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陛下》 第一章 睁眼来个震撼的 盛国,启圣都。 初冬清寒的风吹至皇宫的各个角落,带着丝丝凉意渗入心间。有人彻夜未眠等待着,有人伴着清早的晨光睁开了迷蒙的眼。 盛国皇宫内,皇后所在的昭华宫中,灯火从昨夜开始一刻不曾间断直至天明。盛光帝下了早朝即急匆匆地赶回了昭华宫,一路上险些连皇帝的仪态都不顾了,迈开了步子想早些见到皇后。 “陛下!陛下!”身后的贴身内侍岔不了大步,像是跳舞似的,倒腾着小步紧紧跟在皇帝后面。 皇帝没有理会后面的内侍,玉质金相的面庞上焦急之色溢于言表,细密的薄汗附在额头上,被风一吹,冷意顺着表层潜入皮下,浸的人脑袋昏痛。不过皇帝现在一心都是可能要艰难生产的皇后,没有心思在意这些小事。 从昨晚开始有了动静,到现在仍然没有一点要生的消息,这胎看上去是顺利不了啊。 昨夜陪着时还好,早晨他要上朝不得不离开,也不知道灵儿会不会害怕。 灵儿自来娇气,孕期时心态变化还那般的大,粘人的很,他不在身边该是要哭的。 终于看到昭华宫的大门以及上面他亲自提笔写下的三个字,皇帝面色微松,又加紧了几步跨进了宫殿。没有理会跪在地上恭敬行礼的宫人们,皇帝径直走进寝殿推开门唤着对皇后的爱称“灵儿!” 桃花脸薄难藏泪,柳叶眉长易觉愁。 鎏金缠枝床上,面容皎白如玉的女子此时脸上带着不正常地薄红斜靠于床边,微蹙着颤动着的柳眉下一双含着泪的桃花眼蕴着悲携着痛看着来人,轻张的小嘴中束贝含犀,紧咬着痛苦着。手指发白的攥着浣玉绫缝制的柔软薄被,轻软的料子不会伤了使用者的皮肤,是皇帝独送给皇后的。 皇帝连忙来到床边,轩然霞举的姿态韫了焦急的情色,疼惜隐在眼底将要溢出。 因为运动而温热的手掌轻柔的覆上女子冰冷柔嫩的手,眼中映着女子因疼痛而更加苍白的脸,喉头动了动“手为何这般冰凉?宫人们也不知道多加些炭来。” 殿中的紫金炉子上飘着有形似无形的烟,萦绕在鼻尖的淡淡清香驱散了皇帝身上的水汽,叫皇后舒服了些许。 苍白的唇刚要发出声,可又是一阵阵痛传来,皇后疼的连动都不敢动了,未曾来得及说的话也被咽下。 旁边一直充当背景的皇后陪嫁——竹织有条不紊的安抚住皇后,看着皇后又一次陷入短暂的沉睡后适时开口“回陛下的话,方才娘娘觉得烟气太重,闻了咳嗽,牵带着肚子也痛。便让人将炭挪走了部分。”站在皇帝身后侧的竹织看着昏睡了还在冒冷汗的皇后眼中情绪闪动,手下刚刚为皇后擦汗的帕子被捏的紧皱。 隐蔽的深呼吸几次,竹织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哽咽开口“御医刚刚替娘娘诊脉,说…娘娘,娘娘侵寒入体,久祛不散加之心有郁结。本来便不易生孕,若是强行…恐怕会……现在娘娘已有了难产的征兆!毫无进食欲望与一夜过去却还是未有生产迹像便是确实了御医之言啊!”哭音难以压制,竹织便直接放了出来,将头低垂遮掩起来,她的声音微闷却清晰,膝盖触地发出的声音叫门口的内侍抖了一下,也将皇帝仅存的侥幸击碎。 外面的风渐大,吹得窗棂发出来细小的声响,在静谧的寝殿内格外明显。 皇帝闭上双眼又迅速睁开,握在手中的柔夷许久了还是那样的冷,甚至还连带着他也觉得沁凉入骨“为何,此事先前不曾听皇后提起。”皇帝声音愠怒,是在问竹织也是在问自己。 竹织还未开口,恰逢皇后意识清醒听到皇帝的问题。 皇后的声音清婉,只是可惜无甚气力。“臣妾一直期盼着可以与陛下育有一子,哪怕是一个可能…也算是有了希望。”低声泣音令人疼惜,脆弱的小脸此时还铺着密密的汗珠,眼中却沁着爱意的柔光。 “陛下不要怪他人,都是臣妾的错,臣妾只是太想和陛下有一个孩子了……”微哑地声音还时不时出现气音,甚至因为情绪波动而发着颤。 皇帝慢慢扶起皇后,将她靠在被宫女们整理好的枕靠上,调整好姿势才再次坐回床边。轻轻地拨开被汗水沁湿的发丝,撩至耳后。有眼色的竹织带着宫女们和外间的候着的御医出了门,将空间留给帝后二人。 “当初新婚时洞房夜,陛下还是太子。抚着臣妾的肚子问里面何时会有您与臣妾的孩子…那时陛下的神情是那样的温柔慈爱啊……只可惜臣妾身子不争气,直到陛下登基后才有孕信。臣妾当时真是又高兴又惶恐,生怕这只是个假象…是臣妾做的一场美梦…也是陛下陪着臣妾,一遍遍的告诉臣妾这事真的,臣妾真的和陛下有了孩子……。”水润的眼中泪水是存不住的,直直的滴落在锦被发出沉缓地闷声。 这滴泪也似滴在了皇帝心尖,面对生父崩逝也不曾撼动的心在这一刻不由的抽痛了一下。 皇帝有一双凌厉的凤眼,这样的眼睛出现在上位的脸上极具威慑。而现如今这双眼睛却失去了锋芒,第一次出现了脆弱的影子,尽管深藏于心痛之下,可皇后凭借多年对皇帝的了解还是察觉了。 “灵儿,朕知道你所思所想,所忧所虑。这个孩子会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朕承诺不论他是男是女都是我们最爱的孩子!所以灵儿不要抛下朕,你还要陪着孩子长大看他娶妻生子或是嫁人安家。”皇帝看着身体还在发抖的皇后心中渐起不安,紧握住她的手放在肚子上,两人一起感受着皮下蓬勃的生命正在期待看见自己的爹娘。 皇后鼻间酸涩,扯出一个笑脸安抚皇帝“臣妾知道的,但也请陛下答应臣妾……如果,臣妾是说如果……真的天命不眷,臣妾先陛下一步离开,请陛下护着我们的孩子,这宫里臣妾不放心,只陛下一人……臣妾只信陛下一人。”又开始下一轮的疼痛了,这次的感觉比往常有所不同,皇后知道快到时间了,抓住皇帝的手臂用尽力气说出她真正的愿望。 眼见皇后疼的都开始抽搐了,皇帝连忙唤来宫女和御医,可皇后还一直攥着皇帝衣袖,眼神中的期盼与哀求要溢出眼眶了。 “朕答应你!灵儿,朕答应你!”只来的及说出答应,皇帝就被御医和接生嬷嬷们劝了出去,这次是要开始生产了。 那句未曾说完的话语,皇帝站在寝殿门外凝望着,在心中补充‘朕答应你,只因那是你与朕的孩子,朕哪里会不爱护他。这个孩子将会是朕一生的珍宝,所以灵儿你安心生产,朕等着咱们一家一起受万民朝拜的那一天,朕等着。’ 殿内,皇后死死咬住口中的锦团,节省力气集中在生产上。竹织跪在皇后枕边边为她擦着汗边紧盯着接生嬷嬷们的动作。宫里波诡云谲,就算皇后生产依旧是要防着些。 “娘娘!请用力!”接生嬷嬷们一人一句用力,好像台词只有这句。 她们都是经验十分丰富的嬷嬷了,能被挑选进来为皇后接生的更是自从业以来就无夭折残缺胎儿的有福之人,却可惜因为时代的局限性,能上手的地方少之又少,更何况现在面对的是千尊万贵地皇后。 竹织看的脑袋冒烟,她学过所有下人可以学习的任何东西,包括接生。然而终究不是专业干这个的,也只有前期可以做主一二,到了现在就能专心的安抚皇后,让皇后攒足力气。 还是孩子争气,没让自己的母亲煎熬多久就准备自己出来了。 “娘娘!看见小主子的头了!娘娘胎位真是太正了!”这样的话都能夸,接生嬷嬷也是实在没词了。 不到两个时辰,孩子顺利出来了。期间皇后因为实在体虚,加上难以忍受的阵痛折磨昏迷了两次,除此之外都非常顺利。 “恭喜陛下!恭喜皇后!是个健康福气的公主!” 公主刚刚的哭声穿透了殿门,门外焦心踱步地皇帝听到了还挺欢喜的,他知道这个孩子是健康的。公主清洗包裹好后就被直接抱给了皇帝看,因为是第一次,皇帝不自然的抱着这个自出生就白胖的孩子,就算因为是个女儿而有点点失望,可皇帝还是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 “皇后呢?皇后如何了?” 因为出血有些多,皇后此时还在昏迷且不能见风,皇帝只能先抱着小公主待在偏殿休息。 孩子从刚开始哭了第一声后就睡着了,轻轻软软一团抱在怀里,稚嫩地手脚柔软的好似一掐就碎的豆腐,白里透红的小脸蛋上五官不适的皱着,可也起其他婴儿好看太多了,这模样可把皇帝的心也被染的软和了起来。 约两柱香后,皇后悠悠转醒,旁边一直守护的竹织立马察觉,看了眼离得有些距离的宫人,她悄悄靠近皇后侧头倾听。皇后因为失力没有回复而声音轻小,倒是恰好不会被人听见。 不知道主仆两人说了些什么,竹织眼眶的红就没下去过,应是强忍着泪水点头“主子安心,奴婢晓得的,舍了这条命也会保护小主子一生一世。” “小公主长得漂亮极了,白嫩的皮肤一看就是随了您,哭声洪亮,定是个康健能养住的。”竹织也只是看了一眼,她当时全身心都在皇后这里。知道皇后挂心小公主,所以趁着皇帝还没来且先多说些,让皇后也可欢心些。 听着竹织的描述,皇后嘴角如绵柔阳光般的笑意晕染,她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了,生命力在一点点流失的感觉她能清晰的体会,剩下的这点时间她想留给自己只能见一次亦是最后一次的孩子。 抬眸意味深长的睨了眼屏风处,最后嘱托道“竹织,别忘了那盒子里的东西…你一定要收好。” 瞥见桌上镜子前那个嵌了蓝宝石的妆奁,那还是自主子娘家带来的。 拖了会儿时间竹织才喊着皇后娘娘醒了,没有叫御医而先去请了皇帝。 听到皇后醒来,还想见孩子,皇帝带着灿烂明媚的笑就赶来了。再次推开门,这次他的心本该轻松了不少,可是在看到皇后面若白纸的脸时跌了个粉碎。 却看皇后本就无甚血色的脸在红粉色地缎被下映衬的更加惨败,白里透紫的嘴唇对着皇帝莞尔一笑,失去了往日的风姿却依旧绝色,只是又添了几抹破碎令人心痛。仿佛她下一秒就要消散,可自己被困住了双手双脚只能眼睁睁看着,无用至极。 “灵儿……”不,他已经是皇帝了,没有他的允许无人能离他而去。 竹织接过被红锦绣金云图案的绫罗包裹的婴儿放在皇后枕边,娇小一团的婴儿还在睡着,乖巧地模样看的人心头酸软。似没有看见皇帝般,皇后现在全部的目光都在她孩子的身上,明明四肢已然无力,尽管如此还是搂住婴儿尽力想将她抱入怀中。直至轻颤的手指触碰到婴儿娇嫩的脸时,眼泪也控制不住的大颗大颗落下。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皇帝不是瞎子,此番作态,他不认为皇后这样仅仅是激动,这样的面色和这样的神情,以及…… 骤地掀开被单的一角,被洇透了床榻的血色刺的眼眸生疼,皇帝转身对着外间怒喊“御医!快叫御医来!”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样,皇帝紧握住拳,抗拒接受残忍的现实。他这前半生失去了许多,那些都可以不在意,却独独不可以失去他的灵儿。 可这摆在眼前的一切和殿内久久不散的血腥味是掩饰不了的。 皇帝的喊声和想要抱住她的动作,都被皇后屏蔽掉了,只专心的描摹着她孩子的眉眼,固然连毛发都还未长全,可皇后觉得她身上仍有自己的影子在,这可是唯一由自己创造的流着自己血的,独属于自己的孩子。 玉穹睁开眼看到的第一幕,就是这样一张伟大的脸正温情又悲伤地注视着她,柔若无骨的手爱抚的在她脸上轻触着。纵是在这一眼过后她的眼前便似被纱布笼罩般模糊了,但这张脸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中。 听她的呢喃大概猜出来了,这就是自己的母亲。 真是神奇,前世不知道父母是什么样子的她,现在居然能感受到那种难以描述的情绪串联于她和她的母亲之间。像是丝线一样,哪怕微弱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断了,可不知为何存在感极强,仿佛缠绕在她的脖间,令她莫名凝咽。 她快要死了吗?我第一次拥有母亲就要失去了吗?她看上去好悲伤,那表情是在说舍不得我吗? 御医的赶到打断了玉穹的思绪,她被转移到另一个温暖地怀抱,无法清楚的知道那边发生的事情了,不过仔细听对话大致可以猜出来……她真的又要失去母亲了。 第二章 好大爹 刚出生就要失去母亲,这是什么人间惨剧啊。 ”陛下!娘娘身体已是强弩之末,怕是……不成了啊!” 听到御医的话,皇帝气的上去就是一脚,第一次如此的失态,他却顾不得这些了。“治!不论用什么方法,不论用什么药,只要可以救皇后就给朕用!” 御医们跪在地上谁也不敢开口,皇后娘娘这身体亏损已久,又不知是不是因为生产而出血不止。就算是医神在世也难救治,他们的医术更别提了。 此时皇后的声音就像是甘泉一样,浇灭了萦绕在皇帝心间的怒火,将被掩盖地慌张和因为无能而产生的痛楚展露无遗。 “陛下,臣妾知道自己的身子,咳,请不要再为难御医们了。剩下的时间臣妾想陛下陪在臣妾身边……只有陛下与臣妾,好吗?” 皇后要求的,他自然不会不应。冷静下来的皇帝也知晓事实无法改变,其实从他进来的第一眼就知道了不是吗。只是不愿相信,想要寻求那不存在的可能。 看着宫人御医都退下,竹织眼神哀伤地深深凝视着皇后,被抱在怀里玉穹感受的清楚。 “竹织,把孩子留下吧。” “是,娘娘。”这是仅剩可以和主子说话的机会了,竹织微颤的手险些抱不住孩子。带着些许隐晦地欲言又止,终还是叩首退下了。 出去殿门,竹织听娘娘的带着众人移步到了昭华宫外,许是怕听见什么不该听的吧。最后深深地凝视着缓缓关上的大门,想要将这最后一眼刻进自己的眼底,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再次回到母亲的怀抱,玉穹用自己被禁锢住的小小身躯努力向母亲靠近,用仅存的时间眷恋着母亲充满爱地怀抱。 皇帝伸手抱住皇后,连带着皇后怀里的孩子一起揽入怀中。 感受着怀中人较旁人低些的体温,皇帝第一次说出那三个字“对不起。灵儿对不起…” 这是他身为丈夫的抱歉,是他没护住妻子的抱歉。 皇后的身体从前虽说是有些娇弱,但绝不是会因为怀孕生子就这般的孱弱。方才情绪一直大起大落,被皇后占据了全部脑袋,直到尘埃落定,最坏的结果出现,他终于想起了疑点。 此时皇后已经没有力气了,半身的全部重量倚靠在皇帝怀里,用贴近才能听清的声音轻轻诉说着早就准备好的话“陛下,请记得答应了臣妾的。臣妾不怨陛下,只求陛下……爱护我们的孩子…一生不准变……” “朕早就承诺了你的,这可是我们的孩子啊,朕怎会不爱她。”他的声音含着不舍,眼神一寸不移的注视着皇后,似乎是想将她的所有都深深刻在眼底。 皇后的眼皮已经无力支撑了,却只是低垂着不肯合上。嘴角的笑容像是释然也像是欣慰。 “臣妾…想给她取个小字,名字……便由陛下来取…………“ 揽住皇后的手收紧,皇帝垂眸注视着睁大眼睛望着皇后的婴孩,呼出一口压在心中沉痛的气开口“便叫玉琼吧,封玉琼。” 皇后思索片刻,带着淡淡笑意问皇帝“琼……是因为我们初见吗?那对…玉玦?真好。” 室内还未彻底散去的血味被皇后钟爱的青罗香掩盖,在怀中时尤为明显,徘徊在皇帝身边裹挟着悲伤锁住了他的心脏。皇后抱着婴儿的手已经失去了力气,现在放在腿上被皇帝扶着。 “元序,小字便为…元序,今年初冬是娘亲第一次见你,你也是第一次见到娘亲。将来…你或许不知道娘亲的样子,但知道你与娘亲第一次见的时节……便够了。” 已经是封玉琼的玉穹在心中默默反驳。 不是的母亲,我记得你的样子,永远记得。 说完最后的话,皇后已经彻底合上了那双原本灵动柔和地眼睛,仅有紧贴着她的皇帝听清楚了皇后的最后一句话。 “扶光,下辈子……我们一家……一定要再见…………” ………… 皇帝跟着痛苦的闭上了眼,掩盖眼底的悲戚和不该存在在他身上的一缕悔意。 颤抖着呼吸几口,微凉的唇贴在皇后耳边回答她“下辈子,我非皇家郎,你非如家娘……我们田耕桑织,欧水相依。过一回平家百姓的日子…可好……”随着怀中人渐渐浅淡直至消失的呼吸,一滴清泪划过脸颊隐入两人相贴的皮肤之间。 自己父亲母亲的话玉琼是一个字没听到,她已经开始本能的思考如何生存下去了,自己这一出生就没了母亲,将来活得会不会很困难啊,毕竟尽管父亲答应了母亲会护我一生,但他可是皇帝,谁说的准呢。 上辈子是孤儿的她可没有学过相信第一次见面的人,就算这人是自己的父亲也一样,况且这个父亲可没有母亲看她的眼神温柔。 窗外席卷尘埃的风终于停歇,伴随着皇帝的心跳也停滞了一瞬。 安静地室内只有皇帝几不可闻的哽咽声被玉琼听在耳中。 周遭的一切慢慢演变为诡异地寂静,玉琼先前所感知的一切都抽搐的扭曲着。 这时的她在清楚的认识到皇后的离世之后暂停了思考,片刻后,眼眶中无缘无故就自己涌出串串泪珠,喉咙也不受控制的发出了哭声。 为什么我要哭呢…啊,因为我又没有母亲了。 我都这样了,哭一哭怎么了。 想通这点的玉琼不再压抑内心翻涌的哀痛,放开嗓子哇哇大哭。 皇帝被玉琼的哭声吓到了,才发现这还有个人一般抱起她。 “玉琼,朕的元序,你也和朕一样痛心你娘亲的离去吗?”皇帝的声音还带着丝丝沙哑,然而却温和地抱着玉穹努力放柔声音问着,他知道刚出生的幼小孩童是回答不了他的,但现在也只有她可以让自己发泄这片刻软弱了。 这是他们的孩子,孩子想母亲了,哭一哭。而他为君王不能泄露脆弱,但身为父亲陪着一起伤心是可以接受的。 宫门外。听到公主撕心裂肺哭声的竹织早已知晓了原因,随着第一声哭声跪倒在地死咬住唇不发出一点声音,嘴唇被咬出了口子却毫无察觉。旁边无知的内侍吓得也一起跪了下来,连带着直接跪了一大片。 现在不可以打扰到陛下,陛下需要自己消化完情绪。 玉琼听着皇帝的话语是模糊不清的,她已经哭的脑子发懵开始晕沉了,但重要的意思还是知道的,她的父亲是真的很爱母亲,她目前安全了。 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哭晕了的玉琼阖上了胭红地眼,沉睡了精神可身体还时不时的抽搐一两下。 陪着小玉琼伤心了许久,皇帝也不得不重新戴上帝王的光环处理早该处理的人。 打开门,昭华宫外已经跪满了,宽敞地宫道此刻整整齐齐一地的人, 方才听到消息的几位妃嫔也紧赶慢赶的要来给皇后道贺,主要是想在皇帝面前留下好印象。可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阵阵婴孩的啼哭,门外全是也是看不清面容也不敢出声的宫人们。 出大事了啊,皇后娘娘该不会……。 众人识时务的先找地方跪好了,一个一个仗马寒蝉的,生怕一会儿触了皇帝霉头。 怀抱着孩子的皇帝,这样的场景突兀地温馨,叫大胆地妃嫔看了眼红,但这份温馨终究只属于他怀中的人。“康齐,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朕看好了,没有朕的吩咐一个也不准离开。”冰冷的声调使在场的众人齐齐打抖,这明明风都停了,为何还是觉得有阵阵寒气。 之前那个追不上皇帝的小碎步内侍正是康齐,身为皇帝身边服侍了最久的内侍他万分清楚皇帝的意思。不敢有任何质疑和迟怠,指挥着外围的侍卫们围住整个昭华宫。 竹织身为皇后最信任的人,皇帝是清楚的。她是如家的家生奴,又是与皇后一起长大的情分,这样的人是不会背叛皇后的。 将怀中婴儿裹的再严实些交给流泪到麻木的竹织,嘱咐她先下去照顾好公主。 竹织满眼疼惜地接过玉琼,轻柔地为她擦拭着眼角还未落下的水痕,这是她接下来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 女儿离开了怀抱,皇帝终于将身上的威严散了出去,坐在内侍搬来的椅上,漫不经心的扫视着地上众人不言不语,那周身的气势令人胆寒。 只是一个眼神扫过去,就有一个宫女忍不住了,手臂抖的像蝴蝶振翅,额头碰触地面发出沉重地响声。“陛下!求陛下饶恕奴婢!奴婢的家人都在太后的手里啊!奴婢也是走投…唔呜!” 知道了幕后是谁,皇帝闭上眼睛懒得再听。康齐一个摆手,两旁的侍卫直接将人拿下,拖到远处捂了嘴当场斩杀,血喷的老高但半滴没有溅到昭华宫的墙上。 寂静无风的白日里,利刃斩开皮肉砍断颈椎的声音响在耳边,明知隔的很远,可在跪的个个脸白似鬼,死命盯着地面,好像那里有金子一样。 新进的妃嫔听说过皇帝皇后两人少年夫妻恩爱非常,可凡有头有脸的,这样的传说就到处是。入了宫也只见过寥寥几面,便以为是两方为了颜面作的戏,今日算是切身体会到了,于飞之乐这几个字的真正含义。而为数不多的老人们早早就心知肚明,不过心里仍还存着侥幸,万一皇后死了她们就有了机会呢,却看现在这架势,此次能全乎着回去都是先帝保佑了。 皇帝这可是第一次这般动怒,那宫女可都不走流程直接当场处决,谁也拿不准皇帝接下来会不会再……。 幸而皇帝并没有那样的想法,在脑子里翻找着印象不深的太后。 良久,终于想起那个闹腾地女人了。“太后……都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了还这样烦人啊……”皇帝手指轻揉眉头,撑着脑袋侧头不解地看着康齐问“朕难道还是太仁慈了吗?怎会有人这样的…不长记性?” 康齐跪在地上笑呵呵的回话“总有人体会不到陛下的良苦用心!有人冒犯了陛下处置了便是,那里值得陛下再过问呢~” 两人一问一答,根本不在意谈论的对象是当朝太后,虽不是皇帝的亲生母亲,但只是个名头就压人一等。现在大庭广众下说着这堪称大逆不道的话,就已经昭示了太后的结局。 太后也是黔驴技穷了,找了个这样没用没胆的办事,还没问就自己招了。 虽然知道背后也许不止太后一人,但现在却不是合适的时机,剩下的慢慢来。 皇后还在寝殿内,等着他呢。 转身回到紧闭的门前,怀中的温度早已消散,留下了悠长熟悉地清香混着令人心碎的淡淡血腥味萦绕在皇帝鼻尖。手掌贴上雕刻着两小儿嬉戏追凰的黄花梨木门,这还是当初他与皇后一起绘制的图画。 往日里不见多在意,现在她走了反而用心了起来。 时光仿若被打开了笼子,昔日的欢喜与情爱一刻不错的重现在眼前。皇帝仿佛重临了那年初见,即使早已计划好,却还是被狠狠惊艳。 梨树下,一袭粉裙的少女手拿花枝侧头望来……从此,一眼沦陷于他来说再不是话本里的四个字了。 深呼吸从沉溺的过往中脱离,皇帝撤手,转身离开了昭华宫,他终还是不敢再进了。 路过众人后宣布“吾儿封玉琼,大盛的永明公主,即日起由朕亲自抚养,受天下之俸,享永世之爱。”说罢,不管众人是何反应,步履带着些焦急的去找女儿了。 人群中一个娇媚女子听到皇帝话落忘记了刚才的恐惧猛的抬头,殷红的嘴唇张得老大,震惊地瞪着前方的空地眼神不甘,面容眨眼间扭曲又迅速恢复,可那双圆圆的杏眼却诡异的抽搐着。“本宫的大公主至今还没有名字,大皇子也只是在周岁时才赐了名!这个却连封号都有了……凭什么啊!”本该甜腻的嗓音此时尖锐又期艾,仔细听,是破防的声音。 她旁边的妃嫔被搀扶着慢慢站起身,瘦弱的身体使她将身体半靠在贴身宫女身上,苍白冒着冷汗但还是难掩姣美的脸看的让人想要叫她赶紧坐下。行为举止散发着楚楚动人我最不同的气息,好一位病美人。 只是开口时多余的怨念坏了这一身的好气质“就凭她是皇后娘娘孩子,也是唯一的孩子。没觉出陛下区别分明着吗?抱着小公主出来的时候和单独与咱们说话时……那可是天壤之别。”手上常年拽着不同的巾帕,作用就是在这个时候轻压眼角擦去不一定有的水痕。 第三章 不幸,幸好 跪在最前面的妃子最冷静,缓过劲儿后思维清晰。反正目前她没有孩子,将来也不一定会有,陛下宠爱公主也与她无关。不想加入其他人的破防团队,她自己站起身就想走,可偏偏有人不如她的愿。 “明妃姐姐,你难道不觉得陛下偏心吗?别说你半点心思都没有,咱们谁不了解谁啊~”又是那个破防的女子,长的好看不过没什么脑子。 转过身来,英气的长相区别于众人自成一派,柳叶眼半垂着掩藏了锐利,启唇。“方才那宫女的下场咱们大家都看见了,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几日太平不了。”冷淡的声音传入耳中唤醒了不久前的惧意。 瞧众人面色都不太好,她也不忍再说下去,转换了语气劝道“我劝各位妹妹还是想想自己有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明哲保身才是最主要的。” 言尽于此,她也不是什么烂好人,有些往日关系不错的听劝,她愿意多说些。但那种看不清时势认不准定位的,她不会多管。 说着,便先一步拜别精雕玉制的昭华宫,抬脚朝自己的宫殿回了。 她是皇帝登基后才进的宫,和皇后没多少交流,却也听过关于皇后的事迹,本是敬重皇后的。现在皇后离世,皇帝悲痛,她总觉得早些回去安生自处为妙。 病美人脑子转得快,嘴角牵起一抹笑掩盖内心的忐忑,不管自己的人设快走几步来到明妃面前屈膝一礼。“臣妾想起自己宫里好像还有些事,且容臣妾先走一步了,明妃姐姐回见。”也不等明妃再开口,她死攥着贴身宫女的手就匆匆离去,看上去健步如飞的,差点没把小宫女带倒。 “呵,邱贵嫔这算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还没说什么怎的急赤白咧地跑回去了,差点没把鞋给跑丢了。”长相娴静的女子说话偏半点不给人留情,行至在明妃身后跟着她,应要是准备和她一起的。 最先开口的妃子嗤笑两声,蹭到她身边掩口再笑。“芦嫔妹妹真是说笑了,她不一向如此吗,在陛下面前装的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想惹陛下怜爱,可也没见陛下有多把她放心上过,矫揉造作的很!” “你不也一样,都这个年纪了还装小姑娘演给陛下,也不怕倒陛下的胃口,都是两位皇嗣的母妃了。臣妾的二皇子都会爬了,偏蓉妃姐姐还是老样子,也不见稳重半分。”芦嫔的嘴毒的很,她一个也没放过。 蓉妃脸气的都不娇俏了,指着芦嫔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整话。 “你!你!你你你!……哼!本宫不同你争论了,大皇子和大公主还等着本宫回去呢,哼!”刚巧到了分岔口,蓉妃气的头一甩潇洒的走了,引的头上珍珠玉翠的首饰乒铃乓啷的响。 瞅了眼气鼓鼓解不开纠缠在一起的饰品和发丝的蓉妃,明妃收回目光随口问道“你没事惹她做什么。”思忖片刻,想到一个可能。“她是从陛下还是太子时就跟在身边的老人,你晚她一些时日入府,该是要尊敬些的。现在这般作态,是不是那时受了她的气?”明妃有自问自答的爱好。 芦嫔挑眉不屑一笑,纤纤玉手抚着左侧镶嵌着一颗水头长的翡翠簪子摇头。 “不过是看她总和与自己相去甚远的人争抢觉得厌烦而已,当初在府里就是如此,屡次被下了面子还厚着脸皮去陛下面前邀宠。刚开始姐妹们还能当个杂耍似的看个乐子,可恨她居然都抢到我面前了!姐姐你了解我的脾性,我哪里忍得了!不过是一个小小举人家的,前两年还死了爹,凭什么和我们争!”她语气轻佻,言语中满是对蓉妃的不屑。 “我记得伯父是个循俗守旧的人吧,这些年不见,你怎的变了这样的性子……。”明妃记得幼时的芦嫔可是很讨喜也很是友善,见到街边的乞儿也会发发善心,为什么进了宫变成这样…… 啊,是了,进了宫。 明妃父亲与芦嫔的父亲算是故交。一文一武也有着不远不近的姻亲,双方的子女相识也是理所当然,其中明妃和芦嫔性格相似也玩的最好。 只是后来明妃的哥哥成了除固远侯外最炙手可热的少年将军,芦嫔也顺着父亲的意入了太子的后院,两方的接触也就少了。 却不想,不过几年未见,当初喜爱舞枪弄棒的姐姐变成了现在这模样,虽大致猜到了缘由,但芦嫔还是难免心中堵闷。 现正有了乐子在面前,拿给姐姐逗趣儿也好。 明妃不太理解芦嫔的用心,她自入了这皇宫只觉得悲哀,她悲哀,其他女子也悲哀,大家除了智商也没什么分别。 ………… 皇后崩逝带来的影响正在暗处侵袭着众人,还未散出消息就有人坐不住了,看着那些人跳蚤似乱蹦跶,皇帝只觉得头疼。从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状况,刚登基时那些人只比现在的猖狂百倍,但皇后都会陪在他身边,带着安心的气息为他轻揉穴位,让他还有松懈片刻的机会。 还好,至少现在还有女儿代替皇后陪在他身边。 广德殿,皇帝批阅奏折的地方,也是朝后议事的地方。每日早晨大臣下了朝便络绎不绝的的将自己的折子递上,就算没什么要汇报的也必须想点什么写,这是心照不宣的规矩。 “这去年刚打完仗,咱们得了那还算富庶的三城之地,虽有波折但也壮了我大盛之威名啊!”殿外阶梯上,刚上过折子的武将闲来无事同身旁的友人感叹着。当初他也曾参与过两场战役,对胜利的刺激感至今念念不忘。 旁边的长髯公捋着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的胡子点头认同。“是啊,幸而当今陛下圣明,处世论政皆有自己一番作为。登基不过三年,即在军政上成绩斐然,有此明君,确为我盛国之幸事啊!” “哈哈哈哈,你我所见略同,所见略同啊!” “亦然,亦然!哈哈哈哈!” 两人说笑着刚要出宫门,只见迎面走来一位气度不凡的官员。 此人身着二品朝服,欣长的身材配着浑然自若的气度,使本该威严的朝服多出了一抹书生气,但可不是初试的状元,而是久浸书卷知识充盈产生的自得感。 ‘我自为风立山岗,提笔两墨绘凌云’。这诗便是在为他这样的人所作吧。 一双狭长的狐狸眼时刻透着精明,祖传的柳叶眉微挑着,像是随时准备算计人一样。 虽与他的气质相左,却独有一番风味。 “如大人,幸会啊!”长髯官员最先作揖问好,看口吻,两人交情还不错。“前几日我家夫人还提起令正,说是因着皇后娘娘即将生产,素日里常戴的考究饰品也取下了,每日吃着斋念着佛,真真一片慈母心肠啊,哈哈哈。” 面对对方的调侃,他也只是浅笑着回礼。 “支大人玩笑了,陛下重情,与皇后娘娘多年情深,伉俪情深。今皇后娘娘有孕,这为臣为臣妇的,为当今国母祈福也是分内之事。”低缓的声音如琴音般婉转,三十往上的年纪有着独特的韵味,上斜的眼微挑,让人总是不觉细想他刚刚的话有没有给你挖坑。 和这人说话就是累的很,支南河自觉没趣撇了撇嘴。 站在一旁的武将摸不着头脑,他刚回圣都没多久,人名和脸还多对不上号。 “如大人,这位是西北边军那边刚调回圣都的裴瀛,在军中任副护军参领,早年也在固远侯手下打过仗,说起来你们二人也算是有些渊源呢。” 拉过一旁面色红润的武将,“裴兄啊,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如尚书了,想必你军中多年也见识过固远侯父子的用兵如神了,而这位便是能让你见识到纸上谈兵可做现实的天纵奇才啊!”想起那年这位大人一人舌战群儒的辉煌战绩他还不免有些打怵,他也是当初气晕过去的一员。 那段过往真是不敢再回想啊…… 侧头看向刚刚未曾注意到的人身上,五大三粗的体格不用问也知道是做什么的,支南河的介绍也证实了这点。 不过是个涉世不深的愣头青,也只有这个不正经的喜欢结交,一把年纪了还和年轻人称兄道弟,只能夸心态不错了。 如殊文只是浅浅一笑,算是认识了。 但裴瀛可激动了,瞪大了眼睛,连呼吸也重了几分。 他轻易不拜服谁,唯独固远侯和其二儿子,两人上阵父子兵那叫一震撼啊。甚至还在他险些丧命时救他于危难,称为他裴瀛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啊。 自那时他便立誓,自此刻起她裴瀛就是如家的死忠了! “如大人……” 话还没落地,宫中钟楼敲响的丧钟声便令人齐齐变色。 “咚…………” “咚…………” “咚…………” 三次浑厚压抑的钟声,昭告天下,皇后薨世。 皇后啊…… 支南河心中左思右想混乱的很,垂下的脑袋也不安分,眼神复杂的看向表情不变,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样子的如殊文。 真不愧是如尚书,面上竟瞧不出半分异样。 而如殊文心中思虑的却是…原想着今日要给陛下呈上他调查出的人员名单的,只见现如今这情形怕是……宫里会乱上一阵了。 和欲言又止只又欲言最终被拉走的裴瀛以及不停喟然的支南河道别后,如殊文继续前往广德殿。 清散昏沉的风又吹起来了,吹拂在步履平稳的如殊文身上带走了表面涂抹的镇定,他眼神仍旧清淡的不含一丝情绪,可内心真正的感受或许连他自己都不太理解。 灵儿……你糊涂啊。 殿前,典雅的长廊由八根三人合抱才能环住的金丝楠木做成的柱子支撑,每一根上的上面都由手艺高超的木匠雕刻了龙凤花纹,上面再描金粉点缀,恢弘气势不必言说。 看着每日都能见到的皇宫内的处处华贵,如殊文今日的心境要比往日要浮躁了些。 进到里面,微暗的光线更显压抑,绘着彩云的釉色瓶插嵌在殿内四周,此时失去了原本活泼的亮泽,正暗淡的慢慢减少存在感。 本以为陛下现在正忙着安排处理那些乌合之众,却不想他正端坐于殿内龙椅上,怀里一个锦缎包着的婴孩,身旁是看不清神色的竹织。桌上的奏折垒着半人高的两堆,可皇帝一个眼神也不曾光顾其上,只专心于怀中轻巧重量。 将折子递给等候的内侍,如殊文退后一步轻撩衣袍跪拜下去。“臣参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 片刻后,静寂的大殿内才响起皇帝深沉凌厉的声音,尽管声调压低了些,但威势不减半分。“卿既已知朕爱妻离世,可有何要与朕说的。” 如殊文不敢抬头,淡漠的眼神放在脚旁玉石砌成的地板上。在进殿之前没有想到皇帝会在这里,没有准备的他需要些许时间措个辞。 不同于以往,殿内没有熏上常年不变的香,凉爽的风带来干净的空气味道使如殊文更加清醒。他向来讷言敏行,可此时却适合展露情绪。 闭上眼酝起心底的悲伤,抬眼看向上位,神情显而易见的悲伤,又肉眼可见的将悲伤强行按下。最后呈现在皇帝眼前的便是一副心痛至极,但顾着御前只能强忍着不敢表现出来的样子。 声音降调沙哑了三分,不过依旧清晰的表述自己的意思“请陛下节哀!皇后娘娘为臣之爱女,臣之悲痛亦如山海倾之,恨不能散尽一身换女儿再见一面……但为了我盛国百姓……还请陛下勿要劳神于儿女情长,陛下…节哀!” 皇帝眸色晦暗难明,视线轻轻落在如殊文的身上像是要看清他深藏内里未言表的本质。起身带起微风,缓步来到如殊文的面前,绣龙团云纹的织锦靴子踏在地上声音柔和厚实,落在心上却充斥了沉闷窒息。 “呵。” 头顶上的呼吸声不止一人。 皇帝幅度微小的弯了半分的腰,语气一改方才的压抑诘问,连言辞都亲切了两分。“爱卿可来看看,这是朕与皇后的女儿,她该是要叫你……祖父。” 居然生下来了……但还好是个女儿。 他的惊异只出现了短短一秒就收了个完全,直起身子顺着皇帝的话要去看看那个孩子。 娇小一团被红色的锦布衬的无暇可爱极了,刚刚离得远看不仔细,现在近了一瞧才发现这包裹婴孩的竟是千金一匹的纤云锦,被千万人奉为珍宝的锦缎就被皇帝制成了一日一换的婴儿裹被,竟是这样的重视宠爱吗。 第四章 谁是凶手 再看这孩子,不同于其他新生的婴儿,小公主白嫩的很,虽不是多圆润但一看就是在胎里养的极好。气色红润的脸蛋配着葡萄似的眼珠灿若星辰,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如殊文本想从小公主身上找寻些自己或女儿的影子,只遗憾她才出生不到一周,什么都看不出来。 如殊文心头蓦的泛起一缕感触,不过只是一瞬间就淹没在恭敬的表象之下。 “陛下……小公主天庭饱满珠圆玉润的,比陛下前年赏臣的那壶明珠还要夺目。”他印象中自己女儿出生的情形已经模糊了,去年大儿子也生了个女儿他却没多在意,第一次夸婴儿,巧舌如簧的如殊文竟有些词语匮乏了。 皇帝不在意这些,只要是夸他女儿的话便照单全收,大发慈悲的将婴儿向前伸出了三厘米让对方看的清楚些。 毕竟是新生不久的婴孩,不能在外多待。竹织算着时间提醒皇帝,期间没有给原主家一个眼神。 虽然遗憾怀里柔软没有了,但顾及女儿的身体,皇帝还是让人将公主带下去了。“前日朕吩咐赶做的摇床和玩具都做好了吗,就放在朕的床榻边,朕的公主心情不好时就多换几个玩玩。” 如殊文听着心里没有皇帝宠爱自己外孙女而带来的欢喜或荣幸,他只觉得庆幸。 还好生的是个公主。 不知道女儿和皇帝说了些什么,只看皇帝现在的在意程度和各项安排,他大概猜到了,左不过是说了些要保护爱护孩子之类的了,他这个女儿就是这样的性格。将死之人的临终之言,皇帝又不是冷心冷情的人,一定会听且做得到的。 要是个男孩,皇帝这样的宠爱迟早惹来杀身之祸,只看先帝的四皇子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但要是个女孩那即安全多了。 细细叮嘱了宫人,皇帝第一次尝到了初为人父的责任感而衍生出的成就感。 被竹织抱在怀里的玉琼在有限的空间内挪腾着身子,找了个懒洋洋的姿势感叹。‘果然还是竹织抱的舒服啊,皇帝父亲虽然也很温柔但他有时候也太使劲儿了。’ 回到休息的寝殿内,被轻柔的放在小叶紫檀做成的摇床上,仰躺在浣玉绫织做的松软垫被上,玉琼欢乐的伸展了片刻手脚,后想起刚刚在大殿内发生的事情,小脑袋飞速的旋转着。 首先,她祖父好帅啊。 其次,她祖父好危险啊。 虽然不知道祖父是做什么的,但她用还不能看清楚东西的眼睛大致观察了一下,穿的衣服是浓郁的颜色配着乱七八糟的复杂纹样,是个位置不低的臣子没跑了。 再结合他和皇帝的对话,面对自己亲生女儿的死都没有多少悲痛,后面面对皇帝对自己这般宠爱的表现时居然觉得庆幸!可怕,冷漠清醒的可怕。 ………… 在接下来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内,她也大概清楚了这个世界的架构,这是个封建的时代,虽然不到偶语弃市的程度,甚至因为身处高位天生享受着优待。但也不可否认,这是对比现代而被评为吃人的时代。 这个世界以呈三足鼎立之势的大国为主,其中资源物产最多元的就是她们盛国了。前两年临海的黛国国君听信谗臣蛊惑,想趁着盛国新皇登基朝堂波动之际搞事,找了个看来好笑的理由挑起了战火。 可惜在黛国善战盛名的将军在盛国面前还是不太够看。 顺带一提的是,那次的大战她祖父一家可是大显神威了,大名鼎鼎的固远侯虽没有亲自上阵,但他的二儿子也就是她的二爷爷,与明妃的哥哥配合着直接拿下了两座城池,帅炸了。 结局当然是黛国偷鸡不成蚀把米,输的丢了三座城,还送来皇子为质以表求和之心。 只是怜惜那堪堪四岁的小皇子,不过是稚童年岁就因为父亲的错误远离故乡,为非自己的错误承担了后果,被迫寄人篱下。 玉琼正闲来无事散发自己无用的怜悯时,只听旁边正要哄她睡的竹织姑姑嘴里哼唱起一首陌生又好听的童谣,将搭在小床边的手轻轻晃,带着软和的被窝按压她的神经陷入了云朵般舒软的梦乡。 “荡呀荡,摇呀摇,阿嬷的宝宝要睡觉,荡呀荡,摇呀摇,阿嬷的宝宝快长大……” 姑姑的声音真的好温柔,平缓的调子却更显悠长安宁,可是为什么这样温馨的歌谣却渐渐的涌起了不易察觉的郁气。 是竹枝姑姑。 本来玉琼都要睡着了,合上的眼睛已经开始松懈,四肢也预备好要进入睡眠模式,一切都做好了迎接美梦的准备。却不想她为什么要用这样痛苦又饱含爱意的奇怪眼神看着我,这眼神刺的我生疼。 玉琼前世是个孤儿,孤儿要想在社会上生存下去,要会的第一节课就是察言观色。 她的运气在这方面好到爆炸,不用费心就能够察觉出他人的情绪,闭着眼睛也可以知道身边人散发出的各种信息,堪称天生社交人。 这算是超能力般的的技能加上不知道是不是遗传自亲生父母的天生演技,使得玉琼在孤儿院时就深得人心,到了学校也紧抓同学老师们的欢心,直到毕业,她选了一条在所有人看来叛经离道的职业——侦探。 或许是想亲自找到抛弃她的亲生父母,或许是她的能力更适用这个职业,总之她义无反顾的成为了一名混迹市井的侦探。 回到现在,玉琼能明显的感受到竹织身上由内而外涌出的复杂且矛盾的感情,但还好那爱意是对我的,痛苦不完全是。 竹织一直悉心关注着玉琼的状态,见她均匀舒缓了呼吸就放轻了声音,按照以往的习惯,便以为她睡着了,趁着无人之时才敢显现的情绪终于露出了分毫。 失去了儿时便发誓要追随一生的大小姐,竹织所有的一切就只能放在玉琼身上了。本来她掩藏的极好,除了失去主子的悲伤她没有显露出一丝其他的情绪,尽管前些天见到了前主家她也克制的滴水不漏,偏又在今日收到了一封来自如尚书的亲笔信。 那可是害了大小姐一生的凶手之一啊,无法言说的真相和终日忍耐的仇怨交织,往她死压在心底的波涛又添了一分,终于还是冲破了堤坝。 “公主殿下,我的小主子啊……”这话中的叹息之意不用睁眼都一清二楚。 玉琼还想听听她到底为什么叹气,总归是母亲留下的资产之一,她还是有几分信任爱敬竹织姑姑的。 况且,这哀伤像是无法落地的雨珠,让她也开始不自然的彷徨迷茫了。 按照常规宣泄感情的流程,接下来就要开始讲故事了,不曾想等了半天也只等来了一声低到让玉琼以为是幻听的凝噎,再开口依旧是冷静自持的竹织。 “小主子安心,竹织会护着您一路前行,那些魑魅魍魉咱们一个不看一个不瞧,您只管安稳幸福的长大就好……” 她话语间的遗憾和不甘都要掉玉琼脸上了,可就算是面对沉睡的婴儿还是守着她的本分,只是片刻的宣泄展露了她的真实内心。 玉琼本来气的都要睁开眼睛开口问竹织了,又回过味儿来一细想,身上都要冒冷汗了。 凭借多年的侦探直觉,她察觉出一个骇人的事实——她的母亲,当今皇后是被人害死的。 那可是她的母亲啊,是她自到现在唯一见过的人,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扑面而来只灌注在自己身上的爱意,来自为她取字的母亲啊。母亲那样好的人,怎么可以什么都不想做呢,怎么能允许她厚着脸皮幸福一生呢,踏着亲人尸骨的安稳,她安心不了也做不到。 这种事好像在古代是很常见的,皇帝太后妃子都是第一嫌疑人,不过皇帝父亲那么爱母亲,那样真挚的感情在不掺杂滤镜的情况下她绝不会认错。母亲在父亲的心里的确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皇帝只要不是傻子就容不得别人害了自己的妻子。 究竟是谁这样的大胆。 那一定是个竹织无法报复的对象,不然她不会连开口都遮三瞒四的。那一定是个权势滔天的人物,不然她超级厉害的祖父一家为什么连一句质疑都没有,那一定是个有着非常厉害手下众多的高位者,不然怎么瞒过皇帝遍布全皇宫的眼线害死了皇后。 这样盘下来范围就缩小了许多。 除了老三样还是怀疑对象外还有就只有…手握实权的皇室宗亲,可能搅局的外国暗线,位高权重的辅政大臣。 后三个她还不是很清楚存不存在,不过她有的是时间慢慢筛查。还有那个美好的万一,万一皇帝父亲有能力在她还没长大的时候就搞定了呢,也算是报仇了。 但仇恨是之前玉琼不常接触的东西,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意识还需要时间的增色和过往的堆砌才能发芽,现在只是个由那一眼惊艳牵引的念头,还不足以促使她看透雾霭。 ………… 处理完朝政回来的皇帝依旧是精神抖擞的模样,带着室外微凉的气息进到寝殿时,玉琼已经因为身体承受不住成年人的思维而休眠了,睡到了日暮西沉,踏着皇帝归来的脚步睁开了双眼。 皇帝先换了一身常服,被精心熏烫过的白沙中衫贴着身子,将细小的寒意驱散,覆上了舒适的温暖。洗去一身的尘灰,皇帝抱起玩着自己脚丫的玉琼开始了自己的休闲娱乐。 他的声音依旧和煦如春风,独属于玉琼的温和。“元序可有想朕爹爹啊,爹爹离了元序那可是心中焦躁的很呢,只想着早些回来抱着爹爹的心肝宝贝好好歇一歇。” 已经是成年人的玉穹必不会对皇帝摆弄出幼儿作态,但重获新生的玉琼会。 稚嫩柔软的小手配合的举起,划过皇帝刻意低下的脸颊,不可思议的触感。 这几天皇帝不是没有这样的时刻,但每每此时都是一阵心中酸痒。 无数次的怀抱都是在怀念过去的那个人,无数次对女儿的依赖都是在寻找记忆中的缱绻。 因为孩子今天出奇的配合互动,皇帝做出了一个会让无数人大跌眼镜咬碎银牙的决定。“元序可愿和朕一同上朝啊,你不在朕的身边总是不放心啊。” 前几日刚处理了一批宫人,只有元后的竹织他放心,现在正是宫人更替的时候,虽然都是自己安排的,但小孩子敏感,怕忽一面对陌生的面孔受到惊吓,所以这段时间便由他多带带元序,让元序先熟悉了宫人再说。 今日皇帝身旁跟随侍奉的依旧是康齐,他听到皇帝的话愣了一下开口,随后上挑的眉眼弯成了月牙,语气与平常无异的谄媚询问“可要奴才为公主准备小塌?公主现正是贪睡的时候,怕是整一早朝都要睡着的。” 皇帝拨弄着玉琼茂盛的胎发,乌黑油亮的细软发质手感极佳,嘴上不假思索的吩咐“嗯,多放些柔软的垫子,再加几层纱帐为公主遮风。”全程眼神没有离开过玉琼,专心致志的逗弄着刚睡醒正精神的小人。 竹织站在后面面无表情,像是个木偶人,只在皇帝唤她时才会启动,产生反应。 她还没有完全恢复吗,快变回那个自若的竹织姑姑吧,不要在心底为我慨叹了。玉琼自从知道自己亲爱的母亲是被人害死的后,对周围的人不免警惕,而潜意识里将毫无嫌疑的竹织当作了值得信任的第一人,现在她状态堪忧实在叫玉琼担心。 但还好,受过专业训练的竹织迅速的恢复了过来,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在皇帝看来竹织天生就不爱笑。 皇帝对竹织这个人的安置有些微烦恼,她对皇后的忠心日月可鉴他不会质疑,但又是固远侯府出来的……。虽说老固远侯十分识趣,已经要让其二儿子承袭侯位而自己退居二线的打算了,但他的大儿子绝不是个省油的灯,装的一副谨小慎微的文人形象内里的薄情他早就知晓。 终究是皇后的陪嫁,现在又照顾着小公主,这几日下来的观察也是良好。除了时不时看着公主的睡颜眼神怀念,其他时候安分守己叫人挑不出错处……算了。 皇帝边拉着玉琼摆弄着他的玉坠边思索,须臾过后便决定了竹织的去留。 晃动玉坠的频率维持的很好,平均八九次让玉琼抓到一次穗子,得到了锻炼也不会失去兴趣。皇帝像是特意学过养孩子的技巧,这段时间内总是自己亲自抱着孩子培养感情,也争取让小公主能多见到自己。 就算没有时间哄着玉琼入睡也争取掐着时间让玉琼睁眼就能瞧见他,除去吃喝拉撒这些做不来的,基本上包揽了玉琼的生活。 这段时间的种种,从未有过的父爱,皇帝的宠溺,独一无二的特殊对待,不用自己费心经营得未来,这一切都让玉琼沉沦。 从未拥有过爱的孩子初尝亲情的甜果,就像穷困潦倒的流浪汉遇到天降横财一样,被眼前的价值冲昏了头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意识到潜藏在背后的冷箭。 带着酣甜的笑意入睡,躺在厚实的怀抱中入眠,她将还未成行的仇恨暂时遗忘,此刻脑中只有弥漫的名为父爱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