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竹听归客》
1. 荼蘼小姐(一)
桂城。
月色渐浓,街巷霓虹灯璀璨夺目,喧嚣吵嚷的酒吧里觥筹交错,形形色色的人们沉醉于夜生活的虚幻。
“慢点走,明天接着来啊。”
酒吧门口,醉醺醺的人们互相攀扯,走起路来踉踉跄跄。
“行,走了。”
许漾随口应付道。
待许漾走远后,身后酒气熏天的人瞬时清醒,露出“獠牙”,狡黠一笑。
“瞧那傻子,输了个精光。”
随后又是阵阵诡诈的笑,喧宾夺主地淹没了酒吧里动感的鼓点声。
许漾喝得烂醉如泥,跌跌撞撞地走在街道上,不知不觉间自己走到僻静的巷口。
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此刻许漾只觉头昏脑胀,强烈的反胃感逼得他想要呕吐。
许漾倚靠在墙边,扶了扶额,迷迷糊糊地看到乌漆墨黑的深巷里有垃圾桶。
他抬步走近,定睛一看,果然没看错,偏偏正找到垃圾桶时又没有刚才那股想吐的感觉了。
许漾从烟盒里抽了一根烟,摸出打火机点燃,吞吐间烟雾缭绕。
他总算清醒了些,却愁容满面,双眉紧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思索间,许漾隐隐约约听到了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循着声音源头走去,竟走进了巷子深处。
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想要凑近看看,结果两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猫恶狠狠地扑向了他。
一只墨黑碧瞳猫,另一只雪白蓝瞳猫,两只猫绒毛浓密,散发着柔滑的光泽,两双眼眸在光线照耀下犹若四颗璀璨流光的宝石。
两只猫的尾巴紧紧交缠着,凶神恶煞地盯着许漾,发出阵阵咆哮低吼声。
蓦地,许漾晃过神,脸色苍白,伸手轻轻触碰了下脸,疼痛感才让他明白自己的脸被猫抓伤了,正往外“呲呲”冒血珠。
许漾觉得这个巷子连空气都弥漫着诡谲,似乎在巷子深邃的黑里,无数双猩红的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他不由得头皮发麻。
他转身欲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他不明白那个人和他站得那么近干嘛。
那近在咫尺的距离,就像贴在他身后站着一样。
他烦躁极了,又懒得追究,只得自认今天倒霉,收回了欲说出口的骂骂咧咧的话。
走至巷口时,许漾佯装若无其事,却又警觉地向巷子深处瞥了眼。
那人猝然回眸,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凝视着他,许漾浑身发怵。
待他擦亮眼睛再望过去时,那人的眼睛恢复了正常,他安慰自己是喝酒喝出幻觉来了。
“不好意思,我的猫吓到你了吧。”
是个女人的声音,嗓音轻柔,可许漾总觉得自己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
那个女人缓缓从巷子走出来,她身着一身黑裙,黑色头巾包裹住了她的头,遮挡脸的大部分。
她甚至低着头,阴沉沉的,以至于许漾无法看清她的脸。
“你的脸被我的猫抓伤了,我给你赔偿钱,或者送你去医院。”
女人嘴唇翕张间,许漾见她唇部发黑,似是涂了口黑。
许漾摸不着头脑,上下打量着她。
眼前这个女人是在扮演什么?
“不用了,没事。”
许漾不想和这个不寻常的女人有交集,拒绝道。
“请接受我的歉意吧。”
女人仍不死心,勾唇抱歉地笑道。
“真的不用。”
许漾有些不耐烦了,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
“请接受我的歉意吧。”
“请接受我的歉意吧。”
“请接受我的歉意吧!”
女人朝他步步紧逼,声音越来越激昂,尾音上扬,似有似无的重音透出几分怪异。
一股恶寒涌上他的脊背,许漾的身体莫名其妙僵在原地。
女人突如其来地紧紧攥住他的手,终是仰起头,暴露出她恐怖的神情,还夹杂着些许兴奋。
许漾眸色惊恐,拼尽全力想要甩掉她的手,可他的奋力只是徒劳。
他没料到一个女人的力气这么大,完全不输一个成年男人。
他仍挣扎着要拨开女人的手,却没想女人遽然松开手,吓得许漾踉跄了一下,连连后退。
“尽情地跑啊,我会找到你的。”
女人嘴角漾起狡诈的笑。
明明对许漾来说是如此惊恐的一幕,她的口吻却像是文艺片里女主角告白那样轻松。
许漾疯狂逃窜,想尽快回到家,毕竟按照往常来算,即使是夜晚,小区里也会有不少人流动。
只要逃到人多的地方就好了。
他心想。
可无论他跑到哪里,所有人都销声匿迹,没有一点踪影。
明明每晚这座城市里到处都人山人海,夜市生意更是火爆,今晚自打他进去那个巷子后,周遭就变得奇怪。
没有人,还是没有人。
那个女人不知何时持着长刀追逐在他身后,只要稍一靠近许漾,她就毫不犹豫地挥刀狠狠砍过去。
“靠,真是个疯女人。”
许漾跑得气喘吁吁,时不时回头观察身后那个女人。
终于跑进小区了,许漾松了一口气,小区出奇的静谧,保安亭里灯光昏暗,这个时间点安保人员应该在岗。
她应该会被拦在小区外吧。
许漾想。
果然,他在向自己那栋楼走去时,身后空无一人。
许漾如释重负,双腿瘫软的他不得不缓缓行进。
—
电梯口,灯光一闪一闪,时而明亮,时而昏暗。
偏偏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了狂风骤雨,闪电轰隆隆地嘶吼,雷鸣震耳欲聋,狂风灌进了走廊,肆意鞭挞。
许漾暗自咒骂,电梯从顶楼降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电梯下降速度比平时慢了许多。
阴森森的环境,当下也顾不得这些,他只想快点回家。
许漾打开手机,瞥了一眼时间,已过了凌晨,手机电量也极低。
等待电梯的过程中,许漾的余光瞥见了一道身影,稳稳当当站在古怪离奇的环境中。
他不敢转过头去看,此刻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全身冒着冷汗。
“找到你了。”
那个女人疯了似地向他这边跑来,传来阵阵大笑。
听罢,许漾只觉耳边阵阵轰鸣,耳膜似乎要被刺穿。
忙不迭间的许漾,拼命按着电梯按钮,乞求上帝的眷顾。
“叮”地一声,电梯门在紧要时刻打开了,许漾连滚带爬地跑进去,按上关门按钮,门缓缓阖上。
太好了,太好了,门要关上了。
许漾侥幸地想。
不料,一只手乍然伸向电梯门,企图掰开门。
许漾已心如死灰,面如土色。
门被强行打开,来人却不是那个疯女人,是个陌生女孩。
“你还没按你的楼层呢,我帮你按吧?”
女孩扬唇一笑,开口问。
“十七楼。”
许漾脱口而出。
许漾盯着她手上的动作。
十八楼,这个女孩住在他的楼上。
女孩见许漾那副奇怪的模样,自觉地站在了电梯的一角。
“一个女孩这么晚回家?”
许漾谨慎又疑惑道,不回头看。
“和朋友玩得太尽兴了,一时忘了时间。”
女孩淡然道,语气里有几分尴尬。
“今天小区里很安静啊。”
许漾试探道。
“啊对,好像是最近我们这儿附近出事了,而且成了个悬案,还没水落石出,大家都害怕,不怎么敢出门。”
“出事了,我怎么没听说,什么事?”
许漾竟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我也不太了解,不过这事上了新闻。”
女孩摆弄着手机,时不时抬眸为他解惑。
许漾没再回话,但刚才的对白让他心安了不少。
终于碰到了个正常人。
—
出电梯后,许漾拿钥匙开门,他的双手不知为何止不住颤抖,钥匙一直插不进锁孔。
他努力平静下来,终于将钥匙放进锁孔,在他旋转钥匙时,手上动作忽地一顿。
他想到了些什么,脑袋一片乱麻。
怎么会这么巧,十八楼。
那是顶楼,怎么可能有住人的房子。
况且我从没来见过她,最近也没听说有人租房买房的消息。
她在撒谎。
那么,这个女孩究竟是谁?为什么撒谎?为什么偏偏去我楼上?
希望只是自己想多了。
许漾快要被逼疯。
电光火石间,一双纤长苍白的手搭上了许漾的肩膀。
“终于到家啦。”
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女人,她凑在许漾耳边轻语,如同恶魔低语。
“陪你演的扮家家游戏好玩吗?”
许漾猛地甩开她,挣脱她的束缚,迅速进门并锁上。
门外传来“砰砰”的敲门声,用力极大。
许漾瘫坐在门后,快要精神失常了。
她不会就是那个杀人魔吧。
这样的声音萦绕在他耳边。
不,不可以。
他得想办法活下去。
先前他在逃跑途中试过无数次拨打报警电话,却离奇地拨不通。
甚至连距离最近的警察局也一个人没有。
正巧这时住他隔壁楼出差的朋友向他发消息。
朋友告诉他自己出完差已经回来了。
许漾请求朋友帮忙报警,然而朋友也拨不通报警电话。
如果现在朋友或自己亲自去警察局,离他们住的这儿太远了,等警察到时根本来不及。
更何况今晚许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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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到之处,没有任何人出现,就像集体人间蒸发一样。
许漾找借口去朋友家住一晚,然后明天一早就报警。
他托起疲倦的身躯,躲在离门较近的柜子里,神情漠然。
门“咔哒”一声打开,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
女人哼着小曲走进房子里,观摩着房子的装饰,随后自顾自地到处寻找许漾的踪迹。
待她走进卧室时,许漾蹑手蹑脚地从柜子出来,走出房门到电梯口,顺利进入电梯。
他按下了一楼按钮,却被送到了十八楼。
任他怎么按,结果都不会改变,电梯稳稳停留在十八楼。
他只得硬着头皮走出去,外面是大平楼。
许漾愣神间听到了女人哼唱的声音,她又追过来了。
许漾回想起翻过围墙是一片小空地,他果断地翻了过去,压低了身子,屏气凝神,不发出丝毫声音。
女人在来来回回踱步,蓦地,走路声戛然而止。
许久都未传来任何声音,许漾都有了几分困意,却仍集中精力不松懈。
许漾以为自己躲过一劫,懈了力气,却不曾想抬眸间,女人正坐在围墙上,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
许漾被她吓得一激灵,陡然起身,却没站稳,摇摇晃晃间失力坠下。
手机屏幕里显示着许漾还未打完的字,未发出的消息。
[我暂时安……]
女人望着眼前一幕,眼神黯淡无光。
“没意思。”
—
难道我就要丧命在这里了吗?
太不甘心了……
许漾霍然清醒过来,双眸圆睁,瞳孔骤然间扩大,阵阵心悸。
“你醒了?”
身边人瞥了他一眼,继续摆弄着烤串。
还好,只是一场梦而已。
许漾心想。
不过刚才的惊心动魄仍深深刺痛着他。
许漾竟然在沙滩上睡着了。
“我睡了多久?”
许漾还有些头疼。
“半个小时左右。”
女人身着鱼尾红裙,绣着朵朵红玫瑰,恰到好处的点缀裙身,在徐徐晚风中摇曳生姿,隐隐绰绰勾勒着她曼妙的身姿。
许漾向她投去目光,她那一头卷发犹如翻涌的海浪,女人耳边的玫瑰还是他戴上去的。
矜贵又清冷,摄人心魄的美。
“喏,不多了,吃吗?”
女人将手中的烤串递给他。
是了,许漾想起来了。
这个女人是自己前几天在酒吧里认识的。
许漾看上的,是她鼓鼓囊囊的钱包,正好自己前段时间输了很多钱,想钓这女人的钱,她又愿意上钩。
于是,许漾将她约在海边偏僻一隅,美其名曰夏夜赏海,想要拉近两人的关系。
“烤得挺好吃的。”
许漾咀嚼着,由衷赞叹道。
“不客气。”
女人举起鸡尾酒瓶,两人默契地碰杯。
“刚刚看你反应,做噩梦了?”
女人抿了一小口酒,询问道。
“没有。”许漾愣怔了一会儿,不愿回忆起这个可怕的梦,转移话题道,“你来谈一段钢琴,怎么样?”
为了讨她欢心,许漾专门了解到她喜欢弹琴的兴趣,说什么也要为她置办一架钢琴,还带来了海边。
海边弹琴是许漾莫名其妙想出来的法子,他说这会很浪漫。
大海与钢琴,酒与爱人,会是一段难以忘怀的记忆,经年累月也难忘。
将这样美好的记忆放在旧年陈酿里,时不时回味一杯,反反复复品尝,也不枉此生如浮萍一样漂泊不定。
如相爱的人誓死不渝的约定。
想法尤为浪漫,可许漾无时无刻不在怀疑这并非自己能想来的浪漫。
更像是一种偷窃,盗窃了别人的幸福,别人的浪漫,别人的美好。
“行,那我临时发挥弹一段。”
女人起身,坐在钢琴前,白皙纤细的手指搭在琴键上。
琴声幽雅,音韵舒缓,飘飘然的旋律挠着人的心,心尖泛起痒意,似春雨连珠,泛起圈圈涟漪。
缥缈又空灵,而后流露丝丝哀怨,微醺感包裹在朦胧的余韵里。
许漾听得沉醉,却被突如其来的绚烂的烟花吸引了视线。
如梦如幻的花火,恰似一幅五彩斑斓的画卷,柔软的海浪轻轻拍打沙滩,空气里弥漫着海水的咸涩与腥味。
此情此景令人叹为观止。
许漾扭头,久久注视着弹琴的女人的侧脸,不明缘由的,一股热泪夺眶而出。
许漾开始头痛欲裂。
脑海深处的记忆匣子好像要告诉他些什么,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为什么脑海里只剩下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而后又如翻腾的海浪般被后浪覆盖……
2. 荼蘼小姐(二)
“这段旋律你熟悉吗?”
琴音猝不及防停止,女人漫不经心问了一句。
“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许漾呼吸滞了一瞬,因为那绝美的烟花与时光的印刻。
“我说,好听吗?”
女人离开钢琴,坐在他身侧,隔着一点距离,也欣赏着绚丽的烟火。
“说实话,我没有什么音乐细胞,但刚才你弹的这段旋律特别好听,就像我曾经在哪里听过。”
许漾挠了挠头,道出他蹩脚的称赞。
“你……家庭一定很幸福吧。”
许漾忍不住好奇道。
明明他只是利用她,明知道不应该深入了解,只是借口想要骗取钱财而已。
可为什么,许漾还是问了出口。
“你的感觉错了。”
晚风送来大海的味道,她绾过凌乱蓬松的头发,别在一侧胸前。
她仰头喝了一大口酒,脸泛起轻微红晕,许漾震惊之余也不由自主想了解她的过去。
与她相处的这段时间,她一直都保持绝对的理智与冷静,很像富贵人家里循规蹈矩的大小姐。
今天让许漾大开眼界,见到她不为人知的一面。
女人娓娓道来:“我的出生是不被认可的,亲人将我养到了四岁,我就被送到宿梧城自生自灭。”
“被送走的途中,我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所以我很高兴,为那一场漫天大雪高兴。”
“也就是在那个天寒地冻的夜晚,以及漆黑的街道,我才意识到自己被双亲抛弃。”
“你不知道为了活下去的我,每天都吃什么来果腹,又怎么在陌生城市里苟延残喘地活着。”
“我不屈服,也不认栽,靠着恨意逼着自己活了一年又一年。”
“又一年冬至,我遇到了一个改变我一生的人,如果我知道当时牵过他递来的手,自己会落得那种下场,我不如就横死在那个冬天。”
“起码好过,享受过旖旎风光,也见过爱人的眼睛后,生命却仍是贫瘠的岛屿,薄如蝉翼,终了,以悲剧草草落幕。”
—
“这就是,我的一生。”
女人侧头注视着许漾,淡然道。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
许漾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叫荼蘼,荼蘼花的荼蘼。”
她那双琥珀色浅瞳,此刻散发着淡淡的光华,如此灵动清澈,蛊惑着人。
许漾与她对视上,霎时间感到一阵天昏地旋,他猛地站起身来。
“你……你到底是谁?”许漾狠狠捶着自己的头,逼着自己清醒,“为什么我看不清你的脸了?”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女人不慌不忙地起身,一步一步靠近着他。
“你就是梦里那个疯女人?”
许漾死死抓住女人的肩膀,摇晃着她。
“不对,怎么又变成另一张脸了,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许漾咬牙切齿痛恨道。
女人强迫许漾看着她的双眸,许漾渐渐在恐慌里平静了下来。
她控制住了许漾的心神。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但务必记得你是谁,别遗失了自我。”
女人在手里把玩起打火机,火焰熊熊,而被操控的许漾,动笔写起了自己的遗书。
他的身体轻颤,双手死死捏紧,整个人处于失控的边缘。
耳边不停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他久久凝视着空白的遗书,空间在他眼前变得格外扭曲。
“我,许漾,赌博过度后失手杀害无辜女子,因承受不了害人性命的精神压力,羞愧做人,选择自我了结生命,赎过我的罪恶……”
女人嘴里念念有词,转动着打火机,冷然陈述着。
而呆滞状态下的许漾也含糊其辞地和她同步说道,并在那封遗书上留下歪歪扭扭的字迹。
又过了许久,女人拿过他手中的亲笔遗书,将打火机丢在了钢琴上,熊熊烈火吞噬着钢琴,热浪扑面而来。
烟花不合时宜地绽放在半空,可惜璀璨夺目的烟花盛宴下,是一场可悲的剧本。
许漾往深海里走去,没有一丝挣扎,平淡的,就像普通的一天,普通的散步。
直至消失在茫茫大海里。
“想要得到救赎,洗清罪孽,只有永恒地沦陷于痛苦的沼泽。”
她眸光深寒而空洞,慢条斯理道。
女人伸出双手在虚空比划着结印的手势,那奇特的法印被她推向虚空,印圈逐渐扩大,笼罩在这方圆之地上,刹那间周遭她来过的痕迹通通消失。
自大海里生出的怪奇的黑影也被她施展的术法斩乱消散,唯残留细微痛苦的呜鸣。
强大的冲击力吹乱了她的头发,绯红的裙摆摇曳起舞,她处变不惊地整理自己的衣着。
“你的罪,赎清了。”
女人小声念叨着,神情漠然。
那封亲笔遗书被遗留在了许漾的车里。
“啊,两个订单完成了。”
女人撩了撩头发,放松地离开了现场。
—
在黑暗一隅,一个男人笔挺地悬在空中,款款而来的晚风将他的衬衫吹得皱皱巴巴。
“终于找到你了,可爱的代理人。”
他眸底裹着漫不经心,薄唇微启,慵懒而疏远。
“我们后会有期,来日方长啊。”
细碎的发丝乖巧地垂在他的眉骨,他睥睨着眼前的一切。
“送你一份见面礼,希望你会喜欢。”
男人作恶起来,不禁扬唇轻笑。
—
星期天,早上九点,“栖屿”甜品店。
“就是这儿了。”
一个女孩抬头看了看店名。
女孩讪讪地推门进去,店里很安静。
她到处打量着,店的面积很大,店内装潢尤其复古,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浮雕轻奢摆件,仿佛置身于华丽宫廷,极具艺术气息。
墙壁挂画里的人物与风景灵动得似乎要冲破雕花画框的束缚,真真实实地走出来。
店内还有个流水喷泉,里面漂着新鲜花瓣,花香馥郁。
向池边望去,旁边是通往二楼的阶梯,不知为何有种吸引人前往的魔力,诱惑人的心神。
在女孩正提步要走过去时,店员小姐喊住了她。
“你好,请问你是来面试的吗?”
店员小姐礼貌询问。
“啊,是的,我打过电话说要来面试。”
女孩滞了一瞬,止步转身回答道。
“对不起冒然进来了,我想着早点来就不会太耽误你们的营业,结果刚才似乎没有人。”
女孩抱歉道。
“没关系,今天其他人在休假,所以没来店里,如果你有疑惑的地方可以先问我。”
店员小姐客客气气地说。
“我们老板会亲自来,不过得过一会儿,得麻烦你等一下,我先给你泡杯茶喝喝。”
泡好后,店员端着茶具,将她引到了沙发处,女孩坐下,无措地摆弄着衣角。
喝茶的间隙,女孩的余光瞥到了店角落里熟睡的两只猫。
“你们养了猫的?”
女孩眼睛发亮。
店员小姐的脑袋缓冲了下,意识到她是在问角落里那两小只,随后调笑胡诌道:“我们老板养的。”
“一黑一白,很可爱帅气。”
女孩向来喜欢小动物,眯眼笑道,试图找点话题不让空气凝固。
“是吗,我只感觉到两只都傻愣愣的呢。”店员小姐调侃道,“而且他们性格也非常恶劣。”
女孩做吃惊状,又抿了口茶。
角落里的两只猫被她的话浇灭了困意,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出了店,还不忘回头狠狠瞪一眼店员小姐。
“那个……你们老板人怎么样啊,严苛吗?”
女孩蹙眉,严肃又紧张地问到。
店员小姐被她左顾右盼后小心翼翼的询问可爱到,弯起唇角道:“老板人很和善的。”
“对了,我记得你半个月前就联系过要来面试的,怎么突然改时间到今天了?”
店员小姐问。
正询问间,沈熙竹推开门进来,眉梢带着浅浅的笑意。
没由来的,女孩似乎捕捉到了沈熙竹眼角一闪而过的漠然,兴许是错觉吧。
不过,她的骨相好美,像从画里走出来的美人。
“她就是我们老板。”
女孩含笑点头。
“你们继续聊,我收拾一下就来。”
沈熙竹冲她们粲然一笑。
女孩回过神来,接着先前的话题。
“我住的那片小区前段时间发生了一起命案,一直没能抓到凶手,弄得人心惶惶的,当时我们小区管控很严,而且我也不太敢出门。”
“这个案子最近才破,还没来得及将凶手绳之以法,结果他自曝后先一步结束了自己。”
沈熙竹在前台默不作声地听着女孩的话语,神情淡然。
“唉,那个女孩子挺可怜的,一命抵一命的话,也算解了她的恨吧。”
女孩神情低落。
“你似乎知道凶手自曝这个消息很早啊。”
店员小姐若无其事问道。
“唔,最先发现的那个人拍了现场图分享在了我们共同的群里。”
话毕,女孩翻出聊天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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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照片给店员小姐看。
“喏,你看看。”
沈熙竹不知何时走至她们跟前,情不自禁将视线投向那一张张翻过的照片。
她内心波澜不惊,直至一张出乎她意料的照片映入她的眼帘。
那封遗书的角落,出现了一个明晃晃象征着她身份的图腾——绿竹。
她手臂上也拥有一模一样的墨青玉竹的印记,胸前更是有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而蝶羽也点缀着青竹。
她平时隐藏了身上的印记,从未出露给外人,如今却被一个未知的人打上了暴露的烙印,显然,她已经被谁盯上了,甚至处于危险的境地。
或许自己已经被迫明牌了,而危险还躲在暗处。
这个人是在赤裸裸的挑衅。
说不准自己的身份还会被那人暴露给更多的“豺狼虎豹”。
算起来,沈熙竹也不是个省心的,更不怕闯祸,行事是个十足的疯子。
“你……还好吗?”
女孩张开五指在沈熙竹眼前晃了晃。
“没事,我们具体聊一聊吧。”沈熙竹眸光清浅无波,伸出手递向女孩,弯唇浅笑,“你好,我是这家店的老板,沈熙竹。”
“你好,我叫冷愿。”
冷愿想起自己在店里待了大半天竟然忘记了自我介绍一下,有些许尴尬。
“那就先聊聊工作时间与休假……”
—
“那我先走了,麻烦你们了。”
冷愿挥挥手,道别道。
“慢走,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
店员小姐礼貌送客。
待冷愿走后,沈熙竹闭了店。
“你刚刚是担心身份暴露才出神的吗?”
洛枝收敛了神情,不咸不淡问道。
“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来。”
沈熙竹不疾不徐地从沙发上站起身。
“需要我去解决一下问题吗?”
洛枝蓦地脸色一沉,目光幽深。
“你只需要当好店员小姐就行,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
“越是慌张行事,越会自乱阵脚。”
沈熙竹提步上了二楼,坐到她的办公室里的座椅上,她的手指时不时在桌上轻叩,若有所思。
她托着腮,视线落在桌上的两封祈愿信,她不禁抽出了其中一封,捏着信纸。
思绪如闲散客放的风筝,稳稳飘向了一个星期前的这天,她陷入沉思默想。
—
“带上这根红绳,才能穿过过结界上二楼。”洛枝将红绳系在来人的手上,还不忘叮嘱道:“不要有多余的好奇心,只需向她表达你的诉求就好。”
“她……会受理我的诉求吗?”
来人垂眸,不自觉压低声音,心里拿不准。
“会的,你很特殊。”
来人鼓足了勇气,长吸一口气,提步上楼。
她小心翼翼地敲着沈熙竹办公室的门,却没任何反应。
缄默了一会儿,沈熙竹懒洋洋地声音传来:“请进。”
“诅咒或祈愿,请问你需要什么服务?”
来人将祈愿信递至沈熙竹手中,她打开仔细端详。
这间隙,来人环顾着室内。
说是办公室,却处处充斥着不折不扣的古香古色气息,若置身于山水之间,竹丛沁脾,点透禅意。
温风拂起的窗帘携来袅袅墨香,满帘绝佳的书法。
“我冒昧的说下,我从未接过已逝之人的诉求。”沈熙竹将信纸重新折叠好,小心装进去,抬眸冷然道:“你……是第一个。”
“我虽然身死,而且也没足够的委托金给你,却能带给你比金钱更有价值的东西。”
话毕,来者取下脖颈的项链,项链坠着一颗玉晶髓,那是无数人趋之若鹜的罕物。
“你们应该更需要这个……”
来者明明内心胆怯,表面却云淡风轻,未流露丝毫怯弱,神情甚至坚定了起来。
“当然,我求之不得。”沈熙竹双眸绽放出与平日迥然不同的寒意,旋即莞尔一笑,“不过,我要收的是其他报酬,等会儿再告诉你。”
“另外,我的规矩你应该明白吧?”
“我知道的。”
没人敢将沈熙竹任何消息透露出去,只怕有胆识透露也没命讲,诅咒来的比人的嘴皮子一张一合还要快。
“请坐下喝茶,我洗耳恭听。”
沈熙竹将沏好的茶推向檀木桌另一方,视线由跟随着茶杯变为慢慢向上扫过她的衣物直至停留在她的双眸,而后全神贯注地盯着她。
来者举起茶杯一口喝完,轻飘飘地开口,眼里尽是悲伤的底色。
“我叫荼蘼,荼蘼花的荼蘼……”
3. 荼蘼小姐(三)
“我自幼无名,从记事起就被叫做‘荼蘼’。”
“我被丢弃在宿梧城的无名街头,那个我终生难忘的可怕地带……”
宿梧城的夜晚,街巷里里外外都游荡着千奇百怪的“食人魑”,它们张开獠牙觅食,这种惹人嫌弃的怪物喜欢以人为食,尤其是世上的“非常人”。
虽然她被弃之不顾,却改变不了自己拥有荼蘼家族的血脉这个事实,她的气息香甜得格外吸引那些觅食的食人魑。
为寻活路的荼蘼,被一只闻味前来的食人魑逼上绝境后,她竟反手杀了它,并在饥饿的叫嚣下冲动得吞噬了它,而后赶来的食人魑见此情形纷纷落荒而逃。
只剩荼蘼在一片混乱之中无助地望着自己那双颤抖的手,两行热泪恣意地向下滚动,源源不断,但再怎样,泪也洗不清那双手。
荼蘼觉得自己也变成了怪物,和那种东西没有区别,只懂得掠夺。
吃了食人魑,那她身上也会残留那种怪物的气息,经久不消,到时人人避而不及。
自此她便没有了回头路,只得在黑暗处以这种怪物为食,虽勉强果腹,却也足够她活下去了。
—
三年前的凛冬,呼啸的寒风刺骨难耐,地面积了厚厚一层雪,提步踏过素雪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串串混乱的脚步是人们切切实实来过世界的痕迹。
那个长夜,冷冽的雪落得轰轰烈烈。
流浪猫狗抖落伏在身上的雪,学会了抱团取暖,荼蘼却没有个安身之所。
往年她还能依靠食人魑过冬,而今年同往年不一样了。
这么多年来,宿梧城的食人魑因荼蘼而不得不潜伏在其他地方,她渐渐没有了食物来源。
荼蘼飘荡在街头巷尾,寻觅着能熬过寒冬的食物,却始终一无所获。
走着走着,荼蘼的意识逐渐模糊,眼皮变得沉重,很累很累,气息慢慢不稳起来。
她看到不远方有一堆篝火,干柴噼里啪啦地响着,火焰猛烈,好暖和的气息。
她嗅到了家户人家里那种饭菜的香气,萦绕在她周身,指引她前去。
荼蘼一靠近,那些美好便消失了,不复存在,她无力地撑着脑袋,摇摇欲坠的模样。
她终于意识到,她出现幻觉了,这样的假象一发不可收拾。
就这样结束吧,烂透的生活,我不该奢求太多。
眼皮再也支撑不住,荼蘼迷迷糊糊念叨着。
就在即将晕倒在雪地里的荼蘼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别人托住,那人的怀里有一股温暖清淡的味道。
她好想就这样沉沉地睡过去。
“这位小姐,你还好吗?”男人清润柔软的声音传入荼蘼的耳中,“你似乎很需要帮助。”
“求你,救救我。”
纷纷扬扬的大雪飘落在她冻僵泛红的身体,刺激着她的求生欲。
荼蘼不得不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男人先前仓皇失措地扶住荼蘼,没顾及到手中还打着伞,慌不择路地将伞丢在了一旁。
此刻男人的黑发上覆盖了一层白雪,就像顷刻之间白了头。
“试着牵住我的手站起来,能做到吗?”
男人舒颜,关切道。
他要是知道我是个靠吃食人魑活着的人,会后悔帮我吗?
荼蘼脸色凝重,心中顾虑想着。
管不了这些了,荼蘼仰视着男人,睫毛轻颤,还是义无反顾地伸出手牵住男人递来的活着的希望。
“小姐,我送你回家吧。”
边说着,他打量着眼前的人,见她穿得如此单薄,默默将自己的大衣脱下,别过头胡乱地套在她的身上。
男人顺势取下自己的围巾,小心翼翼地裹在她的脖颈。
“我……没有家。”
荼蘼下意识想要摘下这温暖的围巾和大衣,自己的身体常年受寒更抗冻些,不能让别人在这风雪里冻着。
谁料男人立刻捕捉到她的动作,伸手制止了她的下一步动作,唇角牵起清浅的笑。
“那你的家人呢,能联系到吗?”
“没有,家人。”
“那我送你去医院?”
昏黄的路灯将她困囚在冬夜,冰冷的气息萦绕周身。
她喑哑不作声。
如果被送去医院,大概率会因为身上食人魑的气味被逮捕走,到时候只怕想要活着会更难。
荼蘼紧抿着唇,而后回道:“我不能去医院。”
“谢谢你的好意。”
荼蘼也不愿麻烦别人,垂眸转身,踉踉跄跄离开。
男人一时哑声,见她那副病恹恹的模样,支支吾吾问道:“你介意去我的家吗?”
见荼蘼没有反应,他上前轻轻抓住她的手,反应过来有些许失态后,陡然松开手。
“我……没有别的意思,因为你……”
“我知道。”
荼蘼打断他的话。
最后荼蘼还是跟着他走了。
两人并肩走向男人停在路边的车,他将伞倾向荼蘼那方倾斜,有意无意地注视着她是否还有力支撑着走。
—
“你先坐一会儿。”
男人打开了地暖,搭了条毛毯在她腿上,不放心的他又取了条毯子盖在她身上。
荼蘼眼眶微微泛红,心里很感谢他,却见他溘然弯腰屈膝,握住她的脚踝,替她穿新买的厚袜。
她别扭挣扎着想要自己来,男人却没一丝松力的意思,给她穿好后,他仍是叮嘱着她好好坐着。
男人端来一盆还冒着气的热水,拧了把毛巾递给她,一如既往的温润:“那你自己擦擦脸和手吧,不要冻坏了。”
“我去给你煮碗面,你有想吃的其他东西吗?”
“啊,不用,谢谢你的好意……”
荼蘼的声音越说越小。
话是这么说,但男人还是做了一桌子饭菜。
等他做好时,荼蘼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男人走过去正愁着要怎么喊醒她时,她便醒了。
“暖和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
“你饿坏了吧,不好意思现在才把饭做好。”
荼蘼没吱声,她搞不懂他的心思,自己俨然是个拖累,他还不厌其烦,对她像是供着神一样。
有饭吃她就已经感恩戴德了,有什么资格嫌弃他做饭慢啊,他对谁都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吗……
两人在饭桌上面面相觑,始终沉默,各有心事的样子。
饭后,男人递给她一杯感冒药。
“你叫什么名字?”
她憋着一口气喝完了药,捏着杯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告诉了他:“我叫荼蘼,荼蘼花的荼蘼。”
男人又递给她一颗糖,入口即化,香甜味充斥着味蕾。
“我叫许漾,荡漾的漾。”
荼蘼拧着双眉,嘴唇翕动:“你就不好奇,没有家人的我,是怎么活下去的吗?”
“刚见到你时,我们还隔着一丈远,那时我就闻到了你身上有食人魑的味道,那又怎么样?”
“为了活下去而已,有什么不对吗?”
许漾喝了口温水,垂眸放缓语气,些许凝重:“你喝的药里,我另加了一种抑制这味道的药,以后只要你定期服用,久而久之,这种味道会淡很多,几乎消散,难以闻到。”
—
“既然你孤身一人的话,要和我一起生活下去吗?”
许漾望向落地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平静问道。
“我们似乎同病相怜,而且还是同类?”
荼蘼没料想到,遇到了和自己一样来自“远方”的人,并且这个人在宿梧城生活得就像普通人类一样。
“好。”
好过她一个人过了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从今天起,不要有下一个人知道你吃食人魑的秘密了,你这种状况很危险。”
许漾正经道。
—
那种普通人的生活持续了两年,那是荼蘼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快乐到她以为幸福敲响了房门,降临到她身上。
荼蘼仍记得在某个夏夜,许漾排长队去买她最喜欢吃的糕点时,她站在街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某个店玻璃窗里,有人正陶醉地弹着钢琴,她感受不到人来人往的嘈杂,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内。
不知道是在享受那段旋律,还是向往那架跃动的钢琴,她自己也不明白那是种什么感受。
许漾回来后,在她身后不远处久久凝视着她单薄的背影,好像握不住的风沙,好怕一眨眼当下所有的美好都成为过往云烟。
她凝望着窗内的光景,许漾静视着她的背影。
“喜欢的话就买一架钢琴,省得家里看起来空荡荡的。”
许漾神不知鬼不觉地凑在她耳边说,风吹散了他的话语,却还是一字一句灌进了她的耳朵。
荼蘼轻飘飘的拒绝了,头也不回的拉着许漾走了。
后来,许漾还是买了一架钢琴,置办在家里。
那是出乎荼蘼的意外的事,她感受到自己真切地活在世上,是鲜活的存在。
“许漾,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荼蘼侍弄着花,自言自语道。
“事事求回报,活着得多累。”许漾打趣道,见荼蘼仍愁眉苦脸,随口胡诌道:“那我先把这个空白愿望寄存在你这儿,等以后我许了你就替我实现,好不好?”
“嗯,好啊。”
荼蘼眉眼弯弯,一展舒颜。
“想看海吗?”
许漾沉默了一会儿,突如其来地问。
“有机会的话再说。”
荼蘼愣怔了一会儿,回答他。
“等有时间了,我带你去看夏夜的蓝海和海浪上空的烟花,你负责快乐就好,吃喜欢的东西,喝喜欢的酒。”
“你这样显得我很偷懒。”荼蘼倚靠在他肩膀上,眸光流转,俏皮道:“把钢琴也带过去吧,我给你弹我自创的旋律怎么样?”
“会很浪漫呢。”
许漾说。
—
尽管已经尽量避免了出门还是不可避免暴露了她,打破了原本平衡安静的生活。
他们没能完成那时的畅想。
许漾只得带着她逃到了离那里很远很远的地方,逃到了桂城。
来到桂城的那一年,许漾刚开始如往常一样和她相处,他们谨小慎微地活着,也还算确幸。
渐渐的,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总是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整宿整宿不回家,还赌输了很多钱,最后甚至离开了荼蘼。
许漾变得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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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受许漾几年帮助的她,不忍心看他那副痛苦的模样,背地里总是帮着他解决那些麻烦。
但他始终不肯见她一面,明明是近在咫尺之遥,但好像再也无法靠近甚至触摸彼此。
过了一阵子的许漾,突然说想要见她,荼蘼听到这个消息后,眼里跃动着光芒,满心雀跃。
没想到,这一去就将自己的命折在了他手里。
倒地的刹那间,她瞥见了许漾脸上离奇的痛苦和悲戚,他颔首垂眸,重重地跪在地面,从此一蹶不振。
几年了,荼蘼还是捉摸不透这个人,她用尽全力嘲弄着自己。
人生啊,真讽刺。
在日落西山之前,她阖上了双眸。
—
“所以,你应当是恨他的,你何不让我下诅咒杀了他?”
沈熙竹饶有兴趣地问。
她总拿捏着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他救的,没有他我早就死在那年的风雪里了,只不过现在又将这条命还给了他。”
人的贪欲是无底洞,永远在渴求得不到的事物,当欲望之火焚身,将人本就残缺的心灼烧得千疮百孔后,便辨不清天良和贪心了。
起码许漾曾经预支给她多余的几年生命,在那本该虚无缥缈的岁月里,馈赠给她有形的幸福和感情,伸手即触到美好的翅膀。
既然不是生命的每时每刻都需要用热烈光辉和春日朝露来浇灌,那么曾拥有过一瞬间鲜活的生命律动就能心满意足。
“况且我还欠他一个愿望,但我是实现不了了,我知道你的本事很大,所以来委托你。”
荼蘼坚信许漾有自己的苦衷和身不由己,就像许多年前拼命想要活下去的自己,疯狂抓住流沙般的生命。
“我希望你能让他摆脱痛苦,愿他像从前一样善良,不卑不亢又自在地活着。”
“我会杀了他。”
沈熙竹眸光沉黯,冷淡的话吓得荼蘼脸色煞白,她又道:“这是唯一能救他的方法。”
“麻烦你了,还有,你说的报酬是什么?”
荼蘼松了口气,下了决心,坚定道。
“在此之前,我先告诉你许漾为什么性情大变,这其中或许有你所不知的隐情。”
“你生前多年都是以食人魑来维持生命能量吧,那种东西依赖世间悲恨苦痛而生,你吞食它们后,那种极重的怨念会转移到你身上,虽然不会对你产生危害,却会深刻地影响与你最亲近的人。”
“在桂城的这一年,那具身体的掌握权不在许漾手上,而是由怨念化出的恶魂支配着他的身体。”
“这一年里,他清醒的时候不多,你看到的那些挣扎与痛苦都是他,而那些他对你的卑劣与失控是他痛苦的来源。”
挣不脱的桎梏,自炼狱生出一双无形手,用卑鄙无耻的手段,伤害着他心爱的人,顽劣地掐着他的脖颈直至窒息。
“直截了当地说,杀死你的不是和你朝夕相处的许漾,而是占着许漾身体的恶魂。”
沈熙竹字字句句在荼蘼脑海里来回徘徊,她双腿发软,感到一阵晕头转向,她的思想逐渐变得支离破碎。
荼蘼撑在桌沿,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身处一片迷宫,那里让她胸闷气喘,怎么也走不出去,好不容易找到光亮处的出口,踏过去惊觉又是一片复杂的迷宫。
她兜兜转转又被抛在了无人区。
—
“荼蘼小姐?”沈熙竹平视着她,“万事皆有因果,我们每个人的行为言语都是因果其中一环,环环相扣,覆水难收。”
“我明白了,熙竹姐。”
荼蘼缓过神,克制着自己低沉的情绪。
“你先前喝的茶可除你身上的怨念,之后每周这一天你都需要来我这除怨,直到你死而复生。”
荼蘼问:“死而复生?”
“没错,等你恢复肉身后,我需要你回荼蘼家炼制一种特殊的玉晶髓。”
“重生的代价就只是一杯茶?”
“当然不是,清除所有怨念并非一杯茶就能如愿,我还要向你施一种禁术,过程可能艰苦了些,但结果总是好的。”
荼蘼向来识趣,不该问的绝对不问,也绝不说不该说的话。
这种禁术肯定也是来自那个‘远方’,而且必定是某个庞大又有权势的家族流传下来,又封禁的术法。
只是沈熙竹轻易就施禁术,不会惹祸上身吗?
“你放心,就算施禁术被发现了,担责的另有其人,不会落到你我头上。”
沈熙竹宽慰荼蘼道。
“对了,除了你们家族的荼蘼花,其他材料我已经备齐了,炼制这种玉晶髓需要花一段时间。”
“你有自由进出‘那里’的能力吧?”
荼蘼在想,沈熙竹说的‘那里’是指‘远方’吧。
明明是疑问的语气,却像是在陈述事实。
“事成之后,还你自由身。”
沈熙竹轻描淡写道。
世界之大,我竟找不到所依之处,还能够去哪儿呢?
荼蘼心想。
“如果你愿意,可以留在我这里。”
沈熙竹说。
“曾失约的那场海,你还要看吗?”沈熙竹拨弄着青竹,嗓音清冷,“去见他最后一面吧,荼蘼小姐。”
4. 荼蘼小姐(四)
在那场夏夜大海和烟火里,实际上与他赏海的,是荼蘼小姐。
荼蘼始终难以与许漾对视,她无法接受眼前占着许漾的身体为非作歹的恶魂。
她之所以答应沈熙竹来赴当年蓝海之约,不过是因为她愧疚于自己让许漾变得糟糕,是自己毁了一个曾经意气风发的人,同时也想最后再描摹一遍他的模样。
将他瘦削的脸庞深深地印刻在脑海里,永远永远,不愿忘记爱人的模样。
荼蘼再三犹豫,最终鼓足了勇气,扭头想要再看他一眼时,发现许漾一直注视着自己。
那样的眼神她早已见过,在宿梧城的每一天,许漾都用他那双会爱人的眼睛深情地注视着她。
与荼蘼对视上的许漾,那久久的失神被她捕捉到。
在失神的那段时间里,是否有弹指之间的一刻,你重新夺回了身体的支配权。
与我共赴蓝海之约的会是你吗,注视着我的又会是你吗,许漾?
荼蘼竟害怕起来,害怕眼前的一切不是她所希望的那样,所以她先一步退缩,回头仰望那漆黑夜幕中的绚烂烟火。
烟火在她眼里绽放,她的双眸含光,掩饰了那一汪不甘心的眼眶里打转的泪。
而先一步退缩的荼蘼,未能看见许漾眼里那没来由的泪,沿着脸颊缓缓向下爬,眼窝永无止境地灌注着新的热泪,在下颌处分道扬镳,形成了两股不同走向的泪。
一股顺着脖颈一路向下爬,肆意鞭挞着许漾鲜活跳动的心脏。
而另一股消失在了神秘而细腻的沙滩上,许漾的眼泪成为只有那片大海才知晓的秘密。
—
沈熙竹的思绪回到了现在,她拿出自己的专属火漆印章,给荼蘼的祈愿信封了口。
沈熙竹又抽出下面一封祈愿信,那是许漾的信,许漾也来找过她,而且时间还早于荼蘼几天。
许是沈熙竹向来只受理普通人类的诉求,从未受理过来自“远方”的诉求,她对这次的两个订单更留意了些。
沈熙竹盯着那封来自许漾的祈愿信,她的眼神空洞无物,信纸变得不聚焦,世界再次模糊。
她的思绪又在回忆的深海里畅游起来。
—
“你想让我复活一个你亲手杀死的人?”
沈熙竹不解,疑惑地问。
“我知道你的规矩,稍后我会向你解释这一切因果……”
“得加钱,你应该知道复活一个来自你们‘那里’的人代价有多大。”
你们?
许漾愣怔,轻声道:“你不是‘那里’的人?”
“我只是个普通人。”沈熙竹想起了尘封经年的记忆,又补充,声音冷倦:“在一切风浪还未卷起之时,也可以说是多年以前。”
“我在宿梧城居住了很多年,曾道听途说过某一届学生里有一个天赋异禀的普通人类,那时我还不以为意,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寻常。”
沈熙竹只是普通人类,许漾在宿梧城常年与普通人打交道都分辨不出来,更何况那些从未感受过普通人气息的‘远方’的人。
难怪关于她的那条悬赏令至今没几人敢揭下来,就算硬着头皮接下任务,最后也无疾而终。
从始自终,那些人的方向就弄错了,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想要寻找并毁灭的,不是一个来自‘远方’的人,而是一个普通人类。
只不过沈熙竹身上为什么拥有浓厚的来自‘远方’的气息?
许漾不愿细究,毕竟他逃离‘远方’隐匿于普通人类之中就是为了躲避那些纷争。
他必须得把沈熙竹这个致命秘密咽下肚子。
不过,沈熙竹愿直接向他坦白,不计后果如何,看来她是个不容小觑的人,拥有难以与之抗衡的力量。
蓦地,许漾‘砰’地一声重重栽到地上,他气息紊乱,旋即晕厥过去。
沈熙竹心里一惊,将他扶到有药物气息的躺椅上,躺椅凭空生出无数根藤蔓,紧紧包裹住许漾,治疗了起来。
一炷香时间过后,许漾清醒了,藤蔓渐渐消失。
他耷拉着眼皮,随后猛地一睁,熟悉着眼前的一切。
“对不起,麻烦到你了吧,我会给你三倍报酬。”
许漾脸色苍白病态,声音有些虚弱。
“你还是先关心自己的身体吧。”沈熙竹瞥了他一眼,云淡风轻道,“等你身体好些了再来也不迟。”
许漾苦笑着摇了摇头,艰难地开口:“我似乎没太多时间了呢。”
“随便,那你讲吧。”
话毕,在摆放沈熙竹曾受理的信件的架子上,一个神秘匣子自动打开,匣子内部的空间像一条星河,璀璨又深邃,散发淡淡的光辉。
它以人的故事与欲望为食。
“我出生在‘那里’,家族里的长辈说我是带着振兴家族的希冀而降生,所有人都说我备受宠爱……”
“事实上,我只是一只受驯养的野兽,不能有自我意识,可我不愿成为为了争权夺利不惜同族相残的傀儡,于是趁家族内乱逃了出来,隐姓埋名……”
—
他逃到宿梧城,日复一日地生活,单调而枯燥。
但总归好于以前那种处处受控制的生活,起码他是自由的,连周遭的空气都弥漫着自由的味道。
直到某个冬夜的雪地里,昏黄的路灯下,他瞥见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孩。
他向来不爱多管闲事,可见女孩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以及她那柔弱的身躯上散发着的强烈的食人魑的味道,他下意识跑过去接住了女孩摇摇欲坠的身体。
那种同病相怜的气息,让他没法不心软。
和荼蘼生活的那几年,他在最后才明白自己当年下意识冲过去接住她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许漾好不容易读懂了“爱”这个字,读起来轻飘飘,分量却沉甸甸。
他想,爱会生根发芽,向心扎根,向情而生。
在他漫无目的的人生里,荼蘼意外住进了他的生活,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对荼蘼是习惯,习惯了她说话的语调,习惯了每天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习惯了荼蘼的习惯。
许漾总是在欺骗自己:看吧,除了微不足道的钱,我对她也没付出什么。
本以为这样他就能宽慰自己,但他开始杞人忧天,担心起自己要是没钱了的时候,那该怎么办,他甚至连钱都不能付出给荼蘼。
到时候,我和你之间还能有什么联系呢,荼蘼?
许漾搞不清楚自己,自从遇见了荼蘼,他的心就被荼蘼的心牵着走。
荼蘼曾经问过许漾他的生日是什么时候,许漾难得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不咸不淡地说那是他最讨厌的一天。
每一年生日,他总是会给自己找很多事情做,沉浸在工作里,试图糊弄过去那一天,唯有这样他才会不那么痛恨自己的存在。
也只有这样,才不会勾起他被“圈养”在家族里的记忆。
直到来年寒冬,月辉之下,风雪交加。
许漾工作到很晚才回家,打开房门走进玄关后,他向屋内扫了一眼,一片漆黑。
他想着天色已晚,荼蘼应该早就熟睡了,他蹑手蹑脚起来。
他换上拖鞋后,正准备朝客厅走去,却见荼蘼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朝他靠近,声音困倦:“你回来啦?”
荼蘼向他伸出双手,许漾几乎下意识将她揽进怀里,下巴用力埋在她的颈窝,轻轻蹭了蹭,还收紧了手臂的力道。
“下次不要等我这么久,睡在沙发上会感冒生病的,我要是不在家没办法及时赶回来,你怎么办?”
许漾捏了捏她的脸颊,埋怨道。
“没等很久啦。”荼蘼挣脱他的怀抱,仰头郑重其事道,“如果你的生日不是你诞生在世界上的那天,这样你会不会高兴一点。”
“什么?”
许漾的瞳孔骤缩,一瞬间的怦然心动让他失了神。
他眼神闪了闪,莫名想轻抚她的发丝,伸在半空的手却捞了个空。
“生日快乐,许漾!”
荼蘼从他怀里悄悄溜走,打开了客厅的灯,那抹明媚的笑意在她脸庞荡漾开来,晏晏笑意消融了隆冬风雪裹挟着的透骨奇寒,取而代之的,是三春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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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灿烂的耀日,驱散他心底的浓雾。
“今天,是我们相遇的那一天。”
许漾愣怔了许久,惊愕道。
桌上是荼蘼亲手做的一满桌菜,只是稍微泛冷。
桌边,是果香浓郁的草莓蛋糕,香甜醇厚的蛋糕正中央,插着一根写着数字“1”的蜡烛。
“菜冷了,我去热一热。”
荼蘼说。
“我来。”
许漾将荼蘼推到厨房外,他在厨房里热菜,泪在眼窝里打转,模糊了世界。
那一天,他彻底意识到了自己对荼蘼是爱那种情感,而不是一种习惯。
爱很无厘头,只是顷刻间,就爱上了。
许漾觉得这句话真假参半,爱是很无厘头,但爱上是一个遥遥无期的过程,连自己也难以觉察细微的感情波动,只不过它在弹指一瞬间爆发出来,于是就成了他的“怦然心动”。
许漾说,爱不是负累,而是拥抱一颗热烈的灵魂,在真情的扁舟里游过重重苦难,渡己渡人。
爱是十指相扣的拥吻,爱是胸前左侧第五根肋骨,是天高地阔的追寻。
—
许漾带着荼蘼来到桂城后,他痛恨对荼蘼不好的自己。
没有荼蘼在身边,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可他不愿看见她失落流光的双眸,害怕再次失控伤害荼蘼,他离开了荼蘼。
无数次,他知晓荼蘼在他身周,他多想冲上前拥她入怀,诉说自己的委屈,但他也明白,荼蘼才是最委屈的人,于是他一次次推开荼蘼。
再次失魂的许漾,失手杀了荼蘼,待他意识清醒时,他痛苦不堪,眼睁睁看着荼蘼倒在血泊之中,没了气息。
他毫不犹豫地拿起刀,朝自己心脏狠狠扎去。
荼蘼,你很恨我这个混蛋吧,你得走慢点等着我来向你道歉啊……
可那只是徒劳,他伤不了自己分毫,他狠戾地拿刀捅着自己,最终懈了全身力气,将她拥入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记得家族里的长辈曾告诫过他,只要灭了生存意识,自毁心脉,便会受千刀万剐之痛而死去。
那是他们族人的致命弱点。
在他的梦境里,他再次见到了荼蘼,她背对着他。
“许漾,我不愿见没有自我意识的你,要为了自己好好活下去啊。”
“荼蘼不恨你,荼蘼知道杀了我的不是你,回去吧,回到你的世界。”
荼蘼轻轻推了他一把,许漾竟光速远离着荼蘼,她就这样消失在黑暗里。
然后,许漾在现实里醒了。
—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失控的情况吗?”
沈熙竹问。
许漾摇摇头,他已经虚弱到难以言语。
“我先让他们把你送回去吧,你的诉求我受理了。”
许漾艰难点头,迈出门的时候,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扭头对她说:“荼蘼很没安全感,也很担心没有归宿和栖身之所,救活她后,我希望你能留她在你身边做事。”
沈熙竹刚想反驳,却被许漾的话堵了回去:“她拥有自由进出‘那里’的能力。”
话毕,许漾颤颤巍巍离开了。
沈熙竹知道,许漾敢轻易告诉自己荼蘼的能力,不过是因为许漾掌握着她是普通人类的秘密,他有筹码在手,才能如此从容淡定地与她对赌。
—
沈熙竹的思绪游荡回了现在,她在许漾的信上印火漆印章时,手突然一顿。
那封遗书上的绿竹难道是许漾留下的?
可他不可能会看见过她隐藏起来的图腾,并且当时沈熙竹没丝毫察觉纸张的异样,更何况她手上还有荼蘼这个筹码,他不会那么不理智。
洛枝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办公室外,她在门外叹息道:“上面人说看你第一次处理来自‘那里’的人的诉求,还难以适应,就不来打扰你了。”
“上面让我转告你,要将荼蘼留在这里作为联系的中间人,上面还说,将她留下以后会很有趣的……”
沈熙竹揉了揉眉心,应声道:“我知道了。”
5. 预知梦想家(一)
“早上好啊洛枝姐。”冷愿热情地打着招呼,走向杂物间拿出打扫卫生的工具。
“早上好。”洛枝切配着水果,悠悠开口,“需要打扫的地方有些多,不过二楼不需要打扫,辛苦你了。”
“洛枝姐,其他人还没来吗?”
冷愿将店的里里外外打扫得一尘不染,疑惑道。
“这两天店里会比较清闲,生意不会太好,用不着他们来。”
洛枝冲她眯眼笑,背过身去后死气沉沉地切着水果。
果然,上班的尽头是失去活人气息。
冷愿感觉到她头上顶着一朵蓄势待发的乌云。
连那两只黑白小猫也不在店里,唯一的乐趣都没了。
冷愿还在思考洛枝怎么能脱口而出说店里生意不好这种话,嘴唇翕动,话到嘴边被洛枝拦了回去。
“你别误会啊,我很热爱我们店的,只是接下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高温天气,没几个人愿意往外跑。”
冷愿有事先了解过“栖屿”,在桂城是数一数二最受欢迎之一的甜品店,平时店里经常满座,甚至有不少其他城市的人慕名而来打卡消费。
冷愿问:“那熙竹姐平时不来店里吗?”
“我也不太了解她的行踪,她有自己的事要忙。”洛枝忙活着手上的事,抬眸招呼她过去,“我先教你切水果。”
“不新鲜的水果不要留下。”洛枝难得有耐心教人,“切的时候小心点。”
“洛枝姐,你切的好快。”
“所以你也得尽量把手速练快点,不然客人多时会手忙脚乱。”
“我知道啦。”
冷愿有模有样地学着洛枝手起刀落的灵活手法。
—
与此同时的二楼,沈熙竹悠哉躺在摇椅上,唇齿间吞吐着烟雾,空气中氤氲着果香之息,丝缕薄荷清香回荡在鼻腔。
她轻呼一大口气,烟雾自齿间罅隙弥漫开来,升腾而后缭绕身周。
她凝神静气,双眼阖上。
窗外柔风簌簌,蓦地窗边投下一片阴影笼罩在沈熙竹身上。
“吃的玉珀?”
玉珀品类不胜枚举,口味丰富,入口即化,消散成香甜的烟雾,相较于抽烟对身体更加有益,除了能解馋还有疗愈的功效。
不速之客坐在窗沿,身体倚靠在墙边,她摊开手心伸向虚空,静静地感受风的温度。
一只轻盈舞动的斑斓蝴蝶栖息在她指尖,旋即凋零成枯骨残骸。
她眸光深寒地望着手中枯骨,轻轻向远方推去,残骸霎时化为灰烬。
这位不速之客从窗台跃下来,好奇地凝视着那个类似烟盒的东西。
“要尝一个吗?”
沈熙竹抽开盒口,往自己嘴里送了一颗玉珀,又给她递了一颗。
玉珀的本质就是糖果,每一颗都是不同的味道,奇妙的感觉绽放在味蕾。
“你的店似乎越来越热闹了。”
不速之客含着玉珀,含糊道。
她往沈熙竹脸上吹去了一股烟雾,脑袋撑在交叉的双手,漫不经心道:“我觉得你新招的那个孩子在不久的将来会发挥很大作用,她叫‘冷愿’是吧?”
沈熙竹似乎对这个新人莫不在乎,只在意她想关心的事。
“昨天洛枝说你要让荼蘼当中间人,‘那里’遇到什么事了?”
“倒也没有,你相信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只是顺着命运给我的走向安排。”
不速之客越过沈熙竹提步朝置物架走去,她览过一排排信封,目光停在了那个神秘匣子。
她左手拿着匣子,右指灵巧地在空中画符施法,匣子“咔哒”一声打开,她瞥了眼流光溢彩的内部,对沈熙竹说,“看来你现在很少收到诅咒,它吞噬的恶念少了不少。”
“虽然祈愿也是人本身生出的贪欲,但能量远远不及诅咒的恶念与欲望,这可不太妙,不过顺其自然就好。”
沈熙竹回想起近期收到的祈愿,即使一段关系已到了不欢而散的程度,彼此仍心甘情愿祝福对方过得好。
自然而然的,几乎都来祈愿了,诅咒的人百不得一。
“你……懂感情是什么吗?”沈熙竹问她,“或者有哪种术法能够拔除无情根?”
沈熙竹自出生便与世人格格不入,生长着无情根的她不懂爱恨嗔痴,也体悟不到人最基础的情绪——喜怒哀乐。
那位不速之客歪头思忖良久,冷眸回道:“你知道的,我更无法懂人的七情六欲,世上也没有能拔除无情根的术法。”
“不过这么多年来,你的模仿能力很强啊,没有任何人能看出你是个生长着无情根的人。”
话毕,这位不速之客电光火石间消失,风也捕捉不到残影,仿佛刚刚只是沈熙竹一个人的对白。
“我暂时不会再来了,祝你万事顺遂,一切因果报应我会承担。”
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每次过来又离开都是这句。
—
“洛枝姐,那位小姐看起来忧心忡忡的,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没人说话也不看手机,竟发呆去了。”
今天一整天确实很清闲,所以冷愿对那位小姐印象深了些,她挺担心那位小姐的状态的,还自己掏钱请她吃了个小蛋糕。
为了不让她起疑,故意说是店里赠送的。
“冷愿,你先下班吧,等她走了我就打烊。”
洛枝带着不容抗拒的语气道。
“哦,好吧,那我先走了啊。”
天色很暗,工作一天的冷愿一些困倦,迫不及待回家。
在确认冷愿走远后,整个店的灯光忽地昏暗下来,外面的玻璃是无法看见屋内的。
“小姐,你是有求于我们?”
洛枝靠近她,稍一弯腰凝视着她,亲启双唇,语气没什么温度。
“我想见你们店主。”
温意礼话语有些颤抖。
温意礼环顾毛骨悚然的四周,以及与先前亲切和蔼性情判若两人的店员,这巨大的反差让她不寒而栗。
洛枝给她戴上朱砂绳,将她引到通往二楼的阶梯处,叮嘱道:“好奇心会致命,你只需向她表达你的诉求。”
—
温意礼还未敲门,它便热情地敞开邀请她前去。
“诅咒或祈愿,请问你需要什么服务?”
沈熙竹百无聊赖道。
温意礼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果然如沈熙竹所料,她交出祈愿信。
沈熙竹一如既往地拿出信纸,瞥了眼后塞回信封,见她似乎有话说,淡然道:“请讲。”
“我想要找一个失踪十年的人,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想和他好好道个别。”
“也想问问他当初为什么不辞而别。”
沈熙竹递给她一杯茶,抬眸道:“阔别十年还要等待的人,记忆里有你很怀念的事吧。”
“重获光明后,这双眼睛用起来还习惯吗?”
沈熙竹的视线从她的双眸扫到她胸前佩戴着的上等玉晶髓。
温意礼一惊,她的确名不虚传,什么也逃不过她那双琥珀眼瞳。
“我叫温意礼,三岁那年因意外失明,同一年我在孤儿院被一对夫妇收养。”
—
养父母家境不富有,胜在对温意礼疼爱有加,她生性胆怯,但也在爱意包裹下适应了陌生的环境。
因为失明,其他小朋友不愿同她一起玩,她也不愠不恼,一个人远远地坐着,乖乖地听着孩童们追逐嬉戏的欢声笑语。
养母安蓉瞧着那弱不禁风的身躯,那么小一个孩子,却要承受成人都难以承受的孤独,连连唉声叹气。
“怎么天天愁眉苦脸的,正好趁她马上过五岁生日带她出去玩玩不就是了,看能不能给她带个伴儿回来。”
养父温朗想了个法子。
于是温意礼五岁那年的生日礼物,就是脏兮兮又惹人怜的秦闻煜。
秦闻煜比她大三岁,却比她刚来到这个家时还像个受惊的兔子,一个人蜷缩在房子角落。
记得带他回来的路上,安蓉嘱咐他道:“以后你就要在我们家生活了,你得时时刻刻陪着妹妹一起玩,不能让妹妹伤心,更不能伤害她,听到没?”
“如果你不听话,惹妹妹不高兴了,我会惩罚你,然后把你送回到那个地方去。”
温朗厉声道。
秦闻煜唯唯诺诺,眨巴着双眼,恭顺地把两人的话听了进去,他不愿回到从前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
秦闻煜的到来,对温意礼来说,是她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刚开始,总是温意礼一个人自言自语,秦闻煜不太爱搭理她,她一笑置之,仍是围在他身边。
温父温母经常工作到很晚才回家,有时候连着两三天都不在家,照顾温意礼的担子自然就落在了秦闻煜身上。
明明自己也是个孩子,但他懂事地学会洗衣晾衣,买菜做饭,打扫卫生,还得照顾温意礼的情绪。
就这么过去了十年,秦闻煜休息之余还找了好几份兼职。
冰总有融化的那天,渐渐的,两人成为彼此生命中唯一的朋友。
温意礼单纯地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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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秦闻煜接受了她,那么别人也会接受她,愿意和她做朋友。
只是当她满心欢喜靠近那些围聚一团意气风发的少年少女,场面瞬间鸦雀无声,都想着远离她。
“温意礼,你和我们不同,我们永远不能当朋友。”
“秦闻煜肯和你一起玩,是因为他是你哥,他必须接受失明的妹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少年人的话让她刻骨铭心。
温意礼头一次尴尬得自己无处遁形,她回家锁住房门,躲在被窝里大哭一场,连晚饭也没吃。
秦闻煜觉得云里雾里,但看她泣不成声的样子害怕她做些出格的事,急切地敲着她的房门。
温意礼根本不吃这套,既不开门也不搭理秦闻煜,他只好磨着性子放缓语气哄着她。
“意礼,你开门好不好,告诉哥哥发生了什么?”
秦闻煜耐心询问。
“你走开,你只是看我可怜才和我玩的对不对?因为你是我哥哥你必须接受我这个瞎子对不对?”
温意礼的情绪波动很大,脸庞因激动变得红润。
“好,我不进去,我就在门外,你陪哥哥说说话好不好?”
闻言,秦闻煜靠着门缓缓下滑,坐到地上,沉默良久后他开口,“意礼,不是因为我是你哥哥我们才成为朋友。”
“我也没有可怜你,哥哥很珍惜你。”
“是哥惹你生气了吗,哥向你道歉,对不起。”
冷静下来的温意礼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听风就是雨,不该将怒火撒到哥哥身上,他也才大自己三岁,每天照顾家已经够累了,还要替自己承担额外的糟糕情绪。
温意礼抹干了眼泪,下床打开了房门,眼角泛红,带着哭腔道:“哥,对不起,我不会再这样任性了。”
秦闻煜起身,紧紧攥着她的手臂,将她来回转了两圈,仔细观察她有没有受伤,生怕她做了什么傻事。
“那不重要,你没事就好。”
秦闻煜长舒一口气,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秦闻煜问:“现在能和哥哥说发生了什么吗?”
温意礼拉住他的衣角,垂眸低声说:“没什么事,我就是觉得失明的自己特别没用,帮不上爸妈和你的忙,以后也不能一辈子靠你们养活。”
“那哥哥就一辈子养着你,我们永远不分开。”
秦闻煜安慰她道。
“你骗人,根本不可能。”
温意礼撇撇嘴,视线飘忽不定。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我们拉勾为誓。”
秦闻煜唇畔漾着浅淡的笑,轻声道。
“哥,你好幼稚,拉勾又没有用。”
温意礼仍不相信,不愿配合他。
秦闻煜拉起她的手,勾住她的小拇指,然后大拇指相触盖章,“拉完勾就证明我们订立契约了,如果哥哥违反了约定,会不得好死,总之不会有好下场……”
温意礼连忙胡乱捂住他的嘴,着急忙慌地说:“哥,你怎么能这么咒自己,你快呸呸呸。
那是我们族人不遵守契约的下场呢,并非哥哥咒自己,希望你能心安一些了吧。
秦闻煜俯视着她,心里默想。
“以后心情不好,就试着画画吧,意礼。”
秦闻煜说。
“我连世界的颜色和模样都没见过几次,根本画不了。”
温意礼拧着双眉,灰心丧气。
“正是因为你没见过,世界在你眼里才是任意的、随心所欲的,你就是世界的造物主。”
秦闻煜拿出画笔和画纸,牵着温意礼过去坐下。
“哥,你可以画一幅你自己的肖像吗,即使以后你离开我了,我还能睹物思人。”
温意礼打趣他道。
“可以,但你得自己感受画笔的温度。”
温意礼拿着画笔,秦闻煜的大手包裹着她的手,带着她感受画纸的质感和笔刷的柔软。
“好了,这就是我。”秦闻煜轻笑,盯着那幅画,“之后要是有不开心的时候,就像这样随心所欲地画,心情会好很多。”
“可惜我看不到画,也看不到你的模样。”
温意礼眼神空洞,慢悠悠道。
“意礼,终有一天,你能亲眼看到这个世界。”
秦闻煜语重心长地说。
—
“到目前为止,你的故事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沈熙竹抿茶,语气闲散。
温意礼眼底闪过一丝欣喜,也只是片刻,她就又紧蹙双眉,悲痛地扶额。
6. 预知梦想家(二)
那天晚上温朗和安蓉难得休了两天假,回了趟家陪孩子。
温意礼尤其多愁善感,进入青春期后,更加敏感,知道秦闻煜的话都是为了安慰她,失明伴随了她十几年,为了自己的后半生,她没办法再对别人刺心的话充耳不闻。
转辗难眠的她,起床来到阳台边吹着晚风,将来该何去何从,她彷徨无措。
秦闻煜口渴起身去客厅接水时,看见了站在阳台上的温意礼。
他走了过去,站在她身旁,温声道:“睡不着吗?”
温意礼闻声道:“嗯,有些失眠。”
“哥,将来我该怎么办,没有方向没有梦想。”
温意礼低下头,轻声道。
“你的十六岁生日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
秦闻煜试图转移话题。
“不知道。”
她将自己困囚在迷茫的未来,什么也提不起兴趣。
“哥告诉你个秘密,你想听吗?”
秦闻煜迟疑半晌,意味深长道。
温意礼以为他又会像从前那样讲些笑话哄她,婉拒道:“我不太好奇。”
“算哥求着你听,好不好?”
秦闻煜轻声细语。
“我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但我已经十年没使用过这种能力了。”
温意礼一直以为秦闻煜是养父母在她之后又领养回来的孩子,实际上,八岁的秦闻煜是温朗和安蓉在泥泞的山路上偶然碰到的。
那时他晕倒在潮湿的泥土里,温朗和安蓉不确定这个孩子是否活着,只敢慢慢向他靠近,观察他的状态。
秦闻煜惊恐地睁开双眼,望着陌生的两人,连连后退。
因为他拥有预知的能力,一直被关在宿梧城一所隐秘于山间的实验室里做着惨无人道的研究,那里简直暗无天日。
每过一段时间,那个叫做“十二镜”的组织会带回去一批新的实验体,每个被带回去的都是世界各地拥有珍稀奇能的人。
好巧不巧,当时实验室发生了一场暴乱,秦闻煜从那里逃了出来,错把温朗和安蓉当成了实验室的工作人员才会有些应激。
而后,当两人和秦闻煜解释清楚他们不是坏人后,恰巧此时他感受到实验室的人就在周围,快追上来了。
他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攥住两人的衣角想要两人把他带走。
看着他泪光莹莹的眼睛,他们也不忍心放任几岁的小孩独自待在深山老林之中,又考虑到温意礼正好缺个伴,索性将他带了回去。
像秦闻煜这样出逃成功的极少,很多没这么幸运的人要么被追上带了回去,要么没有实验价值的被处决了。
为了不被实验室的人发现他的踪迹,他再也没有使用预知的能力,而他也打算把这个秘密嚼碎了咽进肚子,从此只做普通人。
—
“哥,你在开什么玩笑,好啦,我开心些了。”
温意礼被他一本正经的说辞逗笑。
“意礼,哥从没骗过你。”秦闻煜语气严肃,时隔十年,他阖眼试着预知,“明天邻居家的宠物狗会在九点二十分去世,楼下面馆会因突发情况停业一个礼拜。”
“哥,你别唬我,我不是小孩子了。”温意礼半信半疑,又不想扫兴,思索着道,“那你能预知自己的人生吗?”
“不能。”
秦闻煜撒谎了,和他一样拥有预知能力的同族人都能够分毫不差的预知自己的一生,但预知自己的人生会让身边人遭到厄运反噬,更甚会反噬到方圆百里的人。
如果一整个地区的平衡被破坏,会遭到片区代理人降下的“禁忌咒罚”,而目前世上权威且被认同的片区代理人,唯沈熙竹一人。
但也免不了在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里出现其他代理人。
禁忌咒罚会让人痛不欲生,罪人遭受数万只食人魑啃食躯体,而后枯骨长出新的肉身,又会被啃食干净,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每当想要以死解脱时,便会在清醒和鲜活中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次次被凌迟。
超出沈熙竹管辖范围内的罪行,会被交给她的顶头上司也就是那位不速之客审判,一旦罪名成立,将会被降下“焚魂之瞳”的惩罚。
所以他们会预知的族人几乎都安分守己,有时会靠预知别人的未来而赚取高额报酬,足以保证余生安稳,也就不会贪得无厌。
“现在想好要什么礼物了吗,意礼?”
秦闻煜问。
“生日是下礼拜五,爸妈肯定在工作,哥,那天你能不能别去兼职,在家陪着我。”
比起礼物,温意礼更需要陪伴。
“好,哥陪你过生日。”秦闻煜果断答应,眉眼弯弯,“那现在能去睡觉了吗?”
“嗯。”
温意礼雀跃地点点头。
殊不知,两人的对话被温朗听了个遍,将信将疑地等着明天,想看看秦闻煜的预知是否会应验。
果不其然,翌日大清早,买完菜回来的安蓉向温朗抱怨道:“楼下那家面馆怎么说停业就停业了,好不容易休个假,想着好久没吃他家做的面了,结果店老板急匆匆关门走了。”
“我还想说今早怎么没见隔壁出去遛狗呢,谁知道妮妮生病走了,哎哟多可惜,我还怪喜欢妮妮的嘞。”
妮妮是那条狗的名字。
秦闻煜的预知竟全都应验了,温朗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拉着安蓉到沙发上坐下,将自己昨晚听到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后来,夫妇俩要求秦闻煜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使用预知能力,尝到甜头的他们,对他的能力更是视若珍宝。
接近两年的时光里,由一开始迫不得已的使用预知能力到后来无尽的欲望和贪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温朗和安蓉不断榨取秦闻煜的能力,殊不知不久的将来他们会为此付出折寿的代价。
“闻煜,当初是我们看你可怜,让你有了安身之所,还将你抚养到这么大,你得回报我们的辛苦是不是?”
温朗悠闲地躺在沙发上,随意将脚撂在茶几上,似笑非笑道。
“就是咯,往些年我们拼了命的工作,为的是谁,还不是你和意礼。”
安蓉附和道。
“可您们使用我的预知能力获得的财富,已经足够您们颐养天年了,何况过度使用预知能力会影响别人的命数。”
秦闻煜无奈扶额,他深知两人已听不进去劝,却也只得耐心道。
“闻煜,我们含辛茹苦养大你,你不能这么自私,这样吧,我再给你三天时间,你好好考虑我白天的提议。”
温朗下了最后通牒,回了卧室。
秦闻煜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急得焦头烂额,脸上布满了疲惫。
白天,温朗让秦闻煜预知那个人皆向往之的“远方”所在地,之后就允他带着温意礼离开。
“哥,爸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不是我的错,如果两年前那晚我乖乖待在房间里睡觉,哥就不会来安慰我,他们就不会知道哥的能力。”
温意礼攥住他的衣角,眼角泛起泪光。
“不是你的错,你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秦闻煜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安慰她道。
“可是哥……”
“两天后就是你十八岁生日,先想想要跟哥哥要什么礼物吧。”
秦闻煜抑制住内心的悲伤,启唇道。
—
两天后。
秦闻煜像往常一样在取完生日蛋糕后回家,踏过回家的必经之路时,他察觉到一丝异样。
异常的安静让他感到心慌,果不其然,一道健硕的身影蓦地从围墙之上一跃而下。
秦闻煜欲转身离开,身后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一道人影,两人将他堵在巷子里。
“好久不见,零九九号。”
两人带着象征着“十二镜”的面具,热情似火地和他打着招呼。
一个人面具上标志为“镜七”,另一人面具上标志为“镜五”。
“久违了,还记得我们是谁吗?”
镜七问。
秦闻煜见形势对自己不利,趁两人不注意时施了障眼术,自另一条小路溜走,两人迅速识破,他只得想方设法与他们周旋。
无论他躲往何处,两人不过弹指间就出现在他面前,秦闻煜实在精疲力尽,瘫坐在地上。
“零九九号,你还是小时候可爱一点,现在变狡猾了。”
镜七含笑道。
“你还比不过小时候厉害,长期和普通人待在一起,连自保都做不到的感受如何啊?”
镜五凝视着他,长刃抵在他下巴,轻蔑道。
“喂,干嘛这么凶,会吓到他的。”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秦闻煜蹙眉,喘息道。
“当然是带你回实验室啊,淘气鬼,跑了这么多年,野够了吗?”
“做梦,我不会回去。”
秦闻煜声音里透着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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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对夫妇不过多久就会疯,你的能力已经慢慢反噬到你那个瞎眼的妹妹身上了,到时候你说她该怎么办?”
镜五双手抱胸,气定神闲道。
“别对他们动手。”
秦闻煜猛地站起身,冲到镜五身前。
镜七拦住秦闻煜,眉头一挑,饶有兴趣地讲:“别动气,我们是来和你做交易的。”
“你和我们走,我们可以替你治好那个女孩儿的眼睛。”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你可以不相信我们,但你信不过这个吗?”
镜七拿出坠着上等玉晶髓的链条,在他眼前晃了晃。
“上等品,很稀有的。”镜七正色道,“只要她随身佩戴,不出两个月,她就能重获光明了,到时候她就是自由人了。”
连他们“非常人”都梦寐以求的上等玉晶髓,他竟拿来做交换的筹码。
镜七说:“对她一个普通人来说,这可相当于难求的护身符,能保一世平安。”
秦闻煜若有所思:她只是个普通人,总得学会自保自立,要她依附于自己过一生,以她的脾性,她肯定不愿。
他也不愿将她当作囚笼的鸟儿,世界里永远只有他,这样她只会愈来愈孤独。
镜五顺势问道:“现在,愿意和我们走了吗?”
秦闻煜思绪如乱麻,目光游移不定,双拳紧握,沉默良久后,他无可奈何道:“我可以和你们走,但得过完今天再走。”
“行,那就明天见。”
镜五先行一步,镜七背身向秦闻煜挥手,跟上镜五的步子。
—
“哥,怎么现在才回来。”
温意礼小心翼翼靠近大门。
“爸妈不在家,我以为哥也不回来了。”
“哥去给你买你最喜欢的蛋糕了,先来许愿吧。”
秦闻煜着急忙慌拆着蛋糕包装。
“哥,你很着急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还不你先去忙?”
“没有,就是怕你等你久了。”
秦闻煜故作镇定,压抑着内心的苦涩。
他插上蜡烛,拿出打火机,一根根点燃。
“意礼,许愿吧。”
秦闻煜将她牵向蛋糕前,温意礼双手合十抵在下巴,阖眼微微颔首。
秦闻煜望着她出神,双眸柔情似水,眼底却总捎着一丝悲凉。
烛光摇曳,火苗的浅影爬上温意礼的脸庞,忽明忽暗的光辉将秦闻煜排斥在黑暗之中。
不知为何,周围的气氛尤其凝重,温意礼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双手不受控制地轻颤。
她无法集中精神,顾不上许愿。
“意礼,哥在,不要害怕。”
秦闻煜轻抚她的背,温声道。
与此同时,秦闻煜绕至她身后,将她的头发别到一边去,他谨小慎微地将那条玉晶髓项链带在她脖颈上。
“意礼,这是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它会代替哥哥一辈子守护你,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
“以后,你会再次看到世界的颜色,也能够亲自勾勒世界的模样,提前祝贺你,十八岁的意礼。”
许完愿望后,温意礼吹灭蜡烛,心不在焉,摸索着扯住秦闻煜的衣袖。
“哥,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和我拉过勾,要一辈子陪着我吗?”
那股不安更加强烈,给予她锥心的痛。
她将秦闻煜的衣袖攥得皱皱巴巴,不肯松手,她害怕一松手他就要离开。
“哥,你为什么不说话?”
温意礼伸出手触摸秦闻煜的脸庞,一遍遍仔细描摹他脸的轮廓,直至她的细手抚上他的双眸。
她感受到了他眼眶里的湿润,她心知肚明,却不舍得拆穿,只是在那片刻间她回忆起了小时候。
温意礼时不时就会讨厌自己无色无光的双眼,秦闻煜总会第一时间察觉她的情绪,默不作声地蹲在她身旁,安慰她道:“意礼,别哭,哥哥做你的眼睛。”
这套说辞对温意礼很奏效。
她想,哥哥拥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她很好奇,那双眸子里的自己会是什么滑稽样。
于是,她总喜欢抚摸他的双眼以及那轻颤的睫羽,以为这样就能感受他的存在,就能描摹自己的模样。
小时候,她自私地以为,只要秦闻煜一直当她的双眼,他们就能形影不离,永远捆绑在一起。
但现在,温意礼发觉秦闻煜要离开的预兆了。
7. 预知梦想家(三)
“哥,你要离开这个家吗?”
温意礼忐忑不安地问。
而后,秦闻煜愣怔良久,又欲言又止。
在温意礼失明的十几年里,她的双耳代替眼睛接收着世界的信号,所以世界的声音响彻云霄。
然而今夜,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寂静。
听不见一草一木的声音,只有秦闻煜沉默的六十秒和彼此慌乱的心跳。
他最终是怎样离开的,温意礼无从知晓,只是在她模糊又不堪回首的记忆里,秦闻煜让她在冷清的夜里等待十分钟。
—
短暂的缄默过后,两人听到了一阵优游不迫的敲门声,秦闻煜心里知晓门外人十有八九会是镜五和镜七。
“意礼,给哥哥十分钟,十分钟后,我就回来陪你过生日。”
秦闻煜从容不迫地牵着嘴角笑,温柔的声线让人无法责怪他。
温意礼再不愿也只能相信他,不舍地松开他的手,就那一次放手,他再也没回来过了。
空缺的十年,消失的十年,她在社会游戏里游刃有余。
—
“你现在拥有新生活,事业有成,活出了自我,为什么要锲而不舍地寻找一个不知所踪的人?”
沈熙竹不解她的想法,清冷的眸子一转,自问自答道:“固执?不甘?”
她问得一针见血,连温意礼也不明白自己在坚持什么。
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
“你看事情很准……”
温意礼双手交叉置于腿上,不自觉摩挲手指。
“我看过你的画展。”沈熙竹平静诉道,“当年想过后来这十年会矢志不渝走这条路吗,大艺术家?”
这番话,再一次勾起温意礼的回忆。
她等了秦闻煜一整个晚上,没有丝毫睡意,她蜷缩在沙发上,感受窗外万家灯火到旭日初升。
太阳东升,她彻底明白了,秦闻煜违背诺言了,她以为自己坦然地接受此刻的狼藉。
她眼神空洞,略显呆滞地给自己切了一块蛋糕,一口一口吃进嘴里,拌着咸涩的泪,然后平静地对自己说了句“生日快乐,温意礼”。
“我不是他,无法预知走在这条路上的我。”温意礼敛了神色,淡然道,“他走后没多久,爸妈也为犯下的错误承担了后果。”
“他们莫名疯了,没有任何预兆,而那时我复明了。”
“那种情况下,我想放弃学美术的,或许是出于贪婪后的愧疚,在难得清醒的时候,他们牵着我的手,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向前看,走自己的路。”
“我还是不放心,照顾将他们直到神志清醒,他们清醒得毫无征兆,我终于能够放下一切去追求自己了。”
“学有所成后,我还没来得及分享这份喜悦,他们去世了。”
温意礼眼里泛起泪光,沈熙竹向她递去纸巾。
温意礼冷静下来,说:“我知道他们铸成大错,因为一己私欲影响他人命数,可我不明白,曾经他们不嫌弃失明的我,不理会街坊邻居的眼光,将我领养回去,给予我爱,究竟真正的他们是怎样的?”
“也许他们罪有应得,但我难以接受生命中重要的人接二连三地失去,我觉得他们可怜又可悲,我是不是很矛盾?”
沈熙竹语气闲散:“人心不足蛇吞象,曾经深爱你的父母是真的,后来贪得无厌的索取也是真的,人性本就是复杂的,或许你可以尝试辩证地看待人性,而非割裂开它的多面性。”
“回到正题,你有关于秦闻煜的什么关键线索吗?”
温意礼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叹气道:“没有,不过,这十年间总有陌生号码打给我。”
沈熙竹抬眸道:“细讲。”
温意礼小有名声后,在各地开办过个人画展。
在忙碌或是作画时,温意礼能短暂逃离现实世界,也能够忘记过往。
只有这样,她才能不回头,勇敢地向前走,一个人活出几个人的精彩和生活。
夜深人静时,温意礼辗转难眠,她不可避免地想起过去。
于是,她取出冰箱剩余的果酒,坐在阳台的椅子上,吹着柔柔晚风,赏着桂城独一份的夜景,她贪杯了,喝得酩酊大醉。
突然,一通电话打来,她以为是自己的助理,想也没想地接了。
电话另一端,始终没有任何声音,可她的耳朵很灵敏,隐隐约约的,温意礼听到了那头传来细微的呜咽声。
她仍以为是助理打来的电话,商谈工作上的事,从父母去世后,她将助理当成自己的家人对待。
她滔滔不绝地向电话那端诉苦,最终她不记得那通电话是谁挂的。
翌日,她清醒后,望着那通近两个小时的电话陷入了沉思。
她一眼认出,那不是助理的电话号码,但由于那段时间工作繁忙,她没太在意那一通电话。
直到隔了几个月后,那个电话号码再次拨打过来。
接通后,无论温意礼说什么,那一头仍没说任何话,她一气之下挂了电话。
从那时起,她开始怀疑,那是秦闻煜打来的电话。
冷静过后,她回拨电话,结果显示那是空号。
十年间,温意礼陆陆续续接到过无数通未知电话,每个号码拨打几次后,就会换号。
无论怎么换号码,温意礼都坚信是秦闻煜打来的。
秦闻煜从不在电话那端说话,甚至不愿意告诉她自己过得好不好。
温意礼只得每次都装作误以为是助理或朋友打来的电话,就像他第一次打来电话时温意礼误解他是自己助理那样,然后一五一十地向秦闻煜讲述自己的生活。
每次接到他打来的电话之前,温意礼都准备下次要先将他劈头盖脸骂一顿,骂他不辞而别,谴责他总打来电话招惹自己,却又在电话那头默不作声。
然而,每次接通电话时,她假借着关心助理或朋友的口吻,留下不甘心的一句:“最近过得好不好?”
从去年开始,温意礼没再接到过他打来的电话,他又消失在她生活里了。
她后悔在他失联前最后一次接通他电话时赌气地挂断了电话。
—
沈熙竹问:“然后呢?”
温意礼回答:“除了这个,我没有任何关于他的线索了。”
沈熙竹淡然一笑,意味深长道:“三天后,我给你一个答案。”
温意礼离开后,沈熙竹就叫来了洛枝。
“我得去宿梧城出趟差,这三天店里就得麻烦你了。”
“你去宿梧城会有暴露的风险,让我去那里或者……”
洛枝火急火燎道。
沈熙竹嘴角漾起笑意,眸子却透着寒光,语气平淡,“我本来就被架在火上烤了啊,去这一趟肯定收获不小。”
洛枝叹气道:“那你小心……”
“对了,你知道‘十二镜’实验室的具体位置吗?”
“什么?你要去实验室?”洛枝猛然起身拍桌,“那你更不能去了。”
沈熙竹笑意不减,定定地望着洛枝。
洛枝向来知道她的固执,只得摇头道:“几乎没有外人找到过那个地方。”
“很隐蔽啊,那我得好好找一找了。”
洛枝又问:“你不带上那两个偷懒的?”
沈熙竹摆摆手,含了一颗玉珀,拒绝道,“不了,我得自己去。”
沈熙竹经过一楼时,冷愿难得见到她一次,顿感惊讶,喃喃自语道:“老板这是要去哪儿……”
“她要出差几天,这几天不来店里。”
洛枝替她解惑。
“老板她还真是独来独往啊,好飒的个性。”
冷愿浅笑,眼里充满对沈熙竹的崇拜。
洛枝上下打量着她,戳了戳她脑门,悠悠道,“还是好好工作吧。”
冷愿摸摸脑门,撇撇嘴,道:“哦,洛枝姐你劲儿好大,你看我额头都红了。”
洛枝眯眼笑,冷愿嗅到一丝杀气。
冷愿见好就收,比了个闭嘴的手势,乖乖收拾东西去了。
—
是夜,万籁俱寂。
夏夜缀星,月辉之下,山高林密,树叶沙沙作响,蝉鸣不止。
进入这片山林,为了防止被“非常人”觉察到异能,沈熙竹提前戴上了阻断感应的红绳。
要翻遍整座山寻找一个不为世人所知晓的实验室难如登天,还耗费时间和精力。
何况实验室屏蔽系统极强,就算实验室异能气息极其浓厚,也无法通过感应异能找到。
沈熙竹思忖片刻,在空中打了个响指,一盏引路提灯堪堪出现在她手中。
既然无法从正向思维找到突破口,她就只能反向思考,寻找气息最正常的地方。
这座山或多或少都会有“非常人”经过,甚至不少赶路人短暂栖居过此山,异能的气息随处可闻。
事出反常必有妖,越是感应不了异能气息的地方,越有可能是实验室藏匿的地方。
她提着古色灯笼穿梭在茂林之间,当引路灯泛红光时,就证明那片地方没有任何异能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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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沈熙竹止步于一片翠绿幽静的深林,树木参天而立,枝桠树叶之间不余罅隙。
提灯泛着赤红之光,为了不打草惊蛇,她熄灭了提灯。
霎时间,沈熙竹四周突如其来地出现了十二扇散发微薄光辉的门,这些微不足道的光线给了她绝佳的观察机会。
每扇门都长得一模一样,这让她一筹莫展。
沈熙竹不敢轻举妄动施展术法,她环顾四周,随意取了块碎石,放在一扇门前,而后走进去,然而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原地。
更让人无措的是,每进一扇门,十二扇门会在她出来后绕着她身周极速旋转,改变原先的顺序。
她再试探性地走进一扇门后,是她儿时的景象。
儿时的她躲在衣柜里,衣柜的门虚掩着,她捂着脸痛哭,泪水自指缝间向外涌动。
沈熙竹不记得自己当时为什么而哭了,她想或许是自己在偷偷模仿普通孩子的情绪。
可沈熙竹辨别出来,那似乎是种悲伤难过的情绪。
她拧着双眉,欲伸手安慰那个儿时的自己,然而她却做不到,手僵硬地停留在半空,最终撇过头,缓缓收回了手。
那不重要了,现下重要的是,她得从幻境中清醒过来……
果然,她在现实中清醒过后,身体虚弱了不少,幸好她没伸出手触碰到幻境里的自己,否则她可能已然成为了幻境的盘中餐。
门的顺序又被打乱了,沈熙竹倚靠大树瘫坐,懈了浑身力气。
沈熙竹算是明白为什么至今没有人找到过实验室了,只怕有很多人都找到这儿的大概位置了,却始终无法确认正确的那一扇门。
这才是最折腾的地方。
在她意识模糊之际,她听到了簌簌的落叶声,以及人细微的脚步声。
沈熙竹迫不得已取下红绳,蓄力欲施展术法。
她那双琥珀浅瞳倏忽间泛起华光,她身上那两片青竹图腾渐渐显现,也散发着水绿微光。
脚步声离她愈来愈近,电光火石之间,沈熙竹操纵柔风卷起数片落叶如锋利刀刃般猛然刺向来人。
在看清来人那千钧一发之际,沈熙竹控住了刺向池羡岁的落叶,落叶铺满一地,阻隔了彼此相交的视线。
唯有一片绿叶狠狠擦过他的脸庞,池羡岁并没有闪躲。
他感受到脸庞的火热,伸出手指轻轻抚过热流处,鲜血自割裂的伤口冒了出来。
“你别误会,我不是坏人。”
池羡岁抹去脸颊渗出的血,微一挑眉,一本正经道。
沈熙竹试探问:“池羡岁?”
池羡岁缓缓靠近她,懒洋洋道:“你认识我?”
沈熙竹对他仍有防备之心,后退几步,似笑非笑道:“久仰。”
“看来你和我一样被困在这里了呢,我们要不要合作。”
池羡岁拖着腔调,笑语盈盈。
沈熙竹仔细打量着他,许久后,她爽快答应道:“好啊,你也在找实验室?”
“嗯,不过想要找到正确的那一扇门有些费劲。”
池羡岁观察着十二扇门。
最终他得出结论:“不能同时进两扇门呢,每次只能进一扇门,设计人太狡猾了。”
“总有一扇门是特殊的,而且实验室的人总归是通过五感来辨别真伪门。”
沈熙竹正色道。
“我试过了,没有用。”
池羡岁慢悠悠道。
“荒郊野外的,说不准有野兽出没,真让人害怕。”
池羡岁蓦地躲至她身后,小心翼翼地张望四周。
“我可手无寸铁之力啊,你有信心保护好我吗?”
池羡岁用眼尾扫她,拖着长长的腔调,散漫道。
沈熙竹懒得搭理他,随口敷衍道,“一定。”
谁料到他一语成谶,在两人面面相觑之时,黑暗丛林之中一双猩红眼眸紧盯着他们。
沈熙竹伸出手在虚空中画起古怪的符咒,泛着金光的符咒顿时化作刻有荼蘼花的长剑。
她腾空而起,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朝那头猛兽袭去,将那头凶神恶煞的猛兽一剑封喉。
那头猛兽利爪獠牙尽显,却在刹那间化为灰烬。
沈熙竹及时止损,以免散发更多异能气息,画符收剑,双眸之上的华光褪去。
也正是她在袭击野兽时,她误打误撞刺穿了一扇门。
那扇门也在顷刻间化为乌有,只余下十一扇门,沈熙竹与躲在远处的池羡岁对视上,她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
8. 预知梦想家(四)
“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见沈熙竹幽深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池羡岁胡乱摸着脸,狐疑道。
沈熙竹否认:“没有。”
“你说如果每扇门都砍一刀,会不会只有正确的那扇门会斩不断。”
池羡岁沉吟思索半晌,慢条斯理道。
沈熙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迟疑片刻后答道:“也许。”
沈熙竹倏忽间以剑抵在他脖颈,眸光锋利,斟字酌句道,“你作为池氏推举出来的未来族长,也会手无缚鸡之力啊。”
池羡岁被迫微仰头,他垂眸与她的视线相交,旋而嗤笑一声,云淡风轻道,“我胆子小,不敢在这种深山密林里轻易暴露自己的异能。”
话毕,他双指夹住抵在自己脖颈处的剑锋,缓缓往一旁移开。
池羡岁又道:“当务之急,是找到实验室的入口吧。”
沈熙竹仍冷眸相对,默不作声。
“好啦,我来开路。”池羡岁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懒洋洋又夹杂一丝委屈道,“免得你又会觉得我躲闲偷懒。”
“你可要站远些哦。”
池羡岁凝神比划着稀奇古怪的手势,沈熙竹一眼认出那是池家独树一帜的召唤手势。
虚空似乎被撕裂出好几道裂痕,几柄耀目的长剑凭空而出,环在池羡岁身周,锋芒毕露地游走,杀气浓厚。
而后,沈熙竹只觉一阵闪亮强烈的光晃着她的眼,剑影无踪。
沈熙竹还未来得及睁眼,池羡岁一把拉过她的手向仅剩的那扇门跑去,刚一进门,门就蓦然阖上,巨大的冲击力迫使他们摔倒在地,身体不由自主在地上滑动摩擦。
池羡岁下意识护住了她的头,他的手背在地上狠狠摩擦,擦出血痕。
沈熙竹嘴唇翕张,被池羡岁捂住了嘴。
“嘘,这个点巡逻的人很多。”
沈熙竹点头示意明白,向下瞥了一眼他的手,池羡岁识趣地松开。
“谢谢你带我进来,现在各走各的路。”
话毕,沈熙竹起势要去探查实验室内部情况。
“先别走,这安全些,再过半小时,他们会撤离,休息一小时后换班的人才接着巡逻。”
黑暗无光处,池羡岁的声音有些无力,尾音带着颤意。
沈熙竹思忖再三,决定先留下来。
她仔细观察了他们待的地方,似乎是废弃的杂物间,里面布满了灰尘。
神经紧绷下,沈熙竹听到了热流涌动的声音,她在黑暗中摸索靠近池羡岁,试探道,“你还好吗?”
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好在这时外面走廊的光渗透了丝缕进入这间杂物室,室内有了微弱的光线。
池羡岁不知何时晕了过去,而先前沈熙竹听到的热流涌动声是他腹部那个血窟窿流出的。
池羡岁的手始终按压在腹部出血处,沈熙竹搞不清他从哪儿来的伤,要是任由血流淌,到时他俩被发现后都得死在这儿。
沈熙竹蹑手蹑脚翻找着杂物室里可用的东西,她窸窸窣窣找了半天,找到了绷带和布条。
沈熙竹微微卷起池羡岁的衣物至伤口之上,然后一圈一圈绕着他的腰腹缠绷带,在这节骨眼上,她也顾不得自己与他靠得太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还有彼此错乱的心跳声,此刻震耳欲聋。
她一心想着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竟未注意自己的力道大了些。
在缠绕最后一圈时,池羡岁陡然痛醒了过来,沈熙竹专注于替他包扎,被他突然伸过来的手吓得一惊。
池羡岁拦截住她手上的动作,他的额头渗出汗,脸上流露出病态的苍白,嘴唇些许干裂,有气无力道:“很疼,你别包扎了……”
他又道:“反正伤口会自愈……”
但会留下可怖的疤痕,还可能留下无可挽回的后遗症。
沈熙竹盯着将要包好的伤口,她突然回想起替他包扎时,无意间瞥见他腰腹部竟然还有数道已愈合好的大大小小的伤口,留下了弯曲歪扭的疤痕。
他可是将要继任的池氏族长,他的族人应该会想尽办法去除他身上的疤痕,不能有任何残缺留存在他身上。
那些疤痕仿佛在告诉沈熙竹它们都是自愈的,没有进行人为处理。
她一眼断定那些伤都是异能造成的,任其自愈不人为干预的话,他会时不时遭受疼痛的折磨。
这时,沈熙竹想起来宿梧城时带了一盒玉珀,她原想递至他手上,见他那副艰难模样,她只得亲手喂到他的嘴边,“它能疗愈,可以减缓疼痛。”
两人四目相对,沈熙竹难得舒缓了语气,迟疑道:“你的伤是怎么来的?”
池羡岁也没想藏着掖着,颤声道:“没控制好剑。”
池氏未来的族长,竟无法控制自己的异能,剑失控捅向了他自己。
被自己的异能伤到,比外人的异能伤害更强烈,难怪他伤势这么严重。
异能反噬了他自己。
“你控制不了……”
沈熙竹话还未说完,池羡岁再次晕倒,倒在了她身上,他的头搁在她肩颈。
沈熙竹双眉紧蹙,有些头疼。
现在外面巡逻的人已经撤离了,她是带着任务来的,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探查的机会流失。
思索一番后,沈熙竹将他倚靠在墙边,施了术法隐藏他的气息。
然而,沈熙竹欲起身离开时,池羡岁牵住她的手,淡淡道,“别走……”
他再用力一扯,眨眼间将沈熙竹拥入怀里,两人保持着相拥的姿势。
他阖眼,一只手抚住她的头,轻轻按着她的头向自己贴近,另一只手环着她的腰。
他的唇凑近她耳边,柔弱道:“外面很危险。”
沈熙竹的耳朵泛起痒意,蓦地,她勾唇一笑。
“你还不动手吗?”
沈熙竹猝然睁开双眼,琥珀浅瞳泛起光泽,她的话语没有丝缕情感的涟漪。
她接着道:“要和我比谁的刀更快更锋利吗?”
池羡岁握刀的手悬在她背后,他一时间呆愣住。
他感受到背后冒着寒意,沈熙竹用意念操纵着一把刀,刀尖直逼他的脖颈。
“让我猜猜,是要用沾染了你异能的刀杀了我吗?”
沈熙竹仿佛失去了理智,兴奋道。
沈熙竹呼吸之间将他压制在身下,探出一只手死死掐着他的脖颈,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她撩了撩头发,不露愠色,淡淡道,“陪你玩了一程,观察出我什么了?够你回去交代了吗?”
池羡岁有能力反抗,可他竟莫名失神,主动放弃抵抗,短刀自他手里滑落,“砰”地一声掉落在地。
她腾出另一只手,斩断了幻境,旋即,两人回到了刚才那片森林。
果不其然,实验室的门缓缓出现,门上缠绕着些藤蔓植物。
“我以为你至少会让我体验一下幻境里的实验室呢,这么迫不及待要杀我?”
沈熙竹松开了手,冷淡道。
池羡岁的脖颈留下一圈乌青,他轻轻触碰,痛到失声,但他眼底没有丝毫愤怒。
沉默良久,他冲她粲然一笑,气定神闲道:“很聪明啊,亲爱的代理人。”
沈熙竹淡定回道:“和我明牌了?”
当初在许漾那封遗书上留下青竹图腾的就是池羡岁。
她不明白,池羡岁是怎么知道的她身上的图腾。
话毕,沈熙竹觉得没必要和他做无用的纠缠,冷眸道:“告诉我实验室的密码。”
池羡岁喑哑无言。
“池羡岁,你得愿赌服输。”
池羡岁气笑:“赌?”
沈熙竹回答:“你的行为不就是在下赌吗?”
“我确实不知道实验室大门的密码。”
池羡岁扯着笑意,漫不经心道。
“不必,录你的指纹也一样。”
沈熙竹将他从地上一把拉起,向门那边走过去,成功录入了池羡岁的指纹。
沈熙竹洞察秋毫,池家前前后后背地里给这所实验室投下大额资金,本来实验室投资方不少,而池家每年几乎稳占了所有投资的三分之一。
池家作为光鲜亮丽的大家族,是被明令禁止私自给“十二镜”实验室投放资金的。
池家竟明知故犯,看来近几年宿梧城的管控松懈了很多。
沈熙竹心想。
作为实验室高层人员,池羡岁就算真的不知晓密码也可扫描指纹。
门缓缓打开,在沈熙竹一只脚踏进去时,她将身上那盒玉珀扔给了池羡岁,回眸认真道:“你的伤口很深,犯疼的时候就含一颗玉珀。”
“我就不奉陪了,池大少爷。”
实验室的门在他眼前阖上,他没追上去。
他从未见过玉珀,很新奇,垂眸用手指摩挲起那个小盒子。
—
阔别多年的重逢,竟是刀剑相向。
今晚池羡岁莫名其妙的出现,不得不让沈熙竹怀疑他是不是居心叵测。
打从一开始,她就没信任他。
那只野兽是他故意吸引来的,就连她无意间斩灭的那扇门也在他的安排之中,目的就是让她推论出十二扇门中有一扇正确通往实验室的门,将她的错误思维越带越偏。
池羡岁示弱躲在她身后时,就对她施下了先前那个实验室幻境的术法。
而池羡岁今夜出现的目的,无非就是在幻境中杀了她,然后回去向家族交差复命。
让沈熙竹好奇的是,池羡岁有好几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能够对她下死手,但他却并未出手。
池羡岁的异能误伤了自己,是今夜唯一的意料之外。
或许是这个缘故,他错失了杀她的良机。
不过既然池家并没有大动干戈与沈熙竹摊在明面上敌对,看来也是对她那位顶头上司有所顾忌的。
而那天的不速之客,也就是沈熙竹的顶头上司,被世人称为“Y”。
沈熙竹今夜想先摸清实验室内部复杂的结构就折返回山脚下的酒店歇息去。
现实总是骨感的,沈熙竹原想进实验室一探究竟,然而里面的布局和机关复杂到她寸步难行。
她只得摸索到关押那些“非常人”的地方,乌烟瘴气的,里面有无数间如地狱般的牢笼。
一到这个点,他们都会被强制要求睡觉,反抗不服从的也会被注射药物进入睡眠。
整个关押他们的地方鸦雀无声,沈熙竹靠近铁门,每扇门上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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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有关押人的个人信息以及代号。
每个房间挨个儿找很费劲,但她还是环视了一圈一楼的所有房间。
乍然,她止步,而后逼近某个房间。
沈熙竹眼神犀利,低声问:“还要装睡吗?”
房里人背过身,紧张地阖眼,不发出声响。
“我能够救你出去。”
那个孩子浑身颤抖,犹豫了一会儿,战战兢兢地向门口靠近,颤声道,“求您救救我。”
那个孩子仍心有余悸,对她半信半疑,但眼下只得放手一搏。
“你放心我会救你,在此之前,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您请问……”
“你认识一个叫秦闻煜的人吗?”
那个孩子思索道:“是那个会预知的大哥哥吗?”
沈熙竹舒颜回道:“对,你知道他被关在哪个房间?”
“我只知道他前段时间从我们这儿被带走,还被单独关押起来了,我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沈熙竹若有所思,缄默了一会儿。
“姐姐,你真的会救我?”
那个孩子不安道。
沈熙竹在门外墙壁一隅画了一道符文,此符文闪过一丝金光后顷刻间消失。
沈熙竹叮嘱道:“你听好,我在你门外角落画了一道符,明天你们活动期间,记得时刻注意那个圆圈,一旦圈内符文显现出来了就赶紧顺着它指引的方向逃。”
“我教你一道咒语,自由活动时,你靠近门外那道符文轻声念出来,切记别被人发现你在念咒语。”
“带着大家一起逃出去,你们会自由的。”
那个小孩不解念咒的作用,但连连点头,努力将她的一字一句印刻在脑海里。
“我要是搞砸了怎么办?”
沈熙竹宽慰道:“我一直在,不会有意外。”
—
沈熙竹回到山下订的酒店里,她刚沐浴完换上浴衣,沐浴露的香气自浴室弥漫向整个房间,水滴沿着她修长的脖颈往下流淌。
她撑在阳台边上,习惯性地摸身上的玉珀却始终没摸到,她想起来自己将那盒玉珀给池羡岁了。
一别经年,宿梧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时时变化,事事变化,唯一不变的,是回忆里的陈年旧事。
与此同时,池羡岁拖着伤回到了他在宿梧城的独栋小别墅。
他躺在沙发上,手置于额头,仰望着天花板,心神不宁。
在困意席卷他之前,池羡岁的父亲打来了电话。
池羡岁猛地坐起来,迟疑道:“父亲,我……”
“羡岁,暂时杀不了她也无所谓,只要在她行动时略使绊子阻碍她就行了。”
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极具威严,他用着不容置喙的语气说话。
“这点小事能做到吧,羡岁?”
池羡岁扶额,揉着眉心,应付道:“知道了,父亲。”
挂断后,他身子微微前倾,拿出那盒玉珀直勾勾盯着。
阻碍她的行动不过是缓兵之计,池家不会轻易放过“Y”手下的代理人。
几年前,池家财产近一半转移到桂城和宿梧城,池羡岁也是那时候被父亲从“远方”送回来的。
虽然他还未正式接手这两地的产业,但离那一步也不远了。
刚回来时,池羡岁就被父亲手下的人送到了实验室,并代表池家作为该实验室的高层录入了指纹。
但他无心这些研究,况且也被提醒过实验室的危险,因此也就懒得听和记实验室的密码。
他敷衍地看了看实验室每日的安排表。
池羡岁对实验室的事漠不关心,只是问了父亲的人一句:“这里做的什么研究?”
他父亲手下的人含糊其辞地说是做些提高异能方面的研究。
他“哦”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实验室,自此以后再也没去过实验室。
想到这里,池羡岁想起沈熙竹不顾一切也要去实验室,于是拨通他手下人的电话。
“那个实验室每天到底在做些什么?”
电话那端支支吾吾,像串通好了口供一样,跟他父亲手下的人回答得如出一辙。
池羡岁极力压抑着怒火,语气有些烦闷:“搞清楚,你是我的人,不是我父亲的人。”
电话那头隔着屏幕也感受到了池羡岁渐浓的愠色,心提到了嗓子眼,向他如实招来。
那个实验室不过是借着研究异能的名头做着惨绝人寰的实验,简直不将实验体当人看。
他们身上到处都是扎针后的眼孔,青一块紫一块的全身被插满了管子,有无数失败品倒在了实验台上,长眠不起,半成功的实验品则日夜遭受剥离异能的痛苦。
抑或是为了激发他们潜在的爆发力,研究人员不惜只吊着他们一口气,生命垂危之际,他们精神崩溃,反抗的信仰崩塌后,本能的求生欲逼迫他们自己服输求饶。
他们心服口服地接受实验,注射特定的药物后他们更容易为实验室所操纵。
每隔一段时间实验室工作人员会带回去大量活生生的人,而周期性的实验结束后,存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而这样一所实验室,背后有庞大的势力以及大家族支持,难以动摇它的根基。
9. 预知梦想家(五)
池羡岁听完那一席话,在电话这端沉默良久,也不管对面接着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
翌日在实验室自由活动期间,那个孩子极力掩饰自己的局促不安,稍低头左顾右盼着,踌躇了一会儿,终鼓足了勇气靠近符文边,轻声念着咒语。
霎时间,实验室里爆炸声响彻云霄,浓烟滚滚,多个区域被炸得支离破碎。
实验室尖锐的警报一阵一阵响,刺激着人的耳膜,仿佛在为燃烧的烈火助威。
不同于二十三年前的那场暴乱,这次的暴乱似乎叫嚣着要吞噬整所实验室。
那个孩子趁混乱时招呼大家一块往符文指引的方向逃跑。
大家手忙脚乱间,只得寄希望于那道符文,纷纷跟上去。
实验室高层领导眼瞧着所有实验体拼命往外逃,欲下达命令追捕回来,绝不想重蹈当年暴乱的覆辙。
申请紧急救援后,高层领导不慌不忙地待在核心控制的安全区,监控着实验室里各区域的状况。
正欲通过广播下达逮捕命令时,那位事不关己的领导突然注意到熊熊烈火即将席卷实验核心成果区,里面都是实验成功或半成功品。
在监控里,他恍惚间瞥见了道一闪而过的黑影,他拧着双眉,显然那人就是冲着核心成果区去的。
为了不让数年以来的心血不能付诸流水,他终于慌了神,猛地从座椅上起身,怒火冲天地踹着椅子,他只得关闭了实验室的屏蔽系统,任由大家使用异能抢救实验成果。
他着急忙慌地打开广播,命令所有工作人员优先处理由异能引起的爆炸和那燎原之火。
他留有一部分人去追捕他在监控里瞥见的罪魁祸首。
与此同时,沈熙竹穿着黑袍,身手敏捷地破开关押秦闻煜的房间。
房间没有任何透光的地方,留给他的色彩,唯有黑暗,留给他的声音,唯有生命流逝的悲歌。
秦闻煜手脚被锁链捆绑住,还被勒出了红痕和淤青,他双眼呆滞无神地望着她一步步向自己靠近。
外面火势威猛,沈熙竹从火光处走来,他以为是死神来迎接他了,比起见到那些恶心的研究人员,他的心反而得到了宽慰。
沈熙竹俯视他,扬唇道,“我受托带你离开实验室。”
见秦闻煜神色不为所动,沈熙竹接着道,“你还记得温意礼吗?”
秦闻煜垂眸,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摇了摇头。
沈熙竹以为,他是在故作不识温意礼。
“她就要离开桂城了,想见你一面。”
听到这个名字,秦闻煜猛地抬眸而后垂下头,情绪低迷。
沈熙竹三下五除二解开了他的镣铐,打算稳住他的情绪后强制带走他,然而他却从房间隐蔽的角落拿出一个小木箱。
秦闻煜打开它,将箱子推向沈熙竹,他努力撑着身子,抬眸示意沈熙竹去看。
沈熙竹迟疑半晌:“你是不是……说不了话了?”
秦闻煜木楞地点头。
血书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告诉沈熙竹,秦闻煜已然走到生命尽头了,摇摇欲坠的生命,注定埋葬在实验室。
木箱内还有另一封书信,那是秦闻煜留给温意礼的,他托沈熙竹将它带至温意礼身边。
沈熙竹诧异,再抬眸看他时,他的身上出现了很多惨不忍睹的伤痕,那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理解了“体无完肤”这个成语。
历经那惨无人道的实验,说不了话只不过是最轻的惩戒,他得在黑暗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消亡。
沈熙竹呆愣在原地,睫羽轻颤,刹那间窒息感席卷了她全身。
他像是预知了她的到来一般,留下了两封绝笔书,还撑着最后一口气藏住自己的不堪,掩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
眼下,他已经无力藏住那些伤口了。
秦闻煜忍着剧痛站起身,委以重任般将她轻轻往门外推,他嘴角噙着一抹酸涩的笑意,痛苦又挣扎。
沈熙竹双眉紧蹙,转身欲离开时,却被实验室的人堵住了门口。
她略显烦躁地看着他们,旋而琥珀色双眸骤然泛起微光,失控的她起了想要摧毁一切的念头。
沈熙竹一直知道,凭借一己之力无法毁灭这所实验室,她的目的也并非摧毁它。
长久以来,压迫变成了习惯,无人反抗,也无力反抗。
她是改变现状最合适的人选,作为“Y”的代理人身份。
她不惜以有自曝风险的方式让这所实验室得到正义的接手,在宿梧城的管控下进行合理的研究活动,一如往年,而非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实验室。
那些人齐刷刷将火力集中在沈熙竹身上,她根本没将他们放在心上,然而在她彻底失去控制前,那些经过异能改造的人出其不意改变了攻击方向,蓄力给了秦闻煜致命一击。
沈熙竹短暂地回过神,亲眼目睹这一幕,他们迫不及待想欣赏她失控的画面,诡谲地笑着。
然而她只愣怔片刻,旋即平淡地回过头,眼底没有丝缕波澜,不慌不忙地走出去,与他们擦肩而过。
他们一时间被她冷淡的反应惊得愣住了,反应过来后觉得她孤身擅闯实验室以及无视他们的行为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正欲使用异能教训她时,身边人猝不及防地接连爆体而亡。
她不费吹灰之力,使用异能轻松解决掉所有人。
鲜血迸溅到她身上,她仍平静地自顾自往外走,连一片刻的眼神也没留给他们。
—
先前那些实验体逃生的出口已然关闭,沈熙竹静静地望着火势向她袭来,她被包围在火圈里。
池羡岁被拦在火外,沉稳问道,“你疯了?”
沈熙竹抬眸,她不知道池羡岁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没搭理他的话。
他注意到她的脸上残留道道喷溅式的血痕。
池羡岁声音漠然:“把命看得很轻贱啊,代理人。”
沈熙竹冷眸道:“别隔岸观火啊,不如和我一起体悟生命的湮灭。”
池羡岁挑眉:“看来你没打算活着回去。”
“我的确想试试死亡的温度。”
话毕,池羡岁感到周围的火焰愈加猛烈,他没料到她竟来真的,悄悄使用异能助长了火势。
她伸出手欲将他拉至火海里,池羡岁双手插兜,平静地后退两步,他可不想把命交代在这儿,旋即他就看见她悬空的手和身体一起缓缓向下倒去,眼底没有任何情绪。
池羡岁飞云掣电间接住她的身体,他面露愠色,一把将她抱起离开实验室。
他暗自咒骂起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每到这种时候身体就控制不住想要护着她。
沈熙竹意识不清,似乎要晕厥过去了,她发现自己待在他怀里,想要挣扎结果他手的力道更重了,收缩着手将她紧紧地往怀里拢。
他的衣服上不可避免地蹭上了沈熙竹身上的血迹。
沈熙竹微睁着双眼,嗤笑一声,低声呢喃道:“打探我这么久,连我能起死回生都不知道。”
池羡岁隐隐约约听见她在说话,他停下脚步垂眸望她时,她已沉沉睡去。
—
待她清醒时,她睁开惺忪的双眼,缓缓起身。
她揉着太阳穴,消化着在实验室发生的事。
她失控的频率越来越频繁了。
“醒了?”
池羡岁倚靠在门边,问道。
见沈熙竹环顾着四周,他淡淡道:“这是我家。”
沈熙竹摸索着身上的信封,口袋却空空如也。
“你是在找这个吗?”
池羡岁忽地闪到她床边,两根手指夹着那封信,身子微微前倾逼近她,睁着无辜的双眼,语气玩味:“你当时可是想拉着我去死,我却在想要和你一起活下来,你醒了也不过问我一句?”
即使失控了,沈熙竹也不过是吓唬他的,她压根儿对取他的性命不感兴趣。
沈熙竹将他推远些,下床起身活动着脖颈。
她欲伸手抢回信,却盯着那封信出了神。
她向来不大愿意听那些生死离别,毕竟她没有感情,她只能在大家的悲欢离合中伪装得天衣无缝,尽力去和别人共鸣。
从前她接受祈愿时,宁愿守在围墙内也要将自己剥离于故事之外,自从受理了荼蘼小姐的祈愿后,她渐渐发现自己总会无意间走进别人的故事里。
这次,沈熙竹有些伤头脑。
秦闻煜永远地留在了那所实验室,将所思所念之人孤零零地丢弃在这个世上,他一走了之,而活着的人心里埋下了一颗时不时掀起狂风骤雨的种子。
沈熙竹斩钉截铁地认为温意礼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可她思索着这种情况似乎得委婉并且保留地告诉她,剩下的得靠她自己。
沈熙竹回过神后道:“还给我。”
池羡岁任她从自己手中抽走信,漫不经心道,“刚才在想什么?”
沈熙竹胡诌道:“我在想怎么杀人于无形。”
“我猜,你是在恨?恨自己明明能让人死而复生却唯独没带他逃出来?”
沈熙竹被他的说法逗笑了,她根本没有情感,哪来恨啊愧疚啊那一说。
“生死无常。”沈熙竹认真回答,接着又补充道,“要我给你透个底吗,我能救活的是可以在人世间游荡的灵魂。”
池羡岁难得没接话,直愣愣站在原地。
秦闻煜死在她眼皮子底下,她看到了代表死亡的符号,而未见到他的亡魂。
沈熙竹准备离开宿梧城,走至房门口时,池羡岁云淡风轻道:“你不顾那些实验体的死活了?”
沈熙竹忽地止步,回眸瞥了他一眼,“想必你已经安顿好他们了。”
池羡岁不解,仿佛事事都逃不过她那一双眼。
“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吗?”
她自问自答:“直觉告诉我你尚有良知,我姑且相信实验室的龌龊事你不知情。”
池羡岁犹豫了一会儿,想起了昨晚没问出口的疑问,正色道:“我们……以前见过?”
沈熙竹收敛神色:“为什么这么问。”
他的反射弧怎么这么长……
池羡岁迟疑半晌:“昨晚你见了我,喊了我的名字。”
沈熙竹思忖片刻,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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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我们以前是宿梧学院的同届生,认识你也不稀奇。”
沈熙竹离开前忽地冲池羡岁警告道:“对了,你送的见面礼我很喜欢,但我不适合当被围剿的猎物,我更擅长捕猎。”
“昨晚我帮你治伤,今天你多此一举救我,也算是扯平了。”
沈熙竹话里话外都撇清和他的关系,并表示自己安分守己不愿招惹是非,希望彼此各退一步,进水不犯河水。
但如果被无止尽的挑衅,她会奉陪到底,哪怕两败俱伤。
—
桂城。
回来后,沈熙竹久久地站在“栖屿”的门口,她知道温意礼就在二楼等着她。
从前她不会这么拖泥带水,思索间,她提步进门上了二楼。
“有他的消息了?”
见沈熙竹走进办公室,温意礼激动得起身,迫不及待问道。
沈熙竹没接话,将那封信从桌子这方缓缓推向她那方。
秦闻煜被带回实验室后,他变得尤为温顺,心甘情愿配合各种试验。
他心知肚明,从自己接受了镜五给的上等玉晶髓时,他的一生注定围困在实验室的牢笼里。
但那又怎样,每当夜深人静,他因过度实验而全身疼痛时,就会想到温意礼那一双重见光明的眼睛。
一切都是值得的,这样的想法就像是止痛药,安抚他的惶恐与焦躁。
他也时常回想起小时候。
所有人都知道秦闻煜特别爱护他的瞎眼妹妹。
可在无人在意的一隅,是温意礼点燃了他那颗病恹恹的心。
秦闻煜知道,小时候被邻居附近的小孩耍弄嘲笑是孤儿时,是温意礼趁着把他支开的功夫教训了他们,最后她还一身狼狈地回家。
她没有任何言语,给了他一个拥抱安慰。
他还记得,是温意礼磨了家里人很久,为他争取了过生日的权利。
他也记得,某一年生重病时,温意礼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她傻呵呵地拿出自己攒了好多年的钱,哭着交给他去治病。
秦闻煜觉得,自己为她做的不及她为自己做的千万分之一,他觉得自己亏欠她很多很多。
然而,他就这么离开了。
可更耐不住思念的,是先离开的人。
想她,想要见她。
无数个日夜颠倒里,他都幻想过与她的重逢,于是,他总觉得自己像个白日梦想家。
十年间,他早已不再奢求见她一眼,于是他常常用陌生号码拨打给她。
再听一听她的声音,好好听听她的喜怒哀乐。
第一次拨过去时,她喝醉了,犯傻地以为那通电话是别人打过去的。
秦闻煜在担心,她是不是没有照顾好自己,是不是遇到了烦心事,可他已然被折磨得失声。
关切的话语,要怎么才能传到她的耳朵里呢……
后来很多次通话,温意礼都将他当作身边的其他人,向他毫无保留地分享自己的生活。
最后一通电话,她终于还是谴责了他的默不作声。
他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早啊晚啊都无所谓,只要能听到她的声音就好。
也正是那一天,实验室的人告诉秦闻煜,需要他再配合最后一场实验,如果实验成功了,就还给他梦寐以求的自由。
他欣然接受,他甚至傻傻地憧憬起和温意礼的重逢。
然而,那是以牺牲十几名年幼孩子的生命为代价的阴谋。
牺牲无辜的孩子来改造自己的异能,并且为那些无良研究人员做垫脚石,秦闻煜做不到。
于是,他搞砸了那场实验,也因此成为了实验室的弃子,被关押在那个会异能自噬的房间里,他无时无刻不再承受着自己异能的攻击。
温意礼眼神失去聚焦,哽咽道:“他……”
“嗯。”
沈熙竹站在窗边,没有看她。
只是一个字,温意礼就明白了。
灼热的泪一股股涌流,沈熙竹看着她泣不成声。
沈熙竹走至她身边,轻抚着她的背脊,缄默无言。
温意礼是个懂分寸的人,即使他离开了,她也会继续向前走,活出他的那一份精彩。
沈熙竹好不容易亲自将她送回家,亲自看着她哭得昏睡过去后,她才想起该离开。
温意礼对她说,离开桂城后,她仍会好好生活的,她会去见世界,会弥补过往失明的遗憾。
温意礼将家里腾出了一间画室,沈熙竹经过时,那扇门正敞开着,她一眼望去,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温意礼画的秦闻煜的肖像。
最吸睛的,是那幅他迎着柔风回眸一笑的画。
那双眼眸若宝石般闪耀,泛起温柔的涟漪。
待沈熙竹离开她的家后,温意礼躺在床上,缓缓睁开眼,低声呢喃道:“秦闻煜,下辈子别当我哥哥了。”
那是夜里没人听见的话,她说给自己的。
也没有人听到,秦闻煜垂危之际默默在心里拼命挤出来的那几个字,那是没来得及说给温意礼的话。
他的秘密无从知晓,他的心昭然若揭。
10. 怪诞枯羽蝶(一)
周一,万里晴空。
“栖屿”里很清静。
洛枝拖着尾音喊:“冷愿。”
冷愿抬眸对上她的视线,旋即视线落到她身边的两个人。
洛枝向她介绍起两位:“他俩也在店里帮忙,以后你和我能轻松些了。”
冷愿勾唇一笑,微颔首向两人打招呼,“你们好,我叫冷愿。”
言澜没留给她多余的眼神,点头致意后,绕过她走向沙发。
见言澜那副模样,言玖带着歉意道:“请多体谅,他怕生,还比较慢热。”
“我叫言玖,那是我弟弟,他叫言澜。”
冷愿连连摆手:“没关系,原来你们是亲兄弟啊,我说你们怎么长得这么像呢。”
言玖眉眼含笑道:“前些天辛苦你和洛枝在店里忙。”
冷愿回道:“不忙,不辛苦的。”
“那我先过去了。”
话毕,言玖向接待台走去。
两张脸长得极为相似,清隽精致,而这两个人性格截然不同。
哥哥言玖很有绅士风度,而弟弟言澜更有少年气息。
“言澜,回来了往那一趟就当上大爷了?”
洛枝朝他栽了一个抱枕,言澜手疾眼快地躲开了。
“等你什么时候打得中我再说这话。”言澜得意洋洋,转头对言玖委屈道,“哥,你帮帮我。”
言玖笑了笑不参与他俩的战斗,默默做了个小蛋糕,对几个人道,“快来尝尝我的手艺有没有生疏。”
言玖特意先给冷愿切了一小块,小蛋糕甜而不齁,她很喜欢。
言玖冲着她笑,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笑得好慈祥……
言玖问她:“每天会很无聊吗?”
“不会,我挺爱和洛枝姐说话的。”
洛枝又弹她的脑门,反驳道:“我可不愿搭理你。”
“啊对,她不理我的时候有些无聊,话说,老板养的两只猫哪儿去了呢,要是它俩在,我能和它们唠一整天嗑。”
言澜听完她的话,茶刚下喉就呛到了自己,他连忙放下茶杯,抽了几张纸擦着衣服和嘴。
他心想:谁要和你一起说话……
冷愿问:“你怎么了吗?”
洛枝鲜有地开怀大笑起来,扬唇回她道:“你可能得很长时间见不了它俩了。”
冷愿关切道:“生病了?送人了?”
洛枝回:“那倒不是,只是那俩有些调皮,不爱着家,喜欢流浪。”
冷愿神色失落,似乎颇有些遗憾。
言玖欲开口说话,沈熙竹来到了店里。
店里面其乐融融,沈熙竹倒觉得自己刚刚走进来有些不合时宜了。
她有些疲倦,直上二楼。
恰逢此时,洛枝和那兄弟俩朝门口望去,荼蘼出现在了店门口。
冷愿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什么也没有,她疑惑道:“门口有人吗?”
洛枝敛了神色,对冷愿摇了摇头,跟着荼蘼上了二楼。
—
洛枝对沈熙竹说:“上头来任务了,让我们找到从黑市出逃的那只枯羽蝶。”
沈熙竹用她的专属火漆印章在温意礼的祈愿信上盖章,随后将它摆放到架子上去。
她不起波澜地说:“既然被打上黑市的烙印,就该归黑市管辖啊。”
她又问:“那只枯羽蝶什么来头?”
枯羽蝶所经之处,寸草不生,人如果触碰到它,会顷刻间变成一座雕塑。
白色的雕塑,留有无限的想象空间。
它偏爱富有艺术感的事物,所有那些被它幻化成雕塑的人,都像真的被精雕细琢一般。
洛枝道:“它向来以毁坏之美为乐,几年前误打误撞动了黑市里的人,被悬赏捉拿了,结果出逃了。”
“它出逃已经满了黑市的缉拿期了,所以它理所应当不归黑市管。”
听罢,沈熙竹思索道:“我听说枯羽蝶能召唤亡魂,不敢想象会聚集有多强大的怨恨和欲望啊,难怪上头那位要我捉它回来。”
沈熙竹又道:“照你这么说,它的确该由我来治罪。”
洛枝交代完话就下去营业了,今天甜品店生意不错,一如往常很热闹。
而荼蘼在沈熙竹办公室外待了很久才进去。
“熙竹姐,对不起,是我暴露了你的行踪。”
荼蘼说道。
沈熙竹正捣碎几颗玉晶髓,听见她的话,抬眸淡淡地问:“怎么了?”
沈熙竹离开桂城那天正是她和荼蘼约定好的除怨的日期,她只得向荼蘼推迟了几天。
然而在荼蘼离开的路上,有人用着沈熙竹的声音喊她,她没防备地回头,眼前却陡然蒙着一层雾,待她再醒来时,她被绑到了一个未知的地方。
那个地方,肃穆又沉寂。
她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了几个人交谈的声音。
池羡岁闲散地倚靠在沙发上,他冷冽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他面露愠色,对他手下两个人讲:“我让你们请她来谈判,没叫你们把人绑过来。”
两人相视尴尬一笑:“我们理解错您意思了。”
池羡岁双手交叉置于膝上,思量了一会儿用那双渗着寒意的眸子瞥向荼蘼,他知道她醒过来了,缓缓道,“算了,她醒了,问吧。”
荼蘼被捆绑着,跪在地上,膝盖不可避免地磕红了。
两人正靠近她,池羡岁蹙着双眉,不露神色道:“给她松绑,带到那儿去。”
池羡岁伸出手往他对面的椅子指。
可无论两人怎么逼问,荼蘼仍只字不语。
池羡岁慵懒地用手指叩着沙发,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走至她跟前,平静地俯视着她。
他突然弯腰迫近她,与她对视上的那一瞬间控制了她的心神。
“告诉我,沈熙竹的动向。”
荼蘼挣扎着坚定自己的意志,然而池羡岁加倍地使用异能控制她。
“现在能告诉我了吗,这位小姐?”
荼蘼只觉得一阵晕眩,旋而失去了自我意识。
她薄唇微启:“她……她会去宿梧城……”
池羡岁继续蛊惑她道:“去做什么?”
“实验室……”
说完这三个字,荼蘼昏了过去。
池羡岁也不恼,喊手下两个人将荼蘼送回去。
蓦地,他觉得让两个男人去送不太妥当,改口让手下的女孩将她送走了。
—
“你就因为这个觉得对不起我?”
荼蘼将那天一五一十告诉了沈熙竹,沈熙竹没放在心上。
荼蘼低声道:“可总归怪我。”
沈熙竹乍然想到了什么,浅笑道:“我说那天实验室申请的救援怎么没到呢,是你做的?”
实验室的救援,被荼蘼拦截在了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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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心虚地摇了摇头而后卸了力气地点头。
再三考虑下,荼蘼悄悄跟着她去了宿梧城,想着能帮上什么忙,弥补她的错。
沈熙竹叹气:“你知不知道那里多危险。”
“可只有我去才能不扰乱你的计划,也不会打草惊蛇。”
换做是洛枝或言玖言澜任何一个人去,都有暴露的风险。
荼蘼眼神坚定对沈熙竹道:“熙竹姐,你能不能把我当作洛枝姐一样看待,我也想帮助你。”
“等你除怨结束后,你就会知道帮我是件危险的事。”
“我能做到的,虽然我不愿面对荼蘼家甚至还害怕他们,但我总要有翻篇的能力才能一往无前啊。”
沈熙竹捣玉晶髓的手停下,愣了片刻,对她道:“你说得对。”
沉默良久,沈熙竹又问:“你想探查许漾的下落吗?”
荼蘼没有丝毫犹豫,脱口而出:“不想。”
“有缘的人即使相隔千里终有相见的那天,无缘也强求不来。”
“我希望等我活得有自我价值,不再依附任何人的时候,再和他站在平等关系上见面。”
沈熙竹不再回话,荼蘼安静地陪着她做完了新的一盒玉珀。
“熙竹姐,我记得你上一盒玉珀还剩很多来着,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荼蘼困惑道。
沈熙竹随口道:“不小心弄丢了。”
她接着道:“荼蘼,我得缩短除怨的周期了,每次的药量会很大,你承受得了吗?”
荼蘼想也没想地说:“当然能。”
与此同时,池羡岁也被喊回了桂城。
路途上,他想起在实验室碰到的那伙出逃的实验体。
当时,他们看着他的神色充满了恐惧与不安,池羡岁内心五味陈杂。
有很多人还只是孩子,却被折磨得没了孩子气,取而代之的是胆怯与防备。
池羡岁放走了他们,拦下了追上来的实验室的人。
而后,池羡岁对领头的那个孩子说了个能安顿他们的地方,于是,那一行人半信半疑下还是去往那里了。
这次回来后,果不其然,池羡岁在电话里被父亲狗血淋头地骂了一顿。
池家是实验室的背后投资方,也算半个池家的心血,结果却被池家自己人摆了一道。
池羡岁自发申请革去实验室高层职务,实验室在外界巨大压力下被迫交给上面派来的人管理。
听着父亲那端的辱骂,池羡岁没有愤怒,只觉得很吵,很烦躁。
在他忍不住要挂断电话的时候,父亲池晔给了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池羡岁听完后问:“枯羽蝶?它好像不归黑市管了吧。”
池晔冷哼一声:“你还是太年轻了,知道它多有价值吗?”
池羡岁不感兴趣,在电话这头沉默着。
“如果你还想要她活过来见你,就把那只枯羽蝶给我抓回来。”
不等池羡岁回答,电话那头一声不吭地挂断了。
池羡岁自言自语:“我们真不愧是父子啊。”
他不止一次见过池晔狠辣行事了,连对自己的儿子也像随时可弃的棋子。
如果可以,他不想流着这肮脏的血液。
压抑不住烦闷的他,吃了颗沈熙竹随手给的那盒玉珀。
自从他发现那个东西能够让他在快要狂躁平静下来,他就一发不可收拾地依赖玉珀安抚情绪。
11. 怪诞枯羽蝶(二)
夜色清朗,千里共明月。
为了寻找枯羽蝶的下落,沈熙竹决定这段时间先不接受诅咒或祈愿的订单。
然而,在她关上店门正准备离开时,一道清澈透亮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我想要下诅咒,请问您能接单吗?”
沈熙竹转过身上下打量他,他的脸溢着稚气,那双圆润的眸子透出胆怯,怎么看他都像个中学生。
沈熙竹想着枯羽蝶的事情能把她忙得够呛,就回绝了:“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不接单。”
陈翊淮瞪大双眼,急切道:“我要下的诅咒能抵你一年接的单。”
沈熙竹挑眉,饶有兴趣地问:“哦?你说来听听?”
陈翊淮坚定地摇了摇头,轻声道:“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
沈熙竹霎时间不想追问下去了,正欲离开时,陈翊淮激昂着声音:“我想邀请你到我的家乡做客一段时间,最后那天我会告诉你我的诅咒。”
沈熙竹不为所动,向远处走去,直到他下一句话抛出来:“花月天,我的家乡。”
她刹那间止步,旋即往回走,蹙眉凝眸:“花月天?”
陈翊淮不安地攥着手,视线飘忽不定,他忽闪着双眸回道:“嗯,那是个风景很不错的地方。”
花月天因万花齐开的盛景而出名,沈熙竹思索着也许可以顺藤摸瓜去那寻找枯羽蝶的行踪,此行定然不亏。
沈熙竹问:“你……是学生?打算怎么付报酬?”
陈翊淮只觉被她小看了,耳根泛红,嘟囔道:“我有十八岁,而且我有能力付你报酬的,但也得最后一天才能告诉你。”
沈熙竹耸肩,不以为意:“我随口问的,你别放在心上。”
—
翌日,沈熙竹从车库取出车,到他们约定好的地方接到陈翊淮就出发去花月天了。
陈翊淮坐在后排,出神地盯着车窗外。
沈熙竹时不时透过车内后视镜望他,他似乎注意到她的视线了,堪堪与后视镜里那双眼眸对上。
她原想询问他些问题,但他已然靠着窗睡着了。
从桂城到花月天有近三个小时的车程,沈熙竹行驶到一处地方时却被本地人通知前方因事故封路了,她只得往本地人指的另一条小路开去。
只是,那个好心人凑到她车窗边悄声说:“那是老人家自己花钱修的路,他拦着不让过去,你稍微说点好话看他能不能通融一下。”
果不其然,沈熙竹开到那处小路,在她之前还停了好几辆车,大家伙都下了车在那儿唠嗑,试图说服那个老人家,他佝偻着背,拦住路,无动于衷。
陈翊淮被外面喧闹声吵醒了,他见沈熙竹一副焦眉烂额的模样,沉声道:“别急,一会儿就能过去了。”
沈熙竹盯着前面那片喧闹,头也不回地问:“你怎么知道?”
陈翊淮揉了揉头发,换了个姿势接着睡,懒懒回她:“他们说些好话给点好处去就能放行的,老人家好多年来一直这样。”
他又补充道:“你就别去了,一会儿他放行了跟着开过去就行。”
正巧,闻山悻悻地回到池羡岁的车上。
闻山语气激昂:“他还是不肯放行。”
池羡岁坐在后座,神情慵懒,挑眉道:“你还不明白吗,他是在物色能给放行的人。”
闻山顿时反应过来:“老大,你是说他在给花月天物色猎物,或者说他们就是一伙儿的?”
池羡岁语气闲散:“聪明,他们这么弄一通我反而能确定那只不听话的花蝴蝶就在花月天了。”
闻山思索道:“那看来今天怎么也去不了了,要不我们另辟蹊径?”
“不,只有从这儿去,才能到达他们一手打造的王国。”
池羡岁抬头指了指他斜前方沈熙竹的车,玩味道:“况且有她在,还愁过不去?”
闻山压声:“那个代理人?她能帮我们?”
“老大,你忘了她上次怎么跟你放狠话了?”
池羡岁随手拿起一个东西作势要栽他身上去,闻山连连噤声。
池羡岁耐着性子解释道:“她有一根随身携带的红绳,弥漫着她的气息,非常浓厚。”
闻山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了池羡岁良久,缓缓挤出来一句:“老大,你说的些什么变态话。”
池羡岁咬牙切齿:“滚,你去把那根红绳节‘借’过来。”
闻山只觉愈发变态了,忙想劝阻他别误入歧途时,就被池羡岁抢先一步道:“她肯定是被邀请来的待宰羔羊,但她警惕性高,也知道此行凶险,戴着那根红绳会抑制她发挥异能,所以她应该摘下来了放在口袋里,以防不测。”
闻山问:“万一人家压根儿没带来呢?”
池羡岁往那辆车瞥了一眼:“她不能长时间不佩戴那根红绳,更不能离开那根红绳,不然她的异能容易爆发失控,想必她也体验过几次失心发狂的滋味。”
那个老头子其实根本没有视觉,全凭嗅觉在物色,只要误导他闻到沾染了沈熙竹气息的红绳,他就能顺理成章开过去了。
“要是到花月天她识破拆穿我们了怎么办?”
池羡岁不慌不忙解释道:“我猜她来花月天的目的和我们一样,如果她拆穿我们,花月天的人只会更加谨慎防备,她的行动也会举步维艰。”
他补充道:“光是跨进花月天这道门槛,他们就死守严防的,进入花月天后怕是会被寸步不离地盯着,算起来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不会想和我们鱼死网破的。”
“况且她机灵得很,掂得清孰轻孰重。”
闻山认真听完点了点头,随后道:“话是这么说,但我觉得老大你去偷比较合适,你们好歹认识。”
池羡岁抑制住怒火:“什么叫偷?我让你‘借’来用用而已。”
闻山不为所动,固执着要让池羡岁自己去。
—
等了有二十分钟了,沈熙竹决定下车看看,她就站在车旁,观察前面的情况。
池羡岁偷偷摸摸地走到她身后,背着手,弯腰凑到她耳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淡淡道:“还不肯放行啊,这老头子。”
沈熙竹一惊,下意识转身朝他腹部打了一拳,池羡岁忍着腹痛道:“下手这么重?”
沈熙竹冷眸:“对不起,但我没错。”
他挺直腰板,勾唇一笑:“代理人来这里做什么啊?”
沈熙竹反问他:“你又想来这儿做什么坏事?”
池羡岁伸手拿掉了落在她头上的一片叶子,旋即扣住她的后脑勺,弯腰以一种半倚在她身上的姿势缓缓贴近她,目光却堪堪停留在车内的陈翊淮身上,视线一动不动,他低语道:“冒犯了,之后我会为自己的失礼向你赔罪。”
陈翊淮感受到池羡岁灼热的目光里带着挑衅和冷冽。
沈熙竹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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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羡岁浅笑,手上使劲儿掐着他的肉,他回了她一个礼貌的微笑,然后落荒而逃。
那招出奇地好用,在沈熙竹开车开往花月天后,池羡岁紧随其后,没被老头子拦下来。
更应该说,是没被他们“王国”的城墙拦下来。
到了地方后,沈熙竹寻了个位置停车,跟着陈翊淮往他家里走。
虽然被打理过,但沈熙竹也看得出来他的家里很久没人住了,随手可摸到灰尘。
陈翊淮带着歉意说:“你就站在外面吧,里面很脏,我收拾下东西就出来。”
在等他的过程中,沈熙竹才发现她的那根红绳不见了,她仔细回忆着这一路所有事,怀疑是池羡岁偷去了。
她想着等之后再找他算账。
陈翊淮出来后把沈熙竹领往一家山间酒店,对沈熙竹说:“姐姐,你就住在这儿吧,这家酒店的服务很好,无聊的话可以沿这条路回去找我,我可以带你去逛。”
话毕,陈翊淮招呼来了酒店老板:“慕隐姐,麻烦你带这个姐姐去一下房间。”
慕隐摇着扇子,悠悠然然走过来,笑语盈盈:“这就是你说的客人啊,好啊好啊,我会照顾好她的。”
沈熙竹拖着行李箱,隐隐约约感觉到有无数道灼热的视线聚焦在她身上,她佯装无事地环顾四周,却也没有异样。
慕隐拿过她的行李箱,拉着她要往二楼去,她笑呵呵道:“我帮你拿,行李里没放不该有的东西吧。”
话毕,她又道:“你别误会啊,我们也是怕出现危险,那可不得了了。”
沈熙竹总觉得慕隐很不对劲,但也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儿,她摇摇头笑着说:“没有,需要检查一下吗?”
“你说没有那就行,走吧上楼。”
刚走至楼梯口,店里工作人员便招呼慕隐:“慕隐姐,这儿来了两个客人,还是没有预订的。”
慕隐不耐烦道:“那就让他们走,这还需要我教吗?”
旋即,慕隐改口道:“等等,这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地方吗,把他俩给我拦住,现在所有人都给我例行检查。”
慕隐的手仍挽着沈熙竹,她笑着说:“你能理解吧,我怕客人出现危险。”
话毕,沈熙竹也被她带到大厅去,眼瞧着所有来这儿的客人都要检查。
这时,陈翊淮注意到大厅的池羡岁,他盯了他片刻,不露神色道:“你是刚才纠缠熙竹姐的那个男人?”
池羡岁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故意含糊其辞道:“那怎么能叫纠缠呢,你个小孩懂什么?”
陈翊淮气急败坏,最讨厌别人拿他当小孩了,将沈熙竹拉到自己身后,沉声道:“反正我没看出来她喜欢你,你别阴魂不散追在别人身后。”
池羡岁有意无意露出他手上带着的那根红绳,沈熙竹一眼认出那是自己的,她狠狠瞪着他,而池羡岁若无其事地笑着。
沈熙竹没想到陈翊淮护着她,她尴尬地将陈翊淮扯过来:“别理他,他精神不太正常。”
陈翊淮不甘心,但也乖乖听话,温声道:“那我先回家去了,他要是来打扰你,你就找我或者慕隐姐帮忙。”
池羡岁心想:怎么一跟她说话就这么温顺,跟我说话跟吃了炮仗一样。
慕隐观察着这三人,蓦地靠近池羡岁,她闻到他身上有沈熙竹的气息,疑惑地打量起两人。
慕隐挑眉指着两人问:“你们?”
12. 怪诞枯羽蝶(三)
池羡岁左手插在裤兜里,隐隐绰绰露出兜里的红绳,偏生他还有意无意斜睨着她,眼底是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右手伸到慕隐跟前欲和她握手,拖着尾音:“我和她啊……”
沈熙竹后槽牙都嚼碎了,生怕他暴露自己,赶紧截在他握住慕隐的手之前先一步牵上慕隐的手,眯眼笑道:“呃,我们是朋友。”
慕隐紧蹙双眉,灼热的目光来回在他俩身上跳动,她用扇子遮住半边脸,仔细思索着:“照小陈刚才说的你俩也不像普通朋友吧。”
旋即,沈熙竹扭头笑呵呵对池羡岁说:“怎么会呢,老朋友,好久没见,跟我过去叙叙旧啊。”
沈熙竹下巴往远处扬,池羡岁当没看到似的,双手轻轻搭在她肩上,随后将她往一边推走,低语道:“我来搞定,相信我。”
沈熙竹怕他胡言乱语,站在不远处盯着他,只要他敢暴露她,她就毫不犹豫挥动异能伤他于无形。
而后,只见池羡岁朝她迫近,他能感受到自己身周有异能在翻江倒海地涌动。
池羡岁低声:“你的异能气息怎么突然强烈,你就不怕被发现?”
沈熙竹蓦地恢复神智,轻颤着睫羽,她询问他:“你和她说了什么?”
“借一步说话。”
话毕,他领着沈熙竹往二楼去。
池羡岁道:“我和她说我特意从很远的地方赶来恳求你的原谅。”
什么云里雾里的话……
他继续道:“我还说我们是恋人。”
沈熙竹脸一沉,池羡岁只觉背后莫名发凉。
池羡岁赶紧补充道:“曾经是,现在不是,我告诉她你误会我多情花心不靠谱,执意和我分手,为了追回你,我就不要脸地跟着来了。”
沈熙竹扶额,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她左顾右盼着,避免被偷听,她考虑再三下将他拉进房间里,又使用异能探了探有没有监控或窃听器之类的东西。
好在他们还没有疯狂到连房间里都安着不该有的东西。
关上门后,池羡岁识趣地站在房门口,两人有着遥远的距离。
池羡岁挠了挠蓬松的头发,鲜有地正色道:“现在形势所迫我们不得不这样,我倒是无所谓名声,我知道你也不在乎那些乱七八糟的,但人多口杂,多少对你影响不好,所以你把这个带在身上,它会详细记录我们的单独相处的每时每刻。”
他把手环准确无误地抛到她手上,继续道:“只要我们单独相处,你就把它打开记录着,我们只在人前意思一下地亲密,这样你能稍微对我放下些防备吗?”
沈熙竹叹了口气,理智地对他说:“我知道你在试探她,但你这样说我们会被架在火上烤,这么强的存在感反而会让他们对我们更加设防。”
她又道:“你应该是带着任务来的,到时候你我都行动不了。”
池羡岁反问她:“你听说过双生蝶吗?”
沈熙竹似乎被他的话点醒:“双生蝶?我比较熟悉枯羽蝶,典籍里关于绝魂蝶的资料寥寥无几。”
沈熙竹又道:“但我曾经听到过一个说法,绝魂被视为枯羽连着血脉的艺术缪斯。”
“没错,你还知道吗,枯羽同样被视为绝魂取之不尽的织梦源。”
双生蝶互惠互利,彼此倚仗对方的气息而活,永不分离。
池羡岁补充道:“双生之一的绝魂蝶靠编织梦魇和美梦获取异能,因此较快幻化成人形,而枯羽蝶因其挑剔的口味一生都很难幻化成人形。”
沈熙竹回想着以前翻过的典籍,面色沉静道:“枯羽喜食爱薇花的花蜜,能助它快速蜕变。”
传说里,爱薇花由相爱之人的心头血共同浇灌,越是之死靡它的相爱,越是海枯石烂的誓言,花开得就越快,开得也就越盛大,四季不败。
池羡岁勾唇一笑:“你猜这里的老板是双生里的哪一只花蝴蝶?”
沈熙竹豁然开朗:“你想引诱另一只出来?”
池羡岁倚靠在门边,抱着双臂耸肩,挑眉道:“那只是最好的情况。”
“你真以为当初那只枯羽蝶真的只是因为伤了黑市的人才被悬赏吗?”
沈熙竹瞥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又不是你们黑市的人,我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几年前,那只枯羽蝶肆意散发能让人相爱的气息,于是一个不拥有异能的普通人和一个拥有异能的人在阴差阳错下相爱,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而那对恋人之一,就是黑市里天天训诫着手底下的人不要和普通人相处相爱的受人敬重的首领。”
“普通人和‘非常人’的相爱是禁忌,是诅咒,不被认可,阴暗潮湿。”
沈熙竹无言可对,爱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又虚无缥缈的东西。
池羡岁思索道:“只是我们并不相爱,也开不出花来。”
“他们也只会认为我们不够相爱,这足够我们拖延时间,各凭本事办事了。”
池羡岁脸一垮,抚着心脏,略显沉重道:“我浪费半天和你说些感人肺腑的话,你一句‘各凭本事’是把刀子往我心窝子插啊。”
沈熙竹调试着他给的手环,听到他含糊不清的话,抬眸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
话毕,池羡岁挥挥手走出她的房间。
“对了,我就住你隔壁。”
池羡岁已没了身影,只余下他这一句话。
沈熙竹咬牙切齿:“这死小子,生怕我抢先找到目标。”
—
“老大,为什么我们要开两间房,不能住一间吗?”
闻山认真问。
“你是老大我是老大?”
池羡岁把他推搡出门,随便打发道:“一个人住着舒服些。”
闻山不情不愿地走了,三步一回头,池羡岁忍不住冲上去揍他两拳。
这小子异能也不强,跟池羡岁住一起要是被双生误伤,天天被割心头血,他不知道要虚弱成什么样……
沈熙竹在房间里思索了一番,才发现黄昏已至。
这时,慕隐敲响了她的房门,告诉她酒店包三餐,现在到了晚饭时间。
她跟着慕隐去餐厅处,不少客人已寻了位置坐下,等菜期间闲谈着。
慕隐招呼她往池羡岁那桌走去,询问她道:“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很亲切,让人很想亲近,你介意我和你们一桌吗?”
沈熙竹别扭地点头,池羡岁撑着下巴,随便瞥了一眼:“你随意。”
那是一张四人桌,慕隐和沈熙竹坐在闻山和池羡岁对面。
一桌人无言,菜陆陆续续上齐了,慕隐端起酒杯破冰:“一起喝一杯吧,敬我们萍水相逢。”
池羡岁却打断她,招呼来服务员,指着沈熙竹的酒杯,客气地对服务员说:“她对酒过敏,麻烦你换成果汁,谢谢。”
先前池羡岁就对闻山嘱咐过,也告诉了他目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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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所以闻山倒不意外老大对沈熙竹的体贴。
“你挺绅士风度的嘛,真是羡慕不来。”慕隐忽而转头问沈熙竹,“这么体贴,他是多伤你的心才能让你铁了心要和他分手啊?”
慕隐笑得意味不明,手指还在沈熙竹手背上画圈。
池羡岁将她的话截过去:“慕老板,不和你说过了吗,怪我管不住自己的心。”
慕隐摇晃着红酒杯,一饮而尽,仍不死心,非要对沈熙竹刨根问底:“我在问沈小姐啊,你怎么懂得了女孩子的心思呢。”
沈熙竹抿了一口果汁,浅笑道:“我觉得感情强求不来,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没什么理由,及时止损是件坏事吗?”
慕隐说:“沈小姐真直爽啊,我更加喜欢你了。”
她又试探道:“沈小姐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他了,他看起来对你念念不忘呢?”
趁此期间,池羡岁把闻山支走了,他只得撇撇嘴去其他空桌。
池羡岁指骨敲着桌子,蓦地他不慌不忙道:“我是个卑劣的人,这次回来是想向你求婚的,抱歉我想以这种方式留住你,本来不想提前告诉你我的计划,但我害怕你真的会离开我。”
沈熙竹还没想好怎么回话呢,慕隐嘴唇翕动,似有话要说。
慕隐又一杯酒下肚,缓缓道:“你们知道吗,我的家乡盛产一种无名花,有情人喝下用它陈酿出的酒水,若无事发生,便可证明是正缘,若双双中毒,则说明两人此生做不了比翼鸟。”
她握住沈熙竹的手腕,对两人道:“中毒的反应就在于这儿,而且毒发很快,几乎在顷刻间。”
“要不你俩也来探探是否有缘?放心,解药我备在这儿,要是中毒了我立刻能解,对身体无大碍。”
池羡岁对上沈熙竹的视线,她眼底掀不起一丝慌乱的波澜,池羡岁甚至能感觉到那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那抹笑意是在宽慰他吗?
犹豫间,服务员已将一杯酒递至池羡岁面前,而沈熙竹面前是一杯至清的水,都能闻到里面弥漫的花香。
两人不约而同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两人的确没出现任何反应,慕隐莫名高兴起来,拍手叫好:“看来二位是正缘啊,可要好好珍惜,我先去其他桌看看,免得他们说我这个做老板的区别对待。”
话毕,她举着高脚杯向其他桌走去。
池羡岁对沈熙竹说:“刚才说的求婚什么的都是混账话,要是真有人以爱的名义捆绑你可千万别信。”
“不过,慕隐还真的上钩了。”
沈熙竹抬眸:“我不是傻子。”
虽然她生长着无情根,不懂感情,但她也分辨得清真伪。
她心里嘟囔:什么是爱?
窗外,一只鸟儿翱翔于落日余晖里。
池羡岁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放她自由。”
就像听到了她心里的疑惑般,他又道:“这是我理解的‘爱’。”
沉默了良久后,池羡岁盯着手中的酒杯,悠悠道:“你不害怕吗?那看起来可不像是会没大碍,怕是要毒发身亡吧。”
沈熙竹侧头望向窗外,淡淡道:“你不也没怕?”
池羡岁忽而一笑:“我想着能和你共赴死亡的彼岸也不失为一种荣耀呢。”
他又问:“你呢,喝下去的时候在想什么?”
沈熙竹回眸堪堪与他视线相交,她慢条斯理地说:“我在想……”
13. 怪诞枯羽蝶(四)
沈熙竹思忖道:“我在想接下来她会怎样取我们的心头血。”
池羡岁敛了神色:“剜取心头血,会很痛吧。”
他迟疑一阵,郑重其事地说:“你说得对,我们现在的确被架在火上烤了,或许不该冒险,不如改变下计划……”
沈熙竹遽然打断他的话,眸色微暗,话语却仍很冷静:“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之前你在许漾那封遗书留下有关我的图腾,不就是想借此暴露我然后除之而后快?现在你说话又好像处处为我考虑一样。”
“不管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事到如今我们无路可退,我承受得起剜心之痛,收起你的怜悯和自以为是,我对同窗可没有顾惜之情。”
霎时间,池羡岁双眸森然,眼底透着戾气,杳杳愠怒笼罩在他心上,他薄唇微启:“没错,我就是想看你垂死挣扎的样子,看你的高高在上被我撕碎。”
他猛地拽住她的手腕,他的异能气息扑面而来,沈熙竹却很平静地凝视着他:“你感受到自己是多么割裂的一个人吗,你分得清哪个是真的你吗?”
这席话像狂风般灌进他的耳朵,池羡岁骤然松开了她的手,好在他使的力道不大,她的手腕没被勒出红印,沈熙竹起身离开。
池羡岁的一句“对不起”被她落在身后,她未能听到。
—
沈熙竹离开酒店,沿着公路缓缓往上走,她双眉紧蹙,扶额呢喃道:“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像着魔了一样对他说些奇怪的话,我自己好像也变得割裂……”
不受控制地说了很多伤人的话呢,要不要解释下?
算了,没必要,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沈熙竹站在陈翊淮的家门前,门口好生静谧,几乎没有一丝生人气息。
黄昏倾洒的余晖不足以为整个房子照亮,沈熙竹在房子周围闻到了些说不上来的味道,整座房子弥漫着诡谲感。
大门紧闭,沈熙竹伸出的手还未叩在门上,陈翊淮就从里面打开了门。
他低着头,不与她对视,嘟囔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沈熙竹瞥见了他极力遮掩的泛红的眼圈,她无措道:“你……没事吧?”
陈翊淮整顿好自己的情绪,摇了摇头。
她接着道:“我冒昧地问一下,你的父母不和你一起住吗?”
陈翊淮淡然道:“他们几年前就去世了。”
“所以……刚才你的情绪和他们有关?”
父母去世几载,偌大的房子里就只余下刚成年的他,守着空荡荡的房子。
陈翊淮垂眸道:“这是他们去世几年来我第一次哭,我一直觉得哭解决不了问题,可不知道为什么收拾着收拾着眼泪就止不住。”
沈熙竹不想继续揭别人的伤疤,她转换话题:“你还没吃晚饭?”
陈翊淮悲伤情绪顷刻间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笑:“我还在打扫家里的卫生呢。”
他突然不合时宜道:“对了,姐姐,那个男人他有没有在烦你?”
沈熙竹一愣,勾起笑意:“啊,没有,你家里有食材吗?”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为你做一碗长寿面怎么样?”
陈翊淮呆愣住,眼底又泛起泪光。
沈熙竹神色慌张地摆摆手:“是我太唐突了吗,我刚才在宅子外的墙壁上看到了些涂涂画画,上面有写你的生日,好像是今天,我应该没看错吧。”
不过一会儿功夫,沈熙竹端着长寿面到桌子上,陈翊淮悄悄抹掉眼圈的泪。
“趁热吃吧,生日快乐,小陈。”
沈熙竹不擅长说些煽情的话,就别扭地挤出这么一句。
陈翊淮洗净了手就埋头吃面,不知道为什么,沈熙竹感觉先前在宅子外闻到的奇怪的气息愈来愈浓厚,刺激着她的嗅觉。
她瞥了一眼陈翊淮,心中觉得他也有些古怪,看来后面几天要时常过来看看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她思忖间,陈翊淮忽而抬头,眸色掩不住失落:“要是你真的是我姐姐就好了,这样我就算还有家人。”
沈熙竹舒展眉毛,嘴角勾出一个温柔的弧度,正色道:“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
陈翊淮用纯净的声音回她:“姐姐,谢谢你的安慰。”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酒店了,明天再来找你。”
话毕,沈熙竹立刻离开,但她并没有回酒店,而是朝着她感应到的强烈的异能处奔去。
她通过气息寻过去,穿过一片丛林后,她眼前是奔流的山间小溪,像一条青绿色的绸带。
她止步观察,那股异能气息愈来愈近,仿佛就在她跟前,可她却没有见一点人影。
忽地一阵迷雾缭绕而来,浓厚而神秘,雾气腾腾流动,蒙住了她的视线。
沈熙竹迅速于虚空结印,刻有荼蘼花的长剑倏忽被她握于手中,她两指并拢从剑柄抹向剑锋,异能霎时间萦绕于长剑。
她屏气凝神,风驰电掣地挥剑破开迷雾,迷雾在异能的鞭挞下缓缓散去。
待她视野渐渐开阔时,她发现这方寸之地陡然耸立着一座座白色雕像,摆着千奇百怪的姿势,每一座雕像的眼睛仿佛在转动般,无论她去往何处,它们的视线永远追随着她。
它们移动着将她逼至溪边,她倒没有被那诡谲的笑容惊吓到,她沉思着该如何应对,殊不知,此时一双自溪中冒出的无形手慢慢向她迫近。
眨睫间,沈熙竹被拖入溪水之中,溪水明明很浅,她却清晰得感受到自己被拽入了深潭之中。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明明她自进入花月天就没有戴那根红绳,而她使用出来的异能微弱得明显是被抑制过。
她尝试着使用异能浮出水面,然而只是徒劳,那双无形手使劲儿将她往深水处拖拽,她全身都软绵绵的,连人最本能的挣扎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自己越陷越深,即将被深水吞噬。
在沈熙竹意识模糊之际,她看到涌动的水流中堪堪出现一道身影,她再熟悉不过,是池羡岁。
水波荡漾,池羡岁将她抱上岸,两人全身湿透,溪水滴答滴答不停从他们的下巴打到石子上,迸溅出微弱的水花。
池羡岁双手包裹住她的手,向她传递着自己的异能,她渐渐清醒。
“你不是没戴红绳抑制异能吗,怎么会虚弱成这样?”
池羡岁拧着双眉,疑问道。
沈熙竹也不清楚,费力地摇摇头,随后她问他:“你也是闻到异能气息过来的?”
池羡岁“嗯”了一声,拧着湿重的衣服,轻叹道:“估计今晚不会有收获了,还是回去观望吧。”
在花月天这个地盘上,他们连使用异能都是主人家给的恩赐。
沈熙竹突然叫停了他,她沉声道:“有问题,先别动。”
猝然,一阵毛骨悚然的笑容回荡在整片林子里,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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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久不散。
不知何时,他们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圆顶囚笼,囚笼上缠满了绚烂多彩的鲜花。
那道声音来回点着两人,最终点数落到池羡岁身上,只听一声“就是你了”,池羡岁电光火石间被拖入囚笼之中,门“砰”地一声关上,而他也被戴上镣铐。
“尊敬的两位,陪我玩个找不同的游戏吧。”
“这位小姐,游戏时长二十分钟,总共九关,闯过满分即游戏结束,每关三幅画,你需要找到不同的那幅并用箭射穿,画灭即通关,在此期间,他会一直受到惩罚哦。”
“计时开始,祝两位玩得愉快!”
话音一落,囚笼之中池羡岁那些沾染异能的藤蔓狠狠抽打,鞭挞的凄厉风声刺激着沈熙竹的耳膜,而他宁愿咬破嘴唇也不服输求饶,他的嘴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前五关,沈熙竹都能五秒之内迅速通关,简单到仿佛是故意让她通过的,而从第六关开始,她拿不准注意。
与此同时,鞭挞声停止,那道声音的主人呢喃道:“真没意思,起码也要像野兽一样哀鸣惨叫啊,怎么能忍住那凄惨的叫喊呢,那就换个惩罚吧。”
于是,池羡岁陷入了幻觉,沈熙竹不知道他看到或听到了什么,他在痛苦地呜咽,锁链被他拽动着发出声响。
听到了他的啜泣,沈熙竹就像应激的小猫一样莫名其妙地感到紧张,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的手止不住颤抖,连弓箭也拿不稳。
这种痛苦的声音也折磨着她,每当她觉得难以抉择时,不同的那幅画都明晃晃地昭示着它的不同,她顺利通过了八关,只剩下最后一关,她却力不从心。
那道声音蓦地响起:“恭喜啊,还有最后一关就能结束游戏了!”
听到这刺激的声音,沈熙竹振作了起来,她毫不犹豫地拿起弓箭任意射了一幅画。
“诶,很遗憾呢,通关失败。”
又是一阵诡异的笑容,似乎在嘲笑着沈熙竹的失败。
然而,沈熙竹的琥珀色眼眸乍然泛起光辉,她腾空而起,悬在半空之中,穿林风拂过她的发丝,青丝在空中恣意舞动,她目光坚定地凝视着那轮红月。
“哦?是你输了。”
“借着天上眼,输赢只在你一念之间,你想通过就通过,你想失败就失败,陪你玩得尽兴了?”
“现在我要射穿你的眼睛,你务必刻骨铭心地记得你带给别人的痛。”
那道声音的主人还未反应过来,沈熙竹左手稳稳地拿起弓,右手将箭尾卡在弓弦上,她拉弓射箭,一气呵成,疾驰之箭散发着极寒之光,所经之处的空气都凝固了起来。
只听一声刺耳的尖叫,红月被一箭射落,云雾散开,真正的月亮悬挂在空中,倾洒淡薄的素晖。
沈熙竹缓缓着地,双眸恢复了正常,她赶紧去查看池羡岁的状态。
池羡岁的眼底一片潮湿,眼圈还泛着红肿,他双膝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沈熙竹敛了神色,正色道:“池羡岁,清醒一点,那是幻觉!”
见沈熙竹在她眼前,又听见她的声音,池羡岁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攥着她的手,他甚至不清楚眼前人是谁,他只想要留住仅有的余温。
被幻觉折磨的他,已然神志不清,他卑微地乞求她道:“别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我会听话的……”
沈熙竹被他紧紧缠着,她有些喘不过气,欲撇开他的手。
14.双生的爱薇花园(一)
任沈熙竹怎么掰他的手,他死都不松开,力道反而更重,他担惊受怕地将人箍在怀里。
沈熙竹想动用异能,但她的异能又在刚才短暂起效后使用不了了。
花月天在损耗她的异能,她不禁思忖起对策来。
此时,池羡岁环住她,将头埋在她的颈窝,他的头发光滑柔软,额前凌乱的碎发遮掩住他锋利的眉眼和那黯然神伤的双眼。
他的鼻尖轻轻蹭着她的脖颈,温热的呼吸喷洒其间,沈熙竹难得见他这副示弱模样。
池羡岁颤声委屈道:“为什么都要抛弃我?为什么我什么都留不住……”
啪嗒一声,她的颈窝盛着一汪泪泉。
沈熙竹从自己的思绪中缓过神来,听罢,她伸出的手在半空犹豫了半晌,最终缓缓拍在他的背上,有节奏地轻抚他的背脊。
她回忆起小时候,因为自己的无情根,她没有感情,她不得不躲在角落观察别人,当有小孩哭时,大人便抱在怀里哄。
于是,她在脑海里偷偷记下了那一幕,从此她便懂得了“哭”这种情绪的解决方法。
他的身躯明明很健硕,背脊似是蜿蜒绵亘的青峦,但此刻他被狂风骤雨腐蚀,糜烂在过往的荒山。
他仍不肯松手。
这小子……
现下他们异能损耗严重,不能就这样拖着伤躯回到酒店,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起码也得在今夜恢复异能后再回去。
但也不能再在这诡异之地待着,沈熙竹在安抚好他走火入魔的悲伤后,在溪边鞠了一捧水,猛地泼在池羡岁脸上。
果然,池羡岁骤然清醒,他摇晃着头,不知所以地问她:“刚才发生了什么?我们不是遇到了什么吗?”
沈熙竹双手环抱于胸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心底没泛起丝毫波澜:“不重要,我们现在该想办法将就一晚。”
池羡岁站起身来,领着她往小溪上游走,他有些疲倦道:“先前来得时我记得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废弃的小房间。”
—
那间废弃屋子有些狭小,但足够两个人呆,两人简单收拾一番后,池羡岁往屋外走去。
“你的衣服是湿的,你就在外面吹冷风?”沈熙竹问他,“这里的昼夜温差比城市大。”
池羡岁愣了会儿,迟疑半晌后问她:“刚才我就想问你,我们都落水了,为什么你的衣服是干的?”
沈熙竹身形一顿,认真道:“不久之前我的异能短暂地爆发了一下,用异能自然而然干了。”
池羡岁尝试使用异能却无果,沈熙竹问他:“我的异能好像恢复了些,需要帮你把衣服弄干一下吗?”
池羡岁执意要坐在屋外,沈熙竹叹气道:“你这样要是生病了异能更没法恢复,到时候遇到不测你自求多福。”
池羡岁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最终两人还是共同待在逼仄的空间里,两人背对背坐着,沈熙竹淡然道:“衣服给我。”
池羡岁有些难为情,红晕蔓延上了耳根,脸颊染着绯红。
沈熙竹解释:“我又不会这个时候对你下手,你扭扭捏捏什么,况且我随时开着你那块手环,它记录得比我们的记忆还清楚。”
池羡岁背对着她,将湿润的衣物递给她时,不小心触碰到她的手指,他缩回手时还能感受她指间的余温。
池羡岁赤着上身,他的上半身结实有劲,却到处都是疤痕,背部甚至无一处幸免。
她用异能一小会儿就给他烘干好了,她递回去,轻声道:“你手底下的人呢,你不带他一块出任务?”
池羡岁知道她不会转过身来,也不会看到他身上的丑陋,可在她将拿着衣服的手递过来时,他还是下意识做了遮挡的动作,他自己很厌恶这身伤痕,赤裸裸昭示着他的无能。
池羡岁敛眸:“来得急,他不知道。”
良久的沉默后,沈熙竹没什么温度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下午我说话有些冲,不好意……”
池羡岁打断道:“你没说错,我是个挺割裂的人,我不知道哪个是真我,也不想知道,反正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遇到她后,他总是控制不住去关注她,是出自本能的反应,而非机关算尽的计谋。
但他清楚他们站在对立阵营里,花月天发生的一切只是南柯一梦,离开这里后他们注定的关系只会是敌人。
池羡岁接着道:“我没放在心上,你是受了花月天的某种影响才这样说了那些吧。”
的确,自从来到花月天,今天一整天沈熙竹都觉得自己像提线木偶一样被操纵着。
池羡岁走到屋外,倚靠墙壁坐在门口边,他疑惑道:“慕隐给的爱薇酒,我们都喝了,当时却没有毒发,这很蹊跷。”
“这里本来不就是双生缔造的自由王国吗?”沈熙竹微一颔首,轻声道,“一切都按照她们的自由意志行进,如果这是她们想要的,我猜我们也能种出爱薇花。”
双生蝶汲取爱薇花的吞噬之力,以创造混沌秩序,这会破坏地区的平衡。
“池羡岁,她们的目标应该在我,如果真有爱薇花开的那天,我不一定意识清醒,到时候得靠你把这瓶药水浇到爱薇花上,它会迅速变质。”
话毕,沈熙竹手中凭空出现一瓶无色无味的药水,她递给池羡岁。
“双生蝶食用了变质后的爱薇花会陷入昏迷,届时抓到她们后,用解药就能让她们清醒过来。”
池羡岁侧头,不辨情绪地问:“你不也是冲着枯羽蝶来的,你就这样拱手相让?”
沈熙竹闻言轻笑:“我可没说会让给你,得公平决胜才对,但当务之急是联手抓到双生蝶。”
池羡岁轻笑,她这个人太理智,只要能完成任务,与敌人联手也无妨。
池羡岁原以为,沈熙竹会对敌对的他露出憎恶或厌弃的眼神,然而她面对他时始终心平气和,仿佛他们之间的角逐和博弈只是他一个人的自导自演。
又仿佛只有他一个人是罪大恶极的反派,而她是宽宏大量、怜悯众生的正派角色。
—
东方泛白,曙色熹微,动听的鸟鸣阵阵传来。
沈熙竹缓缓睁开惺忪的双眼,她走出小房间,天微微亮。
池羡岁异能有所恢复,两人寻着来时的路回去。
谁知,慕隐一大早就搁门口四处张望,见到两人的身影,放下心来,只是两人看起来有些狼狈。
“你们俩快吓死我了,两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一整晚。”
慕隐赶紧上前拉住沈熙竹来回看了一圈,叹气道:“看起来应该没事,你们这样真让我这个做老板的担惊受怕。”
池羡岁撩了把头发,拖着尾音意有所指道:“慕老板,花月天的晚上很惊悚啊。”
池羡岁欠欠儿地补充:“差点我们就回不来了啊。”
“昨天忘记提醒你们了,花月天里,尽量不要在晚上出门,容易遇到危险的,要不我这么警惕地对所有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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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呢,就是怕出现这样的意外嘛。”
慕隐盯着两人,似笑非笑道。
“话说,你们怎么一夜未归啊?”
沈熙竹未回话,礼貌地一笑后,径直往酒店里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池羡岁叹气向慕隐抱怨道:“昨天我嘴欠惹她生气了,她就出去散心了,我寻思出去那么久都没回来,就跟着找了过去,结果都被困在野外了。”
“她还是不肯原谅我啊,这可怎么办,慕老板,你能支个招吗?”
慕隐瞥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思虑几瞬:“哄哄人家,讨好她,把求婚提上日程呗,还能怎么办。”
她挥挥手让池羡岁凑近些,她眸子一转,唇角勾起一个弧度,语气轻松:“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罢,慕隐一不做二不休将他带去那个地方,映入他的眼帘的,是一片茫无边际的荒野。
慕隐眸色漆黑,凝视着眼前的荒芜:“还记得我说过我家乡盛产一种无名花吗,其实那种花卉叫爱薇。”
家乡盛产?是你擅长引无辜恋人的心头血种爱薇花才对吧?
“关于这片荒野,有个流传了经年的传说,如果相爱之人用爱薇花浸泡过的水洒在这片土地上,就会赏到一场春日盛花宴,这可是个绝佳的求婚胜地。”
万花齐放,璀璨熠熠,面朝温暖骄阳,迎着柔柔清风,仿佛置身于闪耀的珠光宝石之间。
“只可惜,鲜有人尝试,尝试过的也都无一例外地失败。”
池羡岁叹气,装模作样地问她:“爱薇花?我从没见过,该到哪里去找呢?”
慕隐递给他一颗种子,轻声道:“只要播下这颗种子,日日都来这里浇水,向着神明虔诚地拜一拜,就会得到你想要的爱薇花,哪怕没成,神明也会赐你一片普通的花海,对于你求婚而言,不也够了吗?何必强求要那场盛大呢?”
池羡岁嗤笑一声,随即清了清嗓子,故作惊讶道:“那太好了,不如就趁现在种上,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她看到这种美丽。”
然而他心里默想:呵,想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你好剜心头血吧。
池羡岁转念一想,慕隐给了他一个对这里设陷阱动手脚的好机会。
—
回去后,池羡岁对闻山交代了些什么,闻山匆匆离开花月天了。
沈熙竹敏锐地嗅到了不妙的气息,她上前问池羡岁:“有情况?”
池羡岁一愣,挠了挠头,缓缓道:“没什么,家里有点事,他得先回去。”
沈熙竹见他脸上明晃晃留着一抹灰土的痕迹,她指着自己脸上同样的位置,疑惑道:“你这是去挖土了啊?”
池羡岁心领神会地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抽了张纸擦干脸上的水分。
出来后,两人站在二楼长廊角落,池羡岁严肃道:“我已经知道她们想要收网的地方了,我的异能被抑制得严重,布下封煞阵后,正好每天去加强一趟,也不容易觉察。”
“小心一点。”沈熙竹平淡道,她将一幅地图递给他,“花月天的地图,所有有蹊跷的地方我都标注出来了,你记得避开些。”
免得像上次一样陷入幻境,沉湎于痛苦的长河。
池羡岁接过后惊讶道:“这么快连整个花月天摸清了?”
沈熙竹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对了,你把手环给我一下。”
沈熙竹毫不犹豫取下来给他,他背过她对手环做了什么,然后还给她。
15.双生的爱薇花园(二)
沈熙竹蹙眉,随口问道:“你对这手环做了什么?”
“我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在认真记录,免得我们从花月天出去后产生不必要的纠纷。”
话毕,池羡岁双手插兜,提步往一楼走。
沈熙竹检查了一圈手环,没发现问题,便重新戴上,也往一楼去。
没曾想,一楼这时正热闹着,按理说这时候客人们应该都出去看风景,但此刻大家都围聚在一起,慕隐抬眸见他俩来了,赶紧招呼了过去。
池羡岁弯腰凑近点看,侧头疑惑道:“这是在干嘛?”
慕隐一把拉过沈熙竹在她旁边坐下,回池羡岁道:“做水晶串啊,你俩也来试试。”
她毫不吝啬地将水晶盒和饰品盒都摆出来,任客人们自由串水晶,她边串嘴里还念叨着:“要是拿去卖能赚不少,但今天在我这儿客人至上,你们随意发挥,不收钱。”
她认真向两人展示串法,还不忘撺掇他俩互相为对方做一条水晶串。
慕隐攀住沈熙竹的肩膀,勾唇一笑,“喏,不同水晶有不同寓意的,就当消遣时间好了。”
其他客人正在小心翼翼地串,沈熙竹叹了口气,有模有样地学起来,一眨眼的功夫,慕隐又消失了。
她正专心致志地串着水晶,突然池羡岁摊开五指伸到她眼前,他手上摆着一条手串。
沈熙竹定睛一看,那条手串是由打磨成珠子的玉晶髓串成的,外观较普通水晶更加晶莹剔透,如梦如幻,其中还几个竹节形状的。
池羡岁见她没有反应,手又在她眼前晃了晃,沈熙竹一愣,随后抬眸望向他,缓缓道:“玉晶髓?这么舍得?”
他眸子一亮,回望她,掂了掂手串,语气淡定从容:“玉晶髓是之前在黑市上赢来的,我从小天资超凡,它对我的异能起不到提高的作用,留着它不如拿来玩玩咯。”
池羡岁牵起她的左手,将手串戴了上去,他来来回回欣赏后,不忘称赞自己的审美。
“你这样好像显得我没诚意。”
沈熙竹试图将自己做成的手串藏起来,不让他发现,池羡岁却一把将她的手捞过来,硬生生从她的手里把手串抢过来,戴在自己手上。
“你都不礼尚往来的吗?收了我的礼不回礼可不恰当。”池羡岁眼里蕴起笑意,没个正形,“再说,做戏也要做全套啊,你得适当给我点回应,要不然我们的计划怎么进展下去?”
听罢,沈熙竹眸子一凝,池羡岁以为她有重要的发现要讲,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她,谁知她却正色道:“等我回去后还你一个玉晶髓。”
池羡岁无奈地摆摆手,连连说着“不用”。
恰巧这时慕隐回来了,她又和其他客人热火朝天地聊着。
沈熙竹现在正随意串着水晶玩呢,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裙摆被一道微弱的力拉扯。
她垂眸望去,竟是一个小女孩,仰头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她,小女孩惊得猛吸一口气:“姐姐你长得好漂亮,眼睛也好漂亮,你是公主吗?”
沈熙竹嘴角微微抽搐,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时池羡岁接话道:“她不是公主,是手起刀落杀伐果断的魔女大人。”
“哇,好厉害,我也要这样!”
池羡岁本以为这番话会吓到小女孩,没想到她却满脸崇拜,他抿唇浅笑。
他心里默想:这样也好,对他人筑起高墙,才不会被三言两语轻易欺骗,也能更好保护自己。
小女孩忽而凝视着池羡岁,她回忆了一下,伸手指着池羡岁,严肃道:“叔叔,先前我在二楼看到你鬼鬼祟祟地把这个姐姐带到角落……”
“怎么喊她姐姐,喊我就喊叔叔啊。”
池羡岁一下就抓住了重点,不满地抱怨道。
“诶,不好意思,大哥哥。”
小女孩扯着他的裤腿,无辜地睁着圆润的眼睛请求他的原谅。
忽地,慕隐被这边吸引了注意力,她赶过来,饶有兴趣地问道:“小妹妹,你看到什么了?”
沈熙竹和池羡岁心一紧,担心小女孩听到了他们的密谋。
“我看到大哥哥好像在玩姐姐的头发。”
池羡岁感觉自己被越描越黑,小女孩或许是看错了,他只能胡诌道:“哥哥是在帮她编头发,知道吗小朋友?”
慕隐耸肩,瞬间没了兴趣,又走开了。
小女孩抬头问:“那哥哥你能给我编辫子吗?”
“当然可以。”
沈熙竹一惊,池羡岁怎么会这些。
池羡岁眉梢舒展,轻扬起嘴角,一抹灿烂的笑意绽放在他脸上,不同于以往,这抹笑如此温暖明媚,流露着难以言喻的柔和。
他睫羽倾覆,温柔地看着小女孩。
他的手指修长而白皙,腕间戴着沈熙竹编的手串,修饰得他手更加好看。
池羡岁用梳子梳顺小女孩的头发,然后将头发分成两大股,专心致志编着辫子,动作轻柔娴熟,最后用头绳扎住。
她的头发很浓密,左右两个辫子都很蓬松,两股辫子乖巧地垂在胸前,他还挑出了几缕碎发搭在小女孩的额前。
“好啦,编好了。”
小女孩蹦蹦跳跳着,将手搭到沈熙竹腿边,笑着问她:“姐姐,好看吗?”
沈熙竹抚了抚她的头,回笑道:“很好看。”
旋即,沈熙竹将刚才编的手串戴到她手腕,轻声道,“小朋友,这个送给你好不好?”
小女孩高兴得手舞足蹈,没过一会儿她妈妈就赶过来将她拉走,她道歉道:“不好意思,小孩子给两位添麻烦了吧。”
小女孩藏在妈妈身后,委屈巴巴地嘟嘴。
沈熙竹摇头,眉眼含笑道:“没有,她很可爱。”
母女二人离开后,池羡岁对沈熙竹玩味道:“要我给你编两个小辫子吗,怪可爱的。”
沈熙竹白了他一眼,平静道:“不需要。”
池羡岁正色道:“那你找到被自己操控的原因了吗?”
“没有,我身体没出现任何异样,也没在身上感受到其他人的异能,很奇怪。”沈熙竹叹气,接着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管是双生中的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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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总有坐不住的那天。”
“也是,陪她们演完这出戏就等着收网。”池羡岁忽地换了话题,调侃道:“你身为代理人,还没去受理你委托人的诉求啊。”
沈熙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和你没关系。”
话说到这儿,沈熙竹提步往陈翊淮家去,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点有用的话。
—
陈翊淮正抱着个绿油油的西瓜,个头还不小,看见沈熙竹来了,他眼中闪过惊叹,随后乐乐地向她打招呼。
沈熙竹的目光停留在西瓜上,忽地笑了,“你从哪儿弄来的西瓜?”
陈翊淮开怀笑着:“李爷爷的瓜棚里摘的。”
“你去他家帮忙干活儿了?”
沈熙竹见他一身的狼狈,额头渗出汗珠。
“李爷爷无儿无女,老伴儿也去世了,一年到头就一个人,我闲着也是闲着,帮帮忙还能陪他说说话。”
陈翊淮又道:“不说了,姐姐我带你去阴凉地,顺便冰镇个西瓜。”
陈翊淮将她带到了小河边,潺潺流水,周围茂密的树叶撑开了一把绿调的伞,为他们提供乘凉的地方,风拂过一片片翡翠般的叶子,留下无节奏的沙沙声。
绿伞下,是由石头围堆自然形成的小水池,水不及膝盖深,陈翊淮将西瓜扔到澄澈透明的流水中,溅起珠玉般的水花,旋即西瓜漂浮起来。
陈翊淮掬了几捧水往脸上冲洗一番,随即他抬眸问沈熙竹:“姐姐,现在我看起来干净些了吗?”
沈熙竹递给他几张纸让他擦干净,她寻了块坚硬的石头,刚坐上去石头有些发烫,她的脚放在冰凉的水流中。
沈熙竹蹩脚地回了一句:“你本来也不脏。”
蓦地,她又闻到那股奇怪的气息了,就像之前在他家门口闻到的那股味道一样。
沈熙竹凝视了他几秒,连她都探不到他的异能气息,陈翊淮应该只是普通人,但为什么,越靠近他,那股奇怪的气息越浓烈。
沈熙竹问他:“最近你有没有觉得身体不舒服?”
陈翊淮捧着水玩,摇摇头说没有。
“那你诅咒之后想要做什么?”
他骤然停顿了片刻,认真思忖一番后,缓缓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就想过着现在这样平淡的生活。”
“姐姐,要是有你在,我会更快乐。”
沈熙竹抬头仰望着湛蓝天空,感叹道:“你们花月天确实是一个风景不错的地方。”
“其实很多年前这里也不过是个穷乡僻野,大家住着的是那种土房子,厨房用的是柴火灶。”陈翊淮陷入回忆之中,情不自禁地笑,“烟直熏眼睛,夏天的蝉鸣很吵。”
“很多人都向往这种烟火气浓的生活,我也是。”沈熙竹悠悠道。
陈翊淮眸色阴冷,连话语也变得沉重:“对啊,可惜回不去了。”
沈熙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她似乎对眼前的怪异找到了些突破口,但她没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他的诅咒,绝非她想象之中简单,她不由得多留了个心眼。
16.双生的爱薇花园(三)
沈熙竹往左手轻轻吹了一口气,一条坠着凝翡的挂绳凭空而现,她踩着水走至他的面前,将她手中的挂绳递给他。
凝翡也是“非常人”之中尤其抢手的东西,除邪祟是它的功效之一。
沈熙竹敛眸,认真道:“你记得随时佩戴好。”
戴上凝翡,只要陈翊淮出现任何异样,她都能第一时间感受到并追踪上。
陈翊淮迫不及待戴到脖颈上,伸手将凝翡掩藏在衣服里,止不住笑意:“平安符吗?”
“算吧。”
陈翊淮垂眸,低声道:“姐姐,要是我也拥有像你这样强大的能力就好了。”
沈熙竹凝视他片刻,平静道:“我曾经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姐姐,那你拥有这种力量是想要保护身边的人吗?比如你甜品店里的伙伴们?”
“不,一开始我只是单纯想要获得力量。”
她不愿被软弱无力而支配,她深知这世上唯一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只要拥有自立自足自保的能力,便不会再过那种患得患失的生活,也不会卑微地寄希望于别人的施舍,不必乞求别人高抬贵手。
她要有底气地活,而非看别人的眼色而活。
沈熙竹脑海里浮现出各位伙伴的身影,浅笑道,“但现在,因为他们,我很庆幸自己从前选择了强大。”
陈翊淮感怀道:“你们很像有爱的大家庭。”
“或许,这就是我微不足道的一点意义。”
这边交谈甚欢,沈熙竹远远望到池羡岁的身影,他提步朝这边走来,两只手各提溜着大袋子。
池羡岁咧着张嘴,朝他们这边喊道:“愣着干嘛,快来帮我拿一下。”
这个家伙在搞什么东西……
沈熙竹上前要去帮他提,池羡岁将手往后一背,不让她动,昂头下巴点了下陈翊淮,悠悠道:“重,你别拿,让那小子来拿。”
陈翊淮一看到池羡岁,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来问沈熙竹:“姐姐,他是不是有扰你清净了?”
沈熙竹随口道:“啊,没有。”
“我们俩都要谈婚论嫁了,你小子还一口一个扰她清净。”池羡岁一下子抓到陈翊淮话里的重点,凝眸问,“你喊她姐姐,那你提前喊我声姐夫怎么样?”
“滚。”
话是这么说,陈翊淮还是乖乖去接他手中的袋子了,他掂了掂重量,沉甸甸的。
沈熙竹叹气,不想加入他们俩幼稚的交谈。
陈翊淮蹙眉问他:“你拿了些什么啊,怎么这么重?”
“我来加入你们一起野炊啊,当然是野炊要用的东西。”
池羡岁带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纷纷陈列出来,又喊上陈翊淮和他一起去拎烧烤架啥的,留下沈熙竹一个人在溪边。
沈熙竹将他带来的水果、酒和饮料都放在流水中冰镇,然后把桌子支楞起来,一些小吃有序地摆在上面。
—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那些水果和饮料都凉得差不多了,沈熙竹将西瓜切成了瓣,留了一部分切成小块打算和其他水果一起做成水果桶。
池羡岁和陈翊淮两个人都守在烧烤架边,两个人难得和谐有爱地一起烤烧烤。
沈熙竹问池羡岁:“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些?”
“只要有心,没什么我做不到的。”
陈翊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悲哀似得摇摇头,池羡岁对他的反应极其不爽。
沈熙竹懒得说他,旋即她闻到一股糊味,她凑到他们那儿去:“你们把什么烤糊了啊?”
“不能吧?”池羡岁半信半疑,将手里握着的烤串都翻了一遍,揪出了那个糊掉的肉串,他笑道,“嘿嘿,这个一会儿我吃,我自己吃,行不行?”
三个人养老似地坐在靠椅上,享受着片刻的欢愉。
山衔落日,夕阳欲坠。
沈熙竹仰望余晖:“该回去了吧。”
“行,那收拾好残局就走。”
三人动身,池羡岁忽地察觉到沈熙竹有些不对劲,他对陈翊淮说:“你先把东西带回去,我们马上就来。”
陈翊淮眸色凝重地盯了他俩一会儿,没说话,提着东西就走了。
看着陈翊淮远去的背影,池羡岁问沈熙竹:“你是不是又……”
话还没说完,沈熙竹琥珀金瞳又显现出来,她的手在空中结印,聚集异能,猛地朝池羡岁攻去。
沈熙竹又失控了。
池羡岁手疾眼快地避开了,然而沈熙竹此刻失了神智不依不挠地追着他,她又将荼蘼剑召唤出来,剑如游龙撕破长空,池羡岁连连后退。
他稍一分神,沈熙竹的异能将他冲击到地上,她疾驰而去把他狠狠压制在身下,她双手握着剑柄,举在半空,倏忽间剑锋抵在他的脖颈。
她迟迟未下手,蓦地,那个未知的意识在和她争抢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她猛地拍打着头。
沈熙竹从池羡岁身上起来,似乎要落荒而逃,她欲用剑刺伤自己以此来使自己意识清醒。
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谁都不能看穿她的脆弱,这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利刃。
曾经,沈熙竹因为自己时常失控的事问过她的那位顶头上司,她冷眸,风轻云淡道:“你在人间受理的所有委托最后的恶果会反噬自己,你也是罪孽深重之人。”
沈熙竹处理人间的委托,一方面是为了维护片区平衡,而另一方面,也在无形之间破坏平衡,恰巧世界正需要这种无足轻重的破坏。
然而,在她准备对自己动手之际,池羡岁拽住她的手,他拧着双眉,严肃道:“清醒一点。”
沈熙竹意识还在恍惚,她不断重复道:“我是谁?我是谁……”
池羡岁稳住她的情绪,按住她的肩膀,轻声道:“你是沈熙竹,沈熙竹啊。”
“不对,我不是她。”
话毕,她的牙齿蓦地变得锋利,她猛地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片刻松口后她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眼里闪烁起杀意。
池羡岁肩膀处有一排明显的红印,还微微渗出血珠,他双眉紧蹙,痛地倒吸一口凉气。
忽而,沈熙竹没了动作之后,他使用异能让她昏了过去。
良久之后,沈熙竹清醒了,她扶额艰难道:“我有对你怎么样吗?你有没有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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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羡岁拉着衣领遮住红印,视线飘忽不定,平淡道:“没有。”
沈熙竹凝视着他半晌,池羡岁知道她不信,他只能活蹦乱跳地展示给她看自己没事。
沈熙竹这才道:“那回去。”
池羡岁瞥了一眼她磕伤的腿,正色道:“我背你。”
沈熙竹向来只允许别人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她不会因为别人的脆弱小瞧别人或感到不耻,更不会因此轻蔑他人,只是她的过往让她不愿自己将脆弱暴露人前,她自认这是种没有安全感的行为,于是她自顾自地瘸着腿走。
池羡岁耐着性子对她说:“我说我背你。”
沈熙竹不为所动,池羡岁拦住她的去路,她想绕到另一边去,他一把将她捞回来,声音冷冽:“你在犟什么?”
池羡岁连连问道:“只允许你看到我的不堪?这有什么丢人的吗?又不是你的错。”
沈熙竹别过头说:“我能行。”
池羡岁咬牙切齿地说:“对别人好是一套一套的,又不接受别人对你的好,你迟早要吃亏。”
“你再倔我就直接抱你回去。”
果然,沈熙竹止步。
池羡岁微微弯腰,沈熙竹轻轻靠过去环住他的脖子,他缓缓起身掂了一下向回走去。
在路上,两人一路无言,池羡岁的衣服松松垮垮,忽地,沈熙竹注意到他肩膀上的红印。
沈熙竹疑惑:“你肩膀上是我刚刚弄的?”
“对不起。”沈熙竹垂眸认真道,“我的异能又用不了了,不能帮你疗伤。”
“这算什么伤。”
“那我这个就算伤了?”
池羡岁止步,扭头瞥她,似笑非笑,“你怎么这么倔。”
“你这样一瘸一拐地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沈熙竹认真道:“之后你再去那片荒野浇水时,做做样子就行了,既不会被怀疑也不耽误时间。”
池羡岁直言道:“本来我就不信奉神明,还得虔诚地拜,说出去都要被笑话。”
“世人都求一份心安吧,你没拜也成。”
池羡岁心虚地说:“我怎么可能拜那个,都是假的,对吧?”
心虚地说完,他还松了一口气。
沈熙竹轻声道:“相信则有,不信则无。”
“那你信吗?”
“我信奉自己。”
“你作为Y的代理人,某种意义上来讲,也算世人的神明吧。”
沈熙竹嗤笑一声,肃然道:“神明偏爱世人,馈赠救赎之手,但我只会明哲保身,也只在乎我自己。”
“别人对我的好我也会忘得一干二净,我就是这样自私自利的人。”
池羡岁却乍然间眉眼含笑:“原来如此啊。”
这个人,嘴硬心软,又还拧巴,真有意思。
“跟我的坏比起来,你差远了。”池羡岁接着说,“我是个卑劣无耻,对亲缘凉薄的人。”
池羡岁还想说说话的,扭头发现沈熙竹趴在他肩头睡着了,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他的笑意满溢,融在夏日的蝉鸣里,像冰镇气泡水一样热情。
17.双生的爱薇花园(四)
弹指瞬息,一个月的时光悄然溜去。
“你进展得顺利吗?”
沈熙竹问池羡岁。
“就等着今天了。”池羡岁语气没什么温度,“每天晚上都被剜心头血你的身体承受得住吗?”
沈熙竹思索道:“说来奇怪,按理说剜心头血会很疼,但我没有任何感觉,你会疼呢?”
“我……也还好。”池羡岁错开视线,若无其事道,“可能痛感跟体质有关。”
见池羡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沈熙竹浅笑问道:“看来你今天兴致不高?”
池羡岁蓦地像往常那样没个正形,长叹一声道,“一切都要结束了,不禁有些感慨。”
慕隐闻声赶来,拉走池羡岁,将他推出门外,她倚着门,意味深长道:“趁我给她收拾打扮,你先去那里看看你的成果,到时候我带着她过去,然后你顺势而为不就成了?”
随即慕隐“砰”地一声将门关上,池羡岁站在门后愣了很久,最终先行往荒芜之地赶去。
现在,那片杳无人烟之地会是怎样的呢,一切都还是未知。
池羡岁思绪万千。
沈熙竹着一袭银色长裙,细闪点缀裙身,光辉打来,激起璀璨光芒,如皎皎明月,提步行进间裙摆宛若一朵绽放的盈盈的花。
她面无神色地坐在梳妆镜前,任由慕隐在她脸上捯饬,不知她透过这扇镜在看谁。
慕隐站在她身后,微微弯腰,双手攀上她的肩膀,凑到她耳边,望着镜子里的她,似笑非笑地说:“今天会有一场意料之外的惊喜等着你。”
听罢,失神的沈熙竹眸子一转,直直与她的视线相交,她眉尾一扬,莞尔笑道:“是吗,我很期待。”
话毕,沈熙竹扭过头凝视着慕隐,她伸手拍了拍慕隐搭在她肩上的手慢条斯理地说:“承蒙你这一个月来的照顾,我也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慕隐的睫毛扑闪着,她只觉沈熙竹虽看着她却在对另一个说话。
慕隐站直身体,不愿在这里耽误时间下去了,打趣地对她说:“和我一起揭晓这场惊喜的答案吧。”
与此同时,另一边,那片荒芜已然绽放着漫山遍野争奇斗艳的花卉,各色花卉千姿百态,绚丽多彩。
色彩斑斓的蝴蝶们虔诚地亲吻着盛开的花心,蝶羽颤动游走,送来阵阵馥郁之香,一棵突兀耸立着的高树之下,秋千随长风起舞,秋千上还栖息着一只沉睡的彩蝶。
苍穹被泼了七彩的染料,云朵变化多端,勾勒出千奇百怪的形状,仿佛置身奇幻的童话世界。
池羡岁俯视着他长期浇水的那个地方,那是唯一且小小的荒芜,没有爱薇花盛开的迹象。
忽而池羡岁一转身,便正正闯进沈熙竹的视线,四目相对,双方都保持了长久的缄默,偶尔横冲直撞的蝴蝶会阻隔彼此的视线。
池羡岁的头发被吹得凌乱,他的心跳也很凌乱,长风也掩不住他此刻的少年气息。
慕隐将沈熙竹带过来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沈熙竹提步向池羡岁走去,一路上群蝶环绕周身,她丝毫没有注意到池羡岁的目光始终跟随着她。
她敛眸盯着那片小荒芜,抬眸疑惑道:“爱薇花没开,难道我们的猜想错了?”
难道双生蝶的目的不是爱薇花?
她的话语随风灌进他的耳朵,池羡岁这才反应过来,他迟钝片刻,蹙眉道:“或许还需要别的条件。”
思索之间,周围无数座白色雕像凭空而现,雕像的眼里渗出一条条血痕,而当两人仔细观察到两座紧挨着的雕像时,发现竟是之前那对母女,两人这才意识到这里的雕像全是这些天他们见到过的客人。
沈熙竹不解,她已经对这里的人都施了异能,让他们不会因为触碰到枯羽蝶而变成雕像,甚至在她出门之时,她还看到各位客人还好好的,枯羽蝶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内将所有人变成了雕像。
两人一筹莫展,如今封煞阵没有任何反应,证明双生蝶不在此阵法波及范围之内。
蓦地,封煞阵顷刻之间生效,阵法闪烁着热烈的艳红之光,自地面迅速旋转着升至虚空之中,灼热与腐蚀笼罩在阵法波及范围之内。
普通人根本无法承受封煞阵带来的阵痛,好在该阵法只对那对双生蝶起效。
慕隐来去无踪,难以觉察,即使承受着此等痛苦,她也并未消停片刻,看来她们也做足了准备。
沈熙竹拧着双眉,认为不应该与她长久周旋,枯羽蝶至今还未现身,只怕藏在暗处等待时机成熟,将他们一网打尽。
她警惕着周身,忽地低声对池羡岁说:“你去追踪慕隐,她在封煞阵下备受煎熬也要与我们周旋,是给枯羽蝶拖时间。”
池羡岁心领神会,蓦地点头,召唤出长剑,慕隐的速度愈来愈缓,他乘胜追击而去。
沈熙竹庆幸自己还未被操纵起来,趁着清醒时刻,她阖眼企图唤出自己的琥珀金瞳。
然而无果,她使用异能在一座雕像额前快速画着符咒,符咒一画成,金光霎时间显现,接着每座雕像前都浮现起这道符咒。
她站在所有雕像的正中央,结印念出符文的内容,随即只听她一声“破”,结的印乍然与雕像上的符咒相触碰,所有雕像电光火石间消散,那些人纷纷倒地昏睡过去,脸上还残留些许雕像的纹理。
而此时,秋千上那只栖息的蝴蝶不见了踪影。
沈熙竹已筋疲力竭,喘息之际,一双手缓缓伸向她的脸,轻轻地捂住了她的双眸,沈熙竹只觉自己投入了某人的怀抱。
危险迫近她,她下意识挣脱开,待她转过身来时,异能聚集周身。
印入她眼帘的就是枯羽蝶,她悬于半空,着一身白色长裙,裙摆翩翩起舞,她双眸流露出懵懂青涩,长期以往靠毁坏以及汲取别人的异能为力量,封煞阵对她几乎没有影响。
沈熙竹不出所料身体瘫软,枯羽蝶阴森诡异地笑起来,旋即她飞至沈熙竹身前,她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沈熙竹只片刻地聚集异能从枯羽背后狠狠一击,枯羽嘴角渗出血丝,然后沈熙竹彻底失了神智。
另一边,池羡岁对慕隐紧追不舍。
慕隐惊觉中了阵法,她忽地闪至他跟前,惯性使然,他来不及止步,她拔下头上的簪子输入异能狠厉地朝他腹部刺去,她嘴角弧度渐深,她轻嗤一声:“你也来尝尝苦头吧,可千万不能在这时候碰到你的心脏了啊。”
簪子在它腹部旋转着,异能的刺激迫使他的伤口愈来愈大。
“你以为凭区区一个阵法就能毁了我们多年的心血吗?”
慕隐被封煞阵灼烧,甚至承受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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蚀之痛后,说话吃力了起来。
池羡岁捂住腰腹,使用异能进行疗愈,然而恢复速度也变得迟缓。
池羡岁冷眸道:“毁?你们姐妹俩做的不就是肮脏事,何谈毁?”
“对了,你应该就是枯羽的妹妹,绝魂?”
慕隐倏忽之间怒目圆睁,持着怒火使尽浑身异能,周围拔地而出的荆棘尖刺猛地贯穿他的身体,池羡岁处变不惊地跳起来悬于半空之中,顺势踩在那片由荆棘组成的囚笼上。
“你不配提我姐姐!”
慕隐强撑着身子站起来,被迫仰视着他,眼底弥漫着无尽的愤怒。
池羡岁扭了扭脖子,面无神色,一字一顿喊道:“参、贰、壹。”
慕隐不懂他在卖什么关子,再次发动异能,嘲笑道:“你的死亡倒计时吗?”
然而她的异能还未使用出去,她低头望向自己的腹部,一把长剑贯穿了她的身体,她惊讶间抬眸望向池羡岁,他忽地收回了剑,剑自动从她身体拔出而后吸收鲜血后归鞘,动作一气呵成。
池羡岁勾唇,俯视着她,不屑道:“抱歉,这把剑的名字叫参贰壹。”
慕隐“扑通”一声倒地,手指微微挣扎着动了两下。
随即池羡岁拖着伤回到最初的地方时,便看到沈熙竹失神跪地的模样,仿若一座雕像,他先是用尽了自己大部分的异能将周围倒地的人们都护住,随后顾不及自己的伤,赶紧上前察看沈熙竹的状况。
他扶着她,她的头顺势倒在他肩上,池羡岁恍惚间听到了沈熙竹支离破碎的言语:“别……过来。”
“快……走……”
然而池羡岁还未来得及反应,枯羽蝶稳稳停在半空之中,不慌不忙对他道:“终于来了,我迫不及待想要见证你们培育的爱薇花了。”
池羡岁疑惑低语道:“幻化成人形了?”
“不,我只是暂时的幻象,只差你们这最后一步了。”
在这节骨眼,枯羽蝶毫不吝啬地告诉他自己的秘密。
旋即,枯羽蝶手持一把弓箭,箭头燃着青色的烈焰,猝不及防间,弦上之箭分别射向二人的心脏,刹那间,他们的血顺着箭尖流向那小小的荒芜。
一眨眼的功夫,无数朵爱薇花恣肆地绽放开,如此耀眼,如此烂漫,使得其他的花朵黯然失色,连两人的身上也缠上了爱薇花。
血液浸染了爱薇花,他们身上缠绕的洁白的爱薇花被抹成了绯红。
池羡岁终于知道为什么刚才慕隐会对他说千万不要碰到他的心脏了,原来目的如此。
穿心之痛,池羡岁忍耐着轻哼出声,而后是他止不住的痛吼,沈熙竹却仍觉自己没有任何痛感,她不禁回忆起前些天想要去寻找些蛛丝马迹。
沈熙竹想起了某一天,池羡岁将手环取走了一会儿,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对手环动了手脚,此后,那个手环会将沈熙竹受到的任何伤害以及承受的痛苦全部转移到池羡岁身上,于是,每一天被剜心头血哪怕今天被穿心,池羡岁一个人承受着两个人的痛。
沈熙竹眼角不明缘由的一滴泪滴在了爱薇花上,那滴泪微小到她自己都还来不及察觉,她的琥珀金瞳就骤然显现。
池羡岁模糊的眼里,是枯羽试图汲取爱薇花的力量,而重伤的慕隐对着他勾唇一笑,那是一抹嘲讽的笑意。
18.悲怆红月眼(一)
溘然,池羡岁渐渐闭上了双眼,生死难料。
都说人在濒死的时候,能看到人生走马灯,他的脑海里却是一片黑暗,什么值得的画面也没浮现出来,仿佛走过的这程人生仍是一张白纸。
沈熙竹的琥珀金瞳再次显现,她直截了当地拔出戳在心口上的箭,鲜血股股涌流,她眼神空洞地盯着自己心口处,施了异能疗愈,旋即她拖着鲜血淋漓的身体缓缓站起身来。
那边枯羽还是没有办法汲取爱薇花的力量,绝魂不经意间瞥到了这边状态不太对劲的沈熙竹。
慕隐一阵惊悸,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嘴唇颤动起来:“姐姐,那个女人还活着!”
正常来说,两人双双被蚀心之箭穿心,鲜血浇灌了爱薇花后,两人应该必死无疑并早已化作了白色雕像,而沈熙竹竟还活生生地站在她们的面前,并且她身周涌动的强烈的异能,仿佛即刻就要爆发。
枯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在琢磨为什么汲取不了两人养出的爱薇花时,听到妹妹绝魂的慌张话语,她心不在焉地回过头去瞥沈熙竹一眼。
许多年来,无人能在枯羽蝶蚀心之箭的威力下生还,所以她原本还不信妹妹的话,待她自己也感应到周围异能涌动时,似乎已经有些许来不及躲避逃离了。
双生蝶这时候才发现沈熙竹就是“Y”的片区代理人,可前一段时间的相处慕隐并没有察觉到她身上有任何跟“Y”有关的联系,甚至她连异能气息都时有时无。
情势对她们极为不利,姐妹俩相视点头,大手一挥,爱薇花被她们裹进怀中,准备桃之夭夭。
而沈熙竹此刻没有了自我意识,根本不管三七二十一,颇有要玉石俱焚的架势。
异能的能量愈来愈猛烈,集聚在几人身周,漫山遍野的花如今都被赋上了异能变得奇形怪状,原先美丽的花朵全都可怖起来,双生蝶提步往空中飞,却被沈熙竹控制下的花藤缠绕住了脚踝,然后被猛然摔在地上。
双生蝶在地上强撑着身子,沈熙竹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二人,那双眸子透着明月般的清辉,却极具威慑力,散发出三尺冰冻之寒,杀意满溢。
她们只觉地动山摇,欲起身之时,沈熙竹操纵花藤绕上两人的脖颈,将她们举至半空,双生蝶扑腾着双腿身体却愈发无力,沈熙竹阖眼凝神,边念符文边画出符咒,此道威力强大的符咒引来了哀嚎的狂风,沈熙竹的头发被狂野的风吹得在空中翩翩起舞。
待她再猛地睁眼时,符咒应验,双生蝶瘫倒在地,已然失去意识。
沈熙竹失智之下,差点毁了所有,然而陈翊淮却姗姗来迟,他冒着被沈熙竹无差别攻击的风险下缓缓靠近她,唤醒了她的理智。
陈翊淮挨个去探查了其他人,好在他们性命尚在只是暂时昏睡了过去,在确保其他人的安全之后,他看见沈熙竹去往倒地的池羡岁那里,他也跟了过去。
池羡岁昏迷不醒,气息微弱,沈熙竹思索后从他口袋里摸出那瓶未派上用场的药水。
那是之前沈熙竹给他的,没能用在爱薇花上,现在竟要用在池羡岁身上。
那瓶药水要是用在了植物上,会使植物迅速变质,若使用在人身上,就能够使伤口迅速愈合,并起到治疗功效。
“姐姐,他没事吧?”
陈翊淮蹲下身,探了探池羡岁的鼻息,紧张道。
沈熙竹将药水往池羡岁伤处倒,她瞥到池羡岁的手指微微弯曲了一下,他双眉紧拧着,神色有些痛苦,那瓶药水只能吊着他的命,基本稳定他的生命体征,后面他还需要接受异能的输送。
“命保住了。”沈熙竹回完陈翊淮的话后,她敛眸问他:“为什么你没出事?你怎么来的这儿?”
陈翊淮睫羽轻颤,他不可置信地反问沈熙竹:“姐姐,你怀疑我?”
但说实话,他问她的时候底气明显不足,他心虚又害怕,担心她怀疑自己别有用心。
沈熙竹有些头疼,她长叹一口气,解释道:“每次靠近你,我都能感受到一股奇怪的气息,然后我就会莫名失控。”
陈翊没回她的话,甚至他的表情有些僵硬,沈熙竹抬眸与他对视时,他心虚地躲避开了她的视线,几次他嘴唇翕动却欲言又止,沈熙竹不再与他耗时间了。
沈熙竹提步往双生蝶倒下的地方走去,她使用异能让她们俩现回原形,现下她还无权处理她们俩,沈熙竹只得将双生蝶收进香囊布袋之中。
明明是白昼,而此时,无论是苍穹还是周围的空气,都弥漫起了诡谲昏暗的光,一轮红月悬挂在天空,那轮红月仿若一只窥视着一切的上帝之眼。
双生蝶已经被捉拿了,而那轮红月才逐渐显现,沈熙竹不禁回想起来到花月天的第一天,她和池羡岁在溪边被迫参与了那个荒谬的游戏。
那时,天边挂着的也是一轮红月,那时因为他们也碰到了很多白色雕像,于是,两人便下意识认为那轮红月与双生蝶有关,然而时至今日,联想到这些天她的失控,沈熙竹有了一个猜想。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熙竹这才明白这些天一直有第三方的存在,并时时刻刻关注着他们俩乃至双生蝶的所有动向,甚至说对他们的动向了如指掌。
那天溪边也只是这个突如其来的第三方故意模仿双生蝶试探他们俩,两人看到那些白色雕像后被误导了思考方向,以为是双生蝶制造出了那场游戏,或许今天,那个人也许在借着沈熙竹和池羡岁除掉双生蝶。
现在沈熙竹并没有从之前给陈翊淮的凝翡中感受到任何异样,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她的心头。
不过片刻,她感受到凝翡跃动的能量了,沈熙竹慢慢转过身来,她走到离陈翊淮有些距离的地方,敛眸神色不明:“陈翊淮,你究竟对我隐瞒了什么?”
陈翊淮霎时间感到惊慌失措,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着急地向她靠近,然而他进一步,沈熙竹便退一步,她警惕地望着他。
陈翊淮不愿相信,前些天还对他很温柔的姐姐现在竟用那种警惕害怕的眼神看着他。
沈熙竹劝诫他道:“陈翊淮,我不知道你和谁做了什么交易,现在收手为时不晚。”
话毕,她向陈翊淮伸出手,陈翊淮的手几次想握上去,却又在马上贴近之时放下,他的神色透着悲伤,就像身不由己一样。
“没有,我没有,我只是……”陈翊淮陷入了疯魔,他一个劲儿的自顾自说,“我要下诅咒,我要下诅咒……”
他越是想解释清楚,就越是慌乱无措,蓦地,陈翊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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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色阴沉,他的瞳色变成了危险的红色,火焰般的红,热情又富有攻击性。
沈熙竹瞥见了他身后的食人魑,仿佛要与他融为一体,那看起来并不像寻常的食人魑,似乎是变异种,身上怨念极重。
“我还没向你下诅咒呢,该实现我的诉求了吧?”
陈翊淮眼神空洞,嘴唇一张一合,然而沈熙竹却听到了震耳欲聋的重音,混杂着怨念生出的哀鸣声,吵得人耳朵疼。
“你占了他的躯体却不是他,下了诅咒也会无效。”
沈熙竹打量着眼前这个让她完全陌生的人。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可怖的声音传入沈熙竹的耳朵。
“我的诅咒就是——”
“毁了整个花月天,让这个地方从世界上彻底消失,要所有人万劫不复。”
沈熙竹思忖着如何动用异能又不会伤害到陈翊淮,不料陈翊淮靠近她,睥睨一切地俯视她,不慌不忙道:“让我们一起见证他的诅咒应验。”
“你放心,他不会伤害无辜的人,这些人会完好无损地回到他们原有的轨道上。”
他,是指陈翊淮,而在这里昏睡的人都不在他的诅咒里。
眨眼间,地崩山摇,花月天的一切都在她的眼前一点点消解,如绚丽的烟火般绽放又转瞬即逝,强烈的白光刺激人的眼睛,沈熙竹下意识阖眼并用手挡住眼。
待她再次睁开眼时,她身处一座陌生的古堡,深邃的黑暗是这个世界的主色调,每一隅都透露着阴森与神秘,寂静无声。
“那是他的诅咒,而我想要的是你的躯壳。”被附身后的陈翊淮一字一顿地说道,“被‘Y’改造过的你很厉害啊,你知道你这副躯壳有多诱人吗?”
沈熙竹的异能被他压制,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在两人的交锋中败下阵来,她无力地扑倒在地上,嘴角渗出血。
陈翊淮不慌不忙地在她周围画咒,而后与她十指相扣,嘴里不停念着咒语,他想要强行动用禁术夺取她的躯壳,陈翊淮感受着蚀骨之痛,沈熙竹除了被操纵着被迫接受禁术,仍不如他那般痛苦。
她转念一想,瞥见了远处的池羡岁,他不知何时清醒了过来,一步一步朝他们靠近,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却强撑着走来,他的眼神始终如一地落在沈熙竹身上。
沈熙竹心里一惊,如果池羡岁替自己承受了那些伤痛,也就意味着这场禁术的结果可能是食人魑夺取池羡岁的身体。
果然,不出所料,池羡岁还未来到他们跟前时,他就和食人魑附身后的陈翊淮同时昏了过去,而真正的陈翊淮清醒后缓缓睁开眼。
沈熙竹估摸着池羡岁也会在不久后醒来,她不能放走这样的危险就此离开,哪怕短暂地离开也可能导致不可估量的后果,何况池羡岁是替她受了这无妄之灾,她更不能让池羡岁一个人被丢在这儿。
于是,沈熙竹拉着还未搞清楚状况的陈翊淮,拧着双眉,她的言语有些发颤:“陈翊淮,跟着凝翡离开这里,去找‘栖屿’的人来,快!”
陈翊淮双手颤抖着握住戴在脖颈间的凝翡,尽管他很惊慌失措,但他还是照着沈熙竹说的这么做了,他只得立刻离开。
殊不知,苏醒后的池羡岁正怒不可遏地凝视着她。
19.悲怆红月眼(二)
被食人魑占据身体的池羡岁冲到沈熙竹身前,质问她:“我想要的是你的身体,为什么是他?为什么?”
他紧紧攥住沈熙竹的胳膊,指甲仿佛要深深嵌入她的胳膊,沈熙竹企图用异能伤他,然而他轻嗤一声:“现在我和他共用一具身体,同生共死,你想用异能伤我,舍得让他痛吗?”
听罢,沈熙竹的异能气焰瞬间灭了,她冷眸注视着他,这个食人魑想拿池羡岁来威胁她。
忽地,池羡岁松开了手,他伸出手指悠悠地勾勒着她脸庞的轮廓,淡声道:“没关系,再等一个月,我就又能重新动用这个禁术了,我只需要再培育一遍你这副躯壳就行了。”
最后,池羡岁的手指轻轻触碰到她的嘴唇,他忽而一笑:“说起来还得感谢那俩傻子替我吸引你们的注意力。”
他利用沈熙竹和池羡岁铲除了双生蝶,但他们之间发生的纠葛无从得知。
沈熙竹忍无可忍,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古堡之中,脸上浅淡的红印若隐若现,他震惊之余将脸别过来望着她。
他并没有因此动怒,只是贴近她将她逼至墙角,他将她的手包裹在他的手掌里,旋即牵住她的手放在他脸的另一边,他俯身,睁着那双无辜的眼睛,委屈地问她:“解气吗?右脸你要扇吗?”
他特意模仿池羡岁平时不着调的模样,连说话语气也刻意地模仿。
沈熙竹向来不吃这一套,毫不犹豫地往他右脸狠狠扇了一巴掌,没料想到他的嘴角渗出了血。
他用大拇指抹掉嘴角的血,挑眉玩味道:“他和我能通感,现在看着你的不只是我,还有真正的他,惊喜吗?”
他稍稍弯腰凑近她,以便她能够看清他的双眼,池羡岁也在透过那双眼睛看她。
沈熙竹盯着他良久,她目前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拖延足够长的时间,无论多少天,她都得等到“栖屿”里的人带来她的咒罚判书和灵魂剥离之水。
作为Y的代理人,她是唯一只要被合理授权便能够动用刑罚的人,如此便可以将所有罪人收进她亲手打造的炼狱。
但像他这样的变异种食人魑,很有可能会被上级收押。
池羡岁撩了把头发,转身离开,“我累了,去休息吧?”
池羡岁随意给她派了一间房,沈熙竹进去后苦恼地坐在窗边,古堡外茫茫漆黑,她欲伸手出窗外,手却被强烈的异能弹了回来,看来她被困囚在这座古堡之中了。
她实在无心睡眠,尝试着使用异能,然而无果,古堡的能量与她的异能相冲,她在这里无异于普通人。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又变回了曾经一无所有,连自保之力都没有的自己,痴心妄想着等待别人的救赎。
沈熙竹打算下楼探查下情况,然而她刚打开房门,占着池羡岁皮相的食人魑正倚靠在门边,见她出来,他高大的身躯将沈熙竹堵在门口处。
他挑眉问道:“想去哪儿?”
沈熙竹实在不想看见他,旋即就要关上门,却被他拦住了。
沈熙竹冷淡道:“有完没完?”
“你与其挣扎着等不可能的救援,不如乖乖在这儿享受最后的时光。”他饶有兴趣地说,“不如我们打个赌,猜猜你的人会来救你或者说有本事救你吗?”
沈熙竹没有底气回他的话,这是世界上她最不确定的事,她极少依赖别人。
他却嗤笑一声,正色道:“看,连你自己也不清楚,是吗?”
片刻,沈熙竹却道:“我和你赌,但我有一个问题。”
沈熙竹没丝毫要和他斗嘴的意思,但她很好奇一件事,她疑惑道:“你为什么会有自我意识?”
食人魑向来浑浑噩噩地游荡,只懂进食与掠夺,而他却生出了自我意识,能交谈与思考。
他眼底蓦地升起一股愠色,他掐住她的脖子,力道由轻至重。
“别把我和那种东西混为一谈。”
沈熙竹不惯着他的脾气,双眉紧蹙愤怒地扒开他的手,漠然道,“给我松手。”
“我只是询问,是你自视下劣。”
他渐渐松开手,平复心情后,他不慌不忙道:“你以为我就愿意当这种低级物种?”
“老天要我像个怪物一样活着,我无所谓,毕竟食人魑没有羞耻心,更不会在意那种鄙夷的目光,只是没有意识地走完这一生。”
“可老天偏偏又让我生出自我意识,非人非魑,没有归宿,还要我清楚地看着自己卑贱地活,这算什么?”
所有人都会对他避之不及,还得接受世人的指指点点,但自己不得不接受食人魑那样只能以人为食的天性,无法融入人类社会,注定孤身一人。
只要产生饥饿感,就会失智抓狂地吃人。
世界上很多事情本就难以简单地归类为是非对错哪一方。
沈熙竹愣了很久,她也找不到答案。
“你这副躯体是接纳灵魂最完美的容器,所以你最好给我老实待着。”他的声音不辨情绪,“反正做的恶数不胜数,也不差这一桩。”
沈熙竹坚定地凝视着他:“命运多舛,天意如此,没有谁能决定出生,但你剑走偏锋,抢占别人的躯壳,却是出自你自己的手笔。”
“别人的人生也不该被践踏,我抑或是他没有理由承担你的人生后果,你更不该改变我们的命数。”
他,是指池羡岁。
—
话毕,沈熙竹头也不回地关上门,回了房间。
她不能坐以待毙,这虽然不是幻境,但他们也不一定能够轻松顺利地找到这里。
她身上还有一块凝翡,陈翊淮身上也有一块,只要两个人的凝翡还能源源不断地散发能量,就会相互指引对方的位置。
沈熙竹想着,便把凝翡拿出来,现在她对另一块凝翡的感应非常微弱,证明他们之间距离甚远。
但这种感应颇有缓慢加强的趋势。
之前池羡岁通过对手环进行调整,让沈熙竹受到的伤害都转移到他身上。
沈熙竹刚才还未出去前,对手环再次进行调整,这样池羡岁受到任何伤害就会由她来承担。
于是,在刚才两人的交谈中,沈熙竹偷偷测试了一下她的调整是否有效。
她用微乎其微的异能在池羡岁的胳膊处割出一道难以察觉的小伤痕,果不其然,他没任何反应,但她还是有所痛感。
如果到了最糟糕的情况,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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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孤立无援的时候,那她就只能将凝翡炼化成赋能的簪子,趁他不备插进他的心口。
届时,他身体里的两个灵魂会为了一线生机抢夺身体的主导权,一般情况下会是原主夺回来,但不排除意外情况,尤其是变异种食人魑。
而她也会因为锥心之痛而肉身消亡,虽然她能够重塑肉身,但也会耗费些时日,更何况店里面的诉求堆积多了也会影响她后续重要工作的开展。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不能冒这种风险去赌。
—
沈熙竹一夜难眠,天微微亮时,困意慢慢袭来。
然而,她却被凝翡有些许强烈的感应闹得霎时间清醒过来。
他们在接近这里,但他对古堡设防很重,他们肯定不会轻松顺利地通过这里。
沈熙竹双手紧握住凝翡,试图感应他们的大致位置,并通过凝翡的感应指引他们从古堡异能力量最薄弱的地方突破进来。
此时另一边,陈翊淮紧紧阖眼,他接受到了沈熙竹传来的消息,那种涌动的能量在指引他前去。
“小子,接下来该怎么走?”
洛枝先行探路发现已至绝路后,她折返回来,她询问陈翊淮。
“我在感应熙竹姐的方位。”
言澜站在崩裂破碎的石块上,望着一望无际而壮观的废墟,空中弥漫着浓雾,他不禁惊叹道:“哪个遭天谴的把花月天变成废墟了?”
陈翊淮淡淡地朝言澜这边看了一眼,闷声不响。
哥哥言玖拧着双眉,凝望着眼前的残败破裂,心里百感交集。
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够擅自摧毁整个花月天,哪怕是片区代理人沈熙竹,也只能通过接受他人委托的方式办到。
维护片区平衡,祈愿与诅咒缺一不可,保护与摧毁并行,沈熙竹只得顺其自然,无法插手世界盈亏。
而此次委托沈熙竹下诅咒的,应该就是陈翊淮,言玖瞥了他片刻便收回视线。
言玖眼底透着不安,眉心没来由地狂跳。
事发突然,沈熙竹还未获得上层领导对她摧毁花月天这件事的权限,就目前来讲,即使她是因接受委托而去处理花月天,在没授权之前她没有资格擅作主张完成诅咒。
但木已成舟,此番沈熙竹回去后定然会被上层领导责罚,连带她的直属上级“Y”也会被责罚。
“哥,你在想什么?”
言澜从石块上轻松地一跃而下,他望着惴惴不安的言玖。
“没事。”
言玖随意敷衍过去,言澜撇撇嘴。
他与洛枝相视片刻后,两人心领神会,都了悟到了此事的严重性。
旋而,洛枝转头问陈翊淮:“小子,这里有幸存者吗?”
陈翊淮坚定地点了点头,他下的诅咒,也就只有他自己最心知肚明,那些无辜之人现在全都被围困在废墟里,好在他们都是集聚在安全区。
“言玖言澜,你们去接应那些幸存者,安抚好他们后,务必将他们安全带离废墟,这里异能气息极其不稳,很可能会二次摧毁。”
洛枝实事求是,认真安排道,“那小子,我们俩进深区,你在废墟中心用凝翡感应试试。”
20.悲怆红月眼(三)
“洛枝姐,西北方向异能波动最明显。”
洛枝往西北方向望去,怕是他们还没从一片弥漫着的浓雾穿过去,就先因过度吸入原始状态的异能而中毒。
主要是身边还有一个作为普通人类的陈翊淮,洛枝有些犯难。
陈翊淮看出了她的顾虑,他提步往那片浓雾走去,试图打消洛枝的顾虑。
洛枝见他那副无所畏惧的模样,连忙上前拦住他,她略抬高声音:“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随便闯过去会有什么后果?”
“我只是在想,熙竹姐可能等不及了。”陈翊淮脸色一沉,低声道。
“再等等,这个方向的迷雾时浓时淡,并且在有周期地循环这个规律,等到下一轮雾淡时,我用异能给你开出一条路。”
“但我先说好,时间有限,你得迅速点。”
洛枝见门开山地和他说,毕竟他能够找到沈熙竹并让她实现自己的诅咒,说明他知道世上这些超自然元素的存在。
洛枝必须得在雾气之外源源不断地输送异能,由一个点延伸出一条通道。
在烟雾之外,尚且可以使用异能开路,一旦进入那片烟雾之中,异能会被里面原始状态的强烈异能压制,难以有效发挥出来。
这就意味着,洛枝得完全靠自己。
趁着等下一轮雾淡时,洛枝在附近转悠,凝神思索着自己该怎么顺利通过这片迷雾。
久久思考不出对策,偏偏这时迷雾浓度仍很大,洛枝泄气地坐在倚坐在一块巨石上。
陈翊淮坐到她对面那块石头上,双手向后撑着石面,见她有些坐立不安,想着缓解下她的这种焦急心情。
于是他先行开口,用开玩笑的口吻道:“我以为你们都神通广大,无所不能。”
洛枝在着急时抽出片刻瞥了他一眼,听了他的话,她被气笑了,一字一顿道:“你这小子,我们这种人从本质上讲和你也是同类啊。”
洛枝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陈翊淮。
她蓦地凝眸盯着他,若有所思:“话说,你很了解我们?”
陈翊淮迎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他不慌不忙道:“以前有看过和你们有关的资料。”
随后,他神色晦暗,声音低沉:“怪我把熙竹姐牵扯进我的诅咒,否则她也不会出事,你们也不会在这里犯愁了。”
洛枝数落他道:“这是她职业生涯第一次遇到棘手的事,拜你小子所赐。”
陈翊淮问:“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们情愿会放弃那个世界,甘愿来这里受苦?”
“这里尚有秩序可言,那里强者为上。”洛枝长叹一声道,蓦地她转念一想,“看来你对我们的了解超出了我想象的范围。”
陈翊淮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所知所闻告知她。
世上存在着两个互相牵制的世界,一为遗世界,二为零世界,两个世界基本没有任何区别。
遗世界的所有人类生来就拥有超自然异能,并且由于这个世界能量场更强,被公认为“主世界”。
零世界就是人们常知认为的世界,所有人都是普通人,没有任何超自然因素存在,被公认为“副世界”。
常规意义上来讲,主世界的人知道副世界的存在,而副世界并不知道主世界的存在。
不过许多年前,有人意外发现了这两个世界之间存在一块共通地,那无疑是连接两个世界的纽带,在那个特定区域内,遗世界的人和副世界的人能互相看见并共存。
两个世界的高层知晓后,决定共同将那块区域进行严格管辖,两个世界的人无法像从前一样自由进出此地,想要自由进出必须要提前很久进行申请,得到批准后才能被放行。
并且,副世界知晓此地的人想要自由进出该地必须签署一份保密协议,一旦违反,将被下派到该共通地的领导无条件捉拿判罪。
而在那块地区被管辖之前,两个世界各有不少人生活在那里,两个世界的高层本一致决定对他们进行驱逐,但由于基数过大以及此起彼伏的反抗,最终这个决议不了了之。
两个世界在那块共通地合作开展多项研究,并且各自高层斥巨资开办了一所学院,为副世界的人也提供了学习异能的机遇。
并且,彼此混居之下,两个世界的不同人相爱产生了结晶,混血儿就此诞生。
于是,在错综复杂的关系与联系之下,两个世界共存在着四种人类。
第一类是副世界普通人,无特异能力,代号“玄烛”;
第二类是主世界与副世界的人诞生的后代,这类混血儿拥有不完全的异能,还有一小部分特殊混血儿和普通人一样,代号“昧旦”;
第三类是主世界人类,天生拥有异能,代号“曜灵”;
第四类是副世界里接受过异能学习的人类,拥有主世界人类部分异能的人,代号“桑榆”。
大家常常提及的“远方”,即指那个主世界。
而那片被开发的共通地,则是宿梧城。
听到这里,洛枝眼睛蓦地瞪大,她难以置信地凝视着他。
一般人对这些都一知半解,他一个刚成年的普通人,是如何做到知晓这么多秘密却还毫发无损地坐在这和她从容不迫地交谈的。
任他怎么编织谎言她都不相信他是从资料里翻到的。
陈翊淮回望过去,礼貌询问:“我有什么说错的地方?”
洛枝回答他道:“没有,完全正确。”
她忽地转换话题:“动身吧,迷雾浓度降低了不少,估计不过一会儿就能行动了。”
两人整顿好自己,万事俱备,只欠一场东风。
正好洛枝也思虑好对策了,她打算召唤自己的“影识”,并将自己的异能输送一部分给影识,再由影识在迷雾给自己开路。
虽然她不确定这样是否行得通,但是目前唯一的方法了,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曜灵”人拥有和副世界普通人一样的外表容貌,但他们成年后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影识”。
“影识”大体分为三类,洛枝拥有的则是“附着影”。
这类影识作为独立个体存在,几乎与主体形影不离,无形之线缠绕在主体与影识的手指上,彼此之间互相有感应,一旦影识与主体相隔甚远,便会瞬间回到主体身边。
恰巧,此时迷雾变淡。
陈翊淮问:“洛枝姐,你怎么办?”
“你放心去,不用管我。”
洛枝凝聚异能于两手的指尖,朝迷雾某一点施展去,只见那儿由一个点渐渐有了路的雏形。
陈翊淮算准时机,迅速顺着那条路奔跑过去。
他的余光能瞥到飘舞的迷雾,分分钟能淹没活人的气息。
陈翊淮顺利通过后,在那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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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洛枝。
洛枝紧接着就将自己的影识召唤出来,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她无比得意自己的影识。
“就靠你了。”
洛枝边说着,边不断向影识输送异能,结束后她有些精疲力竭。
为了不耽误时间,洛枝没有丝毫犹豫地冲向迷雾之中。
刚开始,她通过得比较顺利,但距离影识越远,越深入迷雾,异能的输送断断续续的,她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些迷雾中原始状态的异能。
洛枝意识模糊前,隐隐绰绰看到了不远处的光亮,可惜她刚跑出迷雾,人就“扑通”一声倒地。
等洛枝再醒来时,她急切地问陈翊淮:“我睡了多久?”
陈翊淮挑眉,疑惑道:“睡?你刚晕倒不足五分钟,我还没来得及想出办法,你就醒了。”
洛枝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向前疾驰而去,还不忘亢奋地喊陈翊淮:“那就行,快别再耽误时间了!”
陈翊淮在她身后轻笑一声,也往前赶去。
只是走前,他扭头往迷雾瞥了一眼。
—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两人接近一处古堡时,陈翊淮感受到凝翡强烈的响应。
与此同时,那边沈熙竹因为凝翡突如其来的强烈响应而倏地站起身。
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怎么这么急切,像是好事要发生了一样。”
池羡岁步步紧逼,沈熙竹毫不犹豫地往后退,退至窗前时,她无路可走。
他站在不远处向沈熙竹伸出手,嘴里哄着她:“快过来,你这样会掉下去的。”
见沈熙竹不吃这招,他又威胁道:“你别忘了,现在你没有异能,要是摔下去不死也残。”
沈熙竹眼里却弥漫着兴奋:“哦?我很期待。”
话毕,沈熙竹一跃而起坐上窗台,冲他莞尔一笑,淡淡开口,“千万别和疯子对赌。”
“不然……”
话还没说完,她微微向后一仰,身体直直向下落。
池羡岁手疾眼快想去捞她,却扑了个空,他咬着牙,暗暗发狠:“这个疯子!”
他向窗外望去,却见沈熙竹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仍是对他满脸笑意。
他倒觉得沈熙竹笑得一些渗人了,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沈熙竹拔腿就跑,池羡岁顾不上那么多,也跟着跳下去,往她的方向追赶。
却迟迟不见沈熙竹的踪影,他里里外外到处搜查,走到某处时,他忽地止步了。
甚至还回到古堡大门前,悠悠哉哉地浇着早已枯萎的花。
这时,沈熙竹与两人在古堡后偏僻一隅成功汇合。
沈熙竹问洛枝:“我要的东西你带了没?”
“只带了灵魂剥离水,咒罚判书上面还没批准下来。”
沈熙竹直言道:“没事,够了。”
“洛枝,你还能使用异能吗?”
“不……”
洛枝边说边试,原本在闯过迷雾之后她的异能就该失效的,但刚才一试自己的异能竟无丝毫损耗。
当下她没顾得上奇怪,只想着能帮上忙就好。
她激动地开口:“能!”
“得麻烦你待会儿用异能帮我牵制住他,我才有机会将淋了灵魂剥离水的剑刺到他身上。”
沈熙竹面无神色,斟字酌句地说。
21.悲怆红月眼(四)
红月再现,阴森的气息萦绕整座古堡,周围时不时传来沉闷的低吟。
一道模糊的身影在食人魑眼前一闪而过,食人魑追着黑影穷追不舍。
待他刚好转过某拐角处时,由于惯性他来不及闪躲,直直撞上了洛枝的异能冲击之上。
食人魑被猛地击飞好几米,在快要摔落至地面时,他体内的怨气蓦地冲破出来,四处乱窜,将他稳稳托住送往地面。
“你是她的救援?”
食人魑眉眼锋利,凝视着洛枝。
洛枝一惊,眼前的人不是池家销声匿迹许久的少爷池羡岁吗?
他怎么搅进这趟浑水了?
洛枝凝聚异能力量,凌空迅速旋身,异能凝于一点,她猛地向食人魑攻去。
食人魑不费吹灰之力地闪开,在她迫近自己之际,闪过去用力扭住她的手腕,把她扔向半空。
他的表情轻松得就像先前浇花那样。
洛枝落地借力后退几步,她撑起身体旋即一跃而飞步跨上墙面,她手持双刃,一把刀刃在墙面摩擦出一一串长长的刀痕。
她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去,食人魑无所事事地后退几步,他自己以为对付她轻而易举,然而她的双刃会附带范围伤害,冲刺出去的异能缠绕他全身限制他的行动。
旋而洛枝冲至他身后,贴地滑动,双刃毫无偏差地落在他的腿部,食人魑双膝撞到地上。
沈熙竹从古堡楼顶一跃而下,她左手甩着刀提步缓缓朝他走来,双眸清寒。
她拿着刀,慢条斯理地用刀面在他脸庞蹭来蹭去,偶尔用刀尖轻轻刮一下,眸底尽是玩弄的意思,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挂在她嘴角。
忽地,沈熙竹曲身蹲下,狠厉地望着他,旋刀欲想使劲儿插进他心口。
然而食人魑回望沈熙竹,眼里闪着嘲弄,旋即他轻蔑道:“你当真以为自己会万无一失吗?”
先前破体而出的怨念集聚形成庞大的怪物,它身手敏捷,怨气释放出低吟声,旋而又变成了高昂的嘶吼声,刺激人的耳膜。
沈熙竹的刀脱手而落,她不由自主捂住耳朵,拧着双眉,呼吸急促。
晕眩感也缠绕着洛枝,她提步靠近墙边,等眩晕感稍微弱时她试图使用异能对付那个怪物,然而异能被压制。
食人魑站起身来,讥讽地俯视她俩,嘴角噙起不屑的笑:“我拥有红月之眼,你们的计划我一清二楚。”
“现在该我了吧?”
话毕,那个怪物拼杀过来,沈熙竹和洛枝失去异能,连手中的刀也无法赋异能。
沈熙竹和洛枝的目光在空中汇合,她们被迫承受着刺耳之声,转身与那个怪物搏斗。
在怪物消亡之前,作为宿主的食人魑无法动弹,他被困在阵法之内,他只需等待怪物消磨两人最后的精力,然后收网,一切轻而易举。
而这边,沈熙竹和洛枝能做到的只是尽可能去躲避怪物的攻击,为陈翊淮拖延时间。
沈熙竹一早就知晓食人魑会通过红月之眼窥视他们,于是她故意与他们交代了一个假计划,而真正的计划早在沈熙竹跳窗而下之前就通过凝翡传达给洛枝和陈翊淮。
当时沈熙竹将灵魂剥离之水和一个熏炉交给陈翊淮,嘱咐他将灵魂剥离之水倒进熏炉,炼化一段时间后,水汽源源不断从熏炉氤氲而出。
届时,陈翊淮只需将熏炉放在阵法中的归一位,便会开始灵魂剥离。
现在,她们逼食人魑召唤出了那个怪物,他困在阵法之中,她们要为陈翊淮尽可能耽误时间。
没有异能加持的沈熙竹和洛枝,在那个怪物看来不堪一击,但它讶异于她们的不放弃,即使她们所承受的伤害与痛早已超过凡人之躯,但她们仍会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攻击它。
蓦地,陈翊淮终于现身,他将熏炉放在归一位,并以凝翡示意沈熙竹和洛枝。
千钧一发之际怪物顷刻间消散,沈熙竹强撑着受伤的身体来到食人魑面前,他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三人。
阵法一旦彻底启动,他根本无法逃脱出来。
他惊恐地怕打阵法边界,高亢着声音:“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却见沈熙竹不冷不热地俯视着他,淡淡道:“我赌赢了。”
随后,食人魑的真身从池羡岁身体里剥离出来,他怒不可遏,想要玉石俱焚,竟尝试再次召唤出来怪物。
而此时他能力大为削减,怪物都消散成了一缕缕怨气,它们席卷起一阵狂风,模糊几人的眼。
沈熙竹冲进狂风中心,洛枝紧随其后,她让洛枝先将池羡岁带出去,自己则是朝陈翊淮的方向追去。
池羡岁糊里糊涂地睁开眼,全身无力,洛枝将他捞起身,环住他的腰身往狂风外带去,池羡岁下意识想要去找沈熙竹,但被洛枝拦下。
—
许久之后,洛枝终于等到了沈熙竹,她连忙上前扶住她。
洛枝问她:“那小子哪儿去了?”
沈熙竹瞥了她一眼,平静道:“死了。”
洛枝瞳孔微微一震,蓦地愣怔住,她徐徐开口:“怎么会这样?他不是挺聪明一个小孩吗?”
沈熙竹没接她的话,打断她道:“先回去。”
洛枝提步跟上沈熙竹,她看了眼倒在一边的池羡岁,指着他疑惑道:“那……他怎么处理?”
沈熙竹头也没回地往前走,废墟里风阵阵席卷而来,她的发丝飘舞在身后,偶尔不听话的几缕头发蒙住她的眼睛。
沈熙竹顿步像是在思考,随后继续走,语气没什么温度:“池家人就等着我们现在离开好带走这位少爷。”
“池家未来族长出事这么久池家都不出面解决吗?”洛枝不解,头头是道地分析道,“为了族长位置池家人怕是巴不得他出事吧,但他父亲难道就不着急吗?就算无惧家族内乱,也该担心他的亲生儿子吧。”
沈熙竹凝视着远方,低声道,“谁知道呢。”
话毕,刚刚见到陈翊淮那一幕久久浮现于沈熙竹的脑海。
在两人交谈收尾之时,陈翊淮眸色黯淡,挺直脊梁站在狂风中,他垂眸,轻声道:“希望你守住我的秘密,出了这里我就是个死人了。”
沈熙竹一时难以消化庞大的信息量,但无奈地点头答应了他。
而在她们远去之后,池家派来的人才出面将池羡岁带回池家大本营。
他在病房里昏迷不醒,医师与他父亲池晔站在病房外交谈。
医师重重叹了一口气,直言道:“小少爷被送来时凭着他手上带着的那根红绳输送的能量吊着命,我们才能及时救治,小少爷各项数据恢复正常,现在只需要观望一段时间,应该不久他就能醒来。”
交代完后医师离开,池晔走进病房,来到池羡岁病床前,他冷哼一声:“我的儿子啊,你果然和那位代理人是故交,看来这一段时间对你的放纵让我有了大收获。”
蓦地,有人敲响了房门,池晔应允后,那人走至池晔身后。
来人正是闻山,他礼貌喊了声“老爷”。
池晔缓缓转身对他说:“闻山,你跟了我家羡岁很久吧?”
闻山毕恭毕敬地回答:“是,老爷。”
“他的记忆忘得不是很干净,偏生那是些无用累赘又是他痛苦源的记忆,我作为他的父亲,你作为他的僚属,我们是不是该替他解决这个烦恼?”
闻山嘴唇翕动,踌躇无措。
池晔打量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疾不徐道:“他得忘得一干二净,才能稳坐族长一位,你应该懂吧?”
闻山听罢坚定地回应:“老爷,我明白了。”
“这才对嘛,即日起,羡岁得接受起码一年的‘治疗’才能真正忘记,哪怕是潜意识,也会不复存在。”
—
回到桂城后,沈熙竹匆匆与言玖言澜招呼过后就上了“栖屿”二楼。
她是去主动认罪的,好过被上层领导亲自“拜访”。
沈熙竹走至一扇门前,她的手搭在门把上,踌躇了一会儿,她毅然决然地走了进去。
那扇门上有着“闲人免进”的字样以及连续的几个感叹号。
“Y”平时就是通过这扇门来到副世界回收沈熙竹的成果,并派发任务。
那扇门通向何方,每次打开都是不同的,而这次,沈熙竹似乎来到了一处密闭空间,漆黑而狭小,气氛压抑。
她提步踏进去,便见“Y”正注视着她,没有任何神色,仿佛无事发生。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一道浑厚沉闷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她循声望去,那人站在黑暗的屏风之后。
那人不怒自威:“既然都到齐了,麻烦尊敬的两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沈熙竹挂在嘴边的话被“Y”截下,只听“Y”徐徐启唇:“是我自作主张,她对此不知情,我甘愿领罚。”
沈熙竹听得云里雾里,但见自己的直属上级将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她认真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要罚也该罚我。”
那人轻嗤一声,一字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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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对Y说:“你真是带了位好徒弟,和你一样的倔性,明明心里不服,却不得不俯首认罚。”
旋即,那人又不慌不忙对沈熙竹说:“罚谁,怎么罚,不是你们能决定的。”
“我听说你们收了双生蝶,上面的意思是需要你们把她们交出来,上面要亲自审问。”
……
“栖屿”一楼。
言玖不安地问洛枝:“你们在那里发生了什么?”
洛枝泄气地躺在沙发上,回顾了一下,最后总结出:“很奇幻的经历。”
她反问道:“你们呢?顺利吗?”
言澜抿了口茶,轻哼道:“当然,我和哥办事能不顺利?”
事实上,那一整天他们都没合上眼,惊慌过度之下,所有人都会尤其紧张,行为语言就会无措,他俩尽全力去体谅各位。
哪怕被来回询问是否能安全活着,一遍遍重复,哪怕被惊吓过度的人们紧紧拽住脱不了身。
那都是求生本能,言玖言澜换位思考,他俩只是因为拥有异能所以能从容面对未知的危险。
而他们都只是普通民众,没有特异能力,更无法预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只知道要抓住救命稻草,就能活命。
在途中休息之际,两兄弟还想着法激起各位的活力,逗得各位笑呵呵,连小孩也不再哭闹。
言澜一个平时傲娇得嘴要撅到天上的人,也丢下他视若珍宝的脸面,乐呵地振奋大家的精神气。
他俩守了大家一整晚没睡,翌日一早就带着大家继续赶路往下走。
回来之时,他脸色一沉,拉下脸对哥哥说:“哥,这里的事你不许告诉她们。”
思绪回到现在,言玖明白,花月天的毁灭是天命注定,否则沈熙竹违反天道毁灭那里的行为是不奏效的。
只是眼下那群本地人民该如何安置,还无从得知,沈熙竹会被怎么定罪,更是未知数。
—
一晃一年已然逝去,“栖屿”正常营业,店里依旧忙得焦头烂额。
客人接踵而至,冷愿在前台带着标志性笑容接待每一位顾客。
那一天,店里来了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她们是结伴同行旅游的,几位旅游的上一站是一个叫做“欢雨庭”的旅游胜地。
其中一位女孩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镜子照起来,似是想到了些什么,她对一人说:“幸亏你做了攻略,提前预约,要不然我们不可能几天时间将欢雨庭大部分风景都赏遍,也不可能吃到那么多本地美食。”
那人正在找绝佳的拍照角度,记录她旅行途中的点点滴滴,她回答道:“但我查过那里的资料,好像以前那里叫‘花月天’。”
“是吗?你细讲……”
一片嘈杂之外,沈熙竹站在“栖屿”后花园,含着玉珀,烟雾扑面而来。
洛枝忙里偷闲,问了她一句:“你为什么想要重塑那里,花月天的毁灭是天命,你现在的行为才是违背天道。”
沈熙竹认真思考了答案,始终无果,于是她撂下一句:“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无聊。”
洛枝的话勾起沈熙竹对主动认罪那天的回忆。
时过一年,她已记不清当时具体说了什么,只记得最后自己对那人说:“我要重塑花月天,用我的命数来抵失去的平衡,这样就不会影响世界的秩序。”
“至于罚,我会认。”
后来,领完罚后,为了不让伙伴们看到她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她谎称自己得在“Y”那里办一段时间的事。
“Y”默许了她的谎言,将沈熙竹带到自己的地盘上修养了很长一段时间她的身体才稍微有些好转,尽管“Y”自己也领了罚。
那是沈熙竹第一次,见到“Y”如此阴鸷狠厉的神色,那样的眼神竟投在了那位上层领导身上。
沈熙竹花了近一年时间,重塑了花月天,花费了无数精力时间与异能,仿佛没有经历过任何破坏,从此那里便叫做“欢雨庭”,那里曾经的善良之辈都回去安享余年,旅游业也越来越发达,经济被带动。
那不再是穷乡僻野,更不似此前那般鱼龙混杂,是个名副其实的旅游胜地。
那里淳朴的人们认为,是上天的眷顾,让花月天重回曾经的模样,甚至发展前景愈来愈好。
沈熙竹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只听洛枝在不远处向她打招呼:“今天是‘栖屿’的周年庆,晚上记得来聚餐!”
沈熙竹嘴唇翕动,玉珀的烟雾糊住她的脸,她浅笑点头,回了句:“知道了。”
22.独角戏(一)
洛枝专门折中挑选了个离大家的住处都较近的火锅店,这附近一条街的餐饮店生意都爆好,好在她有先见之明,提前几天就预约好了今天的位置。
几位尽兴之时,沈熙竹蓦地接到了一通未知电话,她淡淡地瞥了一眼,向他们示意自己要出去接一下电话。
火锅店外隔绝了里面大部分的嘈杂与热火朝天的闲聊。
“总之,我们被困在漪澜中学了,你赶紧来救我们出去。”
电话那头急切又略带愠怒的男声传来。
“抱歉,这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沈熙竹没什么温度地说,旋即要挂掉电话。
“你不就是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吗,啧,懒得和你啰哩巴嗦,你怠职我会去投诉你!”
沈熙竹又捞起手机,放在耳边,轻声道:“嗯,请便。”
“不过我改主意了,我几分钟后到。”
沈熙竹没听对面的回复,摁下了挂断键,随即回到火锅店里。
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与几位碰杯后一饮而尽,浅笑道:“账单我已经结过了,祝我的朋友们玩得愉快,‘栖屿’每时每刻与你们同在。”
“遇到点事,我就先走了。”
“慢走,熙竹姐!”
冷愿朝她急匆匆的背影挥手,旋即又专心致志地选食材入锅。
沈熙竹的话语还在洛枝和言家兄弟的耳朵里徘徊回荡,她的背影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
冷愿正涮着肥牛卷,垂涎三尺,不经意间一抬眸,便是那三人齐刷刷的惊讶状。
冷愿不解地撇了这三人几眼,疑惑道:“怎……怎么了吗?”
言玖回过神来,悠悠地向她解疑答惑:“很震惊,她第一次向我们使用了‘朋友’这个词呢。”
言澜替他哥哥补充道:“要知道,她这个人,光看外表就让人望而生畏,满身充斥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走进她内心里更是冰冻三尺,极寒之地。”
“除了冻死,还是冻死。”忽而言澜挠了挠头,思忖后还是别扭地说道:“但你别误会,我可没说她坏话,我觉得这样的特立独行还挺酷。”
洛枝坐到冷愿旁边的位置上,将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周围喧嚣声猛然大起来,她凑到冷愿耳边:“其实他是想说他非常崇拜我们沈老板的潇潇洒洒,来去自如。”
冷愿还没回她的话,言澜先斜睨了一眼洛枝,着急忙慌否认道:“我……我可没有!”
“你敢说你一刻也没想过那种来如行云去随本心的生活?”洛枝没再追问下去,乐呵呵改口道,“言玖,你瞧见你弟没,跟小孩子一样经不起逗,急得面红耳赤。”
言玖嘴角微微上扬,望着绯红蔓上耳根的言澜道:“他就小孩子心性,还总说不赢你,你和澜不相上下,一样的幼稚。”
炸毛的言澜被抚顺了毛发。
洛枝耸肩,嘟囔道:“要不说你俩是亲兄弟。”
冷愿看着日常拌嘴又其乐融融的三人,不禁好奇起了‘栖屿’的过去,她问道:“洛枝姐,‘栖屿’是怎样开始的?”
“一开始谁也不认识谁,被上面的人安排在一起,都各怀心思,只是抱着凑合过的想法,后来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很多,困难险阻也好,孤立无援也罢,日久见人心,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沈熙竹对‘栖屿’付出的心血我们有目共睹。”
冷愿听得津津有味,又问道:“上面的人?‘栖屿’不是熙竹姐的?”
言玖回道:“简而言之,沈熙竹是原老板派来接手‘栖屿’的人。”
“来日方长,以后我再好好和你聊‘栖屿’的曾经,不过你要相信,没人愿意死心塌地跟随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且于自己没半分恩义的人。”
洛枝认真对冷愿道。
“我很庆幸自己也成为了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
冷愿举杯笑语盈盈。
—
另一边,夜深人静,漪澜中学附近街道鸦雀无声,人迹难见。
那一行人听到一串渐渐迫近的脚步声,纷纷窜起身来看。
甲男道:“来的时候还能翻墙进来,结果现在只要一靠近门口就像有什么屏障阻挡,怎么都走不出去。”
沈熙竹分辨出这个声音就是刚才打来电话那位态度恶劣,语气极其嚣张的人。
“我得先进去才能知道该怎么破门。”沈熙竹凝视着里面的三男两女,补充道,“这是道只许进不准出的门。”
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麻烦地翻墙,反正只要杵在门口它就能自己敞开,那道门形同虚设。
一行人还想趁沈熙竹进去的间隙溜出来,然而无果,她倒是进去了,几人仍是被无形屏障堵在里面急得团团转。
甲男怒怼道:“靠,那个谁,怎么回事!”
沈熙竹的视线在他身上稍作停留,随即不骄不躁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丁女挽着戊女的手,凑到她耳边呢喃道:“她到底靠不靠谱啊?”
戊女唉声叹气:“只能碰碰运气,也不是谁都遇到过我们这样的怪事。”
丁女抱怨道:“要不是高中的十年之约,我才懒得回来。”
戊女连连点头赞同,她话锋一转:“话说这里变化好大,奇怪得我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沈熙竹将几人清退到距校门口几米开外,开始动用异能,在施用前特意叮嘱他们不要随意打断她的行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几人答应得好好的。
却不曾想,不过片刻,乙男见沈熙竹的异能始终未起效果,将她的话抛之脑后。
“你闪开,我就不信天底下还能真有这种怪事。”
沈熙竹还没来得及反应,异能便被乙男推开他的动作打断,她缓缓转过身来面对几人站着,眼色深邃。
乍然,她身后出现几只食人魑,猛地将她拖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深处。
一个活生生且拥有异能的人就这么被那些奇形怪状的怪物狩猎走,何况他们只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乙男魂险些被吓没,他从地上扑腾起来,跑向剩余四人身边。
丁女心惊胆颤道:“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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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人呢?”
话毕,一道不辨男女的机械声音不知从何处传出来:“欢迎各位进入诡校大逃亡游戏。”
“五位玩家已就位,游戏正式开始。”
五人听得晕头转向,这个背后操纵者不知所云。
甲男质问:“那个谁,是不是你?别给我装神弄鬼!”
然而他的质问并没有得到回应,机械声继续没有温度道:“请前往关卡一所在地——A栋教学楼。”
丙男终于开了口,他不耐烦道:“越是配合这个人就越起劲,不管这人有什么目的,依我看我们就在原地,哪儿也别去。”
其余四人还未来得及作出统一的同意答案,机械声传来:“空荡处随机刷新狩猎者食人魑,请立即前往安全系数暂时较高的A栋教学楼。”
果不其然,周围涌现大量游荡的食人魑,正在步步朝他们紧逼。
“若有违反游戏规则者,如放弃游戏资格、惰性参游或出现作弊行为,将被即刻淘汰,并驱逐至狩猎者高发区。”
大难临头,五个人各顾各地跑向A栋教学楼。
相较于刚才在校门口附近的那番惊险景象,这里明显静谧不少。
然而好景不长,还没能大喘气一口,五人又提心吊胆起来。
“五位玩家编号分别为甲乙丙丁戊,请牢记自己的玩家称号。”
五人分别站在自己对应的编号框里。
[关卡一任务触发:按照广播提示音往来ABC三栋教学楼不同楼层教室集齐拼图碎片,并于当前位置严格按照碎片数字角标完整拼好该图,图案显现即为通关。]
“请注意,在完整拼好拼图前,每张空白碎片只有数字角标,另外,此为10×10拼图。”
“限时十分钟,计时开始。”
乙男气急败坏:“怎么可能做到,疯了吧这是!”
丙男怒吼他道:“现在保命最重要!”
乙男气焰瞬时消了一大半。
三栋楼两两之间相隔甚远,五人慌不择路,明确了分工后,立即开始行动。
每栋教学楼没有一丝风声,安静得有些过头,甚至连微弱的灯光都没有,几人都逼迫着自己壮起胆子窜楼层在对应班级门牌地下拿拼图碎片。
还要忍受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深邃而恐怖的长廊。
没人知道黑暗之下是否隐藏着可怕的怪物。
“请乙男前往B栋楼506。”
乙男吭哧吭哧从A栋顶楼一口气下到一楼,又紧赶慢赶跑到广播提示音指定的位置,506却没有任何碎片。
“抱歉,系统出错,请乙男前往C栋402。”
乙男连续几次碰到这种情况,总是刚一跑到指定位置又被突然告知提示错误了,害得他白跑了好几趟。
他跑得人都快虚脱了,他不禁怀疑是不是这个操纵者故意为之,就是为了耍弄人玩。
“倒计时十、九、八……”
其余四人的提示音并未出现过差错,于是几乎都踩着时间结束点前回到初始地A栋楼。
23.独角戏·专断者(二)
“三、二、一……”
“倒计时结束,很遗憾,通关失败。”
“食人魑将在教学楼随机刷新,请注意安全。”
一听到广播音,四人先是心里一颤,随后侵袭而来的便是怒火冲天,而乙男的身影方才出现在几人视线之中。
四人的怒火便一股脑被发泄在了乙男身上。
“你拖累了我们几个你知不知道?”
乙男冷眸凝视着甲男,平静地接受他的指责,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与乙男的沉静相较,甲男的暴怒更是一览无余,显得乙男是个宽宏大量的人。
甲男冲向前攥住乙男的衣领,捏紧的拳头洋洋洒洒挥在半空,还未砸到乙男的身上便被丙男拽停他的动作。
甲男不可置信地怒瞪丙男,眉心紧蹙,咬牙切齿道:“别多管闲事!”
随即,翻江倒海的情绪侵占了甲男的大脑,理性退居次位,他眼中闪着熊熊燃烧的火花,他指着乙男口不择言起来:“我忍你很久了,从上学那会儿起,你就这副谁也瞧不起的臭德行,要不是你在班上职权大有便利,你问问有谁愿意搭理你?”
“仗着职权没少使唤人,装什么清高啊!”
甲男喋喋不休地说,他刺耳的话语尽数入耳,乙男鲜有地动怒,他攥紧拳头,指甲嵌入肉里,他极力压抑着不满,向那几人解释道:“这个提示音故意给我报错,我白跑了几趟,我怀疑是故意让我们失败。”
乙男忽地加重语气:“现在最重要的事解决问题,不是像某些没有脑子的蠢货一味责怪别人。”
甲男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丙男遏制住甲乙两人之间的战火,冷静分析道:“我觉得他说得对,争吵解决不了问题,十几年兄弟情因为这种事分裂不值当。”
丁女原先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角落,耳边尽是你推我搡的争吵声,脑海里沉浮的只有绝望。
她现在稍微缓过神来,起身走到几人身边,无奈道:“你们再这样吵下去我们会没命的,先听听那个人接下来究竟想让我们做什么。”
话音刚落,机械声恰逢时机地打破几人的冷寂:“请五位玩家将拼图完整拼好并置于此地,然后前往关卡二所在地——操场。”
“请自行避免被食人魑狩猎,一旦被狩猎,将被游戏淘汰并极大概率成为食人魑盘中餐。”
五人暗自咒骂,手里动作却不停止,不过片刻拼图便被拼好。
那副拼图的图案逐渐显现,是一张被黑与红的大幅笔墨交织模糊的脸,朦朦胧胧。
这副拼图蓦地没有了方才的间隙,仿佛本来就是一副平平无奇的画作。
他们顾不了这么多,抓紧时间前往操场。
—
一路上,游荡着无数只狩猎的食人魑,长相可怖,不知是不是错觉,五人觉得无论自己向何处走,那一双双森然的眼眸仿佛黏在了自己身上,眼珠子随着他们的动作转动。
他们屏气凝声,小心翼翼地围在一堆紧挨着彼此前进,终于还是有惊无险地到达操场了。
只是此时整个操场不合时宜地升腾出了一层又一层浓雾,稍有不慎就可能会与自己的同伴走失。
他们在迷雾里寸步难行,为了避免遭遇不测,一行人决定就站在原地等候提示音的出现。
[关卡二任务触发:此轮为4×100m接力赛,每棒除有一位真人外还有额外的四位复制者,前一棒需将接力棒递至真人手中,若选择错误,将回到自己的原点处,每重开一局,后几棒真人与复制者位置将随机改变。]
“请注意,第一棒的复制者将在第四棒接棒后才出现。”
“四棒接力平均选错次数小于等于三则通关成功,无论成功与否,不限时间,需将接力赛进行到底。”
“剩余一人作为候补位,若有任何一棒个人选错次数大于十次将由候补人员替换。”
“硬性要求甲男站第四棒,三分钟时间抉择你们的候补者以及其余人的站位情况。”
机械声一通告完毕,五人便讨论起来。
戊女眼眸一亮,燃起了希望,朝甲男说:“正好你那会儿是练体育的,这是你的强项,这次我们一定要成功。”
戊女补充道:“为了区分我们和复制者,接棒时对一下暗号吧,就比十年之约那个手势怎么样?”
丙男连连点头表示赞成:“我同意,正好大家都知晓又还记熟了,也不会混淆或忘记。”
丁女自荐道:“那我当候补位,我一直不擅长跑步你们是知道的。”
“有你们在,这一轮我到时候也不一定上场。”
五人一拍即合,当即开始前往各自的位置,几人穿梭迷雾中,每前进一棒就意味着少个人与自己作伴。
而甲男就得独自摸索着前往自己的第四棒。
他向来自诩胆大,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但他不得不向现下的情况低头服输。
他小心翼翼地前行,人的精神在极度紧绷时,就容易对周遭一切微弱的动静或细微的声音感到敏感且疑神疑鬼。
甲男始终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自己,事实上,在他转身之前的那一刹那,的确有东西从他身后忽闪而过,他感受到了残留着扇动的微风。
他一直暗示自己只是巧合,只是心理作用的结果。
等他再转身回来准备不顾那么多一个劲儿往前冲时,刚才那一抹黑影直直杵在他的面前,狰狞地凝视着他。
那恐怖的模样猝不及防闯进他的视线。
甲男被吓得瘫倒在地,但电光火石间,那诡异的影子极速穿梭在他周围的迷雾中,忽隐忽现,最终又消失于迷雾里。
甲男缓缓站起身,腿还止不住发颤,他紧张地咽了口水,深吸一口气,鼓着劲走到了第四棒位置。
各就各位之后,机械声便提醒接力赛开始。
其余几人本以为复制者出现时起码会弄出些声响,结果他们竟神不知鬼不觉就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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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者一动不动,似乎只听取机械声下的指令。
乙男偶尔用余光瞥旁边的复制者,竟真的与自己一模一样,只怕连自己也难找出破绽。
连乙男自己也辨不清眼前的复制者究竟是找来的相似的真人还是仿生机器人,怎么能做到栩栩如生,动作不僵硬,眨眼和呼吸之间胸脯的起伏也不生硬。
他思忖着,此时他盯着的一名复制者缓缓侧身直直迎上他的目光,乙男被回盯得毛骨悚然,他赶紧收回了错乱的视线,安分地静静等待接棒。
丙男是第一棒,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出,短跑对他来说不算事儿,犯难的是几个复制者竟也能轻松比出他们十年之约的那个手势。
并且几乎是戊女比出手势的同时四位复制者也同时比出。
许是他们方才在商量之时被幕后操纵者知晓了他们将要对“十年之约”暗号的计划,于是对复制者也下了同样的指令。
丙男左右相望,摸不着任何头绪。
他们一行人被要求全程噤声,戊女见丙男难以分辨,她急中生智重新比划了了一个手语,那是学生时代他们熟知的手势。
不知为何,尘封在她脑海十年之余的记忆在此刻被揭开。
复制者终究是复制者,没有思想,只会一味执行被输入的指令,丙男立刻心领神会到戊女的意思,将接力棒递给她。
丙男将接力棒递至戊女后,仍心有余悸,生怕自己选择错了,好在接力赛没被叫停重开,他悬着的心终是放下去了。
每换一棒,上一棒比划的手势便被复制者学了去,他们就只能又通过其他手势或方式来使对方认出自己。
在最后一棒甲男拿到接力棒前,他就跃跃欲试,先前的紧张敏感情绪烟消云散,当下他蓄势待发。
顺利接到接力棒后,他风驰电掣地跑到终点处。
就在他已经在为这一轮接力赛即将通关成功而欢呼雀跃之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傻了眼。
他需要将接力棒递至真人手中,可起始点那一榜本该是丙男,而他所看见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张贴着草稿纸,纸上是一张被红与黑的圆珠笔涂画得模糊的脸。
与先前拼图上的那张模糊不清的脸如出一辙。
甲男全身泛起鸡皮疙瘩,面对这几个诡异的人,能分辨得出来真与假才怪。
他耽误了很久时间,试了一次又一次,但无一例外,每次都失败。
越是紧张越是担心犯错,就越容易错,头脑就越容易空白一片。
偏生每选错一次,机械声都会广播提示他回到自己的初始地,也就是说,其余四人同时也会听到这个此刻令甲男来说无比煎熬又刺耳的声音。
丁女本身作为候补者,需要前往候补区,她百无聊赖地等待着接力赛的成功结束,嘴里哼着小曲,结果却听到一次又一次重复的机械提示音。
她猛地站起身来,踮着脚尖望着甲男那边的情况,可迷雾阻隔了她的视野,她只能默默祈祷自己不要上场。
24.独角戏·标签王(三)
有那么一念之间,剧烈的晕厥感席卷他的全身,他“噗通”一声倒地,他眼眸里出现了无数那个人的重影,在他跟前晃晃荡荡,他强撑着眼皮终无力地阖上了眼。
甲男心底再次泛起一种错觉,这一百米似乎越跑越长,好像无形之间被拉长了距离,那一个单程绝对远超过了一百米。
只是当下他急着完成接力赛,没空去多加思索距离的事。
即便如此,广播也依旧没传来暂停游戏的事,仿佛在陪他消磨着时间,他何时醒就何时继续,直至接力赛结束。
背负着同伴给予的希冀下,他强忍着不适站起身来,继续着接力赛。
甲男累得气喘吁吁,来来回回不停歇跑了九趟,千钧一发之际他卡着次数选对了那个真人。
他情不自禁想要揭下覆在那人脸上的纸张,那人竟也没有丝毫要闪躲的意思,甲男的手缓缓伸向半空,手指微曲,轻轻动弹着。
机械声猝不及防响起来,甲男的注意力被短暂吸引去,待他再回头时,那人已不见了踪影。
弥漫的浓雾缓缓散去,大家的视野终于开阔起来,不必再谨小慎微地行动了。
“恭喜五位玩家顺利通过关卡二,食人魑风险概率将降低。”
“请五位玩家前往下一关卡所在地——A栋教学楼307教室。”
甲男此刻也无心顾及自己的形象,瘫倒在环形跑道上。
丁女双手交叉环抱自己的胳膊,她轻轻踢了踢甲男的脚,询问道:“出了什么意外,你怎么选错了这么多次?”
甲男坐起身,身心俱疲,缓缓道:“接我那一棒的人是刚才拼图里那张脸的主人。”
丁女饶有兴趣地问:“那你有没有看清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甲男泄气地摇摇头,垂眸低声道:“就在刚刚我是想要摘下那张纸看看那人的真面目,但还没来得及广播提示就来了。”
他又愤愤地捶了捶地面,暗暗发狠从这里逃出去后绝对要让那个人付出同等的代价,他可是险些丧命于此。
戊女却疑惑地对甲男说:“看身形你觉得是你打电话喊来的那个人吗?会不会是她故弄玄虚折磨我们?”
甲男仔细回忆起刚才的景象,最后他摇头否认了,思索片刻后,他又道:“我们跟她无冤无仇的,多此一举就为了弄我们何必啊,她现在不也生死不明?”
戊女挑眉道:“也是,那就奇了怪了。”
乙男倏忽间冒出来一句:“也许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丁女扶额道:“别管了,先去下一个地方吧,我一刻也不想再耽误在这个破学校里了,多耽误一秒就是在消耗生命。”
因为关卡二顺利通过了,五人这次的前行路上安全了不少,能够分得出心来观察周围了。
但从表面上看,校园里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常。
学校里没有任何光亮处,连他们极其怀疑的广播室也没有丝毫微弱之光。
他们摸黑走进307教室,里面的多媒体大屏突如其来地自动开机,那是他们唯一的光源。
他们迫不及待想要使用它去寻找外援,却被提醒没有使用权限,之后就一直停留在这个界面。
几人等待着广播提示音之际,丙男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动了动大屏,甚至他随意输入的一段数字就解开了密码。
那四人见状,赶紧围了过来,都想要上手操作一番时,发现仍是只有丙男对屏幕的触动才起效。
他们也不在意,反正只要能够与外界联系上,他们就有希望被救出去,就不用在这被当做待宰羔羊了。
丙男登录上自己平时聊天软件的账号,奇怪的是,无论他怎么刷新,抑或是登自己其他账号,甚至是换个软件,列表里都只躺着一个陌生联系人。
丙男陆续登陆了其余四人的账号,依旧是这种状况。
但在微乎其微的希望面前,他们也只想牢牢抓住一丝丝的可能。
于是,丙男点开空白聊天框,尝试发送了个“你好”的信息,但他仍对这个陌生联系人起疑。
对面几乎立刻回复了他,将他臭骂一顿,责备他这么晚发消息吵到自己睡眠诸如此类的话语。
最后一句,那头问:“麻烦有事快说。”
这句话打消了丙男的疑虑,接着丙男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将他们身上发生的事避重就轻地告诉了那人,希望那人能够帮他们报警之类的话。
那头先是被逗笑,回复:“笑话应该留在白天讲,而不是晚上,你让我睡意全无。”
而后见丙男那副认真严肃地回复自己的消息,那人承诺帮他们报警。
两边始终在保持交谈,丙男怕对面真拿自己当神经病,不停地询问着出警情况。
保险起见,他们用课桌椅将教室前后两道门赌得死死的,就怕有那可怕的食人魑出现。
他们能短暂心安些了,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周围仍没任何动静,五人都觉得古怪。
丁女坐在课桌上,有节奏地甩着小腿,她双眉紧蹙,着急道:“那个人是不是骗我们的,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丙男焦头烂额道:“我再问问看。”
忽地,戊女刺耳的尖叫传来,她伸出手惊恐万分地指着窗外,声音止不住颤抖:“我刚刚看到那外面有人影一闪而过!”
其余四人面面相觑,这可是在三楼,还能够有人御剑而行吗?
为了安全起见,一行人还是打算靠近窗边探探情况,他们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
还未拉开窗帘,一阵阵急促猛烈的敲门声回荡在教室,丙男下意识觉得是救援,大跨步过去握住门把手,却还是留了心眼。
丙男耳朵几乎贴着门,他压低声音喊:“请问你是?”
门外人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只是一味地拍打着门,门都泛起了震颤感。
乍然拍门声又绝于耳,丙男紧贴着门以便更好地弄清楚外面究竟是什么情况。
他并未听到任何人或别的东西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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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脚步声,看样子这人是想守株待兔。
骤然,多媒体大屏里传来信息提示音,丙男迫不及待想要接收到即将被救援的好消息了。
出乎意料的是,聊天框最新一条是对面发来的图片,丙男点开聊天框后先没注意到上面的消息,而是径直放大那张空白图片,竟又是那张模糊的脸,蓦地突到他眼前。
丙男被吓得连连后退,他不甘心地退出图片,怒火中烧地想要质问对方,这才注意到上面无数条信息。
无数条信息只重复着两句:游戏即将开始,还在等待救援吗?
需要我来解救你们吗?
紧接着,满屏来来回回都充斥着这两句,以及嘲讽的笑意。
[关卡三任务触发:请能在教室里找到座签的四位同学回到座位,剩余一名同学作为老师站在讲台,此关为师生彼此印象交换环节,第一轮由老师为各位同学贴上自己对他们内心真实印象的标签。]
多媒体大屏上出现了甲乙丁戊四人的印象框,大屏下便是不计其数的杂乱的标签,绝大多数标签都极其刻薄,甚至有些刻板印象,这些标签统一为红色。
少部分象征着好标签的都是绿色,寥寥无几。
“请老师拖动标签至对应学生的印象框,若老师撒谎为学生贴了非他本心的标签,教室外将随机刷新食人魑。”
“第二轮由四位学生共同为老师贴上自己心目中认为的标签,学生将使用标签盒里的实物标签贴至老师身上,若为老师贴了非本心的标签惩罚如上。”
“两轮结束后五位玩家平均坏标签小于等于二即为通关成功,若有一人坏标签超过上限十张,将被末位淘汰。”
丙男迎着背后四道灼热的视线,他惶恐不安,始终没办法下手。
四人异口同声地催促道:“能不能快点!”
丙男三下五除二地拖动着标签一一对应上去,反正这个幕后操纵者又不会剖开他的心看穿他的真实想法。
于是他违背自己的本心给自己的四个同伴全都贴上了好意义的标签。
警报声伴随着机械声响起:“完全非本意,警告一次,若被连续警告三次,则直接末位处置。”
身后的几道交错又炙热的视线弄得他呼吸困难,他紧张得捏起拳头,手心不由得冒起汗,额头也渗出了汗水。
这次,丙男将每个人的印象框好坏标签对半分,他以为这边足以糊弄过去。
现实却向他泼了盆冷水,机械声再次响起:“本意度百分之五十,二次警告,请注意警告次数。”
丙男身后传来同伴四人交头接耳的声音,此刻的他力不从心,他们一定在疯狂议论自己。
他佯装若无其事地回头瞥了几人一眼,生来二十余载,今天是他头一次站在了被审判的位置,也是头一次被自己的朋友陌生地注视着。
这种是种糟糕而难以言喻的感觉,他高高在上地站在讲台,却仿佛人人都能讽刺他两句,他只是被展示出来供人消遣评判的物件。
25.独角戏·芭蕾舞(四)
恍惚间,丙男只觉人声鼎沸,无数不知其源的指责、批评的嘈杂之音如嘶鸣咆哮的海浪灌入他的耳朵里。
教室外围聚了不计其数的食人魑,他们紧贴在门边,猛烈地拍打着门,欲强行闯进来。
在门上方那透明玻璃小空隙上,几双猩红可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教室里面。
一时间,教室里又袭来了指尖与黑板摩擦的尖锐声。
丙男终缓过神来,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这些年对甲乙丁戌的不满尽数发泄出来,他畅快地为几位贴着标签,里里外外都是恨意。
毫无征兆的暴怒、高高在上的傲慢、得寸进尺的贪婪……
十余载的友情吹弹可破,多年以来对他们积攒的怨念倏忽间如火山般爆发。
“本意度百分之百,第二轮印象交换开始。”
丙男在贴完标签后久久不敢回过头去,他懦弱地垂头,可自己身后一片寂静,倒显得有几分诡异了。
像是平时,一点小打小闹就容易激化成大矛盾,如今他将自己对四人的真实评价坦诚暴露,他们该把他骂得个狗血淋头才对。
于是,意识到不对的丙男缓缓转身,却见四人不知何时紧贴在他身后,双眼空洞无神,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把标签,迫不及待想要开始游戏了。
教室里一点也不空荡,坐满了死气沉沉学生,视线纷纷凝聚于讲台,热闹极了。
还有学生因为甲乙丁戊遮挡住了老师丙的身躯,正呆愣地歪着头凝视着丙男,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
丙男只觉得台下座位上的人都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直到他看见其中一人脖子旋了一百八十度,扫视着教室。
丙男来不及大喘气,自己的伙伴们已经毫无征兆地向他身上贴起标签,同时,座位上的学生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地拿起标签挤占绝佳位置。
空气被人群掠夺而去,丙男被淹没在人潮里,他拼命挣扎向上伸出的手也被卷入漩涡之中。
喧嚣之外,机械声响起:“恭喜达成‘标签王’成就。”
蓦地,四人神志清醒过来,他们晕头转向弄不清楚状况,方才的人潮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丁女一脸懵地问:“他、他哪儿去了?不会死了吧?”
剩余三人苦闷地摇摇头,甲男暴怒地踢着讲桌,甚至抄起椅子在教室里狂砸。
丁女没好气地扯着甲男,大喊道:“都怪你,是你约我们回来的,我接下来几周还有好几场重要的演出,我要是出事了我要你们好看!”
丁女情绪异常激动,扯着甲男的衣领推搡,甲男罕见地没发脾气,任由她去。
丁女忽地平复心情:“不过就算他死了也活该,我们拿他当朋友,他背地里竟然骂我们骂得那么难听。”
戊女想起丙男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讥讽他道:“就是啊,真会背刺。”
乙男待在角落,一言不发,眼神里溢满了那种看见蠢货的鄙夷。
短暂地陷入僵局后,提示音传来:“关卡三通关成功,请立即前往关卡四所在地——舞蹈室。”
—
丁女最熟悉舞蹈室的位置,她领着三人穿过另一栋楼来到这里。
舞蹈室外装的透明玻璃,能清楚地看见里面,一眼望去,正对着一面偌大的镜墙。
[关卡四任务触发:请丁小姐表演一首芭蕾舞剧,若漏拍或掉队将会惩罚你的三位观众,同时,若你未获得三位观众的一致喜欢票,将会被换曲惩罚。]
“现在请丁小姐去更衣室换上芭蕾舞裙,其余三位坐上观众席。”
甲乙戊刚坐上指定位置,便被凭空飞舞出来的飘带束缚手脚,连嘴部和脖颈也被紧紧缠住,三个人就像提线木偶一般动弹不得。
丁女自小就学了芭蕾,虽然现在没时常保持练习了,但完整表演一曲芭蕾舞对她来说还算是游刃有余。
只是当她从更衣室出来时,她才发现整个空旷开阔的舞蹈室地面上有无数颗图钉,尖头正朝上。
她试图将这些图钉拨到角落去,它们却像被牢牢固定在地面上,空隙处寥寥无几,她只能小心翼翼去避免踩到图钉。
再抬头时,其他芭蕾舞员纷纷就位,丁女已见怪不怪,光是这一天他们就见证了好几次莫名其妙出现在身边的人。
丁女起身,整顿好情绪,站在空位上,她的舞裙与她们相比,与众不同。
音乐声奏然响起,丁女起跳,她的伸展动作干净利落,肢体轻盈如纱,行舞连贯流畅。
丁女仿佛是只飘飘欲仙而跃动的蝴蝶,跳动时像在寻找海阔天空的自由,落地时若在虔诚地亲吻馥郁之花的花蕊。
她自己也沉浸在了舒缓的氛围里,直到她透过那面镜墙瞥见其他芭蕾舞员没有躲避任何图钉,随着节奏起舞,踩在了图钉上。
鲜红的血液浸染了她们的鞋底,只要她们一踮起脚尖,便足以见到那惨烈的模样,可她们的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神色,反倒是一种享受的滋味。
也正是这稍一分神,丁女漏拍了,险些没跟上节奏。
紧接着,观众席传来了他们细微的呜咽声,但被优雅的音乐声覆盖,丁女毫不知情。
有了一次分神,便会有第二次,甚至无数次……
音乐的节奏不知何时加快,丁女很艰难地想要去跟上节拍,结果就是她出现了更严重的失误。
尽管她已经小心翼翼地去避免踩到图钉,但由于她又要跟上节奏,又要注意脚下,一心二用,力不从心,她踩到了一颗图钉。
然后,她被刺痛得下意识停止了舞蹈动作,这时她才注意到观众席自己的三位同伴。
丁女每犯一次错误,他们身上的飘带便收紧几分力道,手脚处尚且能够承受更猛烈的束缚,可一旦脖颈处飘带的力道再收紧几分,他们便会遭受窒息的风险。
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他们还需要奋力向前曲身去够到“喜欢”键,但这样更容易被勒紧脖子,反正左右无路可走。
“丁小姐,请继续你的芭蕾舞表演。”
“另外,这轮你还未获得三位观众的一致喜欢,请认真表演以避免被惩罚曲目。”
那双舞鞋似是被施了魔法,竟胁迫丁女跳起了舞来,她双眉紧蹙,眼眸之中泪光莹莹。
而这双舞鞋丝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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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顾及有没有踩到图钉,只是纯粹地完成着舞蹈。
节奏越来越快,动作愈来愈迅速,她的身体吃不消这种高强度舞蹈。
丁女带着哭腔:“快停下,停下!我要退出!”
“检测到您的不合理请求,请问你需要换一首曲目吗?若需要换便在短暂休息后进入下一曲目。”
丁女的眼前一片模糊,除了泪水弄花了她的眼前景,她被迫急切地旋转,世界都在跟着她旋转,哪怕只能停下片刻她也要休息,于是她果决答应了。
音乐声戛然而止,舞伴们集体保持着音乐声结束前的那一个动作,仿若一座座雅静的雕塑。
三位同伴身上的束缚也恢复到了最开始的力道。
丁女赶紧冲上前去唤醒他们,但他们三个齐刷刷无力地耷拉眼皮,仿佛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没有任何反应。
丁女不死心地摇晃着他们的身体,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于是她便想着找尖锐的东西隔断他们身上的飘带,也许这样他们便能恢复神智了。
她可不想孤身一人待在这个让人生不如死的地方,要是他们也像丙男那样出事了就会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坚决不要经受那样的孤独,这样她会疯掉的……
她翻来覆去没找到任何可用的东西,最终她的目光又落在了地上的图钉。
尽管因为先前被图钉扎了脚,导致她现在看到图钉都有些后怕,但她也只能寄希望于这些散落的图钉了。
她跪在地上用力扣那枚图钉,结果到还没怎么使用力气便轻而易举摘下,不放心的她多拆了好几颗图钉,以便不时之需。
她用图钉的尖端去刺开那些飘带,虽然费力了些,但她也基本上弄断了那些飘带。
飘带散落一地,丁女终于松了口气,这样他们应该就不会被绞住脖颈和手脚,下一轮应该能轻松些按到“喜欢”键。
然而这只存在于她不切实际的臆想,在飘带被割断的顷刻之间,又有几十根飘带飞舞而来,紧紧缠绕住几人。
同时,丁女被其中一根飘带绕住腰间,被拖离开了观众席。
“请不要做违规行为,否则将受到末位淘汰惩罚。”
“曲目二即将开始,请丁小姐做好准备。”
即使现下丁女有诸多怨言也只能憋回心里,见她久久未动,舞鞋又开始操纵她的动作。
起舞后,丁女的目光倏忽间锋利起来,她心里似乎有了什么打算。
她偏要打破规则,她偏不要如你的意。
她的舞蹈动作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不同于以往的是,她在舞蹈中将一个个舞伴推倒在地,然后将舞伴的脸狠狠地碾压在图钉上。
那些被她这样对待的舞伴没有任何痛苦神情,连求饶也没有,丁女觉得很不解气,肆意地发泄。
鲜血染红了她的舞裙,舞蹈室血泊一片。
尽管在她有反抗的征兆时,操纵者便极力阻止,丁女的身上被一根根飘带缠绕,但仍妨碍不了她的动作。
直到她全身被缠绕地没有任何空隙,连呼吸的余地都没有。
“该玩家行为违规,即将末位淘汰。”
26.独角戏·暴食家(五)
丁女消失前眼角挂着的最后一抹泪蜿蜒着坠到地面,与此同时,甲乙戊身上的束缚消散,三人意识清醒过来。
舞蹈室一片寂静,没有丝毫方才混乱的迹象。
戊女捂住自己的嘴,手止不住颤抖,她声线不稳,“她、她也不见了!”
乙男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框,不慌不忙地观察舞蹈室里的情况,蓦地他注意到一处有拖拽和挣扎的痕迹,他蹲下身欲仔细察看。
甲男视线一直聚焦在他身上,他没好气地说:“我看你嫌疑挺大,从我们来到这里起,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你都好像能预知一样,根本不慌张,甚至过分地冷静。”
“每次我们讨论接下来的计划,你几乎不参与进来,除非你是内鬼我真想不到为什么每次计划都无一例外地被戳穿。”
听完他的话,乙男缓缓站起身,久久审视着他,平淡道:“随便你怎么想,蠢货。”
“你这种蠢的人,究竟是怎样走红的?还是说现在消费降级了?”
戊女没有耐心听他俩争执,大声喊道:“够了!别再吵了!”
甲男极力抑制住怒火,拳头紧紧在手心攥着。
乙男不是很会攻心,很会笼络人心吗?
他要让乙男尝尝被当作弃子的滋味,在这场游戏里,众生平等,离开权势,他乙男什么也不是!
甲男缓和了语气,诚信劝说戊女,可惜那只是报复里参杂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真心。
“难道你不这样觉得?你仔细回忆一下,每次我们讨论计划时他都在状况之外,难道他就不着急想要逃出去?又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不会丧命,更不会被困在里面!”
甲男微微曲身,双手紧紧搭在戊女的肩膀上,时不时轻轻摇晃她。
戊女有些踉跄,但还是沉下心来仔细思索这一路的经历,脑海里一次次闪过乙男漫不经心又无所事事的神色。
或许、或许甲男说得有道理……
对!乙男的确有问题,他的眼睛和寻常比起来太不同了,就像看着猎物一样……
乙男还想要迫近两人,甲男迅速将戊女挡在自己身后,两人慢慢后退。
就在气氛正焦灼时,机械提示音传来:“请前往关卡五所在地——食堂。”
甲男正色道:“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从现在开始各自各的路,你自生自灭去吧!”
话毕,他转身离去,戊女紧随他身后,她还匆匆向后瞥了一眼稳站原地的乙男,那出奇的冷静让她汗毛直立,背后发凉。
—
甲男戊女两人一路无言,甲男执着地往食堂疾驰而去,戊女也只想尽快结束这场荒谬,于是加快脚步追赶上去。
[关卡五任务触发:请两位在自己的餐位前等候厨师长发餐,切记要在下道菜出菜前吃完上道菜,否则会成为餐盘的食材哦~]
戊女一眼望去,每个餐位都被挡板隔离开,好在他俩的餐位紧挨在一起,这样两人也好交流。
甲男目光坚定地凝视戊女,安慰道:“现在只剩下我俩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戊女稍稍放宽了心,至少还有伴可言。
机械音提醒:“游戏即将开始,请立即前往各自餐位,另外,由于缺乏一位参赛者,他的任务量将平均分配给二位。”
两人一就位,传送带便开始传菜。
菜品的色相激不起人的食欲,戊女嫌恶地靠近那盘菜,甚至能闻到些缕奇怪的味道。
但只要忍过了这一时,说不准就能逃脱出去了,她慢吞吞地拿起餐具,咬咬牙将它们一股脑送进嘴里。
出人意料的,虽然菜色难看,但味道尝起来意外得不错,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最初,菜的传送速度还较慢,戊女倒真把自己带入美食家的身份,品味起每道菜的优劣。
渐渐地,传菜速度愈来愈快,快得有些不受控制,戊女的美食梦被打破,她被迫囫囵吞枣起来。
刚开始,戊女尚能对付这惊人的传菜速度,直到某一时刻她正抬眸间,自己眼前不知何时堆积了数十道菜。
即便如此,她也没收到任何惩罚的提示,试探一番后,她思忖:或许那个背后操纵者没有实时监控他们?
但无论如何,还输不要破坏规矩为好,戊女只能祈祷在吃完堆积成山的食物之前不要被发现。
事实上,不过顷刻,戊女的肚子已经撑得难以再进食,她趴在饭桌上,难受地捂着肚子。
忽地,一声声剁骨头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里,或许那就是操纵者对她的提醒。
她只能撑起身子来,艰难地将食物一丁点一丁点地送进嘴里。
然而,机械声突兀地响起:“你的伙伴味道如何?”
戊女的心脏骤然漏了一拍,她双眉紧蹙,消化着这句话。
什么叫,伙伴的味道?
戊女情不自禁地低头,她脚边竟流淌着一片鲜红。
她不敢起身去一板之隔的甲男的餐位,她呼喊着甲男,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
厨房里剁骨头的声音还在刺激她的耳膜。
一瞬间,呕吐感翻江倒海,戊女猛地用手抠着自己的喉咙,企图催吐。
她身体瘫软,滑坐在地上,蜷缩起身子。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戊女眉头紧锁,声嘶力竭地吼道,“不管你是谁,我们这一生既没做过恶,又和你无冤无仇,凭什么这么对我们!”
“我们几个人不过是结伴回母校而已,凭什么是我们摊上这样的事!你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们当中可是有公众人物的,你对我们的恶行曝光出去后会自食其果的!”
让戊女彻底崩溃的不是眼前诡谲的环境,而是她的声嘶力竭换来的只有缄默,她的绝望得不到任何回应。
还未等她从悲伤之河中走出来,原先那道发送指令不辨男女的机械声本音逐渐显现。
“很遗憾,各位的诡校大逃亡通关失败。”
戊女不由得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几分,她总觉得自己在哪里听到过这种声音,但无论如何,她也想不起来这道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
忽而,眼下食堂的景象在戊女的震惊惶恐之中崩塌,霎时间,她仿佛置身于末世,她眼帘倒映的一切都在熊熊燃烧直至一片片化为灰烬,消散于无形。
戊女霍然精神抖擞,拼了命地寻找安全之所,她逐渐在自己的惴惴不安中昏了过去,眼皮彻底耷拉下来前她的余光瞥到了一道身影。
那人似乎不屑地睥睨着她,不,是错觉,戊女想,那是一种漫不经心的眼神,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就像只是看到了一颗花、一棵草。
—
十年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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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毕业季。
刚高考完那天,甲邀请了他高中生涯的几位挚友乙丙丁戊一起庆祝毕业,地点就选在他家楼顶的天台。
晚风柔柔,星子点缀,喧嚣的蝉鸣昭示着盛夏欲来。
夜黑,天台上,丁女将蜡烛插到蛋糕中央,“啪嗒”一声点燃,微弱的光随着浅风任他天南地北肆意飞舞。
几个人纷纷阖眼,畅想着未来,毫不避讳地许下了心愿。
风将他们的头发吹得凌乱,忽而五人一起吹灭了蜡烛,于是,天台迎来了一场独一无二的狂欢派对。
青春年少不识事,多奉行及时行乐。
甲男将蛋糕奶油作为武器向乙男偷袭而去,其余几人也不甘示弱,奶油被他们胡乱涂抹在彼此稚气的脸颊。
丁女举起dv聚焦在几人身上,最初,几个人都羞于面对镜头,丁女只得追逐着几人拍。
渐渐地,其余人适应了镜头的追随,甲男不知从何处抱出厚厚堆积的试卷,然后疯狂地将它们撕扯成无意义的碎片,猛地朝上空一扔,落雪般纷纷扬扬。
几个人纷纷效仿他,他们喜于听那种折磨了人三年的东西的破裂声,dv里记录着几人的欢声笑语。
丁女蓦然将镜头反转,记录自己,她粲然一笑,“将来我要成为大舞蹈家,被所有人都看到!”
“你们呢,将来想要做什么?”
戊女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入镜勾唇笑,“嘘,以后会知道的啦!”
最后的最后,五个人在夏日微醺里碰杯,齐声道,“我们一定会有光明的未来,大家顶峰相见!到时候要一起回母校团聚啊!”
多么感人的友情,多么温馨的时刻,那时朋友都还在身边,那时来得及天天见面,那时还不用说再见,一转眼青春的独家记忆就过去了。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如果,这份美好才是少年们的青春物语就好了,但事与愿违。
如果,一切将钟表拨回到原点,未来的轨迹又该如何延伸?
如果,那只纸飞机没有乘风翱翔远方,而是被潮湿淋死,残次品该何去何从?
—
戊女昏过去后,脑海里浮现出了十年前毕业后一幕幕幻灯片似的场景。
与此同时,其余四人也同她一样,陷入了当时的回忆之中。
记忆匣子播放完后,五人一同清醒了过来。
他们晕头转向搞不清楚状况,本以为自己早已死了,结果还侥幸活着。
那是一间逼仄的房间,光明逐渐扩散它的照射范围。
房间的构造慢慢清晰了起来。
那是他们高三的教室,连位置都还是曾经的,没有丝毫改变。
他们在各自当时的座位上不能动弹半分,一串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他们担心挣扎声会将那人吸引过来,他们被迫噤了声。
但显然,那人的目的地就是这间教室,而目标应该毫无疑问就是他们五个人。
从教室前门延伸到讲台处都还未被光线照亮,仍是小片黑寂,那人走进教室,缓缓站上讲台朝向他们。
那人骤然抬眸,光线照耀在来者脸颊,终于看清那人的脸后,五个人瞠目结舌,喑哑无言。
怎么会是她?怎么能是她?
他们想,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幻之境,醒来就剩浮沫了。
27.旧怀表·命运齿轮(一)
来者的头发披散在肩上,无由而起的风撩起她的卷发,如惊涛海浪般恣肆。
些缕乖张的发丝糊住她清秀的脸庞,她伸手将发丝别至耳后,旋即嘴角漾起浅淡的笑:“你们好,我叫任霜霖,风霜雨雪的霜,春霖的霖,请多关照。”
五人面面相觑,他们在脑海里费力地检索了一番,终是想起了眼前的人来。
丁女大惊失色地盯着讲台之上的人,不可置信道:“你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任霜霖的视线被丁女的话吸引了过去,她平静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允绮,我的同桌,好久不见。”
在这场游戏里一直被叫做“丁”,突然有人喊她本名,而且还是十年未见的人,她一时难以适应。
任霜霖俯视着台下的五人,云淡风轻道:“这场游戏是我送你们的见面礼,我为你们每个人都安排了一场独角戏啊,作为被喝倒彩的主角,为你们的导演——我,尽情欢呼吧。”
“各位……喜欢我的礼物吗?”
方才窗外落起淅淅沥沥的雨,转而狂风暴雨侵袭而来。
大家不约而同扭头望向窗外,任霜霖也不例外,所有人隐隐绰绰的影子浮现在玻璃窗上。
任霜霖的旧怀表“咔哒”地逆时针旋转,时光漩涡扭曲了人的模样,滴答滴答,岁月长河滔滔不绝地奔流。
蓦地,旧怀表的时刻稳稳停留在任霜霖的中学时代。
—
那是高一下学期,正临近学期末尾,班主任隋秀芬给全班重新安排了座位。
任霜霖的学习常常排在班级前列,但她在班级上的存在感极低,属于是同学们无聊时盘点班级前十名时都会将她忘记的程度。
她不主动和同学交流,隋秀芬深思熟虑后,决定给她安排一个较活泼的同学当同桌,毕竟高中三年的学习真的会让人身心俱疲。
她要还是这种将什么都默默闷在心里的性格,很可能会影响她的学习状态。
隋秀芬思忖着合适的人选时,允绮正从她办公室外经过,她和她的伙伴们在长廊里追逐打闹。
允绮没花太多心思在学习,她经常和朋友们结伴伙着玩儿,学习虽然不太好,但明媚活泼的性格很讨同学和老师的喜欢。
隋秀芬凝视着办公室外允绮热情洋溢的模样,当即决定将任霜霖和她安排成同桌。
正好两人的性格互补,或许允绮能让任霜霖开朗起来,而任霜霖也能够帮助允绮的学习,两全其美。
他们班一般在周天晚自习前换座位,而班长会提前将座位表发在班级群里。
看见那张座位表的时候,允绮正和斐诗在逛街。
她愣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了好几遍,小声嘟囔:“啧,怎么和她安排在一起了啊,难以想象和这个哑巴当同桌是什么体验。”
斐诗凑到允绮手机前,惊叹道:“天呐,隋秀芬怎么想的,要不你申请换一下座位?”
允绮摆摆手,漫不经心道:“算了算了。”
斐诗耸耸肩,思索道:“也对,随便坐哪儿吧,我上课给你传纸条陪你说话。”
斐诗就是逃亡游戏里的玩家“戊”,她向来胃口小,因此身材尤其苗条,尽管有些过分的骨感,她也对自己的身材引以为傲。
尤其是在青春期畸形审美的影响下,她病态地追求瘦,并且这种观念在她脑海里根深蒂固,或许她的一生都将困囚于这种错误的条条框框里。
—
周天下午换座位时,允绮和她的好朋友斐诗正手挽手聊八卦,丝毫没注意到时间。
作为允绮新同桌的任霜霖,在换完自己的座位后,被其他因为允绮没来而无法换座的同学招呼着帮允绮搬书换位。
换座位结束后,允绮才姗姗而来。
她找到自己的座位,在任霜霖不经意间抬眸与她对视上后,朝她温柔地笑。
允绮一靠近,抱着歉意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是你帮我搬的位置吧?”
她从书包里拿出小零食,分享给任霜霖,柔声道:“我叫允绮,以后请多关照。”
任霜霖虽然从不与人交流,但她也总是听说允绮是个性格很亲近的人,一时间她有点受宠若惊,竟然有人主动和自己说话。
允绮仍笑语盈盈,低声对她说:“以后每周小换座位的时候,我能不能都坐在靠里面的位置,我不太喜欢坐边上。”
任霜霖怕拒绝她的好意会让人处于尴尬的境地,于是她还是接过了允绮递过来的零食,尽管她不喜欢吃。
任霜霖回笑:“好,正好我坐外面更好看黑板。”
之后俩个人的相处还挺平和,隋秀芬视察班上的情况时,偶尔看见任霜霖和允绮说话,她也挺欣慰。
斐诗下课经常围在允绮的座位边上聊天,看在允绮的份上,也时不时和任霜霖搭话。
任霜霖潮湿的一生里,偶尔投射进几缕不滚不烫的阳光,热烈而明媚,以至于她忘了那只是顺手对她扔下的怜惜,她只是迫不得已的消遣。
一切噩梦的起源是某节下午的自习课,允绮困得睁不开眼,打了个哈欠。
她将自己的书垒得高高的,安心地趴着睡着了。
而任霜霖埋头专注于自己未解开的数学题,蓦地斐诗刻意地朝任霜霖咳嗽了几声。
任霜霖抬眸见斐诗着急的模样,她刚反应过来想要去拍醒熟睡的允绮,就被年级主任逮住了。
年级主任严厉地盯着允绮,沉声将她喊醒:“现在是自习课,要睡觉回家睡去,学校不是你睡觉的地方。”
旋即年级主任将视线聚焦到任霜霖身上,凶神恶煞道:“还有你,上自习课的时候不要交头接耳,什么话这么说不完?你不学别耽误其他同学。”
年级主任转头出了教室,将她们班的自习状况通报给班主任隋秀芬去了。
允绮睡得很懵,被骂清醒后,用力地随意翻开一本练习册,然后一边不停地发出“啧啧”的哀怨声。
任霜霖被骂后只觉得尴尬得无地自容,头埋得更低了,写作业也心不在焉。
允绮见她那副模样,抱怨道:“检查的老师来了你不知道喊一下我吗?”
任霜霖蓦地抬头望着她,她手足无措,磕磕巴巴道:“我、我也没……注意到。”
允绮怒火中烧,鉴于还在上自习课,她压低声音:“那刚才斐诗不是提醒你喊我了吗?”
任霜霖不知道怎么回答,绯红从脖颈蔓延至全脸以及耳根处,握笔的手倏忽间没了力气。
允绮斜睨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算了。”
此后任霜霖每次都在她睡觉时注意老师的定向,每次都帮她避免被逮到,允绮渐渐地也不再拿那件事说她。
两人之间的氛围稍稍缓和了些,直到又一次更严重的事情发生。
任霜霖本来提醒过允绮当天会有值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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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检查自习课,但允绮执意说自己只玩一会儿手机,让她做她自己的作业就行了。
结果不出意外,值周老师蹑手蹑脚从后门走到她们座位旁,精准无误地逮住了允绮。
三番五次被通报,允绮被班主任隋秀芬请了家长,一天之内她就被批评了三次。
允绮一看到任霜霖就觉得来气,从此之后,任霜霖又恢复到曾经无人问津的状态。
如果仅仅只是存在感低她倒也能接受,只是任霜霖隐隐约约觉得全班大多数同学都对她有些莫名的疏远。
哪怕是那些与她没有过交集的人,也在面对她时表现得有些刻意和别扭。
哪怕过去了十余载,任霜霖仍然没找到她被全班那样对待的原因,那段时间她很内耗,神经很敏感,走在路上她总觉得自己在被讨论。
她知道没有人会在意她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她知道自己生病了,但她心里仍迈不过去这道坎。
她不知道的是,那件事发生后不久的一节体育课解散后,她正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书。
而另一边,则是围聚在允绮身边想要去八卦那天发生了什么事的同学们。
允绮装作不愿讲的模样,想要塑造自己不是那么咄咄逼人的形象,仿佛自己是个大度慷慨又宽容的人。
斐诗和她打配合道:“本来就是任霜霖的不对啊,允绮你替她隐瞒什么啊真是。”
斐诗接着道:“允绮平时对她有多好你们也是知道的吧,在允绮之前谁愿意和她说话啊,那天允绮就用了一会儿手机,让她帮忙看下老师免得被抓到误会了,她表面答应了,结果呢?”
边上听八卦的同学唏嘘不已,纷纷替允绮打抱不平:“你说要是没和她打招呼就算了,怎么答应了别人又不做到帮别人看着点老师啊?”
允绮却阻止斐诗继续说道:“够了斐诗,也没什么,就被批评了几次而已,无所谓啊。”
同学又是一阵感叹:“允绮你性格真好,换我我就翻脸了。”
事实是,允绮根本没要求她帮忙看着老师,更何况没有谁有义务无时无刻都要帮助别人。
这是一种道德绑架,就因为是同桌,所以就要随时随刻在专注自己学习的同时,还要东张西望帮助同桌在玩耍时承担被抓到的风险?
每个人都将那件事守在心里,所以整整十余载,任霜霖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她默默承受着她们的异样目光。
有段时间,斐诗去食堂吃饭时经常碰到任霜霖,阿姨给每个人打的菜份量挺足,但她胃口又很小,于是她便自作主张当起了任霜霖的“好朋友”。
她将餐盘端至任霜霖对面的座位,眨巴着双眼,笑语盈盈道:“霜霖,你的菜够吃饱吗?我把自己的菜分给你吧,我胃口小你是知道的,免得剩得多了浪费。”
任霜霖劲劲儿地望着斐诗,而她不屑地俯视着任霜霖,一字一顿道:“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我担心你吃不好啊。”
话毕,任霜霖来不及反应,她将自己餐盘里吃剩的菜一股脑倒进任霜霖的餐盘,连汤也扣进她的碗里。
“慢慢吃啊霜霖,我们先走啦。”
斐诗身后跟着几位她的好友,自她转过头离开后,斐诗脸上的狠厉就难以掩藏。
当那种阴暗初露水面时,其实水面之下的丑陋恶劣早已深深扎根。
只是任霜霖后知后觉,接下来她得在命运的捉弄下跌跌撞撞。
28.旧怀表·囚笼困鸟(二)
高二临近学校一年一度的体艺节,同学们纷纷踊跃报名,一改课上昏昏欲睡的模样,热情洋溢。
任霜霖和允绮仍是同桌,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尽管任霜霖已经竭力做到小心翼翼了,但还是避免不了一些闲言碎语。
那些对她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她早习以为常。
空穴来风的话,不作数的。
毕业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不能让外婆担心,外婆的身体已经经不起风浪。
任霜霖这样慰藉自己。
体育委员在讲台上讲着体艺节相关事项,顺道将项目报名也一道解决完。
在薛程提到女子800米赛程报名时,班上几名学体育的以及想要尝试的女生积极地举起了手。
左右不过慢慢走两圈,重在参与,还能在大家面前露个脸。
显然人数远远足够了,偏偏薛程将最后一个名额留给了任霜霖。
薛程不明意味地望着她说:“任同学,你怎么能一个项目也不报。”
他明显的针对只差写在脸上了,任霜霖将自己从思绪中拉回来,她瞥了一眼全班举手的人数:“可自愿报名的人已经够了。”
“我可以报其他的项目。”
任霜霖自小体质就差,还时常生病,是个病秧子,总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
如果实在缺人数的话,她可以去填补空缺,但明明有远超限额的人都想要参加。
薛程即是逃亡游戏里的玩家“甲”,他的话被任霜霖堵住,但他耸肩浅笑:“去年也是你们几个报名的这项,今年就给其他同学一次参与的机会吧,任同学怎么样?”
于是她被迫报了女子组800米,任霜霖心烦意乱,连书本上的字也看不进去。
允绮斜睨她一眼,然后冲斐诗扬扬下巴,示意她看往任霜霖这边看,两人相视,嗤笑一声。
雪上加霜的是,她们班要单独出一个舞蹈节目,全班女生都需要参加,节目负责人毫无疑问就是允绮。
课后,任霜霖趴在课桌,她将脸紧紧贴在桌面,什么也没想,只是放空大脑。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只要是体育课,薛程都会将报了长跑的同学召来练跑,美其名曰为体艺节做准备。
薛程特意向体育老师请示过,于是这股为体艺节体育项目做准备的风气被他带了起来,几乎每个在上体育课的班级都在练习。
刚开始他还会雨露均沾地指导每个同学,渐渐地,他便不管其他人来不来练跑,只守着任霜霖。
“任同学,不是我针对你,实在是你跑得太慢了,什么时候你能达到其他同学那样我也会不管你的,毕竟是为了班级争光啊。”
“所以我们开始进入练习吧,你得跟上我的速度,只要慢了就多加一圈,这还锻炼了你的身体,一举两得。”
那几天,任霜霖实在是身体不舒服,她知道向薛程请假无果,想要去找体育老师,却被薛程拦了下来。
他一改往日的阳光,对她威胁道:“任霜霖,你外婆摆点摊不容易吧,我父母经常去光顾她的生意呢,要是你家卖的东西有问题该怎么办啊?”
“她还经常来我们小区周围捡废品啊,你知道吗?非小区人员老是在那儿晃悠,吓到了来来往往的业主该怎么办,要是号召大家一起举报轰走她你会是什么表情呢?”
任霜霖忍着腹痛,捏紧拳头,最终还是向他妥协了,一刻也不准停歇地跑圈。
外婆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不能有事,更不能让外婆知道自己在学校和同学不对付。
恍惚间,她的腿无力支撑起她的身体,任霜霖直直倒地,晕厥了过去。
而事后,只换来薛程一句漫不经心的“对不起”,即使她向当时的情况包括他威胁的话语一五一十告诉了班主任。
隋秀芬将薛程叫来办公室与任霜霖当面对质,她只觉这做法真的窒息,他必然是不会承认的。
果不其然,他倒委屈地解释起来,云淡风轻地说是为了班级荣誉才让他们练跑的。
因为没有监控,更没有同学帮任霜霖作证,隋秀芬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两人各执一词,最终她也就不痛不痒地教训了薛程一顿,然后不咸不淡地安慰任霜霖。
这件事并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解决,可她又能怎么办呢?
之后,薛程便是任霜霖许久的噩梦,他更频繁地在空余时间喊她跑圈,用着一模一样的理由。
—
排练体艺节舞蹈时,允绮自己提前学完动作后便开始教她们,女孩们的动作都很灵动,学起来也快。
任霜霖时常被薛程拉去练跑折磨,精疲力尽,学舞蹈时有些力不从心。
允绮便将她单独拉出来教学,说是教学,她却让斐诗在一旁偷偷拿手机将任霜霖那滑稽的模样拍下来,然后发到她们的好友群里,供他们讨论。
允绮仍是一副乖乖体贴的形象,轻声道,“霜霖,你基础差我们就慢慢来,没关系的啦,我会教好你的。”
好友群里,是他们的嘲笑,钟凌拿这些照片去做成了泛着恶意的表情包,给她取难听且带侮辱性的外号,还口口相传,甚至到了只喊外号大家就都知道是说的谁的程度。
钟凌,逃亡游戏里的玩家“丙”,最爱定义别人,班上没几个人幸免,爱攻击别人长相,说别人长得胖、长得丑陋,还给女生的外貌打分,对女生的颜值进行排名。
却从没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人样,不,这已经不在人类的范畴里了,兴许是不知名生物。
—
终于熬到了体艺节,任霜霖到操场上时发现没自己的座位,而观众席的凳子都是班长戎旋负责的。
她询问班长戎旋后,戎旋甚至不愿施舍一个眼神,目不斜视地冷淡说:“你回教学楼找找看,可能数漏了。”
她回教室找了一圈却并没有多余的凳子,她回来告知班长,他只是若无其事地说:“哦,我忘记了,你的凳子被隔壁班老师借走了,那个老师让你去器材室找找。”
任霜霖忍气吞声来来回回被戎旋支走满操场地跑,她看不清戎旋有没有针对她的意思,毕竟他从来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瞧不上任何人。
戎旋,逃亡游戏里的玩家“乙”,冷静得过分,成绩优异,不甘于待在平行班,却意外地和允绮那一伙儿人玩得好。
任霜霖知道,她被戎旋当狗逗了,说不准这会儿他们在群里怎么议论她的傻。
后来,任霜霖决定不再隐忍了,她将他们的所作所为从头到尾地告诉了班主任。
但他们那种无形霸凌让她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隋秀芬压抑着怒火地将薛程、戎旋、钟凌、允绮、斐诗五个人叫到办公室去。
可最终,由于五人对她并没有生理上的伤害,互相也没有过肢体冲突,此事件被定性为同学间的小打小闹而已。
任霜霖永生难忘,允绮率先从办公室里出来,她自信地高昂着头,热情而张扬,只轻蔑地甩给了她一道看垃圾的眼神,旋即与她擦肩而过。
其余四人陆续出来,几人勾肩搭背,云淡风轻地聊着别的事情,甚至连一道眼神也没分给她。
在那场由他们五人主导的游戏里,她甚至连甲乙丙都算不上。
长达两年多的软性欺凌里,当真的只有任霜霖,而他们权当是一场无聊高中生活里的游戏,通关后便抛之脑后。
任霜霖站在长廊,无望地凝视着那天的倾盆大雨,她好想将一切都洗刷掉。
时光,你快些走吧,带走我的中学时代。
—
高考完那天下午,学校组织了一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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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的毕业典礼,高三全体师生都需要参加。
那是离任霜霖逃脱囚笼最近的一天,她天真的以为,命运的捉弄就此与她挥手告别。
天不遂人意,正参加着典礼,任霜霖接到了外婆拨来的电话,她弯唇轻笑,高兴地接起电话,话正悬在嘴边,便被电话那头泼了盆冷水。
电话那头不是外婆的声音,邻居阿婆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霜霖啊,你在哪里啊,孩子,快快回家吧,你外婆的状态恐怕不太好啊。”
外婆周春华夺过电话,冲着电话那头吃力地说:“囡囡,我精神好着呢,你好好参加那个什么毕业典、典礼,人生仅此一次啊,祝贺我乖孙儿长成大人了。”
任霜霖这头握电话的手都在微微泛颤,电话那头接着道:“囡囡啊,你那边能用手机吗,要是能陪外婆说说话吧。”
在人群的雀跃和欢呼里,任霜霖艰难地听到了电话那头邻居阿婆与外婆周春华的争吵。
“你这老婆子真是不听劝,赶紧让霜霖回来。”
任霜霖极力稳住她的声线,低声说:“外婆,我们典礼结束了,您等我回来再睡觉好不好,您得给我留盏灯和一扇门啊。”
“外婆,天黑了我会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您困了也得撑住啊,你是最心疼我的。”
说完,任霜霖顾不上什么,拿着手机冲出了典礼现场,她得跑一段才能上大路上打车。
外婆听过她的声音后便将电话挂断了。
只是没想到,她刚出来就碰上了允绮一行人,他们也早早离开了毕业典礼现场。
薛程将她的衣领揪住,上下打量她,随口道:“怎么这么莽撞,有急事?”
面对男女体力悬殊,她挣扎也是徒劳,她服软低头:“对、对不起,放过我吧,我家里真出事了。”
允绮夺过她的手机,然后长按关机,挑眉道:“好啦,任同学,我帮你关机了,这下你就不用急了。”
任霜霖眼泪决堤,如滔滔不绝的河流,她声音颤抖:“求求你们放过我好不好,就放过我今晚一次,以后你们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我不再能耽误了,我外婆……外婆撑不住了……”
“你们让我看去见她最后一面行不行……”
“求你们了,以前都是我的错,我不会再和你们作对了……”
薛程仍不肯松手,见她挣扎得厉害,钟凌也上前用力按着她的肩膀。
允绮嘴角漾起笑意,语气平淡:“任同学,谁知道你是不是骗人的?”
虽然毕业典礼现场节目表演的音乐声掩过了众人说话的声音,但钟凌还是不放心,顺便捂住了她的嘴。
斐诗东张西望了一番,提醒道:“把她带远一点吧,这里离那边太近了。”
于是,她被几人拖到了无人处。
钟凌将他新做的表情包拿出来给其余四个人看,逗得他们哈哈大笑,除了一脸冷然的戎旋。
任霜霖蓦地狠狠咬了钟凌一口,力道愈来愈重,她始终不肯松开嘴,痛得钟凌一巴掌扇到她脸上,她的半边脸泛起麻意。
斐诗却捧起她的脸来,轻松道:“你真会恩将仇报,我可是连自己的饭菜都会送给你,你却跟班主任打小报告,你说,我们究竟霸凌你了吗?”
“我们又没对你拳打脚踢,你又没伤没残,怎么算霸凌你呢,你肯定很气吧,我们并没有受到处罚。”
任霜霖想把手机抢回来,却被完全压制住,不得动弹半分。
她被五个人像逗狗一般折腾了两个小时,终于,他们没了兴致,允绮将她的手机抛出去,让她自己捡去。
也就是那天,他们相约到了薛程家的顶楼,庆祝毕业。
而这边,任霜霖狼狈地捡起手机,抬眸间,她瞥见了一道佝偻苍老的身影。
29.旧怀表·柿柿如意(三)
任霜霖一晃眼,那道身影便不见了,她知道,那只是她的幻觉。
天色很晚了,路上车辆来往又少,她只能拼命往家里跑,即使自己因为心中不好的预感而莫名腿软摔了好几跤,她也顾不上磕破红肿的腿,一个劲冲回家。
可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家门口时,她的双手再也无力抬起来,她不敢伸手推开小院子那扇半掩着的门。
那盏昏黄的灯光将她紧紧笼罩在温暖与光芒之下,尽管它已斑驳不堪,它尽显岁月沧桑走过的痕迹。
黯淡的光包裹着她,她却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那扇门后,外婆宁静地躺在摇椅上,手边是那把破旧的蒲扇,万籁俱寂,任霜霖的心也是。
任霜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跪在外婆跟前,一句话也没说,就像寻常的一天,受委屈的孩子向长辈诉苦,她眼眶哭得红肿,咸涩的泪盛满了一湾湖水。
任霜霖虽常为琐事哭泣,但人生重要节点里她几乎没掉过眼泪,唯二的两次,第一次是人出生时的那场注定的呱呱大哭,第二次是今晚站在离别的长桥,和她此生为数不多的拥有辞别。
撕心裂肺的哭泣,划破了十二巷的静谧。
时光,你慢些走吧,将我的亲人还给我。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五人在天台欢庆毕业。
他们举杯敬此年,敬相遇,敬未来。
欢声笑语响彻云霄,昭示着青春的收尾。
—
窗外雨势渐弱,绵绵缱绻的珠帘,打在任霜霖的心尖,尘封经年的记忆被她唤醒。
“那个任什么霖,你有必要这么斤斤计较?”
“十年了我们连你名字都记不住,你不会还对你口中所谓的霸凌耿耿于怀吧?”
“要不是你整这么一出,谁记得你!任霜霖,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改不了把自己看得这么重的陋习啊?”
“我们从来没主动对你动手吧?毕业那天扇你的那一巴掌也是你先咬人在先吧?怎么算都怪不到我们头上!”
……
嘈杂声里,任霜霖缓缓走下讲台,狠狠揪住钟凌的衣领,她眼神凌厉,嘴唇轻启:“搞清楚自己的状况,你没资格和我叫板。”
话毕,她目光游移在其余四人身上,没什么温度。
允绮见任霜霖存着报复心理,便放缓语气:“霜霖,好歹我也和你当了很久的同桌,我承认后来的事的确是我们对不住你,但在那之前我是实实在在帮你性格开朗起来了啊,你说对不对?”
“你看我们这不是受到了你的惩罚了吗,从前的事一笔勾销吧,往事随风,霜霖,人要向前看啊。”
等任霜霖将自己的目光定在允绮身上时,沈熙竹不知何时坐在了允绮旁边的座位。
那是任霜霖曾经的座位,沈熙竹意味不明地盯着她,嘴角勾起了浅淡的弧度,任霜霖有一瞬间的愣怔。
见任霜霖神色凝重了几分,沈熙竹平缓道,“不必在意我,你继续。”
任霜霖疑惑,没来由的,她从沈熙竹的眼色里看出了肯定与支持。
“对了,我也给你带了份惊喜。”
这句话是她看着任霜霖说的。
沈熙竹起身走至第一排的座位,面朝几人坐下,随后,薛程缓缓从自己的座位起身,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站至沈熙竹的身侧,神情漠然地望着众人。
斐诗惊叹:“薛程,你……你!”
“抱歉,自我来到这所可爱的漪澜学校起,你们这位真正的伙伴已经被他所替代了。”沈熙竹的下巴搭在交叉的双手,眉眼弯弯,她无所事事道,“你们离成功逃离仅输在一念之差。”
斐诗一下子了然,眼前的薛程才是他们当中的间谍,怪说不得最后他要拉拢自己抛弃戎旋,也就是说,当时如果自己选了戎旋,就有可能成功逃离出去!
而当时,她早已被这个假冒的薛程带偏了思路,离开前她匆匆瞥见的戎旋那一眼,原来并不是不甘心,而是不可置信,戎旋不敢相信自己的同伴竟选了一个假冒者。
只是如果戎旋从一开始就知道薛程是假冒的,他为什么不直接拆穿他,为什么要任由这场错误发展下去。
斐诗脑袋里一片浆糊,沈熙竹像是能读取她的心声,她平静道:“因为他是也不是他。”
斐诗接话道:“难道这个戎旋也是假冒的?”
沈熙竹耸肩,轻笑一声:“或许,谁知道呢。”
旋即沈熙竹坚毅地凝视着任霜霖,柔声道:“我已经为你解决好两个大麻烦了,剩下的就交给你自己。”
任霜霖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犹疑不决,困惑道:“你、你怎么会帮我……为什么?”
任霜霖睫羽轻颤,视线飘忽不定,她低声道,“我利用了你。”
“我知道。”
沈熙竹毫不犹豫地回答。
任霜霖似乎还要继续往下说,便被那边被晾晒的允绮一行人打断。
“任霜霖,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快放了我们!放了我们!”
钟凌这时候倒显得有骨气得很,豪言道:“要杀要剐随你便,拖拖拉拉,是不是不敢?”
任霜霖挑眉,指尖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她沉声道:“杀了你们?这么想得到解脱?”
“可我偏不让,我要让你们永远与悲恸共沉沦,要你们永生永世都承受着同我一般撕心裂肺的痛。”
“不是这么感怀中学时代吗,永远留在你们的十年之约怎么样?”
“一辈子循环同我一样受唾弃、受轻蔑的中学时代吧,感我所感,痛我所痛,生生世世,轮回于此。”
“而现实中,你们不会为任何人所想起,因为从即刻起现实里根本没有你们的存在,在这场循环的游戏里,你们也只会是甲乙丙丁戊,连姓名也不曾拥有。”
“我会时不时来察看你们的精神状态,哦对了,别妄想去死那样的好事,千方百计的弄死自己后还是会轮回到你们喜爱的中学时代,并且痛苦会翻倍。”
话毕,任霜霖一把捞过沈熙竹的手腕,从唯一的通道一跃而出,通道在她们身后缓缓消失。
—
她们回到了现实,静谧的漪澜中学。
天台之上,柔风轻拂。
任霜霖千言万语都化作了缄默。
“另外两个普通人非法获取异能,被逮捕调查录档案了,不过你放心,我争取到了他们两个的处分权,到时候我会把那两个人送回来任你自己处置。”
任霜霖双手搭在栏杆上,望着远方的灯火辉煌,不敢直视沈熙竹的双眸,她愧疚道,“我需要借助你强大的异能才可以彻底稳定虚境的能量场,所以是我透露了你的电话让薛程有机会将你引到这里来,也是我把你带到了我的控制室。”
“但我没有伤害你的异能,我只是想让你在我虚境待一会儿,你周身溢出的多余异能就足够支撑我的虚境永久运转了。”
“对不起,我的自私耽误了你的时间。”晚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凌乱,任霜霖自嘲起来,“这十年,我一直希望能靠自己的力量报复他们让自己解恨,可最后,我不仅将自己变得面目全非,改造自己以获异能,还利用了旁人。”
“十年之久,我一尘不变,没有外力我一无是处,我仍无法摆脱依赖,或许这一生我也难以实现人格独立。”
沈熙竹含着玉珀,清甜的气息扑鼻而来,烟雾缭绕双眸间。
“自私?耽误时间?我不是千金之躯,谈何耽误,况且我的职责就是处理人间杂事。
并且你似乎走进了‘独立个体’这个观念的误区,当然也不仅限于你。
每当有人终于摆脱昨日旧枷锁、挣脱贯穿青春的生长痛后,在自己热爱的领域闯出一番璀璨的价值并且实现经济独立和财富自由,接着不断扎根追求向内生长,提升自我建立自己的精神国度,最终达到人格独立的境界,一生行走在路上时,人人都为之喝彩、呐喊,为她成为独立个体的魅力而雀跃恭贺。
而一旦众人吹毛求疵地发掘出她也曾借助外力,便会被揣测有贵人扶持才平步青云、扶摇直上,甚至被众人批判不配说自己是独立个体。
事实上,个体独立并不能和脱离社会划等号,或许有的人曾一无所有,根本触碰不到复杂的人际关系网,能得到贵人相助难道不是反向证明了她的能力有被认可的价值吗?她能够有与之相匹配的实力,凭借一己之力接触到她曾经所无法企及的阶层,并借助他们的外力扶持拥有更多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更上一层楼,这未必不是实力的一种表现形式。
既然生存在社会之中,只要不触犯他人合法利益,不走歪门邪道挤占他人机遇,不违背伦理道德,合法合情合理争取社会资源并不是原罪。
往往女性更容易陷入这种漩涡,女性独立如果参加了丝缕的社会外力便会被口诛笔伐,一句轻飘飘的‘她能有今天,无非是靠有钱的某某’诸如此类的揣测而一笔带过她曾经的风雨兼程。”
沈熙竹递给任霜霖一颗玉珀,她学着沈熙竹的模样吃进嘴里,甘甜回荡在味蕾。
晚风忽地吹得迅疾起来,沈熙竹半眯着眼,平和道:“其实我想说,人不是一汪了无生趣的死潭,更像是逶迤绵亘的青峦,无论贫瘠空瘪,抑或是丰盈斑斓,彼此都紧紧相依。”
“这些年你能够得偿所愿靠得只是你自己捱过那些无人问津的日子,异能或者我的出现仅仅是额外的附加值。”
任霜霖扭头久久凝视着她,一时喑哑难言。
沈熙竹睫羽轻颤,思忖道:“抱歉,我似乎有些多嘴了。”
任霜霖却摇头道:“不,我只是有些惊讶,你是除了我外婆以外第一个肯定我能力的人。”
她呼出玉珀化作的烟雾,任它们模糊自己的眼眸,她接着道:“我给你讲讲我和外婆的故事吧,或许会很无聊乏味。”
沈熙竹抬眸,对上她坚毅的目光,浅笑:“好。”
“我出生没多久父母双双去世,所以我对他们没有任何印象,从记事起,我就和外婆住在十二巷,只听名字就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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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那是个被岁月遗忘的陈旧地。
我的童年在那个小院子里和一棵柿子树度过,那时候我还不懂得‘死亡’的含义,所以每当街坊邻居的小朋友拿父母嘲笑我时,我都会躲到柿子树后埋怨父母,常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最后索性倚着柿子树下睡着了,迷迷糊糊再睁眼时,我正卧在温暖的被窝里,床边是一盘外婆自己做的柿子饼,我知道是外婆将瘦小的我抱回家来。
我也顾不得继续悲伤了,从被窝里钻出来乖乖地坐到床边,悄咪咪将诱人的柿子饼全吞吃入腹,香甜的味道让我高兴地扑腾着双腿。
等外婆回家见我那副鼠贼偷吃的模样,她笑得合不拢嘴,我只记得那天她将我轻轻搂在怀里哄睡,像是秘语般说‘囡囡,不会再有闲言碎语了,外婆帮你打跑他们’,那天过后,真的没人说闲话了,那些无趣的大人也不会逗我说‘父母不要我了’之类的话,更不会说我是路边捡来的孩子。
夏天来临的时候,外婆不让我跟着她去溪流边捉鱼,我死缠烂打地撒泼,她才肯松口让我去。
外婆提着大桶去装鱼,我有样学样提着小桶,我赤脚走在溪流里,用桶舀起溪水又倒回潺潺流水里,偶尔踩到青苔将自己摔得狼狈不堪。
外婆专注于逮鱼,我便脱离了她的视线,前往了茂树下乘凉,结果被一群蜜蜂蜇得我号啕大哭。
外婆带我去处理后,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愧疚地低着头,她却没有批评我,只是牵着我的手,为我买了个棉花糖,我知道她是生气的,我的淘气让她担心坏了,但她没有责备任性的我。
读高中时,十二巷离漪澜中学很远,她宁愿自己过得拮据,也要将包裹在布袋里工工整整攒的钱塞给我去住宿,于是时间紧迫的高中,我很难回家一趟。
收拾行李离开前,外婆递给我一块怀表,她说那是外公曾经送她的礼物,见物如见人,能够缓解思念,可这十年来,每当我拿起这块怀表,只觉锥心之痛。
好不容易回家一趟,院前柿子又熟透,外婆安静地躺在摇椅上,只那一刻我的心脏骤停,连行李都来不及搬进来,我冲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
还好,还好,生人的温度。
外婆有个经年不变的习惯,就是算准我回家的时间,虚掩着门,留一盏明灯,毕竟我胆子很小,疑神疑鬼,闹出过不少笑话。
每次我离开,外婆只是笑呵呵地站在院门前,远远望着我渐远的背影,挥别着手,她总说‘事事如意’,我总道‘柿柿如意’,总归她也顺着我的心思罢了。
那时她站在院前送我离开,我恋恋不舍地回眸,却见外婆欲言又止,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呢?我想,我一辈子也不会知晓了。
高考完那天,我天真地以为参加完毕业典礼后,我的人生将与他们再无瓜葛,可惜事与愿违。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与外婆别离的场面,以至于我以为我已做足了心理准备,也能够承受唯一挚亲的逝世,可直到那一天我才意识到,‘死亡与离别’这个课题我一生都学不会。
其实那天本就是外婆人生的终点站,无论他们拦不拦住我,外婆都会离我而去,只是我不甘心连外婆的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外婆我现在过得有多富足,有多自在,不用拘泥于那一方小院,也不囿于琐碎。
我的外婆叫周春华,春华秋实的春华。
外婆,如果您听到我说的话了,就来到我身边吧,旧怀表无法再承载您盎然的灵魂啦。”
听罢,沈熙竹凝视着她,温声道:“任他寒霜凛雪,我终久逢甘霖,你的名字很好听。”
“祝贺你否极泰来,在此时此刻迎来了久违的十八岁,也祝你余生风禾尽起,岁月长安,只管向前走,永远别回头。”
话毕,沈熙竹的身影倏忽间消失于天台。
任霜霖心里郑重地向她道别,一如她郑重地向外婆告别。
风止间,一只蹁跹的蝴蝶栖息至她指尖。
自外婆离世后,那块旧怀表的时间便也被封锁在过往,一别经年,彳亍的指针在今日迎来了新生。
夜的尽头,任霜霖耳畔响起了多年前与外婆的对话,那把离弦之箭在今夜归弓。
那时,她烦恼地坐在门槛前,愁眉苦脸,她沮丧道:“外婆,我似乎很平庸,就像院儿里柿子树下潮湿的泥土,我无法强大起来,甚至不知道我能否求来一份安稳的生活。”
外婆躺在摇椅上,慢悠悠地晃着蒲扇,瘦瘦巴巴的脸上漾起笑意,她只道:“孩子啊,活得平庸才是遥不可及的难事,一味好高骛远容易忘了来时路,或许最初你我只是想要柿子树开花。”
……
任霜霖醍醐灌顶,如今这份安稳她小心翼翼地珍藏,裹挟着思念一生行走在路上。
是了,她因恨意而不断挣扎着向崎岖之巅攀爬,殊不知那份耿耿于怀将她困宥于半山腰,如今她总算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平庸,因为正是寡淡的自己靠自渡消解了恨意,并拾起无惧悲欢离合的勇气。
30.日不落
翌日,沈熙竹近晌午来了一趟“栖屿”,正值饭点,店里很冷清。
冷愿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翻看架子上的书籍,蓦地她长叹一声,把眼睛睁得水灵,她好奇地问沈熙竹,“熙竹姐,以前店里的那两只小猫没养了吗?”
沈熙竹正在绾发,整理额前两缕碎发的手愣怔住,洛枝与她对视一眼,心里想:这丫头怎么对那两家伙这么耿耿于怀……来上了多久班就念叨了多久。
听到冷愿的话,沈熙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神色显得有些错愣,结果言澜的脸色先一步沉了下去,他咬着牙说:“书中自有颜如玉,看你的书去吧,别管有的没的。”
冷愿嘟囔着嘴,不解道:“言澜,你怎么比猫还容易应激啊。”
言澜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又有几分不对劲,但他悟不出来哪奇怪。
言玖打圆场道:“等到了那天你自然会知道,现在还是先来尝尝我做的新品?”
“哦。”冷愿眉眼弯弯,旋即倾身凑过去,半眯着眼睛,疑惑道,“但我总觉得有一场风暴在等着我。”
“而且我最近老感觉背后凉凉的,就好像有人盯着我似的,还有这店门老是自己敞开,再比如明明店里很宽敞,我却总有一种拥挤感,呼吸都不顺畅了,我耳边还经常出现莫名其妙的说话声……”
冷愿掰着手指一一列举,她迟疑半晌问道:“难道‘栖屿’是有什么说法吗?”
言玖欠欠儿地冲她一笑:“亏心事做多了是这样的。”
冷愿忍无可忍,摁着言澜揍。
言澜防备地后退,举手遮住脸,没好气道,“喂,别打脸啊。”
“我又没使劲!”
言玖习以为常地端走方才做的新品,自己尝了起来。
总的来说,是一派和谐。
另一边,沈熙竹提步上二楼,坐在她的专属办公椅上阖目凝神。
洛枝双手交叉抱臂,倚靠在门边,似是思虑了很久,她缓缓开口:“你为什么要招一个普通人,以后这种情况肯定不再少数,总有一天会暴露,要一直瞒着她?”
沈熙竹揉着跳动的眉心,慢条斯理道:“招个普通人是上面那位的指示,她要我这么做想必有她的道理,但招到谁就是缘分了。”
蓦地沈熙竹托腮挑眉,慢悠悠说:“况且我看你和她关系挺要好的,她一口一个‘洛枝姐’喊得多甜。”
洛枝差点没站稳,这感觉就像被一记重拳砸在腰腹快呕血而亡,她扭过头连连否认:“我可没有,没有的事。”
沈熙竹背部往座椅后一靠,似笑非笑道:“哦。”
忽地她正色道:“洛枝,让店里那些亡魂不要随便出来吓人……不然就全部驱逐走,让他们找别的避风港去。”
洛枝认真地点头。
洛枝的手里霍然出现一条手串,她撑在沈熙竹的办公桌上,晃着搭在手指间的手串。
她审视般说:“有人点名道姓说这是你的东西,而我们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沈熙竹眼睛半眯,她犹豫良久欲伸手接过手串,洛枝却将手往回收,她又问:“看来的确是你的东西,我得去处理一下麻烦了。”
“还有,我想问很久了,你的红绳哪儿去了?”
洛枝冷不丁一问,又勾起沈熙竹在花月天那段日子的回忆,她没有作答。
沈熙竹稍稍失神,洛枝敲了敲办公桌,歪头盯着她。
沈熙竹启唇:“洛枝,你把黑市盯紧点就行,暂时倒不用处理这边,还有,我想把花雨庭交给你管理,这两天我会把权限交接给你。”
洛枝一惊,这些年沈熙竹几乎没对任何身外之物付诸心血,花雨庭是唯一的例外,而她竟然要将它交给自己管理。
洛枝没有直接应下,她犹疑不决,她情不自禁问:“为什么?”
沈熙竹摆摆手,站起身绕到她跟前,凝重地望着她,旋即笑意温软:“因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洛枝心神不安,但没再追问,她转身离开。
沈熙竹叫住她,她云淡风轻道:“把手串处理掉,不要让这个世上留下它存在过的痕迹。”
洛枝思忖着道:“明白了。”
—
沈熙竹又坐回办公椅,思绪漫游。
如果不是洛枝提起红绳,她大概都要忘了池羡岁说的话,他说过任务结束过后会将红绳还回来,时过一载,池羡岁又人间蒸发了,就像多年前那次。
也不知道是敌是友,她不能否认花月天里池羡岁对她的帮助,但他终究是池家人,两人注定在不同阵营。
思索间,窗外忽地天色阴沉,浓云压迫大地,狂风大作,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过后暴雨如注。
沈熙竹波澜不惊地望着眼前的非自然现象,果不其然,忽明忽暗的窗口边,那位不速之客再次出现。
除了深邃的黑暗,她身上再无色彩,轻薄的黑纱笼罩她全身,她像是从中世纪古堡走出的旧人物,撑着一把黑色雨伞缓缓走进屋,雨水还滴答滴答往下落,拖沓沉重的鞋跟声回荡在房间。
她所经之处都迅速褪色,变成如她一般深邃的黑。
她自顾自地收伞,淡淡道:“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我来你这避避雨,好久,不见。”
沈熙竹就像黑白电视里的角色和她进行对白:“Y,我的上司,你不太对劲。”
不速之客没有理会她,将伞放在收纳架,仍在自言自语:“天,先认输的人就万劫不复,是我赢了。”
沈熙竹不知道她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只得将她敲晕放在躺椅上,她就在一旁煎药,苦涩的气息萦绕满屋。
Y骤然发疯似地挣扎起来,幸好她被药物藤蔓紧紧缠绕,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拼命地动弹,抓狂地吼叫,灵魂仿佛被剥离出来,哀鸣与尖锐的嘶吼传递出她此刻的痛苦。
沈熙竹见状只得硬将药物送进她嘴里,旋即她凝聚异能压制她的动作,终于,她平静了下来,她的手自然垂下,手指微微弯曲。
她眼也不眨地凝望天花板,问沈熙竹:“我在做什么?”
沈熙竹眼皮也不掀起来,严肃地回:“你现在适合回你该回的地方好好静养,别糟践自己的身体。”
她撩开衣袖还有衣领,沈熙竹顺手递给她一面镜子,一条条黑色的脉络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攀爬,并有蔓延全身的态势,尤其是她脖颈处的黑色脉络,已有爬上脸颊的苗头了。
这时候她倒乖巧起来了,她对沈熙竹说:“我知道了。”
沈熙竹收拾着残局,她随口问:“你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到时候你别出师未捷身先死。”
Y仔细思索起来,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刚有要走的动作便停下了,差点忘了自己此番来是有事情要交代给沈熙竹的。
正欲开口,房门被不合时宜地敲响,来人是荼蘼小姐。
被准许进来后,荼蘼尴尬地觉得自己刚才该转身离开。
Y一看见荼蘼,便不疾不徐地走到她的跟前,仔细端详她,沈熙竹来不及阻拦只得扶额叹气道:“我就知道……”
Y毫无神色地俯视着她,荼蘼从未见过这个浑身散发着诡异气息的女人,她这副模样着实让荼蘼不寒而栗。
Y牵起荼蘼的手,轻轻摩挲,氛围却尤为诡谲,她平缓道,“好孩子,你就是荼蘼啊。”
沈熙竹咳嗽一声,她对荼蘼道:“我、我的上司。”
Y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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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任务就交给荼蘼小姐了,麻烦你在未接到我下一步指令的情况下,持续了解池家的动向如何?”
荼蘼眼睛一亮,自己总算能对大家有点作用和价值了,她一扫先前对她的恐惧,迫不及待地问:“真的吗?我能去做任务了?”
Y被荼蘼的反应逗笑,她挑眉不怒而威:“可爱的孩子,当然了。”
沈熙竹见荼蘼这般雀跃,拒绝的话悬在嘴边,但池家人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谨慎得不得了,宁愿错杀也不放过一个人,依照荼蘼的能力很难做到动态跟踪他们。
Y将这么危险的任务交给荼蘼,她的心思真捉摸不透……
Y一离开,霎时间,整个房间恢复了色彩,斑驳陆离。
—
今天是荼蘼最后一次除怨,从此她便会恢复肉身,能够切实感受世界的点点滴滴。
荼蘼背过身,缓缓脱衣漏出后背,沈熙竹拿出Y方才走前留下的泛黄的咒书,照着上面的内容一丝不苟地在她身上画着咒文,但凡出了一点差错都可能功亏一篑。
笔刷扫过的皮肤处,残留丝缕灼热感。
她的脸颊上只有几笔简单的咒文,画完后,荼蘼被沈熙竹要求坐在阵法中心,宁心静神,必须心无杂念。
沈熙竹在阵法之外低声重复咒语,只要三盏烛灯重燃,荼蘼便能重获新生。
但这是个漫长的过程,稍有差池便会被怨念扰乱心神。
荼蘼再睁眼时,不知到了何处,她见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许漾。
仍是雪地里,昏黄的路灯下,与过往不同的是,这次,狼狈的是许漾,而她手里撑着把伞,抵御落雪。
见到他是意外之喜,尽管雪花落了他满头,荼蘼仍下意识上前替他遮雪。
许漾抬眸,眉梢染笑:“荼蘼,我终于找到你了吗?”
荼蘼深知眼前的人不是真的许漾,或许只是一场白日梦,可她却不忍心伤害他,她温声道:“是我。”
许漾起身摇落头顶白花花的雪,他俯身倚在她肩颈,低沉着声音:“那这次就别离开了好不好?”
“我身边是最安全的,留下来吧。”
听罢此话,荼蘼的眸子蓦然冷冽了下来,伞霍然从她手中滑落,雪落在她的睫羽,她凝神思索。
许漾断不会说这样的话,也好,这样她能毫无留恋地从白日梦清醒。
真是个失败的赝品,连本人的万分之一也不及。
“各自安好,许漾。
我坚信你也为了第二次生命而努力向上攀爬,就像不落的太阳。”
荼蘼毫无神色地撇开了许漾伸来的手,刹那间,她回到了现实。
沈熙竹已然坐在一旁抿茶,见荼蘼清醒过来,她浅笑道:“恭喜你重获来之不易的生命。”
荼蘼久久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她还无法完全适应能触碰能感受的滋味,一切于她来说都是新奇的。
眼角难以觉察的泪像珍珠般坠着,她惊喜得一字一顿道:“熙竹姐,这是我的第二次生命,谢谢你,还有‘栖屿’所有的伙伴。”
沈熙竹又抿了口茶,她叹了口气说:“荼蘼,你不该应下她的任务,池家没有那么好对付。”
荼蘼面不改色,她莞尔一笑:“可这一切值得不就行了吗?”
“况且我应该算是‘栖屿’的一员吧,我也想拥有自己的价值。”
沈熙竹轻笑一声,戳了戳她的额头,嘱咐道:“和我搭伙前,那三位可是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悟性高,能力又强,我自愧弗如,从今天起,你跟着他们训练吧。”
荼蘼问:“冷愿小姐她是否知道……”
“她暂时不知道,不过总有知道的一天,顺其自然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