有同名同姓闹出来的乌龙,他一时情急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沉重。他为芳草的处境深深地担忧起来。 “真是造物弄人啊”,晴川深深地吁了一口气,以平缓自己憋闷的呼吸,就默默的回他的病房去了。 晴川始终也没有想明白跃进大哥得了肝癌这样的大事,芳草竟然瞒着大家,装得没事人一般,还天天为自己煎熬中药,她的心怎么变得这样冷酷无情?她曾经是多么善良的一个人啊,难道岁月的磨砺竟可以将一个人的善良蜕变成冷血? 他想知道跃进大哥的心态怎么样,病情进展到什么程度?这些都是让人揪心的问题,他急切地想要了解到全部的答案,否则,自己悬着的心又怎么可以放的下来? 他同时又为芳草今后命运的演化担忧,她的一辈子几乎就在护理丈夫跃进的琐碎、磨难中来到中年,自己本想帮助她,让她从此走出苦难,得到一个舒适、富足的晚年,但偏又遇上这样的事情,一旦大哥跃进因为癌症离开人世,她的晚年将该有多么凄苦? 他不愿将芳草的结局设想得这样不尽人意,努力将这样的设想压抑下去。 但另一个念头又冒了出来:芳草心态蜕变的原因是否是自己二十多年前的冲动出走让她仇视自己,继而迁怒于大哥跃进?或者是她觊觎自己丰厚的家财而急于脱离与大哥跃进婚姻的羁绊? 就在晴川浮想联翩的时候,芳草提着保温壶来到了晴川的病房。 此刻,晴川脑海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他要窥视一下芳草内心深处那不为人知的隐秘。 “芳草,假设大哥跃进离开了你,你还会回到我的身边吗?”晴川问话的含义就是让芳草在自己与跃进大哥两人间做一个选择,看看她隐瞒大哥跃进的病情并且置之不顾的目的是不是为了回到自己身边。 “啊?晴川,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我从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对晴川突然的发问,芳草错愕不已。 “那你就试着想想”晴川有意鼓励芳草说下去,他太想找到自己探究的答案,解开自己心里纠缠了多年的绳结。 “晴川,你真想我回答你吗?”芳草直视着晴川的眼神明显显露出不解并掺杂着怒火,“不说你大哥活得好好的,就是真有那么一天,他先我离开了,我也不会回到你身边。你该知道,一个人不可能在一生中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我也不能” “是,说得形象,一个人不可能在一生中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晴川激愤地说,“一个人不可能在一生中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是因为那条河流只是一个被人遗弃的托盘,它没有流出她想要的东西,一个温馨的家,一个留城指标,一份体面的工作?” “什么?晴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芳草忽然连呼带叫起来。 “我说的不对吗?”晴川的话是步步紧逼。 “晴川,你就是这样看我的?”芳草胸部起伏,显然已抑制不住自己的激愤的情绪,“晴川,你还是没有放下过去的恩怨,你看不得你曾经爱过的人与别人在一起,你的心里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阴暗呀?” “我心里阴暗?”,晴川重复着芳草这些话,气愤地给了自己一拳。 晴川与芳草都感觉到不应有的尴尬在一阵阵袭来。 “我说错了吗?晴总,你不知道你刚说了什么吗?你说我什么,我不会辩解,我也不想辩解。但你那样说你大哥,你就是在变相地诅咒他,我说错了吗?我误解你了吗?” 晴川没想到性格一向温存和顺的芳草会这样突然改变了对自己的称呼,这样向自己连续发问,他觉得他的心被一根无形的针扎了一样,很痛很痛。 “芳草,你真的误解我了,你一直在误解我,而且一直不肯原谅我” “我为什么要原谅你?你又为什么要请求我的原谅?晴总,早过去了,在情感上,我早跟你没有关系了,从二十五年前那个夏天,你就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岁月是把最好的扫帚,好多不该保存的东西都被清扫干净了,清扫得一干二净。时光可以把一切都打磨成一闪而过的回忆,我对你早就没有爱意,也没有恨意,你只是我偶尔的回忆”,芳草的语速越来越快,她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晴川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多少年了,芳草早就把自己过去了的那段情感小心翼翼地尘封了,不让任何人来打开,来窥视,那是她不能再次撕开的伤口,那是她的禁区,她的雷区,一旦触碰她就会像一只护犊的母羊,毫不犹豫地架起它的犄角,冲向对方。 “是吗?我只是你偶尔的回忆?曾经我们的爱,我们的誓约都如风一样飘散了,不见了,清扫得一干二净?”,晴川的情绪也开始起伏。 “那又怎样?你以为你那浅薄的爱能代替生活,能挽救我的屈辱?二十五年前,你一走了之,你知道我将承担怎样的后果,怎样的屈辱?是罗跃进救了我,给了我一个家,我那时候就在心底里发过誓,我会对我的男人好一辈子”芳草的话前半段是真,后半段却是言不由衷,故意说给晴川听的。 房间里只有钟表的蒂塔声,走道里传过来年轻护士们嬉笑声。 “芳草”,晴川伸出手,握住了芳草的手,“芳草,我当年一走了之,是我错了,我不想做什么辩白。现在我也没有想要破坏你家庭,我只想给你幸福”。 “晴川,我承认你是我的初恋,大学也只有短短的四年,何况我们爱恋的日子并没有人生这么长久,充其量,大学只有短短的四年,而你知道吗?我和罗跃进生活了二十五年。四年与二十五年,谁长谁短?你还要来计算吗”,芳草自顾自地说着:“也许你没有忘记,但我忘记了。你看看,我们,我们早就是风烛残年的人了,你看看,你我脸上的这些沟沟壑壑,你看看我们头上的白发,我们已不再年轻。你病着,我不该跟你发脾气,但你明知道我们早就是两条道上的车,我们怎么还能有交集?除了情感,晴川,我们什么都可以谈,但请照顾一下我的脸面,不要再来撕开我的伤口”。芳草奋力挣脱了晴川的手,气呼呼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芳草和晴川都沉默着,久久没有话语。芳草看着眼前的晴川,她感到一阵昏眩,一阵燥热,她想大吼一声,但她还是没有叫出口,只是低低地饮泣着。 此刻她在想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就这样沉默了许久,芳草停止了饮泣,她的神情又恢复了常态。 “芳草,我真不想让我们之间存在的误解疏远了我们的情感”。 “误解?可能吧,二十五年都过去了,不急在现在来辩白,等你身体康复了,我们有的是时间,不是吗?晴川” 这下轮到晴川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他还是嗫嚅着:“芳草,你不了解我离开你后我这二十五年都经历了什么?” “是的,我急于了解你的一切,尤其是那天我们在楼梯间见面以后,我这样的心情更加迫切,这二十五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我想了解,但我更想了解你现在的病情,治愈的几率有多大?应该选择怎样的治疗方法?我都想仔仔细细的透彻的了解,在你的心里,我就真的那么冷酷无情?对你不闻不问?你错了,晴川。但我知道现在不是时候,我一直都忍着。我在忍着,晴川你不要逼我啊?”,芳草的泪水又忽然涌上了深邃的眼窝。芳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失控,真的是恨之深、爱之切吗? 晴川听着芳草的话语,久久的回味着。房间里一下子又陷入了沉默。 此刻房间里真的除了沉默,没有什么可以打破,除了泪水,没有什么可以流淌。 过了许久,芳草提起晴川房间里的中药包就一声不吭地往外走了,也不管晴川在说什么。 而被撂在病房里的晴川还在就怎样挽救跃进莫须有的“疾病”在纠结。 这一幕,晴川在多年之后,仍有诗为证: 我沿着江堤追赶,我低声呼唤你的名字 我的声音一直绵延到江的尽头 你仍然没有靠近堤岸,你在我 够不到的地方漂流 你也曾有过回眸,但江水没有停留 这一幕,像把刀 直至暮年 它拉开的伤口 仍像桃花一样殷红 第四节、卸下块垒 在芳草的心中,她知道晴川对自己存在误解,她不是不想寻找一个机会,给晴川解释明白,但现实的情形是她现在不能。 她知道如果现在告诉晴川真相,晴川势必会要与儿子子英父子相认,那自己的家庭也必将掀起滔天浊浪。二十多年的隐忍与努力都会在顷刻间化为泡影。 于是她就将吐露真相的时间一拖再拖,由此而来,晴川的误解却越来越深,想解开真相的心情也越来越急迫。两人在言语上就似火药遇到了雷管一点就着。 只是芳草无论如何也不知道晴川对她的误解与她认定的误解如此南辕北辙。晴川错误地认定是芳草在隐瞒跃进的病情,对跃进疏于照顾;而芳草则认定是晴川误解她未告知子英与晴川是父子的真相。 白天晴川那步步紧逼的话语一直在芳草的心中回响着。她弄不明白晴川怎样会问出那样的问题,看来晴川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不仅纠缠自己大学毕业留城嫁给罗跃进的过往不放,连诅咒大哥的勾当都使出来了,能不让自己气愤?他已不是自己心目中的那个忠厚、诚实的晴川了,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自己怎么一下子又看不清他的真面目了。他一面劝自己放下恩怨,自己却变本加厉地干起不齿之事?芳草的心被晴川的话语侵扰得没有一处平静的角落,她一整天一整夜被晴川的误解与指责煎熬着。 其实芳草是聪慧的,只是以她善良的本性,她对有些事物的认知总从美好的角度出发,得出的结果自然也是美好的,而一旦与她的设想存在偏差,她又会陷入另一个泥沼暴露出她性格的偏执。 在外人看来,她似乎有些幼稚,缺少对人情世故的娴熟运用,其实她自己并不是不知道在对待晴川的问题上,自己太过偏执了。 她说不清自己这是爱呢还是恨,还是爱恨交加,还是别的什么? 晴川的一切的一切,她都关注着,生怕晴川有什么闪失,但她又从骨子里无法理解晴川为什么南下深圳后渺无音讯是故意抛弃自己呢还是另有隐情。 在她偏执的思想里,她就始终认为是晴川故意抛弃自己而从不愿意往另有隐情上思索,生生地把自己逼入了死胡同。 有的时候,她也会清醒过来,对自己的偏执进行检讨:晴川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以致要恨成这样,时过境迁,二十五年都过去了,即使有恨也应该消亡了吧?反观晴川一直暗中在帮助自己,无处不体现他的真情与豁达,她又有了否定自己是无事生非的打算。 这个芳草啦就这样生活在不应有的矛盾中无力自拔,以致自己也变得敏感而多疑起来。 最终她又陷入了自己在晴川与丈夫跃进的情感的天平上谁倾向谁的纠结上,以致自己偏离甚至遗忘了对事件的真相的追寻。这样的思绪无疑是错乱的无序的,不会有什么结果。 在焦虑中,她突然想到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崔可染,也许能从他的身上可以找到晴川对待自己态度突变的原因。 晚上,她约了可染在医院外的一家茶楼见面。 见面之前,芳草已经反复地推敲过自己该怎么与可染谈话的方式,在她的心中她既不想激怒可染,因为她知道晴川在可染心中的崇高位置,又想达到揭开晴川对待自己态度突变的原因,所以她选择从检讨自己拉起话题: “可染,我和你养父分别这么多年了,我们之间还是有些小误解,我不想总是这样拖下去,我有时候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这样对你养父的健康也不利,你说呢?孩子”。 “芳阿姨,恕我直言,我看您对我养父确实存在很深的误解,甚至有点小敌意,我不知道事情的根源,但我可以以我的良知告诉您,我养父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而您一直像对待一个小人一样看待他”,可染的回应让芳草精心准备的话题差点夭折。 “是,我知道,孩子,你养父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但男人和女人有时候对事物的认知是不一样的,看问题的角度也会不同,你不了解我们的过往,当然会觉得我在误解你养父,可能我确实在一些地方在误解你了养父,但事实是你养父对我的误解比我对他的误解更深,更难开解”。 “是这样的吗?我这么觉得是你在误解我养父呢?” “可染,你不知道你养父今天白天对我说了什么话吗?他在指责我当年为了一个留城指标就背叛了与他的感情,而且牵连到我丈夫罗跃进” “芳老师,你和我养父的过往,我确实无力来开解,因为我养父从来不对我和青鸾提起他与你的过往,我想,那段记忆可能是他心里的隐秘,也可能是他最不愿提及的隐痛,但我从我养父这些年为你所办的事项,还有他无意中流露出的对你的思念与牵挂,我认为,我养父确实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你在他心里从未走远,他也从未忘记。我也不解,你们两个心心相惜的人怎么会存在如此深的误解呢?”可染也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可染,你不知道,你养父今天第一次对我发火,在我与他相识的近二十多年时间里,他一次也没有对我发过火,今天他的火气不仅来得凶猛而且毫没来由”芳草很是委屈。 “你们当时谈到什么话题呢?”可染想弄清楚来龙去脉。 “我一进门他就提起我会不会离开跃进,和他重归就好” “我知道了”可染打断了芳草的话。 “你知道什么?”芳草急切的追问。 “罗伯伯是不是得了不治之症?” “没有呀,自从你请来神医,他病情好转了,有时还可短暂站立了”芳草如实告知。 “这就奇怪了?”可染紧盯着芳草,似乎想从芳草的目光中找到答案。 “奇什么怪?” “你认识的那个喜欢诗歌的闻涛,明明在护士站看到了罗伯伯得了肝癌晚期的病历,你怎么还瞒着我们呢?” 听到这里,芳草忽然记起几年前自己也曾收到的与丈夫罗跃进同名同姓者的病历,这才恍然大悟。 “真是一个天大的乌龙”芳草自己也被气笑了。 这下轮到芳草来向可染解释事情的原委了。 “原来是一份同名同姓者的病历闹出来的乌龙” 两人都哑然失笑了。 在短暂的停歇后,可染忽然好奇心上来,开口问了芳草一个问题:“芳老师,难得我俩促膝谈心,我也正有事想向您问个明白,我养父读大学的时候曾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你是他爱着的那个姑娘吧?” “啊?”芳草对可染的问题很是惊讶,她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这样对可染问道:“可染,我想问你,你养父与你谈起过他过去的情感生活吗?” “没有,他从来不与我们谈他过去的情感生活,那是他的禁区,但我从他与他的朋友陈平的谈话、聊天中,我多少知道一些。我养父大学的时候与一个女孩暗中相爱,两人的感情应该是很深很深的那种。我养父毕业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具体是什么事,我也无从了解。反正就是他还没有毕业,他就南下深圳。可是不幸的是他误入了黑砖窑,在黑砖窑里整整呆了一年多,等他逃出来,他第一件大事就是借了路费回到了滨湖去找他爱着的那个女孩。时隔一年多,等他再次回到滨湖,他爱着的女孩已结婚了,还与人生了孩子。是可忍,熟可忍?我养父就愤而再次离开滨湖并发誓再不踏足滨湖一步。也许是我养父还是无法忘记他的初恋吧,尽管岁月的风霜成熟了他的心智,吹老了他的面容,他在心底里还一直想为曾经的女孩做些补偿,是报答爱情也好,是弥补内心的遗憾也好,我无需去探究,事情的结果是我养父已用几乎一生的时间消弭了对失去了的情感的怨恨。他暗中去帮助她改变境遇,期望她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他同时为家乡修桥铺路、捐款捐物,极尽所能地贡献自己的精力、财力,我看更多的原因是家乡里有一个他曾经爱过的人吧。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大家只顾着埋头挣钱,有几个人会真心实意来做慈善?我想这是因为我养父的心中存有大爱,他要没有大爱,他能做这些事吗?一个有大爱的人又怎能没有完美的爱情观?” 芳草静静地听着可染的叙述,大颗大颗的泪珠在奔流。 可染却停了自己的叙述,他也需要调整一下自己的呼吸,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 “可染,你继续说吧”,芳草擦完自己的泪水,恳请道。 “这些年,在与您的接触中,我可以断定我养父年轻时候爱恋的那个女孩就是您,那么伤我养父最深的也就是您,但我又时刻在否定自己的判断,您是多么善良的人啊。怎么能与那个背叛我养父的人联系在一起呢?打从我六岁多起,我就与我养父生活在一起,我也是他的小棉袄,他的心思我能不了解吗?二十多年了,他对那个心心念念着那个女孩从来没有半个字责怪过,也许你不信,也许我养父的内心里是存在对那个背叛他的女孩的一些不解,但他总是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有时我听他自言自语‘都是我误了她’,我就知道他的内心自责有多深,而那个当年与我养父山盟海誓的女孩,她知道吗?以我养父现在的条件,什么样的女孩他找不到?但十几年了,他找了吗?没有。他就是那么孤独着。我不想介入上一辈人的恩怨,我也不想作一个道德评判师,但我很想问一问,如果我碰到当年背叛我养父的女孩,我想问她一句话” “你想问什么?”,芳草急急地问道。 “爱情的真谛是什么?”,可染重重地说。 “爱情的真谛是什么?爱情的真谛是什么?”,芳草重复着可染的话,深深的愧疚从内心升腾而起直至脸上然后深入眉梢。 第五节、你情我愿 与可染的一场对话,彻底地卸下了芳草心中的块垒。放下了块垒,一切便都是晴天。笑意盈盈的表情又重新回到了芳草的脸上。 这一天,芳草掏出了晴川赠送的新款手机,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她现在已能对这款智能手机熟练操作了。此刻她的面前摆开着一本杂志。杂志上莓丝的美文《敬我余生不悲欢》正暗合了她的心境,她默默的阅读起来: 我总想问你一句,你还好吗?似乎时间它从来没有向前走过,似乎你还在我的身边,从未真正离开过。记忆有时比较迟钝,哪怕人走茶凉,也舍不得遗忘,总觉得多记住你一秒,就能多爱你一秒。我曾在脑海中千万次的想象过这样的画面,有你,有家,有漫天红霞,有灿烂星河。可是后来,我只是孤独地走着,偶尔会疲倦,偶尔也会停住脚步想念你,把爱你的这回事当做最深的秘密。爱,有时候确实挺无奈的,我会遗憾自己当初松开了你的手,你笑得那么幸福,可是身边的那个人不是我。原来爱是可以被替代的,无论曾经有多么渴望一生,没有坚持到最后一刻,我们都算辜负了彼此。只是有点难过,路过你的世界,错过了你,只是有点不甘,那么深爱我的你,还是不属于我。从前的分别,各自敬上一杯,往后江湖便各走两边。那这一杯深情我先干为敬,敬你日后无波澜,敬我余生不悲欢,关于往事我们绝口不提。* 也许是受到莓丝美文的感染,芳草想将美文中的一些句子摘录后发给晴川,她打开了微信,微信里只有晴川的一张握手的图片。她选择了一个笑脸的表情,并打下了一行字:晴川,你还好吗?然后点了发送。 隔会儿再看,微信里已有晴川回来的信息,是一首诗歌。她就认真地阅读起来。 《问候》 打开微信的朋友圈/那么多欢喜与悲凉从深处醒来/岁月匆匆/我们只是相互凝视的两棵树/咫尺却遥远/“你还好吗”,你的问候/是一记鞭子/一下就击中我心底的柔软/ 早已不是暮鼓晨钟的少年/从前的一些密友也已隐在光阴的后面/朋友圈已随时光慢慢在腐朽/而我的渺小沉淀为温情的阻碍/早已不奢想会有谁来收留我的落魄/会有那一段情来温暖我的凉薄/甚至一声真情的问候/也难抵达我低矮的岁月/ 而此刻,你的问候就是麦田的一抹秋色/引导我再回首平凡的流年/让我看见花草依然在枯荣/果实依然垂甸依然丰盈/这料峭的时光啊/消了旧怨/也消了新愁/阳光也一点点赶来为我壮行 “是呀,晴川,我现在也是消了旧怨,也消了新愁,再也不会对你误解,对你发脾气了,我的心已起死回生,我们的话题再也不会有什么禁忌,我们可以一起谈诗、谈风景、谈人生、谈许许多多的快乐和不快乐的事情,还有那段尘封的感情”,芳草对着手机的屏幕呆呆的,像个想着心事的少女,一抹盈盈的笑意始终高挂在脸上。 她又在微信里给晴川打了一行字:“干么这样写‘会有那一段情来温暖我的凉薄’,我不同意哦,我们都是你的亲人,跃进、子英、可染、青鸾不是你的亲人吗?”,发送出去。 “同意,你们都是我至亲至爱的人”,晴川的回信来了。 “晴川,我一直欠你一个道歉,我今天忠诚地向你道歉哦,你要原谅我哦” “我就当你还是二十五年前那个有点任性的女孩,你的一切我都可接受” “包括我的蛮横无理?” “偶尔能感觉到你的任性,至于蛮横无理,你有过吗?我没有体会啊” “我就知道,这个世界只有你最能宽容我” “芳草,是你自己心里有阳光” “‘阳光也一点点赶来为我壮行’,你的诗句的意思是把我也比如为‘阳光’咯”,芳草又把话题转到了晴川的诗歌上。 “你们,跃进大哥、子英、可染、青鸾,当然也包括你,芳草,你们都是我战胜死亡的阳光” “只有你还能把我当做一缕阳光对待,我一直想做一个太阳,以我的光和热去照耀别人,但现实是我从来都是一个躲在太阳后面的月亮,他们都无视我的存在” “没有人会这样无视你的存在,自己心里有就好了,何必在乎别人的看法呢?” “我在乎,晴川,我更在乎你对我的看法” “不提我们吧,提起我们的过去你就生气,我不想你总是生气”,晴川吸取了教训及时转换了话题,“家里人都好吧?” “跃进的病情缓解了许多,现在能短暂站立几秒钟,这也是巨大的进步;子英还在实习,时间到了就要回南方大学读博;至于我嘛,工作与生活都还行” “那就好,一个小小的建议,抽空去把牙补一补” “哦”一丝甜蜜从芳草的心头升起。 “希望你能过好自己的余生”晴川真情袒露。 “我会的” “要不要去考个驾照,买台车,跃进看病也方便些”晴川再次建议。 “晴川,你疯了吧?跃进到时又不知道怎样闹呢?” “你也可以对大哥不讲理啊,像对我一样” “晴川,你和你大哥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跃进是你丈夫,我只是路人甲”晴川话语里难免不掺有自嘲的成分。 “晴川,不是你理解的那样。你是我这一辈子唯一能够发泄我的情绪的男人,你发过誓的,允许我一辈子对你不讲理,你忘啦?我也愿意一辈子对你不讲理,但对跃进我不能,他的承诺都是空话,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芳草一边打字一边抹去泪水。 “一把年纪了还这样刁蛮”晴川啐了芳草一句。 “我愿意”芳草轻轻地说。 芳草还是不愿让晴川彻底地触及自己的伤口,但无意中已将自己的心思袒露无遗。一番与晴川的微信聊天,早把久存的芥蒂一扫而光。于是放下手机,去为晴川熬药去了。 第六节、以文传情 阵阵中药的味道从厨房里飘荡而去,火炉上坐着一个陶沙罐子,噗噗地往外冒着热气,这一向以来,芳草每天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为晴川熬中药。中药分量大,汤汁也多,芳草就用家里原来装猪油的陶瓷桶洗干净后作为装药的容器,待中药熬好后先倒入陶瓷桶,再分三次用保温杯装了送给晴川服用。 这一天,芳草心情特别好,因为晴川告诉她,服用自己熬的中药后,放化疗的副作用明显减轻了,尽管她知道这并不是自己药熬得好的功劳,但总是有自己一份心力,自己还是觉得多年亏欠晴川的心里可以稍稍得以补偿。 这样的心态只是在可染解开了她的心结后才能产生,在此之前,她一面对晴川存在深深的误解,对晴川恨意难消;另一方面她又总是放不下他,从内心里牵挂着他;这样的矛盾心里一直折磨了她二十多年,现在好了,她的恨意消除了,她看晴川的一切又回到了大学时代的心态,他的一切都是好的。 他南下深圳丢下我不管不顾,只是因为他误入黑砖窑,这不是他的错,如果要分个对错的话,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自己错了。一个错了的人就应该为对方多做点事,“赎罪”也好,“补偿”也好,懂得回报总是对的。芳草就是抱着这样的心里对待与晴川有关的一切。 放下了心中的块垒,她的心情自然是愉悦的。她一边熬药,一边轻轻地哼起了歌曲“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民主政府爱人民啊,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 她一边哼着歌,一边熟练地将熬好的中药倾倒在陶瓷桶中,然后又装入了保温杯里,将杯盖拧紧,放置在案板上。 其实令她今天有些兴奋的是她昨夜找到了一篇文章《假如今天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她觉得对晴川心里的悲凉就是一剂良药,从今天起,自己就不仅要每天为晴川熬制中药,更重要的为他送上精神的食粮,让他更早更快地甩脱内心里挥之不去的悲凉与残留的对死亡的疑虑,让他身心完全康复。 “这是我能做的应该做的事情,我不会有半丝半毫的懈怠”,她在自己心里发着誓。 当芳草推开晴川病房房门的时候,晴川正好从睡眠中醒来,睁着眼看着天花板想着心事,芳草就去取了热毛巾为他擦了一把脸,然后在他的床边坐下来,柔声地问道:休息得还好吗? 晴川点头应道:有你们这么多人来照顾,我能不好吗?芳草,辛苦你了! 说什么呢?晴川,你我还需要客套吗?芳草笑意盈盈地说。 不,芳草,我不是客套,我是从内心里感激你们!晴川诚恳地说道。 晴川,我现在有一个新想法,我想在你每天闲的时候为你读一篇文章,可以吗?芳草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的手袋中掏出了一本杂志。 晴川笑笑,没有说话。 “你不相信我的朗读水平吗?晴川,我是中学高级语文老师呢!今天让我为你读一篇奥格·曼狄诺的《假如今天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怎么样?” “好啊”,晴川还是在大学时代听过芳草的朗诵,今天芳草的提议,对他来说,不在芳草朗读文章的内容,单从芳草朗读的动机,他就不能拒绝。于是,芳草就开始了她的朗读。 “假如今天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天,首先我要把今天的时间好好珍惜,不让它有一丝一毫的虚度。我不会再为昨日的不幸而叹息,过去的已够不幸,不要再搭上自己的今日。时光能倒流吗?地球能倒转吗?昨日的创伤能抚平吗?不能!过去的就让它永远过去,我不再去想它。而明天对我来说是个未知数,我也不要奢望和痴想,就把握住今天吧。” “假如今天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天,这是我仅有的一天,是现实的永恒。我要用喜悦的泪水拥抱新生的太阳。我举起双手,欢呼着这无与伦比的一天。我真是一个无比幸运的人,今天的时光是上天额外的奖赏。多少强者都先我而去,多少老友也不复生存,而我能得到这额外的一天?这是造物者的怜悯,才给了我最后一次成就自己的机会,我感谢上苍!” “我要验证自己的价值,我会以爱心善待自己的家人,以热心帮助朋友,乐于奉献自己的所有,因为明天我就无法再给予,也无人能领受,我要把我的末日化作我不朽的今日,把一天的分分秒秒化为甘露,与众人分享,一起来体味生命的珍贵。我要加倍努力让今天的每一秒都胜过昨天的一小时。尽管是最后的,而最后的也是最美的” 芳草深情的朗读感染着晴川,一行热泪悄然地爬过他的眼帘。芳草俯身下去用自己的手掌为他擦出了泪水。 此时,病房外却传来一阵凄厉的哭泣,芳草不可能知道,那个与她丈夫罗跃进同名同姓的肝癌患者刚刚离开了人世,去了天堂。 生命啦,有时候是这样脆弱,有时候又是那样顽强。 第七节、迟来的真相 病房里,晴川与芳草相对而坐,气氛正如面前热气消散的中药汤剂又苦又涩。 许久许久,晴川就这么望着芳草,他憋了一肚子的话,他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就想这么看着、这么看着芳草,好像是为了要把她一辈子的心事都看穿了、看透了,不留下一丝余角。 “芳草,有一个真相,我等待了二十五年,如果你今天允许触碰这个话题,我想你亲口告诉我答案”,晴川此刻不想绕弯子。 “晴川,真相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你要知道,我们要的是活在当下啊”芳草猜到这一日终究要到来,但她没有想到会是今天。 “当然重要,如果我如你一样健康,我还可以等,但你也应该知道,癌症这个病有多凶险,我不想让自己带着疑问离开人世,因为这个疑问损害了你在我心中那不可侵犯的圣洁” “晴川,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我也不要你给我带一个圣洁的高帽,现在来追究当年的对与错,又有多大的意义呢?一切的对错都是有缘由的,可能没有绝对的对或者绝对的错”。 “芳草,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不是要追究谁对谁错”,晴川在为自己辩解。 “晴川,我只是想告诉你,当年我们都太年轻,我们的心智还那样的不成熟,如果放到现在,我处理问题的方式就会完全不一样,也就不会出现现在这样你来追寻真相的局面”。 “芳草,就是一个答案,一句话的问题,你也可以保持沉默”。 “晴川,不光是你要寻找真相,我在可染告诉我真相之前,我也在寻找真相,只是我们的出发点不同,我们想要追寻的真相就会不一样”。 “你也在寻找真相?” “晴川,我说了一切的对错都是有缘由的,可能没有绝对的对或者绝对的错,该出现答案的时候,答案就会自动出现”,芳草停了停又继续说道:“你在寻找真相?我也等了二十五年,我一直期望着有一个人来告诉我,为什么二十五年前你南下深圳后就再无音讯,我也等了二十五年啊,晴川,曾经为证实你死亡的真假,我也南下深圳,人证物证都在,我也只能承认你死了,尽管我内心里一直抗拒着,但事实摆在面前。我能不相信吗?”。 “芳草,芳草,你停停,你一直以为我死了?怎么会呢?”,这下让晴川大吃一惊。 “我难道会信口雌黄?晴川,就在你南下深圳个把月后,学校保卫处接到深圳宝安区公安局的协查电话,说他们在茅洲河里发现一青年人的尸体,上身穿旧军装,下穿黑色咔叽布裤子,在衣服口袋里搜到一滨湖大学的学生证,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你的名字。至于尸体,因溺毙时间太长,加之正是七月份的高温季节,已高度腐败,面容已无从辨识。是我们的赵老师,你的恩师赵延亮老师得知了信息,就将消息透露给了我,让我与保卫处的陈干事一起连夜赶往深圳,等我们赶到深圳的时候,宝安区公安局已对尸体进行了火化,交给我的除了一个骨灰盒外还有就是在尸体不远处找到的一个油漆斑驳的小小的红木箱。我清楚你离开的时候就是上穿旧军装,下穿黑色咔叽布裤子,而且红木箱里的东西都是我为你准备的,我能认不清吗?” “哦,芳草,”,晴川的心脏收缩的频率已达极限,他的双手紧紧地抠住了床边。 “你可以去问你的恩师赵延亮老师,他老人家现在还健在,我讲的是不是事实?你也可以去问蓝心,我有没有讲实话?我还可以给你展示你那口红木箱。我从深圳带回来的你的红木箱,我现在还在家里保留着”。 “是这样,怎么是这样?”,晴川重复着。 “是呀,怎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 “于是你就嫁给了我的好大哥罗跃进?” “可以这么说吧” “毕业几年后阿威在深圳见过我,他没有告诉你我还活着?他真守信啊” “你现在就可以打电话问问阿威,什么时候他告诉我你还活着?在我与罗跃进成婚之后,我还是幻想你会奇迹般出现,所以只要知道有人去深圳就会托他们顺带去找一找,全都没有音讯,阿威如果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对不起,芳草,是我不让他告诉你的” “晴川,你不要再问了,好吗?有些事我宁愿你误解我、恨我,都可以,我不能牵扯到其他的人,让你对谁都充满恨意”,芳草恳求道。 晴川没有再问,他自己在心里清醒地意识到,这不是真相的全部,至少应该有一个人知道,自己没有死亡,在自己的行李红木箱子被小偷偷去的当天,自己还用身上仅有的二角钱买了信封和邮票,给芳草和他分别写了信,告之了自己行李被偷的事实。给芳草的信也是写的他家的地址,因为他担心芳草在暑假结束前会搬离学校宿舍,难道他没有将自己给芳草的信转交给芳草?他这样做的目的又何在呢? “芳草,在我离开学校后,一直没有人转交我给你写的信吗?”。这一次晴川故意隐匿了一个人的名字。 “没有”,芳草肯定地回答道。 晴川听着芳草的回答,心里涌现一个别样的念头,于是他停止了追问。 病房里寂静无声。 不知何时芳草已站到了晴川的身后,她轻轻地按住了晴川的双肩,轻柔地说:“晴川,让这一切都过去吧,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好吗?” “芳草,我还会有自己的新生活吗?孤独终老是不是就是我的最终结局?”,男人只有在自己的最信赖的女人面前才会袒露自己的脆弱和内心的隐秘。 “你怎么能这样想呢?这与大家心目中坚强豁达的晴川的高大形象可不相符哦?”,芳草也调侃起晴川来,“晴川,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不会孤独终老,因为你有子英和我,还有可染、青鸾”。 “子英?他要是我的孩子该多好”,晴川抓住肩旁上芳草的手,意味深长地说。 “子英是我的孩子,与你的孩子有什么区别吗?”,芳草的回答更加意味深长。 “芳草,我想为子英做一点事” “晴川,你已做的够多了,只要心里装着对方就够了,不是吗?” “芳草,我就想你们生活得好一点”。 “晴川呀,我怎么说你好呢?我不是不理解你的心意,我也不是一个清高到不愿接受帮助的人,但你不知道这中间隔着罗跃进这层关系,你应该猜得到我有多难?”,芳草的眼中有充盈的泪光,似乎在下一秒就会滑落,然而她只是盈盈一笑,又将泪水吞回眼眶,脸色也开始舒展。 “哦”晴川一声叹息。 “晴川”,芳草就那么呼唤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再说什么呢?这两个心息相通的人有时候是不需要言语就可以懂得对方的心意的。 第八节、真相里的真相 第八节、真相里的真相 芳草走了。 晴川清醒地意识到,芳草仅仅告诉了自己部分真相,仅仅是部分真相。他是一个执拗的人,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将所有的真相全部揭开。 麦田咖啡,他约来了自己的同班同学、也是芳草最要好的闺蜜--蓝心。 蓝心依然风姿绰约,不失当年班花的称誉。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人,她的性格却比晴川更加直率。 “晴川呀,好好的名字怎么改了?晴川这个名字不比崔颢好吗?”,外衣一丢,她的质问就直扑晴川而来。 “大美人,来的真快”,晴川赶忙起身打招呼,“这是你最爱的青咖”。 “马屁精,当年就是这样把我们芳草迷得五迷三道的?” 在蓝心的面前,晴川只有笑的份了。 “病了,谁都不通知,有苦自己尝,是真男人,还有些血性,说明芳草当年的眼光还不错,要不我也懒得理你”,蓝心继续说道。 “蓝心,你真一点都没变,还是这样风风火火,毫不留情”,晴川苦涩的笑了笑。 蓝心喝了一口咖啡,然后身子往椅子上一仰,头抬得高高地说:“晴川,我知道你不就是想知道芳草为什么在你离开学校后不久就嫁给了罗跃进吗?而且还那么快生了孩子,是不?这是你心里的一个结,是不是?” “是,拜托大美人了”,晴川老实的承认了。 “那好,我今晚就给你解开这一个结。在你离校不久的一天,暑假里,芳草消失了一个多星期,回来后,她处于崩溃疯癫的状态,整天整天都在念叨着:晴川死了。你死了吗?我先问你,你那年南下深圳,为什么装死?”,蓝心的话单刀直入。 “蓝心,是这样的,我到深圳去的时候,没有办理边防证,进不了关内,我就在关外宝安区寻找门路,结果行李被小偷偷走了,可能那小偷也想进关内去,结果溺毙在茅洲河,因为身上有我的学生证,就被公安部门误认是我了,这个情况我也刚刚听芳草告诉我的。” “好,我知道这个事,芳草跟我说过,但你为什么一直消失不见了呢?” “我行李被偷,没有盘缠,结果误入黑砖窑,一年后才逃出来,等我回来,芳草已与我大哥跃进把孩子都生了,我只好再次南下深圳,发誓不再踏足这个伤心的城市,就这样消失了” “好,好,我不否认你说的事实的真实性。你站在你的角度,你认为你蒙受了太多的冤屈,你有理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审判当年的当事人,是不?”,蓝心的话语越发犀利。 “蓝心,我只是不想破坏芳草在我心中圣洁的形象?”,晴川说。 “完全是狡辩,这只是你的借口罢了,你真正的目的就是对芳草嫁给罗跃进耿耿于怀,始终无法释然,是不?”,蓝心说,“如果你否认,那今晚的谈话到此为止,我不愿与一个虚伪的人说话”。 “我承认我没有完全释然”晴川话语很是真诚。 “今晚你有勇气承认,我就告诉你真相”,蓝心又喝了一口咖啡,“你南下深圳不久,大约个多月吧,芳草闻知你的死信,她连夜赶往深圳,等她从深圳回来,她的精神已经完全崩溃。她整天疯疯癫癫地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晴川死了,他死了,我完了’这样几句话,整个人处于疯癫麻木的状态。于是她借酒浇愁,想以此阻断自己的思念,却被罗跃进那个坏小子借关心之名,趁她醉酒强奸了她。这一下,彻底把芳草打趴下了,她病了,不思饮食,作呕,是我陪她去的医院,原以为是感冒什么的,可是一到医院检查,却发现芳草已怀了身孕。你想女孩子未婚先孕谁不慌呀?在那个年代,未婚先孕要付出什么代价吗?你清楚吗?芳草虽说疯疯癫癫,但对怀孕一事却出奇的镇静。现在你最想知道的是孩子的生父是谁还是最想知道芳草为什么出奇镇静的原因呢?” “谁是孩子的爸还用说吗?”,晴川川话语里的轻蔑是这样刺耳。 “是吗?如果回到1984年7月,芳草说这个孩子是你的,你会怎样想?你会怀疑芳草的人品还是相信芳草的话?” “蓝心,你在说什么啊?坦白地说我和芳草只有一次半途而废的亲密接触,怎么可能呢?”,晴川打死也不会相信自己会与芳草有孩子但他潜意识里又特别期望这一有点奇幻的事实。 “哪我会说慌,还是芳草会说慌?那时候芳草爱你爱的死去活来,她会对我说假话?她会要栽赃‘一个死去的人’?晴川呀,人生有时候就是有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我告诉你,这个孩子就是罗子英,他千真万确就是你的孩子。芳草不让我现在告诉你,是因为她还有一些顾忌,因为罗跃进还活着,他的难缠远非你我的想象。但我想迟早要告诉你,不如现在告诉你。你可以去做亲子鉴定,证明我所言不虚,更重要的是证明芳草的人品” “谢谢蓝心直言相告”,晴川内心里的抗拒开始瓦解。 “在那样的时代,那样的外环境下,一个女孩子未婚先孕,她该怎么办?你会说,赶紧找孩子的爸结婚呀?可是孩子的爸死了,不管他是真死了还是假死了,反正从芳草的生活中消失了,难道让她挺着越来越大的肚子走上自己的新的工作岗位?这样也是死路一条啊。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一个自己的爱慕者持久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有得选择吗?不管这个爱慕者是否真心实意,只要他能娶她,就能化解危机,保住芳草此前的艰辛努力。不管你怪不怪我,我承认,是我出面逼迫罗跃进娶了芳草。你知道真实的原因是什么吗?我明白地告诉你,一切都是因为你,一者,是芳草拼了命也要为你保住肚子里的那条根,她说,这是她唯一能最后为你做的一件事,哪怕为此挨一辈子骂名,忍受不可忍受的折磨,她都心甘情愿,你听听,世上还有比她更痴情的女人吗?二者,你听说过杜鹃鸟的故事吗?杜鹃鸟总是把自己的蛋产在其他鸟的鸟窝里,让自己的孩子由别人来抚养成人。这个主意是我出的,你现在可以谴责我是宵小之人,甚至可以用更恶毒的话来骂我,但在当时那样的情景下,这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既然罗跃进可以利用芳草的善良与无助强奸她,芳草就可以隐瞒自己已怀孕的事实,借巢生蛋,借罗跃进的光为你养大你的孩子。让罗跃进以一辈子的日子来赎罪。遗憾的是芳草的命真的有点苦,碰上罗跃进这个倒霉鬼,年富力强的时候就因酗酒导致瘫痪,让芳草服侍了这么多年。最终的结果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样。知道这样的结局,你会后悔吗?” 晴川不禁仰天长啸。 探寻真相的代价就是对自己猜忌行为的惩罚,但也是一个自我蜕变的良机,当真相曝露,一切的怒懟、愤懑和仇恨都将烟消云散,回复到碧海晴天。 第九节、红娘 中午芳草给晴川送中药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一个大包袱。 她笑意盈盈地对晴川说:不要反抗,一切都听我的啊。 晴川说,芳草,你要干吗呀? 芳草笑笑,不说话。 她首先拿出来的是一个剃须刀,强按着晴川将一脸的胡茬一扫而光,接着从包袱里拿出一套西装,硬逼着晴川试穿起来。果然一向不修边幅的晴川经过芳草的一番打扮,似乎焕然一新,连往日暗淡的神色也似乎消失了很多,人变得英气精神了。 芳草在为晴川忙碌着,而晴川一直不解芳草这样做的目的,嘴里不停地在念叨:芳草,你要干什么吗?我一个老头子,用得着这样吗? 芳草却不理晴川的抗议,一直围着晴川身前身后仔细打量着,好不容易才如释重负般笑语道:我们的晴总还是蛮帅嘛,不输世上任何一个新郎官噢。 晴川苦涩的扯动着嘴角,算是对芳草鼓捣自己的回报。 这时,芳草停住了笑声,一板正经地对晴川说,晚饭后,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去见一个人,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 芳草再不往下说了,又坐了一会,就回家去了。 晴川一个人在病房里捉摸来捉摸去也捉摸不出四五六来,干脆放下这样的心思,又看起闻涛的习作来。闻涛这孩子太有悟性了,时间不长,但诗写得越来越有模有样了。 这首《游爱情岛》的下阙是这样写的:只有堤外小小的码头/才有我们家的朴素与宁静/我已离开游人/把心藏在青翠的柳荫里/独自默默地想你/在我的心里你并不遥远/现在船已靠岸/我和艄公一道在收拾缆绳。 诗句非常朴素、含蓄,但意境深远。像一杯家乡的碧螺春,回味无穷。 还有这首《睡莲》这样来结尾,如果你无视我的改变/我圆圆的心将会碎成翠绿的镜片/日日在在你的柔波里/顾影自怜。晴川特喜欢“顾影自怜”这几个字,有画龙点睛之妙,短短四字就让一位暗恋的少女形象跃然纸上。 还有,还有,……,晴川沉湎其中,嘴里也轻轻的念叨道:闻涛,真竖子可教也。 他的时间就这样一寸一寸的流逝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芳草来了。看见晴川又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竟像个少女一样嗔怪起晴川来。晴川无奈就按照芳草的要求又重新进行了一番装扮。然后,在芳草的催逼下,跟在她的后面一路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在麦田咖啡厅里,一位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姑娘已在靠窗的卡座上静静地等待着。 当芳草将这位称为查静雯的姑娘介绍给晴川的时候,晴川的眼晴为之一亮。他眼前的查静雯,身材高挑,体态轻盈,言行举止端庄娴雅。五官的比例恰到好处,无论往左或往右、往上或往下偏移,都会破坏它固有的美感,如云的长发黑缎一般一直垂挂到双肩,美目流盼,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此刻,灯光照射在她清丽白皙的脸庞,一层红晕更显妩媚,幽怨的双眼直直的盯着自己,宛如深邃的夜空里的两颗星星。* 晴川被眼前这个姑娘的美丽震撼了。 晴川在心里嘀咕起来:这个芳草打的什么鬼主意,难道要为我介绍对象? 晴川的猜测完全正确,今晚芳草将查静雯介绍给晴川认识的目的就是要为他们两个牵线搭桥,做回红娘。 一切都是芳草在做主安排,芳草相互介绍后,又让服务生为大家送来了咖啡和几碟点心,边聊边品咖啡。 “鲁迅先生曾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看你们两位都有共同的爱好,都是诗人,必然会心气相同,成为人生的知己”,芳草首先挑起了话题。 “哦,查小姐是诗人?”,说起诗,晴川就来了兴趣。 “听芳老师瞎吹,喜欢,也发表过几首小诗,怎称得上诗人?”,不在查静雯的谦虚,而是她说话的神态真的十分的可爱,浅笑静兮,美目盼兮。如果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男坐在她的对面,他的第一眼就将无可救药的爱上她。 “难得,难得,在现在这个物欲横流,大家醉心于追逐金钱与权力的时代,对爱诗的人,我晴川特别高看一眼,自然要引为同道了”晴川的落落大方让静雯顿生好感。 “谢谢晴总高看,据芳老师介绍,晴总既在商界力拔头筹,还不忘在诗歌界播风打浪,一身横跨两界,才是德艺双馨的男人,小女子钦佩之至”,查静雯的夸赞让晴川对眼前的查静雯更拉近了一段心里距离。 “不见外的话,以后叫我晴川”,晴川的态度变得亲切多了。 他们三人就这样聊了起来,从诗歌到婚姻家庭,天南海北乱聊一气,随着聊天的深入,彼此的认同越来越深,好像故旧重逢,彼此的话题越来越广,彼此的心也越聊越近。 直到夜深,才彼此依依惜别。 在回程的路上,芳草问晴川:对查静雯的印象如何? 晴川回答一个字:好。 芳草这才向晴川介绍起查静雯的情况。查静28岁,天津大学毕业,现就职于滨湖市第17中学,语文老师。未婚,曾有过一段恋情。多少人贪恋她的美貌,她都嗤之以鼻,唯独听了我对你的介绍后对你晴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看你们应该继续交往,我愿意做你们的红娘哦。 晴川听完芳草的介绍,忽然反问道: 芳草,你知道煮鹤焚琴是什么意思吗?你让这样的绝色女子嫁给我这个没有未来的人?再让她当一回寡妇,于心何忍啊? 芳草反驳道:我没有瞒查静雯一个字,她说婚姻不在时间长短,一段有质量的婚姻即使再短也是对自己人生最值得的交代。再说,我查过资料,也问过子英,知道像你这种病活过十几、二十年的大有人在,你这样豁达坚强,怎么能说没有未来? 晴川“哦”了一声,为查静雯对婚姻的深刻理解心生钦佩,但他不愿自己再去拖累别人,所以他态度坚决地一口回绝了芳草当红娘的一片好心。 芳草看到晴川态度如此坚决,又从查静雯离去时的平静揣摩她也不会真的再开始下一段感情,就有些失望地回家了。 当第二天,芳草犹豫许久还是将晴川“煮鹤焚琴”的说法悄悄地告诉查静雯,查静雯本是微笑的脸色微微一沉,接着就是呵呵一笑,然后是沉默不语,然后是一抹羞涩爬上了耳根。 芳草不知道的是就是晴川这“煮鹤焚琴”的调侃无意中已拨动了查静雯的心弦。 第十节、病房煮诗 过了几天,晴川正在病房里与闻涛讲习诗歌,查静雯独自来了。这让晴川绝对没有预料到。 查静雯说,她明天要去参加几个诗友举办的纳兰性德诗词茶话会,她想谈一谈纳兰性德的一首词《长相思》,想请教一下晴川自己发言时要从何处着力才能不落俗套? 查静雯一者对纳兰性德的诗词很是喜爱,二者她也想借请教之机试探一下晴川对诗歌到底有多深的修为。 晴川不是那种好为人师浮在水面的人,对诗友历来很是客气谦逊,对查静雯这样虔诚地来请教,确实有些诚惶诚恐。 他说:小查,你自己是怎样想的呢? 查静雯说:纳兰性德在很多人心中,就是清代第一名的词手。我想抓住这三个字“愁、技、绝”来展开我对这首词的看法:先说“愁”:写此词时,纳兰性德27岁,正陪着康熙东巡。纳兰性德本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这塞外的寒夜,千帐的明灯,让他睡不着了,明明句句在写愁却没用一个愁字,这是这首词的高明之处。其次是“技”:纳兰性德聪明,首句‘山一程’,化静为动,一开篇就惊艳了。接下来的“夜深千帐灯”更是备受推崇的妙笔,塞外的千帐灯何等壮丽,可是这灯光中藏着的是将士们思归的心,王国维曾在《人间词话》中高度赞扬这5个字。词的下片,纳兰性德笔锋一转,由灯的暖色调一下子转成雪的冷色调。风的呼啸、雪花乱舞,种种聒噪声让大家想入梦却睡不着,心下想着:宁静的故乡应该不会这样。这几句看似简单,其实是一语双关的。塞外灯光明亮,却挡不住风雨的寒冷,这是自然之景;故乡没有这样的风雨声自然令人安静,但更重要的是亲人们的陪伴,能暖人心。全词看似句句写景叙事,其实是句句寄情。最后是“绝”……* 晴川听着查静雯的分析,从内心里认可眼前这个女人对纳兰性德这首词分析的穿透力,边听查静雯的分析,边陶醉于词境的优美而轻轻地扣指而歌: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查静雯说完望着晴川等待晴川的指点。而此刻,晴川似乎有点忘乎所以,不知道他是被静雯对纳兰性德这首词的分析还是被查静雯的明艳所震撼,他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直待静雯问起,他在愣神之后才开始说起自己的想法。他说,小查,你对纳兰性德这首词的赏析,确实抓住了要点,分析的也很传神,你的思维还可以扩散点,比如将纳兰性德这首词《长相思》与李唐后主李煜的词《长相思·一重山》进行一下比较,看看两首词之间有什么渊源? 听晴川这样说,查静雯就兴奋起来:我也喜爱李煜这个词人的。虽然作为国主,李煜是失败的,但是他精通书法、工绘画、通音律,诗文均有一定的造诣,尤其是对词的成就是最高的,并且在晚唐时期中的五代词中别树一帜。 “你说的没错,作为君王李煜无疑是失败的,但作为词人,李煜显然是成功的。唐宋文坛,群星璀璨,就像两条星河熠熠生辉,而李煜就是站在唐宋文坛之间的那个人,他这颗星的闪耀程度,不输绝大多数唐宋名家。李煜的词被模仿了太多次了。自从他用‘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来写愁后,以江水喻愁似乎就成了一种时尚。自从他写出了‘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后,西楼月就成了两宋文人争相吟诵的意象。更夸张的是他的那句‘小楼昨夜又东风’,仅其中一个“又”字,就让宋元明清的文人效仿不绝。” “对呀,你这样一说,倒真的提醒了我,纳兰性德的这首《长相思》与李煜的那首《长相思·一重山》何其相似,就是模仿之作” “是呀,后世的人多次模仿李煜的词,但是唯独一首《长相思·一重山》,这首词,在600多年里无人敢仿。这600多年无人敢仿的词作,传到了清朝,却引起了一位少年才俊的兴趣,他就是纳兰性德。” “无人敢仿?这又是什么缘由呢?” “这首词之所以不像李煜的其它词作一样,引起后世名家的模仿,最大的原因应该是它不好写。首先,不好仿的地方在于多个重叠意象的使用,‘一重山,两重山’正如李清照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一样,让人想模仿都不知如何下笔。其次,难仿之处在于,李煜不用一个连接语,只淡淡几笔,就将主人公的相思写得淋漓尽致。山远、烟高、水寒、花开花谢、大雁高飞,风与月,无一不是为了烘托主人公的相思,却一笔都未直写。这就是词中这帝的笔力,当真是令人叹服!” “李煜本就是纳兰性德的偶像之一,纳兰曾多次表达对他的欣赏。全词无论是从语言风格,还是意境之美,都与李煜的作品异曲同工。更重要的是,这首词同样是写愁,却也不用一个愁苦的字眼,看样子纳兰性德这是有意要与李煜一较高下了。” “两首《长相思》,跨越了600多年的两段愁思,李煜和纳兰性德让我们见识了汉字之美,词曲之境。”* …… 晴川与查静雯越交流越有兴趣,以致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一直在一旁聆听的闻涛。 “越鉴赏得深入越能发掘诗词之美,听你们两人对《长相思》的鉴赏与交流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我从你们的交流中也品出了你们的人性之美” 闻涛的赞美一下就把晴川与静雯逗笑了,这才惊觉,刚刚两人谈得投入竟把闻涛冷落了。 晴川歉意地对闻涛说:我们在此关门论道倒把我们的师弟冷落了,闻涛你说想怎么罚我们? 闻涛说:once,again!再来一次! 闻涛的话语这次把查静逗得格格而笑,病房倒不似病房而成为了欢乐的场地。 第十一节、重返母校 回到母校,一进入校门便是长达一千多米的樱花大道,此时正是阳春三月,樱花开得正艳,你看那一树树晕红的花蕾,淡红的花瓣,粉红的花蕊,如一天的云锦,如盛装的新娘,又如一群群正随着春天的旋律在舞台上跳芭蕾的纯情少女。一阵轻轻的春风吹过,那樱花的花瓣如飞扬的雪片儿,纷纷扬扬的撒落在赏花人肩上、头上,一会儿树间的草地上就落满了一层花瓣。 多年之后,晴川还曾以诗歌的形式记叙了此次校园之行。 “重返母校的路上,一直在默念 即使错过万紫千红 相信还会有一朵花儿一直开到我的到来 来的正是时候 花正盛开,那些花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 绝代风华里,极尽生命的绚烂 沉浸其中的,还有络绎不绝的赏花人 看他们踉跄的步履,有的已然微醺 ……” 芳草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兴奋地时而张开双臂仰头向天,似乎是要拥抱眼前这盛开的樱花;时而怀抱粗大的樱花树,娇羞地摆着各种POSS;时而又蹦蹦跳跳,似乎在追逐飘飞的花蕊;时而自己掏出手机,连续地为各种花树留下美丽的影像。 晴川手提一大包礼盒跟在她后面则像是她温顺的跟班,他在想,这芳草一旦放开自己的天性就显露出她本色的清纯,她原本就是一株纯洁的樱花吧,只是囿于冬天的寒冷藏匿了自己的本色,当春风吹拂,她清纯的本色就显露无遗。当她封存了多年的心结终于解开,她的内心自然会豁然开朗,阳光明媚。因为一段历史的结束会给她的未来展开无限的可能。她又可以重新开始了,毫无牵挂地在生活中出入了,为修复她的婚姻与情感而忙碌,自己也可以以另一种身份为她做更多的事情,成全她全部的欲望,牺牲自己也心甘情愿,这是否才称得上爱的极致呢? 樱花大道的终点就是滨湖大学的教学大楼,左侧则是宽达数十亩的荷池,荷池边几栋古香古色的建筑就是学校的图书馆了,这个地方曾经是晴川和芳草最爱流连的所在,在荷池的深处有几块高出水面的巨石,晴川和芳草还曾将石头周围的荷叶编制在一起以躲避风雨,取名为“爱的小屋”,也是在这“爱的小屋”,晴川和芳草有过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比较亲密的接触。如今走过这片荷池,往事仍彷如昨日,历历在目。想必晴川与芳草此刻的心情都不会平静吧? 不过,今天他们的目的是来看望自己的赵延亮老师,重回自己建造的“爱的小屋”并不是今天的主题。 从教学大楼右侧再前行数百米就是母校的教工宿舍,赵老师的家在一栋老式的红砖楼内。昨天已打过电话,此刻赵老师已在家里等待着自己的学生的到来。 80多岁了人了,尽管老年斑已侵占了赵延亮老师曾经白皙的面容,现在已是白发苍苍,但仍精神矍铄,说话声音洪亮,还是中年时候的穿着,灰色长衫,垂挂胸前的灰色围巾,显得精气神十足,又儒雅翩翩。 晴川一进门,一声“老师”,喉头就哽咽了,他放下手中的礼盒一下子就抱住了自己的恩师,哗哗的泪水顺着脸颊流淌。分别二十五年后的相聚,该有几多的话语需要倾诉,几多的情感需要宣泄,但现在晴川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抱紧自己的老师不忍松手,仿佛一松手老师就会消失了似的。 还是芳草将他们师徒拉开了。各自坐定后,才开始互道离情。 “晴川呀,今天见到你,真恍如隔世,昨天接到你电话,我一晚上就没有好好入睡过,睡不觉啊,二十多年了,我还真的以为你早就离我而去了”,一滴清泪爬过赵老师干涩的眼窝缓缓地向脸颊流动。 “恩师真对不住,让您受急了,当年南下深圳也是一言难尽,溺毙的那个人是偷我行李的小偷,公安误认为是我,其实这些都不是不来见您理由,真正的理由是我自卑,无颜来见您啊”,晴川一提起过往,眼里充满了懊悔与自责。 “你是说,当年学校给了你处分,勒令你退学的事?”,赵老师说。 “是,老师,我在这个学校孜孜不倦的学习了四年,到头来连毕业证都没有拿到,多丢人哦,尤其您那么器重我,我混成那样,怎好意思见您?” “当年之事主要是学校学生处与保卫处被苏林蒙骗所致,学校党委并不知情。你们班的那个辅导员苏林是一个漏网的造反派,思想观念存在问题,在其中起了很坏的作用,后来我们几个老师一起找校长谈了我们的看法,学校重新进行了调查,撤销了对你的不实之词,补发了你的毕业证,你看,我昨晚就拿出来了,你的毕业证”。 晴川接过老师递过来的毕业证真是百感交集,他一遍遍地抚摸着,这其中饱含的情感是任何人都难以深入与体察的。 “老师,当年之事,我百思不得其解,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晴川说。 “当年是有不少事存在诸多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一个,为什么你论文答辩的时候就有社会青年跑到校园里来绑架你,让你参加不成答辩会;还有一个,就是有人举报你印制假餐票,果然就在你的箱子里找到了,不费吹飞之力;我想过,因为我相信你,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以你的人品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呢?所以我就推断是有人有意针对你而为之?但这个人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多少年了我也没想明白。所以我也不好妄下结论”,赵老师的话让晴川更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赵老师与晴川的对话让一旁的芳草开始如堕雾里云中,她听不明白他们意有所指的含义,但以她的聪慧她立马就感到隐隐不安起来。 好在晴川与赵老师转换了话题。 “这么多年,有一个叫崔颢的人总给我邮寄一些奇奇怪怪的包裹,吃的呀用的呀都有,我一直猜不到是谁,昨天要不是你在电话里告诉我,你到深圳后已把晴川的名字改为崔颢,我还真不敢肯定就是你?”,释然后的赵老师现在已是一脸笑意。 “老师,只是我的一点心意”,晴川老实地回答说。 “说实话,我不缺这些东西,但我还是高兴自己的学生没有忘记自己,这是我人生的一份慰藉,一份念想,一份期盼”,赵老师已是老泪纵横了。 告别老师出来,再次路过学校的荷池,晴川有意放慢了自己的脚步,他的目光投射在眼前这一片硕大的荷池,他看到荷池里莲藕在开始发芽,青青的,举着没有完全张开的叶柄,参差错落,还没有生长出团团莲叶,自己曾和芳草搭建“爱的小屋”呢?只有作为小屋的地基--石块依然还在。其余的一切早就物是人非,晴川的惆怅却无法隐藏。 芳草紧跟着晴川,默默地一声不响,但她的眼里波光粼粼。 第六章、爱在左、情在右第一节、时尚女友 星移斗换、日月如梭,时间的巨轮很快就要驶入2013年的港口。 一转眼,就临近了春节,芳草正在阳台上晾晒今年的腊肉、腊鱼和腊肠,尤其是腊肠,这是儿子的最爱。所以每年冬月里,她都要为儿子准备起这些蜡制品。 儿子现在工作很忙碌,几乎是以院为家了,大多数时间是一周回家一次,忙碌的时候,有时十天半月看不到人影。 今天虽然人没有回来,但电话打给了芳草,电话里告诉芳草,晚上要带一个客人回来,请妈妈多准备两个好菜。 该不会是带女朋友回来吧?芳草偷偷地笑了。 一想起儿子,芳草的心里就无比的喜悦、无比的骄傲。儿子就是娘的宝,娘的命哦。儿子子英是85年出生的,今年就27岁了。儿子长得清秀英俊,虽然比他爸爸矮了一点,但也算中等个子,在南方的男人里不算矮了。儿子博士毕业后被滨湖市人民医院聘为副主任医师,工作顺风顺水,唯一的不足就是还没有女朋友,这是做娘的唯一担心。要是儿子那天带个女朋友回来那就太好了。 真是想什么就会来什么。就在芳草被幻想着儿子带个女朋友回家的念想折腾的时候,儿子真真实实地站在了自己面前,而且身后紧跟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 “妈”,芳草被女孩的一声呼唤惊得六神无主。她一边叫着“老罗,快来,快来”,一边自己退回了房中。 女孩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高挑的身材,白皙的脸蛋,丰满的胸部,那清波微漾的眼睛顾盼生辉,望你一眼,便有万千情种,多么惹人喜爱的姑娘,难怪儿子子英会喜欢她。 芳草没有注意到的是女孩衣着考究,一身名牌,还挎了一个LV牌的黄色挎包。 等罗跃进从卧室里出来,儿子子英与女孩已在客厅的沙发上落座了。 “爸”,又是一声爸的称呼,让罗跃进对眼前的女孩倍感亲切。 这个时候,儿子子英才介绍道:“爸、妈,没先跟你们打招呼,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这是我女朋友,她叫薇薇,上官薇薇,在我们医院实习当护士”。 “好,好,好”,罗跃进乐得不亦乐乎。 “芳老师,赶紧开饭,儿子他们只怕饿坏了。我去把我的酒拿过来,今天我要好好喝几杯”,罗跃丢了拐杖,几乎是扯开了嗓子对芳草喊道。 芳草早就做了晚饭的准备,大多数菜品只需热热就可上桌。不一会就开饭了。 罗跃进端起了酒杯,正要将酒杯送到嘴边的时候,薇薇发话了,“爸,我今晚来陪您喝几杯”,一边说着,一边就拿起酒瓶倒满了一杯酒,举起来,在罗跃进的酒杯上一碰,说了一声“切丝”,一仰头,一杯酒入了肚。 这一下轮到罗跃进目瞪口呆了。 好在罗跃进是个喜酒的人,很久很久没人陪他喝过酒了,今晚的局面他虽错愕,但就像他乡遇故知一样,他心里竟生发出莫名的庆幸与亢奋。 好在芳草是清醒的,酒喝过了,饭吃过了,现在面对着两个醉鬼,她第一件事是要安排今晚的儿子的住处。 她是一个骨子里很传统的人,她不愿意儿子的女友还没过门就睡在一起。她需要为儿子寻找一个住处。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她还是拿起了电话,拨通了崔可染,“小崔,你睡了吗,我想今晚让我儿子到你那里借宿一晚,你看行吗?”。 电话那头崔可染告诉芳草,您让子英自己来吧,我在房子里等他。可染与芳草住在碧海南天一个小区内,来往很是方便。 家里虽有三个卧室,三个床铺,其中一个属于跃进,一个属于子英,还有一个属于自己。芳草原本打算让子英与罗跃进睡,就省得去搭铺了,但丈夫跃进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独自睡觉的生活,多少年了都没有与子英一起睡过,以至子英读书期间成功跻身寄宿生行列,至于芳草自己更是不愿与任何人分享自己的床位。于是,芳草将子英的床铺新换了铺盖,才请上官薇薇去歇息。 多少年了,芳草与丈夫都是分房而睡,两人对于夫妻之间的温存亲热都很隔膜,多数时间,罗跃进往往趁芳草一疏忽就会抓住她,芳草瘦弱,只能任其摆布,就像上刑场一样,两人为此冷战与热战都记不清次数了。今晚好在罗跃进喝得酩酊大醉,两人竟相安无事。 第二天很早,芳草就起来准备早餐。悉数准备停当,吃早餐的人却都还赖在床上。芳草去催过罗跃进一次,但见他翻过身又睡去了,她也就作罢了。上官薇薇虽则醒着,就是拥着被子坐在床上不愿起来,芳草就更不好意思催促,只得去忙自己其他事。 上官薇薇其实一直醒着,当她接过子英递过来的自己的衣服,突然脸色暗了下来,语带愠怒地对子英道,“你就不知道将我的衣服熨一下,你看衣服都起了皱纹,你看我还能穿着出门吗?” 子英是个性格温吞的人,他笑笑无语地走开了。身后薇薇的话语却赶了过来,“罗子英,你这个土包子,你不知道这衣服很贵的阿” 这样的话语碰触着芳草心的耳膜,芳草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她不是为自己,她是为薇薇叹气:“这样一个漂亮的姑娘竟是这样的素质?”,她也是在为儿子子英叹气,将来要是真与薇薇结婚了,儿子可有得受的。 早饭后,子英与薇薇上街去了。 忙完了家务的芳草从衣柜里拿出一对耳坠观赏了一阵,然后递给丈夫跃进道:“跃进,你也看看,这对耳坠花了我1888块钱,还蛮漂亮吧?我本来是打算将这对耳坠送给我未来的儿媳妇的,但你看薇薇的素质,我是给呢还是不给?” “薇薇的素质怎么啦?”,跃进问道。 “你没看见但听得见啊,你别装迷糊哦,这可关系你儿子子英一辈子的幸福呢” “哦,你是说薇薇时尚潮流,现在的年轻人不都是这样?她的消费高一点也正常。至于她说话的口吻确实是少了一点教养,但她还年轻嘛,可以以后调教,我看没什么大问题”,跃进的意思还是很明确。 “反正是你说了算,那耳坠我就给她了,到时候别又来怨我?”芳草从跃进手里将耳坠装进了耳坠盒里。 等到中午吃过了午饭,薇薇起身收拾完衣物准备告辞回家的时候,芳草犹豫了一阵,还是回到卧室将装耳坠的礼盒拿了出来。 “薇薇,你看,你昨天来,子英也没有事先打招呼,阿姨也不知道给你准备个什么见面礼好,这是阿姨先前选的一对耳坠,你平时可以戴着玩玩”,此时站在薇薇面前的芳草捧着耳坠盒热情而又谦恭。 “耳坠?我看看”,薇薇的大眼睛明光一闪,从芳草的手里接过礼盒拿起在灯下照起来。 这时,芳草才记起问薇薇一声: “薇薇,忘了问你,你是谁家孩子?” “我爸叫上官敏,我妈叫孙媚” “孙媚?原来在印刷厂上班的孙媚?” “是呀。是呀。”薇薇回答道。 当听到这个名字,不仅芳草就连罗跃进也呆愣起来。 “你是孙媚的女儿?”芳草觉得喉咙里吞进了一万只苍蝇一样,翻江倒海就要呕吐出来。她一把抢过薇薇手中的耳坠,径自回自己的卧室去了。 第二节、网友原来竟是她 下班不久,子英就走出了医院大楼。今天他西装革履,神采奕奕。显然经过一番认真的打扮,甚至还抹了发胶,使头发看起来油光水亮。现在,他打算去附近的花店买一束鲜花,正在考虑买什么品种的鲜花时,一声娇喝打断了他的思路。 “子英哥哥,你到哪里去潇洒?带上我呗”,是青鸾的声音,自从子英到滨湖市人民医院上班起,她就粘上了他。 “啊,又想做跟屁虫呀,今天不是去吃饭,有正经事”子英见是青鸾就想用言语打发她。 “什么事敢瞒着我?”青鸾一幅蛮不讲理的样子。 “姑奶奶,我要去见网友”说完,子英就想跑,他从骨子里就有点畏惧青鸾。 “想溜,没门”青鸾伸手就抓住了子英的领带,像牵狗绳一样牵起就走。 子英急得要跳脚,却无可奈何。走着走着,青鸾却放开了手,一溜烟跑远了。 “你干嘛去?”子英在她后面喊。 “和你一样,见网友”青鸾一边跑一边回答。 “疯丫头”子英对着青鸾的背影啐了一口。 子英想着就要相见的网友,心里不由涌现一丝丝甜蜜。不为别的,主要是两人特聊得来。昨天晚上两人还在网上聊了许久,聊的是肺病治疗。子英把自己近期的研究方向确定为单肺通气时间对肺损伤的程度以及改进办法。 他在网上开宗明义地说道:在电视辅助胸腔镜在九十年代报道后,VATS由于微创和低死亡率而成为最广泛和经常使用的手术方式,在胸科手术特别是在电视辅助胸腔镜手术中,单肺通气是辅助手术可视的最经常使用技术。由于VATS的手术视野小,需用手术器具替代手工操作,胸内手术操作时间比传统的胸廓切开手术长。而单肺通气对通气侧肺和萎陷侧肺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我们首先要摸清有哪些影响与损伤,然后研究探索改善的途径,争取尽最大可能降低单肺通气时间对肺损伤的程度,同时确定相应的治疗方法。期望有同道者一起来研究。 他这个课题在网上发布了没有多久就等来了同道者。网友的网名叫做“清风和暖”。子英的网名是“风雨中的修行者”。 有一次,“风雨中的修行者”问“清风和暖”:“你为什么愿意选择这个课题?” “感同身受”“清风和暖”回应说。 “?” “我爸得了肺癌,受了太多的罪” “哦。是这样,我选择这个课题的原因也差不多。我外公是尘肺病患者,我妈让我选择临床医学,估计也与我外公的病有关系”子英实话实说。 两人围绕这个话题聊了许久,聊得很深入,都为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自己的同道而庆幸,所以约定了今天在麦田咖啡店见面详聊。 子英在鲜花店买了一束鲜花,按时坐在约定的位置静静地等待网友的到来,思想却天马行空般猜想着网友的样貌、性格等等情况,以致有些老僧入定般忘记了身外的时空变换。 “啊?你是风雨中的修行者?”,一个女孩的声音打破了子英的沉思。 “是,我是,你,你是清风和暖?”,罗子成在稍一迟疑后也欣喜地说道。他能不欣喜吗?在网络的QQ群里自己和一个叫做清风和暖的女孩聊天都聊了好些日子了,是自己视为知己的那一种。期望过千百次相见,而今天当网友婷婷玉立般地站在自己面前时,子英却惊呆了。 “啊?是你呀?青鸾” “啊,是你呀?子英哥哥” 两人随即肆无顾忌的笑起来。 都说,前世一百次的回眸,才换得今生的擦肩而过,今生你会遇见谁,其实早就命中注定了。 罗子英就这样将虚拟网络里一个故作冷艳的女孩,一个知音,一个才华横溢、研究生毕业的胸外科医生,一个专注研究降低单肺通气时间对肺损伤的职业医生与现实世界里自己的同事、“妹妹”崔青鸾画上了等号。 而在青鸾的心中,自从有了今天麦田咖啡店的一见,她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的变化太快太大了。看罗子英的眼光从此特别妩媚、格外温柔,微笑着总想给他留下最美好印象、说话的语气语调也明显与众不同,甚至总想着找机会和他分享自己的私生活。 她有时候会反问自己:“我是怎么啦?我中邪了吗?这样的心境在我25岁的人生历程里可从没有过啊?我还是男同事们背地里称呼的那个冷美人吗?”,但她自己的行动却在一步步的出卖着自己。 现在,上班前,她会在梳妆台前坐下来,精心地往自己的脸上补饰着妆容;一遍又一遍的挑选着当天的衣服;她会为他多准备一份早点,然后悄无声息地将早餐放在他的桌上; 有时候她会守在电脑前,只为等那个叫“风雨中的修行者”的网友出现在电脑的屏幕上,多和他聊一会,聊一会;也有的时候,她会在夜晚里给他发信息,没完没了。而当子英回过来信息,即使再忙,她也会一个不落仔细地阅读。如果子英信息里写了一些关心的词语,她会反反复复地读好些遍,她觉得自己好幸福,从未有过的开心。 子英除了憨一点,其实也是一个情商不低的人,当上班时经常可以看到青鸾为自己准备的早点时,当青鸾经常借口食堂的饭菜不可口请自己品尝到她带来的精美食物时,当青鸾像个小女孩一样向自己撒娇时,当青鸾经常有意取下口罩后向自己投射秋波时,子英读懂了青鸾那没有言说的潜台词。 第三节、邂逅迷情 就在子英情感的天平不知不觉中倾向青鸾的时候,上官薇薇的电话来了。 “亲爱的,想我了吗?” “我在上班呢”,子英直率地答道。 “上班就不能想我吗?你敢移情别恋?当心我杀了你”,薇薇既撒娇又似当真地说。 “没有没有。我想你来着”,子英回道。 “我爸妈都不在家,晚上到我家来吃晚饭。我等你”,薇薇说完就撂了电话。 薇薇是子英前不久和高中同学去酒吧聚会的时候认识的。他被薇薇的热情与美貌所深深吸引,尽管两人在学识上相差太远,一个是医学博士,一个是中专毕业的实习护士,但美貌真的是最好的通行证,它具有与生俱来的独有的特权,这就是对心仪的男人的迷惑与俘获。子英就是在与薇薇仅仅见过一次面以后就互加了QQ,聊成了QQ里的“亲密的恋人”。 薇薇的家在市印刷厂职工宿舍区,印刷厂早些年就倒闭了,职工们几乎都成了下岗人员,经济上一般比较拮据,像薇薇家是个例外,住的是复式楼,房屋的装修虽不奢华但也算上了档次,这样小区里这样的人家还是比较少见的。 掌灯时分,等子英到达薇薇家的时候,薇薇已将饭菜摆上了桌,红色的蜡烛红艳艳地摇曳着火焰,红色的丝绸从饭桌顶上的吊灯上一直披挂下来,玫瑰的花瓣从客厅一路延伸到复式楼二楼的卧室,房间里乐音低回,薇薇绛唇轻点、双乳半露,一袭的绛红色睡衣华贵性感,她手持高脚夜光玻璃杯在客厅里游走着,不时地将玻璃杯送到红艳的唇边,品一品红色的液体,烛光照着,如一个剪影,如梦似幻。 “薇薇,你在搞什么鬼啊?”,推门进来的子英一下就被眼前这样的幻境迷惑了。 “我在等我的情郎哥哥呃”,薇薇柔声道。 “真不错啊,还做了这么多菜?”,子英夸赞起薇薇来。 “想得美,外卖,本姑娘天生不爱下厨。快去洗个澡,一身的消毒水味”。 从卫生间里出来,子英穿上了薇薇为他准备的一领浅灰色的睡袍,在薇薇的眼中子英竟是这样的英俊潇洒。 “罗子英,你还真长得不赖耶”,薇薇端着酒杯围绕着子英走过一圈,不禁由衷的赞美道。 “姑娘,怎么说话嘞,什么叫不赖,我又不是东西”,子英不喜欢薇薇这样评价自己。 “那要怎样说?你教教我”,薇薇撒起娇来。 “英俊啦潇洒啦、玉树临风啦,可用的词多了,‘不赖’是没文化的说法”,子英成有些得意地与薇薇炫耀着。 “罗子英,你变着法儿说我没文化?吃了豹子胆了?”,薇薇忽然脸色一变,怒气冲冲地对子英叫起来。 “没文化就是没文化,我没说错啊”,子英只当是女孩子天生的刁蛮还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风暴,便亦真亦假地回应薇薇的问话。 听到子英子成这样评价自己,薇薇一直以来不愿别人触碰的神经一下子被子英的话弹拨痛了,她把手上的酒杯一放,顺手操起客厅里的一支挠痒痒的挠把子就追着子英成打来。 子英开始围着餐桌跑了一圈,但差点被薇薇手中的挠把子钩着,他于是又趁薇薇松懈的机会往楼上跑去。 但薇薇跟着追到了楼上,两个人就这样打打闹闹折腾不停,直到子英举手投降为止。 两个人都闹腾累了,又依偎着在楼道上坐下来,说起了绵绵情话。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啦,真让人看不懂,也捉摸不透。 “你爱我吗?傻狍子罗子英”,薇薇一边嗔怪着,一边又两眼热辣辣地盯着子英,让子英忽然感到周身燥热。 “爱吗?我也说不清,应该是爱吧”,子英回答道。 “什么?你也说不清?你抱过我,亲过我,还不是爱我吗?” “这样做了,就是爱吗?这么说来我就是爱你咯”,子英的答复让薇薇无形中增添了无限的幸福与憧憬。 “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只是你是个傻狍子,太不会表达,太不会讨女孩子欢心了”,薇薇仰起头,更紧地抱住了子英。 “以后我会认真改正,争取让你满意”,子英做了诚恳的表态。 “这会,你倒嘴甜了,好,给你一个奖励”,说着,薇薇的双唇就压了过来。 面对薇薇的如火的热情,子英也开始热烈地回应,两个人霎时滚作一团,尽情地释放各自的情感。 而令子英没能想的是薇薇已解开了自己睡袍,然后飞速地脱出了自己的睡袍,将自己地呈现?……在子英的面前。 此刻,在子英的眼里,就如天空中忽然闪现的一道北极之光,这是他自打有记忆起的20多个春秋里第一次面对一个女性的……,一片不曾认知的新奇。 它是这样光洁、这样令人不可思议,他像在春天里猛然推窗见到的一夜盛开的梨树,他只觉得眼前开始是雪一样的白,然后才发现那一片雪白之中…… “来呀,抱我呀,傻狍子哥哥”,薇薇的呼唤与喘息,霎时激起子英无穷的冲动。他想也没想就抱起薇薇走到了床边,将薇薇甩在了厚厚的锦缎之上。 此时,还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的激情吗?他们已不会顾忌天下大事了,这个时候只有他们的二人世界,他们的极乐世界。 第四节、七彩祥云 罗子英一大早就被一片七彩祥云接走了。 来接他的是他的同事崔青鸾。青鸾今天显然在出门前进行了精心的装扮,天蓝色的长外套、内着灰色的高领毛衣,紫色的丝巾在胸前轻扬,银光闪闪而又小巧的耳坠与她的瓜子脸正相适配,睫毛弯弯与轻扫的淡眉相映成趣,一举手、一投足,任何一个细小的动作都洋溢着一个女孩的青春靓丽与知性,尤其是那闪闪发光的披肩柔发,淡淡入鬓的蛾眉,碧水漓漓的眼睛,让今天的青鸾更显得美丽可人。 “果然不同”,罗子英第一眼就在心底作出了评价。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此刻看一看青鸾,再想一想上官薇薇,就让罗子英从心里感觉到自己的女友上官薇薇是多么的矫情、多么的浅薄。 而更让罗子英吃惊的是青鸾竟然开的是一辆银灰色的沃尔沃,在朝霞的映照下格外荧光闪闪,博人眼球。他想想自己连辆自行车都没有,不免打趣道:青鸾,有一个富豪爸爸就是不一样喔。 “今天是请你这个大博士去当老师,当然不能寒碜了。”青鸾说。 沃尔沃开始启动,青鸾的故事也就从这辆银灰色的沃尔沃开始了。 “子英,你不知道吧?我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我的养父崔颢了。他将我福利院接出来,承担了我的一切抚养费用,直至送我读完了医学院研究生。一个亲生父亲都无法有他那么多的付出,一个陌生人,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路人,他就从小这么养着我,给我提供最好的生活、最好的教育,他的付出不仅仅是时间与金钱,那是无法用价格衡量的感情阿。我毕业后应聘到了现在这个医院,这是我养父的意愿,他是想让我与自己的生身父母近一点,在朝夕相处中来融化多年分离的隔膜。这样的养父真的是太无私了”。 说着,青鸾早已泪光盈盈,她接过子英递来的纸巾,擦完自己的热泪,又继续说道: “说到这辆车,也是我养父为了我见生身父母方便提供的交通工具而已。还有一层原因,就是我养父觉得我应该扩大自己的交际圈子,加上我又喜欢摄影,所以硬给我配了这辆车。其实我也没开几回,今天不是要去回访肺癌患者谢金锁吗,正好派上用场咯” 是的,昨天青鸾就和自己相约,利用她轮休的时间到100到公里远的谢家铺去回访一个做了VATS手术的肺癌患者,这段时间以来,青鸾一直在为罗子英的科研课题“减轻单肺通气对通气侧肺和萎陷侧肺的损伤的途径与方法”不遗余力的忙碌,真的让自己刮目相看。 子英不由想到自己的女友上官薇薇,他突然觉得青鸾就像一杯茶,绵远悠长,总有回甘。他相信茶是有生命的,很多时候,他都会被茶清颀和优美从容的舞姿陶醉,他会把水中蹁跹起舞的茶叶想象成一位水袖飘飘、气若幽兰的秀美女子。有时候,他甚至有些偏执地认为在物欲横流的今天,茶是非常寂寞的,寂寞地等待一个人的欣赏,就如眼前的青鸾。 而上官薇薇则像一杯图案新颖的奶茶,第一眼就提人食欲,开人胃口,但开口一喝却发现杯中的奶茶已有了馊味,不得不一吐为快。 他为自己的想象、自己的神思羞赧地摇了摇头。 子英接过青鸾的话头道:“你的命真好。不仅有一个有钱又痛爱你的养父,还有位高权重的生父与生母罩着你” “不要提我生父,我和他根本是两条道上的人,谈不来。生母蓝心性格太强势,也不太好相处,我还是与我养父亲,在我心里养父就是我的生身父亲,我与他可以无话不谈,是父女又是亦师亦友的关系”,青鸾说。 “真的羡慕你”子英由衷地为青鸾高兴。 “子英,你也不错啊,父母双全,父亲虽遭了一些磨难,但现在身体不是正在康复吗?你妈妈可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了,我相信,她的命她都愿意给予你。你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青鸾,我就愿意听你讲话,都像说到了我的心坎上” “是吗?我养父也很关注你,经常念叨你来着” “是吗?”子英对青鸾的话很是吃惊。 “我也很关注你”青鸾有意将“关心”改成了“关注”。 “是吗?”子英再次吃了一惊。 “奇怪吗?我不仅关注你,也关注你的小女友上官薇薇” “为什么你要关注上官薇薇?”,子成有点不解。 “你不懂的,有个成语叫爱屋及乌啊,恕我直言,你与上官薇薇真的不合适。对你而言,她只是一道绚丽的光,走不近你的身旁,更走不到你的生命里去,她只会是一个过客,只能陪你走一段很短很短的路程,她就消失了,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 这下轮到子英为眼前这个女子的直率、坦诚与执着而感动。 “子英,你知道吗?命运让我与你相遇,我就想陪着你走完这一生,无怨无悔”,青鸾的话语是如此诗意如此火热。 还需要子英说什么吗?一切的言语都是多余,青鸾此刻并不在等子英的回答,她只是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一丝又一丝薰衣草的味道在车内弥漫,这是青鸾喜欢的味道,更是子英喜欢的味道。 第五节、一封难以寄达的书信 晴家铺、谢家铺、曹家铺形成一个相互依存的三角,静立在白水镇的丘陵盆地里,据说是明永乐年间有晴、谢、曹三个异性兄弟自北京真定府南迁至此,贪恋此处的好山好水,就此扎根落地、开枝散叶,如今已发展繁衍出三个村子,每村都人口近千。经近年的高速建设与发展,现在村容整洁、民风淳朴、村民大多小康富裕,三村之间也惯于和睦相处,走动频繁。 谢金锁的家就在谢家铺村的一处丘陵下,三间红砖房,一看就知尚未开始装修装饰,因为房子的外墙的红砖裸露在外,并没有如其他村民家的房子贴上流行的瓷砖,房子外的地坪里还堆着一些剩余的建筑材料。 青鸾前些日子还来过他的家,那时他家还是三间土砖房,谢金锁还自嘲道:“我家是我村里最后一个堡垒户,有损村容村貌哦” 不想几个月不到,他这个深度贫困的肺癌患者竟建起了新房,青鸾不禁感慨国家的发展真是日新月异,像谢金锁这样的人也有了出头之日,真像歌词里说的那样:“幽暗的山谷里的百合也有春天”。 青鸾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一边推开了他堂屋的大门。进门之后,映入眼帘的是堂屋破旧的八仙桌上摆放的一台暂新电视机,靠墙一侧摆放着一个罩了木架的电烤炉,穿着厚厚棉袄的谢金锁在火炉坐着,他的小女儿谢雨荷在火炉边的一个小桌子上低头写着什么。 见青鸾与子英到来,谢金锁赶忙站起来,一边让座,一边叫女儿去叫妈妈。 此地的风俗是来客人了都要泡上一杯豆子芝麻茶方才显得主人热情客气。 于是青鸾与子英就围着火炉与谢金锁做起了回访。青鸾是知道的,他是做了VATS手术的肺癌患者,只剩一半肺了,单肺通气对他的通气侧肺有怎样的损伤是她最关心的问题,也是子英研究的课题。出乎他们两人意料的是,他告诉他们自从自己口服了一种白色药片后自己呼吸困难的毛病竟好多了。 这一下就让对药效敏感的青鸾与子英都兴奋与好奇起来。于是,在他们的请求下,谢金锁拿来了自己口服的一种白色药片。 青鸾与子英一看就明白了,这是一种靶向药,不想对改善单肺通气却有这样好的效果,但他们又知道这种药价格比较昂贵,谢金锁的经济能力怎么能承受得起? 于是,青鸾好奇地问道:“谢大哥,这个药没有进医保,全靠自费,你天天吃这个药,经济上挺得住不?” “唉,可不?要不是遇上了好心人,我也活不到今天咯”,谢金锁一声感叹,让青鸾与子英都迷惑了。 于是谢金锁向青鸾与子英讲述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故事: “去年吧,我家突然交了好运,首先是我大女儿职业技术学校毕业,在学校的招聘会上她竟被深圳一家叫做草青青的大公司招做了办公室文秘,一个月有六、七千,年底女儿单位的工会又援助了我家10万块钱,让我把原来的三间土砖房拆了,重新做了这三间红砖房” “还有一件事,更加让我这个乡下人想不通呀,我也不知道人家怎么知道的我的病,从去年底起,每二个月就有包裹寄到我家来,包裹里就是我刚才给你们看的药片,我服了后病就好多了,真要感谢这个好人啊。他做好事不留详细地址,留的名字也是假的,让我想写封感谢的信都没地方寄哦”,说完,谢金锁就起身从里屋拿了一个包裹皮出来,指给青鸾他们看:“地址只写了深圳宝安区;寄件人叫汉阳树,我让我女儿去邮局查过,查无此人,奇怪了,这世道还真有雷锋再世” 青鸾与子英也有些迷惑,但一时也想不明白。 “还有比我家的事更离奇古怪的,两位想听吗?”,谢金锁的发问更吊起了他俩的胃口 “啊?”,他俩都惊讶起来。 “就是,我们这附近好几个家庭困难的癌症病人都莫名其妙的地收到了大额汇款,汇款方只有地址:深圳宝安区;汇款人:汉阳树” “又是汉阳树?”,青鸾与子英再次不约而同地惊呼道。 这时,谢嫂子端出来了热气腾腾的豆子芝麻茶,招呼着蓓蓓他们喝茶。 谢金锁的小女儿则又伏在小桌子上,咬着笔头写起她的作文。 “雨荷,你写完了吗?写完了就来烤火,莫感冒了”,谢金锁关爱地催促着女儿。 “爸,我有一个字不知道写,你告诉我好吗?深圳的圳字怎么写?”,小女孩说。 “你问这个姐姐吧,我能认识几个字?”,谢金锁面露难色。 “你拿我看看,写的什么呀?”,青鸾亲热地对小女孩说。 这个叫谢雨荷的小女孩就凑了过来,递给青鸾一个作文本。 青鸾就看到了这样一篇未完的作文: 《一封难以寄达的感谢信》 “我叫谢雨荷,我爸爸叫谢金锁,我爸爸病了,病了好些年。妈妈哭着告诉我,爸爸得的是一种要命的病,好难好难治好。我经常听到爸爸用尽了力气在呼吸,他这个时候都好难受好难受,我也跟着好难受好难受,心口也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沉重。可是从去年年底起,我爸的病忽然就好转了许多,后来我才知道,是有一个叫汉阳树的好心人给我爸寄来了治病的药,我多想给这位好心人写一封感谢的信,但我只知道地址是深zheng宝安区,……” 看着这篇未完的作文,青鸾的眼角也开始湿润,她即同情眼前这个肺癌患者谢金锁,她更倾佩为她寄药的不肯露面的好心人。 “他或者是她,为什么不肯露面呢?即使是做慈善也有人很高调,故意炒作得天下尽人该知,而这个人这样低调,这样刻意隐藏自己,又为什么呢?”,青鸾好奇心被这篇未完的作文逗的更加强烈。 在回家的路上,青鸾就与子英就这个话题聊了一路,也把子英的兴趣激化起来,以致回到家里了还意犹未尽,一个人在沙发上嘀嘀咕咕。 “子英,你在嘀咕什么呢?”,芳草从不见儿子这样,也有些好奇。 于是,子英就向芳草转述起今天去谢家铺回访所听见到的离奇故事。 “妈,你猜猜看,这个捐款人会是谁呢?”,子英满腹疑惑地求助起母亲芳草。 其实,在子英讲述今天所听见的离奇故事的时候,芳草的心里就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这个捐助人一定是晴川。于是,芳草不禁脱口而出:“你爸呗” “我爸?”子英如受惊的小鹿,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不,不是,我没说完,我是说很可能是你爸的同学,也是你妈我的同学,他叫晴川,在你医院治过病的那个人”芳草自知失言,赶忙将自己的话圆过去,但一时心慌却有些结巴了。 “妈,你话说一半,差点把我搞懵了。我还真以为我爸也有这样的壮举呢?要不然他这么多年的工资都花到哪里去了?” “子英,我是这么分析的,晴川不是在深圳吗?他有另一个名字叫崔颢。你知道崔颢是谁?写《黄鹤楼》的那个诗人,诗里有句诗是‘晴川历历汉阳树’,他肯定对这句诗很熟悉哦,他既然不想用自己的真名晴川,但从这句诗里摘一个词还是有可能的。所以他选择了‘汉阳树’,不过还是觉得有点牵强,有点牵强”芳草这样解释道。 “妈,那他用芳草的名字也没有人知道啊?”子英一句这样的反问让芳草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可子英却像发现什么似的,“妈,好巧哦” “什么呀?”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晴川,芳草……”子英随口就吟诵起这两行诗句。 芳草不知如何接话,于是一声不吭地回厨房去了。 看着母亲的背影,子英久久也无法平静自己的心绪,他实在想不到妈妈一个几乎不与外界交往,只知道围着厨房转,围着爸爸转的家庭主妇,会认识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大人物,就像读一本书,妈妈的一些精彩章节,自己真的一无所知哦! 第六节、情变 一只硕大的花篮摆放在子英的办公桌上,百合、梅花与玫瑰扎成的花束挺立中央,语意感谢的满天星风铃草紧绕周围,然后是表示“永不褪色的爱”的千日红、表示“万事如意”的大朵慧兰、表示“快乐”的非洲菊、表示“幸福再次降临 ”的铃兰和“期待再次相逢”的水仙百合穿插其间,错落有致。 “这谁送的啊?”,子英一边自语着,一边寻找着花篮中的卡片。当他找到隐藏在花簇中的小小的卡片,看清了卡片上的字迹时,不禁笑起来,“这妮子还知道送花,多破费啊”。 因为卡片上工工整整的写着:子英哥哥:你的来临就是我们全家的幸福,期待我们再次相逢。永远爱你的妹妹!谢雨荷。 谢雨荷,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子英的回访对象谢金锁的宝贝女儿。 子英的脑海里不由一下就闪现那个乖巧的女孩的身影,但他随即又叹息了一声,他为这个女孩的家境担忧,想象着一旦女孩的父亲谢金锁离开人世,这个女孩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度过?一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飘过来一片阴云,心情也变得沉重。 医治肺癌真的没有更好更有效的办法吗?他被这样的念头纠缠着,陷入苦苦的思考中。 办公室里来来往往的人流也没有把他从冥思苦想中拖出来,此刻,他的脑海里似乎闪现出一点光芒然后又消失了,他就再次沉浸下去,期待思索里再次闪现那一点光芒,如果将这样的光芒留住了,他就找到了治疗肺癌的新的途径,但这样的光芒一闪而过,再怎么追寻都找不回来了。他揪着自己的头发,俊朗的面容也因痛苦而失去了它的光彩。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不停地在脑海里搜寻着那个一闪而过的模糊的设想,以致将时间都遗忘了。 大约是午饭时间,来约子英一起吃午饭的上官薇薇也在这个时候进了门。她看到了子英桌上的花篮,她也走近了花篮捡起了子英丢在花簇上的卡片。 她原本笑靥如花的神情突然变得冷若冰霜,就像滨湖初夏的天气,本来阳光温煦,一阵凉风吹来,继而晴转阴天,紧接着电闪雷鸣,继而一场瓢泊大雨随风而至。 “我说呢,罗子英,我说呢,这几天对我爱理不理的,原来是外面有了狐狸精了,来勾魂了,你看,你看,多肉麻,‘永远爱你的妹妹’,还有‘期待我们再次相逢’”,上官薇薇的话越说越难听。 罗子英正为搜寻不到那个一闪而过的意念而懊恼,突然遭到薇薇无理与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骂,一团怒火砰的炸开,他抓起自己桌上的水杯扬手就泼到了薇薇的脸上,然后就走去了办公室。 同办公室的几个同事也放下手中的工作,一起来帮助劝解薇薇。这个说,这明显是小孩的字迹嘛,也没有什么出格的话?那个说,这花的含义也是表示感谢的意思嘛,犯不着大动干戈啊? 但上官薇薇就像中了邪一样无论大伙怎么劝说就是不依不饶。好在是午饭时间,没有对医院工作造成很大的不利影响,但这件事留下的余震仍然久久地震撼着子英的心,使其无法平静。 他为自己不成熟的恋爱观、自己曾经的冲动感到深深的遗憾与悔恨。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等他晚上回到家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本一件简单明了的事件到了上官薇薇的手里怎么就变得这样无限的复杂? 这一次,不仅是上官薇薇,还有他的父母早已坐在他的家中,从自己父母的脸色,子英就知道,上官薇薇的一家在他进门之前不知怎样的数落、羞辱着自己的父母。 一件这样的小事,至于吗? 他不想跟上官薇薇一家人纠缠,他想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但父亲罗跃进叫住了他。 “子英,你来解释一下,女孩送花是怎么一会事?” “爸,用的着解释吗?”子英说。 “怎么不用,我孩子能这样让你蒙骗吗?”,上官薇薇的妈妈说。 “阿姨,什么蒙不蒙,薇薇听我解释吗?有一个肺癌患者,我们去回访他,给他带了一些礼品,提供了一些治疗建议,他家人以孩子的名义给我还有另外一名医生各送了一个花篮,表示感谢,难道这也要向薇薇汇报不成?跟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较劲有意思吗?”,子英没有好气地说道。 这个时候,上官薇薇的父亲上官敏出来说话了,“误会了,误会了。薇薇在子英办公室发脾气,确实是薇薇不对,不过女孩子吃醋也说明她是在乎子英,爱子英嘛,你们说是不是这样啊?” “我宁愿不要这样的爱,你们放过我吧”,子英在心里对自己说。 “子英,你坐,芳老师你也坐,我们今天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们是来告诉你们一个喜信,我们征求了薇薇的意见,我们认为薇薇和子英交往也有一段时间了,感情也比较成熟了,因此我们商量后决定明确一下他俩的关系,先定个日子举行一个订婚仪式,然后,你们去把婚房买了,我们一起热热闹闹把他俩的婚事办了,你们没意见吧!”,上官敏的话貌似客气,其实语气坚硬得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容我们商量一下”,跃进说。 “还商量什么?我女儿配不上你们家小子?赶紧去买一套像样的房子做新房,薇薇,我们回家去”,上官薇薇的爸爸起身走了,薇薇跟着也走了,薇薇的妈妈孙媚也跟着走了,留下子英的一家欲哭无泪的站在客厅里。 “这、这、哪有这样的?”,芳草气鼓鼓的将视线投注在丈夫罗跃进的身上,等待着他最后的态度。 “我看,结这门亲也可以。薇薇家条件也不差嘛,我看可以答应他们。条件也罢,请求也罢,只要她上官薇薇成为了我家儿媳,他们自然也横不到哪里去?”。 罗跃进的话让芳草的心升起一股凉意,尽管多年来的习惯就是这个家罗跃进说了算,芳草早就失去了反驳自己的丈夫的权利,但此刻芳草却不管不顾地强要出头,极力地发对这门婚事。倒不是芳草对上官微微有多大的敌意,而是从她得知上官微微是孙媚的女儿这层关系后,她能不反对吗?让自己的儿子来娶丈夫的情妇的女儿,天下还能有比这更恶心的事吗? 但芳草的反对并没有获得丈夫跃进的首肯,气得芳草甩门而出。 罗子英也在耐着性子听完了父亲的意见后,就走了出去,这孩子就是这样的毛病,一到关键时候就不知道坚持自己的意见,而是以沉默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夜晚的滨湖市比白天更加美丽诱人。但今夜的子英没有心情来欣赏夜景,他的心里一团无名的怒火在燃烧着,他需要找一个能熄灭自己怒火的所在。 沿着滨江河前行几百米就到了天心大街的竹荫巷森林清吧。子英想也没想就走了进去。 清吧里只有三五个陌生的来客,随意地或坐或靠,彼此倾诉着,低回的乐音缓缓地在空气里弥漫。 子英看到了一个角落,除开音乐的问候,世界已被放逐。他就想在这样的角落里,让自己沉醉,好熄灭自己的怒火,忘记自己的屈辱。 他点了一组“火龙冲天”,这是一种清吧自制的高度混合白酒。晶莹的液体似有微光,他默默玩弄着手中的酒杯,默默的让这种液体穿过唇舌、穿过咽喉、直落肚腹,然后慢慢的让自己的身子和大脑一起沉下去、沉下去。 在他还清醒的时候,他的头脑里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冒出来:在爱情经营的过程中,自己与薇薇是完全不同背景的两个人,彼此有很多地方需要磨合,但现在扪心自问,自己与薇薇存在真正的爱情吗?当功利披上了爱情的外衣,自己的所谓爱情能走多远? 两个人的相处,说容易和难都是武断的,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相处之道,但相处必须建立在相互信任和相互宽容的基础上。任何一段感情如果没有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那么这段感情最终必定付诸流水。一段深厚感情的积累是需要经年累月的长期不懈,而一个不信任便可将这段感情瞬间击碎。 …… 在清吧的另一个角落可染与青鸾正在商议着可染第一个楼盘的开发计划。从去年起,可染就遵照养父的安排,从深圳移居滨湖市并全力投入自己的第一个房地产项目的开发工作。他们见到了子英的到来,但没有马上过去打招呼。青鸾大致猜到了子英情绪低落的原因,她对可染说:先让他静一静吧。 等可染楼盘开盘的议题商议完了,可染就与青鸾来到了子英落座的角落。 青鸾关心地问道:子英,你不是不爱坐酒吧吗?今天中午的气还没有消吗?薇薇还是个孩子,何必对她不依不饶的? 子英醉眼朦胧地说: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们知道吗,我现在一肚子怒火呢?今天中午薇薇在我办公室闹一场,晚上又带着她父母到我家里给我父母和我下了强硬的通牒,要我们准备新房,过几个月就要我们结婚,没有商量的余地,这世界还有公理不成?难的是我妈从微微第一次进我家门起就持反对态度,而我爸却鬼使神差,对这门婚事坚决支持,之前,我不知道我爸的心思,现在我知道了。我爸的心里太肮脏了。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于是三人都沉默不语起来。最后还是可染打破了沉默。 他说:子英,我们虽相交不深,但我们都是年轻人,我们的心是相通的,在对待爱情的态度上,我觉得你完全没有必要纠纠结结。我觉得恋爱要把握一条原则,恋爱应把具有一致的思想、共同的信仰和追求放在首要地位,把心灵美好、情操高尚、心理相融作为择偶的第一标准。 青鸾这时接话道:我记得,莎士比亚曾说过:爱情不是树荫下的甜言,不是桃花源中的蜜语,不是轻绵的眼泪,更不是死硬的强迫,而是建立在共同基础上的心灵沟通。因此,在恋人的选择上最重要的条件应该是志同道合,思想品德、事业理想和生活情趣等大体一致。* 可染又接过青鸾的话头:是呀,你看,马克思和燕妮的崇高爱情就是建立在志同道合的基础上的,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的爱情才经受住了艰难困苦的考验、传为佳话。爱情观应该是理想、道德、义务、事业和情爱的有机结合。你说,是不是这样? 青鸾趁热打铁又接过可染的话头说道:子英,你知道弘一法师不?你知道他对于爱情曾有过怎样的说法?他说:什么才是爱,两人约会不算爱,两人牵手也不算爱,两人24小时聊天还不算爱,即使两人住在一起那也不一定就是爱,爱是看见了你最糟糕的一面,也不嫌弃你,爱是你在失声痛苦时一把搂你入怀让你平静的人,爱是无论你遇到多大的事情他都挡在你面前让你心安,爱是看见你在泥泞里艰难前行时温柔的伸出双手拉你一把的人,爱是每天面对柴米油盐酱醋茶熬制生活的酸甜苦辣咸,走过春夏秋冬季,风霜雨雪不离不弃,爱是在你素颜时,爱上你的灵魂,在化妆时,爱上你的美丽,这才叫爱人,这也才叫爱!* 听着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可染与妹妹似的青鸾的对话,子英觉得自己是多么幼稚,一点也没有可染的练达和圆融,也没有青鸾的冷静与洒脱。 他若有所思地对可染说:好兄弟,我会认真思考你的意见的。 “那好吧,子英,我先别过,我还要去办件事”,可染说完就借口往外走了。 他对送行的青鸾悄悄地说:“子英的问题,我来解决。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那你怎么入?”青鸾问。 可染诡秘笑笑,没有回答。 送走了可染,等青鸾回到座位,子英又点了一组“火龙冲天”,在独自狂饮。 青鸾忽然就有些生气,在她的内心里所有的男人都应该像自己的养父一样具有超强的自持力,而不是像子英这样遇到问题就采取逃避的态度,这是鸵鸟的办法,更不能借酒浇愁。 所以,当她再次回到子英的身边,她眼里就开始出现了怒火: “子英,你这样像个男人吗?你懂爱吗?你知道不知道,人生的另一半如果选错了,往后余生,每一步都会错,让你尝尽人间的苦楚。我爸一直告诫我,相貌和财富都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人品、责任和担当以及原生家庭刻在骨子里的三观和教养。选择和谁结婚真的很不一样,有的人会成为你的光,有的人只会把你的光熄灭” 子英却不管不顾地喝着酒,此刻,他的内心、他的肚腹已被酒精所控制,他的理智也被酒精所湮灭,这是他正想要的效果。 “青鸾,来陪我喝一杯”,子英举着酒杯,结结巴巴地央求着青鸾。 “子英,你再喝,我就走了”,青鸾的语气已接近通牒。 “你走啊,干嘛要管我?”,子英说着又猛灌了自己一大杯,然后就那样向后倒了下去。 青鸾看着眼前的这个自己心仪的男人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她忽然变得伤心、失望、同时又充满了要拯救他的责任与义气。 她掏出自己的手绢为子英擦拭着满脸的酒水,然后将他的身体放平在座位上,让他的头枕着自己的腿沉沉睡去。 清吧里忽然变得这样安静,除了低回的乐音,没有一个人的说话声。 青鸾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怀里这个男人,一颗豆大的泪珠无声无息地滴落在这个男人的脸上。 第七节、以身入局 这些天,不知道怎么啦,一个自称“忧伤的玫瑰”的人老是在自己的微信里申请加为好友,开始薇薇并没有搭理,可过了几天后的一天中午,刚刚下班走到医院门口的上官薇薇居然被人“绑架”了。绑架她的其实是她自己。那天在医院门口,当一个风流倜傥的男孩一手手持玫瑰,一手为她打开银灰色的沃尔沃轿车车门的时候,薇薇就被眼前的男孩深深吸引了。 男孩一句“‘忧伤的玫瑰’向‘飞翔的小花猫’问好、致意”,薇薇的心就被俘虏了。 “原来你就是‘忧伤的玫瑰’,我是‘飞翔的小花猫’”,这都是他们的微信昵称。 看着眼前的男孩,薇薇的心砰砰的乱跳起来,她不禁在心底里一声欢呼,“好帅啊” 仅仅就是那么几秒钟的时间,薇薇就在同事们艳羡的注目下钻进了银灰色的沃尔沃轿车绝尘而去。 这个男孩就是崔可染。其实他也不想这样做,他觉得这多少有些不光彩,不合适他做人的原则,但他又深知罗子英性格中的缺陷,也许是长期处于高压教育的环境吧,他打第一眼就觉得子英性格中存在无可避免的软弱和怯懦,这样的性格平顺的日子不会表露,一旦遇上什么事情就会曝露它与生俱来的缺陷。如果他不来帮助处理,凭子英自身的处事能力,很可能根本不会从薇薇的逼婚困境中脱身。 “上官薇薇,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崔可染,目前在滨湖开发房地产”,可染一边驾车,一边自我介绍道。 “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上官薇薇也是一边在研究着眼前的男孩一边随口问道。 “谁叫你长这么美啊?我关注你好久了”可染装出一份油嘴滑舌的样子。 “是吗?我又不是明星?”,薇薇自得的反问起可染来。 “在我的心中,薇薇你可比明星宝贝多了。我不追星,但我追你可追久了。我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喜欢玩什么等等,不比明星更宝贝你吗?” “你嘴真甜,那你知道我中午想吃什么吗?” “我猜你想吃兄弟烧烤的烤鱼或者是烟雨楼的霸王别姬,对不对?” “真有你的,那我们就去烟雨楼,去吃霸王别姬咯”,薇薇欢快的笑声透过车窗,传得很远、很远。 往日喧闹的烟雨楼今天却格外安静,两个穿着红色礼服的门童笔挺地站在门口,迎接可染和薇薇的到来。 薇薇有些吃惊地望了望可染,可染却镇定得似乎面无表情。他彬彬有礼地抬起了手臂,示意薇薇挽上自己的手臂。 薇薇迟疑了一下,然后欢快地挽起了可染的手,她已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这样隆重高贵的对待了。 小姑娘的心突然就像一粒糖果在阳光下一点一点融化开来。她高傲地仰起头,挎着自己珍爱的LV包,挽着英俊的高个青年缓缓地步入烟雨楼去。 烟雨楼的二楼是餐厅,场面不是很大,平时也就摆个七、八张桌子,但今天却只有一张桌子摆在中间,其余的桌椅都不见了踪影。五个身穿黑色礼服的乐手恭谦地站在桌子后面。当可染挽着薇薇步入餐厅的时候,乐手们立即奏响了《最心疼你的人只有我》,还有一个歌手用嘶哑的声音极富表演力地唱到:“茫茫人海中,多少的过客,最心疼的人,依然只有你,深深的感情,厚厚的回忆,难道只留下,一声叹息……” 这是怎样的场景啊,自己最喜欢的歌手唱着自己最喜欢的一首歌,竟然是为了自己,薇薇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天会这样,她能不陶醉吗? 而眼前的这个英俊的青年他又怎么知道自己的喜好?像自己肚子里的一条蛔虫,太令人惊喜、太令人激动了。 薇薇不禁陶醉到无力控制地将自己的头颅依偎在可染的胸怀,嘴里耳语般对可染喃喃说道:“可染,你真好” “薇薇,今天是你农历生日呢,你难道忘记了吗?今天我特意来为你过一个不一样的生日”,可染抹了蜜的嘴又引发了薇薇的无限遐想。 “啊,我平时只过阳历生日,农历生日的日期早忘记了。可染,你是怎么知道的?”,此时薇薇的神志才开始清醒。 “保密,现在请上座”,可染微微一笑,故意逗着薇薇。 “我和你素不相识呀,你却比谁都了解我一样,比谁都愿意为我付出一样?”,薇薇美丽的大眼睛投注到可染的脸庞,话语娇嗔亲热。 “因为我是你失散很久的大哥,今天我们团聚了,今后只要你愿意,当你失落失意的时候,最需要一个肩旁的时候,我都会立即出现,让我的小妹妹一辈子开心快乐”,可染极富感染力的话语让薇薇心头再次一震。 说话间,饭菜已摆满了桌子,一个硕大的蛋糕雄居中心。随着可染示意的动作,乐队凑响了《祝你生日快乐》,几个打扮成小丑模样的服务员围着薇薇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可染拉起薇薇也加入了舞蹈的队伍,那个欢乐、那个快意是薇薇从来也没有体验过的。 一种别样的情愫悄悄地从薇薇的内心油然而生。 第八节、书香弥漫 上天真的眷顾有心人,昨天还骄阳似火、炙烤得行人无处安身的太阳,今天却躲着没有出门,虽是盛夏时节却如春天般凉风习习,让人心旷神怡。 静雯一大早就在忙碌,甚至还有比她更早忙碌的人。滨湖的各大书店,包括五一路新华书店,天心区的未来书店等十几家书店,从昨日晚上营业时间结束以后便开始准备静雯新书的上架工作,在24点到来的前十秒,还举办了令人激动的倒计时活动。为了第一时间买下新作,许多静雯诗歌的爱好者凌晨就在书店外排队,抢占有利位置。 大家的目的一致就是办好静雯的新诗集发售仪式。这是查静雯继第一本诗集《我与春天若比邻》之后出版第二部诗集,诗集名称为《左手指月》。 静雯将签售仪式放在天心区的未来书店举行。书店为此特意布置了会场,会场外红色拱门、人形气球等各安其位。 新书发售仪式八点正式开始。静雯一袭红装,像个要出嫁的新娘,端坐在书案前。一切活动按照主持人的安排有序地推进。 当可染挎着微微出现在售书现场时,让在场与可染熟识的人,尤其是芳草、青鸾、楚楚、晴川目瞪口呆。芳草趁微微离开可染去拿饮料的时候,拉了拉可染的衣袖,向微微努了努嘴。可染明白芳草的意思,轻轻地对芳草说:“芳阿姨,你放心。微微本性还是善良的,主要是缺少教养,教养是可以慢慢矫正的。” 在静雯简短的开场白之后,便是静雯的老朋友音乐人巍巍上场,他特意为静雯的诗集《左手指月》创作、演唱了一首歌曲。巍巍明亮磁性的嗓音一经亮相,顿时就让现场增添了满满的书香氛围。 第二个上场的是晴川,他一件红白条纹衬衫,一条咖啡色牛仔裤,手捧玫瑰等鲜花装饰的花束,精神抖擞、自信满满地走近书案,将鲜花献给静雯后开始了今天的发言: “结识静雯,纯粹是一种偶然,但此生两人成为挚友又是必然。 严格意义上讲,我是60后,她是80后,从年龄上划分,我们不是一代人,但从我们共同经历无数次社会的转型与裂变、大半辈子都在全力适应和追赶时代的脚步这一点上,我们又是有共同人生阅历与经历的同代人。除此之外,彼此还有着对于文化与文学的特殊痴迷,这种痴迷甚至可以说是我们这代人不可或缺的最可贵也最浪漫的一部分,也可以说是化于血肉与生俱来的。静雯作为这一代人中的一分子,自然知道怎么诗意地生活并发现生活的诗意。无论何时何地,干什么工作,处在什么状况,她都不会忘记做一个真正有质量有质感的文化人,一个有情怀的骨子里的诗人。 诗意折射人心,人心映射时代。在这个新时代的缔造过程中,富有梦想的诗人们正在将梦想照进现实,书写未来的轨迹,他们是与时代同频共振的逐梦人。静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努力将过往的一切化作甘霖,以此成就精神上的涅槃。所以从这个层面上来说,不管我们如何去叙写这个时代,千万条河流都汇成一个主题:那就是爱。从身体到存在,从存在到精神,从精神到宇宙,这都是不断精进与超越的漫漫旅程。静雯总是能够感应时代脉搏、倾听时代呼唤,从而唱出时代的沉默,反映时代的面貌和本质,继而以自己独特的诗篇参与时代的进程,推动时代的前行。 如果说诗歌通向灵魂,灵魂只能被自己理解,诗歌不写自己能写谁?静雯的诗歌有大量的书写自我情感的篇章,也是他诗歌中的精华。如《平淡的日子》“如果寒冬不能给予的/我给予/如果尘世不能给予的/我把自己的一份给予你/如果上天也不能给予/我会献上我自己”,在《爱情是这样猝不及防》中,她写到:“让我们从今夜出发/种下苜蓿与云朵/在氤氲的烟岚里/埋下锅灶,用羽毛捧起夜露/用玛瑙与翡翠装下晨曦/为我们的爱情备下粮草和激情”她的诗有时激情,有时又细腻幽微,发人之所不能。但诗歌仅仅限于小我的情感,显然还不够,虽然写得好的“情感诗”也很感人。但要让诗歌能在历史洪流中沉淀下来,个人情感就必须要上升到普遍精神上去。静雯无疑是做到了这一点。她的诗视野开阔,创作题材非常丰富,尤其她的视野一直没有离开社会与人民,为他们鼓与呼。从《老乡》里的父兄到《打工者之歌》到《背影》,无处不在构筑底层人民的影像与抒发他们内心的情感。在《打工者之歌》里,她这样写道:“原谅我,我已不会哭泣/大多数时间,我就是一根哑木头/我堵住了自己的泪腺/宁愿让眼泪形成心中的偃塞湖/也不主动扒开小小的缺口”,道尽了打工者的辛酸与坚毅。在《背影》里,她又极尽所能地赞美流水线上的青年。“更多的时候,我的想法不可思议/我竟然想听海/想零距离亲近大海的律动/……在阳雀叫的时候唤醒它”。此时,他笔下的打工者已不再悲苦,乐观上进,已是另一种人生境界。说她是人民的诗人是一点也不为过,她的诗极具穿透力和生命力,我可以断定,她的诗作必将流传。 晴川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真正的诗人不仅要有好的作品,还必须在为人和为文方面具有高尚、真诚和独立不移的精神品格。作品格局的高下最终取决于诗人自己的精神境界,心大笔才大,心正笔才正。静雯无疑是做到了这一点。 他的诗虽然不能既悦目又悦耳,但她的诗是溪水,江水与海水,你需要自己先沉静下来,品茶一样仔细地品味,才知道其中的滋味。 …… 晴川的发言有点长,但丝毫没有消减发布会的气氛,反而让与会者的情绪更加激昂。 静雯被晴川的发言深深感染,内心里那一份蛰伏的隐秘被火把一样慢慢点燃。她此时才真正觉得“众里寻她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她静静听着,一颗又一颗喜悦激动的泪花悄悄地趟过了面颊。也许是过于投入,她竟对自己情感的变化毫无自觉。直到芳草走近,才回过神来。 芳草见此便想趁热打铁,悄悄地说道:“静雯,出击吧,弱水三千,我只取此瓢”。芳草的话让静雯心潮起伏,想起几年来自己与晴川交往过程中总无法消弭的影子,再是好脾气的静雯也难免涌起一波怒火。怒火先从目光出发,然后便是幽怨的话语:“你能保证婚后他只是我一个人的丈夫、不与别人共享吗?” 芳草像被什么东西撞击了喉咙一样,一时竟语塞了,脸也微微变了颜色,悻悻然地走了开去。 嗣后就是签售新书的环节,面对热心的读者,静雯是忙得不亦乐乎。直到夕阳西下,手臂都签字麻木了,才结束了当天的签售活动。 之后,静雯又请大家吃了个晚饭。晚饭散场,各自走出饭店的大门,芳草本想再和晴川说几句话,但晴川没给她独处的机会。有些话,也只能在以后寻找相应的场合去表达了。 看着晴川发动汽车就载着静雯走了,芳草是既高兴又有些失落。连可染的呼叫声也没听到,就打算一个人默默地回家去了。 第九节、山雨欲来 静雯的新书发售会结束后,静雯又请大家和工作人员一起去吃了个饭,大家都有些疲倦。晴川与静雯先走了,因为他们要去晴川的老同学阿威家去参加一个文艺沙龙。 芳草还在有些失神地看着晴川离去的背影,楚楚却来到她身边,一声“芳草姐姐”,让芳草愣了一下,“啊?姐姐?” “不行吗?”楚楚撒娇似的说,如今与芳草、蓝心都很熟悉亲密,她自然想入非非地要把自己的地位提高到与芳草、蓝心、晴川一致,将自己与他们归为同辈人。 “美的你,要么叫芳草老师,要么叫芳草阿姨”芳草洞悉了楚楚的用意,故意为难她。 “别得意哦,等下就得求着我。只怕反过来,叫我姐姐也是愿意的”楚楚的关子立即就抓住了芳草的心。因为自从认识楚楚以来,芳草总是好远连连,在芳草的潜意识里早就把楚楚当成了幸运神,自己的贵人。 “啊?”,芳草心里刚刚因静雯的抢白而起的失落因了楚楚的一句话就突然消失不见了,竟而涌起一股期待、兴奋与甜蜜的感觉。 一行人走走停停,不一会就回到蓝心的旧居。 空调提前开着,屋子里很是凉爽。 进了屋,芳草便急不可赖地把楚楚拉到阳台上,又客气地将楚楚按坐在茶座边,新烧了开水,为她泡了一杯豆子芝麻茶。这些工作都是芳草在得知楚楚他们要回滨湖时就提前准备好的。做完这些,芳草才在楚楚的对面坐下来,看着楚楚道:“说吧,楚楚姐姐,又有什么好事要关照我?” “楚楚姐姐,天籁之音,芳草姐姐能不能再来一次”楚楚推了推眼镜,故作得意的样子。 “楚楚姐姐,是天籁之音哦,不是我说的”芳草在耍赖。 “太受用了”楚楚就是拖着不告知答案,故意让芳草来追问。 芳草猜来猜去都没说到点子上,楚楚才言归正传,从自己的手包里掏出一本手稿来。 “又编书吗?”芳草似乎翘首以待。 “是呀,芳草姐姐,我们再合作一次如何?”楚楚把手里的手稿扬了扬。 芳草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不能反悔哦?”楚楚盯着芳草。 “不反悔”芳草语气坚定地回应道。 楚楚笑笑,就将手里的一卷诗稿递给芳草。 芳草接过一看书稿的封面上黑色大字《晴川诗歌鉴赏》,眼里就释放出一道道光芒,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手中的书稿,像被书稿吸入了魂魄似地,泪水也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摇摇欲坠,此刻似乎世界对芳草来说都可有可无,只有眼前的书稿才是最为重要的。 楚楚与芳草两人正谈得起劲,突然听到猫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青鸾一声惊呼。 芳草、楚楚、蓝心一齐都跑到了客厅,以为青鸾出了什么事。 大家都把疑惑的目光聚焦在青鸾的身上。只见青鸾手指着电视里的画面,语无伦次地说:“刺青,刺青!” 等大家把目光投注在电视画面上,却没有看见青鸾说的刺青,只听到滨湖台在播报一则上官敏拐卖人口被抓的新闻。 楚楚于是开启倒放功能,把新闻倒了回去,大家聚精会神地重看了一遍新闻。果然,在青鸾的指引下,大家都看到了一个手臂上纹着刺青的男人一闪而过的背影,大家更加疑惑地追问起青鸾原因来。 先是蓝心在青鸾的身边坐下来,抚摸着她的头发,安定她的心神,继而是芳草端来了豆子芝麻茶,让她压惊,折腾了好一会,才从青鸾嘴中得知了她惊呼的原因: “我记起来了,那个拐走我的叔叔,手臂上也纹着一只蝎子的刺青”。 于是,大家的话题便聚焦在青鸾被拐这件事情上来。 “大家听清楚了吗?拐卖人口的主犯是不是上官敏?他可是上官薇薇的父亲”,芳草大惊失色。 见大家都一脸疑惑,芳草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向大家详细地介绍了她所知道的关于上官敏及家人等相关情况。大家这才知道,上官敏与孙媚原来是夫妻,也是上官薇薇的父母,孙媚与她的哥哥孙继科与罗跃进曾经同在滨湖市印刷厂工作,关系特别要好。芳草还是将跃进与孙媚见不得光的关系隐瞒了下来。 整晚的话题就留给了那个手臂上纹有刺青的男人是不是就是拐走青鸾的人,研究、探讨,探讨、研究,最终大家一致同意将线索提供给警方,决定第二天蓝心、楚楚就陪着青鸾去一趟公安局。 回去的路上,芳草想起上官微微自从可染介入以后就再没有纠缠儿子子英,正庆幸不仅是儿子,就是整个家庭也是躲过了一劫,但忽然又想起自己丈夫跃进与孙媚、孙继科的关系,心脏就亢亢的,她不敢往深里去联想,想想都后怕。但本能还是让她一路劲走,一路胡思乱想。 进了小区门,从便道上穿过,又发现树丛下有三个人猫在一起,窃窃私语。树丛下,灯光昏暗,看不清楚是谁在哪里嘀咕。听声音,却有点像孙继科的鸭子嗓子,但她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芳草想当然地认为,孙继科此刻应该是正为解救上官敏奔忙,哪有时间来自己小区里串门会友。芳草也就不以为意,绕过树丛下的黑影,赶紧回家去。 家里黑灯瞎火,跃进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可能又与狐朋狗友一起喝酒去了”,芳草不经意地摇了摇头,就放下了这些不着边际的想法。白天忙碌了一整天,确实感到疲倦,芳草将带回的晴川的诗歌手稿放在自己卧室的书案上,就忙着洗澡洗衣去了。 忙完这些,就打开电扇,半躺在床上,一边借电扇的风来吹干头发、吹出逼人的暑气,一边沉下心来,拜读起晴川的诗歌。二十多年了,晴川又写了哪些新作?芳草就如一个初为人母的少妇期待自己即将分娩的孩子一样,又兴奋又焦急。 但还没有看几页手稿,自己卧室的门却咿呀一声打开了。丈夫跃进的一张国字脸伸了进来,也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扫了几眼,又卡卡地拄着拐杖回他的卧室去了。要交代一句,现在的跃进经过芳草的按摩与针灸,已经可以脱离轮椅,借助拐杖满世界活动了。但生活习惯还有没有改变,不是在喝酒就是在喝酒的路上。芳草苦劝不听,劝狠了还会遭跃进的一顿拳脚,芳草也就冷了心,自此之后就不再开口了。 两人各自安好,互相之间言语能省则省。尽管如此,芳草对跃进生活上的照顾还是一丝不苟、无微不至的。今晚跃进还能看一眼自己再去歇息,这可是破了天荒了。芳草只是感觉跃进的举动有点奇怪,也没有深想,就又将心思聚焦到晴川的诗歌手稿上来。 日子虽不甜蜜,但仍流水一样不能停滞。又到翻月历的时候了,芳草却在同一天接到了两个“邀请”,一个是崔可染亲自送来的,邀请芳草一家子参加下个月他在滨湖市的第一个房产项目—天心小区拆迁改造项目的开工仪式;第二个“邀请”可把芳草吓了一跳,因为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接到派出所的电话。电话是天心区天心派出所马所长打来的。马所长在电话里勒令丈夫罗跃进16日去天心派出所接受一起案件的传唤。 当芳草将马所长的电话内容转告丈夫跃进后,跃进只是冷冷地说“知道了” 芳草还是不放心地追问道:“跃进,你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我一个瘫子,能干嘛?”跃进没好气的回怼了芳草。 芳草也就不再开口,只在心里打起肚官司。但思前想后都没有理出个头绪。而她的真正的心思又放在晴川的诗歌手稿上,也就将丈夫跃进的事搁了起来。 可第二天,芳草刚刚起床,就听见敲门声。 “谁呢,这么早?”芳草虽然疑惑但不耽误她去打开房门。 没人回应,芳草更是纳闷了,心里不爽的情绪更加浓郁,打开门,发现门口站着两个穿着警服的人,胸口执法记录仪绿光闪烁,表明正在工作。 “额,您好”一个警察说话还很和善。 “你就是芳草吧?罗跃进是你丈夫吧?他起床了吗?”站在前面的那个有些年龄的警察说道。 “我是芳草,罗跃进是我丈夫,您这是?” “叫他马上起床,跟我们走一趟吧,有一个人口拐卖案件需要你们夫妻协助调查!” 芳草当即懵了,错愕的看着两位警察,道“您说什么来着,人口拐卖案件?” “是的,有什么问题到所里面说”警察依旧是面无表情,芳草稍作停顿,道:“那行,你们请在客厅等一下,我去叫罗跃进起床” 一胖一瘦两位警察同志对于芳草的这个要求到没拒绝。 大约五分钟的功夫,罗跃进已穿好衣服,拄着拐杖来到了客厅,表情镇定地问道:“那个,警察同志,什么情况啊?” “你就是罗跃进吧?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较为年轻的肥胖警察没好气的说道,警察的话让站在傍边的芳草更是纳闷了:自己什么也没有做过呀?跃进瘫痪了这么多年,他除了喝酒还会什么?怎么好端端的就涉嫌拐卖人口案件呢? “警察同志,不是,我都瘫痪十几年了,我怎么可能涉嫌拐卖人口呢?”罗跃进可怜巴巴地对警察说。 “行了,这些事情到所里再说”警察的话也没有了刚才的和善。 见此罗跃进闭上嘴,和警察杠上这不是自讨苦吃吗,警察同志要求配合调查,作为合法的公民自然要积极配合,跃进很是熟悉见风使舵的人生哲学。 就这样,芳草与罗跃进一起上了楼下的警车,一路呜呜地开去了天心区派出所。 “坐警车,可是我人生第一遭”芳草紧盯着罗跃进,语带讥讽地自言自语道。 罗跃进将头扭向一边,避开芳草犀利的目光,面无表情地静默着。 芳草与罗跃进直接被安排在审讯室,这一幕让芳草情绪有些崩溃,这是协助调查吗?这是审查好不好。 “说吧,你是什么时候加入的上官敏人口拐卖集团的?参与了几起案件?”肥胖的警察负责审讯芳草。 “我说警察同志,你们到底什么意思,大清早的去我家把我带过来说协助调查,说我涉嫌什么拐卖人口?现在又直接让我认罪,这可能吗?” 芳草万分无语的看着审查自己的两位警察,右上方的监控红色灯光时不时的闪烁一下,应该是全程监控录像。 “你自己干的什么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我真的啥也没干啊,你们这说话要讲究证据的,否则的话我要告你们污蔑” “看来,你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们不掌握充分的证据会找你吗”说话间,肥胖的警察将一叠纸张拍在自己的桌子前,继续说道:“你什么时候认识的上官敏?第一次参与拐卖人口是什么时候?具体情况是什么?从实招来” 芳草一脸茫然,也无从回答。 “你买碧海蓝天那么好的房子,不要钱呀?你说钱从哪里来的?你可不要告诉我是你靠工资挣的?” 见警察问到碧海蓝天的房子,芳草就将自己的闺蜜查静雯介绍特价房,然后自己参与编辑《中华古诗词鉴赏》挣的稿费,凑钱买房的情况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年轻的警察。至于什么时候参与上官敏人口拐卖确实一无所知,只能实话实说。 折腾了好几个小时,可能警察也累了,也可能确实警察也没有掌握真凭实据,一个中年的警察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对肥胖的警察说“胖子,今天就到这里吧,去搞两份早餐,多加点码子” 然后,芳草就看见罗跃进拄着拐杖也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嘴里还嘟囔着: “我的天,我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现在也是一脑门的雾水,大清早的你们把我抓过来,这不折腾人吗?你们得向我道歉,你们不知道我原先是干什么的吗?你们不知道我与副省长谌瑞金、与教育局长蓝心都是什么关系吗?” “嗯,罗先生,我们也没做什么呀?就是问一下情况。这个案件有些麻烦,罗先生抱歉,您现在可以离开了。”中年警察对跃进说完,又走到芳草面前,对芳草说道:“芳草老师,我叫马峰,是这个所的所长,刚给蓝心局长打过电话了,您快回去吧,不耽误您上课” 芳草知道肯定又是跃进抬出蓝心来拉虎皮做大旗,心里很是不悦,但她又是个惯于隐忍的人,此刻急着要回去赶上第二节语文课,也就把一肚子的疑惑与不解压了下来,淡淡地回应了马所长。 “没事,你们也是职责所在,希望你们可以尽快地搞清楚情况,不放过一个坏人,也别冤枉一个好人,有事找我,随时恭候”说着起身离开。拿到手机的时候,芳草给查静雯打了个电话,只说有事耽搁了时间,马上赶回学校,不耽误上课。然后就打个出租回走了,也没有捎上罗跃进,也没让警察送,毕竟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这件事,让芳草的心情几天都没有完全平复,心里老是纠结上官敏拐卖人口案件怎么扯上自己与丈夫跃进?免不了有时闷闷不乐。 但不几日,一件喜事又让她一天的乌云一扫而光。 崔可染在滨湖市开发的第一个楼盘—天心小区拆迁改造开工仪式在8月18日8时18分,在一阵鞭炮齐鸣后,正式宣布开工仪式开始。系着红绸带的推土机轰鸣着铲下了第一铲土。所有出席开工仪式的人都在扬起的尘土中扬起自己的嘴角,嘴唇里发出欢呼声。 芳草独自站在自家旧居前,一时也百感交集,晶莹的泪珠叭叭地就顺着脸颊下来了。 跃进也受邀来参加了天心小区拆迁改造开工仪式,他得意洋洋地对芳草说道:“我没说错吧,我早就知道天心小区要拆迁,要是听你的话将我们这套房子提前卖了,我们岂不亏死了” 芳草无言以对。 跃进在芳草面前显摆了一回自己的先见之明,尔后就不见了人影,还是子英关心他,怕他腿脚不便,摔着、碰着,一直悄悄地将视线聚焦到他身上,结果发现父亲跃进离开人群后就去找到了租住自家旧居的菜贩赵德全,两人神神秘秘地嘀嘀咕咕了好久,子英以为他们在聊家常呢,也没有在意,也没有打扰他们,后来看见他们分开了,才上前去搀扶了父亲跃进一把,子英关心着父亲跃进,哪里会料到跃进的诡异心思。 不几日,从蓝心处又传来消息,孙媚、孙继科因涉嫌参与上官敏拐卖人口案件被公安局多次传唤,好在两人的嫌疑被暂时排除,生活上没有受到影响。芳草与罗跃进的嫌疑也被排除,让芳草终于放下了了一块心病。 第十节、情到深处 几个月过去,芳草的《晴川诗歌鉴赏》还没有编辑成功,却迎来了晴川的回归。 按照医生的嘱咐,晴川又来复查,前几项检查指标都没有大问题,血常规正常;肝功能正常,无明显低蛋白血症;肾功能好转;无电解质紊乱;肿瘤标志物较治疗前降低;大家悬起的心放下了一半。尤其是芳草甚至心里有些小确幸,觉得晴川就是一个能逢凶化吉的人,一定可以趟过病痛的泥路,并最终康复。 不想CT检查却发现肺部又新生了一个3×4厘米的肿瘤,主治医生邹蓉主张先做化疗,缩小体积后再做手术。医院专家组也持同样的观点,只有罗子英提出了不同意见,他提议反着流程来,先做手术然后以中药调理,同样可以达到一样的治疗效果,好处是病人不必承担化疗的风险。对晴川来说,已经做过一次手术,间隔时间不长,现在身体仍然虚弱,可能无法耐受化疗的毒副作用,搞不好会坚持不下去。但最终主治医生还是采纳了专家组的意见,为晴川安排上了化疗。 第一天就险象环生,把人都吓翻了。先是吊了一些护肝护胃的药水,然后上了一大袋深色袋子装的药水。晴川身体虽然明显羸弱了不少但精神头还好,他见药水的分量这样多便随口一句:“护士,这是什么药呀?这么大一袋?” “紫杉醇,崔老板”护士是认识晴川的,话也殷勤,“忍着点哦,崔老板,化疗很辛苦的,难受也是正常的,挺一挺就过去了”,然后就去其它病室去打针去了。护士当然不知道崔颢的本名叫晴川。 药刚上一会,晴川就感到呼吸急促,他以为是正常现象就霸蛮坚持着,但数分钟下来,晴川已憋得面色紫酱,几乎窒息。好在傍边有楚楚与可染在,立即叫来主治医生进行处置,这才知道晴川对紫杉醇过敏,要是再迟几分钟,他这条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好在晴川命不该绝,硬是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但这个教训是深刻的,不一会护士站就传来了主治医生邹蓉的咆哮。晴川知道了是主治医生在训斥护士们的粗心与遗漏,就让可染去向主治医生邹蓉说了几句开脱的话,免得伤了和气。 主治医生邹蓉也是一个聪明的人,见可染递过来梯子赶紧借坡下驴,不仅口头向崔颢道歉还立即为崔颢新换了环磷酰胺的化疗药。 一场重大的医疗事故就此烟消云散。但对晴川来说,磨难则刚刚开始。 这一次晴川明显身体羸弱了不少,对药物的反应也特别敏感。 第一天,化疗,晴川就狂呕不止,忍忍,还是熬了过去; 第二天,晴川全身酸痛无力、走路也颤颤巍巍,但他咬牙硬挺着,没有说什么; 第三天,晴川更加有气无力,子英提出停止化疗,却被主治医生予以了否决; 第四天,晴川更加难受,他告诉主治医生自己感到身体有点吃不消,主治医生也没在意,只是宽慰道:“做化疗如果不难受效果反而差,坚持,坚持就是胜利”。于是晴川便凭毅力硬挺着,一直到下午,起床去卫生间时却突然一头裁倒在地,随即陷入了昏迷嗜睡状态,推进了ICU重症监护室。 一屋子人都慌了神。陪床的可染慌得一塌糊涂,趁着间隙忙不跌地通知了楚楚与芳草。芳草正好赶来看望晴川,见到此情此景,于是决定留下来照顾晴川。 此时,芳草只能隔着玻璃门看到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晴川,心揪得隐隐作痛。等待最是一个折磨人的时刻,那种焦急非常人可以理解。芳草就在这样的煎熬中,等来了医生的宣判:“晴川的家属在吗?” “在,我就是”芳草想也没想就应答道。 “好了,他脱离危险了”医生的话犹如圣旨,让等候在重症监护室外的芳草、楚楚、静雯、可染、子英与青鸾都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但是”医生的一句但是又让芳草她们心提到了嗓子眼。 “现在病人深度昏迷,你们要安排人在他耳边持续地呼唤他,以声音刺激他,将他唤醒” 等将晴川转移至病房,芳草他们几人便遵医嘱,轮流开始了唤醒晴川的工作。 楚楚第一个上场试图唤醒晴川,她凑近晴川的耳边呼唤着:“崔总,崔总、崔总,你醒醒” “崔总,我是楚楚,你起来和我说话啊” “崔颢,深圳公司还有好多事等你下决心呢,你快醒来呀” …… 楚楚的呼唤尽显焦急与关切。 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楚楚的呼唤如泥牛入海,晴川还是静静地躺着,一点苏醒的迹象也没有。 静雯看楚楚的声音已显疲态便把楚楚换了下来。 静雯上场后改变了呼唤的形式,她不再像楚楚那样焦急地呼唤而是絮絮叨叨地与晴川谈诗歌谈人生谈晴川未竟的事业。 又是几个时辰过去,病房除了静雯的絮叨仍然安静如初。 可染也疲惫地就要随时睡去。 芳草便想把楚楚、可染和青鸾都赶了出去,让他们就近找地方去休息,然后按照次序来替换,但他们都不愿离开,各自匍匐在床边或者沙发上闭目养神。 等静雯也累了,芳草便把静雯换下来。 她一边呼唤晴川名字,一边轻拍晴川面部,期望晴川冷不丁就苏醒过来,芳草完全低估了这项工作的艰巨性与持久性。 一天一夜的呼唤,晴川仍然是昏迷状态。 又是一天一夜的呼唤,晴川还没有特别的好转。 芳草不愿放弃,她也不让可染与青鸾代替自己,甚至把他俩赶出了病房,一个人锲而不舍地咬牙坚持着自己的工作,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唤醒晴川。 有时,她自己先喝一口水来润湿自己干渴的嘴唇,然后又拿棉签沾水来润湿晴川的嘴唇,然后俯身在晴川的耳边轻轻地唱起歌来。 她新近新学了不少歌曲,现在派上了用场,她一一哼唱给晴川听。唱一节,就呼唤晴川名字一次,抚摸晴川的脸颊一次。 她首先唱了一首爱情歌曲《找一个字代替》: 我想做一个梦给你,添满你心中所有空虚,让流过泪后的苦涩转成甜蜜,我想摘两颗星给你,放在你眺望我的眼里,于是黑夜里你可以整夜看我如何地想你。 我想留一张纸给你,告诉你我一生的际遇,让受过伤后的刺痛随风而去,我想沏一壶酒给你,放在你思念我的心里,日后再相聚你听我最后言语说的都是你。 翻遍日记将千言万语找一个字代替,却发现爱是最深的痕迹,想你就乱乱乱头绪,不想就伤伤伤自己,情深就不必问是合不合逻辑,想你就乱乱乱头绪,不想就伤伤伤自己,刻一个爱给你,在今生今世里。 …… 歌曲唱了几遍,晴川一点反应也没有。 于是芳草换了一首歌曲,是一首《天际》。 这首《天际》写的是当时一对情侣的遗憾,两个相爱的人因为女方父母的强烈反对而被拆散,女孩出国了,而男孩成了出租车司机,十年之后偶然的一天,女孩坐上了男孩的车,阔别十年,女孩亦如当初模样,而男孩却满脸沧桑,男孩认出了女孩却不敢打招呼,但他不清楚坐后排的女孩是否认出了自己,透过后视镜男孩看到女孩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里似乎是女孩的好朋友,一路上女孩一直在电话里讲述着在国外的种种,而男孩只是默默的听着,终于到达目的地了,女孩也挂断了电话说:我已经把我这十年期间的经历都说给你听了,你连句你好都不说吗?原来女孩从一上车就认出了男孩,那通电话对面没有任何人,一切都是女孩说给男孩听的,男孩此时已经哽咽了,颤抖的说出了你好两个字,女孩深情的看着男孩接着又问道:我们还能回的去吗 男孩:“回去?当然回的去,回去可以,但得加钱!!!* 如此一个凄美的故事,很是贴合芳草此刻的心境。她有些忘情地哼唱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让我遇见了你,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春天里,不知道为什么,让我爱上了你,在这个错误的时间世界里; 我其实有很多话要对你讲,但原谅我不能说的太明了,你是否也能感受我这心碎的感受,你是否也曾在梦里梦到我。 在冷冷的黑夜里哭泣,分不清眼泪和雨滴,慢慢的淋湿了我为你写的每一首诗句; 在心里面默默的想你,掩饰不住的委屈,只为了那一声我爱你; 在无尽的夜空看星星,猜一猜哪一个是你,猜到了你要对我眨眼睛 想要把你拥入怀里,你却变成流星,消失在这茫茫的天际……”* 于是芳草又继续开唱道: 寒风凛冽的季节雪花在摇曳,仿佛我收到你的问候与你如期赴约,忘不了你的体贴忘不了你的炽烈,你是我心中永远解不开的结,还未来得及兑现承诺的誓言,你却悄无声息匆匆离去不辞而别,你深爱的一切依然保存完好无缺,那是你唯一留下陪我的情结,你是我难舍的情缘,再抚摸不到你的脸,天凉了谁来为你披风御寒,为你呵护为你取暖,你曾许下一生期限,一起见证海枯石烂,我依然坚信你我情未搁浅,等待你重回我身边。* …… 芳草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把这几首歌哼唱了好几遍,她相信晴川能明白自己的心意,能回答自己的疑问。 芳草的声音太过沁入人心了,一开口就把人带入了歌词里。她不知疲倦地让歌曲的旋律一遍遍地萦绕在晴川的耳边,挥之不去。 她忽然看到晴川的眼角涌出了一粒泪珠。 三天两夜熬过来,芳草终究抗不住睡意波涛一样袭来,眼睛怎么也睁不开了,头也沉重得如同泰山压顶,她就把头凑在晴川的耳边,俯下身去,仍不忘她呼唤的职责。 这个时候,芳草的嗓子早就嘶哑了,没有了平日里干净脆亮的声音,倒像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的嗓音,沉重、深厚、破碎,或者更像一面锣面开裂的铜锣的回响。 她顾不了那么多,她也没有时间去思想什么歌曲更合适,她竟鬼使神差般地想起初识时自己为晴川唱的第一首歌,那是李叔同的人生绝唱《送别》,她想也没想就用破锣一样的声音哼唱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她几乎是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哼唱着,她也不知道唱了多少遍,唱了多久,朦胧中,一双大手抚过后背,然后停留在她的面庞,随即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响起来: “芳草是你吗?” 迷迷糊糊中,芳草没听真切,隐隐约约中一声呼唤仍让她惊醒起来。 这时,这个声音再次响起来:“芳草是你吗?”。 芳草如梦初醒,所有的疲劳都消失无踪。她抬起头来,就看见晴川正定定地看着自己,眼角的泪痕依在。芳草也没有顾得上问一声:“晴川,你醒了”就不顾一切就将嘴唇压上了晴川的额头,良久才泪眼婆娑地坐直了身子,轻柔地说:“谢天谢地,我就知道你会醒过来的” “我睡了很久吗?”晴川的一个手抓着芳草的一个手,始终没有放开的意思。 “没有,你就是睡了一觉”芳草举起没被晴川握住的手试图擦出脸上奔流的泪珠,但泪珠却是不听使唤地又趟过脸庞,尽管这时候她的脸庞是如此晦暗如此憔悴但喜极而泣的泪珠却是甜蜜的。 围绕在晴川床边的人都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有芳草似乎懂得了晴川的意思。她俯身在晴川的耳旁,轻柔地说:“晴川,别担心我,我没事,我这就回家去休息” 晴川轻轻地点了点头,注视着芳草,似乎在等待着芳草离去。 短短的两句话,一个无需言语的动作,就将两个人的心意表露无遗,也让周围的人看了鼻子一酸,自动地背转过身去,不让看见彼此的泪珠。 芳草与晴川的对话尽管很是低声,但仍然唤醒了神情高度紧张的在病房里守候的其他人,楚楚、静雯、可染在喜极而泣的同时与青鸾都对芳草投来不可置信的目光。 这时晴川的手也放开了抓着芳草的手,在空中做了一个弹指一挥的动作并拼着力气道:“你们都回去休息吧,芳草你也回去”。 芳草点头答应着,现在她能放心地离开了,她也怪自己的泪水太过放肆怎么止也止不住,她不想自己的情感这么直裸裸地暴露在众人的眼前。于是她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晴川撩乱的头发又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让冷冷的水冲一冲迷糊的头脑,然后与大家交代了几句话就独自回家去了。 蓝心是在晴川苏醒后赶来的,确实难为她,整天公务繁忙也是迫不得已。安慰过晴川后,她便主动向楚楚她们咨询需要她去做的事项,比如与医院领导沟通什么的或者购置稀缺药物等,得知可染都已安排妥当,她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交代大家说:“需要我做什么,第一时间通知我”。大家也为蓝心的真心所感染。 青鸾却把蓝心叫出了病房,向蓝心抛出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妈,你帮我一个忙,到深圳宝安联系一家医院,我要回去上班” “在这里好好的,怎么突然提出要回深圳?再说你本来就是这里的呀?”蓝心一时不解。 “妈,我爸不远千里到这里治病奔波劳累不说,这里的医术你也看到了,差一点就要了他的老命,太不利于他的康复了”青鸾说。 “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了,这就吵着要回去,哪我怎么办?”蓝心说 “你也去深圳呀”青鸾不假思索道。 “我怎么去,我还没到退休年龄呢”蓝心的理由很充分。 “没说呢让你现在就去,等你老人家退休了再去也可以” “说来说去还不是只认晴川不认我咯”蓝心叹了一口气。 “我爸没人照顾嘛”青鸾的理由更充分。 “我不也是一个人?” “你怎么与我爸比,你活得多滋润,有权有钱身前身后还有一堆拍马屁的人。我爸什么也没有” “虽说养育之恩大于天,你对晴川偏点心也无可厚非,但如此厚此薄彼确是少见,真实一个白眼狼”蓝心嘴上很啐了青鸾一口,但心里却为自己有一个知恩图报的女儿感到很温暖,然后回到了病房去找晴川说话去了。 独把青鸾留在了医院的走道里凌乱。 “蓝心同志还是很通情达理的,不错,不错”青鸾拍着走道上的病人休息椅背呵呵笑起来,一脸灿烂的颜色。 第二节、自投罗网 芳草刚出门不久,突然想起昨晚编辑《晴川诗歌鉴赏》忙到很晚,早上忘记将晴川的手稿收藏起来,担心跃进发现又要生出不知什么幺蛾子,便又折了回去。 家里很静,丈夫跃进的卧室门虚掩着,丈夫正在与人煲电话,芳草也没有在意。这是芳草平日里司空见惯的场景,丈夫跃进不是打电话约人喝酒就是与人煲电话,一聊就是几个小时。对跃进这样一天无所事事的人来说,芳草也懒得理他,跃进也不愿听芳草唠叨,芳草要是多说了几句,可能又要引发跃进的雷霆之火,所以芳草干脆是听之任之,相安无事。芳草便搬了楼梯,将收拾的晴川的手稿放入客厅的隔断柜顶,她知道,凭丈夫跃进现在康复的情况,他还不能像自己一样借助楼梯将东西从隔断柜顶拿下来。“安全”!就在芳草庆幸自己消除了一个引起“战争”的隐患时,忽然从跃进的对话里捕捉到“派出所”、“大河马”等几个字眼,芳草就陡然地停下了下楼梯的动作,竖起了耳朵。 就听到话筒里一个嗓音尖锐的声音道:“我可没什么怕的,孤身一人,几十年了,习惯了,到哪儿不是过?在外面过,当然快活,但我得要有这个命呀?要是进了局子去踩缝纫机…” “继科,你说什么呢?现在过得好好的,又提什么进局子的话?”丈夫跃进劝阻道。 “大哥,你别跟我装糊涂,你不知道吗,从你被传唤后,我和我妹妹孙媚又被公安局请去了好几次问话了”孙继科话里怨气很重。 “去就去呗,你不说,我不说,就只有天知道”跃进说。 “问题是我们戳了马蜂窝,你那个大河马同学可不是个好惹的主,你不知道她后面还站着一个通天的人物,我看,我们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这次只是受你妹夫上官敏的牵连,谁叫他贪得无厌,干了几十年还不收手。你不一样,你就只做了一次,怕什么?再说二十多年了,早过了追诉期了”跃进还在努力地宽慰着听筒对面的孙继科。 “什么是追诉期?” “就是过了二十年就不能追究你的责任了”跃进说。 “什么?你的责任?你没份吗?你的小舅子芳敏没份吗?一切都是你的主意,现在要出事了,你倒推得一干二净?不是你跪着央求我,我会去做那个伤天害理的事?”跃进的话显然激怒了孙继科,他在电话那头暴怒起来。 …… 芳草原本何其聪慧,只是婚后慑于跃进的淫威被动地装成了一只温顺的绵羊罢了。 开始,芳草也不是故意要偷听跃进什么秘密,只是对他与电话里另一个人神神秘秘的对话有些好奇。但当她听到听筒里传来自己弟弟芳敏的名字却把她吓得不轻。她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自己的丈夫会把自己的弟弟拉进来。于是,听得更加聚精会神起来。 这时就听跃进说:“兄弟,这件事情你确实是帮了我,我念着你的情,不会亏待你的” “那你倒拿出点实际行动来呀,搞点钱,让我到外面去躲躲” “你要好多?”跃进停顿了一会,显然是对对方的要求犹豫不决。 “嗯,总得搞个十万八万吧” “继科,你这可不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样年我的工资都用到你妹妹的身上了,还开这么大的口?” “噫,与你当年求我干的一些伤天害理的事,这点钱多吗?现在我有难了,你倒站在干岸上,给点钱还推三阻四的。” “问题是你是狮子大开口呀,你让我到哪里去弄这么大一笔钱?”跃进又气又急,彼此之间都是了解各自的德行的,跃进知道不满足继科的条件,他不会善罢甘休,但自己又确实无能为力。 “钱有我的命重要吗?你想想,如果哪一天上官敏把我供出来了。我能有个好?不吃枪子,也得踩一辈子缝纫机,你倒快活,你好好想想,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好事吗?” “我知道,知道”跃进支支吾吾,然后用乞求的语气说道:“继科,我们可是过命的好兄弟,你再难,我们也不能窝里斗呀!” “谁窝里斗,是你不顾我的死活呀?”继科的语气更加不耐烦起来。 “……”跃进没有吭声。 “好吧,你现在不管你兄弟了,哪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把我逼急了,我可保不住管得住自己的嘴” “继科,别急呀,容我点时间,你说的那么大的数额是不可能,但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去弄个三五万,你先花着” “太少了,这点钱能花多久?”继科仍然不依不饶。 “继科,继科,继科,我们可是过命的兄弟呀,想想当年我们歃血为盟,我们是发了誓的,你忍心违背当年的誓言吗?” “这,这,这,…好吧,你快点想办法,越快越好,我怕夜长梦多”对方沉默了一会,然后挂了电话。 跃进握着话筒,愣住了,然后气愤地甩了话筒。 此刻,芳草听着听着就大致明白了丈夫跃进与孙继科电话里嘀咕的是一件什么事情。听到此处,不由寒颤从心底顿起,全身毛骨悚然,一声“啊”字后,仰身便倒,从楼梯上重重砸向地面,三魂七魄脱躯而去,人早昏晕过去。 跃进也被芳草惊叫与摔倒之声惊觉,赶忙出房察看,暼见倒地之人竟是芳草,兀自沉默良久,他并不太惊慌,甚至是有恃无恐。一者,他清楚自己与孙继科的对话比较隐晦,芳草即使从头到尾听了一遍,也不可能完全明白他们谈论的是什么事情。二者几十年的夫妻他早就摸透了芳草的秉性,拿定芳草即使起了疑心,在没有掌握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她也不会铤而走险去告发自己。于是,在看到芳草身体有了蠕动,慢慢地自己撑起来上半身后,只是拿眼光狠狠地扫视过芳草后,然后独自回他的卧室去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跃进独自坐着,一点声响都没有。在好一阵静默之后,一股寒气还是泉涌一样从跃进的心底里翻涌上来,与生俱来的危机意识与他生就的“宁愿自己负人而不能人负我”的本性在他心里占据了上风。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跃进坚持了一辈子的人生信条,现在他再次对自己说了很多遍,然后闭上了眼睛,然后又睁开了眼睛,从他坚毅阴狠的眼神推断,跃进已孕育了一个完美的计划。 一个什么样的计划呢?只有跃进知道! 第三节、发簪之耻 昨日从楼梯上摔下来,芳草当时还没觉得有什么,到了晚上就感到脚踝痛的很。于是就犒劳自己睡了一个懒觉。等芳草悠悠醒来,却是日上三竿。 现在跃进也不强求芳草为他准备早餐了,自从他当上督查室主任,几乎每天的早餐就定点在刘聋子牛肉粉馆。 芳草也乐得清闲,有了睡睡懒觉的机会。 又是一个周日,阳光特别明媚。 芳草在院子里晾晒着一家人的衣服。芳草家住的是一楼,客厅外是一个院子,芳草在院子里种了一些花草,还有一些时令蔬菜。当初选择一楼纯粹是为方便跃进的起居,他可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观赏一下花草,打发无所事事的日子。 儿子子英突然兴奋地来到了院子,从后背搂抱住芳草的双肩,亲切地说:“妈,有一个人想吃你做的捆鸡团子,是个女孩” “啊,是吗?我儿子有新女朋友了?上官薇薇呢?”芳草没有回头,心里却很甜蜜。 “她早就跟崔可染好了”子英倒很坦白。 “儿子,我说了,你和薇薇不合适,不后悔哦。吃一暂长一智嘛,现在处对象再也不要以貌取人了,重在品行,先处处,相互了解了,真的觉得两个合适了,你再带她回家来”芳草语重心长。 “好呢,妈,我知道了,我去陪她上班去了,她今天加班”子英放开母亲的肩旁准备离开阳台。 这时,一对上体暗灰色、腹部布满了横斑的亲鸟突然飞落在阳台的护栏上,亲密地交颈戏耍。 “去”芳草将手中的一件衣服作势向护栏上的亲鸟挥去,想要赶走它们。 “妈,干嘛要赶它们?你不是喜欢小动物吗?”子英对母亲的举动很是不解。 “这种鸟不吉利”芳草随口答道。 “这叫什么鸟啊?” “子规” “哦,我知道了,子规是杜鹃鸟的别名,又名蜀魄、蜀魂、催归,传说为蜀帝杜宇的魂魄所化。常夜鸣,声音凄切,故借以抒悲苦哀怨之情。这种鸟还有个巢寄生习性,亲鸟将自己的蛋产在别的鸟巢里,让别的亲鸟为其养育子女代劳,我说的对不?”子英说。 “不知道,快去上班吧”芳草白了儿子一眼没好气地说。 打发走儿子,芳草又开始注视起护栏上开始交配的这对鸟儿,突然厌恶起来,就用沥在瓷盆里的水向鸟儿泼去,鸟儿受到惊吓,一齐飞到了窗外的桂花树上,在树枝上扑棱着翅膀。 芳草记得就在去年也有这样一对鸟儿在桂花树的鸟窝边盘桓了几天,然后飞走了,大约半个月后,桂花树的鸟窝里鸟蛋开始孵化,但好几只雏鸟都被鸟窝里一只最大的雏鸟给推出了鸟窝,掉落到树下,死了。鸟窝里就只剩下这只雏鸟,到后来,这只雏鸟竟比亲鸟还大,等它羽毛丰满了就飞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眼前的这对鸟是不是去年的那对亲鸟回来了? 芳草看着在桂花树上扑棱的亲鸟,神思却沉浸到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她为近日丈夫跃进看儿子子英的眼神感到颤栗。一个念头飞速地掠过脑海,“我也是一只子规啊,要是哪一天丈夫跃进发现了儿子子英的秘密该怎么办?他会原谅我们母子还是会杀了我们母子?” 她知道丈夫迟早会发现自己的秘密,只愿这一天迟一点再迟一点到来。 “这是我的罪孽啊!”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收拾起盛放衣服的瓷盆回屋里去。 屋子里很静,一点响动的声音也没有。 “跃进”,芳草以为丈夫上街玩耍去了,但还是呼叫了一声。 没有得到丈夫的回应。 这段日子芳草与丈夫的关系虽然还是没有走出僵化的老路,但身边的一切却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晴川的病情开始稳定了,复查完毕就要回到深圳去了;自己与晴川的心结已完全解开,一切都是晴天;上官薇薇不再纠缠子英了;子英与青鸾的课题研究在稳步推进,感情也逐渐成熟;一切的一切都在呈现阳光的颜色,似乎美好就在前头。芳草也对自己的生活开始鼓起信心,对丈夫跃进的蛮横、猜忌变得越发宽容与忍让。 “跃进”,芳草又呼叫了一声,见还是没有丈夫的回应就走到丈夫的卧室门外探了头向屋里了望。 芳草发现丈夫跃进好端端地坐在卧室的书桌边,手上在把玩着一支发簪。 “真的没完没了了?我藏得好好的发簪怎么在他手中?”,芳草的心脏忽然紧缩了一下。 这是一支式样老旧的镀银的发簪,是晴川在大学里送给芳草为数不多的几件纪念品,晴川在发簪上镌刻了很小很小的一行字:“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是《乐府民歌》中《上邪》里的诗句,晴川择其中几句来表达他对自己生死不渝的爱情,芳草一直视若珍宝,将它深藏在红木箱里,不想丈夫还是把它找了出来。 看到发簪,芳草心里一下子就慌了,她以为跃进发现了自己藏在床底下的红木箱,那自己与晴川的一切隐秘就都会袒露在跃进的眼前,再怎么解释都将无济于事。 “跃进,一大早,你从哪里找枝发簪来玩?”,芳草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明知故问向跃进说。 “哼,这可是一支不一样的发簪哦,有些人该刻骨铭心吧?”,跃进的话阴阳怪气,话里有话。 芳草其实早就明白跃进话里的含义,但她忍着没有发作。在芳草的心里,即使自己再不爱丈夫,自己还是得一日既往地照顾他,尽一个妻子的责任与义务。 于是,芳草走近了丈夫,放低姿态,轻声地说道:“跃进,我们不再闹了好吗?我向你承认错误,作出保证,今后我一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你称心满意” “好呀,芳草老师,那你告诉我,这发簪是怎么一回事?”,跃进紧跟着追问起来。 “晴川在大学时送我的”,芳草只好如实作答。 “我说呢,怪不得这样宝贝它”,跃进再次把玩着发簪,一边盯着芳草的反应。 此刻芳草神色淡定,她一面盯着丈夫手中的发簪,一面用眼角的余光偷瞄着跃进房间的角角落落。“还好。没有红木箱”,芳草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她想,一定是自己昨晚打开红木箱将发簪遗留在自己卧室的地上被跃进捡拾了。只要红木箱里的隐秘不被跃进发现,事情就不会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芳草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但还是后悔自己做事不谨慎细致以致百密一疏,让跃进捡拾到自己遗落的发簪。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好感人好坚诚的爱情哦,可惜昙花一现,还是被人抛弃了”,跃进继续调侃着芳草。 “跃进,你到底要我怎样做,你才称心啊?”,芳草几乎是在央求了。 “让我称心?容易!听我的话就行” “我已经向你保证了,还要怎么样啊?”,芳草想起身离开。 “怎么样?我们现在就做一个,我就相信你”,跃进语速缓慢地说。 “没心情、没兴趣”芳草淡淡地说。 “是对我没心情、没兴趣吧?要是换一个人,比如晴什么的,说不定奋不顾身咯”跃进揶揄道。 芳草望着跃进沉默以对。 “那好,不愿和我做,那你就把衣服一件一件脱了,表演给我看”,跃进说完,咬着牙低低地怯笑起来。 “跃进,你变态!”,芳草绝没想到跃进会提出这样可耻的要求,她的激愤瞬间就要爆发。 “怎么啦,不愿意?” “……”芳草没有说话。 “骚婆娘,你连我的小弟张继科都敢勾引,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 跃进的无耻指责一下子就把芳草隐忍多年的积怨的井盖打了开来,她怒目圆睁,紧咬牙齿,从牙齿缝隙里发出了一声愤怒至极的低吼:“罗跃进,你就是一个混蛋” “骂得好,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你芳草芳老师你才是一个男娼女盗的典型,你与晴川眉来眼去,你以为我不知道?” “就算我与晴川眉来眼去也比你干净。你,罗跃进,一个什么人?一个强奸犯,一直都是,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在晴家铺插队的时候就是一个强奸犯,你去强奸桂花姐,腰椎被人打了一扁担,所以你才会瘫痪,后来又强奸了我,你一辈子都洗不掉你强奸犯的污点,强奸犯!” “是,我是强奸犯,我就强奸了你,你还不是嫁给了我,为我做牛做马,你能怎么着?”罗跃进反倒自得起来。 “你,你真无耻”芳草被丈夫跃进的话激怒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是无耻,但这里可有物证哦,情人送的发簪,想要吗?想要就按老子说的做”,跃进摇着手指上的发簪似笑非笑,透着一股渗人心脾的寒气。 芳草静默着,她眼里似乎冒出了火焰,那是愤怒的火焰;她的胸脯在剧烈起伏,这是她感到屈辱的愤怒;但此刻她一言不发,静默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套缓缓地滑着芳草的身子掉在地上,然后芳草缓慢地解开了自己的领扣,一个衣扣、二个衣扣……;然后是毛衣、内衣、乳罩…… 本想看到芳草呼天抢地般的哭喊,但除了她眼中的怒火,跃进什么也没有看到。 跃进突然打了一个寒颤,他猛然发觉被自己玩弄控制了十几年的芳草静默得如同一座火山,他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芳草以自己的屈辱换回了发簪,一声不响地回到了她的卧室,等她确认发簪只是自己昨晚打开红木箱不小心遗落在地面被跃进捡拾后,知道危机已经化解,但还是谨慎地在红木箱上加盖了一些书籍,然后塞进了床的最深处。 做完这些,她也没有哭闹,只是像打坐入定的僧人一样地静静地在书案边坐下来,呆呆地望着窗外。 跃进不知道他这次对芳草的羞辱让芳草对自己原本“奉子成婚”的最后一丝愧疚倘然无存,多年来为自己编织的自欺欺人式的忍辱负重的理由再也没有存在与继续的借口,芳草突然间就蜕变成一个有鳞有角的现实的女人。 第四节、最后的底线 这一天,芳草想着晴川的叮嘱,便选择了一处学校附近的牙科诊所去补牙,诊所里还有一个人躺在椅子上,医生正开动机器吱吱地给客户磨牙。芳草便在座位上静静地等着。心思就如开闸的流水,一会想起晴川的叮嘱,一股甜蜜如甘泉咕咕涌现;一会想起牙齿缺失的原因,又无端地生起对跃进的怨恨,情绪就在喜与苦,悲与乐之间来来回回地跳跃。表情也是一会羞涩,一会凝重。就在她不可自拔之时,一声呼唤将她硬生生地拉回了现实。 “芳老师,让我好一通找”,是查静雯找她来了。 “不去找应该找的人,找我干什么?”芳草还想开静雯的玩笑,却被静雯焦急的表情与语气弄得有些糊涂。 静雯把她拉到一旁,耳语道:“派出所叫你去一趟” “派出所?干什么?”静雯的话让芳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人家派出所只说找你有急事,说你手机打不通,只好把电话打到我们办公室来了”静雯解释了一通原因。 芳草摸摸自己的口袋,这才记起自己的手机锁在抽屉里,出门忘带了。 芳草也没有多想,就急急忙忙赶到了天心路派出所。当班的民警是个秃顶的中年汉子,胸牌上写着姓名:马刚锋。 芳草便上前打听道:“马所长,我是芳草,17中的老师,不知贵所找我什么事?”芳草虽不知派出所找自己做什么,但自己行的正,一点违法乱纪的事也没有做过,说话还是底气十足的。 “哦,芳草老师啊,啊”马所长语气冷冷的,一个手翻弄着桌上的记录本,一个手把玩着烟卷,伴随着他的“啊啊啊”的声音,从他嘴里吐出来一个个圆圆的优美的烟圈图案。 “罗跃进是你什么人?”,隔了好久,才又听到马所长的问询。 “我丈夫”芳草一边回答,一边在寻思是不是丈夫跃进又因酗酒闹了什么事了还是与孙继科的事东窗事发了? “你与你丈夫罗跃进夫妻关系怎么样?”马所长又点燃了一支烟,烟圈经他嘴唇的吐钠形成规则的圆型,在空气中飘散。 “什么?”芳草猝不及防。 “没听清?我问你你们夫妻关系怎么样?”马所长把手中的记录本甩在桌子上,打起了官腔。 “马所长,你问我们夫妻关系是什么意思?”芳草心里升起了怒气但忍住了没有爆发。 “啊、啊、啊,罗跃进说你们夫妻关系不好” “罗、跃、进?他说的?他干嘛跟你说这些无聊的话?”芳草一腔怒火已经点燃。 “奇怪吗?”马所长眼睛斜眯着芳草,吐出了最后一个烟圈。 芳草沉默不语。 “罗跃进嫖娼被我们抓了”马所长语速很慢但个个词语对芳草来说都是炸弹。 “畜牲”芳草怒骂了一声就不再开口。 马所长又点燃了一支烟,继续他吐纳烟圈的工作。 直到这支烟的烟圈消散完毕,马所长才继续开口说话:“考虑他是公职人员,又是残疾人,如果他所说你们长期没有夫妻生活的情况属实的话,我可以念他是初犯,网开一面,就不拘留他了,但罚款还是要交的,啊,啊……” 芳草更加沉默了。 “不愿交罚款?那就拘留了”马所长对另一个房间喊道:“小陈把罗跃进他们两个人的拘留单开了” 随即就有一个肥胖的警察从里屋一步三摇地走了出来。 “所长,拘留他会开除公职呢”,肥胖的警察说。 “我也不想啊,好人难做,我们只能公事公办了”马所长在摇头的同时又在暗暗地观察着芳草的表情。 “还是交吧”芳草憋了好一会,从她的内心讲,她一想起丈夫跃进的恶毒,她就有一万个理由不愿交这笔罚款,但她又想到儿子,立马就改变了主意。 马所长竖起一根手指。 “一千,好的,我去银行取了就来”芳草说。 “一万”马所长做了一个更正的手势。 “一万?太多了,我一年才多少工资,五千可以吗?”芳草面露难色。 “要票吗?”肥胖的警察插话道。 “不要”芳草说。 “好,不过,我儿子下半年要进你们学校,你可得帮忙” 芳草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拒绝。 “还是一万”马所长打断了肥胖警察的话。 芳草不解地盯着他。 “两人,罗跃进,还有那个女的,要一起交,放了罗跃进,那个女的的钱找谁要去?”马所长对肥胖警察一顿训斥。 肥胖警察又縮回了里屋去了。 芳草最终还是跑了一趟银行,交清了一万元罚款。 当芳草看见罗跃进拄着拐杖身后跟着孙媚一道从派出所的临时羁押室走出来时,芳草满以为面前的这对男女会愧疚地无地自容,至少会低头避让自己的目光,但她想错了,跃进怀揣一脸无辜的表情,根本无视芳草的存在,直接从芳草的面前一拐一拐地走过去。孙媚甚至还当着芳草的面搀扶起跃进说说笑笑,脸露傲娇的神色。 真是应了那句话,“瞎子治好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扔掉天天陪伴它的拐杖”。罗跃进的腿刚刚好转就在设着法子冷落芳草,甚至是盘算起另起炉灶,与丈夫上官敏被抓后的孙媚双宿双栖,只是目前他心里想要的还一件也没有兑现,只得伪装自己无辜。 芳草不知道自己被蒙在鼓里,还只当是罗跃进爱沾花惹草的本性又犯了,根本没有想到罗跃进会是这样的心思。 四目相对之时,芳草气得语无伦次:“罗跃进,你、你、你太不自重了” “你当我是贝拉图啊”,罗跃进冷冷道,隔着几米远的距离,芳草也感觉到罗跃进话里的逼人寒气。 再说无意,芳草扭头就走了。 当一个恶疮长在皮肤下,局外人当然可以无视它的存在,但若是有人当着你的面将它挑破,血淋淋地将它恶臭的一面袒露在你的面前,你的感受是什么? 顷刻,芳草的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尖锐的物件猛击了一下,一口鲜血奔涌而出,她听见自己的牙槽咔咔作响,眼里的怒火似乎要燃烧整个世界。 很久她也平复不了自己的心绪。芳草气愤马所长贪脏枉法,指鹿为马,明明是丈夫与情妇淫乱开房,却欺瞒自己,说成是嫖娼,害自己多交了一个人的罚款;但她对丈夫跃进的厌恶更加深入,原本碍于自己多年不愿与丈夫同床共枕的现实,她可以原谅他以嫖娼的形式去发泄,但不能与情妇发展到公开开房的地步,这是芳草能容忍的最后的底线,跃进与孙媚此刻的行为无异于对自己的宣战。 这样的婚姻还有存在的必要吗?芳草为自己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再次经过牙科诊所,芳草直接无视地走了过去,今天她完全失去了收拾自己的心情。她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去大哭一场,她要哭出自己多年来憋在心里的委屈,积聚的愤懑。 可恨的是不知道哪个店铺的播放机里又在死命地播放一首芳草最怕听到的歌曲。那女歌手像是积聚了几个世纪的幽怨与愤懑,扯开嗓子如此投入地演绎着歌曲《背叛》: 我从来不曾感觉如此绝望,我只想安静想一想,女人比男人容易为情疑狂、 为情伤,谁在你身旁左右你的眼光? 为何你总是在我面前撒谎?爱无处分享,眼泪无处躲藏 难道一切都是我的想像?爱不能有一点点背叛,你眼里的迷惘,只教人心伤;爱不该有一点点勉强,我不会再留恋你的关心、你的臂弯,也许我们最好将彼此遗忘。 芳草一遍遍地回味着歌词“爱不能有一点点背叛,爱不该有一点点勉强”,面部的表情也逐渐地变得狰狞起来。无人知道, 从此刻起,一粒仇恨的种子也挣开了厚重的外壳,长出了锯齿状的嫩芽,那芽儿虽嫩,但分明正滴着毒液,一滴、一滴…… 第五节、各取所需 自从上次芳草为晴川熬药被跃进警告之后,芳草就变得小心翼翼,一切与晴川有关的活动都避开跃进,以此来维持自己与跃进原本支离破碎的婚姻,并不是她需要或者看重自己与跃进的婚姻,而是她不愿因为自己的原因影响晴川的心绪,影响晴川的治疗。芳草对自己的丈夫跃进太了解了,如果违拗了他的意志,他什么下三烂的事都做的出来,比如羞辱芳草,比如到芳草工作的学校去闹去散播谣言,甚至可能闹到医院晴川的病房去。 对芳草来说,跃进只是一个累赘,一个吞噬自己灵与肉的吸血鬼;而晴川对芳草来说太重要了,他就是自己情感的依归,他的任何闪失都是芳草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所以只要与晴川有关的一切,芳草都会尽心绝力地做,一定要做得圆满。 比如自己手头的一件工作--编辑《晴川诗歌鉴赏》一书,她是反复斟酌润色,几易其稿,写完最后一段话,终于就要杀青完稿了。 她握笔的手都激动得有些颤抖,她这样写道:真正的诗人不仅要有好的作品,还必须在为人和为文方面具有高尚、真诚和独立不移的精神品格。作品格局的高下最终取决于诗人自己的精神境界,心大笔才大,心正笔才正。晴川的诗就是他品格的印照,他刚正不阿、耿直的性格,时常让他的诗句直抒胸臆,有时显得直白但激情。他的诗虽然不能既悦目又悦耳,但他的诗是溪水,江水与海水,你需要自己先沉静下来,品茶一样仔细地品味,才知道其中的滋味。他的诗语言看似平朴,诗句结构也多运用传统习惯。看似欠缺技巧,其实他已将诗句的语言融入意境之中,尽管与专业诗人比还显得有些粗放与直白,甚至有稚嫩感,但他始终安静地写着自己,遵循着内心的感觉,坚持在诗歌里传达着单纯而真切的诗意,拒绝炫耀技巧。 而真正让人惊讶的是他是一个晚期癌症患者,他是用生命来写作的为数不多的几个诗人。 他这本诗集出版的意义已不能偏重于诗集的艺术价值了,它对于生活、对于人生更像一面战鼓。面对逆境向死而生,豁达,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就是最好的人文价值 芳草放下笔,掩卷沉思。 想想自己对晴川诗歌的评价,想想自己亲手编辑的《晴川诗歌鉴赏》终于杀青,芳草的心情就特别愉悦,她觉得也该犒劳犒劳一下自己,她犒劳自己最好的方式仍然是去泡一杯家乡的豆子芝麻茶。 茶叶少许,食盐少许投入滚开的陶罐中,最好熬一熬,熬出茶叶的味道,俗语说:“茶是春颜色,浓淡总相宜”,浓淡根据个人的口味而定,爱喝浓茶的就多熬几分钟,然后用专制工具陶钵将生姜捣成泥,加入陶罐中,静置一下,让生姜味充分融入茶水中,然后倒入茶盏中,加炒熟了的豆子芝麻花生米,一杯家乡的豆子芝麻茶就制作完成,嗅一嗅,香气扑鼻、入口咸辣适中,回味无穷。有人说,喝盏豆子芝麻茶,快活似神仙。其实也没有夸大其词。 芳草刚将茶水制作完毕,还没有来得及品尝,就听客厅里燃气一片火光,芳草探头一看,就见跃进蹲在火盆前,一片一片地撕扯着一本书稿。 芳草大惊失色,跃进手中撕扯的正是自己刚刚完成的《晴川诗歌鉴赏》手稿。 “别撕呀,跃进”芳草情急,却也只说得出这几个字。 跃进没有理会,继续撕扯着书稿,一片一片的纸页被投进火盆,泛起红色的火苗。 “别撕呀,跃进,我求你了”芳草气急败坏也顾不得体面在跃进的面前跪了下来。 跃进愣神了一下,但还是不管不顾芳草的哀求与下跪,还开始谩骂起来:“骚货,你这个骚货把我当白痴,你俩眉来眼去就算了,但你是得寸进尺竟不顾廉耻地夜不归宿,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跃进,你说什么呀?哪有你说的那些事?”芳草辩解道。 “没有?没有,能三天两夜不回家?没有,能一次不落地熬药送汤送饭?对自己家人都没有这么尽心吧?没有,能你侬我侬,诗词传情?你自己看,这是什么话: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多亲密,多露骨。简直就是奸夫yf在打情骂俏……你还想辩解什么?” 芳草本想告诉跃进这几句都是引用的席慕容的诗,但看到跃进如此不辩青红皂白故意找茬,知道自己再怎么辩解也无济于事,便不再辩解,而是换了一个方式,对跃进轻柔地说道:“跃进,别撕,它是钱?” “钱?”跃进的动作迟缓了一下。 芳草进一步解释道:“楚楚答应给10万,10万做稿酬” 跃进仍撕下了一页稿纸,投向火盆。 芳草一把凌空接住了在空中飘飞的稿纸,大声道: “10万,我一分不要,全部给你,行不行啊?” 跃进听了芳草的话,停止了谩骂的同时也停止了撕扯。 “跃进,我是为了你才接的这个活,你看,现在你上班了,腿脚还没有好利索,你的身份又是个领导,我想为你买台车”芳草继续为跃进的疯狂寻找台阶。 芳草的话像楔子一样打入了跃进的内心。 “你会有这样的好心?”跃进仍是半信半疑,牛铃样的大眼直视着芳草。 “跃进,你别不要良心,这些年我对你怎么样,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哪一处哪一项,我不是紧着你来?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摆在第一位的,是不是这样?”芳草语气柔和地规劝着跃进,跃进想想也不得不承认芳草所言非虚。 最终,不知道真的是跃进良心发现还是没有顶住10万块钱带来的巨大诱惑,跃进没有再谩骂芳草而是将剩余的手稿往地上一丢,紧盯了芳草一眼,然后长叹了一口气,挪动他那还不太灵便的双腿走出了客厅,走到阳台。 从阳台看去,不远处小区的车道上一辆接一辆的小车在阳光下发着耀眼的光芒进进出出,此刻,他的眼睛里是不是也该有一片神往的光芒呢? 客厅里,芳草收拾着散落一地的手稿,眼看几个月的心血小部分被化为灰烬,她欲哭无泪。此时此刻,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没功夫也没有心情再去指责跃进,她只想尽可能多地收集残稿,在约定的最后时刻交稿,不负自己对楚楚的承诺。 等到战斗的硝烟逐渐消散,家里又陷入可怕的寂静,芳草过山车一样的心情才逐渐松弛。她端坐在自己卧室的书案旁,但心里仍然逐浪翻涌,隐隐作痛。 芳草终于明白:一个只为自己而活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做一个好人的意义,永远都不会知道为别人带来快乐就是给自己带来快乐,别人的任何善意在他的眼里都变得一文不值,都是伪善,都包裹着私心,只有他才能评判别人,只有给他带来利益,他才会觉得公正,不然,他就会认定世界上所有人都亏欠他的,这就是丈夫跃进的逻辑,这就是他的人生哲学与信条。真可怜还可悲!我怎么就摊上了这样一个人? 跃进的行径深深地刺痛了芳草的心。她一直以为能以自己的隐忍换得家庭的宁静,但这些天跃进变本加厉的行径终于让芳草开始意识到自己久处瓜田李下终究有一天会难以自辩,以跃进的秉性,当自己无力满足他的欲望时,祸患就不远了。 第六节、纸魂灵 这些天,芳草经常会被一种莫名的担忧所困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像自己身后总有一个幽灵在游荡,怎么甩也甩不掉。但又无力破解自己的担忧来自何处,她始终还是相信自己与跃进的关系已平复,警报已解除。她觉得跃进的一切恶行都是源于自己没有很好地处理与晴川的关系,没有拉开与晴川的距离,才使跃进打翻了醋坛子,发生一些言语的不和甚至带有暴力倾向的举动也是处于一个男人捍卫领土意识不愿自己的女人被他人染指的本能反应。这样的行径仍然是可以被容忍被原谅的。但后来跃进以自己与晴川看似暧昧的关系相要挟,一次又一次地逼自己来满足他的欲望,芳草还是觉得跃进太得寸进尺,太贪得无厌,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她不敢往深里想,有时候想想,就感到后怕,一种莫名的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脊梁骨升起,然后遍布全身。这个时候,芳草常常以自己的善良安慰自己,不肯从迷茫中醒来。芳草不知道也许有一天当她醒悟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芳草没有想到这一天就在她的不经意间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面前,是这样猝不及防,是这样猛烈如暴风骤雨,以致将自己的灵魂突然黑化而一念成魔。 一个月的治疗,终于又了结果,死神再次避开了坚强的晴川。 芳草特意给崔可染打电话问清了复查情况。 电话里芳草得知晴川手术切口愈合良好,癌细胞得到有效控制。面对这样的结果,芳草竟然有一些小激动,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啦,自从晴川回到滨湖市治病以来,她就把晴川当做了自己的家人,关注着晴川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关注着晴川病情的演化,生怕他有什么差池,好像晴川的命运早就与自己的命运交缠在一起,无论怎样都无法分割一样。 当得知晴川复查结果正常的时候,芳草竟然偷偷地擦出了眼角的泪痕。 芳草觉得自己和晴川的关系又再次“趟过了泥路”,走上了正轨。之前,从与晴川在医院相遇以来,芳草的心绪也曾经历过对晴川爱恨交加的阶段,直到崔可染的一席话语解开了她心中的芥蒂,现在她的内心就完全对晴川没有一丝怨恨,而有的只是牵挂。当这天得知晴川的检查结果后,内心里那不可抑制的激动自然变作了泪水,但她知道,自己的情感仍然需要藏匿,就像当年读大学的时候,与晴川的恋爱一直遵守“三不”原则一样,面对今天的局面,她就是有太多对晴川的牵挂与关心都只能蛰伏在“地下”。 “这就是命呀,我芳草注定一辈子就是一只爱情的蛰虫,不能出现在阳光明媚的大地”,在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自怨自艾着:曾经的日子,自己的生活虽然平淡、枯燥乏味、一直围绕着护理丈夫罗跃进在转动,情感生活也一潭死水从来没有过波澜,但这样“活死人”的生活,自己早就习惯了,因为自己早就麻木了,对生活没有一点奢望。晴川的“死而复生”,从此就打乱了自己的生活,让自己时常产生再也回不了头的感叹,但现实是自己能往前走一步吗?且不说,晴川是否能真心接纳自己,就是自己身上的枷锁也休想移开。偶尔,也曾有那么一瞬,自己的脑海里出现过这样的念头,离开他,离开自己的丈夫罗跃进,但这样的念头瞬间就被自己的理智打压下去。所以自己才会将同事查静雯介绍给晴川,一方面是想给晴川送上幸福的生活;另一方面也是在为自己筑一座围城,将自己彻底封闭在围城里,从此不再出现在晴川的生活,不再打扰他,也不再打扰自己。 “再见吧,晴川,就像你诗歌中写的那样:‘风帆远去/如鱼儿潜入湖底/小小的一方土山啊,无底的围城’。我愿意变作一只鱼儿从此潜入湖底,将自己的春梦圈禁,我也无需芦苇编制的扁舟来度我这样如晦的岁月,我将回到现实来打发自己的余生,再见吧,晴川;再见,我们曾经的过往” 就这样想着念着,徘徊着、行走着,从学校到家短短的路程竟用了一个多小时。 当芳草打开客厅的门,客厅光线昏暗,跃进不在客厅坐着。往常的日子,跃进会开着灯在客厅等着自己,埋怨自己“又这么晚回来”或者“买好菜了吗?我想喝几杯”,但今天跃进不在客厅坐着,也没有听到他的埋怨,自己的卧室的门却敞开着,只听到跃进在自己的卧室里捶胸顿足地叫骂着:“杜鹃、该死的杜鹃!芳草你这是在拿刀捅我的心呀?蛇蝎一样的女人,我要……” 芳草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急忙地推开了跃进卧室的房门,却见灯光下跃进在床边坐着,一口油漆斑驳的红色小木箱敞开上盖放置在矮几上,里面的物件一览无遗,几个备课本,一捆捆扎的日记本,一张红色的结婚证、几件破旧的衣裳,一齐凌乱地堆在木箱里面,尤其打眼的是跃进手上正把玩着的一块灵牌,那灵牌上赫然地书写着七个黑色大字:亡夫晴川之灵位。 芳草一见跃进手中的灵牌,血液一下就上涌到脑顶,瞬间就变了脸色,声音也是一改往日的柔软而变得刺耳般的尖利,那尖利的吼声里喷涌着无穷的愤怒。 “罗跃进,你怎么随便动我的东西?” “你还有脸问我?我问你这是什么?”跃进晃动着手上的灵牌。 “?”芳草一时语塞。 “我问你这是什么?”跃进又厉声追问道。 “灵牌”芳草无奈地回答道。 “灵牌,谁的灵牌?你爸还是你妈?” “对不起,跃进,它不是我爸也不是我妈的灵牌” “那是谁的?” “跃进何必如此不依不饶呢?你明知道是谁的灵位,那只是我年轻时一时糊涂犯下的错”芳草试图以乞求般语气求得跃进的谅解。 “你倒怪我不依不饶,你做得,我动不得?”,罗跃进反唇相讥。 “跃进,我错什么了?这都是年轻时候的东西,干嘛不放过它?”,芳草的乞求中也掺夹着愤怒。 “放过它?好呀,好呀,那你给我解释清楚这结婚证是怎么回事?还有这灵牌又是怎么一回事?还有这些箱子里乌七八糟的东西是怎么一回事?你说呀?你说呀?”,此刻的跃进比芳草不止愤怒一万倍。 “对不起,跃进,不是你想的那样”芳草试图安抚起跃进,话语突然就变得柔软起来。 “不是我想的那样?芳老师,是我太天真了,今天我才知道,是我一直把你想的太好,一直以为你善良、你坦诚、你纯洁,你高尚,你,你……,没想到你是如此阴暗、如此善于伪装,几十年了一直两副面孔对人,真是既当bz又立牌坊,几十年了一直披着一张画皮,一张人面画皮” 跃进的指责一句接一句,让芳草恼羞成怒,她只想上去抢夺跃进手中的灵牌,但瞬时她又放弃了,她清楚自己如果采取这样的举动无异于火上浇油,会更加激怒他。于是,她软化了自己的态度,放低了自己的声调,轻柔地对跃进说道:“跃进,在我的心里,我和他的过去早就结束了,那个他也只是一个影子,一个亡灵,这些东西只是遗物,干什么要与这样遗物过不去呢?” “你倒说得轻巧,你说,你留着这些东西是不是在等着他回来?这结婚证又是从哪里来的?”,跃进一边色厉内荏地追问,一边又伸手从木箱中拿起了红色结婚证。 “跃进,你没看到吗?它不是真的结婚证,就是用红纸自制的,就像小时候过家家一样,只是好玩罢了”,芳草嘴上浅描淡写,她想将跃进的愤怒淡化再淡化,直至消失,但眼晴却出卖了她的内心,她一直盯着跃进手上的结婚证与灵牌,生怕跃进会一把毁了它们。 跃进一手拿着结婚证,一手拿着灵牌,把玩着、翻看着,让芳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跃进,我跟你夫妻这么多年,我对你怎么样,你自己不清楚吗?这只是我对青春岁月的怀念,一辈子就这么一点点念想,你都要毁掉吗?” “不,芳老师,这是你一辈子的念想,我怎么会舍得毁掉它?我要将它张贴在我的床头,时时刻刻提醒我,我的妻子是如何背叛我的?”,跃进的愤怒依然没有消减,但说话的声调在降低,不似之前的咆哮与歇斯底里了。 “跃进,我没有背叛你,这都是我们结婚之前的事,我与晴川的关系你也是一清二楚的,用得着我来欺瞒吗?”,芳草辩解道。 “你没有背叛我?你还想抵赖吗?芳老师,这些东西就是最好的物证,你还有什么借口抵赖?”,跃进的愤怒又再次爆发。 提到背叛两个字眼,芳草的心就刺痛得厉害,跃进怎么对自己都可忍受,但她最担心害怕的就是跃进迁怒以致伤害子英与晴川,于是一向不会说慌的芳草竟然毫不犹豫地说起慌话: “跃进,你冤枉我了,想我们大学时代,我与你与晴川我们三人的关系是多么铁,同学们不都称我们是铁三角,是等边三角形吗?那时候我们的关系是那样融洽、那样纯真,我们怎么就不能再回到那样的状态呢?再说这口木箱我正打算还给他,从此与他互不来往” “是吗?我们的关系有你说的那样好吗?”跃进明知道芳草言不由衷但说话的语调却明显柔和了不少。 “是呀,是呀,那时候,你和晴川都对我好,我也明白你们两人的心意,只是那时候心智不成熟,对你们两个不知道如何取舍,所以在情感上纠结。不过,你也看到了,后来我还是选择了你”芳草试图将谎话编得真实些但一句“后来我还是选择了你”让自己所有的努力又回到了原点。 “选择了我?晴川不死,你会选择我吗?”跃进又把声调提高了八度。 “会”芳草语气坚定地回答了跃进的提问。 “哈哈哈”跃进突然狂笑起来,“好一个‘会’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可以骗得了别人但骗不了我。我以为我不清楚你与晴川的关系,一对奸夫yf” “跃进,你怎么这样无中生有呢?我与晴川的关系一直是清清白白的”芳草本以为自己的谎话会消弭跃进的怒火,但却适得其反。 “清白?芳老师,说你两个清白,你真不要玷污了清白两字”跃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语针一样刺入了芳草的内心。 “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芳草可以容忍跃进败坏自己的清誉但绝不会允许谁来污损晴川的形象。 “我再不好也比你干净,一对奸夫yf”,跃进的讥笑是如此明显。 “比我干净?”,这时芳草的怒火也被点燃,“你干净吗?你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想想你过去与现在干的好事,件件桩桩哪一件见的阳光” “我行得端,我当然比你干净”跃进还强词有理。 “比我干净?我出轨了吗?我被派去所抓了现行?”芳草开始数落跃进的恶行。 “那个男人不会逢场作戏?”跃进无所谓地辩解道。 “你还真以为我瞎了,你与那个孙媚多少年了,你真以为我不知道,还污蔑别人是奸夫yf,你们两个才配得上这个称号吧?” 跃进没有反驳。 “说我与晴川是奸夫yf,我不知道你怎么说得出口?你明明知道我和晴川的关系,你还来拆散我们;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你,你还干那天理不容的勾当;如果不是我的一念之仁,你就是一个强奸犯,是一个坐过牢的人,你还想有今天,还能让我舒舒服服的伺候你几十年?今天也就轮不到你来指责我,而是被所有人所唾弃”。 芳草的话语字字句句就如子弹击中了罗跃进的内心,这份隐藏的罪恶也跟随缠绕了他几乎一辈子,今天被芳草毫无保留地提及,他突然感到内心憋闷,周身的血液上涌,双手也变得瘫软。 他嘴唇张合着,却没有发出声音;他双眼圆睁,却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仿佛入定了一般,他因羞愧与悔恨而无地自容。 也许芳草继续用言语谴责他,他会因更加悔恨而消弭了暴怒,但事物的结果往往不是我们局外人所能左控,所以其预测也不得而知。 而此刻,芳草却做了一件不恰当的举动,她趁跃进一愣神的当口,抢上几步,欲从跃进的手中夺过他手中的结婚证与灵牌。 芳草这一情急之下的举动,再一次引爆了跃进的地狱之火,等他回过神来,他的拳头已雨点一样砸了下来。 可怜的芳草却一言不发,只知道母羊护犊一样以自己薄薄的身躯紧紧地护住从跃进手中的抢下来的灵牌与结婚证。 好在邻居刘大妈听见吵闹声赶了过来劝架,儿子子英也恰好回来了,跃进才住了手,但仍怒气冲冲地对芳草怒吼着。 这一仗以罗跃进的完胜终局,但芳草保住了自己的念想,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也没有彻底失败,她硬是冒着被跃进捶打的拳头抢回了自己的红木箱。 但这样一来,伤痕却留在了各自的心里,战火既然已经点燃,还能期望它平息吗?平息战火的也许只有更大的战火或者另一方撤离战场,对于罗跃进与芳草夫妇来说,是将战火烧大还是另一方主动撤离战场,谁也无法回答。 第七节、一念成魔 罗跃进的好一顿毒打,让芳草的后脑勺肿起了几个大包块,后背部十几处软组织挫伤,其中有几处大面积淤青。 好在芳草是以后背部面对着丈夫的拳头,万幸还没有造成骨折等更严重的伤害。 芳草坚决拒绝了医生让其留院观察的建议,拿了一些治跌打损伤药就从医院回家了。 回到家,芳草就把自己关在卧室,任儿子如何敲门也不做回应。 此刻她已经度过了最初的痛彻心扉的痛楚,现在她已不再感觉痛楚而是麻木、思绪紊乱。 芳草的心绪怎么也不能平静。从她开始有记忆的日子起,自己人生的一幕幕场景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浮现: 白泥湖鹦鹉洲,自己出生的家乡,那个面黄肌瘦的女孩,是谁?是我芳草。那个在豆蔻年华就一把汗一把泪在田地里大人一样劳作的泥猴一样的女孩是谁?也是我芳草。 这个面容清秀的男孩是谁?我怎么匍匐在他的背上?他这是要把我送到哪里去? 哦!他是晴川。 是这个外乡来充当芦苇客的少年救起了我这个落水的女孩,挽救了我的生命,此刻他背负我正送家里去。 是他,这个即将参加高考的少年赠送自己最需要的学习笔记与学习费用,并慰藉了自己的苦难人生,让自己鼓起了跳出农门的勇气并最终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大学,开始了自己玫瑰色的梦幻,自己的人生自从认识了他才开始呈现出亮色,他就是自己生命里的那束光啊。 还是他,大学里自己最幸福温馨的日子就是和他在一起,让自己成为了女皇,享受到人间最甜美的爱情,尽管这种爱情是隐秘的,也不能消减它的甜蜜。 …… 这又是谁?在我酒醉之时强暴了我。 啊?罗跃进,我的好大哥,晴川的好大哥,你这个人面畜牲!你让我陷入了万劫不复的轮回! …… 芳草被这些无端的画面搅扰得头痛欲裂。她想挣脱这些令人窒息的画面,但她又无力挣脱。最终她拿起床边自己做针线的锥子在自己的手臂上来了一个刺击,这是她曾经累试不爽的独家法门,今天她的手臂也似乎麻木了,竟然没有多大的感应。一锥下来,也只是像蚂蚁叮咬一样带给自己一些微痒微痛。于是芳草又在自己的手臂上再来了一次猛刺,这一次够猛,鲜血奔涌而去,在手臂上形成了高约寸许的血柱。 她终于感到了一波深入的疼痛,一种释放,她眼前的那些画面也得以消失。 尽管她的思绪还是没能完全从回忆中挣脱,一些片段又开始在脑海里聚集,但思维已变得平缓了许多: 丈夫是在自己彷徨、焦虑、痛苦无助的时候走进自己的生活的,说不上自己对他有多少的情感,至少是没有像对晴川那样依恋的爱情。在得知自己的初恋情人晴川“不幸溺亡”后,自己在痛苦中难以自拔,以致精神失常,这时,丈夫对自己发起猛烈的爱情攻势并趁机强暴了自己。当时,自己只想快些脱离失恋的痛苦,掩盖自己已经怀孕的事实,在闺蜜蓝心的撮合下,自己怀着报复的心理就答应了丈夫的求婚,很快地与丈夫携手踏上了红地毯,做了丈夫的新娘。说自己是奉子成婚也好,只是孩子的生父不是他;难听点就说自己是桃僵李代也好,反正是隐瞒了肚子里一条生命的起源,就嫁给了他,成了他的新娘。 自己没有想到自己从此就陷入了婚姻的泥沼。 仅仅过了几年不温不火平淡无奇的日子,随着孩子的成长,闲言闲语开始搅扰起自己的家庭,丈夫看自己与孩子的眼光就开始消失了温情而变得时现寒光。 以后的岁月自己就变成了一个隐忍的任丈夫欺凌的女仆。丈夫不仅无休止地冷漠自己,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地从思想上钳制自己,容不得自己有任何的不同意见,除了服从还是服从。从此,自己的日子比一条狗都不如,狗不如意时还能叫几声,而自己是完全失去了任何思考的机会,只有成为丈夫的提线木偶,才能获得丈夫的原谅与宽容。 谁叫自己隐瞒了丈夫,愧对自己的丈夫呢?这是我芳草咎由自取,要以自己的一生来偿还年轻时的一念之差。 …… 初恋的时候,自己为一个不值得的人尽情燃烧,成婚了,又为丈夫和孩子燃烧。什么时候自己才回复到月亮的角色,也享受一下太阳为自己燃烧的幸福呢。她不知道,在成婚之后的日子里,自己也感觉过自己终于有了一轮燃烧的太阳,但很快太阳就熄灭了它的光芒。而自己又不知不觉中由月亮变成了太阳,而丈夫则是自己永远的月亮。自己真的始终等不来心中的太阳?自己真如闺蜜蓝心说的那样要“孤独终老”?男人啦,怎样都不能依靠。你看晴川爱自己爱的多么火热,多么不顾一切,到头来还不是丢下自己,如同丢弃一件破旧的衣服,不,连一件衣服都不如?他难道不知道会有人为他伤心,为他流泪,为他忍受一生的孤寂?自己的丈夫不知从何时起就对自己变了一副嘴脸,永远的居高临下,永远的冷嘲热讽,永远的猜忌打击?自己以百分的热情都无法温暖丈夫那颗冷彻骨髓的心。 “难道我们的婚姻就真的要走到终点?” 这样的自怨自艾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芳草现在没有时间来打理自己这残破的情感。 她身上的伤痛让她辗转反侧也无法入睡。 她干脆强撑起身子,依靠在床头,好让自己不至于这样胡思乱想。 但似乎这样做毫无意义,一个一个生活的片段又在眼前浮现。 芳草一把掀开了身上的被子,让自己的身体滑下了床铺,她一屁股坐在地面上,一手伸进床铺下,拖出了一口红木箱。 这口红木箱就是自己遭到丈夫毒打的导火线。 它为什么如此遭到丈夫的嫉恨?不就是晴川的几件破旧衣服,自己的几本日记吗?自己的日记也记得比较隐晦,并没有暴露晴川是子英生父的秘密? 芳草顺手打开了一本日记,她并没有去看,这时她听得见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回响: “从你的神态间,我常恍然看见我梦中挥之不去的影子,常让我的思绪定格在白泥湖那片萧瑟的芦苇荡或者那个有一轮胭脂月的黄昏。你太柔弱,甚至不时显现的疲惫和病态,总让我幻想,你太需要我的呵护。我知道,我从此被你点燃,成为一块燃烧的煤炭。我愿意就这样被你点燃着,永远地为你燃烧!”*。 一行热泪悄然地穿过她的脸颊,滴落在日记本上,开放成美丽的花朵形状。她知道这是晴川南下深圳时对自己说的最滚烫的情话。 “晴川,你真的原意为我燃烧?” 良久,她仍无法从激动中平静,她轻轻的并非为求得呼应而对自己说道。 一丝慌乱从心头掠过,继而是一种无法言语的甜蜜由弱而强,由心而外浸润了她整个神经。 她觉得自己有些昏眩。这是自己很久很久没有过的体验。 这个声音突然点燃了芳草内心深处的那个沉睡多年的灵魂,此刻,一个从没有这样强烈的念头是这样清晰地呈现在她的脑海:我要挣脱这个捆绑了自己二十多年的锁链,让自己从此成为自由人。 她摸索着从床垫下掏出了一份折叠的纸张,就着卧室里昏暗的灯光,芳草把纸张的内容快速地看了一遍。 这是一份与丈夫罗跃进同名同姓的患者的《滨江市人民医院疾病诊断书》: 临床诊断:(右肝)肝细胞性肝癌IV期(TNMIV) …… “跃进,我就是一个扫把星,已经扫了一个晴川,不在乎再来一个。如果你要再翻看我的东西,别怪我歹毒。我真的不想这样,都是你逼我的……”芳草默念着这样的话语,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疾病诊断书”放进了红色木箱,一会儿她又将“疾病诊断书”从木箱里拿了回来,如此反复数次,最后她干脆一闭眼再次将疾病诊断书丢进了木箱,接着在木箱锁钮上加挂了一把铜锁并将钥匙退出藏进了床垫之下。 芳草就这样将一个恶魔放进了晴川留下的红色木箱,也将这个恶魔放进了自己的心里。 第八节、引狼入室 自从知道上官敏被抓后,跃进看似平静如常实则如坐针毡。 跃进的不安除了源自上官敏被抓带来的恐惧,还有就是身边不时浮现的一个幽灵。这个幽灵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兄弟孙继科。 自从上官敏出事以后,孙继科就三两天来找跃进一次,借故需要外去避避风头需要盘缠逼迫跃进拿出10万钱来,硬是把跃进搞得心烦意乱。孙继科开始还是电话里隐晦地催逼索要,后来更是登堂入室明晃晃地摊开在桌面上: “罗跃进,风声又紧了,你再不落实,只怕大家都难逃一劫”; “再给你三天,三天后你再敷衍我,我俩也就没得兄弟情了”; “……”。 威逼的话语越来越说得明白而且频率越来越高。这不,白天刚去了跃进办公室一趟,跃进好不容易把他送瘟神一样地送走,晚上,孙继科又趁芳草外去倒垃圾的空闲闪身就进到了跃进的房间。 “我的个娘额,你怎么跑我家里来了?”跃进一把将房门关上,急得冷汗直冒。 “你是稳坐钓鱼台,一点也不着急”孙继科恶狠狠地说。 “我那能不着急?天地良心,我时时刻刻在盘算怎样才能从芳草这个婆娘手里弄到钱呢”跃进很是委屈。 “那钱呢?钱几时才能到手?”孙继科好像一刻也等不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芳草婆娘手里也没钱啊?她不是想跟我离婚吗,我就投其所好,看从这里能不能榨得出钱来?” “你不是说她没钱吗?又怎么榨得出来?”孙继科怀疑跃进又在欺骗他。 “她是没有,她那个相好的有啊,容我设计设计”跃进不惜污蔑芳草来取得孙继科的信用。 “大哥就是大哥,你这个点子一般人真想不出。”跃进的话终于让孙继科频频点起头来:“好,我等你好消息” 孙继科这才眉开眼笑地闪身而去。 孙继科一走,跃进又犯了难,自己怎么从芳草手里诈出钱来呢? 经过冥思苦想,他终于思得一计。 一日,待芳草转动门把手进屋的声音传来,跃进就开始了表演。他手里揣着儿子子英的照片,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又哭又诉起来: “孩子呀,我舍不得你呀,我们爷俩二十多年的情感,不想要裁在一个宵小手里了。我也不想这样呀,谁叫我交友不慎呢?现在,我只能先走一步,免得害了你们娘俩……” 芳草见到这一幕吓得不知所措。而跃进眼见芳草走近,声音越发凄厉,直至如丧考妣般的哀嚎。 对芳草的询问“跃进,你怎么啦?你怎么啦?”也故意视若罔闻,让芳草越发焦急。 估摸着拿捏芳草的火候已到,才装着不情不愿地哭诉道:“芳草呀,我对不起你呀,我犯了大错,我惹祸了” “你惹了什么祸呀?”芳草想也没想就着了跃进的圈套。 “呜呜呜……”跃进装得痛苦万分,就是不肯说出原因。 “真急死人了,跃进,你倒是说呀?有什么事,我一起扛”芳草还没等跃进表演够就立马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跃进就在这里等着芳草的这句活。 “芳草呀,我千不该万不该,交了一个狼心狗肺的酒肉朋友,害了我不打紧,我就怕害了你们娘俩呀,呜呜呜……,芳草,相信我,我是被别人带了笼子,着了别人设的圈套呀,呜呜呜……”跃进自顾自地忏悔起来。 跃进的哭诉把芳草的同情心完全彻底地激化了起来。 “跃进,你倒是说呀?有什么事,我一起扛”芳草再一次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跃进见真的火候已到,才继续哭诉道:“芳草,我被孙继科这个小子骗了” “他骗你什么了?” “他诬陷我也是上官敏拐卖人口集团的一员”跃进一边观察芳草的反应一边哭诉。 “你怎么可能是他们一伙的呢?得有证据呀?”芳草不信。 “年深月久,哪里还有证据,他随便编一个借口就是了” “孙继科怎么诬陷你的,你知道吗?”芳草问跃进。 “他还不是乱咬” “他乱咬?青鸾是不是被你和孙继科一起拐走的,是不是?”芳草语調不高但冷冷的,字字散发着愤怒。 “我没有,芳草,你要相信我,凭我们都是蓝心的同学,她还是我们的红娘,我们的关系还处得不错,我有什么理由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都是孙继科这个坏种狗急跳墙,为了钱故意编造一些理由来诬陷我”跃进极力辩解为自己开脱。 “世上这么多人,他怎么就只挑了你来诬陷?”芳草不信跃进的辩解。 “还不是他知道你有一个富豪同学,知道你有办法弄得来钱”跃进嘴上是在说孙继科实则也把自己的心思袒露在芳草的面前。 “晴川也是你同班同学啊,你和晴川还称兄道弟呢,你怎么不去找他?”芳草反驳道。 “时过境迁,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一个瘫子,对晴川能起什么作用?这个社会现实得很,我自己掂量掂量,也知道自己只有几斤几两。哪像你,对他是不可或缺。说来说去,我也明白我与你谁在晴川心里的份量更重?孙继科也不蠢,他自然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跃进的话明里暗里影射着芳草与晴川的关系特殊,芳草能听不出来。 “跃进,你真无耻”芳草啐道。 “芳草,你不要以为我无赖,我说的是实话,现在也只有你能救我,救我们家,也是救儿子子英”跃进可怜巴巴地求着芳草。 “关儿子子英什么事?”芳草站起身作势要走。 “芳草,你就不能行行好?救一救我们爷俩?如果我不答应孙继科的条件,他就会死咬着我,这样的事能说得清楚吗?到时还不是我的工作不保,甚至有可能送进去,就算但后来沉冤得雪,我还是个罪犯,儿子子英就成了罪犯的崽,不说单位上就是人前人后,他也抬不起头来。芳草,你真的想让儿子子英有一个罪犯的爸?”跃进说得很慢但句句打在芳草柔软的心头。 想到儿子面临如此的险境,芳草的心便揪得紧紧的痛感便流水一样一波一波袭来,她努力地站稳自己的身形,不让自己倒下去。 “芳草,我求你了,求你救救我,救救我们家,救救儿子,还有你弟弟芳敏”跃进一边说,一边跪了下去。 “又关芳敏怎么回事?” “孙继科咬定芳敏也参与了呀,呜呜……”跃进又苦起来。 芳草的軟肋再次被跃进死死地拿捏,脸色开始变得苍白痛苦。 “他要多少?” “他当然是狮子大开口咯,一张口就是50万” “去抢银行呀,你敢吗?” “50万是多了点,我去求他,看看能不能30万了难”跃进试探性地把价码降低了一小半。其实孙继科开口只是10万,跃进自己把价码提到了30万,他心里还有一个小九九,顾念着姘头孙媚,想从芳草手里捞一把大的,两人好去逍遥快活。 “钱,我可以去借,但从此以后我们分道扬镳,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芳草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真要这么绝情吗?”跃进还不想失去芳草这个予取予求的大怨种。 “你说呢?” “好吧”跃进故意为难地回应芳草。 “说定了,那就现在跟我走”芳草再一次站起身来。 “到哪里去?”跃进顿时警惕地反问芳草。 “去报警啊”芳草义正辞严地说。 一句报警顿时将跃进吓得瘫软下去。 “芳草,不能报警啊,你不知道孙继科是一个亡命之徒吗?如果他知道是你报的警,我们全家就都没有活路了,我一条烂命无所谓,但我不能不顾儿子子英的死活呀。他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刚刚开始享受人生的甜蜜,就因为你要逞一时之气,而断绝,甚至丢掉性命,你忍心吗?你舍得吗?”跃进连续的反问顿让芳草不知所措,迈开的脚步又停了下来。 “还是先筹钱吧,把孙继科这个瘟神打发走,我们家才能安宁啊。恶人必有恶报,老天爷自会收拾他的。……”跃进开始絮絮叨叨地劝说起芳草。 许久的沉默后,芳草才一字一顿地缓缓吐出一句话: “罗跃进,我真为你感到羞耻,为你感到悲哀”芳草甩下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这一次她虽然步履蹒跚但没有停留。 眼见着芳草的背影越走越远,跃进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即将实现,虽然有点卑鄙,但也是无奈之举,只要能从芳草的身上榨到这笔钱,他就可以用一部分打发孙继科,剩余的钱足可供自己与孙媚快活好一段时间。 “神仙美眷”,跃进此刻忽然想起这个词来,不由得意地笑起来。 第十节、夺命诊断书 一整天又是无所事事。 现在罗跃进也不再记日记了,不是没有东西可记,而是这一段时间自己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他不想白纸黑字地留下把柄留下罪恶,人最懂的就是知道保护自己。 在跃进的心里,他并没有什么亏欠芳草母子,反而亏欠他的是芳草母子。 是他们家给芳草提供了留城的机会,是他放下身段娶了芳草这个农村女孩,尽管手段说不得光彩,但这些都是事实。 而芳草呢?她又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呢?如果她真的隐瞒婚前受孕的事实,让自己养育了别人的孩子,害得自己将要断子绝孙,这样的做法是何其恶毒哦? 一想起这些,跃进的心里就堵得慌,他的神志就开始错乱,一团复仇的火焰就摁也摁不住地燃烧起来好似要烧毁他的整个头脑、他整个胸腔,甚至整个身体。 一个又一个复仇的方案总是不由自主地出现在梦境中,连细节都那样严谨细致,只等他去实施。 而他又时常被理智所羁绊,将举起的屠刀放下。他确实弄不懂,芳草的第一次是自己强暴的,她又怎么会婚前受孕?那孩子又是谁的?晴川吗?那个时候晴川早被自己略施小计赶去了深圳,怎么可能呢?如果子英真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芳草竟能将自己的罪恶隐藏得如此隐秘,一点口风也没有露过,反而对自己照顾有加、任劳任怨,那就太可怕了。 “最毒莫过妇人心”,跃进时常这样感慨。而对于芳草的歹毒却又是让跃进感觉是谜一样的存在,这个迷始终没有解开?上次偷看红木箱,也只是窥见了她大学时代与晴川的一段朦胧的爱恋,并没有真凭实据,而这一切自己是一清二楚的见证人。 “这个婆娘,真的是要瞒我到死喔”跃进心底里那个好奇劲开始蠢动。 他一次又一次地摇动轮椅,从客厅走到芳草的卧室,又从卧室里退了出来。 一整天,除了吃饭喝水,他就被这些念头所折腾,所煎熬。 最终他还是在芳草的卧室停留了下来,四处搜索着。 “就是这只红色木箱”,跃进从芳草的床铺下将它拖了出来。 他找了几处地方也没有找到鈅匙,于是他拿来一把剪子,三两下就把木箱的锁钮绞了下来,急速地打开了箱盖。 木箱里面还是之前那些东西,几件破旧的衣服、一捆日记本,被撕坏后拼接起来的红色结婚证,没有什么其他东西。 跃进使劲地翻腾,将衣服一件一件甩出了箱外,最终在箱底他找到了一份折叠的纸张。 他定了定神,然后将折叠的纸张打开。 呈现在他眼前是一份《滨江市人民医院疾病诊断书》。 他仔细地浏览起来: 兹证明罗跃进,性别:男,年龄:53岁, 病案号:2439401 登记号:0000346217。 临床诊断:(右肝)肝细胞性肝癌IV期(TNMIV) 看到这里,罗跃进突然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的一声爆裂开来,一股巨流一样的气血从胸腔翻涌至头顶然后冲顶而去,他大叫一声就昏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跃进才从昏昏沉沉中醒转。 恐惧过后,跃进反而变得镇静,似乎没有一丝慌乱,神志也很清醒。 “我命不久咦,我命不久咦,我命不久咦”罗跃进反复地念叨着。 “哦,怪不得芳草如此隐忍,原来是在等着我死呢。好!好!好!芳草,你如此狠毒,居然将我的病情瞒得铁桶一般,谁也不告诉,也不给我治疗,让我自生自灭,……” “芳草,你如此狠毒,那我就让你也尝尝死亡的滋味。芳草,你别得意,我一定让你陪着我走过奈何桥哦!” …… 跃进突然觉得自己的肝部位置隐隐作痛,他关上了木箱,将木箱照原样塞进了芳草的床铺下,离开了芳草的卧室。 第十一节、潘多拉的魔盒 罗跃进终于拿到了他十分期望的亲子鉴定书,他迫切地期望知晓鉴定的结果,他又担忧鉴定结果出乎意料,心里是又矛盾又纠结,鉴定书放在手里整整小半个时辰了,他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打开它。他知道这份鉴定书的份量,不仅仅关乎芳草的忠诚,自己的脸面,更关乎一个家庭的命运。 它实在是沉重不堪啊,尤其对跃进这样外强中干的性格的人来说更是如此。罗跃进就如一头困兽一样,既有他好斗的一面,又有他胆怯的一面。他总是这样,无论是对谁总是气势汹汹但一碰到硬茬就立马怂包一样。当然芳草除外,在跃进心里,芳草就是来还债的,即使自己再不对也是芳草的错。谁叫她是自己的老婆呢?谁叫她生就的好性格呢? “老婆是面锣,没事打几坨”这是跃进的口头禅。想到芳草,跃进的勇气又冒了上来,“死婆娘,看我怎么揭穿你的画皮”,跃进骂了一声,一下子就撕开了手上的亲子鉴定书。 结果明明白白地摆在面前:“送检样本结论:罗跃进不是罗子英的生物学父亲” 看完结论,罗跃进狂暴地一把将鉴定书撕个粉碎,然后泄气的皮球一样瘫软下去。 多年的压抑与猜疑,将跃进心里长久以来累积的不满与怨恨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突破口, 之前,跃进还只是猜疑芳草的旧情复发,而近来孙继科的威逼,多年前一念之差犯下的罪孽随着上官敏的被捕以及红木箱里发现的诊断书所催生出来的恐惧一齐袭来,就像悬在头上的利刃一样纠缠在一起,始终炙烤着他的心智,使他几乎崩溃。 他需要找到一个借口,一个解脱自己的理由,多年的猜忌今天终于揭开了谜底,也揭开了芳草伪装的画皮。 罗跃进紧盯着亲子鉴定意见书的鉴定结论:“罗跃进不是罗子英的生物学父亲” 这行短短的的字迹有如千万个雷暴,从他的头顶炸响,然后深入脑海,深入心脏,以致他全身都瘫软起来,他无力动弹,呆坐在轮椅里,无数的念头翻江倒海一般在脑海里翻腾。 “这不是事实”,“这是科学的结论”,嗡嗡的声音缠绕着他,整个一个下午,罗跃进就被这短短的一行字迹折磨着、煎熬着、纠结着,被两种不同的声音折磨得开始神思恍惚。 也有那么一刻,他摇着头,极力否认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但资料就摆在自己的面前,他不得不相信这是真实的事实。 然后他更加暴怒,仿佛就是一只被困在铁笼里的狮子,他要嘶吼,他要咆哮,他要越笼而去,他要回到他的草原将激怒自己的野兽撕咬致死然后吞下肚腹,否则自己心腔中这越烧越旺的火焰怎会熄灭? 他滚动着轮椅,从客厅到卧室,又从卧室到客厅,多么慢长、多么崎岖的路程哦,他已无力跋涉了。他累了,他最终把自己放倒在轮椅上沉沉睡去。 等他从睡意沉沉中醒来,一股极寒的光芒从他的双眼里喷涌而去,扫过沉寂的房子,又停留在手中紧捏的亲子鉴定意见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不由自主的浮现在他的双眼。 他拿起了电话,丝毫也没有犹豫就拨通了小弟张继科的电话。 “继科,我是大哥跃进,你还没走呀?” “走?能走哪里去?大哥,你又请我喝酒呀?”张继科在话筒里面说。 “继科,坏事了,芳草这个婆娘猜到了我们拐走谌心瑞的事,你说怎么办?” “啊?”跃进就听孙继科在话筒那头叫了一声就沉默无声了。 跃进拿着话筒没有放手,静等着孙继科的回答。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孙继科的话音才传过来:“跃进,按你说的,无毒不丈夫,不是我们不仁,是芳草要我们的命,我看,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只能,保自己的命要紧,你说呢?” “你要哪样办?”跃进被孙继科的话吓了一跳。 “该那样办就那样办,你说呢?大哥,我们找个时间具体商量一下” 跃进没有回答就放下了话筒。 正像智人们多次说过的一样: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所有的丑恶都会呈现。 罗跃进其实也不是天生就是一个恶人。 他的性格形成一定经历一个缓慢的过程,最终导致他的人格开始分裂,内心深处天使与恶魔共存。 从外人看来,他敏感多疑,总是妄自尊大,而又极易产生羞愧感和耻辱感,结果会让旁人觉得很难与其相处,且通常不讲道理;他好猜疑和嫉妒,怀疑别人的忠实而不能信任他人,性嫉妒在他身上很常见,他对待芳草的性嫉妒态度就是最好明证;他时常处于防卫状态,别人的无心快语也被其认为是对他的拒斥;他会无端地觉察到自己被贬低、受到威胁,同时也充满了怨恨且心怀妒忌,不原谅无论是事实上还是感觉到的侮辱。 这是让人看到的他恶魔的一面。 他同时也常存善念。他对一些特定的他认同的人特别热情,愿意倾其所有。他相信自己具有超常的禀赋,注定要成就一番伟业。即使成就微小,他的这种非现实的观念也会持续存在,并努力寻找表现的机会。在外人看来,他又会是一个积极上进追求卓越的事业型干才。 了解这一点,才能准确了解罗跃进此时此刻的心境,了解他的动机与举动都源自他内心里那个时不时出现的恶魔。 现在这个恶魔出现了,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它将如何一步一步地走近芳草? 这个答案只有罗跃进能够回答。 第十二节、最后的晚餐 终于熬到四月。 季节如斯,草木开始泛绿,一些耐寒品种的花卉已不忍寂寞绽放孕育了一冬的花蕾,阳光温煦,荒芜与繁盛之间,呈现生命的成长与倔强。一切美好以不偏不倚恰到好处的姿态存在。 江南极美的日子即将到来。总让人想起林微茵《你是人间四月天》的诗句。 …… 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 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 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花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 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 水光浮动着你梦中期待的白莲 …… 现在芳草的心境也如这四月天一样明艳。 尽管伤愈不久,与跃进的婚姻暂时还维持着,也仅是维持,只要芳草答应跃进的离婚条件,她们维持了近三十年的婚姻就将分崩离析即刻解体。从此所有的压抑、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幸都将离她而去。所以芳草的心情自然要多愉悦就有多愉悦。而儿子子英这一天偷偷地对芳草说:“妈,四月十二、周末是我生日,我想请一个人来家里吃饭,行不?” “好呀!好呀!好呀”芳草高兴地连说了三声“好呀” “是男孩还是女孩?她喜欢吃什么菜?”芳草追着问。“女孩,你不要问了,你随便做都行,因为你做的菜都好吃”子英眼里有光但也确实说的是实话。 芳草还想再问,子英却笑道:“别想多了,就是一般同事” “是吗?那用得着这么隆重,特意回家来通知我”这句话芳草没说出口,于是笑笑,忙家务去了。 她轻轻地吟诵着起林微茵《你是人间四月天》的诗句。这首诗是林微茵写给自己的长子梁从戎的,重重叠叠的比喻只为表达诗人对孩子的无比喜爱之情,以及从儿子身上看到的生命的希望和活力。 芳草也是诗人这样的心境。 于是,芳草整天的工作就是准备晚上的宴会。 她给蓝心拨去了电话,这样的场合怎能少了蓝心呢?前不久,蓝心还安排了跃进回局里上班,难得的是给了跃进一个职位,别人不说,芳草也知道,蓝心这样做确实有点违规甚至违纪,弄不好可能要影响蓝心的仕途。芳草也是被跃进逼得没有办法才开口央求蓝心的,现在想起,芳草就后悔自己没有坚持住自己的底线,很担心因此影响了自己与蓝心的友情。 蓝心却说,自己晚上有饭局,离不开呀! 芳草就装着生气的样子说:不来你不要后悔哦! 后悔?我应付一下再来行吧?蓝心电话里让了步。 好呢!听到蓝心答应来,芳草自然高兴起来,于是高高兴兴地开始提前为晚饭做准备。 几乎是忙碌了一天,才等来静雯、可染与崔青鸾的到来,而儿子子英却没有现身。 “芳阿姨,对不起,让您等久了,医院里来了急诊病人,子英要帮着处理了一下,要迟一点回来”青鸾给芳草解释道。 “没事,你们先聊一会,喝杯茶”芳草说完就端上了已泡好的茶来。 “我最爱芳阿姨的姜盐豆子芝麻茶了”三个人就数青鸾的嘴最甜。 芳草于是回厨房忙着烹饪,青鸾她们在客厅里喝茶聊天,只等今日的“寿星”子英下班回家就开饭。这时,门铃响起,芳草家住的是一楼,青鸾以为是子英回来了,还叨叨了一句“自己家还按门铃,真绅士” 打开门却是微微,微微可是不速之客,自从她爸上官敏出事后,她就再也没有来过芳草家里,芳草还以为自己得罪了她呢。 芳草从厨房里出来,见是微微也吃了一惊,便说道:“微微呀,你可多久没有登阿姨的门了,我还以为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呢,今天来了,阿姨就开心,等会多吃几个狮子头还有捆鸡团子,阿姨知道你爱吃” 微微叫了一声“阿姨”又向静雯、青鸾微微一笑,接着说道:“芳阿姨,查姐姐、青鸾,我是来找可染的,他说来的,他来了吗?” “哦呦,你看我自作多情,你可染哥哥在阳台上看书来着”芳草打趣起微微。 微微也未见不高兴,便向阳台走去。 芳草不知道,自从上官敏被抓后,微微经历了人生的冰火两重天,首先她被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后又被医院辞退。经过社会大学的锤炼,她的性情也大变,再也不似之前那样飞扬跋扈,而变得处处小心翼翼。 前几日她家里房子也被查封了,银行账户也被冻结了,现在娘俩住在一个小旅馆里,眼看就要流落街头,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她才厚着脸皮来找崔可染,这样的情况发生得太突然,芳草他们怎么能知道,就连可染也毫不知情。 可染见到微微,也很高兴。 “你可是贵客,好久不见了,还好吗?”可染先自开口。 “肯定没有你好,你是大老板,我是……”微微也没有再说下去。 “你可别抬举我,不然我会骄傲的,你是不知道,一个小小的项目也千头万绪,把我忙得昏天黑地的。微微,你知道吗,我开发的天心小区拆迁改造项目进展顺利,原有房屋到昨天为止已全部拆除,建筑垃圾清运了大部分,很快就将开始地基勘探然后是开挖桩基础工作,然后是……。” 可染自顾自地介绍着项目情况,说着说道,半天没听到微微回应,便住了嘴。可染是一个细心的人,从微微的表情便猜到微微重重心思。 “可染,真为你高兴”微微说话的时候,也没有抬头看他。 可染却追问道:“微微,是不是不顺心或者有人欺负你啦,如果有人欺负你,我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微微嘴里说着“没有”却鼻子一酸,就扑在可染的膝盖上嘤嘤地哭泣起来。 一边哭一边将自己的处境断断续续地倾诉给可染听。 可染静静地听完微微的倾诉,拍了拍微微的后背道:“别伤心了,这些都是小事,只要你人没事就都不是事,微微,记住哥哥的话,任何时候只要我可染在,就没有人能欺负得了你” “可染,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微微不相信幸福来得这样突然。 “当然啦,你说的事我马上给你解决。住的吃的,公司现成的,至于工作吗?我公司正差一个出纳,你来管钱,我也放心,只是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可染,你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微微这才破涕为笑。 “微微,你笑起来真好看,再笑一个,别让芳草阿姨以为我在欺负你”可染这样的话倒让微微不好意思起来。 两人正说着,芳草来阳台拿椅子将可染与微微的对话听了一耳朵,又见到微微梨花带雨的样子,不竟感同身受,就拿了可染刚刚在翻阅的《罗素自传》一书,对两人说道,“微微,只要自己坚强起来,这世界就没有什么坎不能跨过,你不妨读读罗素这本书的自序:我为什么而活着” 微微听从芳草的建议,从可染的手中接过书来。翻到自序这一页,开始读起来: “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探求和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是支配我一生的单纯而难以抗拒的三种情感。这些情感如阵阵飓风,随意地把我吹得飘来荡去,有时吹过深沉痛苦的海洋,直抵绝望的边缘。 我曾经追求过爱情,首先是因为爱情可以给我带来狂喜,这种狂喜竟如此强烈,以至于我常常会为了体验几小时爱的欢娱,而宁愿牺牲生命中的其他一切。我曾经追求过爱情,其次是因为爱情可以摆脱孤寂——置身于那可怕的孤独之中,那令人战栗的感觉,有时会掠过世界的边缘,把人带到寒气袭人且没有生命的无底深渊。我曾经追求过爱情,还因为在爱的结合中,我看到了古今圣贤以及诗人们梦想中天堂的神秘缩影。这也正是我所追寻的人生境界。虽然它对一般的人类生活也许太美好了,但这正是我透过爱情最终所找到的。 我曾以同样的感情追求知识。我一直渴望去了解人类的心灵,也渴望知道星星为什么会发光,同时我还想理解毕达哥拉斯的力量,通过它的力量,数驾驭了万物的变化。我学到了一点点知识,但仅是皮毛而已。 爱情与知识,总是可以把我引领到天堂的境界。可对于人类苦难的同情经常把我带回现实世界。那些痛苦的呼唤经常在我内心深处回响激荡。嗷嗷待哺的孩童,压迫者折磨之下的受害者,给子女造成重负的孤苦无依的老人,以及那充满孤独、贫穷和痛苦的世界,是对人类所应该拥有的生活的无视和嘲弄。我常渴望能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去减轻这不必要的痛苦,但是却无能为力,而我也因此受着痛苦的煎熬。 这就是我的生活,我觉得是值得活的。如果有谁再给我一次生活的机会,我将欣然接受这难得的赐予” 卧室里的跃进听得真切,文章的内容一开始就让其动容,越听到后面越为文章所传达的真诚与睿智,所抒发的悲天悯人的情怀所折服,也让跃进从中窥见了思想家罗素的崇高思想境界和伟大人格,他仿佛醍醐灌顶,内心里泛滥的恶突然消减了一大半。 微微与可染在阳台读得入神,忘记了时间,直到青鸾呼叫“开饭啰”才返回客厅来。 这个时候子英也下班回家来了,手里还提着一盒蛋糕。 芳草有些奇怪,自己不是买好了蛋糕吗,儿子子英怎么又买了?倒是子英奇怪道:“妈,谁把蛋糕放在门口,怎么不拿进来?” “没有呀,我买的蛋糕在茶几上啊”芳草说。 大家都很迷惑,只有跃进诡秘地翻了一次白眼,然后悄无声息地盯住了儿子子英放在茶几上的蛋糕。 “可能是蓝心阿姨送的吧”可染猜测道。 “蓝阿姨她来吃饭吗?”子英又问芳草。 “你蓝阿姨要迟点来,人都到齐了,跃进,我们就先开动,边吃边等蓝心吧,孩子们都饿了” “好啊”跃进今天特别好脾气。 于是,子英的生日午宴正式开始。程序不外是为子英戴生日帽,唱生日歌,然后由寿星子英致辞,表达感激之情。父母与参加的好友轮流为寿星子英送上祝福和礼物。 这些程序下来,就是开吃了。 “狮子头”、“清蒸桂鱼”、“捆鸡团子”“青椒炒肉”、“莲藕排骨汤”……零零总总十几个菜,对芳草家老说确实是少有的丰盛。 跃进打开了青鸾送的花雕酒,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也给儿子子英来了一杯,“芳老师,你也来一杯吧?”跃进破天荒地咨询起芳草来。 “我不喝,我和青鸾喝酸奶,我准备了酸奶”忙着上菜的芳草说。 跃进没再说话,就近从茶几上将芳草准备的纸盒酸奶拿过来,一盒递给了青鸾,一盒摆在芳草的座位前面,他眼晴里的一抹寒光一闪又悠忽不见了。 芳草真为丈夫态度的转变而高兴,也许是跃进今天是看到儿子带“准女朋友”回家才这样高兴吧?自从上次毒打自己后,两口子已好久都处于冷战状态,几乎没有作古正经说过话,更别说跃进今天这样的绅士做派,静雯、青鸾等几人的到来为夫妻表面的和解创造了一个机会。尽管芳草心里的那个结并没有解开,也永远不可能解开,但她还是不希望与丈夫冷战下去,有了台阶就要顺坡打滚,结束战争,在人前装也要装得家庭和睦的样子。 等芳草上完菜,跃进的酒也喝了大半杯,他开始变得亢奋起来。他就是这样的酒品,只要一端杯就忘乎所以。 芳草坐了下来,对跃进说:“今天是子英的生日,跃进你是一家之主,你代表我们全家说几句不?” “啊?”跃进突然心不在焉地回应道:“客套话不说了,大家请多吃菜,大家吃得多你芳阿姨就越高兴” “这样也好,我们不客套,你们都把这里当自己家,我们自然高兴”芳草也没有强求跃进说下去,自己表明了欢迎的态度。 于是,大家一齐开动,品尝各自喜欢的菜品。 “芳老师,你也来一杯吧?”跃进又说了一次。 “好吧。大家好久没有正儿八经地来我们家吃饭了,我高兴,跃进给我倒小半杯吧”芳草被跃进的真诚邀请而高兴,也破天荒地有了喝酒的冲动。 接过跃进递过来的半杯花雕,芳草心里涌上了久违的暖意,她将酒杯靠近唇边轻轻一舔,已感觉出杯中的酒酒性柔和,没有白酒辣舌,而馥郁芬芳的酒香已开始刺激自己的鼻腔。 芳草与子英、青鸾都没有注意到跃进眼晴里突然显露的恐慌。 “为静雯、青鸾、可染、薇薇到我们家来做客,干杯!”跃进说话的声调竟然颤抖起来。 “好,干杯!”大家都站立起来,分别举起了各自手中的酒杯或者酸奶。 就在这个时候,蓝心从虚掩的房门推门而入,风一样地刮到了芳草的身旁:“来迟了,来迟了,这些个讨厌的饭局” 芳草赶紧把自己的座位让给蓝心,因为自己的座位正好与青鸾的座位面对面,这样最便于她娘俩说话。 晚宴中,蓝心对子英与青鸾的亲密视而不见,竟对可染表现出浓浓的兴趣。 酒足饭饱,然后,进入最重要的程序切分蛋糕。 切蛋糕的任务落在青鸾的身上,她对微微的境遇也略有了解,心里很是同情微微的遭遇,本应将切下的第一块蛋糕递给今天的“寿星”子英,但青鸾没有这样做,她反而是将自己手上的蛋糕递给了微微。 “微微,来,吃块蛋糕”青鸾温情地说。 “谢谢,青鸾妹妹”微微从青鸾手里接过蛋糕,心里很是感动青鸾没有排斥自己反而照顾自己。同时她也觉得可染没有抛弃自己,对自己一如往日地好,心里的疙瘩就消失无踪。 跃进看见这一幕,心里不由一紧,一个寒颤从心而起。 “微微,放下,放下蛋糕”跃进突然一声喝止。 “罗伯伯?”微微举着碟子的手停在半空中,不解地问询道。 “不能吃”跃进气急起来。 “为什么呀?”大家都把目光聚焦在跃进的脸上。 “蟑螂。我看见一只蟑螂”跃进也是急中生智。 “哇……”微微随手就将手里装蛋糕的小碟子扔进了垃圾桶,从小到大,她最怕的就是蟑螂了。 “换,换那个蛋糕,那个蛋糕好,是你芳阿姨买的”跃进有点语无伦次,也许是他顾忌与微微的特殊关系,也许是他尚良知未泯,才及时出来阻止了这场早就筹划的悲剧发生。 青鸾便按照跃进的话打开了芳草买的蛋糕,将蛋糕分割给参加宴会的人。 四个孩子嘻闹着,畅谈着人生,其乐融融,芳草也与后来的蓝心躲在客厅的一角注视着眼前的孩子们,低声地说着悄悄话。 在这个快节奏的社会里,这一幕实在太过温馨。作者也期盼着不妨让所有人都放慢脚步,用心去聆听身边人的声音,用真诚去对待每一个人。也许就在不经意间,你我也能遇到一个像可染与微微;子英与青鸾;芳草与蓝心这样的知心好友。 跃进借口不爱甜食没有吃蛋糕,趁机将子英从门口拿回来的蛋糕丢人了楼道外的垃圾桶。只有他知道这盒蛋糕是怎么来到自己家门口的。 一屋子的人都沉浸在快乐与幸福中,除了罗跃进,一屋子的人都不知道死神刚刚悄悄地来过又悄悄地离开了。 第十三节、玩火自焚 等客人们离去,夜几经很深了。 芳草是一个养成了今日事今日毕习惯的人,看着满桌狼藉的碗筷,就开始收拾到厨房清洗起来。 这时,客厅的门却砰砰砰地响了起来。 “谁呀?这么晚了?”跃进打开了客厅的房门。 他看到邻居刘大妈手里倒提着一只小狗,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外。 “呀。刘大妈,大晚上的提只死狗干什么?”跃进被眼前血腥的一幕惊着了。 “罗跃进,你看看,你家做的好事,我家狗子死了” “刘大妈,你家狗子死了,怎么找我们呀?”跃进好辩的个性又上来了。 “罗跃进,你要讲讲理,这楼道里只你家放了剩饭剩菜桶子吧。我家狗子就死在你家餐余桶子旁边,一定是吃了你家的剩饭剩菜什么才被毒死的,你得陪我家狗子”,刘大妈伤心地诉说着,手上的狗子尸体也随着她手臂的晃动而摇摆,一串串血泡从狗子的嘴里流出来,滴落到楼道的地面上。 “刘大妈,你怎么越说越离谱,狗子死了就死了怎么说成是毒死的,我们有必要毒死你们家的狗子吗?”罗跃进自知理亏但还是强词夺理。 “就是毒死的,跃进,你也要讲理,这狗子嘴冒白沫,不是吃了有毒食物怎么会这样?要不你我把邻居们叫来,大家评评理,呃,各位在家的邻居们,大家来看看……”刘大妈也是得理不饶人,嗓门越来越大。 “哎呀,刘大妈,你至于吗?好好好,就算是我们家毒死了你家的狗子,你也不至于这样大喊大叫,搞得人尽皆知吧,你说吧,多少钱,我陪你”跃进见刘大妈开始撒泼立马吓虚了胆,变了一幅嘴脸开始央求起大妈来。 跃进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红色纸币,从中抽出两张递给刘大妈。 刘大妈没有接,向跃进伸出一个巴掌。 跃进就又添了三张红色纸币,“给你,再嚷嚷,我就反悔了” 刘大妈就把死狗往地上一扔,抓过跃进手上的纸币,扭着肥大的屁股走了。 跃进悬着的心好似落了地,心虚地把狗子的尸体提溜到一个黑色塑料袋子里,放在楼道的角落里,又到卫生间拿了拖把将门前楼道里的血迹擦拭了几遍才停下来歇息。 芳草似乎听到了楼道里跃进与人说话的声音,等收拾完碗筷出得厨房时,跃进已回自己卧室去了。 芳草确实也累了,随便洗漱了一下就也回屋歇息去了。 芳草没有想到,在她入睡之后,跃进却出门去了。 罗跃进正俯身挖着洞,一个黑影从身后闪了出来,随即一个鸭公声音响起:“罗跃进,你在干嘛?” “啊?”罗跃进被这个声音吓得筋骨一紧,瘫坐在地上。 “你在干嘛?跃进”声音再次响起。 “孙继科,你要吓死我呀,大半夜的装神弄鬼”跃进显然已认出了身后的人。 “我问你,你在干嘛?”孙继科不依不饶。 “还能干嘛,都是你干的好事”跃进没好气地说。 “又怎么啦?”孙继科将身子凑过来察看。 “自己信誓旦旦能把事办好,办个屌毛” “噫,怎么啦?”孙继科迷惑不解自己怎么没有把事办好。 “你自己看,要搞掉的没搞掉,倒把邻居家的狗送上了天”跃进埋怨道。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孙继科也慌乱起来。 于是跃进就将晚宴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怎么会这样呢?”孙继科也自懊恼。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先来帮我挖洞把狗子埋了”跃进直起身,将挖洞的工作扔给了孙继科。 不一会两人就将狗子埋了。然后找了路边的一块石头坐下来一边歇息一边攀谈。 “都怪微微,没事跑到你家去干什么?坏了我的好事”孙继科把责任推到微微身上。 “你别扯远了,不怪微微,是你计划不周造成的。你有脑子没有?蛋糕那么大一坨,你要把所有的人都害死呀?你我多年的兄弟,你竟连我也不放过?”跃进越说越来气。 “我怎么会害你呢?我告诉你了,我要送蛋糕的,蛋糕上做了记号的,只有中间的不能吃,周围部分又没放东西?怎么现在又反口说我的不是?” “你就不知道用点脑子?选一样只有她一个人用的东西或者吃的东西,你这样做,分明是让我也陪葬,那我们做这件事的意义在哪里?还不如不做,我是真服了你了,猪脑子”跃进狠狠地教训孙继科。 “只晓得骂我,你干了什么?干嘛不自己去做?什么脏事都叫我去做,还说三道四,当甩手掌柜,而且是一毛不拔”孙继科也来了气。 “那次我亏待过你,说些没良心的话”跃进挪动了一下屁股,石头太硬,坐久了屁股有点疼。 “那说好的钱呢?10万块钱,你倒是拿来啊?”孙继科咄咄逼人,揪住了不放。 “你要逼死我呀,缓几天,就几天。我是会跑了还是死了,到时候,我自然会给你的。把我逼死了,你能得到什么好处?”跃进数落道。 “给我呀,你倒是来点真家伙啊,你可不要过河拆桥,到时都会死得很难看” …… 两个人影因一言不合而逐渐升起了争执的火花。起初,只是声音的逐渐升高,夹杂着愤怒的指责与不甘的反驳,但很快,这场口角便如野火般蔓延,无法遏制。 即使身形高大,跃进仍肌肉紧绷,像是即将爆发的火山,他双眼充血,嘴角紧抿,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死得难看?你是想让我一起去死啰”。 跃进越说越激动,伸手就要给孙继科来个巴掌,因为他在家打芳草打习惯了。 孙继科急忙侧身躲过,但眼光变得锐利凶狠,说话的調门也更加尖锐:“你不该死吗?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好东西?比我还坏,坏透了顶的东西” 孙继科的话无疑激怒了罗跃进。 此刻罗跃进已不屑于与孙继科趁口舌之争,他要好好地教训一下孙继科,让孙继科不再悔辱自己。 尽管跃进身材魁梧、气势汹汹,但身形瘦削、眼神锐利的孙继科也不甘示弱,暗暗地轧牢了马步,只等跃进来攻。 此刻近乎失控的跃进暴怒而起,扬起一对大拳就向孙继科挥去,瞬间就将孙继科击倒在地。孙继科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又爬了起来。 时间好像都凝固了,两人相互怒目而视,咬得牙齿嘠嘠作响。但谁都没有发动新的攻击。 跃进正要转身离开,孙继科却突然跳起,只见他猛地向前一步,狠狠地将跃进推到在地,只听跃进“啊”的一声,脑袋重重地砸在了刚刚落坐的石头上,紧握的拳头慢慢地松弛开来,身体滑向泥路。 “跃进,跃进”孙继科一看跃进的瘫软状,也慌了。 他上前摇摇跃进的身体,不见动弹,又试探性地探了探跃进的鼻息,更加慌乱起来,他瞧瞧正是半夜时分四野无人便一溜烟跑了。 只留下跃进一个人躺在泥路上吹拂半夜的凉风。 好一阵子,跃进才悠悠醒来。这时,他感到头疼欲裂,又唇干舌燥,多想喝一口酒来暖暖身子,解解干渴,但夜色浓重,四周悄无声息,只有不远处拖泥巴的渣土车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跃进不知道,此刻他身处一条正在改建的马路,白天不准渣土车行驶,到了夜晚渣土车司机们便疯了一般抢抓时间,巴不得车轮子都变成翅膀,风驰电掣,哪管什么交规约束?只担心的是少跑一趟车就少挣不少钱,因此,渣土车司机们都亡了命地跑,呜呜地你追我赶,都疯魔了。 跃进坐在冷风里,人也从刚刚的懵懂中渐渐清醒过来。 跃进望着不远处家的方向,孙继科的指责仍言犹在耳,“我真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吗?”他突然情绪起伏,一件件往事过电影一样从脑海里划过,一些片段不时地定格在某个年代,某个地方。 他想起从小就溺爱自己的母亲; 他想起童年少年时被欺侮的场景; 他想起青年时作为知青到晴家铺下乡插队时食不果腹的艰苦日子; 他想起在晴家铺做的第一件恶事,对不起了,翠花姐;晴川哪一扁担让我瘫痪十几年,两抵了; 然后是大学四年里的荒唐,追蓝心,追霞霞,追芳草的哪些荒唐闹剧; 他想起大学时代最不可饶恕的两大恶行,一是诬陷晴川驱逐情敌,二是强奸芳草,抱得美人归;对不起你们两位,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衔环以报。 他想起指使孙继科拐走青鸾;仅仅就为报复蓝心声称要揭穿自己的阴谋; 他想起与孙继科合谋除掉芳草的前因后果…… 一桩桩,一幕幕,图画一样地从脑海里闪过。 “从没想过,从没想过自己竟是这样一个恶贯满盈的人”跃进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我真该死”他又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我拿什么来救赎自己呀?”他再次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我拿什么来救赎自己呀?” 跃进将这句话念叨了千百遍,直到精疲力尽,躺倒在正整修的泥路上,沉沉睡去。 路面灯光昏暗,一辆抄近路的碴土车疾驰而来。夜色里除了渣土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再听不到其它声响。 好嘈杂又好安静的夜晚,却有一条终于醒悟意图自我救赎的生命悄声陨落,陨落在黎明之前。 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第八章、法不容情人有情 第一节、悲喜交加 昨晚睡得晚,也睡得特别香。 昨天是儿子子英的生日,芳草邀请了关系特别亲密的静雯、可染、蓝心、青鸾一起为儿子子英过生日,还有不请自来的上官薇薇,虽然场面并不奢华但其乐融融。 尤其是当芳草观察到儿子子英与青鸾的关系似乎有了进展,心里那个甜呀,就像喝了蜜糖一般,这是一喜;还有就是子英告诉芳草,在他的坚持下更换了晴川的主治医生,又采用了中西医结合的疗法,现在晴川的病情进一步稳定了,再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这更是一件值得所有人欣慰的事情,尤其是对芳草来说,她始终牵挂着晴川,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是她心心念念的最大的担忧与期待。 喜事连连,芳草心情自然特别的舒畅,做起事来也特别轻松,虽然起床有点迟,但还是比一般人家起床早些。 芳草起床洗漱完毕,窗外还只有麻麻亮。她一刻也没有闲着,加上她做事又麻利,不大功夫就把自己与丈夫的早餐做好了,以前还需要为跃进提前准备好午餐,现在不用了,自从蓝心安排跃进回教育局上班后,跃进的午餐就在教育局食堂解决,省了芳草不少事。跃进的早餐也大多时候在外面解决。他爱好刘聋子的牛肉粉,都成了这家店的常客了。 芳草正准备去叫丈夫跃进起床来吃早餐,转念一想丈夫昨晚也睡得晚,就想让他多睡一会,反正丈夫是一个无事之人,虽然在上班,但一个督查室主任,也没有太多固定的工作内容,也是不用打卡考勤的,不在乎起床的时间。这都要归功蓝心的照顾、提携。遗憾的事跃进对蓝心的帮助常常视而不见,让芳草直在心里骂他白眼狼。但这丝毫也不影响跃进对芳草的索取。 芳草就自己随便吃了几口,把为丈夫准备的早餐摆放在客厅餐桌上,用防蚊罩罩了,丈夫起床后只需用微波炉热热就可以吃,然后去上班去了。 这一响,她在晴天都喜欢选择从小区前不远的一条新建街道穿过去,可以节省十几分钟路程的时间。今天她也没例外,一个人静静地在雾霭里疾步走着,时而甩动着手上的鈅匙串当做玩具,时而轻吟着诗句,像一个上学去的孩子而不是老师。 远远地,她看见一个挑担的人影从在建街道的围挡的空隙里钻了进去,她想那个人一定是和自己一样赶近路的菜贩赵德全吧,平时晴天没有雾霾的时候,她总看到赵德全从那边围挡的空隙里插过去,到菜场的路程几乎就缩短了一半。 这样的场景,芳草已习惯了,她也没有太在意。她今天是第一堂课,尽管教案已烂熟于心,但她的习惯是在开课前自己会在脑海里过一遍电影,将要讲授的重点、要点温故回嚼一遍。 她今天第一堂课是写作课,她打算把晴川的一首新诗揉进课堂,向学生们介绍这样一位诗人和他的诗作。 “我看见,寒冷/在节令的伤口上/结巢/一些云朵/拉起乳白的弧线/从麓山的天际开始重整/苍穹低垂,发出金属的脆响/蒙古高原的风撕下自己的战袍/在以经幡的姿势/宣布对自己免战…”,芳草轻吟着晴川的这首新作《冬日的滨城》,她觉得诗句太有张力,用语很形象,他的诗总是很注意营造意境,这首诗也一样。 在大学的时候,芳草把读晴川的诗歌当作了最美好的享受,南宋诗人尤袤说:“饥读之以当肉,寒读之以当裘,孤寂而读之以当友,幽忧而读之以当金石琴瑟也。”芳草读晴川的诗歌就是这样的感受吧,以致晴川的每一首诗歌芳草都能背诵。 后来晴川生死两茫茫,默诵晴川的诗歌就成为她对晴川最直接的怀念,也鼓起了她走去阴影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所以,现在当她一想到今天要在自己的学生面前讲授晴川诗作的时候,她的内心是盘桓着一点小激动、一点兴奋、也有一点傲娇,在自己心里,晴川就是自己的亲人。 “今天一定要发挥自己的水平把这堂课演绎成精品课”芳草握拳在自己眼前挥舞了一下,以表示自己的决心,然后加快了去学校的脚步。 与芳草预计的那样,今天的写作课果然受到学生们的热烈欢迎,学生们都聚精会神地听着芳草激情四射的讲授,品咋着芳草老师介绍的这位闻所未闻的诗歌作者的作品。课堂的气氛从来没有这么高过,课堂纪律也从没有这样好过。 就在师生都忘情投入在学习的时刻,芳草教室的门被猛然推开。 就见蓝心捂着胸口气喘嘘嘘说:“芳草,你怎么把手机关了?”, “上课呢,蓝心,你怎么来啦?”,芳草说。 “下课吧,到外面说”蓝心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芳草从讲台上拖了下来。 “蓝心,你干嘛呢?我上课呢”芳草被蓝心的行为弄得有些生气。 “唉,怎么跟你说呢?你要挺住哦”,蓝心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快,跟我去,罗跃进出事了” “啊?”,听到丈夫出事,芳草一时不知所措。 好在蓝心是清醒的,拉起芳草就跑出了校门然后拦了一辆的士,直奔罗跃进出事现场。 “蓝心,罗跃进出了什么事了?”一上车,芳草还以为跃进又是酗酒闹事,也没太往心里去,只是不痛不痒地追问起蓝心。 “我也不太清楚,天心区公安分局的马局长把电话打到我手机上,说罗跃进受伤了,我也没问清楚就来找你,现在我们先去现场看看是什么情况吧”蓝心一边回答芳草的询问,一边指引着司机。 现场就在离家不远的一条刚开始修筑的市道上,道路两旁被高高的围挡围着,道路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见道路里面的情况。只在新修建道路与街道连接处留下了一处缺口,供运送修建道路材料的车辆出入。芳草今天早晨还从这条正在改造的道路上经过。 在道路连接处拉起了黄线,两个警察正俯身在地面上用白粉划着图形,还有一些围观的人群站立在黄线外议议论论,指指点点。 芳草与蓝心跌跌撞撞地冲到黄线边,并没有看见预料中的丈夫罗跃进。芳草想大声的呼唤自己的丈夫罗跃进:“跃进,我来了”,但她的喉头却发不出声来,只是“咕噜咕噜”地响着。 此刻的芳草被眼前的景象惊厥得失了语,她对着蓝心“啊…啊…”,却一句连贯的话语都没有说出来。 还是蓝心镇定,她上前向两个忙碌的警察一阵探问,就基本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大约早上六点多钟,菜贩赵德全挑着菜担从新建道路的围挡空隙处插近路去往菜市场,当赵德全晃悠着走到道路连接处,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影突然从道路边爬起来,把赵德全吓了一跳。 等赵德全稳定情绪后才看清,这个身形高大的人影原来是自己的房主罗跃进。几年前芳草家在碧海晴天买了新房后,原本是要将天心小区破旧的住房出售以缓解经济压力但在跃进坚决反对下,芳草只得将房子租了出去,租户就是芳草与跃进都认识的菜贩赵德全。 彼时的罗跃进躺在未完工的道路上,一头血污,说话已不连贯清楚了。赵德全就上前来询问罗跃进怎么啦,罗跃进却紧抓着赵德全的手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话就昏死过去。吓得赵德全一路高喊着“杀人了,杀人了”,慌乱恐惧中跑进了附近的天心区公安分局。也就是原来的天心区派出所,现在升格为分局了。原来的代理所长马刚锋也自然升任为代理局长。 赵德全正巧碰上了来上班的新任代理局长马刚锋。 “任何真相都来源于现场”这是马刚锋代理局长坚持的从警信条。 接到菜贩赵德全的报案,马刚锋代理局长立马带着警员小刘赶赴现场。 马局长他们到达现场时,罗跃进尽管不能说话了但还有微弱呼吸,于是马局长就叫了120把罗跃进送到滨湖市人民医院去救治去了,自己与小刘则留在现场进行案情勘察。 听到罗跃进还活着,芳草紧绷的心一下子就松开了一个口子,一边给儿子子英打电话,一边拦车往医院赶。 等到了医院,儿子子英与青鸾已在医院门口等着芳草与蓝心,芳草也没来得急说什么就拖了子英一齐往急诊室赶,一到急诊室门口就碰见急诊医生从急诊室里往门外走。 芳草就抓住急诊医生的手臂焦急地询问:“医生,他怎么样了?” 医生给了芳草一个遗憾的表情:“对不起,我们尽力了,这位同志没能抢救过来” 医生的一句话无异于一颗核弹,在芳草的心脏里炸开。芳草的心脏瞬间像被千万吨重物所撞击,头脑一片空白,人一下就昏厥了过去。 直到急诊室的医生掐了芳草好几遍人中才把她弄醒过来。 芳草的一声压抑的悲痛的长嚎之后,人就变得糊涂痴呆起来,木偶一样的呆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再也无法对外界的询问与刺激做出清晰的回应。 接下来,将罗跃进的遗体送太平间、入殓等一任后事只能仰仗蓝心来指挥了。 直忙碌到深夜才处理完毕,一行人搀扶着芳草回到了小区的住处。 第二节、莫名的嫌疑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上了枕头,老子一晚上没睡好,就为了怎么去掉局长前面的“代理”两字现在立马就来了机会。” 刚荣升天心区公安分局代理局长的马刚峰刚刚上班,就被值班民警请到了会议室,见到了惊恐失措的菜贩赵德全,听完值班民警的简要介绍,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去现场,任何真相都来源于现场”马局长立马带着警员小刘赶赴现场。 马局长他们到达现场时,罗跃进尽管不能说话了但还有微弱呼吸,于是马局长就叫了120把罗跃进送到滨湖市人民医院去救治去了,自己与警员小刘则留在现场进行案情勘察。 对罗跃进的死亡,马局长的判断简单而明了:它杀。但是仇杀?还是情杀?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只有以证据作支撑来定性的案子才能办成铁案。按照马局长的思路,他绝对是个合格的警察。但马局长随之而来的一系列动作却让人匪夷所思。 在现场的马局长很快就结束了勘察工作,凭他多年从警的经验,他早就将罗跃进的伤情定了性。只待后续的证据来印证他的感觉。 工作责任心很强的马局长稍后也赶到了医院,他还不知道当事人罗跃进已经死亡,他本想看看能不能出现奇迹,问问当事人就能把案情搞清楚,现在见到蒙上白布的当事人,只能遗憾地回到了天心区公安分局的办公室。 报案人赵德全还在办公室等着他。 “咦,你怎么还没有回去?”马局长很是疑惑。 “我,我,我还想向局长反应一些情况”赵德全畏畏缩缩地说。 “好。好。好。”马局长投以赞许的目光。 之后赵德全的每一句话都让马局长兴趣盎然。 “罗先生是个好人,比他老婆要好,他老婆芳草老师有神经病”赵德全自顾自地说。 “老赵,你怎么说芳草老师是神经病,你说的芳草老师是不是在17中教书的那个?”马局长问。 “我只知道她是老师,但不知道在哪个学校教书,但我知道她是谁老婆” “这个,我也知道,她是死者罗跃进的老婆嘛”马局长说。 “啊?罗先生、罗跃进死了?”赵德全将信将疑。 “死了,我骗你干什么?怎么啦?” “哦”赵德全不吭声了。 “说呀,老赵”马局长和颜悦色,一点架子也没有。 “马局长,你不知道,别看芳草老师是当老师的,对人也客气,但我就是觉得她有点神经,要不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干了那样事情,老赵,你说给我们听听” “她呀?每年的七月份一定到麓江旧码头边放纸船,烧纸扎,祭奠亡灵,又唱又哭。苦酒罢了,怎么还唱起来呢?一个神经正常的人怎么会这样?我怀疑芳草老师有神经病” “是吗?”马局长对赵德全的话深度怀疑但也没法深究,他对芳草的八卦没用多大的兴趣,他的关注点在罗跃进身上,“对罗跃进你很熟悉吗?” “很熟的,我就租住在他天心小区的房子,他经常来房子里坐坐,看一看,他人很和气,还大方,每次来都不空手,总要送些吃的喝的给我,我们很谈得来” “他与他老婆关系怎么样?”马局长想找点他想要的东西。 “不好,罗先生好几次都对我抱怨他老婆,说她老婆不是老婆,是木头………”赵德全一股脑复说了一大通跃进抱怨芳草的话。 “你是说,罗跃进的老婆恨他?” “是呀,是呀,要不然今天早上罗先生还对我说‘芳…草,我…恨…你…我………’、芳…草…是…你…杀…了…我…”,赵德全的话惊得马局长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罗跃进还说了什么?”马局长追问道。 “还说了,但后面的话没听清”赵德全很遗憾地回答马局长。 “在你看来,罗跃进有没有是他婆娘芳草害了的?”马局长不想丧失如此机会。 “我,我想有可能。至少芳草老师与罗跃进先生的死脱不了干系。一大早,我就看见芳草老师从围挡哪里过,之后我就碰见罗先生一头血污靠在围挡上喊‘救命’,这个事也太巧了吧?……”菜贩赵德全的话虽断断续续但在外人听来几乎就是在指证芳草就是杀害罗跃进的凶手。 “临终遗言:芳草,我恨你;芳草是你杀了我’”这几个词汇盘桓在马局长脑海,他一遍遍回嚼着赵德全的话;一遍遍地回放现场的景象;甚至联想起前不久罗跃进与孙媚开房被抓的经历,想起罗跃进一副飞扬跋扈的嘴脸,竟不把自己堂堂所长放在眼里,抬出教育局副局长蓝心甚至副省长谌瑞金来虚张声势打压自己,他就对罗跃进的印象正面不起来,就觉得罗跃进是个“有故事的人”。 将所有的碎片化的记忆放电影一样过了一遍,马局长的眼神变得很是坚定。一个念头就在脑海里火焰一样地明亮起来。 “小刘,准备写报告”马局长高声地叫喊起隔壁的警员小刘。然后又自言自语道:“有点意思”。 “局长,什么有点意思?”一手拿笔,一手拿着稿纸的警员小刘不解地问马局长。 马局长没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小刘,申请尸检”。马局长的指示简单而直接。 对罗跃进尸体进行尸检的决定就这样在电光火石之间产生了,剩下的征求死者家属意见只是列行公事。 尸检是为查明罗跃进的死因,芳草与子英也提不出反对的意见。人在悲痛中,只求快点抓到凶手,告慰死者的在天之灵,谁会去左思右想一堆不沾边的理由。 当死者罗跃进的尸检报告摆在代理局长马刚锋的面前,他的眉头紧锁,认真的看了好些遍,大脑也在急速运转着。 尸体初步死因:根据对死者罗跃进的尸体外观和内部器官所见,初步判断罗跃进死亡的主要原因为头部受钝器碰撞致颅脑损伤,进而导致颅脑淤血、胸部受到外物重压所致胸腔积血和肺挤压,腹部发现少量积血,可能是因为头部和胸部损伤造成血液回流不畅引起。 下面还有一段文字为“进一步工作建议”: 1、根据尸体初步死因,应进一步调查罗跃进是否存在与他人的激烈冲突,以确定头部受到钝击的具体时机和原因; 2、检查尸体周围环境,寻找可能的凶器,以便进一步确认头部受到钝击的对象与力度; 3、对尸体进行进一步的法医学检验和化验,以排除其它潜在死因。 以上为对罗跃进尸体的初步检查及分析,具体死因需要进一步调查。 马局长的视线集中在“尸体初步死因”的文字部分,思维在急速转动着,推理、否定、重新寻找破绽、突破,结论,他一遍又一遍地研究着鉴定意见,无数次地否定着,又无数次地归纳自己的推论。最终在他的大脑中形成了一个基本结论:情杀。 如下的工作就是明确作案动机与寻找证据形成完整的证据链。 从哪里开始着手呢? 案件的外围调查,马局长选在从芳草工作的滨江第17中学开始,一步一步深入下去,马局长了解到有人暗中资助芳草的情况,他甚至在碧海蓝天得知了一个更大的秘密:收入低微的芳草竟然在这里购买了一套高端住房,而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名叫楚楚的女人与一个名叫崔颢的男人。 为什么崔颢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芳草呢?芳草与崔颢到底是什么关系,这对案件的侦破十分重要。 这一天,马局长的助手警员小刘带回一个重要信息,芳草与崔颢是同学关系,曾一起就读于滨湖大学。于是马局长带着小刘来到了滨湖大学。功夫不负有心人,马局所长和小刘几天的调查终于有了实质性的收获。滨湖大学此行的调查揭穿了一个尘封多年的秘密:崔颢原名晴川,他与芳草在大学期间曾是一对恋人。 当这些线索一一呈现在马局所长的面前,他的思路豁然开朗。他不停地抓挠着自己亮亮的头皮,为案情的进展兴奋不已。 “原来是这样”,他自言自语着:“这样看来,崔颢或者叫晴川的这个人与芳草旧情复发,然后合力谋害了死者就顺理成章了。不然崔颢干什么千里迢迢从深圳跑到滨湖来治病?干什么暗中资助芳草?一切都昭然若揭”。 其动机有了,自然就有了实施犯罪的行为。下一步只要深挖一定可以揪出元凶。马局长的脸因亢奋而涨红着,脖子上的青筋一条条鼓了起来。 马局长没有丝毫犹豫就做出了搜查芳草家的决定。 果然,从芳草的厨房找到了一把斧头,上有芳草的指纹,斧头上的血迹与罗跃进的血型一致,进一步坐实了芳草涉嫌杀害罗跃进的事实。 第三节、飞蛾扑火 芳草是在家里被天心公安分局的警员小刘叫走的。 芳草一到公安分局,就被带进了审讯室。马刚峰代理局长一开口语气就十分严厉,“芳草,今天依法对你实施传唤,我们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今天你要从实招来,一字不假地回答我们的问题,你才有出路,懂吗?小刘,开始记录” 芳草望了他一眼,然后语音低低地问道:“马局长,党的政策我懂的,但我不知道您为何传唤我?” “懂就好,芳草,我问你,你丈夫真实的死因是什么?” 芳草以错愕、惊讶的眼神扫了马局长一眼,正了正自己的坐姿,以正面的姿态面对着。 “怎么死的?我怎么知道?尸检报告不是说是钝器打击所致吗?我眼巴巴地在等你们抓到凶手的消息呢”,芳草眼神中的错愕、惊讶让办公桌对面作记录的小刘都感到是这样的自然与突如其来。 “芳草,你不要装糊涂。你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丈夫真正的死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现在已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不然不会传唤你,你还是老老实实坦白了吧,我再次强调一下我们的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千万不要执迷不悟,否则,你知道后果的”。马局长说话的语气越发严厉。 芳草抬起头,看着马局长,嘴一张一合,但没有发出声来,她显然因愤怒而失语。 审讯室静了下来,只有记录小刘翻动纸页的声音和屋子里他们几个人的喘气声。 良久,马局长站起身来,搓着手,又坐了回去。“芳草,还是坦白吧,你瞒不了的。你不要心存幻想,我们干公安的可不是吃干饭的”。 面对马局长的步步紧逼,芳草只有沉默。 “要不要,我提示一下,一种毒药…”,马局长停了一下,“这句不要记录”,显然他是对小刘说的。 “毒药?什么毒药?马局长,你在说什么?”芳草是真的不懂马局长话里的含义。 “你邻居家狗子怎么死的?我告诉你是吃了du鼠q死的,你现在该明白我话的意思了吧?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芳草,我可告诉你,这里是公安局,不是你们讲究温文尔雅的学校” “马局长,你的意思是我用du鼠q毒死了我丈夫罗跃进?”芳草在马局长的提示下终于明白过来,愤懑立刻充盈了胸腔,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激愤。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没有这样说。你不要告诉我你没有给你丈夫下毒,下毒的是别的什么人,比如你儿子?” 芳草突然意识到马局长话语浓烈的威胁意味,腾起身来就想往外走。 “芳草,你这样子是想回家吗?”马局长冷哼了几声“公安局不是菜园门,不是你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地方,我劝你还是放聪明点,老实配合调查,彻底交代问题才有出路” 芳草沉默以对。 “谁帮你一起将罗跃进打昏后抬到外面马路改造的地方的?是不是你儿子?不是你儿子,那就是崔颢啰!”马局长的话语虽没有刚刚严厉但更加不容置疑。 芳草还是沉默不语。 “你和崔颢是什么关系?”马局长换了一个问题。 “大学同班同学”芳草以坚定的语气回答。 “仅此而已?不是其他什么关系?” “马局长,你是什么意思?” “你还反问我?稀奇了。芳草,我问你,你们有没有特殊关系?” “马局长,我没懂你话的意思” “你一个高级语文老师,这样明白的话还会不懂?还要我再向你宣讲一次党的政策吗?芳草,我看你一点也不老实,你要知道,抗拒是没有出路的,事实就摆在你面前,你以为不交代,我们就没办法了?我就不信你儿子罗子英、崔青鸾、蓝心……,他们也像你一样死硬死硬,我就一个个审,不信他们不开口。我曾经办过一个案子,零口供,还不是照样办成了铁案”马局长说完还打了一个哈哈。 芳草再次沉默了,她仔细的品味着马局长话中隐藏的含义。 “说吧,芳草”等待了一会,马局长适时地再次追问,不过这次他说话的语气变得柔和些。 芳草知道瞒不过,便将有人向学校捐款、有人请来医生为丈夫罗跃进医治、有人捐赠轮椅、一张5万元的银行卡等已经发生的情况说了一遍。 “就这些?”马局长显然不信。 芳草点了点头,算作回答。 “没有了?芳草,你真不老实,避重就轻,耍心眼,你那套把戏谁都会耍,我问你,你在碧海晴天的房子是怎么来的?” 马局长的问话从牵扯儿子子英现在又牵扯上了晴川,芳草的直觉告诉自己,千万不要把晴川扯进来,他还病着呢。 “怎么来的?我自己买的。不信,你可以去调查啊”芳草一直以为自己买碧海晴天的房子是查静雯的功劳。 “你买房子的钱呢,这么一大笔钱怎么来的?” “啊?”芳草听马局长这么一问自然而然地惊慌了一下。不为别的,她是觉得教师就应该一心赴在教学上自己工作之余编书挣外快虽不违法但到底也是不妥的。面对马局长的审问她还是如实招来,“房子是特价房,很便宜。自己工资一点结余加上谢省三的捐款还有我课外编书挣了一笔外快刚好付清了房款” “那你付给罗跃进的30万又从哪里来的?什么用途?”马局长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芳草明明知道这笔钱是楚楚支付的编辑《晴川诗歌鉴赏》的稿酬,但无疑楚楚的背后就是晴川,要说清楚这笔钱的来龙去脉又必然要牵扯到罗跃进、孙继科和芳敏,罗跃进死了,孙继科是罪有应得,说出来,对芳草来说无所谓,但如果自己弟弟芳敏真的如跃进所说也参与了拐走青鸾的案件,自己承认这笔钱的去向就等于供出了弟弟,这就意味着自己将失去身边除儿子外唯一的亲人了。芳草清醒地明了这件事的严重性,此刻她除了一言不发也没有别的办法。 “事实都摆在这里,你也抵赖不了。你还是老实交代你与崔颢是怎么勾搭成奸,怎么合谋毒害罗跃进,毒害不成就启动早就雇佣好的杀手孙继科谋害罗跃进 ……” 芳草愤怒到身体颤抖,一双大眼睛喷出了火来。 办公室陷于短暂的静默之中。 “芳草,你还是好好想想,配合配合,把问题说清楚了,你就可以回家了”这回马局长换了一幅新嘴脸。 “我没问题”芳草依然倔强。 “芳草,我们也算熟人了,你的同学蓝心,我也认识,你何必把自己逼入死胡同呢?把问题交代了,不就解脱了,我不敢保证免除你的刑法,但至少可以轻罪呀,而且我敢保证绝对不会牵连到你儿子,还有那个崔颢……”马局长轻言细语,一点也不像在审讯犯人。 “马局长你这是故意在制造冤案”芳草更加死硬,一点也不上道。 “芳草,你误会了,我真的是为你好,你看你有个优秀的儿子,自己又是人人尊敬的老师,我怎么忍心害你呢?真的是为你好!你自己再好好想想,承认了说清楚了,还可以回到现在的工作岗位上去吗?你怎么就这么倔呢?”佩服马局长的好脾气,温言细语娓娓道来。 芳草又沉默起来。 一列火车鸣笛的声音传过来,办公室的窗户纸因震动而发出轻微的窸窸窣窣声,一只麻雀落在窗台上,又飞走了。屋顶的灯泡亮了一下又熄灭了。只有马局长的话音还在办公室里回响着,像一粒粒子弹穿透着芳草的心。 直到第二天的早上,芳草才被警察小刘送回到自己的家的。 回到家里,她也无心做饭,尽管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二十多个小时的时间水米未沾,她仍不感觉饥饿。她精神恍惚,不知所措,一个人从客厅走到卧室,又从卧室走到客厅,来来回回,不知所终。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是站在讲台上,要么在给学生们讲新课,要么是在批改学生作业,她是学校的优秀教师,高级语文老师,是受到学生与同事喜欢的一位好老师,在她不如意的家庭生活后面,她常常因为自己的职业成就感而弥补这方面的遗憾,而如今她虽然说不清什么,但她的不安越来越明显越强烈。她在客厅停下了脚步,拿起了话筒,她是想给学校打个电话,告诉学校这几天她家里有些事,她的工作可能需要别人代理一下,迟疑了一会,她又放下了话筒。就这么一个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呆呆地坐着。自从丈夫去世后,家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空空的,像学校的运动场一样,真的是“旷野无垠”。此刻,她开始想念起在医院上班忙得很少回家的儿子子英,想念起与病魔苦苦挣扎的晴川,还有蓝心、静雯他们。亲人们都“离散”了,想,想又有什么用?最终还是得自己孤独地面对。一团乱麻,想也想不清楚,理也理不清楚,所有的思维都是混乱的,她闭上双眼,意图消除心底的乱象,但脑海中的影像更加混乱了, 她干脆又睁开眼帘,直勾勾地看着丈夫罗跃进的遗像。“这个我照顾了近三十年的男人,这个我为之付出了一生的男人,今天却要因为他蒙受冤屈甚至因此走进监狱”。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命,我也逃不脱的”。 她想给子英留张字条,告诉儿子昨天到现在的情况以及自己对未来的预测。至于是不是要告诉儿子的身世,她犹豫了?最终她还是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再说,自己又不是去赴刑场,一去不回,跃进刚死,虽然蓝心对晴川提过儿子的身世但晴川并没有当回事,此时晴川又病着,不能让他的情绪大起大落,影响其治疗效果,加之儿子是不是有抵触情绪芳草心里也没有底,芳草最终决定将公开儿子身世的事往后推一推,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与时候。她于是只是简单地给儿子子英写了几句话,告诉儿子自己需要配合公安局进行调查,有什么事就去找他蓝心阿姨,然后就在沙发上倒了下去,她睡去了。 傍晚的时候,一辆警车开到了芳草家的楼下。当警车鸣着警笛向她家方向开来的时候,她已从昏睡中醒来。一个简单的旅行袋早已摆在客厅的茶几上,袋子里装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品,其他什么也没带。芳草最后看了她一眼她的家,走了出去。 她敲开对面邻居的铁门,邻居刘大妈隔着铁门叫了她一声“芳草老师,有什么事吗?” 芳草说:“刘大妈,拜托您照顾一下我的家,我可能要出去一段时间,这是我家房门钥匙,子英如果回来了就麻烦您转交给他” “好的。好的。你放心吧,子英回来,我要他到我们家吃饭,你放心去办事吧”,邻居刘大妈热心地说。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天心公安分局的马局长与警员小刘带着市局刑侦大队的两个警察来到了芳草家的门口,向芳草出示了拘留证书,芳草什么也没有说,就在拘留证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关上了自家的房门。 邻居刘大妈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弄得糊涂了,她是认识马刚峰局长的,她堆着笑,凑到马局长的面前,问道:“马局长,芳草老师怎么啦,你们怎么要抓她?” 马局长跳到一边,从鼻孔里发出两声冷笑,然后钻进了警车。 芳草再没说一句话,始终依从着警察的命令,带上手铐,最后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家,向门外的警车走去。 第四节、舆论风暴 仿佛是一夜之间,罗跃进的死亡案件就成为了滨湖市的舆论中心,各种舆论工具粉墨登场。 一向无人问津的八卦小报畅销到脱销的程度,小报上标题党成为最大的赢家,什么“半老徐娘与深圳富商合谋杀夫”、什么“三十年前孽缘,富商与初恋抛尸于野”、什么“红尘孽缘,她以丈夫性命来报恩”等等耸人听闻的八卦新闻如风一样传遍了滨湖市的大街小巷,大有“洛阳纸贵”的趋势。更有一份小报不仅标题耸人听闻,文章内容也离奇透顶。 摘录如下: 为报夺妻之恨,深圳富商滨湖杀人抛尸 他曾是商界的传奇,从一个普通的农家男孩,一步步登上财富的巅峰,成为深圳商界的翘楚。 然而,命运却跟他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将他推向了罪恶的深渊。 1964年,C某出生在临江县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虽然家境贫寒,但他从小就展现出了过人的聪明才智和不服输的性格。 大学即将毕业,为了改变命运,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南下打工。他从最底层的砖窑苦力做起,凭借着勤奋和努力,一步步积累经验,最终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砖厂,然后一步一个脚印开始创业,从砖厂到建材公司,从建材公司到建材市场,从建材市场到房地产,短短二十多年时间成就了自己的庞大集团,资产达到数亿,此后,他的商业版图不断扩大,涉足酒店、投资等多个领域,成为了商界赫赫有名的强人。近年又转战滨湖市,开启他的商业传奇。 然而,鲜为人知的是,在这光鲜亮丽的背后,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洗雪前耻,以报当年的“夺妻之恨”。 在滨湖市遇到初恋情人F某后,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初恋被另一个男人折磨蹂躏的痛苦事实,愤怒、不甘、绝望,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心态逐渐扭曲。 他不甘心就这样忍受“夺妻之恨”,更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初恋情人与她的丈夫双宿双飞。 在巨大的利益和扭曲的心理驱使下,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逐渐形成。他要除掉初恋的丈夫L某某,只有这样,才能报“夺妻之恨” 于是他与初恋情人频繁密谋,开始着手实施他的计划。 他先是找到了自己的初恋情人F某后,让她在网上搜索致人死亡的方法,并购买了dushuqiang等物品。然而,或许是出于恐惧,他的初恋情人最终并没有选择自己动手,而是走上了一条雇凶杀人的不归之路。 在30万佣金的诱惑下,凶手精心策划了一场“完美”的谋杀案。L某最终被凶手等人残忍杀害,尸体被转移到野外。 凶案发生后,警方很快找到了L某的尸体,并对F某等人实施了抓捕。 面对警方的审讯,F某拒不承认自己杀害了丈夫。然而,在铁证如山的证据面前,C某与F某的谎言,最终被无情地揭穿。 这个的案件,也为我们敲响了警钟:冲动是魔鬼,切勿以身试法。任何违法犯罪的行为,最终都将受到法律的严惩,而代价,往往是无法挽回的。我们每个人都应该从中吸取教训,引以为戒,珍惜生命,远离犯罪。只有这样,才能构建一个更加和谐、安全的社会环境。* 虽然报纸上并没有点名是谁,却更激起了人们天然的好奇心。人们不仅在茶余饭后议论纷纷,就是在相互忙碌的期间也喜爱打听几分。人们纷纷都在议论猜测这个妇人该如何倾城倾国了,要不怎会有富商敢涉险杀人?好在芳草被刑事拘留了,她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否则她会气得一头撞死。 这样的舆论效果却是马刚峰局长最愿意看到的结局,他仿佛自己已成为了一起大案的侦破者,他那代理局长的代理两字很快就要消失,只剩下局长两字了。到那时候,自己就是真真实实的局长了。 晴川是在医院的病床上看到的这些报纸的,任是他见惯了风雨,但也气得差点一口鲜血喷涌而去。 这是什么人要这样来制造舆论?制造这样的舆论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想把我晴川搞倒搞臭,似乎没有前提啊?自己在滨湖刚刚开展小小的慈善活动,计划进军滨湖房地产的业务也还刚刚展开,怎么会有仇人和竞争对手呢?至于芳草,她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学老师,搞臭她更加没有意义。晴川反复地思索着,他要理清谁会是获益者就能知道谁才是操作舆论的人,也只有弄清楚谁在操作舆论才能顺藤摸瓜找到案情的突破口。记者吗?没有人透露案情,记者会精准知晓到案情的细节?不会。一定是知晓案情的人故意透露的。那这个人透露案情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晴川转念一想,现在追究这些又有什么实质性作用呢?当务之急是要如何解救芳草,洗刷她蒙受的不白之冤。几十年的生活磨砺让晴川练就了遇事冷静、 处事抓主要矛盾的好习惯。 但现在他身患重病,无法亲自奔波,而让可染来操作处理还是觉得不得章法。好在自己在深圳的卢律师已经到达了滨湖,让卢律师去处理要比自己有效率得多。 晴川参考卢律师的意见后,确定的一个实施工作方案,立即聘请省公安局退休的刑侦专家李明开展对罗跃进的死亡原因调查,同时请卢律师加强与公检法等相关部门的衔接与联系,获取芳草一案的有关信息,针对性地做好法院开庭前的辩护准备。 崔可染居中协调配合,每天将工作进展情况汇报给晴川。 为尽快洗清芳草的莫须有的罪名,晴川迫不得已只能自起炉灶在天心区公安局刑侦大队之外组建了一个自己的调查队伍。 但愿天遂人愿,芳草能脱离这不明不白的牢狱之灾。 第五节、身陷囹圄 拘留所走道里的铁门“硄”的一声,发出巨大的回响,不一会,芳草在狱警的带领下出现在会见室里等待的卢律师与刑侦专家李明的面前。 眼前的芳草还穿着旧得发白的蓝色衬衣与黑色裤子,衬衣外被套了一件马甲,一眼就能让人识别区她此刻的身份。 一绺白发紧贴在前额上,发出耀眼的白光,特别刺眼。几天的时光就让芳草原先还黑得发亮的头发出现了一绺白发,变得这样雪白,这样不忍直视。 芳草显然看清了眼前等待她的来客的面容,她有点呆滞的目光里增添了失望的神色,她打量了一眼会见室铁栏杆外的两个陌生的面孔,表情仍然木然地没有发出声音,而是扭动了几下手腕,看得出手腕上那副手铐给她带来的不适。 “芳草,你好!我是晴川为你聘请的辩护律师,我姓卢,这位是刑侦专家李明先生,也是专门来为你洗脱冤情的”卢律师主动地给芳草做了介绍。 “晴川他还好吗?他怎么没有来?”芳草遥视着会见室的门口,似乎在等待晴川的出现。 “他还好,按照法律规定,你们暂时还不能见面”卢律师给芳草解释道。 “芳草女士,会见的时间很短,我们先捡重要的话说吧”专家李明插话过来。 “你说吧”芳草在铁栏杆内的椅子上坐下来。 “请你陈述一下4月28日晚餐后到29日早晨你的活动轨迹”李明说。 芳草没加思索就回答道:“晚饭后做完家务就上床休息,等二天一早就起床给我和罗跃进做早餐然后出门去学校上课,就这些” “你知不知道你丈夫什么时候离开家的?” “不清楚” “你经过你丈夫出事现场你有没有看见你丈夫?” “没有,他出事的地方与我经过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而且方向相反” “下一个问题,你清楚你家斧头上有你丈夫血迹的情况吗?” “清楚” “为什么将斧头藏在厨房里?” “你这句话问得奇怪,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芳草的眼晴里闪过的怒火一丝一毫都没有逃脱对面李明的视线。 李明没有被芳草的怒视而激怒而是继续问道:“你恨你丈夫吗?你爱过你丈夫吗?” 李明这一问一下就戳着了芳草的痛处。 芳草:“你审我呀?” 李明:“从某种意义上你可以这样理解,如果你认为你是冤屈的,要想在法庭上洗清自己的冤屈,你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芳草犹豫了一下然后平静地说:“好,那你继续”。 “你还没回答我,芳草女士” “无所谓爱与恨,我与我丈夫的婚姻是我的一念之差,但我并没有后悔,他欠我的,我也欠他的,我一直在偿还”芳草还是克制起自己的情绪。 “你详细一点说可以吗?”李明想从眼前这个眼光暗淡的女人的嘴中证实自己的一个猜想。 于是,芳草简约地将大学时代自己与晴川与罗跃进的关系及与罗跃进组成家庭的大致经过与原因说了一下,在芳草的内心还是不愿意触碰自己尘封多年的爱恨。 “你爱晴川而不是你丈夫,对吗?”李明冷不防的一问让芳草楞神起来,嘴唇张合了几下但没有发出声音。 “去年冬天,晴川回到滨湖市来治病,你的生活也随之出现了亮色,你心里的那个魔也出现了,是吗?”李明继续自顾自地发问。 面对李明的发问,芳草愤怒地站起了身欲转身回她的监舍去,她想不到晴川请来为自己辩护的人竟这样咄咄逼人,说出来的话与审讯自己的警察如出一辙。 但李明的话紧接着又来了:“你有产生复仇动机的历史与现实基础” “是,是我杀了罗跃进”芳草突然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也不顾身后狱警的断喝走出了会见室。 这一幕让卢律师看得一头雾水,但专家李明却暗自高兴,他高兴的是通过与芳草的接触与交谈,他已证实了他心里的猜测,他看着芳草的背影,轻轻地点了点头。 而李明所不知道的是,正如晴川猜测的一样,在拘留的这些日子里芳草在经历过一段内心波澜起伏、无限煎熬的时日后,心绪渐渐平复下来。她在自己清醒理智的状态下,像放电影一样,无数次地回顾过自己的人生经历,千百次地思索过自己的案情,她自知自己永远也无法解释清楚自己家里的红色木箱怎么会冒出一份与丈夫罗跃进同名同姓的肝癌患者的疾病诊断书,与其因此而将晴川、儿子子英都卷入自己这个案子,还不如自己一力承担,省却诸多麻烦,也是解开案情死结的唯一又最便捷的办法。 芳草就是这样为自己备好了下一步的人生计划,她已在上次提审时招认了杀害丈夫的罪行,下次开庭,她也准备在法庭上主动认罪伏法。 这个可怜的女人,为了爱情,为了良知,竟然准备为自己套上一个绞索。 在离开会见室回晴川就诊医院的路上,李明未等卢律师询问就主动这样对卢律师说:芳草的案子我接了。 原来一直不肯表态接案的李明现在表明了态度,就说明这个案子还存在转机的可能。听了李明的话,卢律师突然轻吁了一口气,多日紧绷的神情也放松了不少。 尽管卢律师不是刑事律师,但凭多年的从业经验,他从李明专家态度的转变上也看到了案件出头的曙光。 李明与卢律师离开拘留所不久,芳草又一次听到了狱警在叫唤自己名字,随即自己牢房的铁门被打开,刑侦大队的两个刑警等在走道上。 “1335号,出来”随着狱警的指示,芳草跟随在刑警的后面走进了一间屋子。 这是提审室,芳草已记不清自己来过多少次了。 之前的提审人是来自刑侦大队的两个刑警,他们提审的问题也主要集中在要芳草交代谋害丈夫的动机与过程上,问得很细很深,芳草都是照实招来,没有不点隐晦,提审的人也没有太为难她。 今天的提审还是原来提审的刑警,但多了一个马刚锋代理局长。 “要说的都说了,真是没完没了”芳草刚刚的怒气还没消化,又见到来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马刚锋,心中的怒气越发聚集,脸色也更加阴沉,一幅不配合的神态。 今天的主审果然变成了马刚锋,芳草不知道此时马刚锋被刑侦大队临时借调了去,协助侦破芳草杀人案。 芳草不用提审人招呼就自己走到了条桌对面的木椅旁,等待狱警打开椅子前面的木栓,将自己塞进椅子,扣上木栓。她知道这是给嫌疑人专门准备的,自己已坐过好几回了。与审讯椅相隔大约两米远的地方摆着一张条桌,提审人就在条桌后面就坐。 “芳草老师,我们又见面了”马刚峰在条桌后伸了伸腰,以让自己在芳草面前显得高大些,威严些。 芳草只是瞟了马刚锋一眼,没有说什么。 “芳草,你是当老师的,平时都是学生向你请教,我今天也想做回你的学生,向你请教几个问题”马刚锋说话的语气一点不像在审讯犯人。 芳草再次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在等着马刚锋的下文。 “你认为要打垮一个人是从精神上还是肉体上下手相对容易些?”马刚锋的下文来了。 “不知道,我没有要打垮任何人的想法更没有这样的历史”芳草斩钉切铁地回道。 “不对吧?我让你看样东西”马刚锋说着,就从条桌下提起一口红色木箱摆放在条桌上。 芳草认得这是放在自己床铺下的那口装了一些晴川衣服的木箱,里面还有自己几本日记,还有一张与丈夫罗跃进同名同姓的患者的疾病诊断书。 一想到那张疾病诊断书,芳草的心脏突然紧缩了一下,抑制不住的内疚油然而生。 马刚锋却没有首先拿出疾病诊断书而是一张红纸制作的结婚证。 “芳草,你与晴川结过婚?” “没有” “这结婚证哪来的?” “年轻的时候过家家的东西” “为什么不跟罗跃进你丈夫过家家而跟晴川过家家?” “晴川是我的初恋,上次提审的时候,我不是都交代了吗?”芳草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就如实回答了马刚锋的提问。 “看来之前我们对你在与晴川也就是崔颢的情感估计上出现了错误,你大学时代就爱着晴川是吗?” “是” “现在呢?”马刚锋鹰一样的眼晴直视着芳草。 “我和晴川的感情早就结束了,现在是亲人” “亲到什么程度?” “无法言说” “既然到了无法言说的程度,那就会同仇敌忾,想你之所想,做你之所做咯?” 对马刚锋这样的诘问,芳草以沉默拒绝回答。 于是马刚锋也没有再向芳草发问而是把芳草晾在一边自顾自地与同桌的两个刑警抽起了烟、聊起了天。 这个说:“昨天检察官给我说了一个案例,他告诉我,有一个女人在与旧情人分别多年之后再次与旧情人相逢,旧情人的款款深情让她产生了错觉” “什么错觉?”另一个警察故意追问。 “就是产生了与旧情人共度后半生的想法” “这虽然有违道德,但不违法呀,她完全可以离婚呀” “离不了,她丈夫不会同意” “那怎么办?” “我说吧,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想得到”说话的刑警瞄瞄芳草继续说下去:“于是她就就设计了一个连环套” “怎样的连坏套?” “这里说,不好吧?” “聊天嘛,这有什么不好” “我知道”马刚锋接着说:“这个女人为了搬开丈夫这块拦路石,首先将放置在别人家的木箱拿了回去,激起她丈夫的好奇,接着将伪造的一份疾病诊断书放进木箱,引诱她丈夫去揭秘,意图让她丈夫看见疾病诊断书后误认为他得了最要命的肝癌,从精神上击垮他,见他没有被吓死,她又购买了dsq,想毒死他,但不知哪里出了差错,让她的计划没有成功,只是把邻居的狗子毒死了,她一计不成干脆铤而走险晚上叫上旧情人与儿子一齐用斧头砸死了她丈夫然后移尸于野,给外界一个丈夫遇车祸身亡的假象,只是她没有想到她丈夫当时只是昏死,醒来后他就将他的遭遇告诉了一个遇到的人” “崔局长,你说的不对,她只是与她儿子一起砸死了她丈夫” “哎呀,她儿子多大?也要吃牢饭了,可惜、可惜啊” 提审芳草的三人好似在聊天,但他们说的话句句都像在提示着什么,芳草听在耳里,就好像他们在说自己似的。 芳草不知是计,一时恍惚起来,她自己也开始觉得自己确实如他们所说的一样是这样想的、这样做的。 等他们三人聊天结束,三人又正襟危坐,主审的马刚锋说话的语气冰冷严厉: “芳草,想清楚了吗?现在审讯正式开始。你丈夫罗跃进得了肝癌没有?” “没有” “这口木箱中的疾病诊断书记载你丈夫患有晚期肝癌,你怎么解释?” “我说了,是滨湖市人民医院的护士误送给我的,资料我还回去了”芳草说。 “你还回去了,那这份疾病诊断书怎么解释?你留着这份疾病诊断书的目的是什么?” “……”芳草无法回答,只能沉默以对。 …… “你把今年4月28日晚饭时间到第二天早晨的活动情况详细讲一下” 芳草如实做了回答。 “你的同伙是谁?” “没有同伙,我也没有杀我丈夫”芳草始终不愿招认。 “芳草,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崔颢已经招供了,你儿子罗子英也招供了,他们就在隔壁,你还不如实招供吗?”马刚锋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给了记录的刑警一个眼色,应该是让他不要把这句话记录在案。 马刚锋这句话正正地戳正了芳草心里那最柔软的地方,一听自己最亲近的俩个人晴川与儿子子英也身陷囹圄,恐惧就如洪水一样铺天盖地而来,她心里的最后一堵防线就这样一下子崩溃了。晴川和子英就是她生命里两个最亲近的男人,一个在病房里与病魔苦苦抗争还看不到一丝丝曙光;一个风华正茂即将走上人生的巅峰,芳草无疑承受不住这样的急遽悲喜,她的精神一下子就崩溃了。 她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就又抬起来头,急速地说道:“我什么都认,都是我一个人干的,罗跃进是我用斧头砸死的,然后晚上用轮椅推到了新建的那条道路上,邻居刘大妈家的狗子也是我用dsq毒死的……” …… 提审芳草的工作一直持续了三天三夜,最后芳草是被两个狱警一人一边架着回到了监房,随着监房的铁门沉重的碰击声,芳草的命运也被闭合的铁门关闭在幽暗里了。 第六节、目击证人 近日,滨江日报、滨江晚报相继刊登了一则寻找车祸目击证人的广告,这是晴川依照专家李明的建议而采取的针对性措施。 但广告刊登了好些天依然没有获得实质性的线索。崔可染每天被一些骚扰电话弄得精疲力尽。 一天,上官薇薇来告别,薇薇到固原去支教的方案本来早几个月前就确定了,但由于芳草被拘留,可染一直忙于芳草的案子也没得时间来理她,薇薇的行程也就一日一日地拖延了下来。 眼看就到年底了,不能再拖延时日了,上官薇薇决定还是得启程了,于是来找崔可染告别。 可染正在为寻找车祸目击证人的事心烦意乱,薇薇的到来,他倒心里好受一些。 本来,可染对薇薇不是出自真心,原本只是想为处理男女关系笨拙的子英解个围,然后再找个机会松手,但相处下来,两个人反倒谁也离不开谁,黏上了。 这世上的缘分有时候就是这样奇妙。 可染喜欢薇薇的美丽可人,薇薇更喜爱可染的帅气英俊,彼此适应,彼此改变,情感在一日比一日成熟精进。 “可染,我明天就去固原了,你会来送我么?”薇薇吊着可染的手臂问。 “还是算了吧?大公主,我怕你吃不了那个苦嘞?你知道吗,那地方一年到头就不下雨,水比油贵,吃的水是接的天上的雨水,存在地窖里都臭的闻不得, 要水洗澡,你想都莫想,还去吗?”可染一半是想吓她,一半说的是实话,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有意挽留她。 “不怕,别人能活,我也能”薇薇男子汉似的豪气冲云。 “好吧,等我把这里的事处理完了,我就来陪你,再要我爸捐点款,首先能让我们的薇薇做到一年洗一次澡”可染半认真半开起玩笑来。 “说什么呢,你就是嫌弃我!我以后不做大公主,我要做劳动者”薇薇语气坚定。 薇薇的话也不禁让可染心生感慨,人变起来真的是无法预测,于是在薇薇头上像摸小孩一样轻轻一摸以示赞赏,开心地笑起来:“薇薇真勇敢” 受到鼓励的薇薇直视着可染,即是欣赏又是依恋的表情一览无遗。 “寻找目击证人的事有进展了吗?”薇薇这时候却转换了话题。 “唉,广告一登,骗子跟着就来了,每天都是要提供线索的电话,净假消息”可染叹了一口气。 “骗子们真可恶,这样的事人家都急死了,他们还想来骗钱”薇薇挥舞着小小的拳头,义愤填膺。 “可染,你换一种方式呀。我们去举牌吧!” 薇薇一语点醒梦中人,可染高兴得抱起薇薇原地转了三个圈。 按照薇薇的说法,可染随即到医院外的超市买了一个大纸箱,撕开选择没字迹的一面,写上一行“寻找4月28日车祸目击证人,重谢”的字样,树立在罗跃进出事的现场处,自己则依牌而立或者围着纸牌转悠,耐心地等待目击证人的出现。 除了第二天送薇薇去车站外,可染就天天守着这块纸牌,期望真有奇迹出现。 但路过的行人只是瞄一瞄纸牌,没有谁上前来询问。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后延。可染的心也开始变得焦躁起来,有时围着纸牌转悠,有时踢打着路面上的石块或者其它废物,来发泄自己的情绪。 本来他为薇薇的这个主意很是兴奋,但几天下来毫无效果,心里又不免沮丧失望起来,有时候会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有时候还会发泄似地吼一嗓子。 这一天,快临近黄昏的时候,他正无所事事地瞭望天际的远景。 初冬的黄昏已被漫天红霞侵染得无限灿烂,一轮胭脂月高高地悬挂在天际,硕大红艳、雍容华贵、仪态万方、勾人心魄。 他正在出神的当口,一个老奶奶凑近了他问道:“小伙子,见你好些天都举个牌站在这里,你在干什么?” “奶奶,我在找目击证人” “目击证人是什么人?找他干什么?” “我家里人被车撞了,奶奶,车跑了,我要找到那个撞人的车”可染耐心地给奶奶做着解释。 “哦,我懂了,小伙子,你牌子上写的什么?” “谁看见撞人的车我就给他钱” “给钱?只是我也没看见车撞了人啊?”奶奶自言自语 可染的耳朵尖,本来也与奶奶隔得近,奶奶的话可染都听见了。 “奶奶,四月份,这里有人被撞了,知道不?”可染也是闲的无聊,他不想放过任何一次机会。 “哦,那次,我知道有个姓罗的死了,是你家里人?” “是,奶奶” “那个人不是说是他妻子害死的吗?怎么又成被车撞了?” “奶奶,他是被车撞死的”可染眼巴巴地望着眼前的奶奶,期望下一句就能得到自己知道的消息。 “我也没看见他被车撞了,那天晚上很晚,我在前面我放废品的窝棚里休息,听到‘砰’的一声响,我从窝棚里看见一台车停在你这里,有一个人下车来骂骂咧咧,然后走了,第二天来了警察,来了医院的救护车,但没有听说有人被撞了,我还奇怪呢。以后也没人来问我”老奶奶说的大概意思就是这样。 “奶奶,你看见是一台什么样的车吗?”可染急迫地想知道答案。 “没看清,但我有时候在白天看见过有渣土车从这条路上过”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可染也顾不得奶奶说的真假,掏出一叠钞票往奶奶手里一塞,就急急地往卢律师、专家李明租住的宾馆赶。现在他要将刚刚得知的信息告之卢律师、专家李明,大家一起调整新的行动方案。 果然,经过对这条新改造道路上所有渣土车的全面摸排调查,筛选到一台疑似肇事渣土车,案件找到了新的突破方向。 可染激动地给薇薇打去了她离开后的第一通电话。两人在电话里聊了很久、很久。 第七节、法不容情 2013年11月中旬,正是滨湖市的麓山枫叶的最佳观赏时期,一位伟人曾以“红遍”、“尽染”等辞藻对枫叶进行描摹,虽然夸张了一点,但那漫山遍野的红,像在染缸里浸润过的、染过的红,怎么也无法不让人浮想联翩,让人兴奋陶醉,让多少人乐不思蜀、流连忘返。在往年这样的日子,麓山早就游人如织,处处呈现一幅幅美丽的秋游画卷。而今年同样的日子,麓山上的游客明显变得稀稀拉拉,仿佛一夜之间,整个滨湖市市民的兴趣发生了偏离和改变,原来,人们正在津津乐道地关注着谈论着发生在本市的一桩离奇古怪的故意杀人案。 今天就是滨江市东城区法院对这桩杀人案的开庭的日子,法庭的旁听席上早就座无虚席。 随着审判长的法锤敲响,整个法庭霎时安静下来。身穿法官制服、一脸威严的审判长字正腔圆的话语传遍法庭:传被告人芳草到庭。 身材高大的法警立刻将身穿黄背心的被告人带到了法庭指定的位置,面向审判台站立着。 一声法槌轻响后,审判长威严的发问道:被告人,请向法庭陈述你的姓名、出生年月、出生地? 旁听席上的无数双眼晴都被第一被告的身影牵动着,所有的视线齐扎扎地投向了被告席上的被告人,此刻人们只能看到她的背影,而看不到她的面部表情,但能清晰地听到她的回答: “法官,我叫芳草,1964年农历五月初五日出生于本省临江县白泥湖鹦鹉洲” 审判长:你的文化程度、职业、住址? 被告芳草回答道:大学文化,毕业于滨湖大学,现为滨湖市第17中学语文老师,住碧海晴天2栋101室。 审判长问:有无犯罪前科? 被告:没有。 审判长:你是什么时候因什么事情被刑事拘留? 被告:因为涉嫌故意杀人,于2013年5月4日被滨湖市天心区公安分局刑事拘留。 审判长:被告人芳草,滨湖市天心区检察院的起诉书副本有无收到?何时收到? 被告芳草:已经于2013年9月12日收到。 法官再次敲响了法槌,宣布下面开始由天心区人民检察院宣读刑事起诉书。 公诉人是一男一女的两个年轻人,其中的男性公诉人站立着,就如小学课堂上学生面向老师朗读课文一样,他此刻紧盯着眼前的公诉书,一字一句地认真地朗读着: ……,本案由滨湖市天心区公安分局侦查终结,以被告人芳草涉嫌故意杀人罪,于2013年11月11日向本院移送审查起诉。本院受理后,于2013年11月18日已告之被告人有权…… 经依法审查查明,被告人芳草与被害人罗跃进系夫妻关系,但感情基础不牢,因一些生活琐事产生矛盾,导致婚姻出现危机,为达到离婚的目的,被告芳草铤而走险,对被害人实施投毒谋害,在投毒未能成功后,又趁被害人酒醉无力抵抗之机,以斧头击打被害人的头部,致其濒临死亡,为掩盖犯罪事实,被告人芳草将被害人转移到离家1000多米远的一处道路改造项目处,制造被害人车祸假象。 被告人作案现场起获被告人埋葬的邻居家狗子尸体,从狗子肠胃里检测到dsq成分;在被告人芳草家厨房搜寻到作案工具斧头一把,斧头上的血迹证实与被害人罗跃进的血型一致,在被害人家客厅墙壁上也找到了被害人的少量噴射性血迹,证据证明被害人家客厅为第一现场;菜贩赵德全的证言证实被告人曾到过作案第二现场并亲耳听到被害人罗跃进指正被告为凶手,所有证据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 本院认为被告人芳草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性质恶劣、社会影响极坏,其行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的规定,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当以故意杀人罪追究其刑事责任。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地一百四十一条的规定,提起公诉,请依法判处。 …… 审判长:下面由被告人芳草辩护人发表辩护词。 被告人的代理律师卢律师恭敬的站了起来,开始了他的辩护: 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深圳市勿忘律师事务所接受本案被告人芳草的委托,指派我为其辩护人。根据事实与法律,提出下列辩护意见,恳请法庭采纳。辩护人认为: 一、我的辩护人芳草谋害自己丈夫的动机不能成立。 据我们走访我的当事人大学同班十五位同学,了解到的事实是,我的当事人芳草与被害人罗跃进为大学同班同学,大学期间就被罗跃进所追求,毕业后即“奉子成婚”,生活美满幸福。遗憾的是婚后不久,被害人罗跃进就因酗酒摔伤致下半身瘫痪,此后一十三年来都是我的辩护人芳草一直在无怨无悔的照顾他,善尽了作为一个妻子的义务与责任,受到邻里与单位无数人的赞誉。我这里向法庭出示我得到的几份滨江日报和其他新闻媒体对我的当事人十几年如一日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的丈夫罗跃进的先进事迹材料,可以充分证明,我的当事人对其丈夫照顾有加、简直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何来杀害自己丈夫的动机?你们可以看看,她为丈夫按摩而变形的手指,试问,这样一个具有无私奉献精神的女人,一个具有高尚品德的女人,一个吃苦耐劳的女人,怎么会去谋害自己的丈夫呢? 世上万事万物都由因而果,无因即无果,我的当事人既无谋害自己丈夫的动机,又何来谋害自己丈夫的事实呢? 第二、关于公诉书认定芳草作案的证据疑点太多、事实不清、不足为据。 公诉人所列举的能够据以认定芳草杀人的证据主要有两点: 第一点是在我的当事人芳草家找到的一柄斧头,上有罗跃进的血迹与芳草的指纹,与公安局的尸检鉴定意见“罗跃进死于钝器碰撞”相符,据此认定我的当事人就是作案人,疑点太多,不能形成因果关系。 疑点一:死者的致命伤来自剐蹭与碰撞,同时能形成剐蹭与碰撞的物体应为圆形物体而非斧头这样的锐器。 根据法医出具的被害人尸检报告,被害人死亡原因是头部与质地较硬的物体接触(如碰撞)致颅脑损伤而死亡,尸检报告的结论比较宽泛,对死者的致命伤的认定有一定的误导作用。经我省最知名的刑侦专家再次对死者的伤情进行反复鉴定,死者的致命伤应来自剐蹭与碰撞共同作用的结果,符合圆形物体碰撞的原因。通俗地说,综合被害人伤情与出事现场的各方面情况判断,被害人的死亡很大可能是车祸造成的,经过我们艰苦查证,现已找到了肇事的渣土车,只是尚未取得鉴定结论。特提请法庭注意。 疑点二:现场血迹存在明显疑点。刑侦专家再次对现场进行了勘察,他发现在现场墙壁上与斧头柄上发现的被害人的血迹是陈旧性血迹,时间至少在5个月以上,早于被害人被害时间2013年4月28日留下的血迹。而且如果作案工具是斧头的话,在斧头未经擦拭清洗的情况下,斧头的其它部位也应留有被害人的血迹,但经对斧头的检验并没有,可从侧面证明斧头应该不是作案工具。专家的意见已提供给法庭。 第二点是公诉人提供的证人的证词与公诉人指控我的当事人犯罪不具有因果关系与唯一性,所以不能作为定罪的依据。 第三、公诉人的指控自相矛盾。 其一、第一现场到底是哪里?公诉材料一会说,第一现场在我的辩护人的客厅,理由是在客厅的一面墙壁上发现了被害人罗跃进的血迹,并在厨房里找到了作案工具——斧头,斧头上的血迹与被害人的血型一致,这是公诉人认可的最扎实的证据,其实这样的证据也经不起推敲?斧头上存留有被害人罗跃进的血迹有多种可能,公诉人怎么就认定是我的辩护人以斧头击打被害人所形成?有没有其它可能? 姑且不说公诉人的结论武断,至少也是不严谨吧?检察官啊,法官啊,你们怎么能让这样不具排他性唯一性的证据来作为定罪量刑的依据?这是其一; 其二,对于第一现场,我的辩护人却有不同的供述,在她的第一份笔录中,她供认的第一现场是在被害人出事的地方即离家1000多米的道路改造处,而她的第二份笔录则变成了她家的客厅。具备常识的人都知道,不同的第一现场必然导致不同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影响案件的定性。如果检方一定要强制认定第一现场是我的辩护人家的客厅,那么我想请问,身高163厘米,身体羸弱的我的辩护人芳草怎么能单独将身高180厘米体重80公斤的被害人运送到离第一现场1000多米的施工现场的?借没借助工具?如果借助了工具,工具是什么?公诉人没有交代。 还有如果第一现场是在离被害人罗跃进出事的道路改造处,我不明白我的辩护人芳草为什么不将公诉人认定为凶器的斧头藏匿或者丢弃反而要将它拿回家? 还有证人赵德全的证词存在很大的问题。我们通过正当渠道获取了证人赵德全在天心区公安分局的第一份笔录,证人赵德全是这样说的:“罗跃进说“芳草…我…恨…你……;芳草…你…杀了…我……”,罗先生的话含糊不清,我没听得确切,我也不能肯定我完全听清楚了他的话”。而现在证人的证词是这样说的:“芳草我恨你,是你杀了我。罗先生的话我听得确切,我清楚他说话的意思”,为什么证人的证词前后不一,从中性到指证,这个转变也太大了吧?这其中的缘由是什么呢?为什么公诉人不采纳对我的辩护人较为有利的证词而采纳对我的辩护人不利的证词?我提请法庭认真衡量。 回到证人的第一份笔录,当时,被害人罗跃进已处于弥留之际,他的话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听者也承认没听清。考虑到当时的语境与被害人神志不清的情况,证人没有听清楚的字眼可能正是被害人要说的真实意思,我们完全可以对原话做不同的解读,比如这句话“芳草是你杀了我”也可以解读成“芳草是你杀了我的狗或者孩子”,还有“芳草,我恨你”这句话也可以解读为“芳草,我恨自己,你别恨我”,因为被害人说话含糊不清且断断续续而导致证人赵德全遗漏了一些关键字眼,以致造成误解,是完全可能且合理的。 我的辩护人也就是被告人的口供也是前后矛盾,从极力否认作案到主动伏法认罪,她的心境为什么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这里面是什么因素在起作用?有没有刑讯逼供或者诱导等情况?也请法庭认真考量。 …… 所以,辩护人认为公诉人的公诉大多以推论开始、推论结束,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条,故无法证明我的当事人为何犯罪、犯罪的情节、犯罪的实施过程。 综上所述,我认为本案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公诉机关的指控不能成立,应当依法宣告被告人芳草无罪,当庭释放。 卢律师甚至借用了电影《第二十条》里的经典台词,在法庭上侃侃而谈: “法,不能向不法让步。法律的权威来自哪里?来自老百姓最朴素的情感期 待,求的就是一个公平正义!法律是为了让坏人犯罪的成本更高,而不是让好人出手的代价更大。什么是法律?是天理,是国法,是人情,我不相信没有天理的国法,我也不相信没有人情的天理。我们办的不是案子,是别人的人生。一次犯罪污染的是一条河流,一次错误的裁决污染的是整个水源。……” 卢律师的辩护引起了旁听席上绝大多数人们的共鸣,掌声一阵又一阵,审判长多次敲响了法槌才将掌声与喧哗声压制下来。 …… 辩护律师的一连串的反问,确实让公诉人一时半会有点不知所措,但很快公诉人就镇定自若地一一对辩护律师的反问予以了反驳。 …… 庭审在继续,控辩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从上午到下午,整整耗费了一整天。 法庭没有当庭宣判。 被架到庭审现场的晴川始终脸色凝重、紧缩眉头,看得出他深深的忧虑。对自己的辩护律师的不满但又无可奈何。 法庭是靠证据来说话的,辩护的逻辑就是以证据来证明控方的错误,推翻控方的指控。晴川其实是给律师留了面子,他的潜台词就是作为律师在庭审现场的发言不要哗众取宠,实事求是,有一说一,针对控方的指控提出合理的反驳就好。一番慷慨激昂的发言虽赢得听众的喝彩,但无意于案件的审理,对要辩护的人毫无意义。必须改变。 看看庭审的状况,晴川深叹了一口气。 果然如晴川的预料一样,还没有等来晴川期待的案件突破,仅仅半月之后,一审法院就对芳草案件进行了宣判。 法院认定被告芳草与被害人跃进感情破裂,两人发生争吵,被害人罗跃进意图毒害被告人芳草,在实施犯罪过程中因故中止了犯罪行为,为发泄怨气清晨跟随被告人进行纠缠,被被告人推倒,致被害人头部与石块相撞,以致昏迷,最终导致死亡。 芳草被判过失杀人罪名成立,刑期五年六个月。 对于这样的结果,不仅代理卢律师就是刑侦专家李明也目瞪口呆,愧疚溢于言表。 而作为当事人的芳草却格外平静。 宣判之后,芳草表情稳定,甚至嘴角还微微上扬,做了一个微笑的样子。没有人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只有她自己知道,按照她的人生经历,现在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哪又抱怨什么呢? 芳草并没有觉得自己被判刑有多冤屈,第一她认为以自己一人之身承担了所有无法逃避的不幸,保全了本不应受牵连的儿子子英与晴川,还有自己的弟弟芳敏,这是自己预料的最好的结果了,也是自己能做到的最大的牺牲;第二,她历经反思,确认自己对跃进的死确实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虽然不是公诉人指控的哪些子虚乌有的事实,但自己得承认,自己与丈夫跃进结婚的目的就不纯,不是因为感情,而完全就是抱着报复的心里,结婚后又不尽妻子义务,丈夫跃进的出轨很大程度上是自己“所逼迫的”。 “好了,现在一切尘埃落定,跃进受到了惩罚,我也咎由自取,各不相欠,只有孙继科还逍遥法外有点遗憾,现在的一切,我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正如弘一法师所说,‘不要害怕失去,所失去的本来就不属于你,也不要害怕伤害,能伤害你的都是你的劫数。无论我们是否看错了对方,无论我们是否被辜负,无论我们是否碰壁,我们都不应该对自己的善良感到后悔。’ 芳草甚至没有想过提起上诉,在法官发出询问:“被告人芳草,你是否上诉?”时,她都愣住了,不知道如何作答,还是代理律师代为回答要提起上诉。 芳草的行为简直荒唐,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无法理解,感到迷惑,只有晴川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对静雯苦笑道:“不要奇怪,这就是芳草,苦水里泡大的人都这样”。 令人不解的是芳草的视线似乎一直在搜寻着什么,当她看见芳敏拖家带口地站在旁听席上,眼里噙着泪水,她的眼眶也再次湿润起来。已有多年没有见到自己的亲弟弟了。她知道,这些年,弟弟芳敏也过的很不容易。自从印刷厂倒闭之后,他就去了深圳打工,虽然后来遇到心仪的女孩,成了家,但因为文凭低、又没有一手过硬的技术,所以混不出他自己期望的样子,一直在温饱线上挣扎。而他骨子里却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因此羞于回家,虽然也没有断了与姐姐芳草的联系,但也很少来滨湖看望姐姐芳草。 在法警即将将芳草押送监狱的间歇,芳草贸然地向法警提出能不能与自己的弟弟说一句话,没想到法警竟然同意了她的请求。 芳草终于找到了机会,她对挤近自己身旁的弟弟芳敏真的只询问了一句话:“芳敏,你对天发誓,你有没有掺和拐走谌心瑞的事?” 当芳敏肯定地回答“没有”,芳草欣慰地点了点头,她相信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绝对不会对自己说慌。 芳草如释重负,自觉地跟随法警往法庭外走去。 第八节、转为危机 芳草被判有罪,成为了晴川的可怕的梦魇,也在一定程度上催化了他的病情,他的癌痛开始频繁发作。 癌痛的发作有如潮汐,总在患者不经意间无约而至,身体被千万只虫子无休止地啃噬,骨头与神经被撕裂成碎片,再坚强的人也顶不住癌痛的三两次侵袭,要命的是癌痛无休无止,人类在癌痛面前是如此弱小、如此不堪一击。 癌痛袭来,晴川咬牙坚持了不到一会,细密的汗水就渗满了他的额头,然后是脸颊,然后是全身各处,汗珠也从针眼大小变化成黄豆粒,从颤颤巍巍即而肆无顾忌地顺着身体的体位顺势而下。 再一会,他的身体开始颤抖,痉挛、抽搐、扭曲,呼吸急促,面目狰狞起来,又再一会,他终于坚持不住,憋闷地一声低吼就昏迷过去。 可染他们眼瞅着晴川忍受如此的痛苦自己却无能无力,不由个个心痛得泪流满面,女人们甚至忍不住泣不成声。她们心里一面都在祈祷晴川的癌痛快点过去,一面在埋怨这世道的不公:“为什么善良的人不得善报,反而要遭遇如此折磨?” 在医生抢救下,癌痛得以过去。晴川清醒后,视线落在了子英身上,忽然问:“你怎么还在我面前晃悠?” 子英怯怯地回答道:“我,我,…,你的病,交给其他医生我不放心” 晴川无缘无故地就来了火气,竟然怒斥起子英来:“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到了这个地步只能听天由命。倒是你妈平白无故地被冤屈,你怎么不去想办法去救你妈?真是逆子”。 子英被晴川骂得哑口无言,委屈地抹着眼泪。 晴川可不管子英的情绪,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可染,还有你们,你们都呆在这里有什么用?明知道芳草是被冤枉的就找不到洗脱她冤屈的证据?” 他犀利的眼神一个个地扫视了病房里所有人一圈,然后示意他们围拢到他床边,显然是在积聚几乎最后的力量,说一句,停一下,“去,发动所有关系,…穷尽所有的办法,…找到突破口…,从公诉人的公诉证据漏洞上定方向,…从死者罗跃进的身上找线索,为芳草…做无罪辩护,否则都不要来见我……”。 说完,他就晕了过去。医生再次为他打了止痛安定针,他才沉沉睡去。 在大家齐心聚力营救芳草的同时,崔可染带着崔青鸾也开展了一场与死神赛跑的竞赛。 可染不顾晴川的反对,联系上了失联很久的陈平,通过陈平又联系上了为罗跃进医治的神医陈华佗。陈华佗原来竟是陈平的亲爷爷,尽管百岁高龄仍精神矍铄、神采奕奕。 久未见面,老人家仍记得崔可染这个曾在滨湖市接待他的英俊后生,他的孙女妞妞更是莫名地兴奋。可染顾不得寒暄就直接了当地说明了来意。 此时,晴川已病入膏肓,神志有些不清,加之舟车劳顿,早已疲乏至极,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礼貌地向老者陈华佗行注目礼。 少不得一番望闻问切,神医陈华佗沉吟良久,欣慰地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可染见神医如此表情,也升腾起无限期望,不由恭敬地问道:“爷爷,还有救不?” 爷爷轻点了点头,见可染满眼疑问便道:“有,你看他眼里有光,凡眼里有光者必有信念,有信念者必能生发无穷潜力,潜力一起,病魔自当退避三舍” 见可染仍似懂非懂,老者更是发了一通关于医学的长篇大论,崔可染虽听不太懂,但却让崔青鸾茅塞顿开,频频点头称是,一脸钦佩之情。 神医陈华佗娓娓道来: “中医认为癌症多属体质虚寒而痰饮瘀血阴浊等积聚成块,肿瘤是体内出现的不属于正常组织器官的肿块,肿块类的疾病越来越多见,特别是恶性肿瘤。从中医来看,恶性肿瘤多属岩瘤。其病机复杂多端,不外乎阳虚于内而气化不足,痰浊血瘀水饮湿毒等凝聚,化为肿块。现代科学研究已经证实:肿瘤是自体细胞的异常增殖。也就是说,肿瘤是机体的一部分,不是自外侵入的敌人。 当前不少人谈癌色变。常听说某人常规体检发现癌症,本来精神体力饮食工作都正常,结果几周后再见大是憔悴,过几个月再一打听却已经去世了。人的生命极端复杂,机器不可能完全弄得明白,况且机器没有感情,也不可能知道人的感受。有些人不相信自己的感觉,却去相信机器,然后被机器吓死,令人难以理解。 不少人视肿瘤为敌人,千方百计地要切除、杀灭肿瘤,认为肿瘤不见了即是康复了。其实,这是掩耳盗铃,是自欺欺人。肿瘤是机体的一部分,切除、杀灭肿瘤只是治标之法,若正气不足,死灰亦可复燃。 当前西方的哲学文化大行其道,受其影响,今时之人更重视对物质的追求。这是神向外求,而不是内醒其身。而中国传统文化则强调内求,重视“内圣外王”之道。以治肿瘤为例,外求的结果是不相信自己的康复信心,追求高端机器设备,把医生和药物作为唯一的救命希望,而忽视自身的精神调养,其结果令人唏嘘。当科学逐渐成了迷信,科学也不靠谱了。 肿瘤是大病重病恶病,病家心中多有忧虑,总想能不能快速把肿瘤去掉。但在中医看来,此病又切不可心急。正气内虚,邪浊凝聚,滞塞成瘤。因此,要扶正祛邪,正气渐复,邪可渐退。特别是肿瘤到了晚期,正气已衰,医者心中不存一丝一毫有关现代医学的肿瘤概念,只专心扶正,这才是唯一正确的治疗思路。 肿瘤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一定是将死之症吗?就老者的临床经验来看,完全不一定。肿瘤晚期属于中医的虚损证,正气渐损而邪气炽盛。此时需先扶正,兼顾祛邪。扶正之法,可服汤药,亦可兼用针灸,且病人心中一定要有坚强的康复信念,这个信念也是正气的一部分。再配合积极养生,诸法合施,定可延长生命。甚至治愈也有可能”*。 听了神医的一番说道,可染与青鸾大受鼓舞,随即听从妞妞安排在神医家住下,开始接受神医的系统治疗。无非就是汤药、针灸、加闲谈,真的平平无奇。 半月之后,晴川已能起身自己喝水服药,精神大为好转;又半月,已能下床慢慢行走,癌痛的频率渐次减少,强度也渐次减弱。 一日,见到神医陈华佗,晴川不竟好奇地问道:“爷爷,陈平呢?来了快一个月都没见他露面” 见晴川问起陈平,神医一声长叹:“莫提他,莫提他,都是逆子,他发了一点国难财就移民到对面那个国家不回来了” 晴川也就不再提起,安心地治自己的病。再半月,晴川在可染与青鸾的陪伴下回到了滨湖。 此时,晴川的病情已大为缓解,再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第九节、找个天使来爱你 从北京回来,晴川被青鸾安排住进了青鸾的房子,也就是蓝心的旧居,房子宽敞,环境清幽,还有一个不太大的院子,各种花卉绿植被打理得花蕾有花蕾的格调,绿叶有绿叶的情怀。晴川喜欢在夕阳西下时在花丛中独处,翻看翻看海子或者泰戈尔的诗集,一派怡然自得、其乐融融的状态。 这一日,刑侦专家李明突然来访,他带来了芳草从监狱捎给他的来信。 晴川赶忙拆开信封,阅读起来: 晴川,你好吗?儿子子英探监时带来了你的消息,他告诉我,你从北京回来后,不仅精神平静沉稳,而且身体康复很快,医院各项检查指标都在逐渐回归正常,真为你高兴。 …… 我要与你说一件特别的事。 请你一定不要误解我当红娘的本意。查静雯真的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女孩。你当知道。每个女孩都是天使,当她落下一滴眼泪时,上帝就收回她的翅膀。所以,世间的男孩都应该记得,当你面前的女子为你落下一滴泪时,她已经为你放弃了整个天堂。 …… 我没有想到我与你还真的能够重逢,尽管我一直生活在虚幻中,期望有这样的一天,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我忘记了人世间早就物是人非,我们都不可能回到从前。 不管我们的生命还能延续多久,从此没有我,我会找个天使替我去爱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别再一个人生活了,别再什么事都一个人扛了!其实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个人,那个人不是我。她该是一个天使。如今,这个天使来到了你的身边,她就是查静雯,请你珍惜上天赐予你的宝贵机会,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你如果错过了,失去了,我都会替你痛心疾首。 有一种陪伴不见身影,却很真诚;有一种守候悄然无声,却很深情!心灵深处,是默默的支撑;灵魂之间,是静静的聆听!从不会表明心声,只是远远的欣赏;从不求任何回应,只是无怨的随行!彼岸的守望,是此岸的感动;千里的陪同,是心中的丰盈!最深沉的友情,总是风雨兼程;最浓厚的情谊,总是冷暖与共! 这首歌很老了,但却让我百听不厌。每次听的时候都有种想哭的感觉,让我想起了很多往事,只能够说我们回不去了! 这首歌是徐誉滕为他最好的兄弟写的。当时他的兄弟马上就要结婚了,可结婚的当天去接完新娘返回的时候,发生了车祸,新娘当场死亡,新娘临死前说了一句“‘我走了,但我会找个天使像我爱你一样爱着你”,从此新郎一直未娶,很多人问他“你怎么还不结婚”,他总是说“我在等一个人,等那个爱我的天使”! ……* 芳草的信还没有看完,晴川还没有来得及细品信中有些话语的含义,就听见房门外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晴川就知道自己的闺女青鸾回来了。这个闺女总是表现得大大咧咧、没心没肺。老是改不掉嘻嘻哈哈的毛病,就像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丫头。 晴川想躲起来但小小庭院实在能躲藏的地方太少了,于是他便在一株高大的绿植后蹲了下来,就听到青鸾焦急的声音响起来:“爸,咦,我爸呢?”,突然她就发现了躲在绿植后的晴川,便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晴川的背后,拍着晴川的后背撒起娇来:“不得了啦,我爸丢了,我要向派出所报案,报今日青鸾家走失人口一枚”。 晴川再不理她也不行了,便呵斥道:“没良心的丫头,不想见你爸不是?”。 青鸾笑得更开心了,“爸,是还有一个人想见你”,于是青鸾便朝门外喊道:罗子英,快进来。 听到青鸾的喊声,晴川赶紧站起了身。 子英有些忸怩地走到了门口,叫了一声:“崔叔叔,你好”。上次被晴川批评,子英有些畏惧晴川,动作上难免现出畏怯的样子。 “子英啦,进来,进来”,再次见到子英,晴川的心头一热,喉头有些哽咽,但他强抑着内心的喜悦很是平静地与子英打着招呼。 此前,蓝心曾告诉晴川子英是他的儿子,但晴川一直半信半疑。加之,与芳草重逢这么久,芳草从来没有向他吐露过关于子英身世的信息,晴川也就没有把蓝心的话放在心上,只当蓝心告诉他子英是自己的儿子的目的就是为了修复他与芳草的关系。所以碍于多方面的原因,尤其是跃进刚去世不久,晴川认为此时此刻无论如何是不能父子相认的。但打量着眼前英气勃勃的儿子,晴川的心里还是掀起了千重波浪,但他仍表情自若地不露痕迹地与子英攀谈着。 对青鸾的婚恋,晴川原本看好可染来着,他觉得可染这孩子什么都好,与青鸾青梅竹马,真的是天生的一对。 他也曾经试探性地问过青鸾,“可染这孩子对你好不好啊?” “好呀,但我对他比对我自己还好”,青鸾是这样回答晴川的。 “可染有女朋友了吗?”,晴川的意思就在试探青鸾对可染有没有意思或者可染有没有对她有过表示。 “他呀这样鸡贼,还用我为他操心”,青鸾大笑起来。 对神经这么大条的青鸾,晴川只得转换话题。 而今天当青鸾把子英推到自己面前的时候,晴川心里什么都明白了。他虽然对子英还不是特别了解,仅有的了解也是可染对子英情况的介绍与病房相处的日子。与芳草的谈话很少涉及到子英,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晴川对子英虽然不能说是陌生但至少也是不了解与熟悉的。 有时候,血缘的亲近也代替不了了朝夕相处的亲近。而当一个自己应该亲近的人站在面前自己又不知道对他的未来该怎样定性的时候,当事人自然不免会踌躇无措。现在对晴川来说就是这样。此刻,他不知道对青鸾与子英的关系是持肯定支持的态度呢还是相反? 庆幸的是这样的问题不是考题,没有人来盘问,晴川于是便佯装不知地笑而不语。 子英面对晴川有些生分、也有些畏惧,放不开话题,基本上是晴川问一句,子英答一句。 俩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这时,可染带着上官薇薇也来了。这下房子里可就热闹了。 “噫,你不是去固原支教去了吗?”青鸾首先就很惊讶。 “是呀,她是去支教去了,但她听我讲了我爸与芳草阿姨的情况,她就特意请假回来了”,可染没等微微答话就代替她做了回答。 “我又没问你,你干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青鸾见可染抢先答话就又想找茬。 可染却不管青鸾此刻的刁难,转向微微说:“薇薇,你还回固原去吗?要不要留下来,我的公司现在正缺人手,你还是做原来的出纳工作怎样?” 微微笑笑,然后说:“我回来看看崔叔叔与芳草阿姨就回固原去” 青鸾听微微这么说,也停住了嘴。 这时子英走了进来,微微的脸色有过一刹拉的不自然,但也很快恢复了原貌。 大家挤在一起相互拉着话题。 “微微,你这个娇娇女,到了固原有没有哭鼻子啊,我现在可没空来救你哦”可染在自己的鼻梁上刮了刮,嘲讽里透着关心。 “要你救?”微微给了可染羞羞的一记粉拳。 “微微,不怕,姐来救你”青鸾当起了和事佬。 “青鸾,我也不要你来救,我会好好地自己回来的”微微骄傲地说。 这个时候,晴川问了一句:“微微你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去支教呢?” “崔叔叔,可染说,一定要找机会去一个完全没有人认识你、在乎你、要求你的地方。没有人认识你,是你开始认识你自己的最佳时候;没有人在乎你,是你开始照看自己的最好机会;没有人要求你,你才拥有空间审视自己的真实需求”,现在微微一口一个可染说,好像可染成了她的精神导师似的。 “微微,你别听可染瞎说,他是蒙你的,你这一去固原,天远地远才正中他的下怀呢?傻姑娘”青鸾抚摸着微微的头发,像个大姐姐般提醒微微。 “青鸾姐,不关可染的事,是我自己打定主意要去的,你不要这样说他,可染,他心地善良才不会害我呢”青鸾的玩笑却激起微微的反驳。 “切,微微知道维护别人了,算我倒霉,拍马屁拍在马腿上了”青鸾自嘲着笑起来。 晴川也笑了,他对孩子们说,微微长大了。停了停,晴川又对可染说,“要不你抽个时间到薇薇工作的地方去看看,看看我们能为薇薇做点什么?能为固原的孩子们做点什么?” “好呢!爸,我尽快安排”可染兴奋地回应了晴川的提议。 就在几个孩子相互打闹逗趣的时候,查静雯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 查静雯是来给晴川送熬好的中药汤汁来的,自从芳草被拘留后,她就接过了熬药的活计。 见到四个孩子相聚在一起,她也吃惊不小。 “他们不是情敌吗?怎么相处得如此融洽,现在的孩子真让人看不懂了,不像我们上一代人。难道我们上一代人骨子里就观念偏执、陈旧、不知变通?比如芳草、比如晴川……”,查静雯瞄了晴川一眼,有些不解地摇了摇了头。 当查静雯带着她4岁大的宝贝查涟漪出现在晴川的面前的时候,可染他们几个孩子都感到无比意外和惊奇。他们都为查静雯的美丽和娴雅的气质所震惊。一直对自己的美貌相当自信的微微此刻也不禁直盯着查静雯目不转睛。好一会才情不自禁地由衷赞美道:“好美哦,真是一个神仙姐姐!” “是吧,现在知道天外有天了吧?”,可染趁机调侃了微微一把。 “我认输了,从此我要洗净铅华,退出美女世界”微微的回答更让一屋子的人开心不已。 于是几个年轻人就知趣地退场了。 屋子里剩下晴川与查静雯母女。 “这个芳草,干的什么事呀!”,晴川在心里叨咕了一声。 “晴川,感觉还好吗?”,查静雯关心地问道。 “查小姐,谢谢你来看我,我还好”,晴川回答道,其实他的意思还是想撇清与查静雯尚未发生的关系。 “我都叫你晴川了,以后就叫我静雯吧”查静雯又牵起女儿涟漪的手放在晴川的大手上,亲切对涟漪说:涟漪快叫伯伯,记住了,以后见面要叫伯伯。 晴川轻轻地捏着涟漪的小手笑而不语。 查涟漪却将自己的小手从晴川的大手中抽出来抚摸着晴川因放疗而变得焦黑的颈部问:伯伯,你痛吗?涟漪为你吹吹气好吗?我妈妈教我的,吹过气了就不痛了。 涟漪的幼稚的话语一下击中了晴川心中的柔软,他的眼眶开始湿润。 这时,查静雯打开了自己的手袋,从中拿出了一个保温杯,又从保温杯中拿出一个汤盒倒出一碗中药汤汁来,自己尝了尝,然后递给晴川:“温度刚刚好,你喝了吧” 晴川不知道现在说什么好,干脆就汩汩几口把药汁喝了。 查静雯就在晴川的对面坐下来,看似镇定,其实她的内心也在思索着该怎样说出自己考虑了一个晚上的心里话。 但这时,爬上了晴川的双腿、面对面骑坐着的涟漪对晴川的一个发问将静雯的话语堵在了牙齿间。 “伯伯,我问你一个问题好吗?”涟漪的稚气的语音格外惹人怜爱。 “哦,我家小公主有什么问题呀?”晴川怜爱地抚摸着涟漪的头发,他内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伯伯,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我怎么没有爸爸?” “有,我们涟漪有爸爸,你妈妈是怎样告诉涟漪的呢?”晴川确实有点不知如何回答。 “我妈妈说,爸爸生病住院了” “啊?”晴川轻叫了一声,此刻他不知道如何来回答,他于是拿眼瞄向查静雯,想从查静雯的暗示中得到启发,但未等到查静雯的暗示,涟漪的问题又来了: “伯伯,你也生病住院了,你是不是我爸爸?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这下晴川被一个四岁的孩子问住了,无论回答是否都将陷自己于尴尬的境地,要么伤着涟漪,要么伤着查静雯,晴川沉默了一下,突然灵光一闪,用这样一句话化解了当前的危机: “涟漪,伯伯是你川爸啊,川爸非常非常喜欢涟漪,川爸怎么会不要我的涟漪小公主呢?” “川爸就是爸爸,是不是?”,涟漪的问题更加难以回答。 “川爸就是像爸爸一样爱你的人,只是川爸不和你住在一起”,晴川是这样来回答涟漪的。 “那以后我是叫你川爸呢还是叫你爸爸?我还是喜欢叫你爸爸” “啊?为什么呢?” “因为你是我爸爸,你就可以和我们住在一起哦,你就会到幼儿园来接我哦,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接,只有我没有” 这又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在晴川还在斟酌的时候,查静雯接过了涟漪的话头: “涟漪,伯伯现在生病了,你要好好照顾他,怎么这么多问题”,说着就将涟漪从晴川的腿上抱了下来。 可是涟漪却不依不饶,小嘴里倔强地说着:“川爸还没答应我呢?” “好,涟漪,川爸答应你,等川爸病好了,川爸一定来幼儿园接你” 好不容易让涟漪安静下来,查静雯打了一晚上腹稿的话语却几乎忘记光了,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等了,也许过一会自己就会没有了勇气,也许又会被其他到来的人打断,于是她在晴川的身边坐了下来,握着晴川的手,深情地说道: “晴川,你不用现在回答我,我今天来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想法,我想我们俩应该进一步交往,朝成就婚姻的目的前进。我不贪念你的富有,如果我们哪一天能修成正果,在领取结婚证前,我愿意与你办理婚前财产公证。我热爱我的职业,我的职业也能保证我过温饱的生活,这就够了;我也不在乎你多大年纪和身体状况,我在乎的是你对我的尊重与怜爱。几年前你让芳草对我转叙的“煮鹤焚琴”的四个字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我懂得了其中的尊重与怜爱,你已经给了我答案,所以今天我就大胆地向你表明我的心迹。我想陪伴着你走完我俩的下半生”。 查静雯说完了,如释重负般的轻松,此刻又有心思静静地观察着晴川的反应。 晴川真为眼前的女子而感动,老实说自从几年前咖啡厅的相见之后,他时时会情不自禁的想起查静雯这个仅仅几面之缘的女人,她的无与伦比的美丽、她的娴雅的气质、她看人待物的不同视角与高度、她坦率真诚一丝也不矫揉造作的个性,都深深地吸引着他,在他的心中,查静雯无疑是自己此生遇到的第一个奇女子,可遇而不可求啊。但晴川无疑是一个理智、具有高度责任感的男人,他考虑问题从来就不会从一己之私出发,这是他做人的最高原则。他能答应查静雯的要求吗?首先他将如何战胜自己呢?这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门槛啊。 “静雯,真的很感动你在我人生最悲催的时候能有这样的想法,但我又不得不说你的想法有点仓促,因为你没有认真考虑过我的情况。虽说我自认为是一个坚强豁达的人,但病魔仍是我当前必须迈过的门槛,这样的病真的无法保障我还有未来。你想,我是不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呢?如果是,我会只从一己之私出发来贪占别人的幸福吗?这样会害了你的,也会害了涟漪。静雯,你这样优秀、这样年轻美丽,你不应该将自己的幸福寄托在一个未来尚难以确定的人身上,这是对你自己的不负责任。我不想你将来后悔,我也不想我自己将来为现在的鲁莽愧疚,所以我想……” 晴川还想说下去的时候,查静雯却捂住了他的嘴。 她并没有惊讶,也没有生气,只是浅浅地笑道:“晴川,我没要你现在回答,我相信你,我也相信我自己,我坚信我们两人会有美好的未来” 晴川正不知自己该如何作答的时候,可染又返了回来。原来机灵的可染一见到查静雯带着孩子到来,他就想着要代替晴川为孩子买些玩具与食品。此刻,他的返回对晴川来说真是恰到好处。 查涟漪见到可染买来的一堆玩具与食品,仰起头问查静雯:“妈妈,我可以要吗?” 查静雯点点头。 孩子就欢快地分别给了晴川和可染一个飞吻。 晴川被这孩子的举动感染着,从内心里深深地爱上了这孩子,他一下就抱起了她,将她举得高高的,像儿时父亲举起自己一样,快活的转起圈来,逗得孩子格格地笑过不停。 他自己也欢乐的笑起来。 查静雯、可染也笑着。 这样一幅天伦之乐的画卷,久久地在晴川的脑海里萦绕,挥之不去。 第十节、真相大白 日子又迫近年尾,芳草的上诉还没有结果。晴川又召集代理卢律师与聘请的刑侦专家李明以及子英等开了一个诸葛亮会议。会议决定卢律师、李明与子英到芳草被羁押的看守所去一趟,再仔细了解一下案发前后的有关情况,刑侦专家李明认定芳草在案件的一些方面有所隐瞒,没全部告诉大家实情。子英也赞同李明专家的看法,他也觉得自己的妈妈有时候说话只说半句,总让他感觉到云里雾里。 行动计划确定之后,子英便是找医院请假,回家收拾一些需要明天带给妈妈芳草的衣物什么的。 刚到家门口,就见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男人从肩上将一袋东西卸下来,一边气喘吁吁,一边按响了自家的门铃。子英是认识这个人的,他就是租住自家天心小区旧居的菜贩赵德全。 子英便上前招呼道:“赵叔叔,你来了” “哦,是子英啊,找你家找得我好苦,你爸爸,罗先生只告诉了他电话,让我拿到东西就跟他电话联系,谁想到罗先生会这样,东西,我早拿到了,打听了很多人才找到他的家,原来罗先生住在这么好的地方。耽搁了好久,不知道误没误你们的事”菜贩赵德全解释了一通。 “赵叔叔,这是什么东西呀?”子英也很好奇。 “都是写了字的本本子,我也不知道罗先生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菜贩赵德全也不解罗跃进的做法。 “本子?”子英上来将老赵扛来的蛇皮袋打开一个口子,果然是一袋子日记本,这一结果更让他狐疑:“赵叔叔,这些东西你从哪里找来的?” “你家呀,就是你们原来住的地方,天心小区,你妈妈不是租给了我住吗?要拆迁的时候,你爸爸罗先生叮嘱我一定要帮他守着,不让推土机毁坏了他的宝贝。我可是守了好些天,费了老大劲了,才从墙缝里把这些东西保下来”菜贩赵德全自顾自地表功起来。 “辛苦你了,赵叔叔,进屋来喝杯茶”,子英打开家门,一边将蛇皮袋往屋里搬,一边邀请老赵进屋歇息。 “茶就不喝了,我还得回家去做事”老赵磨忖着不肯进屋但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子英见状便问道:“赵叔叔,还有事吗?” “事倒是不大,罗先生当时讲好,事情帮他办好了就给我1000块钱的。可当时罗先生只给了一半…”赵德全支支吾吾,其实意思说得很明了了。 “好的,好的”子英听懂了老赵的意思,立即掏出来500块钱塞进他手里。 菜贩赵德全也没有推辞,接过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子英面对着眼前的一大袋子日记本,好奇心顿起,于是便随意抽出来一本在沙发上翻阅起来,刚翻阅了几页,就将他又从沙发上惊得差点跳起来。 好不容易,子英才稳定自己的心神,一页一页地认真地翻阅起父亲罗跃进的所有日记。 从父亲少年时起一直到搬家前夕所发生后的一切,父亲罗跃进几乎没有遗漏地记载了下来,几乎成为了父亲的编年史。 翻阅完父亲的日记,子英才认识到自己的父亲长久以来一直披着一张慈爱的画皮,背地里竟然是如此阴险狡诈又狠毒。 面对如此不堪的父亲,要不要将日记与青鸾他们分享?他犹豫了。但想想还在羁押中的母亲芳草,子英又坚定了揭露父亲的决心。当子英冷静下来,他又明白仅凭手里这些日记还不足以洗脱强加给母亲芳草的罪行,还必须寻找到更为扎实更为硬核的新的证据。 新的证据呢?新的证据在哪? 一向脑袋瓜子并不十分敏捷急智的子英,此时却突然灵光一闪,他把目光再次投入到眼前的这些日记上,他期望从日记里来搜寻到新的线索或者有说服力的证据。 子英再次将日记翻看罗列起来。 他忽然发现唯一缺少的部分是搬入新家后这段时间,父亲的日记没有记载。以父亲罗跃进的性格,他断然是不会将这段日程发生的大事小情遗忘的,尤其是从搬新家起,自己的家发生如此大的变故,父亲一定有所记载。那这部分日记会在哪里呢?是不是会对洗脱母亲芳草的罪行有所帮助? 在一遍又一遍的搜寻中,子英看到了日记里记载的这样的几句话。 “要搬新家了,我的这些年来的日记怎么办?现在也不好挖出来呀,挖出来也没有地方可以存放啊,看来只能等待机会了,现在房子不能卖,卖了就麻烦了,我的日记不好处理。只能将房子出租,以后再找机会转移出去,孙媚哪里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一句“孙媚哪里应该是不错的选择”让子英眼前一亮,“对,找孙媚,从她与父亲的关系推断,她很可能从父亲的嘴里了解到父母关系的不为人知的故事或者情况……” 但一想到孙媚阿姨与母亲芳草两人视同水火的关系,子英又犹豫不决起来。 他想到,如果自己直接上门去找孙媚阿姨索取父亲罗跃进有无东西存放在她手里,孙媚阿姨肯定不会认账,以孙媚阿姨与父亲罗跃进之间的感情,孙媚阿姨无疑愿意把屎盆子扣在母亲芳草的头上也不会为了替母亲芳草洗脱冤情而出卖父亲罗跃进。 这条道路走不通的话?还有更好、更稳妥的办法吗?子英绞尽脑汁算计了无数遍,最后他想到了上官微微,一个计谋逐步成熟起来。 “对,只能这样冒险一试了”子英最终做出了决定。 在沉吟了许久之后,子英拨通了微微的电话。 电话打了很久、很久,子英才忐忑不安地放下了听筒。 其实,子英的计划十分简单,就是借助微微的力量从孙媚阿姨处拿回父亲可能存放在她手里的东西。不管微微求也好诈也好,只要她能找到父亲可能存放在孙媚阿姨手里的东西,自己要探寻的真相也就不远了。 有时候,看起来很负杂的事情其实特别简单。 子英的直觉或者是猜测真的是对的。 果然,不久微微就火急火燎地给子英送来了一个精致小巧的铁盒子。 打开铁盒子,真的就是父亲罗跃进的日记,子英也顾不得招呼微微就投入地翻看起日记来。 微微什么时候走的,他也记不清了。 翻阅完日记,子英是五味杂陈。一面他为父亲做的恶感到震惊;一面他又庆幸眼前这样的日记让以前的重重迷雾霎那间消弭无形,一切真相大白于天下。 子英给青鸾打去了电话,委婉地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她,让青鸾激动地跳了起来,隔着话筒给了子英一个响亮的飞吻。 在犹豫挣扎了一些时日后,子英还是将父亲罗跃进的日记交予了警方。很快警方就根据罗跃进日记里记载的内容抓获了孙继科。一进审讯室,孙继科就双腿一軟跪了下去,还没等警察正式审讯就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他受罗跃进指使如何绑架晴川阻止他参加毕业答辩;一计不成,罗跃进又指使他借在滨湖印刷厂工作的便利,伪造滨湖大学饭票嫁祸于晴川,导致滨湖大学勒令晴川退学、逼走晴川;又如何为罗跃进提供芳草的行踪信息,为罗跃进实施占有芳草创造的条件;如何为报复蓝心、拐走谌心瑞,在寻找买主的过程中因遇到晴川而将心瑞遗弃在深圳宝安的原因与过程;如何与罗跃进一道敲诈勒索芳草10万元现金供自己挥霍;如何按照罗跃进的设计,购买dsq借罗子英生日给芳草下毒未遂,毒死了罗跃进邻居刘大妈家狗子;如何与罗跃进发生争执,失手推倒罗跃进,致其昏迷;如何威逼菜贩赵德全作伪证诬陷芳草…… 一件件,一桩桩,历历在目,交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甚至连警方根本没有掌握的情况也毫无隐瞒地吐了个一干二净。 让审讯孙继科的两个警察都无比惊讶,这可是他们从警以来遇到的最容易审讯的嫌疑人了。无需采取一点手段,就交代得如此彻底。 “真奇人也。老子还以为又得熬几个通宵呢!”,一个久经战阵的老警察也不由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呼。 笔录,签字画押,一气呵成。 第十一节、罪恶总有痕 罗跃进的日记就像一根长长的线头,轻轻的一拉,一个个沉封了多年的秘密顷刻脱出了包裹的外衣,袒露在大家的面前。 下面来摘抄几篇与案情相关的罗跃进的日记: 1980年8月1日 谢天谢地,我都有些怀疑,今天我竟然坐在滨湖大学的大操场里参加新生开学典礼。我也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大学生了,而且我还被任命为班长。太激动了!新的天地已向我敞开,我的未来必将是美好的光明的,爱情、权利,所有的一切都会到来。 回想过去的一切,彷如做梦,但不是美梦,而是梦魇。我都不愿去提及,但过去的往事偏偏执拗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那就让它们来吧,让我清晰地记住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那些欺辱我的人,总有一天,我都会加倍还回去的。 真是冤家路窄,今天我竟遇到了我插队时候的房东儿子晴川,我得好好记着这个小子,谢谢他在翠花姐家给我后腰的重重一扁担,让我至今后腰还时常疼痛不已。来日方长,晴川,等着我! …… 1980年8月3日 我庆幸我的人生的目标将逐一实现,你看,我们班这么多美女,我随便抓一个都值得我向孙继科他们那帮小弟们炫耀炫耀。对我们班的美女们,我试着评论一下,霞霞的美是妖娆妩媚的美;荷的美是风情万种的美;蓝心的美是大气磅礴的美;亚妮的美是典雅端庄的美;老冰的美是温婉可人的美;紫衣的美是清新脱俗的美;芳草的美是深沉含蓄的美…… 1981年4月12日 今天我让孙继科带着几个小弟狠狠地教训了一通青皮与猴子,谁叫他们在我父亲落难的时候那么羞辱我、欺负我来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青皮、猴子你们等着,我不会轻饶了你们的。但我也在金钱上有不少的损失,主要是请孙继科他们几个吃饭喝酒与滑冰。这笔损失也得青皮与猴子补偿回来。 …… 1982年6月20日 今天,再次把《红与黑》看完了,深为于连的遭遇同情,下午的课堂上,几个活跃的同学们一个个都把于连说的毫无是处,尤其是晴川这小子,竟然评价于连骄矜自持,自视甚高,说于连的自尊心理一旦面临恶言劣语、霸道行径的袭击,就使其隐藏着的仇恨心理爆发出来并大胆反击,即使在爱情这样人类最细微的感情方面,于连感到的往往不是幸福而是自尊心满足后的喜悦和骄傲。我觉得晴川他们太幼稚、太偏激,根本不理解社会的复杂性,所以就没能深刻理解于连的心境。我倒觉得于连没有什么不好,做一个于连式的人物也没有什么不好。有时,我们按照于连的方式处理问题但没有到达预期效果,并不是于连的方法不好,而是我们学于连没有学到位。比如自己在追求霞的过程中,如果按照于连式的方法,也许已水到渠成,至少也该希望在前吧。所以,在我看来,于连就是我的偶像,我愿意做一个于连式的人物。在当今这样的社会,不择手段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至于说到爱情,爱情是什么?各有各的回答。有的人高喊,爱情至高无上,爱情是纯洁无暇的感情,都显得幼稚迂腐。纯洁无暇的爱情,在这个世界上有吗?门第、权利、财富、相貌等等,这些才是衡量爱情、婚姻是否匹配的条件,条件匹配了,自然就有和谐的婚恋关系。再来谈爱情,不显得苍白无力吗?在这一点上,于连对爱情的理解是对的,我完全赞同。所谓爱情,只不过是自尊心满足后的喜悦和骄傲,是感官的满足,是心灵的控制。 1982年6月23日 老家伙又在催我,我也无奈啊,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道理能不懂吗?我也觉得是见了鬼了。为什么我追求的女孩都要拒绝我呢?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就是因为我比同学们大过五、六岁,这真不能算作障碍呀?孙中山比宋庆铃大26岁,zx比jq大21岁呢,男大女小这是习俗啊。 哪是什么原因呢?真的是因为漂亮的女孩都很矜持的缘故?不管怎么,我得再试一试。 天下文章一大抄,真是至理名言,经过我搜肠刮肚,抄抄写写,拼拼凑凑,终于又弄出了一封求爱信。 亲爱的霞: 我想在一百年后,我一定还是像现在一样爱你。 我不要短暂的温存,我只要你一世的陪伴。我愿意用一千年,等待你初春暖阳般展颜一笑,因为我的世界只有你懂。 自从爱你以后,才知爱的甜美,除了爱你,我想不出使我继续活着的理由。 如果这一生我们爱不够,来世必能长久;因为知道不能没有你,所以我会更加珍惜。 我不会写情书,我只会写“心”。 如果你冷,我将拥你入怀;如果你恨,我将替你擦去眼泪。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花去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陪伴你,直至终老。 霞,亲爱的霞,请接受我火热的心吧!* 此刻,我的心忐忑着,霞不会再次拒绝我的求爱吧? …… 1982年6月24日 今天收到霞的回信,短短的一行字:跃进爷爷,这封情书在哪里抄的? 气人、气人、真气人。 …… 1983年7月1日 奇了怪了,今天晴川和芳草放暑假回家,顺道来看看我养的鸽子,老妈子居然主动地提出来留他们吃中饭。开始我十分不解,现在我终于明白老妈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原来,我家老妈子看上芳草了,想芳草给自己做儿媳妇。老妈子说,芳草温存贤淑,知书达理,身体健康,形象也达标,除了是出身农村外,其他的条件都过得去。 我靠,我老妈子的思路就是与常人不一样。这倒为我打开了一条思路。原来我不是没有考虑过芳草,但到底虚荣心作祟,尽往学校最靓丽的几朵花上瞄,倾注了太多的心思,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刚到学校时,我确实没有怎么看得上芳草,她虽然五官精致,但眼窝深陷、脸色蜡黄、脸颊清瘦,往好里说就是一个营养不良的土妞,往坏里说就如一个漆坏了油漆的木偶,实在不能引起男人们多大的兴趣。可是经过几年学习生活,她却蜕变得如此明艳动人了,脸色白皙、脸颊充盈,深陷的眼窝也秋波荡漾,自有她的过人之处。但我觉得芳草的心思不在我身上,她嘴上虽说与晴川没有恋爱关系,但我看他俩人的关系就是一对恋人。 芳草常常将我们三人的关系形容为铁角等边三角形,表示我在他的心目中还是有一定位置的。 但我知道,芳草不是一个随便的人,脑子还蛮灵光,平时我想借大哥的身份擦点油,总是遭到她的白眼,真要把她弄到手只怕更需费一番周折。 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 1983年9月10日 果然,与我猜想的一模一样,开学后,我一试探,芳草的态度就一目了然。今天上午,我趁教室无人的时候,悄悄地在芳草的课桌里放了一枝玫瑰和一盒巧克力,下午玫瑰和巧克力又回到了我的课桌里,还多了一张画着等边三角形的作业本纸,三角形图画的下面又用清秀的字体写了这样一行字:我愿意做任何一条边和任何一个角,任何的改变都不会是它的本意,也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真的扯淡,竟以这样的借口来拒绝我? 看来,只有拆掉一条边了,这也不是我的本意,芳草这都是你造成的。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俗语说,不怕贼偷就怕人惦记。从今天起,我就惦记你了。看我怎么来收拾那条边。 …… 1984年4月24日 明天是晴川的论文答辩日,我一定要阻止他,只要他不能参加论文答辩,他就在与我的竞争中失去一分,尤其重要的是,论文答辩不过关,他就可能难以拿到毕业证,没有毕业证,他的工作将无法分配,芳草就不可能与他在一起了。 张继科几个哥们一定会帮我把事情办好办利落的,都是印刷厂的老哥们了,这点小事,我还是放心的。等着吧,等着明天看好戏吧。 晚安! …… 1984年4月25日 功归一篑,还是让晴川这小子参加了论文答辩,而且还答得那样好,完了,完了,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1984年5月15日 晴川你怪不得我喔,俗语说:无毒不丈夫。我也是想了大半个月才想出这样一条计策。尽管不完美,但时间不等人,只能事急从权,说不定一击而中,就能致你于死地呢?伪造的学校饭菜票,我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了你的小红木箱,谁叫你不上锁呢?自找的。给学校保卫处的举报信,张继科已写好寄送出去了,这两天就会到达学校保卫处,好戏开锣啰,等着瞧吧。 …… 1984年5月18日 这一次,晴川该在劫难逃了。虽然花了一些本钱,但这个计策实在天衣无缝。伪造学校饭菜票,这罪名可大了,弄得好,他就得滚出学院,成为无业游民了。晴川呀晴川,不是做大哥的心狠,是情势使然啊,不把你从芳草身边赶走,我怎么能得到芳草?别怪我哦,我也于心不忍,但大哥还有别的办法吗?我也是无奈噢。 这次,张继科几个哥们办事得力,我答应的奖赏一定要给他们,要是他们把我供出去了就麻烦了。今晚,我就去请他们喝酒快活去。 …… 1984年5月23日 太好了,太好了。结果比预期的好的惊人。今天学校学生处与保卫处张贴了“关于对中文系晴川的处理决定”,学校给予了晴川勒令退学的处分,这样我面前的拦路石就被搬走了,芳草就属于我的了。现在,我用不着去讨好她,绷着她,等晴川走了,她还不乖乖地投入我的怀抱?芳草,我就是于连怎么着?只有把你弄到手,我就胜利了。过程有那么重要吗?重要的是结果,我再说一遍,重要的是结果。 …… 1984年7月3日 今天收到了晴川的来信,还有一封是让我转给芳草的。从信里看,晴川现在还在关外,连深圳城区都没有进,因为没有办边防证。看来,晴川也没有什么本事,估计也混不出什么名堂来。 给芳草的信怎么办呢?还是先压一压吧。 …… 1984年7月14日 今天,太走运了,我终于将芳草拿下来了。这娘们,真的对晴川念念不忘,我去的时候,她竟然在宿舍里为晴川进行祭奠。这样也好,一段历史的结束就意味着新的历史的开始。以前,我还为晴川会去而复回而担忧,现在晴川确确实实死了,死了,再没有人来和我抢芳草了,芳草就是我的,我的了。 进门的时候,她应该已醉了,依靠在书桌边,念念有词。本来,我还是害怕这娘们反抗、叫唤的,但今天她猫咪一样乖巧。当我将她放倒在她的床上,她一点也没有反抗,还紧紧地抱住了我脖颈不肯松手。 芳草今天穿的是一套薄薄的白底浅花的连衣裙,当我将她仰卧在床上,我看到,她胸部高耸,喘息微微,真的是无限销魂。 于是,我碰了一下她的胸部,说实话,我只是试探,我还是害怕她突然醒来,自己无法自圆其说。因为至今为止,芳草还没有一句明确的话是答应了我的要求的,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我把她拿下了,她完全是可以告我强奸罪的。你说,我再胆大,也不敢妄为不是?晴家铺的教训还不深刻吗? 但她没有动,也没有惊叫,我也不知道怎么啦,突然,我体内的荷尔蒙就在瞬间爆发,于是我就一把扯掉了她的内裤,在我渴慕多时的原野上激情地挥洒我的理想。 没有想到,绝对没有想到,这娘们竟然还是处女,当我看见那一片殷红,我慌了。但我更加激动了,我又试了一次,爽,爽死了! 多美好啊,这个激情的夜晚。 …… 1984年7月15日 昨夜,我还有点担心芳草这娘们是不是会去告发我,但今天我的心放下了。因为,我再次去了芳草的宿舍,你说,我还是一个有胆有识的男人吧?我就权衡过,女人尤其是女孩,她要珍惜自己的名声,她会将自己失去清白的事实公之于众吗?在我们这个时代,这样做无异于自杀,所有稍有理智的女孩都会哑巴吃黄连,吞下这个苦果的。何况芳草是聪慧的,加上我的一番精心的表演,她能不放下戒备,相信我的真诚吗?她自然就更逃不出这样的结局。我说过,她逃不出我的掌心。我是谁?我是罗跃进啊! 我去的时候,芳草怏怏的,靠在床栏上,显然没有梳洗,头发有些蓬乱,脸上的泪痕似乎犹在。这娘们,还挺执拗的。 我又如昨夜一样带去了一大束玫瑰花,捧放在她的床边的书桌上,然后在床沿坐下来。她没有怒骂,也没有赶我走,只是以呆滞的眼神直直的盯着我。 看到她这样的表情,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我无需再担忧了。 但我今天的任务是去演一场戏的,只有把这场戏演好了,我的计划才完全稳固,我的目的自然可以达到了。 我的这场戏就是向芳草求婚。求婚词早就用过多次了,熟悉得很,对我来说,张口就来。 但在这个婆娘的面前,好像任何激情的话语都无法引起她情感的波澜,就更别说共鸣了。我如簧的巧舌的一番表白,竟然没有打动她,她始终一言不发。 天啦,芳草到底是一个怎么的人?我今天才明白,我并没有弄懂。 直到我想再次重温旧梦,伸手搂住她的腰肢的时候,她才开口说话,竟然还是那伤人的三个字“给我滚”。 她的话,她的表情让我的自尊再次受到了损害,让我本想借一次生理的释放来满足自尊心满足后的喜悦与骄傲就这样落空。 看来,对这婆娘,还需要好好地调教一番。 …… 1984年7月21日 晴川这小子又寄信来了,真让我烦心。我怎么能将信转给芳草呢?这样他俩不又混到一起了?那我之前的努力不白费了。 呵呵,让我永久保存起来不好吗?也是成人之美的一件好事。不过美的是我罗跃进啰。 …… 我得想个周全的法子,发挥我的一技之强的时候到了。 你看,芳草给晴川的绝情信,我的杰作,这笔迹几可乱真,我真是他妈的天才! …… 1988年7月15日 芳草这婆娘还真有本事,居然真的考上了南方大学的研究生,想离我远远的然后甩了老子,想都莫想,没门。 老子让你作妖,芳草,你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我替你收藏了。哼。 …… 1988年8月7日 孙媚,好名字,比她名字更美的是她的容貌与身材,如此风情万种的女人,我不收入囊中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 1988年11月2日 太爽了,孙媚搞定。 …… 1989年9月9日 北京动乱,无能的表现。大而言之,帝王之术是有效的治国之道。商鞅变法驭民五术:弱民、贫民、疲民、辱民、愚民!任何朝代都是管理老百姓的基本政策。 小而言之,精神控制才是最有效的驭妻之道,只可惜世上的很多男人都不懂这个道理。 …… 1991年3月1日 人本身就不是长情的生物,至死不渝的爱情违背天性。 多少年了,芳草一直以各种借口拒绝与我同床共枕,我说,芳草,你骄傲了,不要以为我离了你就活不了?哼……,你,还有……你们都只是我的玩物。你不让我爱你,我有孙媚可以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 1993年6月1日 精神控制才是最有效的驭妻之道;精神控制才是最有效的驭妻之道;精神控制才是最有效的驭妻之道;重要的事说三遍。 …… 2012年8月21日 芳草这婆娘居然这样狠毒,今天要不是偷看了她的日记,我还一直蒙在鼓里。 这只杜鹃,这只该死的杜鹃。 杜鹃、杜鹃,芳草你这个刽子手! …… 2012年10月8日 要搬新家了,我的这些年来的日记怎么办?现在也不好挖出来呀,挖出来也没有地方可以存放啊,看来只能等待机会了,现在房子不能卖,卖了就麻烦了,我的日记不好处理。只能将房子出租,以后再找机会转移出去,孙媚哪里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 2012年11月2日 亲子鉴定的结果出来了,正如我的预测一样,我为晴川养了二十七年的孩子。芳草,我也要让你来陪葬。 …… 2013年4月2日 孙继科这小子太不仗义,居然逼我拿出十万块钱来,我哪有这么多钱,让我好好设计设计,薅一把芳草婆娘的羊毛。 …… 2013年4月12日 糟了,糟了,让芳草这个婆娘偷听到了我与继科拐走心瑞的秘密,以她与蓝心的亲密,她一定会去告诉蓝心的,这样,我和继科都得完了。 怎么办?怎么办? …… 2013年4月14日 还是听继科的没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她闭口。 …… 看完摘抄的罗跃进的日记,所有的真相就迎刃而解了。当真相大白于天下,我们真不知道是该为芳草惋惜呢?还是为罗跃进惋惜? 一位哲人曾说过,所有的善和恶都不会流逝,苍天不会饶过谁! 第九章、前世的花开在今世的路边 第一节、灵魂相认 罗跃进的日记揭开了关于芳草、晴川与他自己的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要完全了解这些秘密,还得从故事开始的地方说起。让笔者将故事的时间回溯到一九七九年的冬季。 临湖县西乡白泥湖鹦鹉洲。 深冬的湖区一片萧索,湖堤下密密的芦苇早就失去了原有的青色,像霜打过的稻穗老实地低垂着头颅,在冷风里时不时地抖动一下枯萎的叶片,发出簌簌声响。 白天会有不少芦苇客在湖面收割芦苇,他们挥动锋利的镰刀从芦苇的根部把芦苇割倒,然后捆扎成捆,叠成山一样高的芦苇垛,等待造纸厂的拖拉机来运往造纸厂加工成纸张。 开始芦苇客们沿着堤岸收割,而现在近堤岸的芦苇都收割完毕了,于是他们不得不往芦苇塘的深处进发。而近堤岸处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一片平坦的湖面,还有一些深浅不一的泥坑,除了躺倒在地上的芦苇外,很难看见其它生物。 在远离堤岸的芦苇塘深处,还有那么几个晚归的芦苇客在沉默地收割着芦苇,偶尔也会听见他们几声交谈,整个芦苇塘里除了镰刀收割芦苇的声响外,几乎一片死寂。 只有靠近芦苇塘深处能听到奇怪的声响,那是流动的湖水在与湖冰戏耍,时而发出嘶嘶声,时而发出咔嚓的破裂声,时而发出哗啦啦的崩塌声,时而像玻璃一样发出碰撞声。 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停下了收割芦苇的动作,轻轻喘着气,一边收拾镰刀上纠结的芦苇根茎,一边向堤岸处凝望。此刻,他还在回味白天的一次邂逅: 白天,他刚欲转上大堤,猛抬头却见一个豆蔻年华的后生仔,短发、穿着肥大的男人衣服,一手拿着镰刀,一手握着扦担直愣愣地从大堤上往自己的面前滑下来。 他刚想腾出一条道来,说时迟,那时快,这后生仔已滑到他身前,将他撞了个满怀,然后两人就尴尬地停在原地,各自喘着粗气,四目相对的瞬间,少年楞住了,他也不顾自己正骑跨在后生仔的身上,只是定定地看着后生仔的一双灵动的大眼,他奇怪眼前的后生仔怎么生长着一双如此深邃迷人的眼睛,而且脸庞小小的,分明是个女孩,怎么却是一个俊俏的后生仔装扮?他不由在心里赞了一回“好俊俏的后生”,过了一下,他没来由地又赞了一会,“这小子真的是俊俏得稀奇”,而嘴里吐出来的话语却是:“老弟,走路怎么这样猛哦?” “你才老弟呢?我是你姑姑”,后生仔挣脱了少年的拥抱,并给了他一个白眼,然后一路格格笑着,一溜烟往芦苇荡里跑了,“他”的声音软软的,很好听。 少年还想把后生仔看清楚点,可这个后生却一溜烟似的往芦苇荡里跑了,他怔怔地追随后生仔离去的背影,直到后生仔的身影开始模糊、然后消失,但后生仔那一双深邃迷人的眼睛始终像北斗星一样闪耀在他脑海。 少年脑海里像闪电一样,闪现《红楼梦》里宝玉初见黛玉时的场景:“贾母听宝玉说与林黛玉见过之后,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少年对眼前的后生仔他也是似曾相识,对白天发生的情景直到傍晚了还在回想。 傍晚时分,空气中弥漫着白茫茫的雾气,雾幕后面甚至出现了一钩残月,阴沉沉地照着暮色沉沉的湖面。 这个时候,一个身形纤弱的后生仔用钎担挑着两大捆芦苇气喘吁吁地从芦苇塘的深处,一步一挪地往堤岸边挪动,芦苇长长的身躯在湖面拖曳,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女人的裙踞摩擦的回音,但声响要大得多,甚至还有些刺耳。 “啊呀?”,随着一声惊呼,随即湖面传来重物落水的噗通声。 几声“救命”的呼喊也在暮霭中逐渐衰弱,以致湖面又恢复了原有的沉寂。 ……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在你绝望的时候,其实只是命运有意与你开的一个玩笑,让你从此有机会展开生活的另一面。 这个后生仔就是这样。 当她幽幽醒来,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淹死在芦苇塘的水坑而是安静地躺在自家简陋的木板床上,自己身上盖着二层厚厚的被褥,弟弟则坐在床边陪着自己。 从敞开的门框,她看到堂屋里自己父亲正与一个少年、一个老者在交谈着。从他们的言语里,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堂屋里的这个少年芦苇客搭救了。只是她当时并不知道,自己这些天深入芦苇塘砍伐做柴火的芦苇进进出出早就引起了这个少年芦苇客的注意,要是没有他的关注,那自己就只能命丧泥潭了。 这个落水的少女就是芳草,搭救她的少年则是晴川。 只是芳草所无法预知的是自己的命运从此与这个叫晴川的少年就要纠缠在一起,成为此生的魔咒。 正如弘一法师所说:“第一眼就喜欢的人,是灵魂认出了对方,若今生遇到一个你第一眼看到就产生好感的人,那么前世他一定深深地爱过你,所以你才会一眼万年”。弘一法师的这段话,道出了爱情的真谛。爱情,不仅仅是一种感情,更是一种灵魂的相认,一种前世的缘分。它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超越了生死的界限,成为了连接两个灵魂的桥梁。 第二节、灵魂交融 为感谢少年晴川的救命之恩,第二天,芳草估摸着时间选在中午开饭前为晴川父子送来了煲好的鸡肉与鸡汤。 窝棚很小,只容得下三、五个人打转身。芳草就着窝棚里一个芦苇编制的饭桌,开始为晴川父子盛起鸡汤。 直到这个时候,晴川才敢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女孩。 在少年晴川的眼中,此时的芳草还是一个单薄纤细的女孩,虽则从娘胎里出来就天生一副细骨骼的身板,连脸颊也是这么尖而小小的,五官说不上精致但确也清爽周正,要命的是她那一张并不明艳的小脸上却嵌着一双深邃迷人的眼晴,尽管眼晴里还蒙着一层薄薄的云翳,仍是如此强烈地吸引着晴川的眼球。 此外,她的脸上皮肤黑黑的,脸颊上好几处留着浅浅的红色的伤痕,那是芦苇割伤后留下的印记,让她的面容留下瑕疵。 她的瑕疵还不止于此,她的头发枯黄,脑后随意地扎着马尾,前面留着厚厚的刘海,显得格外土气,一看就是和自己一样是个未见世面且常年在太阳下劳作翻滚的人。但瑕不掩瑜,在晴川认识的有限的女性中,芳草还真是少有的几个令他赏心悦目的少女。 看着芳草尖尖的脸颊上一道道红色的划痕,晴川猜想那一定是割芦苇时芦苇锋利的叶片留下的印记。晴川的心里霎时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挫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涌上一股怜惜的情绪,真想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仿佛经过他的抚摸就能消除这些划痕似的。他搓着双手,眼睛里却是自己双手无处不在的划痕,他顿时觉得眼前的芳草与自己是一样的人,是一根藤上的两个苦瓜,心里自然而然就拉近了与芳草的距离,不再觉得她是初次相识的陌生人,而是久别重逢的故人。 这个时候,晴川再去看芳草的眼光就不是眼角的余光了,而是坦然而直接。 在他的眼眸里,芳草脸上的划痕突然就变得浅淡起来,他被芳草那漆黑的眸子里释放的热烈而奔放的光芒所吸引,在眼神交汇的瞬间,完成了灵魂的交融。 他身躯一振,脑海里突然跳出来一个奇怪且不可思议的念头,“她是我的女人”,他仿佛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而芳草也被晴川的动作弄得呆楞了一下,她不知道晴川为什么要拍自己的额头? 她热烈的眼眸闪过一片云翳,目光直直地投注在晴川的脸上,想要寻找到答案。 此刻,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将眼前的少年的一举一动,甚至是情绪的细微变化都烙印在心里的最深处,关心他更甚自己。 窝棚外凛冽的寒风一阵紧似一阵,不时把窝棚顶上的芦苇掀起来又按下去,发出啪啪的声响。 而窝棚里的这两个少男少女的心里却是火山溶岩一样火热。尽管他们只是偶尔聊上一二句无关紧要的题外之话,但彼此的心灵却迅速在交融。 此刻,芳草发现晴川在打量自己,心里竟然有些得意,其实她自己早就在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眼前这个五官清秀身体结实的少年。当两人的眼光相遇的时候,羞涩让少年低下了头,而少女则以转身走动来掩饰自己的慌乱。 “呀,你在复习功课啊?”,芳草的发现让她自己都吃惊不小。 “是呀,我明年上半年高考,文科,你呢,你还在读书吗?”,晴川边喝着鸡汤边与芳草搭话。 “呀,我也是,我也是文科”,芳草道:“真太巧了”,当得知眼前的少年与自己竟是同届文科班的学生时,芳草竟莫名地有些小激动,但一想到自己几乎垫底的成绩,她的小激动顷刻变成了失望,随即一丝阴云笼罩了她的双眸。 “你在三中吧?”晴川猜想芳草应该是在白泥湖乡读书,白泥湖乡只有一个高中部,就是三中,于是试探性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芳草草语气里带着惊讶:“我是在三中读书,你呢?是不是白水六中?我知道东乡白水有个六中” 少年晴川笑笑,算是回答。 “你成绩好吗?考得上吗?”芳草现在不再以眼角的余光去瞟晴川了,而是敢于直视。她有些羞涩地似问非问起来,似乎并不等晴川的回答,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而少年晴川好像很洞悉她的心思,轻轻地说道:“事在人为,就看你有没有决心” 芳草看着晴川,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后来,两人又你一句来我一句去说了很久的话,从那一刻起,在少女芳草心里的一角就留下了晴川的一处无人替代的位置。 言谈中,芳草这才知道,少年名叫晴川,来自东乡白水乡,趁寒假来帮做芦苇客的父亲割芦苇挣取学费。 所谓东乡是指该县东边的丘陵区域,是该县人口相对集中、经济相对发达的乡村,白水乡仅是其一部分。而与此相对的西乡则指围垦造田形成的新的移民区域,人口稀少,绝大多数社员家庭生活陷于极度贫困状态。芳草家更是贫困户中最贫困的家庭。 这对少男少女就这样聊着、聊着,完全忘记了时间。 “姐,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窝棚外响起一个男孩的呼唤。 芳草猛然觉醒,一边嘴里答应着,一边快速地收拾起装鸡肉的瓦罐,走出了窝棚。 窝棚外不远处,芳草的弟弟芳敏正站在雪地里扯开了喉咙嘶喊着。 …… 第三节、赠我所爱 有一天的下午,芳草正带着弟弟用芦苇与泥巴修补自家漏雨又漏风的房屋,突然听见从堤岸外传来一阵清亮的歌声,那是一首湖北民歌《洪湖水浪打浪》: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啊,清早船儿去呀去撒网,晚上回来鱼满舱,…… 芳草一时激动得忘记了去接弟弟甩上来的芦苇束,有些失神地聆听着堤岸外传来的歌声,她猜想这个歌者一定是那个叫晴川的少年,他的声音干净中不失浑厚,竟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道:“他唱的歌真好听” 姐姐的失态让弟弟芳敏楞住了,他停止了抛芦苇束的动作,心中有些恼怒地对屋顶的芳草嚷嚷起来:“姐,你说谁呀?” “那个人”,芳草草随口回答。 “那个人是谁?”,芳敏不知是执拗还是恼怒未消,又问了一句。 “就是那个人呗,真蠢”,芳草说完就再不理弟弟的纠缠了。 然后,浑厚的声音停止了,一个嘶哑的声音身兼男女两角,开始唱起一首湖北民歌《六口茶》。 男声:“喝你一口茶呀,问你一句话,你的那个爹妈(噻)在家不在家?” 女声:“你喝茶就喝茶呀,那来这多话,我的那个爹妈(噻)已经八十八。” …… 男声再次从芦苇荡传过来:“喝你六口茶呀问你六句话,眼前这个妹子(噻)今年有多大?” 女声又唱:“你喝茶就喝茶呀,那来这多话?眼前这个妹子(噻)今年一十八。呦耶呦耶呓呦呦耶” 芳草侧耳倾听,断定不是那个叫晴川的少年的声音,她也不喜欢这样的歌,就失去了兴趣,专心修补自家漏雨又漏风的屋顶。 但浑厚的男中音再次响起:“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明天我就要离开熟悉的地方和你,要分离,我眼泪就掉下去,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我是否会再回来我不能答应你,……”,歌曲一曲三叹,反反复复地唱了好几次。 声音干净而浑厚。 “这是晴川的声音”芳草十分肯定地对自己说,“他这是要走了,回家去了”。 芳草突然也想唱一首歌,回应大堤外唱歌的晴川,但她搜肠刮肚也唱不全几首歌,憋了半天,想起一首李叔同的《送别》,于是就站在屋顶上,对堤外唱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芳草只记得这首歌由李叔同填词,是谁演唱等其它的事情就不甚了了。但她依稀记得这首歌名为《送别》,是一首告别的歌曲。今天就借它向堤外的少年父子表达自己的送别之意吧。 芳草清脆而明亮的歌声越过堤岸向芦苇荡飞去。 继而,芦苇荡又传过来清亮的歌声。 芳草正自忘情的时候,屋里传来她父亲的斥责声:“草草,你作死呢?呃呃,还不把屋顶补好,呃呃,明儿要是落雨,我们就得睡水里头?呃呃呃”,然后便是一连串的呃、呃咳嗽声。 芳草不敢惹父亲生气,父亲患了肺痨,呼吸像拉风箱一样吃力。 这一晚,芳草把这首歌轻声地哼唱了许多遍。 等她再去晴川父子的窝棚的时候,晴川父子已回乡去了。 芦苇编制的饭桌上摆放着几本硬纸封面的备课本,这种硬皮的笔记本基本上是老师备课的标配,芳草在课堂上见过。 在备课本上用小石子压着一张作业本纸张写就的书信,芳草迫不急待地阅读起书信来。 “芳草,你好!”,一股暖流从她的心底深处陡然升起,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在书信中读到别人的问候,尤其是这声问候出自另一个年纪相当的异性少年,她有些羞怯地笑了笑,然后将目光转入到正文: “我和我父亲回家了”,她“哦”了一声,并自言自语道“他回家了”,为破解自己这些天未见到他的原因恍然大悟。 停顿了一下,她接着声音越来越大地朗读起来: “谢谢你的鸡汤与鸡肉,请记得把你遗忘的罐子带回去。”,读到这里,她又停顿了一下,自问自答一般说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该报答你才对” “确实无以为报,好在我还带着我自己最钟爱的备课笔记,它是我最尊敬的老师赠送给我的心爱之物,我觉得你更需要它,我相信这些备课笔记也将会变成你的最爱,促你实现自己的梦想!我现在将它和老师对我的赠言一并转赠给你:‘如果你善加揣摩、借鉴,熟记,举一反三,并按照笔记上介绍的学习方法勤学苦练,将对你快速提高巩固自己的学习成绩大有裨益’。我相信你一定会不负我转赠备课笔记的初衷,就像我的老师赠送我备课笔记一样。滨湖大学见!!!” 看着信尾的“滨湖大学见”与三个惊叹号,她楞神了那么几秒。 然后,她又一口气连续将信的内容反复默念了几遍,以致自己都能将信的内容全部背下来。 “滨湖大学见!”芳草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那一刻芳草捧着信纸在窝棚里走来走去,品味着字里行间传递的信息,心里的感激一寸寸生长起来,顷刻就填满胸膛。 待芳草找到芦苇桌下的瓦罐,打开罐盖,又赫然发现罐子里藏了一叠纸币,有一元的、两元的,数一数,一共有五十元之巨。看着厚厚的一叠纸币,芳草一时不知所措,要知道,那年代在她的生产队一个壮劳力出一天的集体工只能挣2毛多钱,猪肉也才7毛7分钱一斤,50元是多么巨大的一笔财富,晴川父子要割多久的芦苇才能挣够这50元?看着看着手中的纸币,芳草竟嚎啕大哭起来。 多年之后,她都忘不了晴川父子这份恩德,正是晴川的鼓励坚定了自己跳出农门的决心,他赠送的备课笔记让自己事半功倍,在半年的时间里反超班上的同学成为模拟考试的第一名,并最终爆冷成为班里唯一一个考上本科的学生。 而自此开始,在劳动与课余之后好久一段时间里,她就落下了一个毛病,她小小脑海里莫名地产生了与自己碧玉年华不相称的失落与惆怅。 第四节、隐秘的心事 日历转眼就翻到了80年的6月,经过半年废寝忘食的学习,当芳草从高考的考场上下来时,她眼角眉梢无处不在洋溢着兴奋与激动。她快速地穿越一同走出考场的人群,找了个无人的树阴下坐了下来,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一叠备课本,不停地抚摸着,这些已翻阅得纸张卷边起毛的备课本让她不由自主的哭泣起来,她不是因自己考场失意而哭,相反她是为自己的超常发挥考出了意想不到的成绩而激动兴奋的哭泣。 一会儿,开始起风了。芳草抚摸着手中的一叠备课本。眼睛噙满了泪花。她想起半年前赠送自己备课本的那个少年,那个叫晴川的人此刻也该走出了考场,他发挥得好不好哦?“菩萨哦,您一定要保佑他哦”,她在心里默念道,并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空作了一个作揖的动作。 这时,她的班主任老师正好从她身边走过,看到芳草作揖的神态,不由打趣道:“芳草,平时不努力,现在来敬菩萨是不是迟了点?” “老师”芳草正自入神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抬头一看来人见是自己的班主任老师便礼貌地打开了招呼:“不迟,心诚则灵” “灵吗?”班主任话语里掺和着嘲讽。 “老师,我是为别人祈祷,会灵验的”芳草表情很真诚。 “芳草,我还是劝你人要有自知之明,说得不好听,我们三中能考上大学的人还没有出世呢,你还是考虑考虑我之前给你提的事才合适,你说是不是?女孩子家家的别好高骛远,要脚踏实地”班主任继续说。 “老师,我没有啊”芳草对老师的教育并不认可。 “没有就好,现在考试也完了,上次我给你提的事再没有理由拒绝我了吧” “什么事,老师,我不记得”芳草是真的不记得,从与晴川认识后,她一改之前的颓废一心扑在学习上没有闲暇去关注身外之事。 “真是的,上次我给你说给我做儿媳妇的事,你转背就不认账了”班主任直接挑明了事由。 “哦,我不是说了吗我还小不想说这些事”芳草站起来想走。 “16了,不小了,我像你这个年纪已出嫁了。我家小子好歹是个临时工,你还挑肥拣瘦的,也不称一下自己有几斤几两”班主任的话有点不太好听了。 “老师,你家门槛高,我不配”芳草说完就自顾自地走了,留下班主任一个人在太阳里生闷气。 此后,家里又来了几波人,都是来提亲的,其中就包括前文提到的载楚楚与静雯去白泥湖找珍珠的司机吴有德。 吴有德排行老满,上有三个哥哥,一家六口,就有五个壮劳力,在芳草所在的村子也算中户人家了。 吴有德虽比芳草大两岁,但与芳草又是真真切切的同学,从小知根知底,平日里也对芳草家有过帮助,两家关系处得还不错。当吴有德父母带着吴有德提着一堆礼品来上门提亲的时候,芳木樨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看芳草的意思,芳草如果首肯,这门亲事便可以成了。 不想芳草当着吴有德父母的面就拒绝了他,并把吴有德带来的礼品亲自送了回去。 芳草的父亲劝她再考虑考虑,“吴有德家境比我们家可强多了,呃,小伙子人也不错,过了这个村,呃,呃,我担心就没有这个店了。呃,我是一个废人又帮不到你,你认了这门亲事,呃,就等于有一家子人来帮你,你,呃,呃,呃,你以后就要少好多累,少吃好多亏,这样子不好吗?呃,呃,呃……” “不好”芳草对父亲说:“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你做梦吧?”父亲冷冷淡淡地说。 “是呀,我做梦都要离开,带你和芳敏一起走”芳草决心很大。 芳草父亲只当芳草在说梦话,念她年纪还小也没有开口责备她,只是唉声叹气起来。 此后,芳草父亲芳木樨就再没有提过此事,让芳草乐得清净。芳草于是一边照顾重病在床的父亲,一边做死做活地忙着田里的农活,肩负起一家之主的责任。 又一日,芳草忽然对父亲芳木樨说,“爸,田里的农活做完了,明天有便车去白水,我带芳敏到白水去一趟,他吵着要去看火车已好多回了,我怕以后农活忙,我没得时间带他去”。 芳木樨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 第二天一早,芳草就带着弟弟芳敏坐上了邻居吴有德家的拖拉机到了白水。 白水是临江县下属的一个镇,设有县属第六中学,京广线穿镇而过,是附近的人流物流聚散地。 芳草此行的目的之一确实是带弟弟芳敏来看火车的。在火车岔道口,姐弟俩等了很久才听到火车的声音,是一列绿皮客车,可惜还没等姐弟俩看仔细,绿皮客车就呼的一声开过去了,跑得无影无踪。又等了一会,这回终于等来了一列货车,轰隆隆地拉着白色的烟雾,不时地发出高亢的喔喔声。 “姐,火车怎么冒白烟呀?”芳敏好奇地问芳草。 芳草也不知道,便随便找了个理由: “累的唄,人累急了要呼气,它也像人一样,累了也要吐气” “姐,火车怎么还喔喔叫呢?”芳敏还是疑问多多。 “听别人说,是司机在挠它痒痒,它也怕痒,司机要火车快点跑就挠它痒痒”,说完,芳草也忍不住笑起来,芳敏笑得更加欢实。 看完火车,芳草开始办她的正事。一件计划了很久而且很重要的事情,她要去晴家铺去走一趟。 从白水镇到晴家铺,芳草带着弟弟整整走了快两个小时,一路打听才找到晴川的家。 晴川家的房子是农村普通式样,大五间的土砖房。芳草走进晴川家堂屋时,晴川妈妈与姐姐正准备吃午饭,晴川与他父亲不在家,去亲戚家帮工做房子去了。 看到芳草姐弟俩进门,晴川妈妈赶忙叫晴川姐姐多拿两幅碗筷,就邀请芳草姐弟一起吃午饭。见菜品不多又让晴川姐姐去厨房添了一个素菜,一个捆鸡炒辣椒,另外还煮了几个盐蛋。 饭桌上,芳草告诉晴川妈妈与姐姐,她来自西乡白泥湖鹦鹉洲,她叫芳草。她今天来是特意来谢谢晴川父子去年对她的资助还有晴川赠送给她的备课笔记。 晴川妈妈见惯了晴川父子行善积德的行为也没特别在意,不疑有它。 吃过午饭,芳草又借故去晴川的卧室去参观了一番,询问了一下晴川高考的情况才向晴川妈妈与姐姐道别。 出了门,芳草又折了回去,对堂屋里忙碌的晴川妈妈重复说了一遍:“阿姨,谢谢您了,我是白泥湖的,我叫芳草,阿姨,您别忘了告诉晴川哦” 晴川妈妈看留不住芳草,便用袋子装了一袋红薯粉条与几个捆鸡团子,对芳草说:“孩子,阿姨看你和你弟弟都爱吃捆鸡团子,是我自己做的,你带几个给你家里人尝尝”。捆鸡团子就是将猪小肠加工时废弃的肠衣外层洗干净后捆成团,然后晾干薰烤,成品用做菜肴其香无比,如果加以大蒜、辣椒一起加工,那真是让食客口齿留香,食之不忘。晴川妈妈做的捆鸡团子尤其如此,凡吃过他家捆鸡团子的没有不交口称赞的,甚至有的人几十年了仍念念不忘。 芳草倒没有推辞,只是不停地道谢。 芳草也将自己早就准备的礼品:鸡头米与菱角送上。 晴川姐姐又给芳草弟弟塞了几个煮熟的鸡蛋,才与芳草姐弟挥手作别。 看到走远了仍几次回头张望的芳草,晴川妈妈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似乎看穿了芳草的心思。 第五节、隔河传喜讯 七月的临江县正是酷暑难当的时节,而这个时节又赶上了临江一年一度的汛期,浑浊的黄泥一样的河水四处泛滥。白水江原本高出田野的堤岸早就淹没在滔滔的洪水之中,只能从洪水中摇摆的树梢来推断出堤岸原来的走向。多数的村民都畏水如虎,只在高高的高岸处观望着,但还是有一些胆大的人在洪水平缓处出没。他们在河水的浅处打捞着上游随洪水流下来的枯枝树木,在一些低洼洄水处掏摸一下鱼虾。 少年晴川也是在水边观望流连的人之一,但他的目的与那些近水打捞实惠的人们完全不同,他只想怎样度过眼前的河水,他要去一个地方去完成一件大事,去传递一个讯息,这样的讯息对一个家庭来说那是比什么都要紧急都要重大的,甚至是爆炸性的。 昨天,他借了邻居的一辆老旧自行车,一早就出了门。他先去了一趟白水镇六中,查询了自己高考的成绩,然后又去了一趟二十多华里外的三中,查询到了另一个人的高考成绩。获知查询的俩个人的高考成绩都达到了高考本科录取线,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则是一面之缘的白泥湖的那个被自己搭救的少女芳草。昨晚,他家里人几乎彻夜未眠,都被这个喜讯折腾得失去了睡意。 此刻他的眉梢眼角仍无处不在地流露着无法掩饰的兴奋与憧憬。他几度走进水里,甚至有一次走到了齐腰深的地方,但湍急的河水还是将他阻止在浅水处,他懊恼地放弃了自己的冒险计划,回到高岸处。 他知道自己水性再好,今天想泅渡过河的计划还是不可能实现了,他必须另辟蹊径。绕道上游的大桥,尽管要多走近三十华里的路程,但比泅渡要安全,计划也更可行。 他从水边退回到高岸处,急急忙忙地赶回了家。好在邻居的自行车还没归还,他与母亲打了个招呼,就跨上自行车出了门。 近六十华里的路程,他也不知道骑了多久,等他赶到白泥湖渡口的时候,已到了午饭时间。 而眼前除了清晰可见的大堤外就是白茫茫的一片汪洋泽国了,他的心又凉了半截。这是他始料未及的状况。 渡口处有一处低矮的茅草屋,一个约摸五、六十岁的大爷在屋门口修补渔网。 他走到大爷身边,礼貌地打听道:“大爷,您这里的渡船呢?可以送我一趟不?” “小伙子,别提什么渡船了,前天被两个少年人趁我不在的时候划到对岸处,在湖中间翻了船,他们两个都淹死了,我的船也没了,沉到湖底了,现在事情还没了结,倒了大霉了”,大爷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摇摇头没好气的告诉他。 大爷的一席话让他就像一个泄气的皮球一样徒唤奈何。 他在渡口走来走去,思索着,观察着。 一会儿,对岸的大堤上出现了几个人影,他们牵着牛儿,赶着猪儿或者挑着一些包裹类东西从南往北而去。 “喂!喂!……”,晴川试探性地向对岸行走的人们呼喊起来,等待着他们的回应。 他声嘶力竭地嘶吼了许久,终于他看见对岸有一个人停下了脚步,往他的方向张望着。 一会,对岸也传来了含糊不清的回应声。 “告诉芳草,她考上了”,少年晴川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嘶吼着,直到对岸的人们走远了,他才坐来下来歇息一会。 大爷这个时候已将渔网修补好了,坐下来抽一口叶子烟。 少年晴川凑到大爷身旁,耐心地打听着过河的办法。 “没有”,大爷一开口就把路堵严了。 “大爷,您能帮一帮我不,我有重要的事情到湖那边去”,晴川讨好地求助着大爷。 “小伙子,什么事能比命重要?你不要命,我还怕担责任呢,前天的事我还不知道要赔多少时呢,回家去吧,别在这里吼,吼得我耳朵都聋了,再说,对岸的人也听不清,你再吼也没用”,大爷把烟锅里的烟灰在地上磕了磕又开始装第二锅。 晴川一边赶紧从大爷的手中拿过火柴为大爷点燃烟丝,一边向大爷说道:“大爷是这样,你认识湖里的芳草吗?” “芳草?不认识” “她是我同学,我们学校让我来口头通知她,她考上大学了,您说,我该不该去她家告诉她啊?”,晴川撒了一个慌。 “这是好事,她是谁家妹子?”,大爷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我不知道她家大人叫什么。但我知道他没有娘,她父亲得了肺痨病,大爷,你这该知道吧?” “哦,你说的是痨病鬼芳木樨噢,我知道,他是有一儿一女,他女儿叫什么不知道”,大爷的话这会儿开始多了起来,语气也热了起来。 “大爷,您帮帮我吧!”,晴川缠着大爷不放。 “孩子,我帮不上呀,没得船,湖是过不去,喊也听不清,没得法啊。你只能等着,如果县里救灾的船从这里过也许能请他们把消息传过去” 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晴川只好等待着。 大爷的午餐也就是几个红薯,一碗辣椒。 晴川吃着大爷的红薯,眼巴巴地盯着湖面,期望看到县里救灾的船快些到来。但时间拖延到下午三、四点钟了,救灾船的影子也没见到。 看看逐渐失去了威力的太阳,晴川的心里越发焦急起来。 他围绕着大爷的茅草屋转来转去,他看到了大爷屋角堆放的几个废旧纸箱,突然有了主意。 他经过大爷的允许,将纸箱拆解成一片片四方纸板,用绳子穿了起来,然后他找大爷讨了一支毛笔一瓶墨水,用最大的字体写上了五个大字:芳草考上了。 他将写上了字迹的纸板悬挂在大爷茅屋的外墙上,等待着对岸出现行人的时候,他就指着纸板高喊着:芳草考上了。巨大的字体足以让对岸的人看清字迹并将消息传达到芳草家里。 他这一招还真的有效,不一会就有行人从对岸经过,他扯起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嘶喊中,对岸的行人里终于有人停下了脚步,向他这方向张望着,然后做出了点头与鼓掌的动作。 晴川此刻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对岸的人显然看到了他悬挂的大字,清楚了大字的含义,并会将这个消息迅速地传递给芳草家里。 此后,又有几波行人从对岸经过,晴川如法炮制,顽强地重复着嘶喊、指引的动作。 夕阳西下的时候,晴川终于看见对岸一个久违的身影匆匆跑来,也向他嘶喊着,招摇着双手。 晴川知道,对岸的人就是芳草。 晴川摇动着悬挂在屋檐的纸片,也嘶喊着,不管对方是否能够听到,他都努力地嘶喊着,他的嘶喊与对岸传来的嘶喊一齐在夕阳下盘旋回响。 第六节、上学去 候车室斑驳的朱红色木门敞开着,它实在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屋子中间背靠背摆着两张条椅,以供候车者候车使用,屋子的一面墙上开了一个半米见方的窗口,窗口上面用宋体写了三个红色的大字:“售票处”。还只是上午九、十点钟的样子,太阳就明晃晃地穿过窗户放肆地登堂入室,肆意地在候车室的长椅上、地面上跳跃,显示它高强的战斗力。从窗户望过去,下面就是车站的站台,两行铁轨发出刺眼的光芒,一头向南,一头向北延伸。 这个称为白水站的车站只是一个小小的四等车站,每天经停的客车只有南下与北上各一趟慢车。北上的列车停靠的时间是上午11点,现在已是近十点钟了,已开始陆续有人进站候车。 这时,一个略微驼背的老人陪着一个面容清秀中等个子的青年走了进来。青年人左手提着一口红色的旧木箱,右手提着一卷塑料布包裹的被褥,脖子上还挂着一个有些发白的黄色挎包,裤腿高高挽起,露出腿上一、二块没有洗尽的泥巴。从他壮实的身板、黑得有些油亮的脸庞,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农村勤劳的孩子。也许他刚从稻田里上岸呢!他放下行李,走进售票窗口买了一张北上滨呼市的车票。回过身来,他用手上的毛巾爱怜地帮驼背的老人擦了擦汗,然后抱了抱驼背的老人的双肩,亲切的说道:“爸,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去,你不用操心了”。驼背的老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走出了候车室。到了门口,老人还是回过头来,叮嘱道“那你要小心呃,到了学校就写封信回来哦”。青年人嘴上答应着,却别过头去,也许他的内心正翻腾着别人无法理解的情感。他目送老人走远后就在长椅上坐下来,一个人静静地想起心事。 是呀,此刻他的心情是激动的,甚至有些亢奋。这一年,他的命运终于改写。改写命运的符号或者标记就是他挎包里那一封大学录取通知书。 这一年是公元1980年,当时的政治气候可以用早春二月乍暖还寒来形容,中央开始给刘少奇进行平反,通过了《关于党内政治生活的若干准侧》,取消了公民大鸣、大放、大辩论、大字报的权利。但在基层左倾思想还比较顽固,一些人还在运用wg的那一套处理人民事务,比如参军、高考的政审等等,好在大的形势已发生正向的变化,对地、富、反、坏、右等成分不好的子女的参军、升学的政审宽松了许多,即使有些延误,一般也能通过,他就是这样。而他的姐姐在高考恢复的当年参加高考过了本科线,却最终因为父亲是右派,政审没有通过而失去上大学的权利。当高考分数公布,他得知自己过了本科分数线的时候,他和他的家人一度也是愁肠百结,多少天都被惨淡的阴云笼罩着,一家人都在担忧他姐姐的悲剧又一次在他的身上重演。好在他的命运因时代的改变而改变。今天他即将顺利地坐上去省城滨湖市的列车,去圆他人生的梦想,他能不兴奋吗? 今天是1980年8月30日,星期六,后天他将坐进宽敞明亮的教室,开始他的大学生活。对大学生活的向往,对诗与远方的渴望,已淡化了这些年来的苦累与迷茫。他热切地期望着火车快些到来,载上他驶向省城,驶向他的未来。他黑黑的脸显然因激动而乏着血色,他目光炯炯,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终于跳出“农门”,成为一名大学生,对他的人生无疑是最大的诱惑。这一刻他的心情是愉悦的欢快的,他微笑着,尽管他的周围只是寥寥的几个陌生的旅客,他的内心仍是甜蜜的,他微笑着,他的眼中一切都是亲切的美好的。“我的大学生活就要开始了”,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我将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努力吧,晴川”。 这时,从候车室的门外一个挑着行李的高瘦的女孩走了进来,破旧的草帽前沿耷拉下来几乎遮住了她的半张脸。他向她瞄了一眼,没有看清她的面目,以他的人生历练,他也没有胆量去主动搭讪女孩,他只是有些羞怯地笑了一下,把自己的行李往自己身边挪了挪,以腾出一些空间方便她放置行李。 女孩似乎看懂了他的意图,把行李挨着他的行李放下了,然后笑笑,露出一口白而匀称、排列紧密的牙齿,与她蜡黄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在女孩脱下草帽的瞬间,男孩目光与女孩的目光终于交汇,四目相对之下,竟然让两个刚刚见面的人儿楞在了当地。 沉默了好一会,还是女孩欢快的声音打破了候车室了宁静,“晴川,是你呀?” “啊,是我呀,芳草”,男孩也认出了面前的女孩,他的欢喜更是一目了然。 “我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晴川”,女孩的眼眶里已有泪光点点了,看架势恨不得要上前给男孩一拳似的。 “怎么会呢?我刚才还在估摸着,你今天会不会来呢?你来了,我就放心了” “放心了?为什么不放心?”,女孩不解地问道。 “我真怕你不来了,渡口大爷说你考起了也读不起。你来了,我当然就放心了”,男孩晴川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读不起也要读啊。我早就想好了,就是天天去扫厕所也可以挣到学费吧”,女孩芳草对自己信心满满。 “啊!”,晴川的眼神里满是钦佩与赞许。 “晴川,真谢谢你哦,没有你留给我的备课笔记,我真的就没有希望。我能考取你有大半功劳。还有,真亏你想得出在纸板上写字告诉我考取的消息。今年的洪水实在是太大了,堤虽然没决口但堤下都积了很深的水,我们都搬到堤上来住了,天天在抗洪,我心里虽挂念着高考成绩但确实没有办法获得消息,再说我对自己也没底,不知道能不能考的起,你把消息传到我村里,我家像过年一样热闹了好些天,把我积攒的黄豆都吃完了……”。女孩一下打开了话匣子,心里有好多好多话语要对面前的男孩倾诉。 男孩静静地听着,微笑着,他终于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兴奋已让他的脸色黑里透着红色。 “你呀,怎么给我留个信连地址都不写,让我想写封回信说句感谢的机会都不给”,现在女孩芳草开始埋怨起男孩,不过她的埋怨一点也不带着怨气,倒像与自己的亲人撒娇一般,“今天要是没有碰到,可能就再难见着咯”。 “那能呢,这几天我天天在家门口拦白泥湖到白水的汽车,看你在不在车上,我也很担心你不来哦”,晴川的坦白使芳草的内心似蜜一样甜甜的。 “你考的那个学校?”,芳草用她那双漂亮的眼晴直视着晴川。 “滨湖大学”,晴川应道。 “我也是”,芳草听见男孩的回答反而欢喜起来。 “你也是滨湖大学?我是中文系” “我也是”芳草更加欢喜起来,接着她又问道:“我368分。你好多分哦?” “500多吧”晴川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地回答了芳草的问询。 “500多,晴川,你亏大了,你这个分数不说上北大、清华至少可以报复旦呀?”芳草此刻真是目瞪口呆了。 “都一样,重要的在个人”晴川回答。 看着眼前面容黝黑的少年竟然舍高就低报了一个与自己相同的大学,芳草开始还有点回不过神来,继而芳草想起晴川给自己的信里那句“滨湖大学见”,不竟泪光闪闪,一股暖流悄然从心里升起。 …… 正如释迦摩尼所说的一样:“无论你遇见谁,都是你生命中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此前的一次邂逅竟然会改变二个人的命运,演绎出一段传奇。 接下来的行程简单而明了。绿皮火车吞吐着巨大的白色烟柱,咣哧、咣哧,一路向北驶去,奔向他们共同的母校滨湖大学。 铁路路基旁绿色的树影和一栋栋低矮的民舍在快速地向后倒流而去,太阳从车窗射进来,照射在乘客的胸口和脸上,也许是列车在开动的缘故,一股股稍稍凉爽的风从车窗里吹进来,直扑迎面而坐的这两个年轻人,而背向而坐的乘客就没有了这样的好运气,只能靠头顶上破旧的电扇格叽格叽地时停时歇地送来一些热热的风,乘客们吸着烟或者聊着天,打发着无聊的时光。 可是一路奔驰的火车在运行三两个小时后却突然咣哧、咣哧几声后停了下来。列车员举着喇叭向乘客广播着:前方因山洪爆发,出现塌方,列车临时停车。 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了,直至夜幕开始降临,说好的临时停车竟好似成为了进站检修,再也没有开动的迹象。 在无聊的等待中,乘客的脾气慢慢变得异常火爆,前面的车厢里传来嘈杂的吵架声,后方的车厢里甚至出现了斗殴事件。 照理这两个有着相同的16岁的年龄,相同的生活经历,又即将成为同校同系的同学,应该天然的亲近,可以坦开心扉,迅速地融为一体,但腼腆、羞怯与未见世面的胆怯阻碍着他们,以致两个年轻人交流的渠道时断时通,而眼神的交流代替了彼此的言语。 突然,芳草拉了一下晴川的衣袖,轻轻地说:你看,胭脂月! 晴川顺着女孩的手指,他果然看到车窗外高高的天际悬挂着一轮胭脂月,它硕大红艳,雍容华贵,仪态万方。 晴川忽然心头一热,他想起了在家乡流传的一则关于胭脂月的故事。故事里讲一个叫太阳的男孩与一个叫月亮的女孩相爱却受到家族的阻碍,最后只能殉情而亡。上天感念太阳与月亮对爱情的执着,就让太阳做了天上管太阳的神,让月亮做了管月亮的神。所以,有时候,我们会在黄昏,看到太阳与月亮交汇。太阳恋恋不舍,不忍离去;月亮匆匆而来,脸色胭红胭红的,那是月亮涂了胭脂来会她的情郎太阳哥哥呢!谁要是在这样的黄昏,与一个女孩或者男孩相遇,他们就有缘结成夫妇,共享美好姻缘。 晴川想着故事,瞄着眼前的芳草,一丝羞怯从他的眼眸一闪而过。 多年之后,他对这一情景仍历历在目,他忘不掉家乡流传的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他忘不掉这个黄昏与这个女孩共赏胭脂月的激动与羞怯,他更忘不掉胭脂月照耀下的这个笑意盈盈的女孩。多少个夜晚,他会梦回到现在这个黄昏,想象着见到眼前的笑意盈盈的女孩,哪怕只是匆匆一瞥,他也会为自己心愿的实现而宽慰。 但此刻,这对少男少女不会有离别的思念,他们只有相识的愉悦与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他记起自己曾在郁达夫散文中读到的一句话,“仙侣同舟”,古人每当旅行的时候,老在心中窃望着这一种艳福。今天自己真是最有艳福的人了。 当她杯中的水快喝完了,他会主动地跑到列车开水间帮她加满开水。当无座的乘客故意的挤占着她的座位,他会挺身为她挡着。这时她会报以羞赧的一笑,露出她一口好看的牙齿。 有时走道上的乘客会面对着他吐出一串串烟雾,她会以书当扇将烟雾扇开去。有时书会从昏昏欲睡的他手中掉落,她会为他捡起,并弹出灰烬,细心地将皱了的书页用手熨平,然后放回到列车座位间的小桌子上。 这些细微的举动虽然不似言语热络但更能给彼此留下深深的印记。 漫长的等待折磨着所有的乘客,而此时,两个年轻人也早已饥肠辘辘,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又是夜幕垂垂,身上没有带吃食的乘客只能徒唤奈何了。开始晴川想了一个办法,接了一大缸子开水,聊以充饥,到后来,车上连开水都没有了。晴川看着眼前仅剩半缸子的开水,不敢再喝了,他捉摸着要留到最困难的时候,列车什么时候能开动谁的心里都没有个准星啊。 就在这时,芳草从自己的包袱中摸出了一个手绢包裹的小包袱,打开来,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块带着小小缺口的月饼,那缺口该是谁尝过留下的痕迹吧。 芳草将月饼扳成两半,将留有缺口的一半留给了自己,另一半递给了晴川。 他忸怩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她递来的月饼,像个女孩一点一点的咬着,两人相视而笑,彼此的心中再无藩篱,只有息息相通的默契。 其实晴川的行李里也带有捆鸡团子,可惜还是生的,不能食用。 也不知过了多久,列车终于开动了,芳草靠在晴川的肩上香香地睡去了,随着火车的颠簸,芳草的柔软身体慢慢地滑向他的胸部、直至双腿,她把他的双腿当做了自家的闺床,美美地睡着,他有时感觉到双腿袭来一阵阵麻木,他想挪一挪芳草的头部,但当他的手一接触到芳草的秀发,他又胆怯了,放弃了自己的想法。他就这样一直等待着芳草苏醒。但越是如此,芳草好像故意与他作对似的,越发睡得香甜,有时甚至将自己的双手交叠一起,当做了枕头。而列车的颠簸时时有让芳草的头滑出腿外的风险,于是这个男孩就不时地踮起脚尖,人为地制造一个向内倾斜的角度,以阻挡女孩的头部滑出腿外。当列车颠簸,女孩的身体也会一起起伏,当男孩感知到女孩可能滑出自己腿部,跌落车厢的时候,男孩也曾勇敢地扶住过女孩的肩膀,有一次,他甚至因挨得太近,清晰地看见了女孩右眼角旁生长的一粒小小的泪痣,还从女孩的头发中发现了二粒稻谷。他想,上车前,也许她还在自己的谷坪里劳作吧,是晒稻谷,还是用风车扬瘪谷呢?相对于晴川的拘谨,芳草好像坦荡大胆些,或者是她实在太困了,又或者她对眼前的男孩早就信赖有加,她就这样美美地睡在男孩晴川的腿上,直至天色微明。 一种别样的情愫就这样无形无息地在这对少男少女的心田播种,它还会萌芽吗?它会像所有的植物一样开花、结果吗?我们无限地期待着。 列车终于再次拉响了汽笛,咣哧、咣哧,一路向北驶去,奔向他们共同的母校--滨湖大学。 第七节、引路人 大学生活开始了,一片新的世界在晴川和芳草的面前徐徐展开,他们在庆幸自己终于跳出‘农门’成为吃上‘国家粮’的城里人的同时,更加发奋地开始攻读功课。 晴川在诗人老师赵延亮的感染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爱上了诗歌,爱得如饥似渴,爱得一塌糊涂。他像一只饥渴的野兽,拼命地涉猎着自己能借阅的所有的各种各样的诗歌书籍,从泰戈尔到马雅可夫斯基;从徐志摩到艾青;从国外的到国内的;从古代的到现代的;从诗歌集到手抄本,不一枚举。 大学的图书馆为他打开了一扇明亮的窗户,尽管窗户还不宽敞,在那样的年代,一切百废待新,许多文学作品还没有摆上图书馆的书架,而他涉猎的视野却在无限地扩大,仅从学校图书馆借阅已难以满足他阅读的需要,于是他的触角伸向了各位同道,甚至伸向了校外。只要听说谁有自己心仪的诗人的诗集,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前往借阅,或者购买。有时囊中羞涩,他就只能在自己每月21元的生活补贴里去挤占、腾挪,导致有些日子连早餐都让路了。 这些日子,芳草并没有与他有太多的交集,各自在忙碌着。但忽然有一天,芳草等在回宿舍的路上,叫住了他,“晴川,你等等,听说你为买诗集,连早饭都省了?” 晴川看着面带怒色的芳草,未置可否。 芳草却不管不顾地递给他一叠饭票,嗔怪道:“你真疯了,哪有你这样的?你自己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像谁爱理你似的?” 芳草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晴川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一点一点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他还在痴痴地想着心事。 他知道,芳草每月的生活补贴也只有21块,她家里有一个患矽肺病的父亲和一个小五岁的弟弟需要接济,一个学生哪来的钱去接济家人,还不得从自己并不宽裕的生活补贴里去挤,落得她经常是咸菜就饭,也有断顿的时候,哪来的饭票接济自己呢? 看着芳草的背影,他早已泪光闪闪。 学校的诗社也是刚刚成立,掌舵的社长名叫荣幸,此时他正在招兵买马,急欲扩大自己的队伍,为争得学校的一点经费努力。他不知从何处听闻晴川酷爱诗歌就找上门来,硬要拉晴川参加诗社,还要封一个副主编的头衔。 晴川虽慕其名,但还是有自知之明:“我还不是诗人呢,一首诗歌也没写过” “哟呵,我的老弟耶,听说过‘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句话没有,就是专门针对你这样的人说的,你入了诗社,就有了写诗的氛围,氛围,你懂的?我敢保证,你加入诗社,在诗社的氛围中,你三五个月就会写出足以引以为傲的诗篇。到时你就是诗人,就可以实现你人生的梦想了”,荣幸的三言两语就把晴川的铠甲全部卸了下来。 晴川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加入了学校的诗社,而且还顶着一个诗社的副主编的虚衔,说穿了就是一个刻字工兼打杂工。每周的周末就是诗社的活动日。在周末之前,晴川必须按期完成社长交办的刻蜡纸、油印社刊《仙人掌》的任务,有时候还要肩负会务的责任,提前去打扫诗社集会的场所,为一众诗社的会员们准备好足够的开水。当这些工作做完,社长会给予一个赞许的眼神。晴川的心思不在是否得到社长的赞许,他期待的是能听到学校各位诗人们以各自的方言朗诵各自的诗歌作品,更重要的诗人们将要交流的写作经验。 这样的活动举办了好多次了,每次晴川都像一个小学生一样认真虔诚地听着诗人们的侃侃而谈,但每次他都如堕雾里云中,不知诗人们所云为何。 他按照诗社里诗人们的高论与指点,自己开始写诗了。他从模仿新月派的诗歌到朦胧派,从印象派到现代派,不一而足,最终一首像样的诗歌都没有写出来,自以为满意的几首习作,拿给诗社社长批阅,社长却是一个字做了评说:浅。 哪怎样写才能深呢?晴川虔诚地等待导师的耳提面命。 社长说:品,自己品。 晴川就如一只迷途的羔羊陷入了无边的苦闷中。后来,他又按照写作课上老师教导的写作方法与技巧来写,终于写出了一首自己满意的作品--《空》。 那夜有雪飞落你的额头/还未等我伸出笨拙的手/风已把它拂走/那日有花飘落你的发髻/还没等我看清花的模样/鸟儿已把它叼走/那刻有叶儿停在你温暖的手/我正要将叶儿捉住/你却缩回了你的手/于你,我就像一叶孤寂的舟/再甜美的意境/都空无所有 当他兴致勃勃地跑到社长的宿舍,请求社长同意将这首自己呕心沥血的诗作编录在社刊里时,社长还没看完就给他翻了一个白眼,但这次多说了两个字:直白,丢。 晴川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他发誓即使揪光了自己的头发,也要写出一首好诗来。 这一天,周末。晴川又在宿舍咬笔头,搜肠刮肚,一把一把的揪着自己的头发的时候,芳草来了,她今天是来为他换洗床单的。自从一同进入这个学校,芳草就添加了一个爱好,为自己认识的第一位同学、为自己在列车上睡过他双腿的同龄的同学承包了被褥的换洗工作。这份待遇直到眼前的这个男孩成为男人离开学校后才终止。 见到晴川又坐在自己的床边,左手揪着自己的头发,右手握着钢笔,一幅难产的样子,芳草不禁调侃起来: 晴川,你这样一味地人云亦云,模仿你自己不熟悉的东西,你就是把头发揪光了也写不出来的。我爸常说,熟能生巧,我七、八岁就开始下田插秧,无非是自己平时看大人们插秧看多了,自然融会贯通。你写什么爱情,你谈过恋爱吗?我觉得,诗歌千万种,什么技巧啦,什么措辞啦,当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真情实感。社长的看法并不代表杂志社编辑的看法,不代表赵老师的看法,也不代表我的看法。我觉得你应该少管些技巧先从自己烂熟于心的东西写起。你看看真正流传不衰的诗歌那首诗歌的用语不是大白活似地,像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像艾青的《我的保姆大堰河》……不一而足,关键在意境,在情感,而不是故作高深、让人读来似懂非懂。 芳草的话有如醍醐灌顶点醒了晴川,他决定听从芳草的告诫,从自己最熟悉的生活开始着笔。 从童年到走出农村,自己生活的一幕幕开始在脑海里浮现,他仿佛看到自己的父亲肩扛犁铧走向田野的架势;他仿佛看到因为政审没能通过而当了泥水匠的姐姐在城市的脚手架上头顶烈日辛勤劳作的眼神;他仿佛看到自己为挣够自己的学费与父亲一起割芦苇满手血口子的场景,……,晴川的鼻子酸酸的,一行行热泪在自己的脸上奔流。 与此同时,一行行诗句自然而然的跃然纸上。他快速地记录在稿纸上。终于他写出了与自己生活最贴近的原生态的诗歌组诗《乡恋》。 这一次,他没有急急地拿给社长荣幸看,而是去找了自称不懂诗歌的芳草。 在图书馆旁的莲池里,有一处他与芳草共同学习的出处,一方莲叶簇拥的石台。 晴川便把自己一挥而就的诗作念给芳草听。 《开荒》 …… 我接过父亲递给我的铁镐 以我的年龄不相称的成熟 坚定的荷在有些稚嫩的肩膀 使命般的力量 从我热热的心田升起 …… 我知道,铁镐它用华夏的历史做胚 经五千年的文明熔炼成钢 再经民族无尽的苦难锻打成型 然后用民族的血液淬火 雪亮的镐身如同阳光一样锐利 于是我便以信念为镐 以汗水为犁 忘情地开垦着荒芜 不管是土地的还是心灵的 …… 芳草凝神静气地听着晴川的新诗,她一点一点地为晴川的才情所融化,不知不觉中,她与晴川越挨越近,在晴川还沉醉诗歌其中的时候,她突然在晴川的脸上轻啄了一下,笑意盈盈地说道:“晴川,孺子可教,奖励你一下”,然后跑了。 女人真是一座最好的学校,晴川就这样一步一步被芳草引导着走出了诗歌的迷雾,一步一步地步入诗人的行列。 第八节、友谊铁三角 进入大学,晴川还遇到一件对他来说也算得上奇缘的事情,这就是在自己到达学校的当天,在自己的寝室里,他居然见到了几年前作为插队知青曾居住在自己家里的滨湖市城市青年罗跃进。 原来,罗跃进回城后一直在努力复习功课,终于如愿考上了滨湖大学。现在竟与晴川成为了同班同学与室友。天下的事真是太奇妙了。 当晴川从罗跃进相当热情的拥抱中挣脱出来,他打量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了7、8岁,也比自己强壮、老成的大哥哥,心里感到无限的温暖与亲近。而且第二天,他又获知了罗跃进已被指定为自己班级的班长,自己也被跃进大哥推荐为班级生活委员,专门为全班同学领取、发放饭菜票。那时,晴川还是一个16岁的世事不懂的懵懂青年,人生的阅历太短,人生经验就几乎是一张白纸。现在忽然在自己的生活里出现了一个能指点自己、照应自己的大哥哥,他觉得自己的天空阳光明媚,生活充满了色彩。 一天,晴川特意将芳草带到大哥罗跃进的面前,慎重其事地将芳草介绍给大哥认识,请求大哥以后多多照应一下自己的这位老乡。大哥爽快地答应了,并且还握了握芳草的手,让从来没有与男生握过手的芳草不好意思起来,赶紧从大哥的手中抽出来,退开了几步距离。 晴川有些摸不着头脑,一个初次出门就敢睡在自己腿上一夜的女孩对自己的大哥居然这样忸怩,时刻保持着距离。 这个无知的晴川呀,真不知说他什么好。 不过,从此以后,他们仨的友谊就随着时日的流逝而一步步加深。 在不知不觉中,他们仨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聚在一起的日子多了;下课后一起回寝室的次数多了;在操场一起运动、一起看球赛的场次多了;甚至还相约着去爬了学校前面海拔300多米的麓山;在这样的日子,跃进大哥善尽了作为大哥对两个小弟小妹的照顾,也成为了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晴川与芳草他俩的人生导师。 作为导师,跃进大多时候会给他俩讲授一些人生经验、接人待物的处事方法,有时候,大哥跃进也会给他俩讲一些耳热心跳的段子,甚至是两性关系的有关知识,大哥好像无所不懂,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总是让身边的两个小弟小妹目瞪口呆。芳草总是在大哥开始讲授少儿不宜的段子时会主动拉开一段距离,她觉得大哥什么都好,就是这点不好。有时候,背地里芳草会对晴川抱怨大哥跃进太流太痞了,好像与自己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但大哥这样的行为并没有妨碍他们仨的友谊,彼此都认可对方是值得信赖的人。 这样的信赖与大哥跃进的一次仗义行为有着最紧密的关系。班级生活辅导员苏林安排几个女生到他家帮助搞卫生,芳草也在其例,可是芳草因外去勤工俭学给耽误了。这本来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但对芳草来说又是一件大事,因为班上同学都知道苏林是一个爱计较的人,得罪了他免不了要被穿小鞋。她很怕因为一件小事影响与辅导老师的关系,知道自己的失误的后果,芳草不免有些担心,她决定第二天一定找机会向苏林老师好好解释并道歉,但她尚没有来得急行动,苏林老师就将她堵在了教室门口。 “芳草,你昨天晚上夜不归宿,到哪里去了?”,苏林老师的问话带着明显的质问性质。 “哦,苏老师,对不起,我昨天去外面有事把您安排的事给忘了,我下次一定补上”,芳草诚惶诚恐。 “我问你昨天晚上怎么夜不归宿,别答非所问”,苏林执拗地问。 “苏老师,我没有夜不归宿,只是稍微迟了一点回校的,宿管阿姨可以作证的”,芳草耐心地解释道。 “是吗?你夜不归宿就是宿管阿姨告诉我的,我还会冤枉你不成?”,苏林老师一时起来了怒火,对芳草近似吼叫了。 “我没有,苏老师,我真的没有”,芳草那见过这样的阵仗,见到四周围拢来的同学,委屈的泪水一下子就下来了。 同学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好奇地想弄个明白,但当大家看到芳草脸上的泪水时,大家都明白了:又有一个同学遭到苏林的毒手了。 这时上课的铃声响起,芳草犹豫了一下,就准备往教室走去,但苏林叫住了她:“给我继续站着,好好反省反省” 得知芳草受罚的晴川与班长罗跃进一同从教室里跑了出来。 “苏老师,先让芳草回教室上课吧,她同寝室的同学都能证明她没有夜不归宿,有问题等下课后再来你办公室说清楚不可以吗?”,罗跃进对苏林这样说道。 “你说没有就没有,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苏林老师这时候有点蛮横不讲理了。 “当然是听你的,苏老师,但你别选这个时候呀,现在上课呢,赵教授在等着我们呢” “你两个回去吧,芳草留下”,苏林还是固执地不肯退让。 “非要选在这个时候吗?苏老师,你应该知道你这样做是不妥当的。我是班长,我有责任把她带回去上课”,罗跃进也很理气直壮。 “我教育她是我的权利与责任,你别多事”,苏林拒绝了跃进的请求。 “你这是在故意刁难人家芳草,无非是芳草昨天忘记帮你家搞卫生嘛,你就借机报复人家,要不要我到校长室去吼一嗓子?”,晴川却不合时宜地冲出这么一句。 “好,晴川你有狠”,听到晴川这样说,苏林打了一个寒颤,丢下这样一句话走了。 还有一件事也让芳草对大哥跃进的信赖与日倍增。班上组织到麓江边野游,晴川却是一个愣头青,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水里,好久好久才从很远的地方伸出头来,一边在水里扑腾,一边在喊着什么,那时谁都不知道谁的水性,芳草虽然知道晴川会游泳但见到现在的晴川在水中扑腾的情形心也慌了,脸也吓白了,回过神来就直喊大哥跃进“快去救晴川” 听到芳草的呼救,跃进也没有犹豫连衣都没脱完就扑进了水里,可是他自己都忘记了,他的水性一点都不好,只游了几米远就没有了力气,也在水里扑腾起来,芳草见状急得在岸上撕开了喉咙喊起来:“罗跃进,罗跃进……” 远处的晴川其实没有危险,他的水性绝对是一流的,刚才他只是故意搞的恶作剧。 芳草的呼喊晴川听的一清二楚,他看见近岸边水中的动静就猜想是跃进落水了,于是又飞速地游了回来,从身后抱住跃进,三两下就将跃进大哥拖到了岸边。 虽然是虚惊一场,但从此却让跃进、晴川与芳草的友谊之船驶得更加沉稳、更加遥远。 但无论三人的关系怎么亲近,三角形的边长并不一致,这体现在芳草对待晴川与罗跃进两人的态度上。 芳草对罗跃进的帮助,基本采取了拒绝的态度,从不主动请求跃进为自己做什么事,哪怕是很小的一点事,而对待晴川她就像使唤自己的兄弟没有任何顾忌,而且从不说谢谢。 有一次晴川无意识地说道:“芳草你不谢我呀?” 芳草回道:“谢你?干吗要谢你?你给我做点事不乐意吗?我还以为你愿意做我的奴隶……一辈子的”,然后把话头停住了,拿眼看着晴川。 晴川大笑起来,“芳草,你想得真美,我这辈子只做诗歌的奴隶” “有矛盾吗?”,芳草揪着晴川的耳朵。 “没矛盾”,晴川老实说。 “这不得了”,芳草这才放开揪晴川的手蹦跳着走了。 这份心境自然是因为芳草已把晴川当成了她自己的人,她觉得自己已芳心暗许,虽然没有明说,但一份情愫早从相识起就已扎根,只有晴川还傻傻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其实也不是这样,晴川只是羞于启齿表达自己的爱意,在他的心里,他也早就把芳草当做了自己生死与共的人,他就是觉得芳草与自己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还需要哪些华而不实的言语与做作吗? 两个人就这么顺风顺水地培植友谊与情感,但忽然有一天,芳草与晴川的情感之舟一下就碰上一个漩涡。 大二暑期即将到来,芳草想把晴川的被褥洗一洗,就趁星期日去了晴川的寝室。 晴川又不在寝室,估计又是去忙诗社的事情去了。 芳草把晴川床铺上散放的书籍、衣服收拾了一下,就开始收拾被单、枕套,动作麻利熟练,一气呵成。最后一步就是揭床单了,她想也没想就把床单揭了下来,这时她忽然看见床单下躺着一个日记本与一些书信。本来芳草是绝对相信晴川的,但这一天不知怎么啦,她的好奇心突起,她就把笔记本与书信一齐卷进床单,带走了。 晚饭时分,晴川回到寝室看到自己床铺上除了褥子外,空无一物,就去了芳草的寝室。 芳草不在寝室,同学告诉他,芳草去外面草坪收被子去了。 晴川于是就寻到草坪,却见芳草一个人依坐在围墙下,眼晴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 晴川还是第一次见芳草这样,总以为她是一个要多坚强就有多坚强的女孩,不想她也有脆弱的时候,不禁吓了一跳。 “芳草,你怎么啦?”,晴川站在芳草的面前,急切地发问。 芳草面无表情地呆坐着,一抹夕阳投注到的脸庞,让晴川看得更加焦急。 “谁欺负你啦,芳草?”,晴川的追问还是没有答案。 这时,晴川看到了芳草抱在怀里的笔记本与书信,才似懂非懂地又追问了一句:“这是我的笔记本吧,怎么在你这里?” “你以为我稀罕”,芳草一把将笔记本与书信一齐甩在晴川面前。 晴川有些莫名其妙,芳草从没有对他发过火,平日里的一些蛮不讲理也是掺杂着小女人的温情,他很消受。而此刻,芳草的怒火是真实存在而且难以熄灭。 俄尔,芳草又捡起笔记本,翻开,念道: “‘你这温情的白色火苗/我捉住,放在掌心/也许你只是天空中最细小的一朵/却是我最想要娶的那一朵……’,晴川,你爱谁呢?你最想娶谁呢?” 听到芳草的诘问,晴川才完全明白芳草误会了自己,此刻,他不想辩解,他知道眼前的芳草只是一时迷惑,以她的聪慧她很快就能品出诗句的真实含义。 于是晴川也不顾芳草的诘问朗诵道:“情路会慢长/但即已开始终将会圆满/我相信,你此生将不会离开我/如同你的到来就是为了融入我的血脉/如同大地的多姿/我们十六岁的年华也是如此多姿……你终会由一朵雪花变成一滴泪水/藏在我的眼角,看潮起潮落/那时我该能知道你的欢喜与悲愁……” 也怪,随着晴川的朗诵,让芳草似乎约有所思,她的怒气开始消失。她没有继续诘问晴川,而是随着晴川的朗诵一步一步地被诗句所绘就的情景所吸引与折服。 “芳草,你不愿我读给你听吗?这首诗我都酝酿两年多了,从白泥湖就开始打腹稿,才完成初稿”,晴川上去伸手去牵芳草的手,却被芳草甩开了。 “鬼才信呢,自己看看这些书信,哥哥长哥哥短的,还来骗我?你以为我是小姑娘呀?”芳草还是不理晴川,却开始收取晾晒的被套、被单。 “你也可以叫我哥啊,也可以给我写信啊,我给你这个待遇,但你得首先变成我家堂妹才成”,晴川现在特想哄着芳草不想被芳草所误解便实活实说。 “你想得美”,芳草却不领情。 “那我就没有办法,只能忍受这种刺鼻的味道咯”晴川故意捂着鼻子笑道。 “什么味?”,芳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山西与镇江名产”,晴川还是笑。 等芳草明白过来,晴川早就不见了人影。大概是去食堂打饭去了。 第九节、相濡以沫 日子就这样急速的向后退去,转眼就是1982年6月了,太阳开始有些火辣辣的味道了。男学生们早就穿上了短衫短袖,女学生们则换上了短裙或者连衣裙。 晴川还在穿着冬天做内衣的一件浅灰色长袖上衣和厚厚的旧军裤,为使自己显得凉爽一些,他就经常将衣袖挽得高高的,这样长袖就在他的心目中变成了短袖,但对于厚厚的军裤他就没有办法了,只能放任汗液的肆意了。对此,他并没有多少抱怨,反正他不在乎人们怎么看他,他的兴趣只在他的诗歌。 晴川今天特别特别兴奋,他今天收到了滨江文学社寄来的社刊《滨江文学》和稿酬单,他急忙翻看着杂志的目录,当他看到目录的中端赫然地写着《乡恋》---晴川的一刹那,他的大脑好像钟表一样突然停摆了那么短暂的几秒,然后一股无法言说的快感从下向上,直冲脑门,他要急急的去告诉芳草这个消息,可芳草在哪里呢? 这时他才记起芳草到校外做清洁工去了,现在还不会返回。一想到芳草,他的心中就会涌现不可名状的愧疚。他清楚地知道芳草勤工俭学的收入除了接济她的家人外,至少一半补贴给了自己。一想到这,他的心就会莫名的疼痛。 到邮局领过了稿费,12元,太好了,晴川想,今天该是自己回报芳草的时候了。于是他又拐过邮局的街道走进了一家百货商店,该为芳草买点什么呢?他想该为芳草买条裙子,班上几乎所有的女同学都穿上了裙子,个个花枝招展,争奇斗艳,只有芳草还永远穿着入校时的土布裤子,一件的确良上衣都洗退了颜色,与一个女孩子的青春烂漫实在太不协调。他看好了一套标价10元的白底浅花的连衣裙但又担心买回去不合身,所以他并没有付钱就离开了商店,他打算明天拉上芳草再来,他需要征得芳草的同意。 在回宿舍的路上他在一个卤肉铺花2元钱为芳草买了一份卤牛肉,这是芳草的最爱,尽管他自己从来没吃过,也没有见芳草吃过,只是在与她的聊天中见过芳草一片神往的神情,他就记在了心里。 他捻了一小块放进了自己的嘴中,他对自己说,这是对自己的慰劳。他再次捻起了一块稍大的肉块,犹豫了一下,他又放了回去,把牛皮纸仔细地包起来,然后摔开大步回他的学校去了。 像心有灵犀似的,芳草手里拿着饭盒在路口等他,晴川把卤牛肉包交给芳草,然后去食堂打了一份光饭,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图书馆旁的莲池。这里有他俩的一处隐秘基地,莲叶簇拥的莲池中的一处石台,足可以容纳两个人在此读书、歇息与谈情说爱。 芳草把卤牛肉包摊开在石台上,浓重的香气把两人的胃口吊的老高老高。 芳草只是嗅闻着,陶醉着,没有动筷。 “晴川,你哪来的钱这样奢侈?” “你猜!”,晴川一边说一边就夹了一块大的牛肉塞进了芳草的嘴里。 “我--猜--不--出”,芳草嘴被牛肉占满,说话呜呜着。 “你看,芳草,我的诗歌发表了”,晴川从衣服里掏出《滨江文学》递给芳草。 芳草急速地翻到了刊登了晴川诗歌的章节,一行一行朗读着,她的眼晴越发明亮与欢喜。 但晴川从她的手中把杂志抢了下来放到了一旁,“现在,芳草,我们的工作是吃卤-牛-肉”,然后又给芳草嘴里塞了一大块。 芳草边吃着牛肉边神往地说:“要是天天有这样的日子该多好呀” “面包会有的,牛肉也会有的”,晴川模仿着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里列宁的卫士瓦西里说话的口气,说道。 两个年轻人快活地享受着神往许久的卤牛肉,他们此刻觉得什么都好,连空气都是甜的。 享受完大餐,两人背对背依偎着继续他们悄悄的对话,但忽然芳草颤抖了一下,她感到背部针一样扎痛。 她转过头对晴川说道:“我背上好痛,你给我看看,是不是长了一个疮?” “啊?我撩你衣服啊?不好吧?”,晴川突然犹豫起来。 “虚伪!”,芳草面对晴川的迟疑蹦出来两个字。 晴川争辩道:“芳草耶,我怎么就虚伪啦” 在芳草的心里,你晴川早就把自己都看光了,这会儿却装起斯文来。原来芳草一直以为自己落水被晴川搭救的时候,晴川不仅看见过自己的身子而且还给自己做了人工呼吸,所以平日里她相对晴川要放得开些,没有晴川这般拘谨。 “别不承认哦,我落水的那次,你没有看过我的身子……”,芳草把话停住了,拿眼逼视着晴川。 “哦,你想哪里去了。那次救你上来后,我本打算就那样送你回家,是我爸爸见你冻的瑟瑟发抖就把我盖的棉被披在你身上,一齐把你送回了你家,你还说呢,把我的棉被浸得出了水,晚上我与我爸共一床被子冻得只打哆嗦” “是这样吗?是这样吗?”,芳草还是不相信晴川的话。 “不信,你回去问你爸啊”,直到这时,芳草才停止了追问,却让她明了自己原来的想法都是想当然,从此她与晴川相处时就变得矜持起来。 借着夕阳的光芒,晴川按照芳草的指引缓慢地揭开了她的上衣,果然在她的左肩膀下看到一个高出皮肤的红色包块,晴川轻轻一按,包块就噗地破裂了,先是射出一串白色的液体,然后是红色的液体。晴川稍微用力地四周按压了一番,才将包块里的液体挤出来。 “芳草,要不要我用嘴吸一吸,把余毒都吸出来”晴川说。 “晴川,你要死吧,你不嫌脏啊,你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吧?”芳草假装生气,其实心里美滋滋的。 晴川从后面抱住了芳草,想让芳草躺在自己的腿上,一起看星星,芳草却挣扎着躲开了。 芳草瞪着眼晴一本正经地对晴川说:“你真的傻到了家,男人与女人不能躺在一起的,女人会怀孕的,要是有了小晴川或者小芳草,那怎么得了?” 将信将疑的晴川赶紧放开了芳草,歉意地笑起来。 第十节、私有财产 滨湖大学仙人掌诗社现在改名为仙人掌文学社,由它举办的《乡恋》创作座谈会在中文系的会议室举行。社长荣幸做了开场白。无非是介绍他作为社长如何发现、如何培养、如何扶持晴川,最终才使晴川取得了创作的成功,他演讲的结语更有诱惑力,“加入仙人掌文学社,你就与作家与诗人只有咫尺之遥” 于是大家鼓掌,欢迎他快点下台。 接着就是晴川的发言,应大家的要求,他先朗诵了《乡恋》中的一首《开犁》来。 开犁 选择在一个春日/父亲把藏了一冬的犁铧/擦拭一新/稳稳地插向板结的土地 父亲开犁的声音/清脆甜蜜中透着焦急/仿佛积蓄了一冬的梦想/都浓缩成音节/化作开犁的这声低吼 父亲磁性的声音/穿过深厚的土层/穿过额上重重的苦难/传得很远、很远 有时父亲会俯下身子/察看翻转的泥土/父亲感动的泪珠/趟过沟壑纵横的脸颊/滴落在犁铧上/在阳光下/开放成美丽的花朵 为寻找花朵/父亲的一生都在与贫穷肉搏/脊梁压弯了/他就用更亲近的方式/如恋土的犁铧/俯吻着贫瘠的土地/用他的血和汗甚至生命/顽强地开掘着不屈的信念 …… 朗诵完毕,晴川就开始介绍自己创造《开犁》、《开镰》、《开荒》这首组诗的创作过程,他的眼神在会场里搜索着,当他的目光投注到会场里的芳草时,他的心仿佛一下子就坦然了。 于是,他首先客气地感谢了自己的赵延亮老师、诗社荣幸社长的指导,然后他说道,今天我还要特别感谢一个人,她是我的同班同学,她不是诗人,她也不爱好诗歌,但就是她在我孤立无助迷茫彷徨的时候,点醒了我。她的话语朴素到近乎原始,‘从自己最熟悉的生活写起’。是呀,她的话语就这样点醒了我。对我这样的初学者来说,真情实感是最重要的,比技巧来得稳重、来得实在,它能让我们从最平凡的生活里、自己最熟悉的人物、场景中发掘出诗意,营造出意境,继而锤炼出诗意的语言…… 晴川的话语也够朴实无华了,短短的几句话就将自己的创作经验介绍完毕。 掌声响起来的同时,大家也把目光一齐投向了穿着白底浅花连衣裙的芳草。芳草腼腆地站起来向大家鞠了一个躬,又坐了下去。 这时也来参加座谈会的晴川的班长罗跃进站了起来,请求文学社荣幸社长允许他发言。在得到允许后,他很大方的介绍起自己来,然后又介绍自己与晴川如何情同兄弟,一起探讨诗歌创作,更重要的是他代表自己的班级发誓将创造更好的条件不遗余力的培养晴川这个文学新秀。 罗跃进的发言同样也赢得了热烈的掌声,也借此机会露了一把脸。 从此以后,罗跃进、晴川与芳草的友谊就铸成了铁一样的三角、随着时日往后推移而更加稳固。 这样的三首诗歌,无论技巧还是语言都只是一个初学者的水平,但在百废俱兴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这样的水平几足够引起滨江文学和学校关注,很快滨江文学的约稿来了,学校也将晴川任命为学生会宣传部部长。 晴川一时成为了滨湖大学的风云人物,甚至还收到了不少女生的求爱信件,受到一些女生的青睐,随之而来,晴川的生活开始不安静起来。 “唉,芳草,你等一等”晴川跟在芳草的后面叫道。 芳草其实听到了晴川的喊叫但她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只是放缓了一些,这些日子芳草有意地疏远起晴川来,因为晴川的身旁出现了一个手持诗稿态度诚恳来请教的女同学,一有时间就会出现在晴川的面前,也就出现在芳草的视野里了。 女同学叫江南,是英语系的学妹,青春靓丽,热情的双眼勾人魂魄。晴川不敢直视江南的眼晴,总是将自己的视线投射到相反的方向,以避开江南妁热的目光。 但江南就是这样天生的性格,热情火辣。 这一日,下课后,江南已等在教学楼的楼道外,她知道晴川必经这里去食堂打饭。 “晴川,才下课呀,我等你五分钟了”江南随着晴川的步伐边走边说。 “找我有事呀?”晴川说。 “没事就不能找你呀?我们系要举行舞会,我想请你参加,做我的男伴,给不给面吧?”江南从后面拽住了晴川的手臂不让晴川继续走。 晴川想甩脱江南的手但又不想这样无理就心生一计,对前面人流中的一个背影叫道:“唉,芳草,你等一等” “你怎么这样,晴川,你还没有回答我问题呢!”江南嘟着小嘴,装出生气的样子。 “江南,你找我没事,我找她真有事”晴川有点焦急起来。 芳草其实早就留意了后面的晴川与江南的举动,不过她心里有些憋气就不想理晴川,但听到晴川的呼唤还是放缓了脚步。 “两个人在干嘛呢?大庭广众的拉拉扯扯,不成样子”芳草待晴川与江南走到自己身旁就拦在他们两个面前教训起来。 “耶,你谁呀?”江南一脸的鄙夷。 “芳草” “哦,我知道了,扫厕所的芳草,知名人士”江南又补了一句。 “知道了还不走,缠着他干什么?”芳草倒也没发气只是说话的语气有点淡淡的冷。 “我又没找你,我找晴川”江南没好气地瞪着芳草。 “找我可以,找晴川,不行”芳草说。 “为什么?” “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懂吗?”芳草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把晴川与江南晾在原地。 从此在滨湖大学开始流行一个新名词“私有财产”,这四个字也成了打趣芳草与晴川的口头禅。 自此以后,芳草就把晴川看得紧了。 又一日,周末。 晴川的堂妹陪着晴川的一个高中女同学来看晴川,芳草宁愿不去勤工俭学放着到手的钱不挣也要陪着晴川的堂妹一行一齐去游览麓山,又是买饭又是照相,盛情接待,花费不菲,也不给晴川与他高中女同学单独接触的机会。 临了,还偷偷地嘱咐晴川堂妹,将自己与她的合影带回家去,说她暑假要到晴川家去看望晴川父母。 晴川虽不知道芳草与堂妹嘀咕什么,但芳草的意图还是猜得八九不离十,这时,他就想起芳草说的“私有财产”,心里也就满满当当的,再也没有容纳别的东西的地方了,当然诗歌除外。 第十一节、病房示爱 美好的日子往往潜藏着灾难,在你不经意间悄无声息的到来。 芳草病了,她被隔离在学校卫生院,因为她染上了急性黄疸肝炎。这就是在外勤工俭学所带来的额外的酬劳。芳草不知道雇主家的奶奶染上了急性黄疸肝炎,仅仅就喝了奶奶倒的一杯开水,自己就感染了。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劳累,抵抗力严重下降的缘故吧。芳草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忍受着被隔离的孤独,还有将可能被拉下的功课。 晴川这下可忙了。他要认真记好每堂课的笔记,然后再讲解给芳草听,他要餐餐为芳草从食堂打饭与送饭,有时晴川还自作主张到小饮食店买上一份米粉或者面条再添一点蔬菜叶加两个鸡蛋,用饭盒装好带给芳草吃。 班上的同学三三两两来看过她,但也只能隔着窗户的玻璃,以防感染。期间赵延亮老师、向漫枝老师都来送过面条。 晴川要留在病房陪芳草说会话,却被芳草强硬地推出了门外,“你傻呀,你感染了,谁天天来给我送饭,你让我到时挨饿去啊”,芳草的话半是怜爱、半是道理,晴川怎能再坚持,也只好隔窗而望,隔窗聊天了。 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黄昏也来得比较早。这一天的黄昏,芳草又是这样隔窗与晴川温习着课业,猛抬头,她又看到了一轮初识晴川时在列车上看到的胭脂月,它硕大红艳,雍容华贵,仪态万方地游过来,一直游到芳草和晴川的面前,不忍离去。 于是芳草停止了翻阅手里的笔记,央求着晴川再讲一次关于胭脂月的故事。 晴川就凭着记忆,向芳草讲述家乡流传的关于胭脂月的故事。 “晴川,你哄人的吧?真的在有胭脂月的黄昏,与一个男孩相遇,他们就有缘结成夫妇,共享美好姻缘?”芳草偏着头向晴川发问。 “应该是吧,艺术都高于生活”晴川不能确定地回答。 “你看,那是什么?”随着芳草的手指,晴川看到了久违的胭脂月。 “胭脂月呀!芳草你傻啊!” 芳草这是在明显地暗示着晴川,而他却傻傻地让这样美好的机会白白溜过。 芳草一声叹息,咚的一声将窗户关了,自己一把拉过被子蒙住了整个头部。 让晴川在窗外傻傻的不知所措。 又有一次,吃完晴川送来的晚饭,芳草这样问起晴川来: “晴川,你喜欢唐代诗人崔颢的诗吗?” “喜欢啊,他的《登黄鹤楼》我很喜欢”,说到诗歌就等于说到晴川饭碗里的东西,他的知识太丰富了,“他的这首诗既自然宏丽,又饶有风骨。诗虽不协律,但音节浏亮而不拗口。真是信手而就,一气呵成,成为历代所推崇的珍品。传说李白登此楼,目睹此诗,大为折服。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严沧浪也说唐人七言律诗,当以此为第一。足见诗贵自然,纵使格律诗也无不如此” “我最喜欢他这一句‘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芳草说。 “我比较喜欢‘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意境深远些”晴川说。 “你没发现吗。好巧哦,我说的这句诗,包含了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呢,晴川、芳草,我们两个人的名字早在一千多年前就被人写进诗歌里,晴川,你不觉得在提示些什么吗”芳草差不多就在明着告诉晴川了。 “碰巧罢了”,晴川还是不解芳草何意。 芳草再次一声叹息:“东北人讲的,你真是个傻狍子” 一场突如其来的病,仿佛就是一杆秤,秤出了自己在他人心中的分量。它没有印刻在芳草的眼晴里,而是印刻在芳草的心底里。有如小时候自己在门前苦栗树上镌刻的一道道伤痕,清晰而明亮。赵延亮老师、向漫老师都来送过面条,他们记挂着自己这个学生。平日里嘴巴最甜的大哥罗跃进也来过,不过他只是与班上其他同学一样隔着玻璃窗站了一会,说了几句鼓励的话走了。只有晴川傻傻的、不离不弃,又是打饭、又是送课堂笔记,想方设法把自己照顾得周周到到。他甚至不畏惧病毒的凶险执意多次走进自己的病房陪自己聊天、说话,给自己讲故事和趣事,以打发隔离的孤独。尽管他远不如大哥罗跃进成熟干练,但他的执念却将他本色的金子一样的心胸暴露在芳草的面前,让芳草一次次的感到丝丝扣扣的温暖。仿佛只要有他出现,自己的天空就不会阴暗,就能有片片阳光。这就是自己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吧?除了他,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对自己这样真心、这样坦诚、这样无私无畏。 一想到这,芳草就着魔一样想对晴川说出那三个字,“我爱你”。但她更愿意由晴川首先对自己说出来,除了女孩天生的矜持,芳草骨子里还是传统的,总将自己放置在一个被动的地位,这样露骨的主动行为在她是难以做得出来的。于是她便将几次欲脱口而出的话语又生硬地咽了回去。 可怜的晴川,却不了解女孩的心思,什么都没有说。 晴川没有言语并不能证明他心里没有芳草,他只是从小就是一个不喜欢说甜言蜜语的人,他觉得男人就该大气、一诺九鼎、豪气干云,不能婆婆妈妈奶声奶气,一切重在行动。晴川妈妈教导他的人生信条就是“一千句好话不如半次实在的行动”,因此晴川在讨别人喜欢上确实还差一个档次。 在讨芳草欢心上也是如此。但一旦他认定的事他又会毫不犹豫地实施,无所顾忌,勇往直前。 这不,他从校医嘴中得知,芳草被传染急性肝炎,主要是营养不良导致的,他就想着如何为芳草增加营养。 正为再难从有限的生活费里挤出芳草的营养费发愁的时候,正如俗语说的,要瞌睡的时候就有人送上了枕头。 这天,晴川下课后又去小饮食店为芳草买了一份添了青菜叶与鸡蛋的粉丝,经过学校操场到学校卫生院去,芳草还在卫生院隔离着呢。 走着走着,晴川就看见一辆采血车停在操场的一角,喇叭里播放着欢快的歌曲,一些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与一些学生们在交流沟通,气氛还蛮热烈欢心。 晴川也没有多想就挤到人群的前排,直接从护士小姐姐手中抽了一张宣传资料看起来。 看着看着,晴川不禁“咦”了一声:“献血还有营养补助,献400CC,30元,太好了” 晴川于是就挤过有些拥挤的人群,站到了采血车前,对护士小姐姐说:“我身体健康,我来” 护士小姐姐正为大家问询的多,行动的少发愁,见到晴川这样主动立即喜笑颜开,填表,体检和验血之后将晴川迎进了采血车。 这是晴川的第一次献血,此时,晴川开始有点忐忑不安,看着那粗粗的针头毫不留情地插进血管中,绛红色的液体缓缓地注满血袋,隐隐地生出一丝恐惧,手心开始出汗,握拳也没有了力气,直到献完血从车里出来,他的恐惧才一扫而光。 拿着护士小姐姐递来的30元营养补助费,晴川急忙下了车,竟忘记了需继续按压针眼处,血开始往外浸染,慢慢地有些肿胀起来。 晴川没有理会,一溜烟地往学校外面跑去,他要再去为芳草买一份卤牛肉。 第十二节、宾至于归 无忧的日子就像一辆纺车,摇一摇,就牵扯出长长的一段距离,不知不觉中大三的暑假就在眼前。 同学们都在各自做着计划与安排,家境殷实的同学有的准备去南方度假;有恋人的同学在踌躇要不要见家长;想考研的同学也可留下来继续在校攻读;只有像芳草、晴川这样的学生没得选择,回家吧,农村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从滨湖省城回家最直接最经济的路线就是搭火车到白水镇下车然后换乘汽车。芳草与晴川的寒暑假每次都是同乘一趟车同来同去,而且到芳草家还要经过晴川家的门前,不过芳草从来没有与晴川一道到晴川家去过。也不为什么,在那个年代,男女同学相互走动已不太奇怪,没有人在后指指点点了。当然好奇的开玩笑的人到什么朝代也少不了。也许在芳草的心中,她就是担心晴川村里人的玩笑吧,一直想去但又每次都临阵退缩。 这一次,她好像早就下好了决心,也没等晴川邀请就跟着他蹦下了车。 晴川这个傻小子还以为芳草在车上,一直在向远去的汽车招手,芳草却在他的背后咳嗽了一声。 晴川惊讶地“咦”了一声,就定定地望着芳草,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倒是芳草落落大方:这样看着,不欢迎啊? 现在的芳草,许是脱离了农村的强体力劳动与太阳的暴晒,再经过两年多的大学生活,已变得皮肤白皙红润、眼波流盼、原来消瘦的脸颊也变得充盈、笑时会出现一对深深的酒窝。人说,女大十八变,刚满19岁的芳草自然变得妩媚与水灵了,更重要的是她的心智远比眼前这个同年同日生的男孩来得成熟。 晴川的家就在离汽车停靠点不远的晴家铺,于是两人背起行李说说笑笑地一路往晴川家走去。 此时已是下午六、七点钟的样子,已到日薄西山的时候。在农田里劳作的农人们开始陆续归家,或者肩扛农具,或者驱赶着卸了犁铧的耕牛,一路吆喝着,甚至还有人对唱起了民歌《六口茶》。 沧桑的男声唱到:喝你一口茶呀问你一句话,你的爹妈噻在家不在家? 柔媚的女声则回应:你喝茶就喝茶呀那来这多话,我的那个爹妈噻已经八十八。 晴川对芳草说,这是我二叔与二婶在对歌。 芳草想起晴川在鹦鹉洲割芦苇的那年离别之日那个声音沧桑的唱《六口茶》的男人,便说道:“我听过他的歌,那年和你一起割芦苇的人就是你二叔吧” “芳草,你真好记性”晴川由衷地佩服芳草的惊人记忆力,于是他一待二叔唱完就接替了二叔的角色唱起来: 喝你二口茶,问你二句话,你的那个哥嫂噻在家不在家? 刚唱完就示意芳草接起来。 芳草也不忸怩便大方地唱起来:你喝茶就喝茶呀哪来这多话,我的那个哥嫂噻已经分了家。 …… 一口一问,一口一答,浓香酽醇、似娇音缠绵;香甜不腻,似情人香吻;清爽神怡,似弦歌绕梁,岁月悠然,万众风情;洗涤昏寐,婀娜摇曳。* 歌快唱完,晴川和芳草已走到了二叔、二婶劳作的田边。于是,晴川就大声地叫起二叔、二婶来。 二叔、二婶是一对神仙眷侣,虽然贫穷但从不忧愁。那年代,虽然大家都很穷,但心里都充满信仰,眼里闪耀着光芒。 此刻他们就隔着田埂回应晴川的问好,还扯起嗓门问道:川儿,你带女朋友回来了呀? 晴川看看芳草,不好意思的回答道:二叔、二婶,她是我同学。 于是,二叔、二婶就轰地一齐笑起来。 多年之后,芳草还记得这一幕,记得这首不管是从歌词上还是歌调上都体现甜蜜的爱情佳话和追求幸福生活的多重境界的民歌,记得这首中短而轻快的民歌旋律,更记得自己与晴川对唱的甜蜜与酣畅,也记得晴川二叔、二婶善意的笑声。 晴川的家是一栋老式的大五间建筑,中间是堂屋,堂屋两旁是所谓正房既卧室,再旁边是偏屋,一般用作厨房与杂物,人口多的也做卧室来用。 此刻,晴川的妈妈正在地坪里翘首眺望自己的孩子。晴川急忙紧走几步,拉起了妈妈的手。 这时芳草也走到了晴川妈妈的身前,她怯怯地叫了晴川的妈妈一声:阿姨,您好。我又来了。 晴川的妈妈热情地接过芳草的行李,一边与芳草拉起了家乡。 芳草说:阿姨,几年不见,您还是这样漂亮健旺。 芳草说的一点没错,晴川的妈妈在当地十里八乡都是响当当的大美人,又加之善良贤惠,深受乡邻敬重。晴川的眉眼就继承了母亲的遗传,周正明朗,曾让芳草看他的第一眼就从心里泛起了涟漪。 但现在芳草这样一说,却让晴川楞住了,他用眼神在询问芳草,你认识我妈妈?你来过我们家? 晴川的妈妈也问道:姑娘,你见过我?我怎么没印象了、 芳草却说起一件事来:阿姨,三年前,我带着我弟弟去白水镇看火车,曾到您家里讨过水喝,您非要留我姐弟吃饭不可,临走您还打发了我捆鸡团子和一袋红薯粉条,姐姐还给我弟弟塞了好几个鸡蛋,您不记得了? 晴川的妈妈笑道:好像是有这回事,我记起来了,你还给了我们家鸡头米与菱角。芳姑娘,我家与你有缘啊。 芳草却面对晴川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阿姨。 晴川却在一旁嘀咕:我怎么不知道你来过我们家? 晴川的姐姐代替芳草回答了晴川:好像记得是你去表舅家帮工去了。 晴川“哦”了一声没再做声。 听见晴川他们的对话,晴川的父亲也从堂屋里迎了出来,簇拥着他俩跨进了堂屋,然后在饭桌旁坐定。 收拾停当,一轮明月已爬上东山,银辉倾泻得小山村里一片淡白,晚风从南边吹来,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在夜风中膨胀,把坐在地坪聊天的人们都熏得如醉如痴。 芳草兴奋地问身边的晴川“哪来的花香?” “桃花香呢!” “骗人,这时候桃花早谢了。”芳草打死都不信。 “不信,我领你去看看去” 于是,晴川领着芳草,二个年轻人欢快地向南山坡奔去。 看到桃花盛开的桃林,芳草终于相信晴川的话。她忽然记起白居易“人间六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诗句,她惊叹于造物主的神奇,情不自禁地走向桃林深处。 跟进的晴川劝阻道:芳草,林子里有蛇呢。我们回吧。 “不怕,晴川,我真舍不得回”。 于是晴川选了林中的一块硕大的青石坐了下来。芳草也跟着坐下来,聊起天来。嗅着微风里阵阵桃花香,两个年轻人如醉如痴。 …… 二个年轻人好像故旧重逢,说不完的话谈不完的情。 月亮一点一点升起来,像一只硕大明亮滚圆的白桃,雍容华贵、仪态万方地走过来,一直走到这对相拥的人儿身旁。 这个夜晚,芳草有生以来受到了最隆重的接待。 睡在稻草铺垫的旧式大床上,芳草在想,这样一大家子和和睦睦,心无芥蒂,真好!要是能成为他们家的一员实在是自己的福气。 存着这样的心思再加天气又是这样燥热,她便没了瞌睡,睁着眼静静地想着心事。 半夜时分,迷迷糊糊中,她忽然听见隔壁堂屋有低低的说话声,她便凝神静气地张大耳朵,一会便有轻轻的话语传了过来。 是晴川的妈妈与爸爸的对话。 “老头子,你说奇怪了不,这个女孩叫做芳草,我家孩子叫晴川”,晴川妈说。 “这有什么地方奇怪?这个名字好听呀”,晴川爸回道。 “老头子,你不记得了?川儿出生前,我家曾来过一个叫惠来的和尚,和尚说的话你忘记了?” “是呀,还记得些” “我可都记得,当时和尚对我说,‘大嫂,感你施苕之恩,今拼着折损阳寿的风险将天机泄露一、二,大嫂儿女大都平平,只有你腹中胎儿大必贵,光耀门楣,荫及乡梓,切记前程上北亏而南盈;再说情缘,我有唐崔颢诗句相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说完,又高歌‘莫道情缘浅,终究必归宗’才缓缓而去” “你这么说,我家‘晴川’会与一个叫‘芳草’的女孩有一段情缘?”,晴川爸低低地对晴川妈说。 芳草猛然一惊,晴川爸妈不是说的我和晴川吗?一丝羞涩爬上了芳草的面庞。 夜深了,芳草记着晴川爸妈的对话,思忖来思忖去,还是想不明白,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迷迷糊糊中又睡着了。 第二天,芳草就得回自己家去。晴川的妈妈为她准备了几只鸡鸭和一筐鸡鸭蛋,说是给芳草生病的父亲补养补养,芳草推脱不过但又确实拎不动这么多东西。晴川的妈妈就让晴川送芳草一起回去。晴川正有此意,于是找了一根扁担,一头鸡鸭,一头鸡鸭蛋挑起来,悠悠晃晃地往前走了。 路上又碰上了在田间劳作的二叔、二婶,二婶又开起了玩笑:川儿呀,又是鸡,又是鸭,是新媳妇回娘家的做派呀? 芳草羞怯地笑着,而晴川却快活地应道:像吧?二婶你回娘家是不是这样子? 晴川的话把自己都逗乐了,而害羞的芳草加快了脚步,晴川也只好急急追赶着。 身后,二叔、二婶又唱起了民歌《六口茶》 二叔在问:耶耶,喝你六口茶呀问你六句话,眼前这个妹子噻今年有多大? 二婶则回:你喝茶就喝茶呀哪来这多话,眼前这个妹子噻今年一十八。 …… 第十三节、模拟婚礼 芳草家所在的白泥湖鹦鹉洲,属于移民区,据说白泥湖的移民平均每人有5、6亩责任稻田,大集体时代,双抢季节只说插秧就要个把月,真是不累死也要脱几层皮,但不知什么原因,移民的日子普遍都过得紧巴,芳草家更是破旧,低矮的茅草屋顶、泥土与芦苇垒成的墙壁,加之她母亲早逝,父亲又得了矽肺病,她家的光景比起其他移民更是难上加难。生在这样的地域、这样的家庭,一般人早就愁死了,但芳草似乎并不悲观,对生活还是乐观向上的。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自然少了娇气,吃苦耐劳的品性已融进了她的血脉,成为了她生命的本色,即使外界的诱惑再大也无法褪出她应有的面目。 一到家,芳草就忙碌起来,她先去看了她的父亲。过一会,她又转了出来,轻轻地对晴川说:我爸睡了,你先歇着,我去做饭。 芳草做事很利落,不一会,简单的饭菜就上了桌。这个时候,芳草的弟弟从外面回来了,她的父亲也醒了,大家见过面就一起开吃了。 饭桌上晴川问芳草的父亲:叔,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你家稻田这么多,要不要我帮忙? “现在没作田了,呃。芳草读书去了,呃,呃,家里没劳力,只好把责任田都转包了出去。呃,呃,呃”,芳草的父亲答一句,喘一阵,很是痛苦。 晴川见状就再也不敢多与芳草的父亲说话了。晴川其实见过芳草的父亲,也了解芳草父亲的病根就是在公社的陶瓷厂染上的,现在陶瓷厂早已消亡了,谁还来理你呢?芳草也想尽孝心,曾把父亲接到滨湖市人民医院看过医生,医生的诊断是:芳草父亲已因矽肺继发肺动脉高压、慢性肺源性心脏病,经常出现严重的呼吸困难、呼吸频率增快、不能平卧、双下肢水肿等临床表现,已经无力回天,只能是拖一天是一天。每每提起这个事,芳草就伤心地掉泪,晴川也无可奈何,只能说些安慰的话。现在芳草的父亲已皮包骨了,仿佛肺部的通道被什么堵塞了,呼吸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由此而来的就是咳嗽、咳痰,更加厉害的呼吸困难。晴川看了心里实在难过,但又无能为力,在这样的心绪下,他也为自己不能帮到芳草而自责。 吃完饭,晴川被芳草安排在芳草的屋里歇午觉,现在已是下午快三点钟了,已没有回程的汽车,晴川只能安心的住下来。半睡半醒中。他隐隐若若听到对面屋里芳草父女低低的说话声以及芳草的父亲费力的咳嗽声,但自己实在太困了,迷迷糊糊中,他就又进入了梦乡。 等晴川醒来的时候,太阳已开始收敛起它的光芒,西天上红霞漫漫。 晚饭过后,芳草安排一家子都洗刷完毕,又将换洗的衣服一齐洗了、晾在门前的地坪竹架上,就呼唤晴川到地坪来纳凉。那个年代,芳草家也没有电视可看,唯一的消遣就是聊天了。 可这时,芳草的父亲在屋里呼唤着芳草。芳草进去了一会,又出来将晴川拉了进去。 芳草的父亲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依靠在床头的木栏上。他招呼着晴川和芳草一起坐到自己的面前来,吃力地说道:“我想趁我现在还能说话,呃,我把我心里要说的话说出来,呃,我也就不留遗憾了。我知道,呃,呃,我这个身体估计是拖不了多久了,呃,呃。俗语说,临死之人,其言也善。呃,呃,呃,晴川,我不会骗你。我家芳草负担是重点,呃,呃,但她是苦水里泡大的,对自家也就没有蛮高的要求,呃,呃,将来好养活。呃,小伙子,看你面相你将来是个有富贵的人。就是不知道,我家芳草有没有这个福气?呃,呃,呃……” 芳草的父亲因为呼吸困难,停住了说话。芳草拍着父亲的背部,试图减轻他的痛苦,但停了一会,芳草的父亲又挣扎着继续自己的话题。 “我家芳草虽然没有说出来,呃,但我知道她喜欢你,呃,呃,但我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她?呃,我就想今天当着你的面,问问你?” 晴川“啊”了一声,这是对自己情感的迟钝、怯懦的批评,还是对即将到来的幸福的昏眩,或者这两种心情兼而有之吧。但随即他毫不犹豫地点头表示了自己的态度,他又恐不能完全表露自己的心意,便接着说道:叔,我喜欢她,毋庸置疑。 “这就好,我就放心了。呃,我是一个很守旧的人,我也读过孔孟的书,呃,知道一些礼数。本应上门去征求你父母的意见,但我这身体也没有办法走动,呃,我只能事急从权,将来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跟你父母解释的”,芳草的父亲看到晴川的态度,说话也没有刚才那么堵的慌了。 “不必讲那么多礼数的,我们全家都喜欢芳草”,晴川脱口而出。 “不行,你明天还是回去征求完你父母亲的意见后再来”,芳草父亲芳木樨说。 “叔,真的不需要,我父母一定会同意的,等我回去知会一声就好了”,晴川的态度十分明确而坚定。 “如果是这样,那你们就把关系确定下来,让我也安心”,芳草父亲特别期望着晴川的答复。 “叔,我和芳草的心早就定了的”,晴川一时还没有弄懂芳草父亲的意思。 芳草的父亲知道晴川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就又说道:“我的意思是双方大人得有个态度,把你们的恋爱关系确定下来”。 这时就听芳草说道:爸,你不要操心这个事,我们年轻人的事我们自己知道怎么办。 第二天,晴川只见芳草进进出出,不知在忙些什么,问芳草,她只是神秘地笑笑。晴川就这样窝在家里,期间帮忙着杀了一只鸡,为芳草的父亲熬了一罐鸡汤,然后就无所事事地或躺或游走于房间内。 恰在他正无聊的时候,芳草的弟弟芳敏回来了,还抱回来一大束殷红美丽的花束。 晴川看着眼前的花不由不好奇起来,这种花花茎长约5、60厘米,好几朵花朵排列成伞形,着生在花茎顶端,花瓣倒披针形,花被殷红殷红,向后开展卷曲。奇怪的是它只有花而没有叶。 一时之间,晴川也没有想起这是一种什么花,就在他努力思索的时候,芳草进来了,她一见摆放在堂屋桌子上的这一大束花束,她的脸色突然就凝固了,眼神也变得愤怒,嘴唇哆嗦着说不话来。 而她的弟弟芳敏却没有注意到芳草的神色的变化,兴奋地对芳草说道:“姐,我摘回来的,我准备给你们两个人一人做一个花环” “这些花从哪里来的?”,芳草胸口起伏气息不均地说道。 “从妈妈坟旁边摘来的,你要我去摘花,我看到妈妈坟边上这花漂亮就摘回来了”,芳敏如实做了回答。 “哎呦,芳敏呀,你真不做好事,快把这些花丢掉,丢得越远越好”,芳草一边说着,一边上来收拢花束。 芳敏看见姐姐冷肃的脸色立马就抱起花束向屋外跑去。 “哦,我想起来了,它就是彼岸花,佛教称其为红莲花”,晴川忽然恍然大悟地叫道。 “知道就好,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起它”,芳草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她只是瞟了一眼晴川就去厨房准备饭菜去了。 晚饭刚过,芳草的家一下子涌进了七八个与芳草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他们都是芳草儿时的玩伴,今天是在芳草的邀请下来参加一场预演的婚礼。只有晴川这个傻子毫不知情。 芳草的房子里的墙壁上与房门上贴上了大红的喜字;小小的方桌上,一对大红的红烛点了起来,火苗窜窜地往上燃烧;芳草床铺的蚊帐上挽了两条红艳艳的彩带;叠成方块的薄薄被单上也放置了一个大红的喜字,床单上撒了几个花生;床沿边一个女孩头顶红色纱巾静静地坐着,一场婚礼即将开始。 这时,一个长得壮实的女孩拍了拍手掌,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调了调嗓子,学着婚礼上司仪的语气说道:尊敬的上亲、各位亲朋好友,今天是我们家小姐芳草与晴川先生的成婚之日,现在有请新郎闪亮登场。 于是几个胆大的女孩簇拥着晴川走进了芳草的房间,又簇拥着打扮成新娘的芳草与晴川站在了一起。 “一对新人已经来到我们面前,下面将宣读誓词”,当说到这里时,司仪女孩突然卡住了,房间里女孩们不若而同地笑起来,她自己也笑得前仰后合。 等笑声稍歇,司仪女孩还是信不过自己的智商,便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纸,换作男声做牧师状,大声念道: 晴川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芳草作为你的妻子?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 晴川快乐而坚定地答道:我愿意! 女孩们又是一通笑。 司仪女孩继续念道:新娘芳草女士,你是否愿意与你身旁的这位男士晴川先生结为合法夫妇,无论是健康或疾病,贫穷或富有,无论是年轻漂亮还是容颜老去,你都始终愿意与他相亲相爱,相依相偎,相濡以沫,一生一世,不离不弃,你愿意吗? 芳草轻声地回应道:芳草愿意。 房间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司仪女孩变回了原声,下面请交换信物。 这时,芳草身旁的女伴掏出来一对莲藕制作的手戒,一个交给了晴川,一个交给了芳草。晴川接过手戒套入芳草的左手无名指,芳草也照样将手戒套入了晴川的左手无名指。 这时司仪女孩将手中的纸张塞进了自己的口袋,突然说道:西式婚礼到此结束,现在中式婚礼开始。 房间里又是笑声与掌声的交响曲。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送入洞房”,随着司仪女孩的话音,晴川与芳草分别做拜见模样,好事的女孩故意推挤芳草,导致芳草与晴川对拜时撞上了晴川的头,两人都“哎呦”了一声,更逗得女孩们笑翻了天,更有一个女孩笑得肚子痛了,瘫在门槛上不停地揉着肚皮。 模拟婚礼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右,始终洋溢着无穷的快乐与幸福。芳草的父亲一直在外面的房间兴奋地关注着婚礼的进展,对他来说,一块压胸的大石落下了,自己的呼吸也好像变得轻快起来。 女孩们又喝起芳草招待的豆子芝麻茶,嘻嘻哈哈、吵吵闹闹,疯成一团,直到月挂中天才一哄而散,回家了去了,现在是农忙时节,明天还有繁重的劳动在等待着他们呢! 房间里只剩下晴川与芳草,芳草在床沿坐着,她再次为自己披上了纱巾,等着晴川来揭开。 晴川按照芳草的指点,用一枝筷子挑起了纱巾。失去了纱巾的遮盖,露出了芳草羞怯的笑容,晴川见四周无人就勇敢地抱住了芳草,热烈而深情地吻住了芳草的双唇。芳草也热烈地回应着。一对少男少女就这样以热吻的方式尽情地释放着久已蓄积的情感。 当晴川还试图有进一步的动作的时候,芳草却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轻轻地对他说:这一辈子,我就跟定你了,你还要答应我一个要求,允许我做你的小公主,永远宠着我,允许我可以对你刁蛮无理、发脾气。 晴川慎重地点头答应了。 芳草这时又从被子里掏出来一样东西,是她自己用红纸制作的结婚证,一式两份,她将其中一份交给了晴川,另一份自己留着。 晴川看着手中的这张特殊的结婚证,心想芳草该花了不少心思与时间吧,因为结婚证虽只有32开大小,封面上也只是以正楷写着拇指扣大小的三个字:结婚证;但打开对折的红纸,纸的左侧则以清秀的字体写了整整一页,第一条阐明了婚姻的性质;第二条提出了结婚的基本原则;第三条规定了婚姻关系的纯净性;第四条明确了夫妻双方在家庭中的法律地位,第五条规定了夫妻双方的责任与义务;林林总总有八九条,…… 右侧以比左侧大些的字体写着,姓名:晴川,性别:男,年龄19岁;姓名:芳草,性别:女,年龄:19岁。自愿结婚,经审查合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发给此证。落款是临江县人民政府,日期是一九八三年七月八日,纸张的页尾还标注为字地0001号。 晴川放开胸怀地大笑起来。 芳草则一本正经地对晴川说:“这是我们爱情的纪念,彼此记住今日的誓言,勿相忘”。 晴川在这张红色结婚证上深深地吻了一下,回答芳草道:我会一辈子遵守我的誓言。 此刻,晴川与芳草又看到了一轮悬挂中天的胭脂月,它硕大红艳,雍容华贵,仪态万方地游过来,一直游到他们的面前,不忍离去。 第十章、没有墓碑的爱情 第一节、爱情拒绝交换 日子到了1984年的惊蛰时节,惊蛰的标志性特征是春雷乍动、气温回暖,万物生机盎然。所谓“春雷惊百虫”,是指惊蛰时节,春雷始鸣,惊醒蛰伏于地下越冬的蛰虫,生命开始加速复苏。 而对于1980年入学的滨湖大学的学生来说,也有一些类似的爱情蛰虫,眼瞧着毕业在即,就急不可耐地脱出了伪装,开始成双成对地出现在校园的各个角落;还没有得到心仪对象首肯的则加强了进攻的力度,力图在毕业前夕把堡垒攻下来,因为恋爱关系能否确定还牵涉到毕业分配单位的选择,总不能一毕业就劳燕分飞吧?最着急的是拿着炸药包还找不到碉堡的人,他们时刻被焦虑折磨着、吞噬着,整日不知所终,一门心思就在寻找一个可以让自己攻克的堡垒。 这样的人,罗跃进要数第一个,因为他是班上甚至整个学校学生里年龄最大的一个,58年时候出生的人,今年已26岁了,已是不折不扣的大龄青年。此前,他亡命地追求过班上一个叫霞的靓丽的美少女,可惜人家根本就不搭理他,让他空耗了几年的心思,后又想攀上高干子女蓝心,可蓝心怎么会看得上他呢,跃进自然无功而返。而现在毕业在即,自己再不抓一个在手,机会将稍纵即逝啊。但放眼望去,自己喜欢的,竟然没有一个对自己回应过好感:“这天下的女孩都瞎了眼不成,我罗跃进堂堂一表人才,家境又好,只不过年纪大几岁而已,居然找不到一个女友?”,有时候,他真为自己生气。 而晴川与芳草则安静如初,一点动作也没有。对于晴川与芳草来说,公布不公布两人的关系根本没有什么区别,即使特意公布了两人的恋爱关系,对毕业分配又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呢?所以两人还是一日既往地遵循着以往自定的“三不”原则:即不公开亲热、不公开行动、不公开承认也不否认恋爱关系。 这样一来,除了蓝心、跃进等两个走得特别近的同学清楚晴川与芳草的关系外,其他同学们看晴川与芳草的关系就像雾里观花一样,既像恋人又像兄妹,他们俩的关系到底是不是恋人难以确定。 面临着毕业分配,绝大多数同学的心思都在争取实现自己的理想心愿上,对其他同学是什么关系的关注热度比以前大大降低,大家都在各显神通为毕业分配到自己心仪的单位而努力。 对于分配单位,晴川与芳草并不是不着急,但着急也于事无补。两人知道,晴川在赵延亮老师的举荐下已确定将被安排到滨江文学杂志社实习,以他近年创作的成绩与进步的速度,他留在滨江文学杂志社的可能性很大;比较恼人的是芳草的工作分配目前无法确定,因为凭成绩,她不是最优秀的;凭关系,她没有;即使向学校提出与晴川的恋爱关系请求照顾也无济于事,一是以这样的理由申请留城的学生多了去了;二是学校也没有规定说可以照顾恋爱关系。按照学校“哪来哪去”的分配原则,如果没有特别的机会,芳草是特定了只能回原籍了。尽管赵延亮老师表示过会找机会与管分配的老师说说晴川与芳草的情况,但能否管用,也只有天知道了。 只有罗跃进则无需为留城操心,他本身就是滨湖回城知青,又是班长,特定了将留在滨湖市,而且他母亲还是天心区教育局人事股的一个专干,安排自己儿子一个好岗位,还不是举手之劳罢了。有这样的条件做保障,罗跃进还需要操什么工作分配的心呢?现在他只需为找到一个女友而努力。 在他母亲的提示下,他开始将自己的目光锚定在芳草身上。他将自己与晴川作过多次比较,他觉得自己无疑比晴川具有更多的优势,尤其是他掌握了可以让芳草留城的最佳途径,这是多重的砝码呀,如果跟芳草阐明厉害,相信芳草会做出明智的选择。但芳草总不给他提起话题的机会,让他十分懊恼。 有时,他也讥笑自己格局不大,自己就如一头饥不择食的野兽,竞对芳草也不放过?他也担心晴川会指责自己怎么可以来撬小弟的墙角。 就在跃进的选择还处在摇摆之间的时候,学校发生了两件不大不少的事情。 一件是半夜搜山事件。跃进班上的一对处于热恋中的同学到了凌晨还没有回到宿舍,跃进知道了此事,便组织全班同学去麓上搜寻,折腾了半夜,虽然人是找到了,但搞得全校尽人皆知,班上同学绝大多数颇有微词,只有生活老师苏林与班长跃进沾沾自喜,到处炫耀,逼得那对热恋中的同学差点投了麓江,让同学们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对跃进与苏林的做法也嗤之以鼻。 还有一件事是歌咏比赛出人意料。学校组织歌咏比赛,芳草被推荐演唱《雨丝情愁》。原本并不被看好的芳草却凭借自己本色的歌喉一路斩关夺隘进入决赛。 站在决赛台上的芳草经过化妆师的一番装饰,原本蜡黄的脸色已变得白皙粉嫩;额前厚厚的刘海剪薄了,盘起的头发放了下来,编成了两个粗大的辫子,鼻翼两侧的斑点被遮盖,下巴不再呈尖锥状而变得成椭圆形,脸庞自然圆润,甚至微笑的时候,嘴角两侧就会出现两个深深的酒窝。 现在的芳草给台下的观众是这样的一个形象:身材高挑,小小的脸颊不带一点瑕疵,虽没有秋波流转,但美丽的眼晴也足以产生闪电一样的吸力。 芳草登台演唱的那一刻,罗跃进被芳草的美丽震撼得难以自持。 在罗跃进的眼中,芳草的美是这样干净这样朴素,虽然不同于蓝心与霞的那种耀眼的明艳但一样动人心魄。 他一下子就被芳草隐匿的美所震撼,决心抛开兄弟情谊也要将芳草据为己有。 而美不自知的芳草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即将到来的险境。 这一天,罗跃进又呆在宿舍蒙头大睡,室友们都出去各忙各的去了,宿舍里安静得像没有生物生存的不毛之地。而这样的静谧却为他制造了一次与芳草表白的绝佳机会。 当芳草推开宿舍虚掩的房门,叫着晴川的名字的时候,罗跃进从床上一跃而起,亲切地叫住了芳草。 他选了一个芳草最感兴趣的话题:“芳草,只有几个月就要毕业了,你是怎么打算的?留城的机率有多大?” 芳草叹了一口气:“还能怎么办,听天由命吧!” 跃进示意芳草坐下后,轻言轻语地说:“芳草,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就看你听不听大哥的?” 芳草道:“大哥的意思是?” 跃进说:“如果你做我的女朋友,我就回去找我老娘闹一通,兴许留城的事就办成了” 芳草语带惊奇地回应道:“大哥呀,你、我、晴川,我们三人从入校起就是一个等边三角形,那条边都不能长也不能短,否则就失去了它的稳定性了。大哥,你说,是不是?” 跃进道:“留城是关系你一辈子的事,孰轻孰重,你还掂量不出呀?” “我自然知道,我想大哥有能力自然会把机会留给小妹,难道要以条件来交换不成?”,芳草话语里暗含狡黠,满以为跃进会顺着自己的意思,答应帮自己一把。 跃进则比芳草狡猾多了,他根本不上芳草的套,他始终把围墙封得严丝合缝:“你不了解我老娘,唯一的办法是你答应做我女朋友,才能说服她,你就是假装也行呀!”。 芳草瞪起眼晴反问跃进道:“这是交换条件?” 跃进笑而不语。 芳草则爽快地应道“好呀”,说完就起身走人。 这边跃进刚为芳草这样轻而易举地答应自己而兴奋,却听到走到门口的芳草飘过来的一句话:“大哥,我忘了为刚才的话加一个定语,下辈子”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罗跃进气得差点捶胸顿足,看似面不改色,却早就露出了满眼的凶光。 可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内心已是一地鸡毛,他狠狠地捶了面前的书桌一下,自顾自道:芳草呀、芳草,你非要逼得大哥出手不成,如果只能这样,那就让你见识一下大哥的能耐。 这一天,罗跃进回到了市里,找他的哥们去了。 第二节、软硬兼施 此后的日子,跃进又几次来邀请芳草到他家去做客,芳草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用心,不是拿要去勤工俭学就是要复习赶功课的理由堵他的嘴,反正是不上他的套。 有一次,把芳草逼紧了,芳草干脆就明了跟跃进说道:“你缠着我干什么?我们俩真的不合适” 但跃进这样回道:“合不合适要处了才知道啊,我们先处处再看啊” 芳草懒得再搭理他,拿起书包独自走了。 但跃进仍没有放手的意思,一有时间就跟上了芳草。芳草到哪里,芳草就跟到了哪里,不停地跟芳草说着甜言蜜语。 这种死缠烂打的方法是他区教育局当干事的妈教他的,他妈信奉“女人个个心都软,十个女人就有九个怕死缠”的恋爱信条。但跃进按照老妈的方法试了半个月还是没有取得进展,芳草仍石头一样油盐不进。 他也有些泄气了。回到城里的家又去看了几个相亲对象,对方大多中意他,他倒眼界高起来,看不起他们了。 这一回让他妈把他好一顿数落。 “你呀,就是受了你爸的影响,朝三暮四,办事没个定性,赵科长介绍的那个姑娘,我看蛮好的呀,要模样有模样,也是中专生,干部子弟,你还来劲了,看不上人家?” “老婆子,说跃进就说跃进,莫要扯上我”跃进的老爸跳起来反对。 “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儿子26岁了还是单身,你不着急呀?” “跃进,你学校女生还少啊,还要我们帮你操心,孬种,当年我找你妈的时候,你妈也不同意,因为我比你妈大十四岁,我不三天就把你妈拿下来了,男人要有魄力,要敢打硬仗”,跃进的老爸对跃进言传身教起来。 于是话题又转到芳草身上来了。 “芳草不就是一个乡下丫头吗?跃进你还拿不下?”跃进老妈这会又明知故问。 “老妈,你教的那套不好使,她软硬不吃”跃进诉起苦来。 “别急,孩子,等老妈出马,保证成功”跃进妈对自己充满信心。 “老妈有什么高招,透露一、二?”跃进延着脸故意讨好老妈。 “过几天,你看效果吧”跃进老妈也买了个关子。 一天,芳草被苏林叫到他的办公室,罗跃进的母亲正等着她。 “阿姨,您怎么来啦?”芳草着实有些吃惊。 这一次,跃进的母亲不似平日里相见时那样冷淡,而是很亲切地拉起了芳草的手,热情地对芳草说:“阿姨想你就来看你了” “这不敢当,您是来找我有事吧?”芳草知道逃不过,干脆就挑明了。 “主要是来看你,你和晴川都几个月没到我家去了,阿姨和罗伯伯都想你们,尤其是你,你看我照着你的身材给你买了几套衣服,女孩子嘛,要打扮得漂亮点”跃进妈一边说着,一边递给芳草一叠衣服。 “阿姨,应该我孝敬您,哪能让你为我破费呢?”芳草直接就给跃进妈推了回去 “孩子,要是以后我们成为一家人,你不是有的是机会孝敬我?你就别客气”跃进妈又将衣服推回给芳草。 “阿姨,我们不能成为一家人,跃进知道我的态度”芳草很明朗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别急着拒绝啊。你看,芳草,跃进这孩子要模样有模样吧?你们俩的关系也很好吧?你再看他爸是师级干部,我也在教育局,家庭条件没得说吧,很多人都求之不得。你要是做了我家媳妇,这日子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啊,这是机遇,你好好想想看,是不是这样?”跃进妈的话确也合情合理。 “可是,阿姨,我没有想过过这样好的生活”芳草还是执拗地按照自己的思路来回答。 “那你现在想啊,只要你今天点个头,阿姨就答应把你留在滨湖市,不用回你那个蚊子有牛大的什么湖去了”,跃进妈真的底气很足,“还有,听跃进说你还有个弟弟吧,等他到年龄了,我也可以给他安排个工作,做回城里人,芳草,机会不等人啊?怎么样?点个头?”跃进妈等着芳草表态。 “阿姨,我还有事我先走了”芳草一声不吭地走出了苏林的办公室。 过了一会,苏林又把晴川叫了进来。 “晴川啊,你怎样这样久不来看我啊?”跃进妈与人打招呼总是一个现模式。 “阿姨,是我不懂事,没来看你和罗伯伯,主要是马上要毕业了,要准备论文答辩,确实有些忙”晴川说的半是借口半是实情。 “是呀,是呀,阿姨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对毕业分配怎样打算的?”跃进妈立即就把话题引到了她想说的地方。 “想法是有,阿姨,但这个我说了不算” “但我说了算啊”跃进妈语气坚定地告诉晴川。 “要是阿姨您能帮我一把最好了”晴川满怀期望地说。 “想留滨江杂志社是吧?”跃进妈对晴川的情况很了解。 “是呀”晴川点了点头。 “我可以帮你,但我有一个条件”跃进妈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哦?”晴川有些错愕:“条件?” “我可以帮忙让你留在滨江杂志社,但你要答应我,要多做芳草与跃进的正面工作,不做反面工作”跃进妈说得直接明白。 “他们什么工作?我们三个人的关系好得很啊”晴川一下子还没有明白跃进妈话里的意思。 “这就好,以后你多维护跃进与芳草的恋爱关系就好了”跃进妈抬出来一个子虚乌有的理由。 “恋爱关系?这,阿姨,我不能答应您,我不能代替芳草来做她的决定”晴川直接拒绝了她。 “告诉你吧,芳草已答应我家跃进了,阿姨是为你好才告诉你,你要是不知趣从中再插一扛,阿姨就让你分到鸟不生蛋的地方去。好好掂量掂量,是你的前途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说完这句话,跃进妈就生气地走了。 此后,滨湖大学就传出芳草与罗跃进是一对恋人的消息,而且越传越有鼻子有眼。还有的同学见到芳草就问她什么时候结婚?把芳草气得不知如何是好。接着更离奇的事情又来了。 这一天,是公立6月14日,农历的端午节,却是芳草和晴川的生日。 两人正在学校荷池的石台上聊天,计划晚上叫上蓝心等几个要好的同学去河边庆贺一下19岁的生日。就见晴川的迷妹,英语系的的一个叫江南的女同学急急地找到他们,对他们说:“芳草,你快去阶梯教室吧,老师找你” 芳草想也没想就跟着江南来到了阶梯教室,推开教室的木门,却没见一个人影。就在芳草要退出教室的时候,忽然一声口哨响起,从屏风后面涌出来一大帮子人,为首的却是芳草最不想见到的罗跃进。只见罗跃进西装革履、手持大束玫瑰花向芳草跑来。芳草正要逃跑,却被教室外的江南将门拉住了,芳草使劲也打不开,面对逃无可逃的局面,芳草只得强作镇定面对罗跃进。 罗跃进走到芳草的面前就一个单膝跪地跪了下去,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深情堪堪地念叨起来: “我亲爱的芳草妹妹: 请听我真诚的表白,也许我的笑容不够灿烂,但足够为你扫清冬日里的阴霾;也许我的双手不够温柔,但还能为你拂去俗世尘埃!如果命运安排我们在一起,我会好好珍惜你! 遇见你是无意,认识你是天意,想着你是情意,不见你时三心二意,见到你便一心一意。 看到周围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你与我的故事,我想你给我一个放“心”的地方。 有一种默契叫做心照不宣;有一种感觉叫做妙不可言;有一种幸福叫做有你相伴;有一种思念叫做望眼欲穿。愿天上的每一个流星,都为你而闪耀天际。 我用坚持和执着来证明我爱你一生一世,就算空间距离拉得再大也拉不断我的情,道路有多坎坷我也不会放弃对你的爱。亲爱的,我永远爱你! 你是第一个让我怦然心动的女孩,也是唯一一个,跟你在一起,我渐渐的体会到了幸福依恋的感觉。嫁给我吧,不要让整个世界因我们而后悔! 嫁给我吧亲爱的,成为我最美的新娘!”* 也不知道罗跃进从哪里抄来了这些甜言蜜语,林林总总念了好大一会时间。 无论罗跃进如何起劲表演,他请来的一帮子人如何起哄,芳草始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直到罗跃进站起身要给芳草带上象征爱情的戒指,芳草才发出一声怒吼:“滚,给我滚远点”,说完就嚎啕大哭起来。 原本是一场浪漫的求婚仪式,顷刻成为了一场闹剧,大家见状只得悻悻离开。 罗跃进虽然没有抱得美人归,但他这招现学现卖的刘备东吴求亲先大造舆论的计策,却对芳草贻害无穷。 不几日,整个滨湖大学就传出中文系美女芳草向帅哥罗跃进求婚成功或者不成功两个截然不同的版本。 芳草真的太小看了罗跃进的厉害了。 第三节、不明绑架 即将毕业了,大学四年的紧张、忙碌、幸福快乐的生活就要结束了,除了实习与论文答辩两项任务,所有的课程都如期完成,还有二个多月,“青春就要散场”。 晴川的论文早就写完了,也送赵延亮老师批阅过,获得了赵老师的高度评价,赵老师还要将论文推荐给校刊发表。实习的单位也已确定,是滨江杂志社,所以,对晴川来说,此后的二个多月基本没有什么需要操心的事项,一切都顺风顺水,只等着毕业典礼的到来。 芳草的论文在晴川的指点修改下,也已完成;实习单位与罗跃进一同被确定在市17中。 除了不可捉摸的毕业分配,目前一切都是顺利的。 他们都在等待论文答辩日子的到来。 这一天在期望中如期而至。论文答辩的地点在教学大楼二楼的大教室,距离晴川的宿舍不到一公里,如果想走近路,可以穿过食堂后面的小道,十几分钟就可以了。 晴川的答辩安排在第三个,最早也要在十点钟之后,他只需在十点之前赶到大教室,参加答辩就可以了。但为了见识其他同学答辩的风采,他准备八点钟就到达会场。 晴川吃完早饭,还特意把自己的头发收拾了一下,衣服虽然是旧的,但芳草洗得很干净,晴川的脸上洋溢着自信与幸福的表情,提前走出了宿舍,他计划从食堂后面的小树林穿过去,这是他的习惯,这样就可以更快地到达论文答辩地点,看看会场需要自己做点什么,比如卫生啦开水啦等等。 他一路走,一路回顾着论文的内容,思考着老师会提出怎样的问题,自己该怎样回答,他要让自己的恩师赵延亮老师为自己的努力给予最满意的评价。 他就这样目不斜视的走着,绕过食堂的后墙,走进了食堂后面的小树林,只要往前再走一百多米,就转上了另一条通往教学楼的宽大的马路,到教学大楼就只有咫尺之遥了。 可是他突然听到一个粗粗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晴川? 他习惯性地答应了一声。 这时,从树林里钻出来五、六个青壮后生拦住了晴川的出路,其中一个身穿工人制服的瘦猴一样的男人叫了一声“上”,晴川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一团报纸已塞进了口中,五、六个青壮后生就拖抱着他进了树林的更深处,一根粗大的绳索从胸前穿过,又被快速地绕了几圈固定在一颗粗壮的树干上,只听一声唿哨过后,五、六个青壮后生又鬼魅一样的消失了。 树林里只有晴川低哑的呜呜声。 远远的,冬青树丛后面,却有一双阴鸷的眼晴在目睹眼前的一幕后也忽然消失了。 “呜呜、呜呜”,晴川低哑的声音在树林里盘旋。 教学大楼答辩室里,芳草如坐针毡,眼见第二个同学的答辩就快完了,但晴川还不见踪影。芳草坐不住了,她起身往答辩室外走去,脸贴着走道的玻璃,焦急地搜寻着晴川身影。 但晴川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总不在芳草的视线里出现,芳草恨不得自己变成一只千里眼,立马就可以发现晴川的踪迹。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流逝着,耳听着第二个同学的答辩完成了,老师正在作最后的点评,晴川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他一定是出什么事了,我得先给赵老师说一声”,芳草心里想着,又急急地跑回了答辩室。 当主持人第三次说完,“请晴川同学上台进行论文答辩”而不见晴川现身、答辩室里人们面面相觑的时候,答辩室的门被撞开了,出现在老师和同学们面前的正是气喘吁吁的晴川,他将一根长长的绳索丢弃在答辩室的墙角,整整衣襟就站上了答辩席。 他深深地向全场鞠了一个躬,然后说道:尊敬的各位老师,非常抱歉迟到了,请容许我答辩结束后向老师报告原因,现在请允许我开始论文答辩。 在征得主持人同意后,晴川开始宣读他的论文《试论南唐诗歌在我国诗歌史上的重要地位》,论文洋洋洒洒好几万字,晴川只提纲式地念了其中的主要段落,然后等着老师的提问。 刘教授第一个问题是:南唐诗坛的主流流派及特点。 晴川恭敬地回答道:南唐诗坛的两大诗派,分别为姚贾体诗人与白体诗人,又成为了五代十国诗坛的两个主要流派,其诗人和诗作均为当时各国之首,诗的数量超过北方地区的总和,接近南方诸国诗歌总和的一半。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南唐诗歌代表了五代十国诗歌的主要成就。南唐诗在五代十国诗歌发展中,有执牛耳的地位。晚唐诗坛的余风在南唐继续风行,如晚唐的姚贾体、宗白体、温李体诗在南唐诗坛盛极一时,蔚为一代诗风,其主流大致有二:其一,学白居易,宗白诗风集中体现在两个大的方面:师法白居易的吟咏怀情和次韵酬唱,这些诗作几乎全是对人生的感叹和对自然景物的描摹,形成卑弱雨衰微的诗风。此种诗风反映了整个五代十国时期诗坛的概貌。* 下一个是张教授提问:我提一个问题,据我所知,南唐是为偏僻小国,但诗歌繁盛,你认为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晴川这样回答:好的,老师。《南唐书》作序时说:南唐“虽为国偏小、观其文物,当时诸国莫与之并”,所以,在此种意义上说,南唐诗歌的创作成就代表了整个五代十国的诗歌创作成就。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是多方面,它既有历史的原因,又有诗人的自身因素。第一、相对稳定的国内局势,给南唐诗歌的发展提供了一个有利的环境;第二文士的被重视和南唐偏安一隅是诗坛繁荣的重要原因;第三、君主对文学的爱好影响了诗坛。……* 几个教授分别对晴川进行了提问,他一一做了回答。教授们都投以赞许的目光。 最后是赵延亮老师总结性发言:我们一致认为,晴川的论文观点明确、论据翔实、条例清晰,让人耳目一新,堪称上乘之作,通过。 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其中罗跃进的掌声最为热烈。 待掌声停歇,晴川才满怀歉意地说道,刚才迟到,我欠老师和同学们一个解释,现在我来告诉各位。我八点钟就出门来参加今天的答辩,在来这里的路上,在食堂后面的小树林遭到五、六个不明身份的社会青年绑架,幸好食堂的一位师傅到小树林小解发现了我,我才得以脱身。 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不若而同地发出惊呼的声音,只有一个人例外,他为自己精心策划的行动失败深深懊悔。 第四节、勒令退学 所有的大学宿舍的格局都大同小异,晴川的宿舍是一栋多层的老旧筒子楼,中间是过道,两侧是宿舍。 他住北面的第一间。宿舍里共有四个上下铺,每边二个,住了六个学生,空下来的二个上铺做了同学行李架。屋子的中央摆了一间长条形书桌,杂乱地摆放了一些书籍。晴川就睡在门口的一个下铺,他的红色木箱则放在上铺上。小木箱空间有限,但也足够放置他的私有财产了,因为他的私有财产实在少的可怜。除了堆码在床上的书籍,他就剩一条青色裤子,一件旧军装上衣,现在是滨湖市最酷热的季节,上衣派不上用场,而他的夏天的衣服仅仅是芳草送他的一件白衬衫,连件换洗的衬衫也没有。他对这一切并不在意,他觉得他够幸福了。每月学校都发放21元的生活津贴,已足够他每天吃饱饭并能每周吃上一、二次荤菜。不再像高中时那样,每天只能吃从家里带来的咸菜伴饭,每月5元钱的生活费都交不起,尽管每月5元钱的生活费也只能吃到“东南海”,也就是冬瓜、南瓜、海带汤,但到底比自家的咸菜强多了。自从进了大学,真的来了一个天翻地覆的改变。他是一个苦日子熬过来的人,所以他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他每天乐哈哈地在宿舍、食堂、教室三点一线间挥洒着青春,有时会加上一个点,那就是图书馆。 图书馆在学校的北侧,被荷池围绕着。他特喜欢那样的环境。每次他都流连忘返,忘记了时光。他曾对芳草说过:图书馆是我的最爱,而如果有你坐在我身边,那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一个几乎没有什么财产的宿舍是用不着关门闭户的。就像他的小木箱永远是开着的,尽管有那么一片小小的黄色的锁挂在锁钮上,但也只是挂着,从来没有合上过它的锁眼,正像他的内心永远不设防一样。 而这一天,他的不设防的小红木箱居然成为了一个聚宝箱,保卫处的几个工作人员按图索骥,打开他平日里没有上锁习惯但现在却上了锁的红木箱,红木箱里好几捆暂新的学校饭菜票分外亮眼。 如果晴川在场,他也会被他的红木箱里出现的东西所震惊。此刻,他正优哉游哉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溜达着。 跑得气喘吁吁的同班同寝室的阿威一把抓住了晴川就往宿舍里拖,倒把晴川搞蒙了头,直呼“阿威,你要干吗?” 阿威只是一个劲地催他快走,此刻,班级辅导员苏林正带着保卫处的人员在宿舍里等着他。 所有同宿舍的同学都看到保卫处的人员从晴川的小红木箱里搜出了好几捆暂新的饭菜票。 阿威说:晴川,你的麻烦来了,你要有思想准备哦?保卫处的现在还在到处搜呢,说有人检举你伪造学校饭菜票。 晴川自己也懵了头,但嘴上还回应道:我没做,怕什么? 晴川便与阿威一路小跑跑回了宿舍。 宿舍外,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同学;宿舍里,苏林小小的身躯在宿舍的书桌边斜靠着,手臂挥舞,忙着指挥保卫处的人员四处搜查。 当晴川分开门口看热闹的同学,挤进宿舍里的时候,苏林突然在书桌桌面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怒声吼道:晴川看你做的好事。 晴川昂着头,也寸步不让地回应道:苏老师,我做了什么好事? 晴川的回答,更激起了苏林的怒火,他又在书桌上拍了重重的一巴掌:人赃俱获,还气焰嚣张,带回保卫处去。 晴川也照着苏林的样子在书桌上来了重重的一巴掌。 等芳草赶到晴川的宿舍时,他已被苏林和保卫处的人员带走了。 宿舍外的学生们也散了,宿舍里晴川的几个室友还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看到芳草来了,刚才还与室友们批评晴川不该伪造学校饭菜票的罗跃进,立即改变了口风,高声地为晴川辩解起来。 芳草却扯住坐在床沿的罗跃进就往外走,嘴里好一通埋怨:罗跃进,我知道我得罪了你,但晴川没有得罪你吧,你要还承认是晴川的大哥,你现在就去找苏林与保卫处的去解释清楚? 罗跃进表现得十分积极,立马就跟着芳草往保卫处走去,让芳草焦虑不安的心里也曾闪过大哥还是靠得住的想法。 一切辩解都苍白无力了,苏林的一句“人赃俱获,一切的辩解都是徒劳”就给晴川的‘伪造饭菜票事件’定了性。不几天,给晴川的处分决定就张贴在学校的宣传栏内: 关于对中文系晴川的处理决定 经查,中文系学生晴川自入学以来,一贯不尊重师长,目空无人,任性妄为,即与社会青年打架斗殴之后,又发展到伪造学校饭菜票以此侵吞学校财产、谋取个人私利的违法行为,性质恶劣,为以儆效尤,经研究决定,给予其勒令退学的处理。 滨江师范学院学生处、保卫处 1984年5月29日 这样一份不伦不类、语句不通的处分决定就这样草率地决定了一个学生的命运。 这对晴川无意于灭顶之灾,四年的大学等同于是白读了,临近毕业被勒令退学,毕业证没有了,工作分配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当天,晴川就向学校上交了申诉书,但一周之后仍没有等来学校的答复,冲动之下,他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南下深圳,去开拓自己未来的道路。 其实只需要晴川再等上一个星期,滨湖大学就撤销了对他的处分,并且给予了苏林与保卫处处长各自一个警告处分,但晴川无法知晓这样的结果了,早在一周前他就乘车一路向南而去。 多少年后,晴川自己也曾思索过。如果当年自己再忍耐一个星期,自己的命运也许就会改写?他不知道,是让他南下深圳好呢?还是让他留在滨江文学杂志社好? 也许留下来,他与芳草就会组织起一个家庭,滨湖市也可能产生一个诗人,但对于深圳来说就会少了一个商人,福耶祸耶?无从回答。 人世间,人的命运真的最不可捉摸。即使你面对的是最平常的生活,也无法预测下一秒命运将如何改变。也许就在你的一念之间,就会演绎出多少传奇,多少悲欢,多少爱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