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物异志》 源 我是一个道士,修了四天道的道士。 准确来说是老道人也就是我师傅,他在把我捡回来的四天前我还不是个道士。那时候,我应该算是个……嗯,通俗点来说那是叫乞丐。 他捡我的原因我一直都觉得有点扯淡,因为他很不礼貌的指着当时跪地行乞的我说我命格不凡,但又仔细查看了我的面相之后遥遥叹息了一声说了句可惜是早夭之数。 就在我心中暗自腹诽这闲的蛋疼的老家伙快点离开别耽误我讨生活的时候,那老道似乎很是纠结,然后蹲下身子一脸认真的看着我,问道“但你与我有师徒缘分,要不要跟我去山上做道士?” 我当时犹豫着,并没有马上答应下来,因为我是从北方逃难过来的,起先被几个胡广佬骗到山上去,说是一起做那什么替天行道的义士,结果进了土匪窝。 我寻思,这天天饿肚子的鸟日子倒还不如落草为寇,从此吃香喝辣快意恩仇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但显然,我被他们严重低估了。每天被安排和一帮子不知哪拐来的低智流民在山上给人洗衣拖地,狗都不如。 后来,有人把咱这个窝给点了,官府上山剿匪,那些平日里吆五喝六的英雄人物,一个个跑的贼快。 我看形势不对,也跟着偷溜了去,路上,那些人在各个当家的房间院子里乱成一团,都想捡点漏子。 我则不然,逆着人群偷溜去厨房,心说你们这帮二货仔子,不想着拿两窝头,天天惦记着金银珠宝,小心有命拿没命花奥。 揣着一口袋窝头,扛着两袋米面的我,从山后小道装成被捉来的肉票。可那帮天杀的官兵非要说我这抗的是赃物,得充公去。他姥姥的,欺人太甚! 自山上下来,我讨要说法未果,既离了那贼窝,那寻思着找个正经活计吧。 时年南海货运航道开通,一时间不少内陆的水运也迎来了新一春。那段时间码头上缺人的紧,我站在大批和我同样褴褛的流民中间,最后一批名额了。那管事的手愣是被我抓着不放,无奈之下只能选了我去。 码头上的日子并不好过,体力活干的人头昏,尤其是我这种长期没怎么好好吃过饭的。大概是真怕我死在了码头里不好听,老板差工头给我多结了两天活钱,让我另寻他处。 站在街道上,望着人来人往,牵手带娃的一个个平常人,我把那辛苦赚来的十几个钱揣在兜里,想着,自己这么个无用人还能做什么呢? 思绪百转间,我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他“那个能…能吃饱不?” 仙气飘飘的老道人一抚下巴上的羊角须,点点头,但随即又反问了我一句“你很能吃?” 我赶忙摇了摇头,回道“不能吃不能吃”但想着这样骗他也不太好,就又小声的补充了一句“但也吃的不算太少!” 老道人像是没听到后半句,他伸出手在我脸上摸了摸,我不太懂这些,只是感觉那老家伙的手很硬,几根手指在脸上骨头那边捏着像是铁钳子一样。他一只手捏着我的脸,另一只手慢悠悠的掐着手诀,真像天桥下算命的。 过程持续的不长,老道人收回了手,他从怀中取出手帕擦了擦,看着我满意的点了点头。我被他看的心里有些发毛,然后见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喊道“张嘴!” 我愣了一下,就在我疑惑的同时,老道人先前那只手又伸了过来,卡住我脸那么轻轻一捏,顿时我嘴角遏制不住的被他弄开。 那铁钳按的人生疼,老道人探头将我嘴里看了个干净,随即不咸不淡的说了句“你肝火挺足啊,心肾不交,想来平日里也没得什么清闲,跟着我好生调养调养。” 我一听这位颇有几分架子,于是斗胆问了句“老道,你再帮我看看还有啥毛病呗?” 老道人白了我一眼,他没好气的伸手在我头上一敲,说“没大没小,怎么和为师说话的?” 我被这一下打的脑壳胀疼,整个脑子都晕晕乎乎的,只下意识的说了句“是,徒儿错了!” “听你口音,北边来的?”老道人捡起我后,他让我把那些随身带的都给丢了,说什么出世之人,何须俗物傍身。 “嗯,我老家在河州,逃荒来的。”我跟在他身后,人群里,老道人闲庭信步,我则腿上跟戴了块枷锁一样,行动艰难。 “师傅,咱这是要去哪啊?”我有些茫然,行走在人群里,却莫名有种恍惚,好似我要去的不是道馆而是轮回。 听到我的话,老道人轻轻哼了一声,他半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下巴上的羊角胡子也同样。老道人衣衫翩翩,他将手腕上搭着的一截红绳慢慢放下。那细绳没有拖地,往来人却似看不见般,那红绳拖拽着系在我手腕上,带着我往前。 以前我老听别人说起什么往生路往生路的,路上多险阻,路上故人渡。 迷迷糊糊间,我好似睡了个大觉,一睁眼,自己正趴在一个人的背上。 夜晚山路多崎岖,老道人背着我一步一步行走在山野里,往来萤火寥寥。 “醒了?”老道人没有回头,我轻轻嗯了一声。 一路上,就跟做梦一样。老道人脚步轻快在山间行踏,一路上路过山村,走过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最终来到山顶。 望着面前不大但错落有致的一间间茅草屋,我有些呆愣的歪倒在地。 赶路回家后,老道人脱了外衣,一边往里走,一边随意吩咐道“里间左手边第三间是你的,去打水洗个澡,冲冲你身上的晦气。” 见我还傻愣愣的坐在地上,老道人从一间屋子里出来,随手丢了个玩意砸我头上。 我吃疼的喊了句“嘛呢?”见是个窝头,顿时脸上笑嘻嘻的搁哪嘿嘿嘿。 “吃完赶紧打水去,山上水缸空了。即入了我道门,便要讲究个衣行得体。”说着,他指了指旁边小池子处两个空着的木桶。 我一边咀嚼着窝头,一边嘟囔道“这都走一天了,徒儿两腿累的不行,要不明天吧?” “你那是走一天吗?”那道人在里屋就开骂了起来,显然脾气暴躁。我见他换了身不那么严肃的衣服出来,手里捏了个瓷瓶,从里面倒了倒,滚出几粒斗大的药丸出来,他手一伸说“来,尝尝。” 我看着这黑不溜秋的丸子,心说这玩意不会是啥街头卖艺吃的那种大力丸吧?我可听说了,这东西就一堆发霉的玩意炒出来的,吃多了能吃死人的。 没想到这老头看着挺正派,私底下竟然卖这种缺德烂裤裆的玩意。 老道见我神情越发古怪,二话没说,就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边嚼还边说“诶,这好东西,活血化瘀生筋补气,你要不吃以后可就吃不到咯!” 我看他不像演的,也拿了几颗丢嘴里尝尝,那药丸味道甘甜,如嘴里倒似糖豆,吃着还有股地瓜味。 老道人嘿嘿一笑“好吃吧,这叫精力丸,可是祖传配方了,不过这地瓜味可是为师在原有的方子上改良出的,在不破坏药性的情况下,还能……” “师傅,你这地瓜烤糊了。”我嚼吧嚼吧就把药丸咽下去,伸手再问老道要。 老道哼的一声,收起小瓶子指着门口的水桶说“赶紧去,打水地方在山脚下。” 我暗骂这老道真抠门,但一想到来时上山那截路有多长,心里就一阵发苦。 山路并不好走,我磨磨蹭蹭的拿着那两桶水下去,走到一半本来精疲力竭但突然腹中一暖似有无穷精力正缓缓酝酿。 我挥了挥肩膀,感觉到身上轻飘飘的心说“还真是仙丹妙药!” 从山下打水回来,老道已经点起了炉子。 夜晚,清风摇曳,我躺在硕大木盆里,闭着眼。老道人手里则拿着块麻布,他每擦一遍便开口默念起一句咒语。 老道人说,这是洗身,我们修行之人入门乃是大事,需要清洗凡俗身,抹去不净事。 一边享受着搓澡带来的快乐,一边忍不住的开玩笑道“师傅,您以前做过搓澡师傅?手法这么老练!” 说完脑袋又挨了一下,老道人笑骂道“嘴里没个把门的,要不是白天算到你和我有缘,怎么也不会收你这泼皮回来。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罪,让我老人家在这把年岁了还要替你收拾。” 我一边假意附和着,却仍是满脸悠哉的望着草屋棚顶。 “怎么流落到这儿的?”老道人摘去我身上的一片叶子,他从旁舀了勺清水,浇灌在我头顶。 “逃荒呗,家道中落又赶上仇家上门,不就只能往外地去嘛?”我无所谓的说着。 “我看你命里是富贵命,但不知被谁给改了一道,如今多灾多难,却也命硬。”老道人坐在我身后。 “改命之后有道天坎,需渡过才行。”老道人说着这些,我却是无所谓的摇了摇头,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是问他“你都看出来了?那为什么还要收我做徒弟?” 老道人只是板板严严的回道“我与你有师徒缘”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听到他继续碎碎念道“也不知怎么就是与你小子有眼缘,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奥。” 听到这些话的我心里其实还是蛮开心的,尤其是经过这些年的磨难。 我打了个哈欠,像是自暴自弃了一般,说道“反正这么些年也就这样过来了,再说了,在这世道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老道人在我开口说出那个死字后又敲了我头一下。我有些怒道“老家伙,你再敲一个试试!” 他瞪了我一眼,恶狠狠道“叫师傅!” 等我洗完搓干净,已经入夜极深了,老道人给了我床被子后指着旁边一间屋子让我住下,明日再去见师祖。 末了提醒了又提,说“明早你可千万不能睡懒觉奥!” 我满口答应下来,在回到那屋棚里后,抱着被子直接躺床上了,累了一天,脑袋在沾着床板的同时,眼皮已经先行一步的合上。 那一觉我睡的很香,脑子里就像突然空了一块,再没有那些阴森恐怖的梦,似乎时间都可以过的十分缓慢。 这一觉就睡到了大清早,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我,就感觉被子已经被人扯开,当时还嚷嚷着别闹让我睡会儿,接下来就是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我彻底清醒过来。 “诶!疼疼疼!”被老道人扯着耳朵从床上拉起来的我,在彻底清醒过来后,被老道人气呼呼的骂道“都日上三竿了,你还没起来,昨晚为师怎么和你说的!” 我揉着耳朵看了眼外面的日头,确实太阳高升起了,只是敲了眼还没系腰带的老道人,嘟囔了句“您不也是刚才起…” 这一句似乎戳到了老道人的羞处,就见他老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似乎在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老道又扯了扯我的耳朵,语气似是辩驳一般,他假模假式的吼着“为师都给你气上头了!孺子不可教也。” 接下来,等到快要正午了,我这才收拾妥当,在老道人那气的发紫的脸庞的注视下,走到正殿屋外。 站在门外,朝里张望,那尊持剑天人旁边那挂在房间里阴影处的祖师爷画像,蓦然回首是问了句“师傅,祖师爷叫啥啊?” 老道人骂了句“那关你啥事!记住步骤了没?赶紧做,完了还得去做饭去!快正午了。” 我哦了一声,只是当我刚要郑重其事的做起昨晚教的道家拜门礼。 双手交叠,分别两手的拇指和中指捏住敬香的一截,面朝祭坛目光只盯着那香炉,朝前拜去。 清风吹拂,我睁着眼,虽然看不见但能感受到那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在我身上滴溜溜打了个转,随即便来到那手中香烛上,烟雾很快散开。 二拜时,树枝摇曳,头顶的树荫缝隙间有光斑照在我头顶,我感觉头顶一股热流,但在老道人的注视下也不好动。 三拜之时,在老道人咬牙切齿的目光下我才记起来,要念诵咒语的。 这敬神有敬神咒,拜山门也有拜山门的说法,我这一着急忙慌的就给忘了。 在看向祖师爷画像的时候,我开始念诵咒语。屋子里没有动静,倒是烛台动了。 我惊呼一声“祖师爷显灵了!”但见一只松鼠从桌上跳了下来,吱溜一下就蹿上旁边的树上,消失不见。 “三拜之后去敬香,麻溜点!”老道人见怪不怪的提醒我。 我屁颠颠的跑去旁边拿香。恭恭敬敬的在一旁的火炉里借火,给祖师爷上香。 烟雾渺渺,道人凑过来盯着那烟上升腾起的样子,表情很认真的说了句“祖师爷很高兴!” 我当即大惊,心想着难不成还真有神显灵,于是扯了扯老道人的衣角,问他“帮我问问祖师爷,我以后可能发大财?” 老道人想也没想的就回了我一句“滚你的” 我疑惑不解的问“祖师爷咋还骂人呢?” 老道人气的在我脑袋上敲了三下,他没好气道“是我说的!” 完了,他让我旁边等着,然后老道人自己取了三支香,在点着后恭恭敬敬的也敬上,同时嘴里默默念叨着什么。 我现在倒是闲下来了,毕竟只要做了那一套后剩下的就没什么了。 等过了好一会儿,念叨完了的老道人这才笑意温和的转过头来,摸了摸我脑袋。 其实我还是很抵触他这样的,一个看上去就不是那么让人很信服的老人,摸着你脑袋跟看媳妇一样盯着你笑,这换谁谁不瘆得慌。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栖云宗第四代弟子!对了,你俗家名字叫什么?”老道人一脸正经严肃的问我。 我下意识的回了句“童盂” “童盂…铜盂,载水载物,有容乃大。名字不错,那你的道名就叫一盂吧!”老道人说着,自己又念叨了几下,似乎很是满意。 “一盂?这啥破名字啊!”我小声嘀咕着,但看到老道人那满脸微笑,似乎想改已经不可能了。 于是顶着个一盂名字的我,就好像要在这道观住下,而且要住很多年的那种打算。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这其实只算是我的一厢情愿,因为后面的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想象。 劫 日头赶紧,借着忙活一顿饭的功夫,我里里外外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屋子是老房子了,沥青铺满土屋,房梁上盖的红布也都掉了颜色看上去灰蓬蓬的。灶台旁的米缸面缸留有不少存货,看样子确实不愁吃喝。 老道人作为十里八乡唯一的道士,受乡亲们爱戴,莫说有事求上门来,便是平日里无事发生的节庆,也都有好些念恩的村民来此送些东西。 道士不比那些赤脚医生,也可以说是婚丧嫁娶的重要话事人。每逢谁家有事,都得请先生,道人去那边瞧瞧,地位不比村长低上半截。 日上竿头,这总算是吃了顿像模像样的饭菜,我这正美着呢,老道人早早吃完让我收拾了便领我前去馆里唯一的祠堂里。 烛火摇曳,那里摆放着一些牌位。 闻着空气中阵阵熏香,似有清铃在耳边响起。我想起小时候太爷过世,家里请了那么几个老法师来,黄烟阵阵,我抹了抹眼睛里的沙,见老道人已经率先拜过一遍,这才拉着我轻声说“早上见得那是祖师爷,待会儿我领你认认你师爷师公他们。” 我点点头,随即在众多牌位上扫过,状似随意的问道“师傅,咱这门派叫什么?” 屋檐上站着着麻雀,它凑着脑袋张望向屋内,外面风和日丽。 老道人将手里点燃的供香递给我,他教我敬香的手势姿势,慢慢道“栖云宗,记住了,咱们是栖云宗的人,这天上天下虽然不似从前,但你可不能给咱们师傅师祖他们丢脸。” 我嗯了一声,莫名觉得心里暖暖的,好似有了些牵挂。 说起大劫,老道人带我来到一间屋子里,他一把老骨头此时弯腰蹲在一个柜子前,伸手扒拉开一堆黄布,从那堆杂物里翻出一个大黑坛子。 “来,接着,小心点啊,别给我磕着了。”道人歪着脑袋将坛子递了过来,我在接之前就预感那坛子不对劲,如今受到上面的重量心里叫苦不迭。 开小差的功夫,手上差点没抱住,这吓的老道人脸色煞白,他赶忙上手扶稳,同时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骂道“让你稳着点稳着点,毛手毛脚的。” 我讪讪一笑,看着老道人如此稀罕,我也不由得好奇道“这里面是啥玩意啊?”委实是这一大罐子真的不轻,以我的智慧自然是猜不出里面是啥,难不成是个封印几千年的大妖怪? 老道人自顾自的摇了摇头,一副江湖老骗子的口吻,说道“百年前,天下道法式微,世间妖魔横行。然而,一位惊才绝艳之大家横空出世,其人丰神玉朗,其才法冠绝无双,正是我派立教祖师,李天一!” 我咂摸着嘴,但很不合时宜的问了句“那,这和这坛子有什么关系呢?” 老道人一副怅然神情,他娓娓道“祖师爷立教之后,便升仙而去,肉身被业火焚烧,留下这蕴含真人气运的道法神灰!此物,有祖师爷灵性庇佑,便是凶残恶鬼也断不敢沾染。” 我听的眉头一挑,眼神冒光。 老道人命我将坛子放在阳光底下晒伤一会儿,自己去屋子里拿了支毛笔出来。 他双手将笔横着架在手中,诚心诵念。我站在一旁虽然看不明白,但也没出声打扰。 片刻,老道人双手一翻,他睁眼之后,将笔在坛子封盖上比划着写了起来。 我是见过人家道士画符的,据说绘制符箓极耗心神,说用的是道行,何为道行咱也不懂,只是看着老道人画的是行云流水,脸上神色极为认真,不消片刻已是面色涨红像极了之前在学堂念书面对着圣人古卷时拿笔四顾心茫然的我。 随着他动手越来越快,那坛子上盖着的地方被他写了一圈后,表面掺水的地方竟然渗出了金色? 我望着这一幕脑子有些发木,待看见老道人手腕一转,将笔侧着顺着坛子扫上一圈,把露出来的金色液体全裹在笔上。做完这一切后,他长舒了口气,颇为疲倦的将笔递给了我,吩咐道“去山下把笔洗了。记得念送神咒。” 我点点头,接过笔一溜烟小跑去了山下。 “真是神仙啊!”我心中大定,连带着脚步也轻快了少许。来到小溪边,掏出怀里的小本本看了几眼默念几遍上面的咒语。 老道人说,我今日之劫并非死结,可解。 我一边回想着他教我用什么手法擦拭,一边回忆起之前的事情。 河州离此甚远,我一路漂泊,也曾求助于无数人,可最终,那追赶二来的怪物不可避免的将一切都碾成齑粉。 “要想活命,你得往南,再往南去!” 我盯着手中慢慢浸泡在水中的那支毛笔,发了会儿呆。但看见笔尖沾水不化,想到上面是否为金粉,于是又拿了起来,在手里捻了捻。“真硬。” 是的,那鼻尖液体凝固不化,好似金器打造,我伸手想着要不掰一点下来,以后跑路了也好当盘缠。 就在我摆弄的时候,手上一阵刺痛,莫名其妙的被拉出个小口来,那我一阵气的。看着手里冒出来的小血泡,似乎才想起老道人的叮嘱。 “用,送神咒来。”我忙念着,三遍之后,用黄纸擦拭,果真,上面凝固不化的金水变做细软,慢慢流下。 我心觉神奇,将毛笔在水里洗了洗后又捻起一点金色水沫放在鼻子前闻了闻。 “香?”我有些好奇,这看起来古怪的东西竟然散发出一阵淡淡香气。只是一晃神的功夫,水里便多了个不速之客。 一条通体泛红的大鲤鱼不知何时游了过来,这山下小溪联通着附近一条大河,常有村民来此看到有大鱼因为体肥给搁置在浅滩上。 望着那条红鲤,见它身上是肉色夹杂着一节一节的大红,看起来喜庆的紧。 我两眼直勾勾的看着那鱼,鱼也一眨不眨的瞪着两只浑圆眼珠望向我。也许是刚刚吃的太饱,要换作平日,这么一条傻不拉几的大鱼在我面前,那可不得捞上来吃了,但如今见着它,却全然没了那方面的想法,只嘴里嚷嚷道“算你运气好,再不跑小爷就拿你回去下酒了。” 我如此吓唬着,却也知道那蠢鱼怎么能听懂人言,何况我还没有酒呢。只见小鱼缩了缩身子似是害怕,它尾巴和两侧的小翅扑腾着,嘴巴一张一张吐着气泡。我见它有趣又看了会儿,发觉这厮是在小口小口吞咽着我手中毛笔上的金水。 这一幕让我觉得新奇。 我没急着拿将笔拿走,而是让笔尖轻点着水面。就见那大鲤呼呦一下游到我笔前,张着嘴巴,那笔尖流出来的金色顺着水淌进了这鱼嘴里。 我惊愕的无以复加。成精了!这鱼成精了! 那鲤鱼努了努嘴,开始往肚子里吸水。随着第一口的吸入,鲤鱼尾巴一摆,转而身子肉眼可见的涨大了一圈,我瞅见那鱼身上的红痕越变越小且极为规整,两红相间的肉色越发明亮。 两口之后,接着那鱼的已经比来时大了一圈,而嘴边鱼开始长长的鱼须已经拖拽着像是小胡子般头升肉芽,粉嫩无比。 我呆愣在原地,也不知道该不该跑。心说,我这蹲在岸上的,这鱼哪怕再妖孽,总不能长出两条腿来爬上岸吧? 很快,那支有不少年头的毛笔上头金色已经全化,金水被大鲤吞个干干净净,接着笔肚上的墨迹还夹杂着貌似朱砂的赤红也尽数化为绯红落入鱼腹。 受到我款待的鲤鱼嘴巴一张吐出个大大气泡,像是在感谢我的款待,它身子滴溜溜一转,整条鱼变得极小。 我揉着眼睛,好像刚才一切都跟做梦似的,可在那水中的鲤鱼还在,只是不再如小猪大小,反而浑身上下闪着金光,如片柳叶。那小鱼缩小到小拇指大小的时候,突然从水里一蹿飞出水面。 直到这一刻,我心里那颗大石终于是压在了身上,我心如死灰,想起了已经死去爹娘,哥嫂等等。这鱼真成精了。 我哆嗦着,抬起手中的毛笔对着它,却见那鲤鱼悬浮着绕在我手腕上极为灵性。我深吸了口气,想到之前也算是我喂养它的,如今应该不至于害我。于是道“鱼兄?” 那鲤鱼成精的家伙,长不过寸余,头有肉角,身长四爪,这是…化蛟了? “记得用送神的法子,完事吹三下。”脑子里莫名想到老道人临行前说的话。 我心一横,这时候有什么法子就用什么吧。于是,我鼓起腮帮子狠命吹了三下,呼声里,面前大鲤化作的小蛟消失不见,手上的毛笔则金光熠熠,上头刻画有一条蛟龙栩栩如生。 我拿着笔,手上颤抖不已。 … 山上老道人估摸着时间我也该回来了,可山道上空唠唠的,只有只松鼠抱着个果子在那四下张望。 “怎么去了那么久,笔没弄丢吧,那笔可是祖师爷他…”老道人见我跑来,他没好气的就要开始教训。 我顶着他的训斥,赶忙把手里的笔亮给他看。老道人当即脸色大变,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他嘴巴这这这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花了半晌功夫,我这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一通。 老道人一边笑一边叹,他望了望我,又看向那支笔,笑道“此物与你有缘呐!说起这化蛟,倒让我想起师祖当年游历凡尘,曾在大江潮头拦下一恶蛟,恍惚间,已有百余年了。” 我看向手中毛笔,发现笔上蛟龙图案头顶却似缺了一角,尾巴也好像被刀砍断,模样甚是怪异。 “师傅,既然祖师爷那么厉害,那为什么咱们这混的这么差?”听多了老道人的絮叨,我不免开始在想,他是不是挂羊头买狗肉的老骗子这回事。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老道人回身望了眼正殿,殿内,阴影下,祖师爷的画像微微浮动,好似在回应老道人的注视。 “那得从五十年前说…” 我正襟危坐,准备听一听这关于我门中一段兴衰的往事,就见老道人张了张口,半晌他才道“主要当时我不在,具体的细节也讲不上来。” “得!”我不屑的啧了一声,老道人见落了面子,连忙拉我回来。 “先别急着走,为师还是可以说一些其他的嘛。”老道人给我拽回来,我一脸无奈的听他继续道。 “当年道门繁荣,门中弟子无数,我是其中一位记名后生,正巧轮值下山去为一户人家办理法事。我还记得是去给人家举行超度,人死以后,有风水先生给看了墓地,我过去也就是打个照面。耽误了有小半个月,再回山上时已是满目狼藉。” “我在山道下碰到其他师兄,然后得知了事情内情。当我下山后不久,一位疑似妖族的大修找上门来。当时山上几位师伯都在,可还是发生了冲突,最终,宗门覆灭。” 我听的有些唏嘘,老道士双眼泛红,似是回忆起他的往事。 他说“我活这么大已经没机会再去找什么真相了,只是想到昔日道宗昌盛…” 老道人泫然若泣,我看的难受,只能在旁默默候着。见他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块拇指大小的物件。 看着老道人手心握着的那截玉印,我疑惑的目光投来,他把那东西摊开在我面前,道“为了找回我派掌教玉印,我足足花了三十年的时间。以后,等你继承了为师衣钵,这就得由你来守。” 老道人掌心温热,这个白头发的老人像是将整个栖云宗最后的气运都摆放在了我面前。 我自认是一个无用之人,可在老道人的注视下,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认真的点头道“好!” 但我其实还有一个疑问,就算宗门覆灭,那按老道人的说法,我派在道门中威望甚高,不应该就他这么一个独苗吧? “那其他弟子呢?”我询问着。 老道人摇了摇头,一脸的意兴阑珊,他说“事变之后,其他侥幸存活下来的师兄弟们,有心气的自去南国寻那妖王的麻烦,而其余人为了避祸,纷纷转投他门,闭口不谈我栖云宗之事。为师自幼便是宗门养大,如今,宗中再无他人,只有我继承衣钵,想要传承下去。” 往事如苦酒,饮者知其痛。 我拍了拍他肩膀,老道人唏嘘一阵,反而安慰我道“总之,先把你的事情处理掉吧。关于你的命劫,我需要知道一些细节。” 他起身,将已经准备好的一盘熟朱砂端起,接过我手里的毛笔把我领着走进屋去。 我观察到今日门中与往常不同,门框柱子上贴了不少黄纸符箓。屋子里四角上摆放有神位,且每个神位前都立着尊小人在那。 屋子东北角有个水盆,上面罕见的没有虫子飘着,老道人弯腰从缸里捞出一面铜镜来,背刻有阴阳鱼。 我瞅了一眼问“阴阳镜?” 老道人撇了我一眼,呵呵笑道“认识?” “早年家里也曾请过些大师来,和他们攀谈知道的。”我接过老道人递来的铜镜,把它郑重放在门框上,用木楔给它固定。 老道人去准备其他的道具时,给我简单普及了点修行界里的知识。 “铜镜之物有善恶,分阴邪。一般,市面上卖的那种铜镜,摆放位置得当也能算是一件镇物。而这面镜子是玄门底下卖的,算是被加持过有灵性。” “玄门?”我好像听过,但一般这都像是街头巷尾里传的那种异志类话本里的东西,骗骗小老百姓还行。 “嗯,衣服脱了”老道人布置的差不多了,端着朱砂,掐着笔走到我面前来。 我麻溜的将上半身衣服解了,随即在脱裤子前我问了句“这裤子也要吗?” 老道人把我肩膀一抓,伸手拿那铁钳似的手指在我背后捋了一圈后,点点头道“不用,趴床上去,待会儿给你画符你别乱动。” 先前,老道人说想知道些细节,于是我问道“从哪开始说呢?” 我双手叠在面前,拿着毛笔的老道人无所谓道“想到什么说什么呗,就从你家起怪事说起。” 灭 ?早年,有过这样一桩秘事,说是前朝皇帝做了个怪梦,梦到自己皇位上坐着位道士。 那道士衣冠楚楚,半截脸上不似活人而是兽皮,他两眼竖瞳夜能放光,嘴里还念叨着“篡兄夺帝,非天命也。”然后就把皇帝给吓醒了。 特下旨,在民间搜查类似的道士,一经发现就地处决。 后来这命令就变成了曲杀,各种冤假错案,民不聊生。这事天上看不下去,于是连连天灾加上底下民众起义最终推翻了王朝改了新历。而为了安抚那些冤死的道士,专设了野神孤仙之职。 这些因遭不公横死的道士中,有那不愿去投胎的,便可领了供奉牌位当一位野仙,等攒够功德便可转正。 世间很多事情都讲究一个名分,有了天上认可,那些野仙便借此进入寻常人家,成了供桌案上的家仙。 家仙存在便有更多不便,比如地方上供养家仙的和不供养家仙的天壤之别。而后面促使新皇动刀的则是因为家仙存在实实在在动摇了国之根本的赋税。由此,天子震怒遂,得上苍首肯后,统一收缴所有野仙安置在天子城外近郊。而不受管的,丝毫情面不给就地捣毁祭坛,轰烧神位。 而在这些人里,有个童姓的庄稼汉子偷摸藏起了一个,并立下血誓,以后代首生子嗣性命供养,以求荣华富贵。 … 屋外山风渐起,树枝被吹得晃动但迟迟不见大雨。 下午还晴着的天,这乌云说来就来,到了夜晚,那积攒不得的阴云终于是开始沸腾,似乎是有什么妖魔借风声雨势要兴风作浪了。 躺在床上,左右也不得安生,我辗转着起身看了眼手上系着的红绳,心说这老道士到底靠不靠谱啊? 门口的老树不知何时被推倒了一截树枝,那枝干砸在屋顶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条,屋子里,用以计时的水冕正滴答滴答的落着水。 压抑的氛围又让我不可避免的回想起了那天夜晚。 屋外黑风肆掠,屋内一块块神像轰然倒地,其面孔碎裂纷纷流出黑血。 …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焦躁着,背上的水渍尚未干涸,我趴着的身子很是僵硬,但想着老道人就在隔壁,他提前激发我体内咒怨,就等着那东西自投罗网,如今只要我稳住,不要慌,只等事情平息就好。 “冷静,冷静…”我一点点小口呼吸着,回忆起白天学到的内容。 家仙生前多为散修,受香火供奉后本身也具备灵性,故而不似寻常鬼物,是以神通广大,需以雷霆手段震慑。 又念了遍静心咒,感觉身子都暖和了些许,屋外杂音渐弱。 突的我心情慌乱,好似预感到了什么,转头望去,听到屋外,老道人呔了一声,继而喊道“妖孽,我乃栖云宗弟子李本缘,识相的赶紧走我不伤你,若是纠缠不清,还当我将你神魂奸灭,杀你个魂飞魄散!” 随即,脚步声起,无数枝丫乱颤,院子里有狂风席卷树叶的声音,听的人耳根子发酸。 嘭的一下,房间内的大门被人狠命一撞,那房檐上挂着的阴阳镜亮了些许。本来如此大多声响,这脆弱木门应该当即被撞个粉碎,可在我看去时,那木门晃都没晃,好像之前不曾有人动过它似的。 与此同时,屋角里,那些黄符纸人一个又一个的发出些光热,我揉了揉眼睛,方才好像看到有个纸人动了下身子,但再看去时,又觉得刚才一切都是幻觉。 “冷静,冷静…”我自我安慰着,原本,背后一直没什么动静的符号突然变得滚烫,就像烙铁灼烧在皮肤,这莫名疼痛,使我疼得在床上打滚,眼泪都险些流出。 而这时,老道人的声音像是飘渺仙音般,于四面八方传入我的耳中,他喊道“抱元守一,不要胡思乱想!” 屋外,狂风大作。 一席道袍随风飘荡发出猎猎声响。已是花甲之龄的老道人单手持握那截桃花木剑,但见他另一只手上捏着个古铜青绿三清铃,随着他手腕高抬。铃声响起,十数张黄符从他口袋飞出,那些赤黄之物贴着桃木剑身,游走于老道人身侧,这位衣袖飘摇的老人眉眼如电,他喊道“休逃!” 随着他怒目而视,屋檐上,那攀爬在屋脊位置的怪物尖声嘶吼,它面目可怖的样子像是受了极刑之后的产物。 轰的一声,黄符飞出,触及怪物周身黑暗其上雷霆窜出,犹如爆竹声响,噼里啪啦是乱做一片。 那团不知什么的秽物身形矫健,见雷霆落下,身子一起一落竟跳去其他房檐。 老道人眉头一挑,他脚踩道门羽步,手里铃铛不停,右手拿剑开始在空中挥舞,口中念念有词,是曰“风雨雷电,听我号令!济渡夜魂,慑服邪精!”铃铛声里,道人右手食指叠放在中指第一指节后,拇指内侧贴着桃木剑剑柄,指尖与食指相对,他口中咒语声毕,周围狂风骤然加剧。 屋檐之上,那怪物捶打下,屋檐上的茅草尽数下落,露出里面的夯实泥板。 “找到你了!”那片阴影里,一双幽绿的眼眸透过泥板上的缝隙,似乎能看到藏在屋中之人。 一股飓风将它拉扯下,老道人一步跃起,他单手提剑做个向下劈砍的动作。 “诛!”一字念出,道士眉眼染上金色,好像一瞬间变成了尊裹甲天神。 那怪气包裹着的阴物尖叫着却避无可避,硬是被老道人一分两段后留下凄厉身子远遁出逃。 一击之下,桃木剑虽已被侵染,但比斗中,心气更甚。 “老东西,死!”那怪物咆哮着,嗓子里似乎有一千只虫子在尖声鸣叫。 老道人果断弃剑,手中丢出三道黄符,分别为风神,水师,火君的祝词。 怪物嘶吼着,一溜烟跑开。 趁这个空挡,没了武器的老道人一溜烟跑到我这屋子里。见是老道人进来,我赶忙要起身,问“怎么样了师傅?” 老道人进来太快,脚下没看清踩到一截木棍被绊了一跤,这下他诶呦一声,骂道“让你好好收拾,什么玩意乱扔地上?” “出来!”门外那货嘶吼着。 老道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他问了句“你家供的这什么玩意,还挺猛。” 听到老道人的话,我也无奈的撇了撇嘴,见我一脸委屈,老道人也懒得再训我,他四下找了找,见屋子里忘了准备,随拍了下脑袋,一脸的“大意了!” 我看屋内不少纸人符箓,就问“咱这不是有不少法器吗?不能用?” 老道人本来因为疏忽正没出撒气,见我搭话,于是直接骂我道“你能拿擀面杖擦屁股吗?这符箓法器他用途都不一样,屋子里的是法阵,阵上请的,里间供的都是守岁的福神。诶,算了,回头在给你好好上一课。现在,我得去隔壁屋拿点东西,你去拖它一阵。” “啊?我去?”我眼睛瞪的老大,一时间竟不敢相信这是老道人能讲出来的话。 似乎早就考虑好了,他一指桌上的毛笔,道“这蛟龙乃神物,如今你既已与它结缘自当有它护着你。没事,你只消拖片刻,我拿了东西就能稳压它。”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老道人转头给我屁股来了一脚,他没好气的骂道“你这没出息的,为师一把岁数了还得替你打生打死,让你冒这点险都不干。” 我心里委屈,但料想老道人说的没错,于是心一横道“师傅,我去!” 老道人还没高兴,就见我又问“要不,咱再商量一下!” 似乎是没想到我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老道人嫌弃的踢了我一脚,他骂骂咧咧道“丢人玩意。” 我也委屈,但看见他招了招手,让我过去,就见他在我手心上贴了两张黄符,是为保命。 “待会儿你出去,往前跑,见着就反向,不见就向前,总之能绕圆绕圆。”老道人提点着,我点点头,看着手心里的黄符,问“这怎么用?” 老道人珍重道“它必然要来抓你,你只需要把黄符贴在对方身上,能拖一时。”后看了下我后背,满意的点点头说“机灵点。” … 屋外阴风大震,房门打开的同时,老道人一股脑的窜了出去。 那阴物本欲去追他,可随着我出现,连忙调转头来。 我在那埋头狂奔,心脏打鼓般。 “你是最后一个!”那怪物嘴巴哼哼,连吃十数人后,如今早已今非昔比。 从一个屋子飞快奔向另一个房间后,老道人在床头柜前翻了翻,最终,他找到一张书写有特殊花纹的符箓。 “弟子李本缘奉请玉符真人助阵!”他双手交握,一只手在案台上的朱砂盆前蘸了蘸,于眉心处用朱砂画了个天眼。 而就在所有人都没察觉的地方,正殿内,一道牌位前的供香猛地短了一截。 “徒儿莫怕,为师来救你!”老道人将那张符箓贴在自己的胸前随即,眼眸锃亮。 跑了不到几步,我便被那大鬼从后抓住,可那家伙在一碰到我身子时竟然似抓着炭火一样双手冒烟。 即便手上刺痛,那怪物也不肯撒手。 “靠他个老道人坑我!”我辈抓得手臂吃疼,一股脑将手里黄符拍了过去,但被对方反抓着双手那么一抖都掉落低上。得亏那怪物是虚的一团气体,不然我受这一下,指不定就得断胳膊瘸腿了。 绕是如此,我也不好受。大鬼身上的寒气夹杂着恶臭。 就是死,我也得先让你灰飞烟灭。我被激起血气,怀中毛笔射出金光。 身后狂风烈烈,不知从哪冒出来几十号纸人飞在半空,那些或拿刀枪棍棒,或披甲覆剑,纷纷招呼着手里兵器朝那怪物抡去。 纸片做的刀剑,竟然对这鬼物有奇效。 老道于身后踏步二来,他一只手提着那怪物脑袋,一只手则负于身后,尽显宗师风范。 “徒儿,莫怕!”老道人眼眸里露出明亮的光来,他脸上挂着一抹随意的笑。 随着他的到来,那鬼物身上阴气飘散,似乎被一股巨力压碎,怪物嘶吼着身子不可遏制的被丢掷到了半空。 话音落下,老道人从怀里摸出三根香来,手指在香头一撮,上面顿时烧了起来,老道人看也不看,就朝身后一扔,那三支供香如同飞针一样钉在一旁的泥地里。 半空中的鬼物撕碎的脑袋瞬间就长了回来,阴森面容下,一双碧幽幽的眼珠子凸出,上面布满血丝看的人心惊肉跳。 已是换了一副宗师气度的老道人将我护在身后,他抖了抖手腕,周围那些赶来的纸人纷纷列队在旁,他语调生冷好似一瞬间变了个人似的,他说“你若识趣我便不杀你个魂飞魄散,如若再敢为祸人间,贫道自当替天行道!” 大鬼眼里满是暴戾,只见他身子蠕动一下,无数墨汁喷洒,纸人避之不及皆被污染纷纷失去灵性,跌落在地。 老道人眼神一凌,冷哼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脚踩道门罡步,手中符箓笔直似长剑,他朝天喝道“灵官请下盖宝塔!” 周围疾风起,鬼物周身不知何时起了一层稀薄雾气,随即便见一座五方无色玲珑塔盖在大鬼身边。 那鬼物身上蠕动,塔中,那厮疯狂挥动手腕却撼不动那轻薄如蚕丝的宝塔。意识到蛮力不可取,那鬼物身子蠕动化作烟气。 老道人双手轻叩,似在敲门。随即宝塔收缩成绳将那试图逃窜的家伙牢牢捆在地上。 接着两张黄符朝天上一甩,嘴里念叨着咒语。我听不太清他到底说了些啥,耳听得最后一声喊的很响,他道“奉请五雷真君降妖魔!”话必,天上两道黄符雷霆交加,老道人手指一点,一道雷霆劈下,他连连点了十几下,地上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那大鬼避无可避,被一道雷霆给硬生生炸出原型,原是个瘦消秃噜皮的胖鬼。 老道人不屑的嗤笑一声,手碾符箓,他朝那鬼物走去,只听得嘭的一声,老道人所在的脚下猛地出现一只脑袋,朝着老道人一只脚就是狠咬。 异变突起,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着老人被拽到了地下,突见那原先示软的鬼物此时露出狰狞笑来。 “徒儿!”这时候有个声音在我脑子里回荡。那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出现在我脑中,我猛然惊醒。 老道人面色如金纸,下巴上的山羊胡也被自己吐出来的鲜血染成红色,我望向他所在的方向,看见老人半边身子都烂了,手中捏着块碎裂的玉简,心中不由得一怔。 明明不久之前,这老家伙才向我夸下海口,说什么从今往后,这道馆就是你的家,你以后跟着我好好修道念经,以后呢给咱们道门传承下去,就好… “师傅!”我连忙从门口赶着过去。看着老人的同时,那两团鬼物却是合二为一,原是一身两头,一公一母的双子煞星。 我拖着老道人的身子就往屋里跑,等退到墙角,我四下找着拿了一堆符箓却发现自己根本不会使用。 屋外大鬼慢悠悠的一步一步走来,我急切着在屋子里翻来覆去,将桃木剑,黄符,罗盘,八卦镜什么的一股脑的揣身上,可那些无灵之器终究只是死物。 老道人约莫还剩下一口气,他指了指旁边,说了句“道…神…灰…” 说着,老道人身子萎靡下去。 我赶忙去往老道人身旁,看着他已经垂下去的眼帘心中无限悲悯。 “别死别死,求你了!”我抱着老人,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望着老人那惨白没有血色的脸,我心里涌生出无限悔意。 大鬼在撞碎了大门后终于是进了屋子。在看见角落的我时,眼睛眯成一条缝,似是在笑。它一步一步的走来,就像猛兽小心的走向自己的猎物。 我大口喘息着,脑子却是愤怒到了极点。 屋外,那三节香烛还未燃尽。屋子里老道人的眼眸未曾彻底闭上,而就在那鬼物扑上来之际,我将身旁的罐子砸碎,里面铺洒出来的灰烬飘在空中。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定格了般。 老道人似乎又抬起了手,他身子挡在我的面前,脸上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而就在这一刻,我好像看见他又消失不见,就仿佛刚刚出现的一切都是幻觉。 大鬼愕然,随即身子滞留在了空中,它瞪大了双眼,嘴里好像在骂着“老家伙”这三个字。 突然,这团大鬼身上燃气了虚白火焰,那大火如同一场雨,大鬼躲闪不急,只能在火中被烧的吱吱作响。 灰白雾气中,我冲了过去,握着那支奇怪毛笔的手狠狠抵在那鬼物的心脏上。 直面它的脸庞,在那具满是扭曲到可怖的面孔中,泛白的眼珠瞪大了死命盯着你。我无法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它没有常人所拥有的漆黑瞳孔,布满血丝的眼眶里充斥着鲜血和愤怒。 “你欠我的,这是你欠我的,我都要一个一个讨回来!”那厉鬼转动着脸,一张张人脸狰狞的看向我,纷纷发出惊人的咆哮。 我直视着他眼底里的疯狂,回以怒吼道“结束了!早就结束了!你吃了我家几代人,杀光了所有姓童的,你还不够还不满足还要杀我!” 那大鬼嘶吼着,想要挣扎,可他越是如此,我没入他的心脏便越深。 那些涂抹在我背后的符箓仿佛滚烫的血一样,灼烧着我的躯体,也在灼烧面前罪恶的灵魂。 “你答应过我,要世代供奉!”大鬼两颗脑袋一起嘶吼,我看着它眼底里的疯狂渐渐消散,那萎靡的身躯开始化作一滩污浊的臭水。 “我可以…保你…世代…富…贵…”透过它的眼睛,我似乎看见了百年之前,那个曾经和我有着几乎相同面容的先辈。 “结束了!”我闭上了眼,从淤泥里滚出,仰面对着房檐。 天空一道惊雷劈下,我猛地一惊,似乎是想起什么来,连滚带爬的朝老道长跑去。 “师傅!师傅!”我跑回到那老道长身边。 我握着他的手,感受着来自老人身上的痛苦。他的意识已经陷入弥留之际,嘴里却一直念叨着一个名字。 模模糊糊,含糊不清。 “师傅,你别死,求你了别死,徒儿一定好好跟你,师傅…”我挣扎着的心脏在这一刻变作一块破漏的窗花,仍由雨水浸灌。 老人抬起的手终究还是放了下去,他似乎想再指向某处,可已无能为力。 屋外风雨依旧,破烂的木门吱呀着发不出一点声音,我抱着老人花白的头,久久直不起身子。 次日清晨,山下鸡犬还未诉鸣,我便已早早漱洗完,穿上得体的服饰,对着镜子正一正衣冠。 昨晚大风把屋外的落叶吹进来不少,而正殿内,除了祖师爷的画像,其余牌位都东倒西歪的。我将它们一一扶正后,拿布轻轻擦拭起供台。 东南角的一块牌位不知何时碎成两块,上面写有玉符真人字样的断痕倒是新鲜。 “师傅,后院的水打满了,昨晚大雨,刮进来的妖风不知怎么竟带了两条鱼进了咱的水缸,以后就能自己养鱼吃了。” “师傅,你说这避风咒只能掐手诀嘛?要是能画几张符贴房顶上,不就不用再补瓦片了嘛。” “师傅,徒弟今天起了个早,给祖师爷烧了柱香,你还没教我怎么看香,所以我也不清楚祖师爷今个心情到底咋样。” 我恭恭敬敬站在后山一块地势平坦的草地,旁边有颗大杨树。我看着坑里的老道人,好似睡着了一般,只是表情仍是有些放心不下我的担忧。 “师傅,徒儿来送你最后一程…”说着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头。 清风阵阵,绿茵底下,我念诵着往生咒,那经文如风,丝丝入耳。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每念一句,便铲下一抔土撒在老道人身上。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殊刀杀,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 ……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最后一声念罢,我站在这座新坟前,久久凝望。 梦 我有一座道馆,依山傍水,春暖花开。 从今天起,做个真正的道士。 劈柴,念经,好好修道。 今天是正式当道士的第四天,我一边给正殿里各号前辈师祖上香,同时还要兼顾写字画符,修行,养生。 经过几天前的那件事,我感觉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焕发出新的自我。那是一种从内而外的改变。我觉得以前的我太糟糕了,得过且过,自私自利又好吃懒做。这样不好。 “师傅,早啊!”我一边给供位上新添的老道人的牌位上着供香,一边开始收拾着道馆里大大小小的角落。 老道人这些年虽然勤俭,但很多地方也是懒得去动,导致有些房子拐角的木头被腐蚀掉屋里总是漏风。 “师傅您老人家慢点。”我这刚干完,就见供桌上,那点着的三支香已经烧了一半了。那牌位前一阵清风拂过,我爬上屋顶把天窗打开,一缕阳光从顶上照下,屋子里顿时亮堂了不少。 几日点数过后,我列了个明细清单来,依次将要准备的事物写下,今日便是要去库房清点古籍。 翻开一本旧历包裹的书籍,上头纸张损毁严重,里面不少页数都粘连在了一起让人看不真切。 “丁亥年孟夏二十日。”翻开其中一页,发现上面记录有日期,后面写有,“王炳生师兄自外面归来,带少许奇珍,散与师兄弟们,师傅见着喜。” 感情这是日记本啊。我摸着那光秃秃的封皮,又翻动几页继续看道。 “丁亥年寒月初。二师兄与我同去后山采药,让我记得带调料,我忘了,二师兄很生气,烧鸡我只分到个屁股。” 我看的有趣,想到这两人怕是借口采药,偷摸去山里打野鸡吃去。又往后翻阅。 “二师兄差我去借书,被师傅发现,罚我去守斋堂扫半个月地。那本书是禁书,二师兄去看我能理解,他本身就有点坏,但师傅怎么知道的,莫不是也看过?” “庚寅年仲春十三。早课毕,师傅带我下山做法事,老宅阴气重,两只小鬼也不听话,不过饭菜可口,善!” “庚寅年仲春十五。启程回宗门,师傅临行前去了一栋私院,让我在外面等着。外面风大,一只狗骑在一只猫上,半个时辰后,师傅出来了。” 我默默翻看着一页页的日记,里面以一个小人物的视角,记载了一个有关栖云宗的真实世界。 在我脑海里,那座终日藏在白云深处里的高大宫楼缓缓浮现,里面有穿长袖道袍面如冠玉的道士,但也有那些心思纯良懵懂的小小儿郎。 我想,师傅用尽一生去坚守的地方,肯定是因为它很美好吧。 又从仓库里翻了翻,一些捆绑好堆在一起的道教典籍不少已经发烂,而藏在最底下的一块残缺的符箓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上面画着的图案我感觉在哪见过。可是不论我怎么翻找记载符箓画法的手册,也没找到相同的图案。 我左手拿着那符,稍微一搓那符纸上的颜色便开始脱落,看起来就像刚刚才写上去似的。 我闻了闻手上的灰迹,闻出只是寻常材料的气味,再看上头模糊不清的字迹,没有符头,主事符神名字也被掩去,只有几行看不清的模糊小字,符箓的下半截被人拦腰撕断。一般而言,符箓只要有破损基本也就不起作用了。 我看着这张好像是鬼画符,最终还被不小心撕烂的符箓,看了好一会儿才放回原位。 抱着一摞书回到屋子里,打算先试着修复这些古籍,用时也好重头梳理一下道学经义。 老道人之前和我说过,栖云宗并无具体所属,故而历史不长,专以解构他处经典。 或许是年少时不觉读书之好,如今就着红木长桌,我啃着字里行间的艰晦词句竟是不知不觉间,看至夜深。 揉了揉眉心,脑子里还在思考刚刚在书上看到却无法解释的问题。果然道门中知识颇杂,其中山医命卜相,分门别类皆需要有个师傅带着才好。 想到之前,老道人在院子里给我讲解经文摘要,那时屋外杏树花开,满脑子都是山野苍云,倒真是没心没肺,开心快活。 “过几天给他叠点纸钱吧”,道家是信轮回,有来生的。所谓前世今生,轮回果报。 像是老道人这种一生修道,不沾染什么因果,没事还能乐于助一下人,功德福报肯定是有的,指不定还不用投胎,在地下混个官当当也挺好。 一想到这儿,我忍不住的开始想,要是老道人当上了阴差,那自己是不是也算是和地府有点关系,以后下去了是不是也能照拂一二? 不吉利不吉利,我连忙呸了几声,脑子里确实天马行空,又想到了白天看到的那些道门趣事,如此不着边际的想着,却是慢慢入眠。 … 半梦半醒,似是在云遮雾绕间,仿若此身如坠云端,如在梦境。 许是了结一桩心事,行经梦深处,我的脚步亦是轻松自在,耳边有空山鸟语,回望间天地清明,绛青一气。 行有百步,忽见前方有一石门。门高百尺,其上蜿蜒,不似人力浑然天成。 立至石门前,方觉有人在叫我,我忙回了下头,但见四下无人只伸手推了推近前那石门,见门纹丝不动,遂又往回退了两步,忽抬头看见门上挂着一块匾,上书有“浮云藏洞,栖云祸根”八个大字。 我望着大门,愣愣出神。 但见周遭有如水波嶙峋,忽转头,就见着一座古朴的道观落在我身后,又听闻一声低喝,遂眼前一花。 似明似暗中,但听得周围人声鼎沸,我眼前,长亭不再,一尊石刻雕像,持剑耸立,那目光如炬的看向我。 我心一惊,忽听的有人在我耳边说了句“终于找到你了!” 云雾层叠,山峦石柱有高台楼阁立于其中。山下白云翻涌,似有一女子撑着鲜红纸伞,站在山路入口,注视着山顶。 女子一身黑红色大氅拖地却不沾半点泥渍。头戴冠玉,其上濯濯,而面覆半边金甲英气逼人。她双手随意搭在身前,各色珠光混在一起,不增分毫俗气。 我果然是在做梦。 平日里这样的人物莫说见过,想也不敢想的,如今却于睡梦里见着了。 在我心思百转想要回应一句时,天上乌云乱窜有狂风吹来肆掠山野女子背后那山门倾踏,上头道门冠宇碎了一地。 “何方妖孽,胆敢擅闯我仙家地界!”我身后的广场上,仿若有雷霆响动。在我回望之际,眼睛突的瞪大,那朱红楼阁上挂着副金边玄木牌匾,上书有“栖云宗”三个大字。 山脚下的女子闻言只是抬手理了理头发,她目色柔和的望向山顶,嘴唇微动,那声音不大,却能清晰传递到在场的每一个道士耳中。 “叫你家师祖出来。” 道门雷音以道法激出,声似洪钟大吕,足以喝破人心声。然此法竟然全是无用。于门中走出一位白衣道士,他面色冷峻气态似高山巍峨,只冷声回了句“若非家师熟人,且回吧!” 《栖云道宗》有记载,祖师爷李天一下有收七名弟子,也是后来俗称的浮云山七仙,也是我道门的七位师叔祖。 “乖乖,祖师爷的亲传弟子。”我躲到之前那石像旁边,却突然闻到到一阵清香。 我心说哪来的花香?定睛一看,原本在山下的那个奇怪女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我身边。 这把我吓了个激灵,饶是在梦里,这也很吓人了。但随即见那女人抬头望着面前石像,嘴里喃喃,却无声音。 女子不说话,那真人可就有话要说。然而天空上怒云呼啸着化作一只漆黑乌鸦落在女子肩头,那乌鸦瞪大眼睛瞧着那山头,猛地一扇翅膀狂风散落不见广场上诸多人影。 “孽畜!”那白衣真人手掐印诀乃是动了真火。 我只觉得地动山摇间,身旁女子宛如神明,她依旧是一动不动,直到我寻思着转身离开时这是非之地时,听闻她轻轻的一声叹息。 原来不知何时起,她腰间有一朵墨色的花无风盛开了。 我回望向她的同时,头顶上的闷雷滚滚,那劈天盖地的电光火烛般被熄灭,连带着像是一头扎根于黑暗中的怪物。 墨色的花荡起层层涟漪,分明我和她隔着一层永远无法触及到的梦境,可偏偏就有种与她近在咫尺,只如帘布般的错觉。 周围黯淡无光,那黑色深处似有野兽嘶吼,从漆黑的水幕中传来一声怪叫,凄厉且极具穿透力。 一股浓浓的不详笼罩在整个道宗的头顶。 宗门内,七仙中另外六位相继而出。有一农家汉模样的黑脸男人站在屋顶,他挥舞着长棍,于额头眉心处张开一目,其上光华大盛,似洞开的天眼。 石像前的女子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她肩头上的乌鸦已经消失,而腰间那朵漆黑的花也一片片枯萎。在她比墨还要浓的黑发中,我看到了一片片碎裂的宫楼,大地被分割成了数块,而站在犹如地狱景象中的那些道士好像都变成了妖魔,面庞发青,双目赤红。 “紫薇剑!起!”一位头带花簇锦冠的男人于先手锁定了该女子,他提起手中长剑,人随剑至,那清亮身影如落地长虹,亦是飒沓宛若流星。 来访女子还是未动,她好像看了许久都看不腻歪,只等到那快至极点的剑斩到眼前,她才轻轻扶了下额角的头发。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但又好像有许多场景近乎是慢放,我能记清楚每一处细节。然而,我只能去看。我离她很近,近到能闻见她身上的幽香,近到能看清她白皙手腕上的隐隐露出来的青筋以及那根系有三颗翠玉珠子的红绳。 下一刻,持紫薇剑的真人,落至此处,那森白剑尖没有任何阻力的直接没入女子脖颈,埋进她的心脏。时间仿佛变得更慢了,我看见那女子脸上挂着的清淡笑容,就好像一场终年不散的大雪里,寻不到的那么一点朱红。 她的视线在紫薇的剑锋中偏转,我看着那透亮剑身上反射着的倒影,看见那双正注视着我的眼眸,那一刻,我像是遇见了兵荒马乱。 正如一切都是梦幻泡影般,她如一个气泡,在被人狠狠扎过之后,竟然破碎并消失不见了。 七人中唯一的女冠沉声道“朱师兄,先将她困住。” 一头发花白的老道士拿着一沓符纸,他似是早有准备,闭着眼,手中符箓却似天女散花被他一股脑的抛飞到了空中。 层层叠叠的虚幻人影在大殿,宫楼,以及每个人的身边出现,好像她从所有人身旁都一一经过般,不做任何停留。 那从始至终都闭着眼的老道士皱眉抬眼,随即,两抹白光从他的眼眸里放射出来,与此同时,整个广场,整座山峰,都开始倾斜。 那莫名其妙出现的女子手里撑起了一把纸伞,伞身内里花白,上面绘有山川河流日月星辰,而外则是鲜红一片似有无尽哀愁凝结出的满腔血液,伞柄处的红木上镶嵌有一枚琥珀玉石,其中似有两色气旋在轻微流转。 女子打着那柄伞,站在大殿门槛前,抬眼望着桌上供着的画像,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随着她的现身,周围,空气暴虐,无数可怖的身影落位,那是只在传说里才能见到过的妖怪。 突如其来的可怕妖怪们占据了整个广场,以至于哪怕是位于道门顶端,早已是真人境的众人也不由得心里发怵。 持七星剑的道长神情庄严肃穆,他沉声道“诸位师弟师妹,今日道门恐十不存一,但欲证大道,便不吝己身。师祖尚且发宏愿,普渡世人不愿飞升,我等自当为天地正道立身立命!” “师兄何必多言,我修的便是除魔卫道,怕什么长生不长生。”一胖道士拿着柄大锤,锤上紫电横绕,其气态僧然,宛若天上雷君。 “承蒙诸位师兄关照,这第一战便由师妹来接下吧!”藏于人群末尾的女冠向前一步,她风姿卓绝头戴有翠玉玲珑冠冕,现见其手中持有一枚玉笏,双手交握,朝天一拜,她朗声道“弟子余卿霖,拜请玄天真武大将军,神兵火急如律令!” 远处,听闻此言后我悚然一惊,要知道,这道门中请神一事是有说法的,非是你想请谁便能请谁,有道是神君无意,请死容易。 只见得天空之上,阴云密布,撑伞的女子头也不回,倒是她身旁的乌鸦见状叫唤了一声,数位妖怪眨眼便消失在了原地。 乌鸦可是知道事情轻重,要是真让那女冠把真武请下来,就有些棘手了。 “护法!”一声雷鸣,八方金门大开,更有无数甲胄小人齐登场。 到这儿,我只觉得眼前花团锦簇,纷乱错杂的光影密布,直教我睁不开眼。 眼睛胀痛之余,但听得远处,天空之上似有流星破空而来,那原本无太多表情的女人猛地朝天长啸。 我脑子在这一刻轰的了一下炸开。我被吓的睁开了眼,见头顶悬掉的红绳依旧在那悬停不动,外面天色已是大亮。 我做了一宿的梦,梦里光怪陆离,好似有头有尾但又透露出一股子的离谱。 难道,我真梦见了栖云宗几十年前的灭门惨案?还要那个女人?不对,应该是妖女。 我忙着起身,顾不得洗漱,就要找个东西把这些先记录下来。梦境并不都是毫不相关的,在道教中,梦境可以算是玄门中的玄门,有懂行的甚至借此看到过去和未来。 可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看着桌子上写满的纸张,脑子里一个疑惑接着一个疑惑。栖云宗的灭门惨案一定是有说法的,本来是不关我啥事,但现在作为栖云宗的独苗兼宗主,这件事有必要好好调查一二。 嗯…还是先去洗漱,清醒清醒! 水鬼 我在屋里正练习着画符,突听门外有人喊话。于是起身往外行去,但见门口树桩旁站着一对夫妻。男人身后背着个竹篓,见我出来忙往前一瘸一拐的走着,农家妇人打扮的妻子跟在后面,她用手托着竹篓,我看二人面色蜡黄,身上衣服补丁甚多,料想也是清贫人家。 赶忙迎了过去,就见那农妇几步小跑着,一边喊到“道长,道长救救我家小孩吧!” 那男人将身上竹篓掀开,露出里面一个窝在里面,昏睡着的孩童。 “道长,咱家娃前些日子乱跑不知搁哪惹了老爷,前着晚上发高烧送去镇里看医生也没个好,您发发慈悲,救一救咱家孩子吧!”妇人语速极快,第一次遇着这种情况,我其实还有些措手不及,总之先将二人带回观里。 路上,我询问妇人具体发生了什么。 这民间中邪虽然比较常见,但解决的办法却要区分对待。如果是一般过路的小鬼捣蛋,你哪怕是在家门口抽根木条在那装腔作势的喝骂一通多半也就给人家吓跑。 要是冲撞了什么山神土地,那事情确实麻烦点,不说连着大病几天,事后还要补上香烛贡品,好好赔礼道个歉这事也就过去了。 就怕是惹上什么山里野仙恶鬼的,处理起来不光耗时耗力,更主要的是我这还没正儿八经学过啥本事,连半吊子都算不上的道士。 妇人说了半天也没讲明白,旁边老实庄稼汉模样的男人让妇人闭嘴,自己上前来一字一句的说与我听。 通过男人的描述,知道孩子是三日前跟着同村一帮小屁孩一起去深山里的一条野河玩水,不料出了事。 那天本该无风无雨,结果临晚刮起了大风,几个娃衣服给吹到河里,河水流淌,那小娃儿便追着衣服来到水流湍急的地方,然后出了大事。 得亏附近有捣衣的大人,这才呼和着下水捞上来几个孩子,可人当时已经昏迷,有的也没了呼吸。 这家农户还算走运,小孩呛多了水,睡了一夜这才醒转过来,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小孩醒了却跟丢了魂一样,赤赤愣愣,问他也不说也不答,然后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听到这儿,我心下有了点眉目。伸手去翻小孩脖子,只看到几个淡淡的印子,随即我将孩子抱起,找了个椅子,把孩子平趴着放在上面,手从旁边供桌上取了点香灰,把它和在水里,手指蘸着灰水在孩子脖子上那么一抹。 当即一个漆黑的手掌印便露了出来,旁边的大人被吓了一跳,我盯着那手印心里了然,说道“你家孩子是被人勾了魂去,这事看来不简单啊!” 妇人当即泫然若泣,那庄家汉子模样的男人连忙说道“我家就这一根独苗,还请道长施恩救救我家小孩吧!” 我叹了口气,心里也泛着嘀咕,心说这也不是喊魂那么简单,我这一没道行二没阅历的。 但瞧见那两人可怜模样,心中又升起一股怜悯。“罢了!”我将那跪地磕头的二人拉起,心下却是有了盘算。 我让他们把孩子留在道馆,各自去山下帮我求些个所需物件。在吩咐着二人行动之后,我先去了趟老道人房间,在书架上找了找,看见一本写有道术医方的书拿来翻找。 先得祛除孩子身上手印,这东西阴鬼留下,寻常大人生气旺盛倒是一旬半旬便可自愈,但这丢了魂的小孩若是不除恐怕高烧不退,还有性命之危。 查了半天,我才找到感觉将这第一味药配出来。 我把一旁热盆里泡了半天的草药包往孩子脖子上擦去。再,喂他喝下煎服好的药汤。 一开始还没什么用处,但来回擦了几遍之后果然就看见那黑色手印淡了不少。 果然有用! 一边暗自得意,一边又在想,这外面天色已黑,孩子生魂离体太久,但我也不能随便出去,这个节骨眼在知道外面可能有只倒霉的野鬼,这要是碰上,我也打不过啊。 鬼这东西,道家有记载,说这人呐有三魂七魄,死后三魂升天,七魄入地,而生前寄居在人体内的三尸却会变化为生前的模样。 但有些横死鬼三魂七魄不入天地,所以三尸占据生机这人死后能借着魂魄吸收天地阴气,这也就是为什么有的横死的,带有怨念的年岁越长也越危险。 我询问过那庄稼汉,小孩出事的那条河以前有没有死过人。 结果不出我意外,那河以前还真死过,而且死的还不少。 琢磨了一下,最终我还是披上道袍,身上揣着挂满了符箓,那杆神奇的毛笔被我揣兜里带上。 夜里,我来到那农户家门口,看着他将装满黑狗血的陶罐放在我面前,我拍了拍他肩膀,笑着道“很好,带着这些跟我一起去那河边走一遭。” 那农户大义凛然的说没问题,然后又问我道“道长,你让我带这黑狗血是?” 我不以为然,“当然是防身,那河边估计有凶鬼,咱俩到时候就靠这玩意来防它!” 庄稼汉腿一软,险些把手里的陶罐打翻。 夜晚,河面上波涛粼粼,坐在河堤旁,我从怀里取出一杆长香给它插放在地上。 因为,鬼物没有身躯,只能以云雾水气为食,而我手里这杆从农户家里顺出来的长香,虽然不是什么特别高级的供品,但对于这种山野里压根就不可能有人祭拜供奉的孤魂野鬼来说,简直就跟一渴了许久的大老爷们面前叫来位婀娜的女人,还不得麻溜着出来。 我选了个好位置,站在上风口,地处西北,摆上法器黄符。 深吸了口起,左手又从怀中摸出一面八卦镜,同时心里默念,祖师爷保佑,这才点燃了长香。 香被点燃的一瞬间,一阵呲呲啦啦的火光闪现,我吹灭上面的火焰,接着一股浓烈而且呛鼻的烟味弥漫,顺着风,那雾渐渐往河面上吹。 四周一片安静,被我吩咐站在不远处的庄稼汉子全身绷紧,他瞪大眼睛看着四周,不自觉的就要往我这边靠。 突的,水面上涌现起了一层薄雾,那水雾阴冷。 摆在正南方向的一小个铜铃开始滴铃铃的作响,我知道,它来了! 四下打量着,面前五步外的墨斗线突然被人动了一下,上头刺啦啦一阵响。 一旁的农家汉子只听到一声凄厉的响,随即便看见我飞快起身,左手攥着支毛笔,右手拿起一柄桃木剑,起身直扑前方,同时口中叽里呱啦在那念着什么咒语。 河堤上那碰到我墨斗线的家伙慌忙要跑,可随即却被一个东西给绊倒,一两个小人搁那死死拽住它的脚踝。那鬼物凄厉惨叫,随即身子化作烟雾,显然是要逃。 那我能放它走? 当即我手里桃木剑就扎了下去,桃木克厉鬼,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 剑身没入那烟雾,只感觉手上似乎扎在了一团棉花上,而耳边突的产生了嗡鸣。 那鬼物被我一扎,浑身都在颤抖,它尖啸着全然没了反抗的力气,仍由我一张黄符照着它身上盖下。 “喂,别装死啊。”一阵收拾后,那鬼物被我用一个纸人给压着,震在了黄符下面。 不得不说,老道人的宝贝可真多,虽说我没半点道行,但就这一股脑的拿出来用,对付这一个小鬼可谓是绰绰有余。 那纸人下压着的鬼被我整的是浑浑噩噩,它刚有意识要逃,却身子一动不能动的,只能连连叫饶道“法师饶命,法师饶命啊!” “前几日,这里有一群孩子下水游泳,但尽数死绝,留有几个还有人气的,这生魂被人扒走,你可知晓?” “小人不知,小人不…啊,我知我知。”那鬼物还要辩解,我直接沾着墨的黑狗血就往它身上洒,随即看它老实了点,我冷笑道“擅杀生灵,我便是顺手灭了你那也是替天行道,你事到如今还在抵赖,看来是不知好歹。” 我摊开手掌,露出里面抄录好的咒文,随即照着朗诵起来。随着咒文起效,那被黄符纸人镇压下的鬼物身子越发难受,它浑身冒着烟气,次啦声像是热水被放进油锅,他尖声尖啸道“人不是我杀的!人都是被那鬼老四害的。” 我停下念诵声,开口道“你继续说。” 黄符下的鬼东西在那喘息着,像是刚受了一场酷刑,随即便听它虚弱道 “这河里死了个极其凶猛的恶鬼,人以前是山上的恶匪,被仇家杀死丢在这河里。可是他被丢河里之前身上被钉了十根穿魂钩,这辈子没法投胎只能在死后化作游魂终日受世间阳气和罡风侵蚀,直至灰飞烟灭。” “后来不知怎的,这里死了个女人,那女人怨气极重,被那恶匪盯上给吞吃了去,此后恶匪变作能拉人下水的水鬼,我就是被他拉下来的一个。可是他生前作恶多端,身上被钉了穿魂勾,地府鬼差也不管,幸亏在几十年前来了个道士,将这水中格局重新摆布,这才镇住那恶匪,只要风吹日晒,不过甲子此河将被净化干净,我等也能重入轮回。” 黄符下的鬼物娓娓道来后,我寻思也没什么问题,于是说“若你所言非虚,那我自可放你,倘若你敢骗我” 那鬼物立马谄媚道“小人就在这河里哪也去不了,岂敢骗您啊?” 我一想也是,遂收了神通,但见那鬼物倏的一下飞走,遁入河流中,寻他不见。 不远处的庄稼汉子见我坐那嘀咕了半天,连忙问“道长?你…没事吧?” “我没事,不过事情好像比之前预想的要麻烦一些。”我说着,脑中开始思索起来。 如果说这淹死鬼所说属实,河里不只有他一个淹死鬼,还有一个至少是厉鬼的鬼老四。但农家汉子说这里死了好些人,看来这鬼物的话不可全信。今日先回去,待我翻看翻看有什么用得上的法诀,再来一探究竟。 我如此思索着,眉头却也迟迟放不下来,一方面是因为道行太浅,一方面也是担忧孩童能不能撑过今晚。 见我起身,那庄稼汉子犹豫着还是小心走了过来。我看了眼河面,小心收拾着法器黄符,我对那汉子说“你直接回去,问问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问清楚这河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庄稼汉子都懵了,本来今晚只要收了那鬼,再把他孩子魂找回来就算结束,可是被我这么一说,他也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于是开口问我“是那鬼太厉害没抓到?” “不急,这事得等明天。”说着我又似想到了什么,提了句“对了,去镇上抓两幅补气的药来,明日一过差不多就能接你家小孩回家。” 庄稼汉闻言感谢的话有说了几遍。 我打发他走了,又回头看了眼小河,不大的地方,有些浅的地方都能看见河道裸露出来的岩石,想到当年也是条水流湍急的大河,现如今跟条小溪差不多。 “师傅当年怎么没给这事处理好?算了,还得我这个做徒弟的给你收拾烂摊子。”如此想着,却也感慨万分。 超度 天上明月高悬,照射下来的光芒打在四周浓郁的雾气上,只能看见一团团明晃晃的光晕。 石门又立在我的面前,眼前这一幕让我熟悉不过。又是那个梦,我想着却是站立在那一动不动。 门上藤蔓依旧,抬头再看,上面匾额已经消失,而旁边墙壁则写下,“前朝空空,作古寻梦” 思索着这八个字的含义,整个人就站在原地发呆。这里没有风,却闻得见花香鸟语,我仿佛一株老树,扎根天地间,又似一株随风飘零的野草,寂寥着游荡着。 渐渐,耳边有人声鼎沸,恍惚间,我似来到了闹市里。周遭人员往来,各色商贩模样质朴,但身上花纹服饰我却是没见过。 看着这座闹市,品评着细微处的不同,里面孩童妇孺都面容富态,汉子们大腹便便,街上推车的小厮们吆五喝六。 忽忆古文里,曾有记载,潇湘渚清客流生往,富贵不言。 我好奇的走在这样的街道上,看着蒙童稚子手里拿着风车从我身旁跑过。 结伴买菜的妇人,腰里抵着菜篮,身段款款从旁经过时还有那皮脸厚实的抬眼忘了下我,复又笑着快步离开。 我就像个乡巴佬,看着这个世界,即惊讶,又沉溺。 而在这时,我听见有人在说“王生。”那声音很是轻柔,好似落入人间的一点烟火。我寻声望去,身后人群里,有个戴着面具的少女正笑意盈盈的望向我。 女子一身青绿薄衫,好似田间绿野里的苍翠精灵。在她明眸皓齿的眼眸中,我看见了世间点滴落下的礼花,看见了一颗悄然绽放但悄无声息的纯净花朵。 “诶,姑娘!”我下意识的喊了出声,随着我向前迈步,那女子却是歪了歪脑袋,随即身子如一尾游鱼般跻身进了茫茫人潮里。 路边卖镜子的老板娘眯着眼哼着小曲,她脸上涂抹着各色油脂,显得十分艳俗,在看见我跑了没几步时,突然噗呲一笑,她手撑着脸颊,肥肉从手指缝里挤出,她似叹息又像羡慕的说了句“好俊俏的小少爷。” 我闻言望了过去,随即从她身下压着的那面铜镜里看见一位面如冠玉,红带束发,稚嫩非常的白皙小公子。 “这…”我下意识的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脸,在摸到那柔嫩的仿佛深闺女子的稚嫩皮肤时,终于是忍不住的苦笑道“看样子,还真是做了个了不起的梦。” 街边拱桥旁,我唆着根糖棒,表情有些哀愁,最终我还是没找到那个戴着面具的姑娘。 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一边感叹这个城市的硕大繁华,一边又在想,这小姑娘到底是谁?这次的梦境又有什么意义?还有,那句王生是在喊我吗? “王生。”我嘴里念着这个名字,心下却是一片茫然。连着两天晚上做着怪梦,梦境里的女子还都戴着面具。 就在我还茫然不知所措之时,手掌心的糖开始变得模糊。 “要醒了吗?”随着我起身,身边的街道开始逐渐消失,人声减弱,我观察着四周渐渐如墨色褪去时的场景,没由来的想到,庄周梦蝶的典故。 但我还没来认真去思考,就听见极远处有人又喊了一句“王生!我在这儿。”循着那声音我回头望去,眼见无穷尽的黑暗里,并没有那人的声音。我失落的久久凝视,随后便彻底清醒。 睁开眼时,天才微微亮。 坐在床上,反复回味着刚才的梦境,不由得咂巴了嘴这才起床去。 门口,汉子早就来了。农家人本就起的早,加上昨晚也没怎么睡好,于是早早便过来。 我看他在门口等着,遂给他迎了进去,倒了杯热水。汉子却是紧张万分,他几口把水喝掉,对着我语气严重道“道长,事情我问清楚了,原先那条河里是死了山贼,有十多个全被丢河里活生生给淹死的。” 这还得是老一辈人才知晓的事了,早年,这村子旁边的山上有个匪窝,里面养着几十号子山贼,倒是不怎么与周边为难,许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在的时候一直相安无事。直到有天,山上几个新加入的土匪不懂规矩,竟然下山掳了村里一家妇人,事后还把妇人杀了,尸体就丢在山沟子里。 按照规矩,山里人不懂事违反禁令是得断手割腿以儆效尤。谁知道这几个犯了事的土匪知道坏事了,竟然直接跑了。 村里要个交代,那山寨毕竟是山寨,干的就不是好人干的勾当,犯事的自己都畏罪跑了,还怎么给你个交代。可怜村里那媳妇被糟蹋之后还弃尸山野,那妇人家的汉子可就坐不住了,想着要去报仇,可那几个泼皮早跑没影了,左思右想之下只得去城里报官。 谁曾想这事还是败露,原是一个藏在村里的内奸一直监视着村子,寨主在知道这件事后当即决定,把这汉子也给杀了,于是就计划着在汉子去城里的路上动手。 也许是老天有眼,恰逢巡抚南下巡察各郡县。各地兵部府衙也都为了巡抚大人的安全通力合作,保证巡察能安全顺利。 这山寨衙门里早就有过备案,可是苦于山寨势大,虽有心杀贼奈何人手不足,谁也不想白白送了性命。这次借着巡抚南下这件事,县令与兵部合作,慢慢的在山贼那所山头附近形成合围之势。 此事事关重大,县令提前数月开始谋划,安插人手在各地小路要道设伏,早就已经摸清楚山寨里头所有的情况。 此次山寨派人去劫杀那汉子,在路上几人就已被官府的人给全抓了去。 后来的事也就简单了,兵部直接把这次行动当做一场练兵,出动百来号人,于一天深夜奇袭山寨。 那一夜寨子里喊杀声响成一片,平日里为恶乡里的土匪们此刻在宛如神兵天降的官兵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不过仍有几个土匪从小道溜了出去,可是没跑多远就被围困在山脚下的河道前。那一夜过后,县令和兵部的一位校尉坐于马背上,召集起来附近所有村的村民。 就在这条河边,十几个人并排跪在河道旁的泥地上,除了中间几个土匪,其余十人皆是附近村里的村民。 原来,村子里有内奸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可内奸有几个,大伙却不清楚。这十人中,有被村民直接指认的,也有在山寨里官兵的严刑拷打下招出来的几个名字。 随着正午时分将至,那马背上的县令看了看旁边的校尉,校尉朝他扬扬头示意他先说话,那县令笑了笑,也不推脱上前掏出一张白纸上书有一段慷慨激昂的讨贼檄文,县令朗声念诵着。 一篇读罢,伴随着校尉一声“下河!” 十几号身上绑着石块,浑身被捆成粽子的土匪便在众人的围观下纷纷投入河中。县令把白纸一烧,此文通天达地,所有在今日淹死在河中的匪寇,既不能上天,也不得入地,而是落入河中魂飞魄散以正人心。 村里的还有个内奸没揪出来,后来牵扯出的事就大概和那水鬼说的能对的上。 “幸亏得你师傅他老人家照拂,多年来这里一直相安无事。”农家汉子诚心说着。 我摸了摸鼻子,看了眼正殿上,一块新立上的牌位,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对于老道人的突然去世,村里陆续已经有了点动静,但眼下还是先摆平这农家汉子的事。 “道长,你们心善,等这件事后,我让我家娃来给观里当学徒,以后啊,你就是俺家孩子他干爹。” 我听罢,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不是吧,我自己还没搞明白修道一途是怎么个回事,平白就要多个干儿子?哪怕是当师傅我都不是不能接受。 “既然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那么,还是今晚,再陪我去一趟河边。”我说着,看向庄稼汉子。他见我有信心,自然也是不会推诿。 决定了之后,就是要开始准备今晚的事情了。考虑到可能会有一场大战,我提前去仓库里找一找有什么好用的东西。 落满灰的房间一看就没怎么打扫,我拧着一沓捆的结实的黄符,一张张掀开来看,检查它们有没有发霉。 对照着符箓大全,才发现,这一匝全是雷法,我寻思,这老道人画这么多雷符干嘛?炸鱼吗? 从里面抽了些揣身上,同时从那装道神灰的小坛子里又小心捻了一小撮道神灰,用黄纸包好放进兜里。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祖师爷骨灰是真好用,一想到之前那气血上头在那挥霍我就心疼的无以复加。好在还剩一点,以后可得省着点用,不到万不得已。 准备好这些不过半个时辰,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打开几本修炼道法的书,一边钻研一边对着一些师傅的笔记做起了研究。 “五雷五雷,急会黄宁,氤氲变化,吼电迅霆…” 在练习了一下午,终于在手里的黄符上感觉到了一丝灵性。 道家所有法术中,威力最为霸道的就属这雷法了。所谓上有九天惊雷,下有八方赤火,修至大成,可引下九天惊雷饶是大罗金仙挨上一下也得魂飞魄散,可谓霸道至极。 只不过,现在这一张雷符的威力估计打人身上也就一麻,我开始有些后悔,要是下午修炼些困敌的法门,这打不过还能跑不是。 眼见着天快要黑了下来,那庄稼汉子如约而来。 夜晚,河堤上阴风阵阵。这次不同于昨天,我看见雾气弥漫,心说昨晚放回去的那货铁定是个二五仔,这不刚回去就给我卖了。 庄稼汉子在后面问道“道长,这大雾看不清河面的情况,是不是有古怪。” 我也知道这雾不对劲,可具体是为什么会出现大雾的,也不好和他解释,只说了句“待会儿看我眼色行事。” 来的路上,我给咱二人身上都贴了金光神符,这符贴在身上,能抵挡邪祟近身。 雾气随着走进河面是越来越重,隐约间,我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庄稼汉子在后面说“这不像鱼腥味,我以前老屋后面有只兔子腐烂死了,那味道闻着跟这一样。” 我点点头,手上黄符和毛笔都准备着,待会儿要是出来个什么,我先手甩上一张雷符再说。 又走了几步,突然听到有水声,我知道快到河边了。这时候刮起了一阵阴风,我听见有数个鬼影在远处的江面上。 庄稼汉显然也看到了,他身子一抖,差点没忍住要往后跑,我提醒了一声“别怕,你一怕这些鬼东西就敢上来欺负你了。” 这鬼是三尸所化,但本质上还是一股精气神,只不过很多是一种负面的情绪在里面。体弱多病的人容易招鬼,因为这类人生魂比较虚弱容易被欺负。心有愧疚恐惧之类的人,也就是所谓心里有鬼的人也容易被鬼盯上。但很多有煞气或者一身正气的人,不光人见了要敬畏三分,这鬼见了其实也怕。 我出声提醒着庄稼汉,同时也是给自己提个醒。人壮三分胆,鬼怕人七分。 我在离着江面还有四五步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摆上了法阵。 香烛点上,把五谷也端上来,纸钱黄符烧酒一一摆好。我现在摆出来的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让庄稼汉子去借来的。 作为第一次正式开坛做法,说不紧张那是虚的。 孩子生魂离体已经三天,要是今天再不能解决掉,孩子就算救回来也会是个傻子。 “待会儿我要做法,你且帮我护着,看到哪里不对劲就拿黑狗血泼它!记住,别出咱脚下的阵。”我把注意事项都和庄稼汉子说了,然后开始专心念着咒语。 “天灵灵,地灵灵,拜请仙佛菩萨众神明。弟子栖云宗童盂今夜以三柱清香,化做百千万亿香云,朵朵五彩祥云,叩请师傅李本缘,脚踏祥云到此坐镇。十方世界,上下虚空,无所不在,无虚不现身,恭请束束降临来也。”我一遍又一遍的念诵着咒语。 耳听得前方河道上,突然有一声凄厉怒嚎,旁边几道鬼影疯狂逃窜开来。突见水面咕噜噜开始冒泡,接着那腐烂的臭味越来越重。 身旁的庄稼汉子看着目瞪口呆,就见水里出来个青皮绿眼的怪物,样貌极为丑陋。脸长的像夜叉,一张血盆大口,墨绿色的液体从嘴角滴落,恐怖异常。 我嘴里念诵的声音加快,额头上冷汗直冒。 那夜叉模样的怪物见着岸上一身道袍的我,突然眼睛放出了光来,他先是猛地后退缩回了水中,可过了会儿见不似他认识的那人,随即起身,见它在水里游得飞快,庄稼汉在浓雾里摸不清对方位置,手里狗血倒是洒个不停。 我怕他全给泼完了,但现在有不好开口提醒,只能是加快念咒速度,同时听到河堤上不断有鬼哭狼嚎的声音想起。 看样子,对方那些手下都来了。 “师傅,你老人家显显灵啊!”我急得脑门上全是汗,也正是在这时,似乎有阵清风落在我的头顶,身旁的时间都慢了下来。 恍惚间,感觉有个人摸了摸我的脑袋,就在我抬头要看的一瞬间,手臂却是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 “去!”一声不属于我的声音确实经我之口而出,随即便看见法坛上,一张雷符激射而去。 农家汉子的黑狗血泼了个空,那怪物滴溜溜的围着我们绕弯,就在它即将冲过几道墨斗线时,而听的一声雷鸣。咔嚓一声,黄符带着雷霆威势击中那怪物。 “画地为牢”六根竹签也在这时插在四周泥地上,不少借此扑来的怪物们纷纷撞在一堵透明墙前,进不得分寸。 我蹭的一下站起,手上捏了个剑诀,快步走向那怪物,但见它还要挣扎,随即便开口道“黑狗血!” 农家汉子往前把桶里剩下的全泼了出去,这次准头不错,尽数落在那怪物身上。刺啦声里,我将手上桃木剑抵在它心口,噗嗤一下,剑尖没入身体,绿色的血浆飞溅,恶心异常。 “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这是杀鬼咒,但听得我口诵经文,随即面前油滑之物身上涌出污泥,似游鱼般,从我胯下游走。 可它还没走远,便被我以墨斗牵住。 我手里拽着根黑线,心里冷哼道“来之前早布置好了,这里都是我的陷阱,你往哪跑去?” 手掌一拉,那墨斗勒在怪物身上,拉的它皮开肉绽。 不知是吃了多少孤魂,寻常鬼物此时早该乖乖就范,但这货却能一直顽强,甚至还崩断了道法朱砂加持下的墨斗线。 “冥顽不宁!”这句话确实是我说的,随即我便感觉到身上那不受控制的手自己挥了过去,耳边响起老道人曾经念过的“奉请五雷真君降妖魔!” 电光顺着手中黄符,贴在那怪物后心处,身上那股老道人的气息开始消散。 庄稼汉遭受惊吓,但见我如此看的是叹为观止,奉若神明。 见事情已经要尘埃落定,其余孤鬼也四散逃去。 也正是这时,我怀中那支毛笔突然自己飘了起来,随即,我似明悟般,手指在笔尖轻轻一戳,原本柔顺的笔头上不知怎么竟多了一滴血液。 蛟龙初显! 不去理会那些散兵,放任小蛟自行处理的我,踢了踢脚旁那浑身焦黄的家伙,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碗来,这是一直摆在供台前的那只。 我直接倒扣在那怪物头上,便看见它浑身抽动,继而身子缩小,变成一条刚好能被碗容纳下的小怪鱼。 我看着碗里这扭曲可怕的东西,胃里翻涌,将它丢到一旁,随即口中念诵咒语,开始招魂。 那庄稼汉子见我制服了那怪物,连忙走了过来,他看着地上的东西,也和我一样犯嘀咕,他问道“道长,就是这玩意祸害我家孩子的?” 我点了点头,随即看见周遭水里飘飘荡荡许多亡魂走出。 小小一方天地,竟然生出如此恶端,我看了眼手中的碗呢喃道“善恶终有报,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说吧,手中解开装有道神灰的袋子。 白烟四起。 师傅,做人做事总该是个有始有终。徒儿这次就帮你收个尾,也请你多多保佑徒儿。 河上鬼哭狼嚎,雾气却是一点点的消散。 渐渐的,有念诵经文的声音传来,回荡在河岸上,如闻雷音。 一梦 孩童总算是救回来了,不过还是生了场大病。庄稼汉执意要把孩子送上山来学道术,我严词拒绝,还是让他去私塾里读书好。 孩童一听到要读书,连哭带求的要我收他做徒弟,这下倒好,搞得我很为难。不过最终还是让孩子去了镇上一家武馆里,跟着个老师傅学拳法。 “还是学拳好啊,身体健康,气血足也不容易撞邪。”我在练习着画符,手中攒着水在桌子上很认真的画着,一遍遍的练习下已经能一笔画成功了,只不过还是太慢。 我给那条小蛟取了个名字叫大鲤,因为初见它时,就是一条肉色的大红鲤。缘分二字怎么说来着,妙不可言呗。 许是前世果报,如今大鲤与我极为亲昵,突有所感于是问它,要不要跟我一起修行? 大鲤似能听懂人语,当即摇曳着尾巴,身子在我手指上转了几圈。 后来,我用道门中封正的法子,给大鲤赐名,此后,它便是我栖云宗的正牌灵尊了。 摸着手里师傅遗留下的那截玉印,想到栖云宗门派凋敝,如今我这个不入流的小人物成了当世唯一传人。 手握掌教玉印,最终把那印铅一头盖在了大鲤额上。 修行一途,除去本身功法,也可以由灵兽辅佐。本门功法师傅并没有收藏,而作为平替,我在仓库里找到了一本太上内观经,除时修行找不到窍门,但有次被小蛟胡乱搅和反而感受到掌心额头生出一股暖流。 道家有气升丹田而游走于周身之说,气足血旺之人身上阳气充沛,精气神也比较常人好上太多,我本身气血较差,幸得大鲤之灵气做底。 闲暇之余,我总会去老道人房间里,除了时常帮他打扫房间外,还找到了不少有助修行的东西。 老道人很喜欢写些诗词歌赋,而以我那浅薄的学识只觉得写的是仄韵平平,也看不出有啥好的。 而一边他平时常看的道经典籍里则时不时会有一旁的批注,这爱做笔记的习惯倒是不错。 一边找着,对于没发现老道人的日记有些遗憾,其实我还蛮想知道,他过去是个什么样的人的。 在那些或隐藏于时间,或被落灰书柜封存,那些静静躺在岁月里的古籍中,记载着一个名为栖云宗的道门传说。 其创立于前朝,距今百载辉煌一时。 然而就像昙花一现,栖云宗因开派祖师李天一而闻名天下,一时风头无两,曾与当今天下道宗之称的神皇派齐名。百载历程,顷刻间不过是过眼云烟。 唏嘘之余,我也通过那些书册知晓凡人以外,另一个焕丽多彩的世界。 昌平盛世下,天下芸芸皆醉心问道。仙山洞府,凡人欲有所求,势必要依门派而入。 当今道宗,其名神皇,是以剑道精深,道义抚正,弟子门人多被邀请为四方州城之做客,实为官家之道门,供奉尊上为九天御雷真君。 然而,神皇派这类官家性质为主的道派实为少数,其中,凡间游走最多,弟子门人最广,乃是玄门。 上至羽衣真人,下有游方散仙,其门派不以约束,唯从心二字,是以弟子众多但门客松散,难成气候。其宗门上下,信奉道祖之言,供太上,自称座前生客。 而我栖云宗,鼎盛百年,弟子廖廖,如那藏身云雾中的仙鹤。相传祖师爷李天一乃是吕祖转世,故而大殿内外,只供吕祖一人。 “杂糅百家,独具一格”我望着栖云宗教义,笑着摇了摇头。也确实,山医命卜相无一不通,各家道门秘法也都能耍个七七八八。真要是对敌,也确实是什么好用使什么。但,祖师爷他老人家,完全就是看别人什么好用就自己拿过来使,忒有些不厚道了吧。 调侃之余,随手开了本有关解梦之法的书籍。书中阐述有梦境之中,是神游物外,常能见所不能见之事。具体怎么个解释也没有,但文中好心提醒了句,要是怕做梦影响第二天干活,那么可以在睡觉前念几遍安魂咒,再点上一支安魂香,保你睡到大天亮。 要是中途还是不甚魂游万里,那么也简单,手上再系个锁魂扣,把屋子里布下符阵,让这生魂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关照,就算梦魔来了估计都得含泪离开。 看至这此处,我是心神激荡,感觉浑身又有了干劲,事不宜迟,我立马就起身按照书上所写,去准备去了。 到了晚上,我躺在床上,看着手上系着的红绳,门窗处也放了纸人守着。屋子里安魂香的气味隐隐绰绰直钻进我脑门里,闻着这味儿不自觉就有了困意。这下准备充分了,我心里是一阵满意,随即小声念诵起安魂咒,将那黄符往脑门上一拍,开始入睡。 迷迷糊糊间,我又来到了那座古怪石门前,好嘛,我合着忙活了半天全是白瞎。我是气急败坏啊,不禁有些暗恼。在四下打量着,这被我踏了几次的山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我没急着进去,而是抬头去找,看有没有什么文字,这次,看见石门上头有个大洞,外面似乎直通天空。我看见光和日丽下,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正站在那洞上,眼睛滴溜溜的盯着我。 见着这乌鸦,我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具体是为什么我还没想起来。就见这乌鸦挥挥翅膀飞走了。 我看着它从头顶的洞口飞走一时半会儿也没啥动静,便站在门前伸着脑袋朝里望去,见洞内山峦叠翠,郁郁葱葱。 在里面,有一颗老树,其冠华绝,地上诺大阴影里坐着一个小老头,胡子花白。 老头面前放着个石桌上面摆放有一盒棋盘。老头面容枯槁,双目却精神,两颗眼珠子眨也不眨的盯着那面前摆好的棋盘,手中悬臂在半空一动不动。 我抬眼望了下大树正上方的太阳,又转过头看了眼门这边头顶的空洞,啧啧称奇,一步踏入门内。 许是我的出现惊扰了这方世界,树头上的鸟儿三两成群的叽叽喳喳乱叫,山间有风吹动起云雾,那正午阳光柔柔的照在人身上,好似暖冬里的第一口热气,直教人往心里暖和。 沿着石子小径,一路走向那颗老树底下,胡子头发皆是花白的老翁打眼一瞧了我一下,笑道“你来了。” 我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他对面,瞧了瞧棋盘上的局势,老人持白,久久未落子,而棋面上黑子已成大势,饶是我这只陪长辈杀过些许盘的新手也能看出来,白子危矣。 老翁从旁边茶壶给我倒了杯茶,茶水清香扑鼻,轻嗅之下能闻到泥土嫩芽的芳香。 “老先生,认识我?”我接过茶盏闻了闻,不急着喝,而是朝老翁轻轻拱手,试探着问了这么一句。 “那是自然。”老翁笑呵呵道,他手上黑子轻轻放下,落在棋盘上的一处。微不足道却悄然改变了那周边棋子的境遇。老翁朝我问道“要不,下两手。” 我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只得推脱道“小道对这棋术不甚研究,就不献丑了。老先生,怎么称呼?” 老翁似乎是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难题,他皱着眉头低着脑袋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对啊,我叫什么?我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来做什么?我…” 随着老翁的焦躁,我脸上笑容开始尴尬,身后似乎起了大风,头顶大树开始摇晃,树杈交错,内里阳光透过树叶照在我的脸上的斑点忽明忽暗让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老人依旧在那自顾自的发着愁,我心里感觉奇怪,想着先去别处逛逛,但在我开口说了句“不打搅老先生”时,那老翁突然抬起脑袋,盯着我哈哈大笑道“你看!” 我被他说的一愣,下意识的要走,可随着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周遭一切似乎开始模糊,但又开始变得真切。 面子杯子上,一窜古旧花纹上,刻着一盂两个字,我看那大树底下,似有墓碑立着。 我站在树下发愣的当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极为老迈布满皱纹的手掌。我再去看那茶盏,杯中晶莹剔透,汩汩青绿茶水中倒映出来的是一张与先前老人一般无二的苍老面孔。 我是谁?这个问题萦绕在我的耳边。 山崖旁,树冠下,一个老翁坐在一副棋盘前。 我捻起先前老先生落下的那枚黑子,手感质地温润如玉石。 我想起来一个故事,说是从前有个叫卢生的书生,进京赶考却功名不就。同行的一人劝他不要挂怀,不如趁此机会出去游历一番,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卢生应允,在一次旅途中,客店内遇到一位老道。那老道见卢生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便上去询问,得知卢生渴望荣华富贵,虽多番劝解但卢生仍难以释怀。于是老道拿了个枕头递给卢生,说这个枕头可以让他荣华富贵。卢生听罢,迫不及待的要枕着它入睡。 梦中他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过了几个月,他娶了美丽温柔、出身富有的妻子。第二年,他参加全国进士考试,一举得中,担任专管代皇帝撰似制诏诰令的知制诰。 过了三年,他出任同州知州,又改任陕州知州。后被朝廷征召入京,任京兆尹,即管理京城的地方行政官。不久,爆发了边境战争,皇帝便派卢生去镇守边防。卢生到任后,开拓疆土九百里,又迁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功大位高,满朝文武官员深为折服。 卢生的功成名就,招致了官僚们的妒忌。于是,各种各样的谣言都向他飞来,指责他沽名钓誉,结党营私,交结边将,图谋不轨。很快,皇帝下诏将他逮捕入狱。与他一同被诬的人都被处死了,只有他因为有皇帝宠幸的太监作保,才被减免死罪,流放到偏远蛮荒的地方。 又过了好几年,皇帝知道他是被人诬陷的,所以,又重新起用他为中书令,封为燕国公。他一共生了五个儿子,他享尽荣华富贵。八十岁时,生病久治不愈,终于死亡。 咽气之时,卢生方觉大梦初醒。他猛地坐起,发现自己的身子正仰卧在旅店的塌上,老道坐在他的身旁,店主人蒸的黄梁米饭还没有熟。 “黄粱一梦,黄粱一梦啊!”我嘿然笑了笑,手去捋那下巴上的胡须,却是什么也没有。 面前的老翁笑看着我,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那个问题,他道“你可记得你是谁?” 我捻起棋盒内的一枚白字,朝棋盘边角落下,顿时白子成围杀之势,黑子再无可落子的地方。棋已终了,我却混不在意,挥了挥袖子将棋局扰乱,朝老翁一作揖道“不如,我陪老先生再下一局。” 老翁笑着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他眼冒精光道“好啊!好!” “贫道已于此处一甲子了,都说山中无岁月,转眼间便是满头华发。道,浮生若梦。小兄弟,你可明白?”老翁一边捡回自己的黑子,一边和我唠着些有玄机的话。 我已知老翁便是我,也不和他多客气,随口问道“你又因何被困在这儿?出去不得?” 老翁摇了摇头,他说“记不清记不得了”随即他看向我,道“你大可随意进出,甚好甚好啊。” 许是太久没有人来,老道谈性颇浓,和我聊起了他儿时的过往。我听着面前一个说不上来是不是我的老人,聊起关于我的从前,感觉总是十分奇妙。 时间匆匆,老人望着我笑着说了句“本该你会是我,可你却又不能是我。” 我不解,看着他将我带来到崖边,眺望向夕阳下的远方。远处群山环绕,落日余晖撒在山峦雾霭之间,好似仙人挥笔泼墨,大开大阖气势连绵。 我看着眼前景象,心里感慨万千之余,老翁朝前一指道“此去,便要万般小心,莫失初衷。” 前方脚下便是万丈深渊,我刚想回头,却左右不见老翁的身影。老树底下,只有茶盏而再无棋盘。 “山中修道一甲子,甲子以后解尘惑。”我朝老树方向深深作了一揖,而后径直朝前迈了一步。 一步之后,我便醒了。 天色尚早,躺在床上的我左右寻思着倒不如坐起,闭着眼的同时心里却在回想之前老人教授的一套经文,讲的是以前吕祖尚未成道,而在外游历时遇见一痴傻老儿于山间蹦跳,嘴里唱着不知名的歌曲。 老儿神色自若,虽衣衫褴褛,身上脓疮遍布,但飘飘然浑若不觉。 吕祖停下赶路的身子,漆了壶茶,与老儿对坐闲谈。老儿笑道“世人都言长生好,惟有功名忘不了。自古将相功名就,哪管人间枯坟塚。” 吕祖与他对谈半日,是故心有所感,便写下一篇经文记之,其名曰观醒帖。常念此帖,心神浩荡,是以诵此经文,常洗心神。 经文诵罢,再睁眼时,已是清晨。 我瞧着屋内,起身的同时,把手腕上的系魂扣给解了。起来洗漱一番,忽又想起老翁打起的那套拳法,柔和绵长,身上各处似乎聚拢起一股真气,随着心意流转,手中拳掌推出便是一股清风吹拂。 院外,我闭上眼睛回忆起老翁的身形,身子开始站立,随着一口气深吸入腹,缓缓吐出身子也开始慢慢放松下沉。 “天地初分化阴阳。阴阳二气是为圆,怀中双手呈抱圆,气从丹田升五脏。” 老道说着,单手化画出一个太极的圆图,而后另一只手翻转着从之前的圆旁边擦过。 “力从脚下起,气从掌心出。吸气似大鲸,吐气作长虹。” 我沉着身形,缓慢吐纳,感受着体内气的流转。 “阴阳本是浑圆物,转阳化阴复又阳。” 接着,拳法越推越顺,拳势越打越生猛。到了后来,心意所至便是拳已打出,收提自如。 “老先生,这拳法叫什么名字?”山崖前,我看着老翁气态绵长的打完这套拳法,其中道法韵味,源远流长。 老翁笑着指了指天,又跺了跺脚。我一时没明白,他说“就叫它,太极吧。” 一拳挥出,已是拳风烈烈。我闭着眼,混然物外,浑然忘我。招式间,再无章法可循,一时兴起,便是所学尽用,脚踩道家羽步,踏的是七星北斗,手拨太极,身似五禽。一时间,院子里带起一阵旋风。 无数落叶随着我的身形起伏,怀中小蛟也钻了出来,看着我打拳,它身子一跳一跳,在我周身旋转,不多时枯枝落叶卷成一条粗壮龙卷,盘旋在院中,似有人在舞龙。 隐约感觉到,体内有灵气蓬勃生长,似有无穷灵性迸发,那一刻,我闭着眼却看见有一道白光从我头顶灵台中涌出。 拳停的瞬间,我睁开了双眼,就见满天落叶飘飘洒洒,地上已是一尘不染。 突然间,我心意所至,手中拳势一喝,伴随着我这个动作,所有落叶都好似被一张大网捕捉,突然就有了灵性,纷纷卷在一起汇成一颗大的圆球,落在院子的一角。 我收势之后,身子疲倦,但精神头十足,再看世界已然大不一样。 “这就是所谓,灵台有悟,洞察分毫?我难道是开窍了?”我走到一旁的水缸前,看着水中自己,觉得好像是比之前帅了一点。 山脚下,青山绿水石阶上,有个素衣女子头戴斗笠,腰佩长剑,站在山道前。 那女子气质阴冷,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干练的气。她抬眼看了看天空,但见一只白鸟从头顶掠过,女子轻轻吐了一口气,开始顺着石阶往山上走去。 师姐 时至正午,水缸里的清水已经见底。我想着先生起火来,再快点去山下打水,跑快些煮的药汤就不至于太糊。 如此便抄起旁边的木桶,快步往山下走去。 时值夏末初秋,山上树叶仍是翠绿,偶有几处枯黄,叶子落在山道上,倒显得有些清冷。 我来到半山腰上,附近有个小小的瀑布。连着几日没有雨水,瀑布水流也似寻常小溪一般。 我探着身子拿木桶去接那水,忽闻山下有脚步声正一步一踏的往山上走。好奇是谁又往山上跑,莫不又是来找我办事的? 老道人常年久居于此,声名在外,不少四里八乡出了点事就喜欢往山上跑。 我本着能者多劳也愿意帮忙去解决那些村民碰到的邪乎事。随着道法精深,渐渐从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现在处理起来的得心应手。 当然,我也并非都是白出工的,这些村民家境一般,都是给些米面吃食,我自然是不挑,有什么要什么,回想曾经潦倒落魄不得已沿街乞讨,真真是恍若隔世啊。 我这歪过头去看,就见山阴小道下上来位戴黑色斗笠的年轻女子。 我朝她笑了笑,说“这山上还没到时节,再过个半旬漫山遍野的枫叶就熟了。姑娘若是有心,不如那时节再来看吧。” 那戴斗笠的女子充耳不闻,她朝我走了几步,我把接满了水的木桶放在身边,也转向她,问“姑娘来上山有事?” 女子见我一身道袍,上前问我“你是这山上道士?” 我点点头,她又问“你师傅是李本缘?” 这下轮到我问她了,我说“你认得我师傅?” 她听到我的回答,冷笑一声并不做解释,而是反问我“他现在可在山上?” 我听她语气不像是熟人,倒像是来要债的,索性答道“师傅他老人家已逝,姑娘,若是有什么恩怨,也请看在人已作古的份上,放下吧。” 我语气诚恳,那女子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便看见她挂在腰上的长剑被她一甩,剑鞘直往我脸上砸。 我吓的一个踉跄,身子往后退了两步,那剑鞘没来得及砸中我。不待我反应,便见着那原本还横扫的长剑突然在半空中直着飞了过来,那剑鞘啪的一下就从剑身上飞弹出,直砸我的心窝。 乖乖,这娘们好不讲道理。突发之下,我一时也来不及做什么,只感觉胸口被大钟撞了,疼得火辣。而眼角余光瞥见那女子抓来的手掌。 “我与你素无瓜葛,何必这番动手?”打不过了,我开始大声询问,可心里仍是憋屈的紧。 那剑鞘在我身上一撞又弹了回去收在她剑上,她一个快步上前,手掌抵在我脖颈处,我被她逼得身子撞在后面的崖壁上,脑袋刚好碰到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当场便听到嘭的一声,我脑瓜子嗡嗡作响。 “你骗我!”女子声音有些沉哑,一嗓子满满都是江湖气。 许是被她这么一吓,恼怒之余又不敢反抗,只能怒气冲冲的喊道“我与你无亲无故,骗你做甚?” 那女子遮在斗笠下的那张若隐若现的脸似乎隐约在压抑着什么,她松开抓我的手,冷冷道“带我去见他。” 我被她丢下,心里还气闷,小声在心里道“带你去哪?送你下去见她老人家啊?” 提起一旁木桶,只让女子跟着便是,一步一瘸的走回山上。我看年龄这女子不似师傅在外惹的露水,难不成是师傅的女儿? 偷偷侧着脑袋往后瞄了一眼,这越看越觉着像,只不过师傅怎么从来没和我提起这件事?也有可能是老道人还没来得及提,诶,也罢。 走过山上草屋,直到将女子带到那枯塚坟前,我才听见一阵不大不小的吸气声。 “师傅前段时间才走的,也没什么交代,这观里上下都是由我在主持着,你要是有什么事大可来找我,当然,咱们可得先说好了,不能动手奥。”我简单交代了两句,转身就要走。那女子开口问道“你是他新收的徒弟?” 我点了点头,回道“是啊,就我一个。”谁知女子突然冷笑了起来,我心觉不好,接着就听到她说“那,我这个大师姐你也是不知道咯?”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空档,就见她双指并拢朝我一指。 千斤扎? 道门法术中,这算是有点烂大街的玩意,但还能不借助符咒和任何道具,凭空施展的? 女子随手一指,我感觉身子那么一滞,随即整个人被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当然后来我才知道,这道门千斤扎的法门,有符法,有指法两种,符法最简单,就是画个千斤扎的符纸,配合相应的咒语,无论是恶搞整人还是驱邪避灾都随使用者心意。 但指法,这可就需要道行了。指法中又分点扎和虚扎两种,前者就像江湖客用的点穴,碰到你人就动不了,而后者不客气的说就是隔空点穴了。 但千斤扎和点穴不同的是,千斤扎是法术,是能治病驱邪,而很难通过外力去化解。 来路不明的女子蹲下身子,她从怀里掏出一截短香来,手指在香头轻轻一撮,当即火光摇曳。这一手,我也见老道人使过。 女子手臂轻摇,将火焰晃灭,她用敬香的手法上香,不一会儿烟雾缭绕,四散开去。 我闻着香味,心中感慨,是根好香,同时也听见她说。 “我比你早入门中,在我五岁时便被他带了回来,你称呼我一声师姐不为过。” 师姐?对于这凭空冒出来的,我心里大大的震惊,可看着她身上有几分老道人年轻时候的影子,心里有些揣揣,心说难道我这掌门之位还没坐热,就得让位? “过去发生的事,想来你也不想了解,此番恩师已故,我且给你两个选择。”她手指头一动,我身上法术便解了。 我身子被扎这一小会儿,只感觉气血不通,浑身酸软,放下来的时候差点没站稳。 “一,你自行离去,此后再不要说自己是栖云宗门下,你与我道门再无瓜葛。”我能感受到女子说这话时,是板着张脸的。 对于这个要求,我的反应则要简单的多。 “你神经病啊?” 女人眼神微凝,我赶忙改口,“我有神经病,我脑子不好,你见谅见谅。” “二,你即刻起,与我一同启程,赶往浮云山。” 你神经病啊! 这句话我是放在心里呐喊出来的。不知道眼前这个疯子般的女人吃错啥药了,满嘴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只让我去拿些个纸钱来,也没解释原因。 山风徐徐吹过,老道人坟堆旁,笔直挺立的白杨树叶哗哗作响,我回望了一眼女子背影,身影萧条如一截枯柳。 等我拿了些自己折的黄纸供钱来时,女子已经把旁边杨树连根挖出。我急忙上前,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女子斜瞟了我一眼,道“谁教你在坟旁边种树的?树木离坟至少要三丈远,不然根系缠棺你以后就等着倒霉吧。”说着,一把将树提起。我惊呼出口,却眼尖的看见她在双手双脚上各贴了一张黄符,看符头及供值应该都是大力神符。 女子把杨树挪到地上,腾出一只手来,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口念一声“去!”只听嘭的一声,地上似被惊雷击中,猛地炸出一个坑来。 雷法! 符之所以管用,一是寄托于物体也就是黄纸,那纸张是供奉于神位前,本身带有灵性,再取朱砂纸笔,由有道术的高人将道法凝练在纸上,辅以口诀密法方可有所威力。 但这凌空画符,纯粹凭借的就是自身道行了。说白了,这就和神仙没啥区别。 女子将树移了过去,而后处理完,这才正眼看我。我被她盯的有些发慌,生怕这女的脑子一抽再给自己一闪电。 这女的可比老道人厉害多了,起码他还做不到能凌空画符这种手段。 刚刚细想起浮云山这三个字,脑子突然醒悟过来,这栖云宗旧址可就在这浮云山上。于是,借着女子种树的空档,我开口问道“师姐,咱这去浮云山干嘛?” 听我问起,女子解释说“查清门派大灾乃是师傅毕生心愿,此番我下山寻到了一丝眉目,你既是我门中弟子,自当肩负起这个责任。” 她说的大义凛然,我竟无法反驳,但见她起身,拍了拍手绕到我身后,我还没明白她要干嘛,就看见她一脚踢在我后腿膝盖弯上。 我身子一个踉跄之余,女子伸手抓住我的肩膀,她另一只手做勾,手指压在我的天灵盖上,我感觉头顶一阵酥麻,体内灵气控制不住的紊乱起来。 “不错,还开了灵窍!”女子擦着手,语气中有些欣慰。 对于她的举动,我是半分好感没有,于是我问“什么意思?” 这个自称我师姐的像是没听懂我话里的怒意,反而解释道“万物皆有灵,人为万物之首乃是灵长。额上三寸是为灵台,初生孩童,额上灵窍未合,极为灵性却也极为脆弱。此时最易被邪魔入侵,占据灵窍从而把生魂挤走,夺得肉身。年长之后,虽生魂稳定,但灵窍已关,灵台闭合,此时便错过了修道最佳的时期,难成大道。修道最关键的便是灵窍有没有开,所谓开窍便是指这里。” 女子说着手掌在自己额头上一摸,陡然间,就见额上三寸有一束白光闪过。接着,就见那白光幻化成一缕缕青气渐渐绘成一个道教莲花的形状。 我被她这一手又给震惊到了,眼前女子境界俨然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地步,道教弟子修行,有分根骨悟性,初涉道法一段时间后,渐渐就会有人融会贯通,这种需要花功夫和时间,甚至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天资都行。但越往后,能达到道法自然的便屈指可数。像女子这般,随手掐决便可使动法术,显然已经到了这一层。 许是我才入门不久,她继续为我讲解道“你现在十八岁才开灵窍,虽不算晚但也绝对算不得早的。接下来,你就跟着我修行。我代替师傅来教导你。” 我皱着眉头,倒不是对她说的内容有什么不懂,而是问道“你要我跟着你修行?” 女子点点头,随即又踢了我一脚,我被她踹翻在地,刚想说你是不是打我打上瘾了,就听她说道“叫师姐!” “我…”我被这女人狠狠瞪了一眼,要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想着不要和女人一般见识,毕竟都是同门,要和气,不要暴力。然后对她甜甜一笑道“师姐!” 女子也不觉得我那副咬牙切齿的微笑难看,她点了点头,依旧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样。 我严重怀疑她这在外面这些年里是不是被人毒打的心理产生了扭曲。 女子将手一招,地上纸钱纷纷自行飘到她手上,但见其手腕一扬,纸钱迎风自燃了起来。女子把纸钱一张张放在面前的火盆里,嘴里轻声呢喃着什么。 我看见那纸钱烧的很慢,香也几乎就没怎么动过,我知道老道人并没有来,女子继续一张张烧着面容依旧沉着如水。 良久,那女子才从坟前回来,她看了眼蒙头不语一心在桌子上蘸水练习画符的我说了句“他就这么教你画符的?” 我头也不抬的回道“他没教,我自学的。” 女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但她笑得声音怎么说呢,并不好听。 我用袖子挥了挥把桌上水渍擦干净,道“你那么厉害,那你教我怎么画呗。” 女子眼睛眯起,她看着我,却是摇了摇头,道“你还是先多识点字吧!画符不是画,而是写。”说着提着佩剑朝师傅房间走去。 我刚要提醒她那是师傅房间,却又怕她回过头来打我,于是就只能暗自祈祷“师傅,你老人家自己造的孽,您就多担待吧!” 当天夜里,师姐便拉着准备洗漱上床的我道。 “我们即刻启程。” “啊?现在?我这刚换完衣服准备睡…” 最终,在师姐的注视下,我还是毅然决然的选择了跟随。 路上,女子从怀里掏出半截黄布,我一看那残破不堪的符箓心中咯噔一下。自从我上次翻出这玩意,连着几天都在做奇怪的梦。昨天晚上更是奇怪到家了,往常我都是梦到那个石门,然后石门附近起了变化,在然后我应该是看到一个个匪夷所思的事情。可是昨天晚上,我再见到那个石门,竟然是在石门那坐了一晚上。 是的,我做梦梦到我在石门门口坐了一晚上,直到我都快坐睡着了,也没转换场景,反倒是一个喷嚏打出来,我直接醒了。 于是就在中午,我还在打水呢,这个奇怪的家伙就过来了。 “我做了个梦!”她说着,我却是眼睛一亮,我问道“是不是看到个石门?门还很奇怪,里面有一个个小人,还有个戴面具的姑凉,长的特别漂亮的那种。” 她皱了皱眉头,说“我梦到师傅了。” 我一听顿时没了兴致,好嘛,老道人这是托梦呗,为你守孝下葬的爱徒你都没托过一次梦,人家关门女弟子刚来,直接就迫不及待要见见了。 我叹息了一声,她却是开口问道“怎么了?” 我摆摆手,示意她继续。 然后她就不说了。 “……” “咱们为什么要去浮云山?” “我收到消息,那里有祖师爷的转世者。” 我一愣,祖师爷的转世?祖师爷不是吕祖转世吗?那多少也算是神童? 我茫茫然的看面前女子,女子解释道“仙人转世必不同凡响,尤其还是我门派中的先人。或许,这与当年的事件有关。” 我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但见她语气坚定,也不好推诿。 “这也太急了,要不,咱再商量商量,明天吃个早饭再走也……”我见她目光不善的盯着我,当即就不吱声了。 简单打包了点东西道具,我们就匆匆出发了。 谁曾想,这一走再回来便已物是人非。 前路难 自山野中走出已是夜晚。 我累的满头大汗,寻思着,至少得准备马匹吧,女人觉得有理,于是我们就改成走山路。 女子脸上也是发红,她摘下绑在双腿上的甲马,也伸手替我解开。从怀中掏出个瓷瓶,倒出两粒黑咕隆咚的丸子来,递给我。 我接过精力丸丢嘴里,嚼吧嚼吧的吃下去。随口问道“咱这要去干嘛?” “找马”女子说,眺望向不远处躲藏在阴影里窜动的人头。 “你这是要劫劫道的?”我看着丢落在身旁的两块甲马神符,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 当初和老道人光是走山道就走了快一天。但现如今,贴上这甲马,念诵几遍咒语,双脚就跟起了一阵风似的,拖着我往前跑。当然,真要跑长途,那还得是真马。 没有带上我这刚累赘,女子趁夜摸黑过去,随即我便听到一声声哀嚎,随即,便看见女子骑着匹矮脚山地马过来。 “厉害啊!”我看着师姐仿若见着了沙场上厮杀的猛将,心里大觉这女人恐怖如斯。 “怎么就一匹?”我看了看她空荡荡的身后。 女人依旧那副冷傲的脸孔,她说“就这一匹,走吧。”她骑着马往前走去。 “诶,不是?我还没上马呢?”我愣在原地,看着女人渐渐走远。心下一万个不情愿,最终在女人渐远的呼和声里,我还是含泪捡起地上那两片甲马。 山峦叠嶂,我坐在后面,感受着前面女人往后飘来的秀发,那一刻,我觉得,有个师姐也挺好。 “要到祈福镇了。” 这意味着我们即将进入浮云山地界。 本身,老道人也没离家太远,基本两天的路程就能赶到。 入镇之后,发现这里人员往来密切,虽感觉并不怎么繁华,但确实有很多来往商贾,做着些奇怪生意。 “来来来,瞧一瞧咯,上好的朱砂,黄纸,更有那福地里产的桃木,槐树根。”有个摆摊的老头在那吆喝着,嘴却是不动。我看见,他面前有只黄鸟,那声音竟然都是这鸟发出来的。 里面,有来客坐在一摊子前,阴影里光线黯淡,但那摊主前摆放的白布上隐有金光流出,我定睛一看,白布上金文字符,闪烁光辉。 “金光咒,这里多是修行者聚集,但有些是专门的骗子,所以很多摊主为了证明自己的道行,大多用这种费时费力的方式写出摊文。”身旁,师姐的目光从一边扫过,状似不经意的给我解释道。 我像个乡巴佬一样,瞪大眼睛就见布匹上的字浮在空中,像是灯打上去的一样,上面写有“晓五行八卦,测祸吉福凶”那摊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大我不了几岁,但就往后面靠椅上那么一躺,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符水,符水!上好的符水卖咯!取自灵泉泉眼,道家玄门福缘道长亲笔画就的灵光贴烧成,喝一口灵台清明,喝两口遍体通泰,喝这整整一壶嘞,祛病化灾,道法天成。符水咯,有现货,可免费试尝,不灵不要钱!”一个穿着粗布麻衣,身上全是口袋的胖子,挂着揣着各色法器黄符,站在路中央吆喝着。只是他往哪走,哪里的人就自动绕开他,好似躲瘟神一样。 那胖子却不气馁,眼见着我和女子前来,赶忙一溜烟小跑过来,他先是凑到那女子面前,从胸口的口袋摸了摸,掏出块黄脂美玉,他笑眉展开,露出个纯洁无害的大大微笑道“仙子,仙子请留步!在下看仙子气态,飘飘然似山野古松,凝烈乎又如冬日暖阳,实在是……” “借过!”女子一点面子不给,直接掏出腰间宝剑,横在身前。那胖子见他这副模样,也不觉得尴尬,笑道“仙子这剑好生俊俏,要是再配上一束红绫,简直是英姿飒爽,如那天上月婵。”说着又掏出一条由红绳编制成的长绫。女子头也不回,打定主意无视掉他。 我跟在后面,朝胖子歉意一笑。 胖子见着我却大喝一声“哎呀呀!小兄弟,你这气色不足,看样子是身有亏余,让我来给你看一看。” 我被他这吼的一愣,却见胖子突然抓起我的手,右手就搭在我的手腕上,搁那眯起眼睛,嘴里神叨叨的开始念诵着什么东西。 “不是,兄弟,我这,赶路呢!”我被他拽的一愣,刚要脱手,却感觉手上被一股大力死死拽着,面前胖子还搁那算着,女子却是一个健步赶来,她手中剑鞘打来,就在即将打中那胖子的瞬间,胖子眼睛一睁,突然放开我的手。 我被这突然放手,身子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刚好撞进师姐奔过来的怀中。师姐眉头一皱,倒没放开我。我却是浑身震颤,委实是没和女子这般亲近过。 我撞进师姐怀中的同时,胖子身形往后一掠,敏捷的仿佛不像是个胖子。他看着我,竟像我施施然行了个祈手礼,道“是在下唐突了!小道方知有,与道友有缘。今日之事就当结交一二,日后有需要,可凭此来寻小道。”说着,丢了张黄符叠成的纸角丢给了我。 我伸手接下,就见那胖子转身,朝着镇外走去。茫然中,师姐一把将我推开。我这才恍然道“刚刚,多有得罪。” “不要与人乱搭话。”她倒没怪我的意思,反而耐心和我解释道“今时不同往日,浮云山现已山中多是妖鬼,来此之人多是寻些不得人道之事。” 我接过话茬,问了句“可是五十年前的那场大战?” 她点了点头,但补充道“也不全是,祖师爷显灵后,以一身道行化尽了附近的凶煞之气。虽然浮云山仙气不复,但也不该落得个妖域的地步。那些大妖,尸骨不化,尸身上灵气浓郁,一些山间野兽吃了,立马化为精怪,便是寻常人得到一块也能裨益自身延年益寿。这些天材地宝引来无数人争抢,于是杀戮不止。” “后来官家介入后,这片地划给了神皇派管辖,但毕竟与妖族有关,此地又被允许妖族进入,于是这里开始充斥着混乱与疯狂。” 听完她的讲述,我也大概清楚了,这浮云山目前的概况。想到昔日祖庭如今落得这般地步,难怪师傅及一些栖云宗弟子选择出走而不是继续留下主持栖云宗局势,委实是怕被报复。 想到这儿,我不禁有些唏嘘。 “师姐,你说,这浮云山这么凶险,咱这过去,岂不是找死嘛?”我道行低微,于是脸不红心不跳的表示认怂。 不出所料,她甚是轻蔑的瞥了我一眼,我倒无所谓,反正被人歧视惯了。 “你跟着我就行,这次我们主要是去调查祖师爷转世,没必要节外生枝。” 随着我们往前走,沿街店铺也开始趋于正常,有卖小食的铺子,但大部分还是卖干粮的多。 家家户户门头挂着面八卦镜,便是偶有一些个稚童手里也都拿着柄桃木剑,看起来都比我专业。 我们在一家名为“来客”的客栈门口停下。掌柜的亲自跑出来迎接我们,想必是看我们一男一女,不似那些衣服都缝缝补补多少遍的穷修士。 “二位道友是打尖呢还是住店?”老板客客气气眼神在女子身上瞟了瞟又朝我脸上瞧了瞧,于是笑意更浓。 我被他看的不舒服,刚要开口,女子便道“一间屋子,餐食先送上去,其余时间不要打扰,这是定金。”说着,从兜里摸出锭银子。掌柜依旧笑意盈盈,他接过银子,先是看了看,然后从怀里拿了块石头,把银子放上去,如此又看了会儿,这才把银子揣进兜里,他笑道,“二位,楼上请!” 我跟在身后,小声问道“师姐,那掌柜的拿出的石头是啥?” “没必要的就别问。”我看是她也不知道。 前面带路的老板呵呵笑着“二位来此,是寻物还是找人?”老板让开身子,但见是二楼最里面的一间屋子。 “这与你有何干?”师姐冷冷的回道。 那老板脸上却是不恼,仍替我们开门,迎进去。 我还在想这师姐人脾气也太差了吧,便见眼前厅堂,一张小的四方桌摆在正当,旁边有各色软椅,后面整个屏风挡住后面的窗户,但仍能透过屏风那若隐若现的透光看到外面的景色。 “客官,后面便是整条街的夜景,从这望去,能看见村外的远山溪流。饭食还需要稍等会儿,桌上放有一些点心,我待会儿差人来给你们送些热水。”老板的盛情款待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委实是太久没有住过这样的房间了。 我跑到卧室就见一张老大的床上,被褥毯子都摸上去极软,让人忍不住的想滚进去歇息。 “今晚,咱不睡这儿。”她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下意识的回了一句“为什么?” 就见她手中捉着一只小虫子,我不解道“这是?” 她环视四周,突然手指掐了个法决,朝自己眼睛上一抹。但见她眼睛猛地亮了一下,之后,她便冷笑一声,道“不过如此。” 客栈一楼,门口走进来一个脸色铁青的汉子,老板走了过来,脸上谄媚道“黄老爷,人都在楼上了。” 那个面色如铁的男人点点头,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他径直往楼上走去。 但到了楼梯口,他似乎想起什么,开口问道“那女人没看出什么吧?” 老板想了想,摇摇头道“她们哪能想到,这一条街都是由您老人家罩着的,您黄老爷看上的姑凉,指定跑不了。” 听完老板的马屁,这个姓黄的男人摆了摆手,他道“你且去忙你的。” 老板应声退下。男人一步一步,走向二楼走道的尽头。 在门被推开的瞬间,屋子里静悄悄的。我趴在桌子上,嘴巴长大,口水流了出来。 黄老爷看也不看我,就四下寻找,待走到客厅,这才目光如炬的盯着屋内床上,女子侧身睡觉的身影。他喉结微动,双脚往床前迈去。 屋子里冷风吹来,我没忍住打了个喷嚏,那黄姓男人突然停下脚步,眉头一皱。 但见床上女子猛地一抬胳膊,手臂下一道黄符急射向男人面颊。 男人一个侧身躲了过去,就听得苍啷一声,屋内寒光一闪,师姐宝剑出鞘,剑光直指男人心脏。 我也不装了,站起身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大声喊道“我一道惊雷劈死你。”手里却是捏了张千斤扎的符朝男人甩了过去。 男人也不托大,袖口一抖,一块黑色腰牌落在他的手心,上面阴气森森。 师姐眼睛一凌,手腕一抖,剑却是被她抖了个剑花出来。她口中念诵咒语,随后手指屈指一弹,一颗雷球被她射出。 男人手中黑牌子一抖,里面蹦出个大鬼朝他身前一站,那鬼东西吃了师姐一记雷球身上噼里啪啦一阵响,硬是受住了。 那剑砍在大鬼身上也是半点用没有,我的黄符倒是落在男人身上,可是也是半点用没有。 “怎么不管用啊?”这种时候,黄符就是我唯一的攻击手段,可是黄符不管用了,那可就…… “你道行太低,直接动手就是。”师姐提醒了我一声,就见她左手持剑,右手捏了个梅花决,手指在剑身上快速一抹,剑上金光一闪,隐约间就见有雷霆缠绕,霹雳声不绝于耳。 男人见女子道行如此,赶忙道“道友,在下来此不过是为结交,何必生死相搏。” 师姐冷笑一声,手中长剑将那大鬼一分为二,随即便看见鬼物身上黑气如丝缕彼此勾连,却难再回去。 “散!”师姐一声喝出,顿时大鬼身上那断口处冒出火光来,火焰噗嗤一声笼罩了鬼物。 我先是用几张金光符贴自己身上,又在脚下布了个五行符阵,等到一切完工了,这才口中念诵咒语,是请神咒。 男子手中牌子一挥,无数小鬼朝我奔来,看样子是打定先挑软柿子捏。 我口中咒语急促,那小鬼刚要扑向我,却被五行符阵给挡在外面,龇牙咧嘴着,照着阵法上的光就要啃。 那边师姐见我不算傻,也不焦急,而是一剑一剑递出,将那大鬼三下五除二的给砍个稀烂。眼见着女子要杀到面前,那男人一咬手指,指头鲜血涌出,他往手中黑牌子上一抹,嘴里念道“五鬼老爷快显灵!”说着,手中牌子上黑气升腾,不一会儿就见一个长着五个脑袋的小鬼站在那男人肩膀上,每一张脸都狰狞异常。 我却是看的心惊,那五个鬼头狰狞可怖,尤其是那流着脓的眼睛,死死盯着你看,委实让人头皮发麻。 吓是被吓到了,但我念诵声没停,只听得最后一句“奉请师傅李本缘来此助我降妖魔!”一声念罢,周围寂静无声。 我心里一阵酸涩,好家伙,老道人压根就不搭理我。 这请神一事,就跟找人托关系办事一样,你请来的得是你经常打交道的吧,就像老道人请他师傅玉符真人一样,那得打的着关系搭的上边。 我这刚修道没多久,香火还没供奉几根,哪来的情分让你去请呢。 我这急得直跺脚,那五头大鬼却不等我,它啪的一下,一颗脑袋飞来撞在我这脆如薄纸的法阵上,当即便如戳窗户纸般,将我那精心布置的法阵一举攻破。 突听的一声龙吟! 我怀中大鲤猛地窜出,一下咬住那飞来鬼头,将它带偏。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那个陌生闯入的男人懵了,当然,师姐也有些懵圈。从她还没缓过来的表情来看,刚刚她确实是在担心我的安危。 我在被吓退的空荡突然脑子一抽,想道“我可以请大鲤上身啊!” 于是在那鬼头被大鲤驱逐后,红白小蛟盘旋着飞回我掌心时,我将它捧住,同时说道“此番危难之际,我需要你来配合我。” 大鲤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随即我将它脑袋抵在我额头上,口中念诵道“天清清,地明明,请神降此照天清,蛟龙速速来显灵,留到身前身化神,神化身,化起日月照分明,我等诚心请蛟龙!速速上吾身,急急如律令!” 那边男人避之不及,被一剑刺在肩头,他想也不想的就要跳窗离开,但随即被一只大手牢牢抓住。 师姐看着站在窗边,一只手擒住对方,身子快速往前那么一突,手里剑直接没入对方身子。 噗嗤一声,剑尖划破衣服,刺入血肉。 无数黑色怨气从男人身上涌出,随即我双目泛白,同时浑身上下一股磅礴凶意涌起,我对着男人猛地咆哮一声。 那似凶恶野兽般的叫喊声里,男人身上鬼气顿时消散,连带着男人的身子也萎靡下去。 师姐将我身子往后一拉,她眉头皱起,但见我双目睁的老大,浑身滚烫冒着热气,而身形开始不受控制的扭曲变形,似乎就要化作一只爬地的猛兽。 “你该送走它了。”师姐探头看了眼窗外,显然刚才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在浮云山地界,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有可能引来一些非善意的人来。 我努力调整着姿势,心里有些苦闷,这请神容易送神难。 虽然大鲤跟了我有些日子,但这第一次让它上我身,它显得比我预料的要兴奋多了。 我被它搅的头疼,但一想到刚刚在我眼皮子底下死了个人,顿时情绪又有些控制不住。 师姐见状在我头顶贴了道镇符,随即屋外有响动声传来。 师姐目光一凝,她拖着我直接往外跳窗而去。 多情客 又是一个入梦的夜晚。 华灯初上,万千灯盏齐齐飞向天空,五色斑斓间,我悠闲懒散的靠在石桥上,嘴里叼着根竹签子。 望着往来人群,桥下一艘花车楼船缓缓驶过,甲板上客人们三三两两相对而坐,楼船里有那戏子唱曲。 桥头处,一位捕头正抓着个吊角眼的男人不放,远处楼宇上,有女人隔栏远眺神色忧愁。 一个酒槽鼻的老头抱着个空碗,晃晃悠悠的走向我。身旁有个二八妇人路过,一看见那老头满脸嫌弃的躲远了来。那老头走到我面前,伸了伸手中碗,嬉皮笑脸道“这位公子,小老儿几天没尝过酒水了,多少赏点。” 对于老头这个行当,我也算是半个同行,本着都不容易的心思,从兜里摸了摸,却半文钱也没有。 我想了想,解下手上的红扣,那上面是一串色泽亮丽的玉石。“老先生,我没带银钱,你拿这个去换些酒吧。”说着,把玉石放进他的碗里。 酒槽鼻的老头,眼神一亮,也不客气,收了碗就走,连声谢谢也不打。 对此,我倒是笑着摇了摇头,并不在意这些。身后有女子声音传来,嗓音轻柔,她说“你倒是好手笔。” 声音慵懒中带着些随意,我再次回头看去,却还是空无一物。 想来我都魔怔了,每次入梦都在找着姑娘。“姑娘姑娘”我不禁低声笑着,自言自语道“钱财身外物,及时且行乐。莫让青春愁,岁月长还悠。” 然后便听到一声清脆的笑,我想又是那什么癔病犯了,但就在我抬头时,却感觉眼前一黑。 一张面具压在我的脸上,我没去躲,下意识的去往前抓,掌心触之温润,似握住了一柄玉糕。 “你们看,烟花,金鱼龙船上开始放烟花了!”桥上,有人喊着,远处一座点满灯火的巨大楼船中,射出一发耀眼的火石,那火光拖拽着长长尾巴,似长蛇曳空,随着嘭的一声巨响,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半空中绽放,从桥上看,天空被无数华彩笼罩,每一颗烟尘都拖着长长的尾翼,它们彼此碰撞,又毫无逻辑般相约盛放,亦如无数朵在春天里绽放开的花。 少女的脸上流光溢彩,连带着那半块面具也好像是有特别的魔力。 我静静注视着她,透过那面留有两颗孤零零眼眶的洞,屏蔽了四周嘈杂的喧闹,此刻,我的眼里只有无数道落下的金色大雨,只有面前被我抓着不愿松开的那个身影。 少女嘴唇轻动,我望向她的唇角,只觉得心脏碰碰在跳,那鼓起热血的身体明明炽烈却好似被冻上般僵硬。我看着她越来越近的脸孔,大脑开始眩晕,整个世界都黑了下来。 嘭!又一颗烟花在空中爆裂,有舞娘在船头迎着天空随性舞蹈,齐整的乐队站在舞台的边缘,将热情洋溢着包裹住场内外的所有人。 少女眯起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她缩了缩身子,随即又轻轻吐了下舌头,眼神委屈的看着我。 我的面前一阵恍惚,随即便听到一声,“公子,公子?” 酒槽鼻的老头,站在我的面前,他挥了挥手。 我盯着他手中空碗,猛然间吓了一跳。心下一紧环顾四周时,却再无少女的身影。心下有些怅然。 酒槽鼻老头见我模样,忍不住的哈哈大笑了起来,他道“公子模样,可是在想那佳人?” 我还回味着方才甘甜,如此听完,忍不住摸了摸脸颊,温度高的都烫手。只是干咳了两声,遂转开话题问道“老先生是喝完酒回来了吗?” 酒槽鼻老头摇了摇头,他指着空碗道“小老儿运气不好,酒是一滴也没打成。不过,承公子人情,某家给公子指条明路。来日再见时,希望还能请公子喝酒!”说罢,酒槽鼻老头朝我身后一指。 就见灯红酒绿处,一座歌舞升平的宴台上,有女子起舞,身段婀罗仿若天仙。 “这是?”我回头看见酒槽鼻老头递给我一封信件,那上面是一张邀请信伐。 “这是老儿从一位老爷身上捡到的,公子,何不去看看,一睹美人风光。”说罢,就自顾自的,往桥那边走去。 待到酒槽鼻老头身影消失的无影无踪,低头,看那手中信伐本想着随意丢了去,但脑子里却想的是另一个身影。 深吸一口气。 “不好意思,借过借过” 我在人群中跻身向前,耳边听着远处宴台上琴师奏乐已经开始渐入佳境。 远处的金鱼龙船上,烟火依旧,整座城的人都在今晚陷入到一种迷醉的情绪里。 穿过拥挤的人群,在一众烟火气中找到了宴台的入口。两个小厮模样的人刚要迎来,就见我举着手上的信纸连忙道“这位爷,您慢点,小心路!” 我却是不看他们,耳听得琴师已经演奏到了高潮,舞曲马上就会结束,心情却不知为何开始变得焦急。 楼梯旋转着向上,从两侧空出的楼台不难看到,又一束火花升上天空,整个江面都被点亮。 我看见满座冠盖,无数豪客纷纷举杯喝彩。 也许是奔跑太快,也许是情绪紧张,也许还有很多的也许。 当我站在舞台的入口处,看到那背对我的身影,在锦绣衣裙下,那人面朝江畔维持着双手撑天的动作。 那很像是来自西域,来自古老的一条被风沙掩埋的世界里走出来的画。 我走上前去,摇晃着的身子随着登台而愈发坚定。 无数夜晚里,我都在这样的场景里重复又重复,像是一场不愿醒也不肯停的梦。 眼前之人究竟是谁?你与那曾踏破我山门的女人又是什么关联,前世今生,今生来世,我与你又为何冥冥中会再相见? 就在她即将转身的那一刻,音乐戛然而止。 我眼眶湿润,看着头顶枝丫上枯老的藤蔓,抹了抹眼角起身却见师姐早已起了个大早,现在正在那煮着东西。 我看着她,又看了眼头顶太阳,笑着问了句“昨晚我还好吧?” 师姐摇了摇头,她似乎话很少,只是说了句“昨晚,我把你怀里的东西给封印了。你不必向我解释它的来历,我不感兴趣。” 或许,这就是女人吧。 我如此想着。 从祈福镇出发,沿着官道一直往前,走上不多时就算彻底进山。 已是初秋时节,山道上不见红黄之色,反而如那夏天般郁郁葱葱。 师姐解释说是,山中灵气阴郁,凡植物者,受其裨益。 在路过一个隘口的时候,面前突然多了个小屋,里面有两守门的士卒。 “这地方还能有官兵?”我抬头,却明白自己好像问了个不该问的蠢问题。 “干嘛的?”那官兵询问道。 师姐答道“我二人乃青城派弟子,师傅令我二人来此处寻灵草,还望二位通融一下。”说着,就递过去一张纸令和二两银子。 我看着那士卒只瞅了那纸令两眼,随即掂量了下塞过去的银子直接揣兜里,摆摆手示意我们进去。 “这么随意的吗?”我和师姐走远后,这才回头看了眼那形同虚设的隘口。 师姐却指着不远处的方位对我道“那些不过是防止凡人进入,而那些才是这个地方真正的关口。” 我循着师姐手指,看见不远处的小土坡上插着面旗子。 我在书上见过,此旗乃是镇魂幡,所需工艺不算复杂,但需要放在极阴处晾晒许久,攒够阴气才算成功。 “这些是防止山里阴魂往外出的,一面面镇魂幡连成片,围起整座浮云山。” “你打算怎么去找那转世之人?”我问道。 师姐摇了摇头,她说“先去主殿吧,那里有座推星阵,用那座图阵来卜算,应该就能找到。师傅给你的掌门玉印你带了吗?” 我嗯了一声,随即和师姐往山间小道里走去。 山道荒凉了许久,道上杂草丛生,只能隐约看到有路的痕迹。 上山之前,师姐给我贴了张遁符,用以藏匿气息。 沿途的小径上有颗参天古树倒在路上。树身长满了菌菇,有的枝桠竟直着往上长,根系缠着大树,一直向着天穹。 我看见古树倒塌的位置有道锐利的切口,想到百载古树也不过被人一刀切毁,心中不免哀叹。 前方不远处,有一只蓝雀立在枝头,眨巴着眼睛四下张望,似乎是在寻找吃食。它站立的地方,是座石刻的大碑,上面缠着藤蔓,只是依稀可以从缝隙中看到,浮云山的字样。 接着往里,再看不见道路。杂草密布,师姐来到碑前,她脚旁有一个已经风干了的枯骨靠在石碑旁,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一株不知名的小花开在尸骨的腹部,两个空荡荡的眼眶望着天空。微风吹来,花儿在尸骨身上摇曳,也许这么些年来,他就这样孤独的坐在这里。 我看见尸骨半个脑袋瘪下去了,想来估计是被钝器给砸死的。但看着看着我的身子就开始微微僵住,目光所在的前方。无数的尸骨残骸,落在地上。有的被杂草掩盖,有的就裸露在外面。上面有刀剑的砍痕,也有野兽撕咬导致的残骸碎骨。 落在他们身上的是一把把断剑,长刀,就像是一面面旗帜,它们立在那里,作为曾经拥有着它们的人的墓碑。 栖云宗灭亡之后,许多人来此开始寻宝。他们怀揣着对财宝的渴望,彼此却又戒备非常,于是,流淌在这里的河里便多了许多不知名的亡魂。 我压抑着胸中激荡起伏,默默念起了往生咒。许是我的声音传来,四周树林里开始刮起了阵阵阴风,甚是吓人。 要说浮云山至今到底死过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在其中得到了多少天材地宝,至今也没有人能说的清。 但又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浮云山没人比有人的时候更加危险。 “走了这一路,山里孤鬼是被人清理过一遍了?”我皱着眉头,看向师姐的眼睛,此刻,多希望她刚刚说的那些是玩笑话。 师姐则是一脸平静,她淡然道“这里凶魂恶灵甚多,一些阴修最喜好这些东西拿来祭炼也不为过。” 我听的牙根都酸,却看她面无表情,似乎见怪不怪。 “那,那些个妖精,咱要是碰上了岂不得倒大霉?”我小声嘀咕着。 这妖和鬼区分很大,前者就像修道的道士一样,有法力能用法术,而后者充其量就是一团了不起的气,你当它是个屁都行。 此地,既然是被妖族惦记上,那么肯定有它特别之处,但不管我们的事。我们只是来此调查祖师爷转世,希望不会跟任何东西扯上麻烦。 “妖族不停来此,想必是有什么遗落的重要目的,这也是无数人来此的目的。”师姐向我讲述一些她的了解。 “有没有可能只是来找咱祖师爷的?”我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师姐听罢却没什么其它意味,只是她眉头微微缩在一起,小声道。“不管是不是祖师爷的事,咱们得加快了,我这闭息符,在外围还算好用,但越往里去,越容易被那些个神识出众者发现。”说着手指上又捏了几个法决,几个小人从她袖口飞出,朝着四面八方飞掠而去。 看着她操纵手里纸人探路,心里委实是非常馋这一手招数,奈何我本身神识还不够格,先老老实实修炼个几年再说吧。 林子上方,遮阴蔽日的树荫把周围都拉进了黑暗里。恍惚间我又有些发困,脑子里想到昨晚做梦,梦到吕祖雕像碎裂,祖师爷的画像也在大火焚烧下变成飞灰。 联系到我栖云宗门厅衰落,想必这些年,门中供奉的这帮仙人也不好过。 就在一晃神的功夫,师姐突然停下了身形。我下意识的就往怀里摸去,只听见师姐低喝一声“闪!” 天上,三发弓箭成衔尾之势,朝着我二人激射而来。 师姐就地一滚,弓箭落空。而我往后那么一缩,一枚弓箭擦着我的脸颊就那么过去,气浪掀的我脸上生疼,我也不管到底有没有被擦中,而是玩了命的往旁边树林里跑。 师姐伏着身子,在草丛里快速移动,绷弦之声这才从林子里回荡,传到我们耳中,奇怪的是竟然只有一声弓响。 我喘着粗气,掏黄符的手不自觉的抖个不停。我靠着大树,往刚刚射箭的方向看去,却是什么也没有。 林子里光影斑驳着,四周各种动物和风吹树叶,鸟儿鸣叫之声。 我调整好呼吸,手里把那黄符叠了个角,我给含在嘴里,手上又摸出两张马甲来,嘴里含糊着小声念诵咒语,贴在腿上。 那边,朝我们袭击的人似乎很有耐心,一直没露破绽。师姐那边却是动了。 只听得窸窸窣窣一堆声响,四面八方顿时阴风阵阵。我知道,这是纸人附灵了。师姐散出去二三十张纸人,对这附近进行天罗地网式的搜捕。 先前出声提醒我,估计也是派出去的纸人觉察到不对劲。 我抬眼看了看四周,就见纸人们四散开来,有上树有钻草丛,总之把一切能藏人或者动物的地方都给搜查一边。就在我以为那人必定要躲在离我们远一些的地方,突然,身边不远处,一块地皮下面,一个人突然窜了起来,那人朝着我奔来,手中银光一闪,我来不及看清是什么,下意识的要往后躲,那人已经快我一步,手掌一抓,我就被一股大力给提溜过去。 再看我,已经是被人抱在怀中,那银光我也知道是啥了,一把狰狞的侧面还带有血槽的鬼头大刀。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到脖子一紧,挟持我的壮汉把鬼头刀架在我脖子上,一只手勒住我脖子,光是手臂上隆起的肌肉就已经顶的我够呛,壮汉对着师姐所在的草丛嗓音低沉的喊道“你的同伴已经被我挟持,阁下要是再不现身,我便砍下他的头颅!” 我被勒的够呛,脖子简直是不能呼吸,我憋的脸通红,挣扎着却又徒劳。 “你再不松手,我就要被你勒死了。”我拼了命的挤出这几句话,壮汉估计是没料到我还能说出话来,他又加紧了一些,防止我逃跑。 这下我是真的一点不能呼吸了,我手掌控制不住的往后拍打,却感觉身后靠着的是一块铁板。 这时,师姐走了出来,她举起手中宝剑直指壮汉,眉宇间冷冽道“你敢杀他试试?” 我已经没有力气捶打了,眼睛开始泛白,但听到师姐这一声,我还是忍不住想说,你是多见不得我,想我死就直说。 壮汉冷笑着,挥起手中刀就要砍下我的脑袋。 师姐眼角抽动,她服软道“不如,我们谈谈。” 那壮汉停手,他饶有兴致的看向师姐,问道“怎么个谈法。” 师姐见我已经口吐白沫了,显然真的要死的样子,终于替我说了句“你再不放手他就真死了。” 壮汉这才低头看了下我,见我这副模样,也是稍微松了下手。我这时已是浑身无力,实际上,早在他俩对话的过程中,我就快昏过去了。 壮汉在感受到我心脏跳动时,沉声道“拿着刀剑,可不像是要谈的架势。” 师姐走近几步,小心戒备着,手中宝剑却先收了起来,壮汉倒也懂规矩,大刀插在一旁的树干上,双手抱胸,神色沉稳。 “阁下出手却并未下死手,在下承您的情,但我二人此行所去乃是浮云山顶寻一座推星图,想必与阁下并无冲突。”师姐直接说出自己的所行目的,确实,一般用推星图找人这种事,很难会和别人起纠纷。 壮汉沉思了片刻,他道“我为找一件东西,不过不能告诉你们。这样,你们帮我杀一个人,事成之后我护送你们去栖云宗主殿。” 师姐皱了皱眉头,似乎是想拒绝,但见我还在他手中,她问道“杀谁?” “一个用毒的方士”壮汉说着语气凝重道“他叫贺本华。” 南疆十万大山里,有好毒蛊巫术之人,其中,有培育出那百虫王,万毒之首得则可称其为蛊王。 而在江湖流传里,有这么一个臭名昭著的家伙便是那贺本华了,相传此人乃是蛊王的弟子,其人心狠手辣,有过为试蛊,残害一城人的恶迹,是为正邪所不耻,如今竟然藏在这浮云山中。 师姐显然是知道这个人的名号,但见她回了句“我杀不了他。” 那壮汉道“我要你与我联手,那人有一身毒功,我乃是练家子,通天本领也都得靠近身,但你为道家子弟,自有那法术助阵。只需在下次碰到他时,你帮我困他一下,我自有办法杀他!”壮汉语气笃定,似乎在看到师姐加入后,更加的胸有成竹一般。 师姐却道“如此,你又如何保证,事后不杀我们灭口,毕竟一位蛊王的徒弟折损在你手中,泄露出去难免不会被找上门去。” 壮汉看着师姐,他笑道“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你应该知道自己是没得选的。虽然我不知道这小子是你的谁,但他的命显然也不是不值钱。或许你听过我仲游的名声,江湖上,我仲某说话还算管用。” 师姐看着壮汉,又看了看我,她道“成交!” 仲游,山南道人氏,父亲是点卯官,后将其送入行伍里,历练出来成了一名将营教头。 但因为与一高衙子弟发生冲突,舒尔被发配边疆,再回来时,见家中凄惨,遂发怒杀得人家门庭若干,连夜逃去深山。 江湖里又传,仲游好饮仇人血,凡不义者见之必杀也。故名血夫。 方知有 浮云山地界极广,覆盖下有十余座山峰,连绵下来能有两个郡城那么大。主峰浮云山,高达一千多丈,栖云宗主殿就在峰顶,因为常年被云雾遮蔽,故而名曰栖云。 跟着那血夫在山里逛了两三日,期间,我和师姐主要还是搜集关于祖师爷的线索。 毒士之名我也是第一次有所耳闻。师姐对我解释道“此人臭名昭著,当年为了炼制毒傀,转找炼外加拳武人麻烦,以至于后来被江湖通缉,稽查司也出了悬赏,拿他人头可换取黄金百两。” 百两黄金!我心里大呼厉害,同时也在想,难道是这血夫想拿他人头,也对,这百两黄金确实很诱人。 关于如何寻那毒士下落,依据仲游的说法,那毒士身边跟着位铜甲尸,纵使毒士小心翼翼,铜尸却是智力低下,必然会留下些痕迹,而且,贺本华因为常年与毒物接触,其本身便是一种毒,他常待的地方必然草木凋敝,所以,我们只要按照这些特征去找,总是没错。 而依次我们也在山里寻了良久,最终一路跟到这儿西南角的一处小洼处。 “应该就在这儿附近了。”捏着一枚枯黄的黑色藤蔓,仲游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肃杀的狠厉。 师姐四下看了看,对我说“护法。”接着,便见她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从怀里取出一些个物件。 道门中有请灵的法术,这里的灵可以是山间鬼魅,也可以是四方游神。用老道人记录在书本上的一句话就是,道家修行,说白了就是喊人帮忙。 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翻译成通俗易懂的人话就是,打不过你叫人过来一起帮你打。由此也可以得出,为什么道教极其注重门派之别,就是因为大门大派人家上面有关系的大人物更多。 见师姐开始动手,我在一边好好琢磨着,这种学习的机会自然得好好把握。 师姐,一边念着咒语,一边拿起一枚毛笔,在上面沾了点朱砂后,开始为纸人点睛。 这是开眼,纸人开眼后,最后一步就是给它们渡气。师姐给每个纸人身上留了自己的灵气便觉着头晕目眩,知晓是自己有些力竭遂开始打坐歇息。 我知道,这一步做完极其耗费精神,于是递过去一枚精力丸。 师姐睁眼看了我下,也没说什么,默默拿走药丸付下。 血夫一直盯着这边,他看见那些纸人刷刷飞走,像是一个个幽灵散布林中,也不免有些啧啧称奇。 纸人的灵性因为直接连接着师姐,所以,只要不超过一定范围,那么她都能感应到纸人身上传来的讯息。 约莫是过了有一柱香的功夫,师姐突然吐了口气,她抬眼看着仲游道“找到了。” 仲游蹲下身子,他表情沉凝,似狩猎开始前的野兽,问道“在哪?” “东南,山脚,有行尸,三,四…五,这是…”师姐眉头一皱,我从她瞪大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副移动着的画面,那上面描绘的大概就是师姐说的那个地方。 我看到师姐眼中的画面上出现了几具尸体,那些诡异站在一起的家伙纷纷扭头看向这边,而随即,画面开始变得模糊,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蜘蛛正缓缓爬了过来。 那威慑力,似乎透过纸人直接传达到我面前。 师姐身子一颤,随即她摇了摇头,无奈道“我们被发现了。” 但仲游似乎忽略了这句话,他眼露凶光,整个人有了与先前完全不同的气势,他摩拳擦掌道“可算找到你了!” 纸人被破,师姐倒没有什么大碍。刚刚休息了会儿,现在精力补齐,她出声询问道“现在就去?” 仲游不以为然道“既然找到他了,也不急于动手。”他转过身,看向我,询问了句“小兄弟,待会儿我们厮杀,你可有能力自保?” 我被他问的一愣,可联想到他一招便把我擒住,便失了胆气,刚要回句我躲远点,师姐冷冷道“他是对战经验不足,但若是有所准备,自保是无妨的。” 仲游又看了我两眼,我尴尬的一笑。他也不管我,脚在地上扫了扫,拨开一片空地,他撇了根树杈,在地上画了起来。 “我在此地待了有月余,这周边地形大概都清楚,他所在的地方旁边应该还有个山洞,那里附近有一条小河。如果我们从这两个位置包过去,那么他能选的路不多,走对岸从水路过是一种。过了那片树林,后面就有几条山道,我们必须在他进入山路并消失前击杀他。”仲游在地上画着,还标记了各自的距离和一些险要的地势。 我看了几眼,出声询问“就不能继续往南嘛?那里有一条最近的小道,顺着小道走不也快嘛?” 仲游摇了摇头,他说“那边我去过,顺着小道过去就是个山的陡坡,那里的路不好走,而且上下不得,一旦到了那,基本也就等死。” “对方身边至少有五具行尸,还有一只很古怪的蜘蛛,我的建议是不要分兵,否则可能中了对方圈套。”师姐提出建议来。 仲游靠在树干上,皱眉思索着。 我看向师姐,又看了眼仲游,想了想,道“不如我们先请五鬼过去,探探对方底细。” 得罪谁都最好不要得罪道士这一点来说,是因为,道士害人往往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晓得你的方位,或生辰八字,就能隔着百八丈远的地方做法害你。 仲游看向师姐,眼里大概是询问的意思。 师姐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她说“我可以一试。” 仲游也不废话,于是我们开始了狩猎计划。 在我给师姐布置法场的空档,师姐小声提醒我道“千万不能让自己暴露在那毒士的视野里,也不能让他知晓是我们在对付他。” 我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准备着需要的法器,师姐看了我脖子一眼,她轻声问道“脖子还疼吗?” 我摇了摇头,笑着调侃了句“那家伙也不知道吃什么长的,我感觉他好像也没怎么用力,但就是掰不动他的手。” 师姐解释说“江湖武夫体魄大抵都是如此,尤其是一些练过外家功的,身能力抗刀剑而不伤。” 我听的有些深以为然,可又不解问道“那这么危险,咱为啥不找机会走啊?” 师姐摇了摇头,她向我介绍起了仲游生平“早年他在进入行伍之前听说拜了一位刀法大家做了个不记名的徒弟,后来犯事被贬后,回来那夜杀光了人家候府上下满门。在一众城门士卒的围剿下逃出,其武功之高难以想象。” “而出逃后的血夫,据说收养了个女婴,可惜那女婴天生有缺,仲游便四处为她寻药,此番,入山恐怕也是为此而来。只不过,不知道他和那毒士又有何恩怨。” 我唏嘘了好半晌,看见她折了个千纸鹤,好奇问道“这是干嘛?” 师姐小声念诵了段咒语,那千纸鹤便飞了起来。她向我解释,说“既然到了我栖云宗地界,自然要向家里知会一声。”就见,她对着那千纸鹤嘀咕了几句,千纸鹤呼扇着翅膀,往浮云山方向飞去。 望了眼纸鹤飞去,师姐对我道“你来请五鬼。”我沉吟了半晌,小声问道“那咒语怎么念来着?” 仲游攀爬于树枝上,常年来在刀口上舔血的他,对这种危机感受极为敏锐。 他盯着东南方向,那里隐约有一股黑气缭绕。 就听见咚咚咚的声响。仲游眼睛眯成一条缝,前方树林草木纷飞,一具铜甲尸正朝我们方向飞来。 仲游不怒反喜,他喃喃道“自己送上门来了。”说罢,他看了眼我们这个位置,见我在阵法中,而师姐则退居一旁似乎也察觉到了动静。 铜甲尸一步一步的踩在地上烂泥中,所过之处,鸟雀纷飞。 仲游背后的弓箭被他握在手中,他目光如电,像一位极为有耐心的猎人,在等待着猎物出现。 铜甲尸从他所在的树下走过,并没有半点停留。仲游屏住呼吸,目光在四下扫着,森林里暗淡无光,枝叶把月光也挡了个七七八八。 仲游轻声呼吸着,四周渐渐静了下来。可是很奇怪,原本应该是有虫子鸟儿的叫声,可现在周围好似死一样的寂静。 仲游感觉到不对劲,可视野里分明什么异常都没有。 又等了片刻,仲游听见自己四周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那像是虫子触角相互碰撞,又好似在啃食着什么,落在耳中极其不舒服。 仲游往下方一看,顿时感觉头皮发麻,就见数以千计的虫子组成的大网,向他所在的树上汇聚。 仲游纵身一跃,就在另一颗树上,他回望一眼,就见无数虫子如蚁附一样,把他原先所在的树给裹了一圈,不消片刻,那树突然倒下,树干被啃断,树皮也被吃了个干净,仲游看在眼中,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 四周还是死一样的寂静,唯有虫子默默啃食的声响。 咚咚咚,铜甲尸不知何时出现的,就见那铜尸似仲游一样,站在树枝上,一个猛踏,树干被他蹬的直晃,铜尸借着这股力跳到另一颗树上,如此几下,速度竟然不比仲游要慢。 仲游收起弓箭,几个纵越到了地上。他就地一滚,突然看见地上土块翻动,他暗骂一声,手中刀柄拍打着那地面。一个即将破土而出的地尸被他硬生生的拍碎头颅。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传来破土的声响,仲游手中握着的长刀苍啷一声出了鞘,刀光一闪,竟是寒气四溢。 身边呼呼啦啦,传来五道阴风,仲游朝天空看去,就见五只大鬼飞掠在天上,个个面色狰狞,手中提溜起从地上拽起来的僵尸,手掌一探一抓,僵尸身上一丝黑气被握在手中而后便像失去牵绳的玩偶,再没有一丝生气,软绵绵的跌在地上,动弹不得。 道家请神中,五鬼是最好请的一种。五鬼作为阴神,又无具体官身向来都是靠体力劳动挣点香火钱。有时候也不光是人,就有些妖也能请来五鬼,说白了就是给钱办事。 五鬼很快的清了场,这让对这些鬼东西显得有些束手无策的仲游松了口气。 但见那铜甲尸往仲游方向冲来,仲游眼疾手快,一脚踹断身旁一颗等腰宽的大树,铜甲尸扑来的手插在树上,就在这一顿的当口,仲游手中刀化作一束寒芒,当头劈下,只听哐当一声,金铁交鸣之声响起。仲游低喝了一声,刀身顺着铜甲尸脸上斜斜一切,半个脑袋就被他给砍了下来。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震撼,要知道铜甲尸成之后,刀枪不入剑戟不伤,竟被这仲游以一己之力给削去头颅,实在是叹为观止。 仲游一刀力道用老,刀势不减,他在尸身上蹬了一脚,身子接着刀势在半空中转了一圈,手臂抡圆了又一刀劈在那铜尸胸口,哗啦啦一声,铜尸被他一刀深深砍了进去,差点就被砍成两半。 长刀嵌在尸身上,仲游抽刀不出,便索性一脚踹出,把那铜尸踹飞出去。 目光冷冽,他环视四周道“贺本华,可敢出来与我一战。” 四周并无回应,仲游放声大笑,树林里五鬼四下寻觅,却见不到半个人影。 躲在角落里的我和师姐布置起了符阵,师姐手上串着红绳,绳子在周围草丛中隐蔽的藏着,但凡有蛛丝马迹都能第一时间被我们感知到。 我焦急中,目光四下巡视,却是不解“这毒士为何一直不现身,是已经逃走了吗?” 师姐摇了摇头,她说“因为我们俩没有现身,他吃不准我们藏在何处,要是贸然动手,指不定会在背后被我俩偷袭。” 就在我俩谈话的当口,一阵黑烟升腾,蔓延开来。 “北面!”师姐轻念了一声,仲游也第一时间觉察到,但他没有过去,而是捡起旁边一只虫子,朝那黑烟升腾的地方丢去。就见半空中,那虫子身上冒起了呲呲啦啦的声响,这黑烟竟然毒气甚烈。附近,树木草丛也都开始渐渐凋零,想必东南角的那片空地便是拜它所赐。 仲游疾掠向一旁,画了个弧往那黑烟升腾的地方跑去。 我偷偷探出脑袋,看着仲游速度极快,几个呼吸间,就到了那地方。 并没有人,一只蛤蟆对着空中吐着滚滚黑烟,那蛤蟆肚子鼓成一个圆球,躺在地上,嘴巴长着一动不动的在那。 仲游用脚挑起个石子打在蛤蟆身上,蛤蟆如同一滩烂泥啪的炸开,里面黑色的水流出,如同硫酸呲呲啦啦一阵响,石头也被腐蚀出一个大洞来。 仲游皱着眉头,但身旁没有半分痕迹,毒士依旧藏在暗处。 师姐嘴中念诵着咒语,五鬼和无数纸人散在四周探查着异样,这片方圆几里的地界到处是鬼气森森。 就当我以为对方见情况不妙,已经先行撤退之际,异变突起。 无数虫蛊朝我们而来,师姐眉头一皱,手中捏了几张雷符,往地上打去,效果不大。 道家法术向来是以降妖伏魔为己任,治人治鬼也成效颇丰,但对于昆虫瀛羽则作用不大。 既然行踪被发现,五行符阵也挡不住昆虫,师姐说了声撤,便往脚上贴了两张甲马身形疾掠出去。 我有样学样,也念诵了几句咒语,脚底下虎虎生风,把身前的法器黄符等东西拢了拢,抱着就跑,几步便是跨出三四丈远。 仲游拿回那柄长刀,他朝我们赶来,问道“找到那人位置了没有?” 师姐摇了摇头,道“毒士使了藏身的法门,而且驱使毒虫和僵尸不像我们道家,会留下点蛛丝马迹。” 仲游看了眼四下,说了句“往西南边撤,那里有三颗相聚很近的树,树旁不远处有个小山洞,你们在那等我。”言罢,提着刀往树上跑去。 师姐也不废话,说了句“跟紧我”手中雷符开道。 我在她身后跟着,就见无数虫子组成了虫潮,从四面八方涌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落在我的耳中,格外瘆人。 前方森林中,隐约闻到一股药草的香味,我惊呼道“他在这!” 师姐率先一道赤雷符丢出,雷符劈在树上,火光乍现,就见树林中,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眼神阴郁的望向我们。 他的肩头上铺着一块白布,上面蹲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蜘蛛,蜘蛛总体有巴掌那么大,六对碧幽幽的眼珠正盯着我们。 那一幕诡异至极,就在我们即将错开之时,那蜘蛛突然八只节足弯起,露出腹部的恐怖花纹。 我没敢看台仔细,但听得嗖的一声,蜘蛛腹部射出一条白色丝线,威势仿若羽箭。 师姐反应的比我要快,她抬手挥剑格挡了下,那蛛丝啪的一声射在剑上,力度之大,饶是见识过师姐拔刀的我嗖能明显感受到那股大力顷刻间便压盖住了师姐。 手里宝剑被一击打的脱手,师姐踉跄两步便拽着我直往前冲,也不去管那蜘蛛不蜘蛛了。 完了,这是碰上妖怪了。 只有勉强跟上师姐的节奏,在这危机四伏的丛林里,师姐生拉硬拽下,我勉强躲过了几轮袭击。 而就在这时,对方也快要追上,情急之下,我将手上雷符一甩,嘴中念诵道“奉请五雷真君降妖魔” 黄符飘荡,随即化作怒雷。 道法管用! 我心里大喜,随即看见师姐捏了个千斤扎,那追来的毒士躲闪不及被她定住,可坐在他肩头上的大蜘蛛灵活的一跃,爬上树枝。 也是由此,我才再次看清那蜘蛛腹部底下的花纹拼凑在一起,俨然是一副人脸的模样。 仲游落在我们身后不远处,他手里弓弦绷鸣,三发连珠箭朝着毒士后心射去,意在取其性命。 师姐松开拉着我的手,她身子一转,面朝那跃上树枝的蜘蛛,手里多了一面铜镜,只见她将手中镜子对准上方蜘蛛,大喝一声“急!” 那蜘蛛身子映照在铜镜里,突的开始扭曲,随即便听见一声咔嚓咔嚓声。 蜘蛛身子陡然涨大,其中妖气森森显然是等不及了要变化模样来。 “大鲤,出来帮忙了!”情急之下,我探手去抓怀中毛笔,眼见着那笔头上游走的蛟龙开始凝炼成形,就等出来。 那已经等人高的蜘蛛腹部的人脸突然诡异的笑了起来,就听见师姐大喊一声“小心!” 不知何时一只不大的灿白小蜘蛛就已经落在我的肩膀,师姐来不及找其他物件只能下意识的伸手去扫。却见那蜘蛛似有灵性般翻了个身子。 大鲤一冲而上,那等人高的蜘蛛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一手,避之不及被大鲤撕扯着带飞出去。 “走!”我拉着师姐卯足了劲狂奔出去。仲游在身后他手中刀罡劈的四周草叶纷飞。 原本是我拉拽着师姐,突然感觉到手上黏糊糊的,等我回头看时,发现师姐脸上已经浮现出一股浓浓的黑气。 她整个人有些浑浑噩噩,看见我停下,一个躲避不急反倒栽在我身上。 此刻,偷袭完的大鲤已经趁乱飞了回来。 我看着怀里已经昏睡过去的师姐,脑子一片空白。 “不是吧!别玩我啊,师姐!”我将师姐扶起,看到她手背上皮肉腐烂,而我刚刚握着她的那只手上也是落下了一堆粘稠的汁液。 难道是刚刚? 我回想起师姐之前帮我去掸肩膀上的毒虫,莫非那时候就被咬了? 可眼下师姐中毒已深,我把她袖子撸开,看见那毒气已经蔓延上去,随即她脖颈处也开始蔓延出了黑红色的经络,恐怖异常。 “妈的!”我咬牙切齿,在看见师姐手臂开始慢慢腐化流出恶臭的腥味时,我深刻的意识到自己是他妈一个废物。 我深呼吸着,一遍遍重复不要死不要死,我将身上衣服扯烂撕成条,将师姐的胳膊给扎起来。 可随着我用力,布条紧紧勒在师姐已经被腐化的皮肉上,轻易的就没入脆弱的血肉中。 我满手的血污,耳边听得师姐噗嗤一声开始咳血。 片片血花冒着泡,从师姐的口中涌出,她艰难的似乎是要呼吸,可口腔里已经堵满了鲜血,只能浑身战栗着,却无力挣扎。 “我能救你,我能救你,别死别死别死!”我手忙脚乱的扒开师姐的嘴巴,将她头往后仰起,看着血液流出的少了,师姐还能勉强大口的费力吸气。 将包裹里的药丸都拿出来,挨个挨个碾碎了磨成粉,一点点倒入师姐口中。 “咽下去就好了,咽下去啊!”我看着师姐依旧往外吐着血泡,她眼神已经涣散,整个人脸上,身上都是血。 树林深处,一声绝望的哀嚎,很快又被窸窣的枝叶掩盖。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我坐在山洞里的一处石凳旁,望着面前摇曳的篝火,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发了很久的呆。 大约半天前,我将身上那张黄符掏出,想到那个胖子似乎还有点本事,于是我手指捻起纸角,掐了个火诀,纸角呼的一下自燃了起来,不一会儿烧成灰烬。 半日之后,就当我以为他不会来了的时候,西边,一个手里摇着个铃铛,走路还一晃一晃的胖道士正一步一步缓缓走来。 那家伙背着个竹笼,头戴道冠,身上不伦不类穿着个缝满口袋的衣裳,嘴里神神叨叨念诵着咒语。 走了能有好一会儿,看见前面有一山洞,洞中火光彻亮,他心中一喜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 见我蹲在地上,那胖子笑着招了招手,朝我喊道“道友,我们又见面了。” 我神情麻木的盯着面前火堆,直到方知有走近这才转头看向他。 方知有似乎是被我的表情吓到了,但随即他看见我的身旁,一个漆黑的人形血浆躺在那,他震惊之中,脑子里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有些唏嘘,我看着他想要安慰我几句,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摇了摇头,我语气尽量平静道“不好意思,让你看到了这一幕。” 方知有仍是苦笑,他手掌轻轻放在我的肩头,也只是拍了拍没说什么。 我深吸了口气,而后狠狠的揉了把脸,我看向他,问道“小道能否拜托你一件事。” 方知有看着我的眼睛,他能来便是决定帮我,此刻我望向他眼中不是期许而是一直沉默的冷静,这让他有些想不明白,但还是点点头道“在下自当尽力而为。”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用尽量简短的话,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他复述了一遍。方知有随着我的讲述,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表情很是丰富。 “所以,你是想把那毒士连同那蜘蛛一起收拾咯?”方知有听罢,望向我。 我点点头,而后补充了句“还有仲游。” 方知有听得一愣,问道“仲游可没有动手,而是……”也是话一出口,他才想通其中关键。 “若是没有他,我师姐也不会死,所以,仲游我不可能放过他的。”很罕见的,我这次语气里没有丝毫波动,但方知有却看出我已怒极了。 他问“需要我做什么?” 我朝他道“请帮我算出他们所在的位置。” 听完我的请求,方知有没说什么,而是从身上口袋里掏出六枚铜钱来,他摇头晃脑,手里铜钱哗啦啦的响个不停“一算方知,一算方知。” 说着,一枚枚铜钱落地,他闭着的双眼猛地睁开。 “有了!” 绝处生 丛林间,窸窸窣窣,无数毒虫撒开天罗地网,而在密林深处,贺本华盘腿坐在一块石头上,他胸前的紫色长袍被割开一个口子,里面骨肉分明。脸色本就苍白的毒士,这下更是面容枯槁。 趴着树上一张大网中的五彩蜘蛛,人脸的那一面对着他,那脸上七扭八歪的一阵蠕动,竟然拼出个极为美艳的女子面容。更为诡异的是,那女子嘴唇动起,竟然发出女人的声音,她说“那女冠被我的从属咬了一口现在约莫已经死了,那男人中了我的毒液,当机立断砍了条胳膊下来,不然现在也死了。至于那跑走的小道士,道行太低,能不能在这片大山里活过三天都未必。” 紫袍的贺本华止住伤势后,一直在运功治疗着伤口,他把药膏贴在胸膛,脸色痛苦道“蛛魁大人,那神皇派的小儿如今被困在山中已有一旬,为何娘娘还不出手?” 被称作蛛魁的那只大蜘蛛,女子面容突然变得肃穆起来,她冷眼望着贺本华,语气不善道“娘娘之事,岂是你有资格言论的?” 贺本华当即脸色一变,他连忙讨饶道“是小人无礼了,请蛛魁大人赎罪。” 说着,忍着伤痛,跪在地上给那只大蜘蛛磕头认错。 这时,一只蜜蜂飞了过来,蛛魁看向那蜜蜂,就见蜜蜂在空中飞舞了几下然后便飞走。蛛魁对着地上的贺本华道“你去把那男人杀了,然后去浮云山主峰找我。”说着又朝旁边嘱咐了几句,几只巴掌大的蜘蛛爬了过来。 贺本华见着那几只毒物,眼中露出狂喜。作为以练毒出生的他,自当认得出面前几只乃是毒性极为刚猛的罕见毒蛛。 贺本华恭恭敬敬的朝几位拜了拜,从袖口掏出个盒子来,几只蜘蛛便相继爬了进去。 山坡西南面,有个极为隐蔽的洞穴。仲游跌跌撞撞闯进洞府,一头栽倒在地上,他的左手被直接砍断,碗大的伤口处,鲜血已经先被止住。 仲游迷迷糊糊间,就看见有两个人朝他走来。他眼睛顿时亮起,在看见是我,这才松了口气,但身旁那人却让他眉头皱起,随即问道“他是谁?” 我沉默着走到近前,先是给他来了一张千斤扎,而后就在仲游惊愕的目光中,我平静道“我师姐死了,是中了蜘蛛的毒,全身腐烂没有一块好肉。”仲游脸色阴冷,他似乎有什么话想问我,但他没说,我也懒得问,而是继续一个人絮絮叨叨的念叨着。 “你这只手怕是中了毒才砍掉的吧,真好。我当时就没忍心下手,不然师姐也不会死的那么凄惨。你中过毒,应该知道是什么滋味吧,那种钻心的疼痛,肌肤一寸一寸的崩裂然后融化掉。” “我师姐她中途醒过来一次,那是她最后一次开口却是要我去杀她…”我说着不自觉的竟笑了出来。 一旁的方知有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那仲游只是冷哼一声,他问“所以,你是要杀我泄愤?” 我站在他的面前,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我冷眼望着他,“如果不是你,我师姐他根本不会死!你说,你是不是该死啊?” 仲游吃了我一巴掌,他嘴角动了动却是朝我脸上啐了口吐沫,他不屑的笑着,丝毫不去掩饰脸上的讥讽意味。 “就凭你?老子若不是有伤在身,我一只手就能捏死你。今日之事,但凡你能有点作用,那贺本华早就已经死在我的刀下。要怪只能怪你是个孬种,只晓得躲在女人背后,一辈子都只能当个懦夫!” 我被他骂的一愣,旁边方知有只是站在门口,看样子似乎并不打算介入我和那刀客之间的恩怨。 我抹了抹脸上的口水,看着仲游一脸的怒容,我平静的问道“你要杀贺本华干什么?” 仲游想也不想,他回了句“关你屁事?” 我并不在意他的态度,而是用一种陈述的口吻说“贺本华必然会死在你前头,还有那只蜘蛛。” “就凭你?”仲游似乎被我的话逗乐了,他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我也跟着笑了起来。只不过,我是一拳打在他的脸上,随后,用手抓着他杂乱的头发,一边看着他怒视我的样子笑了出声。 我替他擦了擦嘴边的血水,这一刻仲游仿佛一个无能狂怒的普通人,千斤扎对于一个受了伤的凡人来说,效果奇佳。 方知有悠悠道“有人来了。” 我擦了擦手上的血,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赶来?甚至在听完我的描述之后,还是选择继续帮我。”我看着方知有如此一问。 靠在门框上神情自若的胖子,似乎料到我会这么问他,他神秘兮兮的小声道“实不相瞒,贫道乃是卜算出身,家里世世代代就是干这个的,因此也是人丁稀疏,到我这都第八代单传了。” 我看着他,似乎谈性甚浓,我连忙催促道“说重点!” 方知有诶了一声,继而说道“贫道深知,泄露天机乃会有祸事上门,故而一直谨言慎行。但上次见你甚是投缘,这不顺手给你摸骨算了一卦。” “说重点!”我不耐烦的催他,胖子连忙说“就是,你非凡人,乃是天人转世,故而想和你套套近乎,沾点福缘。”方知有那张胖脸嘿嘿笑着,我却是被他说的一愣。 “天人转世…”我喃喃道,其实哪来的福缘,我自小家境殷实但偏偏出来个什么讨债邪神,家破人亡不说,自己在外流亡这么多年,其中辛酸又有几人知。 好不容易有个心善的老道人愿意收留,还在帮忙化解那段孽缘时不甚身死道消。自己这继承衣钵还没多久,找上门来的师姐又因为要寻那祖师爷转世,莫名其妙的死在了这里。 至此,我终于又是回到了无依无靠,孤家寡人的境地。 “我哪是有什么天大的福缘。”我忍不住的苦笑着,方知有却语气笃定道“有,贫道卜算乃是一绝,自然不会出错。要不,我再给你算算。” 我摇了摇头,脸上表情开始认真严肃道“还记得之前我在的那个山洞吧。” 方知有点点头,我继续道“那里还藏着一样东西,就算是给你的报酬。事成之后,你且自行去取。” 屋里,被定住的仲游冷笑道“两个无知小儿,今日老子便要看着你们在我眼前化作血水,方能解气。” 我都懒得理他,方知有却眼睛一亮,他道“要不,我们把他制成傀儡,先挡那毒士一阵。” 仲游听罢骂的更凶了,我朝方知有一伸手,问道“带红绳了没有?” 他闻言掏出一把,我取了几只根,而后用锁魂扣的手法系在手腕脚踝上。方知有好奇我要干什么,我对着他催促道“你先挡他一阵,我马上好。” 方知有不情不愿的从怀里取出个八卦镜来,他说“贫道不怎么修杀伐之术,会的也就那两手,至多只能拖延他一柱香的功夫。” “半柱香!”我催促道“半柱香后,我打的他跪地上喊你爹。”言罢,方知有提着八卦镜就出去了。 屋里,我系好了锁魂扣,一旁的仲游道“你让他先去送死,然后你好逃命?” 我并不理睬他,而是盘腿坐在地上,我从怀中取出那支毛笔,大鲤从笔杆上游了出来。我低着脑袋,看着它的眼睛,有史以来也是第一次如此正式的想要了解它,认识它。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悲伤,大鲤伸着舌头在我鼻子上舔了舔。 就在仲游以为我是在故弄玄虚之时,屋子里陡然传来一声龙吟。 我双目睁开,眼眸冒着金光,而瞳孔处则化作兽性般的两点深红。 周身一圈白色雾气从我皮肤上渗出,隐约裹挟着我的身躯,使我更加轻便。 我盘腿坐在地上,可全身肌肉紧绷,五指成勾,似野兽的手掌,而一阵仿若狮子雷鸣的喘息声从我嗓子里发出,犹如爆发之前的洪涛。 仲游浑身上下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作为一位顶级的武人,他本身能对危险有一种预警。因为看不到身后,仲游并不清楚刚刚做了什么。 洞外,远处的方知有大喊一声“道友!”霎那间,洞中爆发出一道声浪。 那毒士夹杂在数具僵尸之间,身侧密林里无数毒虫为他驱使。 方知有左手拿八卦镜,右手握青铜剑,身披着一张太极宝图,腰挂三清铃铛,脚下云靴是个十足的好宝贝,此时他踏着羽步,舞的是虎虎生风。但被人围攻之下,方知有只能节节败退,往洞府方向逃去。 一尊铜甲尸飞扑过来,它速度极快,显然又有了灵物加持,如今势猛威不可当! 而就在方知有即将被追上之际,他不得已大声呼救,而话音刚落,洞中一道白光飞出。 铜甲尸来不及避让,或者说它本身也没有避让的意思。铜甲所制成的僵尸,其身坚硬凡铁不可伤之,其力无穷能举千斤大鼎。 然而,这样一尊无匹的大家伙,在与那白光相触下,竟轰的一声,四分五裂开来。 毒士贺本华脸色大变,他忙打开手里锦盒,里面露出几只庞大毒蛛。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功夫里,围绕在他身边的飞尸已经尽数被斩,僵硬的尸身被撕成碎片,血肉飞溅,却没有半点鲜血。 贺本华被眼前一幕给吓的一愣,就在他拔腿要跑的时候,脚下土地一阵震颤。 贺本华所在的土地突然炸开两个缺口。他还没来得及叫疼,整个人天旋地转,原是被人给拎了起来。 方知有眯着眼,他一边收着手里的雷符,一边小声叹道“让你走路不看路,踩着雷了吧。” 不清楚为什么突然间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道士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贺本华心里甚至来不及去想,整个人猛地被摔到地上,他身上多处骨头断裂,五脏因为受到冲击而错位严重。 那被召出来的几只大蜘蛛刚一落地就被一只大脚给吧唧踩个稀烂。 方知有在远处给我捧场道“精彩!” 我缓缓吐息着,身子开始微微颤抖,这便是请上蛟龙的副作用。 屋内,仲游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但他见着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贺本华,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抓了一把精力丸塞在嘴里,方知有却是在翻找着贺本华的衣服,他看向我,道“只有一些毒蛊和解药。” 我把嘴里的药渣子全咽下去,抄起旁边一块石头,走到贺本华身边,看着他还算完好的手臂,我耸了耸鼻子,随即一石头砸下去。 贺本华像是突然惊醒,当然,手被这么一砸,想不清醒也难。 他一脸惊恐的看向我们,我上去就是一拳,只打的他口腔飙出血来,犹不解气,我揪起他的衣领,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拿雷符摁在他的脑门上,声嘶力竭道“蜘蛛呢?趴在你肩膀上的那个大蜘蛛呢?它在哪?” 贺本华被我这么一弄,脑子顿时有些不够正常了,像是突破了心里极限,他整个人有些疯疯癫癫的,嘴里嘟囔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打了,别打我了!” 我一听到他说别打我就来气,手握住他的一个指头接着往后那么狠狠一撇。 咔吧一声,贺本华疼得眼泪混着鼻涕直流,也唯有这时,一向面色苍白的他,此时脸上也有了几分像是人的表情。 我的模样近乎癫狂,方知有心有戚戚的走到洞外,任由我发泄。 仲游忍不住的开口道“你能不能帮我问问,那株尸地血花被他藏在哪了。” 我狰狞的脸抬起,贺本华面容扭曲,他一直重复着我不知道,你别打我这两句话。 “你要那东西干嘛?”我声音沙哑,脑子却格外清醒。 仲游似乎是想明白了,他说“我不会逃,欠你师姐的命你可以随时来取,但我想请你帮我拿到那株尸地血花,我要靠那东西,救我女儿一命。” “你女儿?”我小声说着,似乎是记起师姐曾跟我提过关于血夫仲游的过往。 “我女儿今年七岁,自我救出她那日起,便得知她已经被人下了蛊毒。这些年里,我四处询问,知道下毒者正是这毒士贺本华,也知晓他手里有一朵奇珍名曰尸地血花,这东西能活死人肉白骨,我女儿这种蛊毒,只需要一片花瓣就能就回来。”仲游絮絮叨叨的说起他的过往,我愣愣的听着,也不说一句话。 门外,方知有悠悠道“尸地血花,开于极阴极寒之地的至刚至阳之物。本着阴阳转换,生生相克的道理。花开则不败,叶似嫩芽而花如皇冠,常人闻上一口则延年益寿,尸体沾上一缕则当场尸变。” 仲游看向我,眼神中有了些许哀求。 我抹了抹脸上血渍,却因为手上打的皮开肉绽,反倒是越抹血迹越多。 “我改主意了,我不杀你。”我转过身去,脸上露出些许疲惫。也许是近距离接触了贺本华,他身上的毒素很快便侵染了我的身子,对此,我本人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或许当下唯有复仇才能让我有所感觉了吧。 “接下来,我会在你身上请下蛟龙来助阵,当然,为了能更好的发挥出效果,我会提前把你生魂给挤走。在你生魂被挤出去的瞬间,你会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冷静异常的看着他,仲游好似全然不在意,他道“只要你能让我救回我女儿,做什么我都愿意。” 方知有补充道“其实也没他说的那么可怕。”我回眸看了他一眼,后者也不再插话。 我将先前贴在贺本华脑门上的雷符引爆,冲击声里,贺本华浑身又是抽搐,我走过去,踩着他脑袋对着他一边耳朵轻声道“别演了,这点小伎俩对我半点作用也不起。这样吧,我提一个条件,我问你老实回答,我给你个痛快。” 贺本华还是那副痴傻的模样,我嘴角抽了抽,脸色平淡的捡起旁边一根树枝,把它放在贺本华的一只眼睛上。 贺本华的眼珠子就贴着那根木叉,只要我愿意,下一秒他将永远缺少光明。 “我说我说!蛛魁大人她们去了浮云山!”贺本华忍受不住,他浑身颤抖,不仅仅是因为疼痛。 “她们?除了她还有谁?” “娘娘!妖族来了位妖帅,只知道是十方妖帅之一,其余的我真不知道了。”贺本华似乎已经来到了极限,他下半身已经失禁,整个人发出一股腐烂般的恶臭。 仲游吼道“尸地血花呢?你藏在哪了?” “我放在,小西山下的一处山洞里,顺着河道往西走,就能找到。”贺本华有气无力,最后几声似乎是在呢喃着,“让我死…让我死…” 方知有朝我道“那我这就去小西山找找。”我点了点头,而后把仲游的千斤扎解了。 仲游撒腿就往外面跑去,我却坐在地上久久沉默不语。 一位妖帅亲至,这十方妖帅的名号,便是凡人的我也有所耳闻,传闻南方十万大山中有那数以万记的妖怪,成立了一个妖国。其中,统帅妖族的是一位赤发金冠的上人。也被称为盖世妖王。其手下有十方妖帅,各各都有大神通,只不过一向甚少干预凡人的事情。 我如此思索着,地上的贺本华猛地起身,朝着我脑袋就是一掌。那力道势大力沉,挨上一下绝对脑袋稀烂。 只不过就在他起身动手的一瞬间,我捏在手中的千斤扎可没松过,就见着贺本华像是木头一样定在原地,眼眶欲裂,两个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我,似乎是不可置信。 我起身,捻起一张黄符,往他的后脑勺上一贴,口中念诵着拘魂的口诀。而后黄符一揭,一个灵体的贺本华就被我给勾了出来。 我将黄符贴在墙上,贺本华的生魂也随之钉在墙上。只不过,他眼中恐惧更甚。 “知道这是什么嘛?”我抖了抖手腕,一张黄符凭空烧了起来,我把那烧着的黄符往贺本华的魂魄下放了放。顿时,火焰挨着贺本华的生魂,一阵残嚎。 “这是阴火,烧你就跟烧纸一样。”我冷笑着,却抖了抖手腕,把那截黄符丢在地上。贺本华连连告饶,可我连搭理都懒得搭理他。 我想到了一个好的折磨他的办法,手从兜里摸了摸,还剩最后几张黄符了。我把它们叠成一艘纸船,用了困的法门把贺本华的生魂放在纸船上。 屋外的天空上,开始下起了小雨。我拎着纸船,往山下的溪流旁走去。 贺本华不停的咒骂我,我却充耳不闻。待到河边,我念诵了几句往生的咒语,将纸船轻轻放入河中,不一会儿纸船便顺河飘走,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要说我做了什么,无非是做了个阴船,送他去地府呗。只不过,这条小溪河的前头是通往忘川的,所谓忘川河,河中无数怨鬼恶灵,终身不得上岸,在水中受寒气侵扰,被无数恶鬼撕咬,无尽折磨。 贺本华死后肯定是下十八层地狱的,只不过这次是由他亲手送去,倒也差不离了。 我回到洞中的时候,仲游和方知有也刚好赶到,方知有打着把伞,真不知道他随身还带了啥。 仲游脸色狂喜,可见他也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但也信守承诺的回来。 我见人到齐了,也不啰嗦,直接千斤扎把仲游扎住,这是防止他因为痛苦暴走失控。 一张黄纸盖在他的天灵盖上,我念诵着咒语,就见仲游神色痛苦,在我起手掀开黄符之际,他脸色一滞,生魂依然被我剥离出来。 我把他生魂收在黄符里,把黄符叠成一个纸角塞在怀中,同时掏出毛笔,对着上面念诵请神的咒语。啥时间毛笔上蛟龙腾飞,一条龙魂就那么直直钻入仲游的眉心。 方知有看的是啧啧称奇,他道“这条蛟龙已经化形了,我观其是五爪,想必是能成角龙的上品。” 随着一声闷响,仲游脸上一阵青白,他眼珠泛白,身形匍匐,嘴角张开,口吐白气,仲游比之我先前更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更为奇异的是,随着蛟龙入体,仲游断手的那一块竟然幻化出一条龙爪来。 我眼神灼灼,轻唤了一声“大鲤。”仲游抬头望向我,似乎是在回应。我心下有了定数,便招呼方知有道“成了,现在去浮云山吧。” 方知有有些犹豫,他道“我刚刚算了一卦,胜算不到三成。要不,还是算了。” 我想了想,朝他笑道“这一路以来多亏有你,老实说你能帮我到这一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接下来万不得让你再冒险。这样,若是这次我能活着回来,日后倘有我能帮上忙的,知会一声。”说着我拍了拍方知有道肩膀,大鲤附身的仲游跟着我出了大门。 直到我和他都消失在了远方,方知有这才轻轻吐了口气,他自顾自道“我去了胜算才不到一成,但我若不去,你可是有十成十的胜算啊!”说着似乎是觉得晦气,他打着伞,瞧也不瞧身后那毒士贺本华的尸体,径直往山下走去。 浮云山巅,一众妖怪将一座废墟团团包围着,其中有那身形壮似小山的甲虫,有那人形但却有三四丈高的猛虎,有那等人大小的蜘蛛皆是目光凶狠的盯着那站立在众人身前的持枪老者。 老人须发皆白,但就那立于众人前的身影,手中长枪直着天际,他朗声道“尔等谁欲与我一战?” 老人面前,一堆精怪的尸骨,或被一枪扎死,或是被一抡砸扁在地。几招之内竟无一位妖怪能活着站在老人面前。 三位大妖的身后一名白衣白裙的妇人坐着轿子,缓缓出现。 等人大的蜘蛛率先侧身,但见她低眉顺目,而后一众妖怪也都颔首。 老人捻着胡须,眯眼望去,待到妇人来到阵前,他朗声道“来者何人?报上名号!” 那白衣白裙的妇人却是冷笑,她说“区区一介凡人,有何资格询问本座名号?” 妇人身侧,杀出个一丈高的猛虎,那猛虎身形矫健,一身铁皮铜骨是嘎吱作响,他身子一跃三丈,落地有如山石塌陷,朝着老人扑杀而去。 见猛虎扑来,老人腰身一拧,手中长枪斜向上那么一挑一刺,枪尖在虎皮上呲啦一声,猛虎一扑,老人闪身躲去,二者交错间换了个位置。 众人身后的一名年轻道士出声提醒道“前辈小心,此虎妖修为至少有五百年,一身钢筋铁骨非是等闲妖怪可比。” 用枪的老人哈哈笑道“倒是一副好的虎骨,用来做枪杆子正是不错。” 猛虎似乎听得懂人言,它狰狞的脸上竟露出一抹残忍的微笑。 所谓人有杀虎意,虎有害人心。 老人与虎妖拼杀之际,妇人身侧一等人高的大蜘蛛正和一位小山般的壮硕铁甲朝人群中杀去。 先去出声的年轻道士出手拦下二妖,他手中一柄三尺青锋被他耍的是虎虎生威,隐约间,剑上有雷霆作响。 但见那小道士剑舞的是密不透风,蜘蛛精的毒液蛛网不起作用,那铁甲虫妖头上巨角如战锤,猛地就往小道士身上冲去。 这时天空中惊雷滚滚,白衣服的妇人似乎眉头皱了皱,身后众人有那懂行的道士惊喜道“是法阵,是道家的法阵,有法阵运转了!” 此时天空上雷霆落下,竟与周边废墟交织,形成一座雷霆大阵。 当空一道电弧击在那甲虫身上,呲呲啦啦,甲虫被电的一麻,蜘蛛吐出蛛丝把它拖拽了出去。 虎妖在雷电的威吓下,杀意更浓。他双目通红,咆哮着继续往老人身前冲杀过去。老人脚尖一点,一道惊雷落在了他刚刚的位置,而现在是刚巧击中那虎妖。 “小王道长,这是?”老人看着周围法阵,啧啧称奇。 被称为小王道长的年轻道士,笑望向老人,他从怀中摸出一张千纸鹤,笑道“小道有幸,在山道上捡到一只传音的纸鹤,也是通过它才得知,栖云宗上还有座推星阵可以使用。倒是关键时刻能派上来用场。” 老人点了点头,再看那虎妖,已经离开阵中,他咦了一下,道“山腰处那是?” 本名王正清的道士,顺着老人的话往山下望去,就见一个身材高大且壮硕的汉子双手双脚匍匐在地,身形似猛兽一般往山上跑来。而那人的背上,坐着个年轻消瘦的小道士。 注意到山腰处的不止是老人,一众妖怪也转过头望去。蛛魁咦了一声,惊呼道“这小子没死?还有,他身下的那是?” 白裙子的妇人看着奇异的上山二人组,眼睛从我身上扫过,只在仲游身上停了停,她挑了挑眉头,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王正清也有些不解,他半开玩笑道“估计是援兵来了!” 我骑着大鲤,一路往上,在感觉到山上有一股股巨大妖气的同时,胸口剧烈起伏着,我对着身下的大鲤轻声道“待会儿你只管往死里揍那蜘蛛,不用管我。” 仲游嘴巴里哼了一声,眼神望向山顶,瞅了眼蜘蛛所在的方位,却又忍不住的看了眼白衣妇人的位置,眼神中似有忌惮。 “他娘的,除了第一次请你有用之外,哪一次你徒弟碰到事你都不在。天底下哪有你这样做师傅的?”我骂骂咧咧,身子坐直了却是恭恭敬敬的用请神的手势朝天一拜。 “这次我也不麻烦你,况且你来了也摆不平。还是,谁弄出来的,让谁来收拾吧。”我手指轻轻叩在眉心,嘴中念诵着“奉请祖师爷李天一,神兵火急如律令!” 身下大鲤似乎回了一下头,我却俯下身子,好似昏昏欲睡。 天雷滚滚 那一梦便像是睡了有足足半生,我看见一位白衣道士背着手站在我的面前,他笑意盈盈,好似冬日暖阳,剑眉星目中眼神温柔。 他伸出一只手来,手掌摊开,我上前握住他的手,却是一只稚嫩的小手掌。 那一刻,好像天上在下着大雪,道士牵着我的手,往山上走去,他悠悠的哼唱着歌曲,四周雪花飘散,落在道士肩上落在我的手心。 呼! 我轻轻吐了口气,大鲤浑身打了个哆嗦。我的手掌慢慢抚摸过他的脑袋,眯着眼,笑意盈盈道“好久不见了小蛟。” 身下大鲤口中闷哼了一声,而后我抬起头来,望向山巅,脸色有些苦恼道“怎么也该有个几十上百年了吧,还没打够?”说着,身子往后一仰,就好似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轻轻的落在地上。 我拢了拢衣袖,脚下轻轻一点,一步踏出便已至山巅。 众人,包括那白衣妇人也是一阵错愕。 我落在阵前,望着天上奔雷,笑道“诸位何不坐下来,喝上一杯,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 面前猛虎,大虫乃至蜘蛛都是一愣,随即面容狰狞的朝着我发出怒吼。 身后老人却先开口,他出声问道“阁下好身法,敢问法号上下。” 我回头,朝老人行了一礼,轻笑道“俗名就不污了先生的耳,先生若不嫌弃,便以道友相称吧。”说着,我又看了看那边站着的年轻道士,眼神上下打量着,道“这位小友倒是好资质,来日必可成大道。”王正清笑着也还了一礼。 至今为止只说过一句话的白衣妇人面色不善道“阁下是?” 我转过身来,笑着又向白衣妇人作了一揖,我说“想必,这边便是人称石姬妖帅的白蝎娘娘吧,久仰大名。” 白衣妇人瞳孔微缩,但脸上依旧是那副从容模样,她道“今日,阁下是来做说客的?” 我点点头,两边皆是沉默不语。 白衣妇人眯起眼来,似酝酿着恶意“若是我不肯呢?” 我无奈的耸了耸肩道“那在下也没有办法了,只能请诸位离开浮云山地界。”这句话说完,突听闻天上雷霆翻涌,整座大阵似在变动。 王正清小声道“陈前辈,请退后几步。” 那持枪老人也识趣的往后退了退,只不过眼神中仍是饶有兴致的看着我的背影。 白蝎娘娘脸色阴沉,她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我赶紧摇了摇头,语气诚恳道“怎么能叫威胁呢?我只是给娘娘一个可取的建议。”说着脸上笑容不减,白蝎突然发难,身后一只巨型尾针,速度奇快的朝我刺来。 就在众人反应始料未及之时,我左手往前轻轻画了个圆,而后那枚尾针便好似变戏法似的凭空出现在了另一侧。我顺势手掌往前一推,白蝎娘娘座下轿子四分五裂。 也就在这时,众人才发现,那位被称为白蝎娘娘的妇人已然消失不见。 也只有那三位大妖和王正清与持枪老人同时看向天空,我单手向前,另一只手负在身后,歪着脑袋,抬眼看了下天际,眉头挑起。 就见一只遮天蔽日的巨大黑影把整座山都覆盖在下面。 “天黑了?”有人惊呼,但马上就有人喊道“那?那是?” 天空之上,黑影倾轧,遮天蔽日,从地上看去就好似天空中塌陷了一部分。 我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为什么不能讲点道理呢?还是女人都是如此?” 说着一只手呈托举状,一只手按在地上,双脚分开扎了个马步。 昔日与三两好友共饮,喝至兴起,一敞衣醉汉手持托举状,肩抗大山填江海。然山有无穷高,海有无尽深。醉汉抗山行至一半昏昏睡矣。 “虽不如倾奇山重,但无量老兄,小弟这也效仿一二。”说着,对着天上那白蝎轻诵了声“起!” 身如山岳般的白蝎下降之势猛然骤停,而后就见我似醉酒状,身子晃晃悠悠意态阑珊,抬起来的那只手往后背上轻轻一放,向下按的手绕到后面呈拖举式。 耳听得一声不大不小的“走你!” 天上黑影顿消。同时间,我也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云层之上,闷雷滚滚,似有天人交战。 持枪老者眼巴巴望着天空,他喃喃道“今个真是遇见仙人了。” 王正清想着摇了摇头,他望向身后的栖云宗大殿,那尊天人雕像依旧屹立在废墟之中,他小声呢喃着“一身飘渺气,不似仙人,倒似那位栖云宗的先人。” 穹顶之上,日华闪耀,白云如川流,无边无际。 我浮空落坐,低头俯视人间,做那观想状。 云海之中,翻腾而起的巨大妖兽,一晃之间又化作妇人模样,她手中骨针挥出,掀起云雾无数,数千利刃如游鱼般海水涌来。 我大袖一挥,面前凭空多出个棋盘来,随手在身旁流云上扯出一缕,手做捻子,眼眸露出一抹柔光,笑意温婉道“不如,我陪娘娘下上一局如何?”却不待她回话,自顾自的落子于盘上。 轰隆一声,一位流云巨人,挡在我的身前,身披云甲,手持宝剑,须发皆张。 白蝎娘娘面色不善道“破!” 数万利刃化作一条银色长龙冲杀而去。 我挽袖抬手,复又落下一子,从旁拔地而起又一巨人,手持长枪胯下云履骏马飞扑而来,一冲之下,银龙四分五裂化作无数晶莹雨滴坠向人间。 白蝎娘娘手掐法决,云层之下,银水逆流而上。 我不慌不忙,一子落下复又一子。 风卷残云,似有巨人从天而降,那裹挟着无匹力量的大锤当空砸下,却被利刃贯穿,而一条银龙从巨人胸腹间破出,一声嘶啸,贯彻天地。 华光万丈间,轰的一声巨响,云枪去势快若惊雷,那银龙躲闪不急,被砸的头崩甲碎,而它尾巴一扫,那云巨人被一挥既散,果真如那云烟所聚。 “旧时有书生修儒道,后国破城灭时方成大道。儒生一人,持一盒棋盘落坐于城外。王侯见他一人,耻笑道世间最无用,无用是书生。”我的面前,虚虚幻幻有一位儒生的影子正襟危坐,手中捏有一枚黑子。 白蝎娘娘眼眶恶毒,她手臂舞做虚影,霎时间四周起了一座通天法阵,阵中,白蝎娘娘须发上扬,额头上又浮现出两对恐怖的虫眼。 一只白蝎虚影从她背后显现,八目同时向我投来,猩红眼眸中,滔天恶意。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高声念诵道,面前的影子,啪的一声,棋子摁在棋盘上。 天空中百里之内,出现了大大小小近百名云巨人,皆是怒发冲冠,衣着模样似古秦人的装束。 我笑看向儒生道“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手里捻着枚白云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 轰隆隆,一阵阵电闪雷鸣。斗大的雷霆化作一把斧头,凝在空中,巍然不动。 白蝎疯了一般,那虚影元神四处冲击,不断有巨人在她面前溃散,但随着一位位披甲巨人从云幕中站起,白蝎离我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昔年曾见识过秦军风姿,遥想八方四合皆被一枪扫过。 我捏着枚浑圆白子,眼神带有一种炽烈的情绪,放子之时,我看向极远处,口中低诉了句“杀!” 无数巨人须发皆张,他们抬起手中刀剑,向着已如困兽般的白蝎发出无声的咆哮着,而代替他们发声的是那一道贯穿天际,声势浩大如飞星撞地的九天惊雷。 在被惊雷锁定的那一刻,白蝎娘娘脸上惊愕交加,可雷斧去势甚猛,她来不及躲闪,而在这雷霆之下,万物可能都只会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嗯?韩兄,你不下了?”我面前的虚影消失,一同消失的还有无数巨人。白蝎面前的雷符也在即将劈在她头上的一瞬间当空消散。 天地间重归寂静。 我起身,抚了抚衣袖,脸上重新挂满了微笑,朝白蝎娘娘走去,轻声道“娘娘,这局结束了。” 白蝎愣愣的看着我,眼神中似有深深忌惮,她道“是我输了!” 我站至她的面前,双手抱拳,躬身道“娘娘,请回吧!” 白蝎身子僵硬,许久,才消失在了原地。 浮云山巅,一众妖兵等到白蝎归来时,脸上都是狂喜,但听到她说出“撤兵”之时,皆是目瞪口呆。 “等一下!”我从天上赶来,落在白蝎面前十步外,白蝎皱着眉看向我,问道“你还想怎样?” 我朝她拱了拱手,道“娘娘深明大义,在下自当崇敬有加,不过,在下与这位有些纠葛,娘娘不如卖我个面子,将她交与我。”我眼睛撇向一旁的蛛魁,她当即脸色大变,连忙看向白蝎。 白蝎眉头皱的更紧,在打量了我又看了眼蛛魁,她冷哼道“不知下属如何得罪阁下了?” 我笑了笑,说“这位不小心杀了在下的朋友,好在魂魄并未受损,现在应该已经到达地府之中。娘娘,以为何?” 白蝎想了想,挥手道“一命偿一命,你自行解决吧。” 蛛魁面如死灰,旁边的大甲虫也露出震惊的神色。 “谢娘娘!”我笑意盈盈,眼中却满含杀意。大鲤一把扑上去,抓住蛛魁就是一顿撕咬。 没有任何人敢上去阻挠,妖兵们在那位妖帅的带领下尽皆散去。我身上的气息逐渐消散,身子跪倒在地。 “道友?你可还好。”王正清走了过来,他用安魂的手法在我背后点了几下,而后从怀里掏出个玉瓶来,里面倒出几颗晶莹剔透的小药丸。 “道友,这是我神皇派秘制的丹药,可助你快速恢复。”他说着,我将那些药丸尽皆吞如腹中。而后目光阴冷的望向那一人一妖的战场。 大鲤终究是人身,在被蜘蛛精啃咬了两下之后,身上伤口便成溃烂状,模样惨烈。 持枪老人大喝一声“我来助你!”便提着枪往前冲去。 我恢复着气力,眼神有些涣散。一时间分不太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只感觉浑身上下的感官都在旋转。 王正清轻声念诵着咒语,咒语声中,眩晕的感觉不似那么强烈了。我挣扎着爬了起来,手上顺手捡起一块石头来,我朝着那蜘蛛跌跌撞撞的走去。 王正清却赶忙拦下我,他道“道友现在神魂不稳,过去恐会出事。” “你闪开!”我一把推过去,却是自己差点跌个踉跄。 王正清苦笑不已,只得又给我贴了张昏睡符。 我迷迷糊糊间,就听见有人在叫我。 我努力的瞪大眼睛,可天空中飘着的雨水一点一滴的落在我的脸上,我却看不见。 这次,我没有再做梦了。我躺在黑暗中,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嘴唇微动,呢喃道“师傅,师姐…” 前尘往事 醒来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浮云山上,终年被大雾遮蔽,好似一团挥之不去的阴霾。 连着几日我意志消沉的坐在那座废墟之中,抬头望着那尊天人雕塑。 没人敢上前来找我搭话,唯有王正清和持枪老人来到我身边送些吃食。 我就在那雕塑前坐了一天一夜。 仲游的事情也处理好了,只不过在生魂回归肉体的那一刻,原本高大魁梧的汉子身体萎缩的不成样子,仿佛老了几十岁,眼睛还瞎了一只。浑身上下附满草药,模样凄惨无比。 有好心的散修愿意将仲游带回去找他的女儿,我则处理完这件事后,便一直待在山顶,望着那雕塑。 远处笛声悠扬,似飘渺,似云端,似乎从前尘吹来的一阵夜风。 王正清坐在一处大碑前,山风呼啸着坠入身旁的幽谷。这位道宗里辈分极高的小真人,似乎想起了一些伤心事。 “曲子吹的老夫也有些神伤了。来来来,小道长,老夫觅得一壶佳酿,正愁无人对饮,不若陪老夫喝上几杯。”阵外,一位老者缓步走来,这位昔年曾在蜀地留有掌中八尺是惊雷称号的老人提了壶酒,背后长枪被一块灰布包裹着。 老人走来,见我仍是一动不动的痴呆模样,倒也不在意,他把三只碗放下,自顾自斟满,仰头一口饮尽,抹了抹嘴意态阑珊的就着曲子,唱起了蜀地的歌谣。 老人的歌声似乎把我带回了一个年代,一个还没有现在,还是很早很早以前的过去。 那年春,城门内外站满了大大小小来看热闹的人。官府方面更是早早的出门迎接,人人脸上都挂满了艳羡的模样。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翁站在门口,在穿县令官补的男人搀扶下泣不成声。 我坐在高头大马上,身后敲锣打鼓,漫漫长的路上,马队以一种并不快的速度缓慢行驶在官道上。 路旁桃花开了,身边的书童下去摘了一朵,他递给我的时候满脸掩饰不住的欣喜,他道“少爷,咱们快到家了。” 谁能想到,坐落在整个王朝版图西南端的一座小小的县城里,竟然能出一位状元郎。 那一天,我回到家中,除了接家眷去举世闻名的王都,也是为了再看这家乡最后一眼。 也许此生都不一定能再回来了吧。如此想着,心中无法挂怀的却是一位早已病逝的女子。 那时我家里是穷,我爹是个教书匠,教了一辈子书,读了那么多圣贤道理,最终也还是没读出个理所当然来。 爹一直叫我要好好读书,等考上功名,当上了官,以后就能改变这个国家,让每个人都过上能吃饱饭的日子。 随着慢慢长大,我开始在想读圣贤书真的有用吗?我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 在那些五脊六兽百无聊赖的岁月里,她的出现就像一道照亮黑夜的光,实在是过于美好。 我和她站一起的时候总有些自卑,她个子比我高些,长的也不似我瘦瘦弱弱,而是有些男孩气的大姑娘。 她很好看,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当然,她不笑的时候也很好看,就像山野里的清泉总让瞧不厌。 可是女孩总归是要长大嫁人的,记得我十三岁那年,她就被许了出去,听说是城里的一座大户人家。 我读了这么多的书,自然知道所谓世俗无非如此,可我无法理解。 她出嫁那天,我坐在院子里,没有看书,而是发了一天的呆。 从那之后,我便甚少再见她了。不过我学业还算不错,顺利过了童试,四里八方也小有名气,旁人见了免不了喊我一声小秀才。 腹有诗书,可我依旧不快乐。 我仍喜欢去小时候捉虾的河边待着,听着山上潺潺流动的清泉,闭上眼,吹着那来自童年时淋过的风,只是偶尔感慨身边再无那位可以让我安心不做它想的人了。 风铃滴溜转个不停,我从州府回来时,满街张灯结彩,无数豪客士绅来此道贺。我只道,不过是过了个乡试,离京城还有个十万八千里远呢。 可他们依旧狂热,那年我才十七,人生风华正盛。 自发为我说媒的人几乎是快踏破我的家门,我那个终年郁郁不得志的父亲在那时节脸上也松动了不少,他私下曾问过我的意见,在得知我尚未有婚娶念头,他倒也没急着催我,嘴上说着学业为重,默默替我掩上了屋门,将来访者一一回绝。 其实,我也不喜欢读书,只不过除了读书我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难道和父亲一样去当个教书先生? 坐在砚台前,望着窗外碧蓝天空,我在想,她约莫也该知道我回来了吧。 她嫁人后倒是经常回家,我大概知晓她在那边过得其实并不怎么好。 成年之后的我们再相见时是那么的拘谨,我们聊了很多,从省城趣闻聊到家长里短。渐渐的我发现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爱笑,小时候脸上的浅浅红晕也化作朵朵红粉,青青瓦黛。 她问我怎么不娶个姑娘时,我笑着说世上诗书已让我烦不胜烦,娶妻更是无暇顾及。其实,更主要是这世上再无如你这般的女子。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城里的龙灯集会上遇见的。 那时节,临近冬月,来往参加集会的人都穿着厚实衣服。 当时她穿了件雪白小袄,站在人群里,怀中还抱了个粉嘟嘟的婴儿,很是显眼。 我站在离她好些远的屋檐下,看着她身影隐没在人潮中,直到灯会结束。 恍惚间,我已到了中年,坐在案台前,耳边似回想起当年女子轻笑,她问“今日又读了哪些书?” “夫子,如今国已不国,叛军将至,我等却在这处避风躲事,大谈什么学问之道。”座下,无数学子群情激愤,看着这群面容稚嫩的少年,我似乎才记起如今已经学宫里的讲师,而今日便是受降之日。 面对学生质疑,我清了清嗓子,语气不见波澜依旧温和笑道“你们都是些有热血的大好儿郎,但若上阵杀敌能割去几颗头颅啊?书生建功乃是沙场之外…”我在讲桌上,屋外天色阴暗,黑云压城,大雨将至。 那年,胡人南下,马蹄阵阵,踏碎了关外雄城,踏在了王朝最中坚的心脏上。 最终,还是没能挽回王朝的倾倒。 数百名儒生向我的背影送别,我回头望向他们,忽而想起若干年前,骑在马背上也是这般回头望去的那一幕。 还记得第一次来时,那位天子带着满朝文武,城门大开。 眼眶略微有些湿润,我含笑摇头,轻轻拭去眼角泪水,看清面前城楼尽皆甲胄,而迎接我的则是一道道闪着银光的锋锐寒芒。 我拿起棋盘,背起竹篓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了那座昔日王都底下。 就在众名士卒的注视中,年近不惑的我,那棋盘放在面前的地上,我放下竹篓,盘腿坐好,两盒棋子呈对角放置,我轻轻吸了口气,看向棋盘对面笑意温柔。 记起那年隆冬大雪,我与她被困山上。她靠着我瑟瑟发抖,我则照着书上所写,用那古旧的法子生火,可眼瞅着半天过去了,手心都要撮破,但火光却不见半点。 那大概是我最肆意的时光吧,将棋盘放好后,我朝前方轻声一笑,道“与我下一盘如何?” 面前明明空无一人,却见那放置白子的棋盒里,一枚棋子自己个飞了起来,那白子摇晃着似在犹豫,最终啪嗒一声落在棋盘上。 望着棋子落下的位置,我摇了摇头,笑意温柔的把那棋子摆正道“要下在两线相交的位置上才对。” 对面好似果真有人在听,突然又一枚白子飞起,与先前一样,落在棋盘上。 我开始伸手,从旁边盒子里捻起一枚棋子来。 远处有城门里有一队骑兵正驭马赶来。 就在黑子落下时,周围狂风大作。城外的土地上,疾风骤起,那骑马赶来的一队骑兵竟然被黄沙裹挟的飓风吹的是人仰马翻。 “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在盛夏时节吃梅子,白瓷汤碗用井水泡上一坛,便够吃一整个酷暑。”我从旁边棋盒里又拿起一枚黑子来,落在棋盘的一角上。对面复又下了几枚,好似全然不懂规矩,但我只是笑意盈盈,慢慢帮她把棋盘上落乱了的子给拨正。 天上乌云汇聚,似有暴雨将至。面对这天地异象,城中士卒无不大惊失色。 “还记得那条河吗?你走之后,那里河水日复一日却再没有一位愿意在旁修剪树丛的姑娘了。我去京城的最后一晚,在那儿躺了一夜,当时我就在想,要是你没去省城,该有多好。”我语气中带着一丝哽咽,随即便听到我小声说“我念诗给你听可好。”对面棋盘上白子一枚接一枚无规则的落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我每念诵一句,便落下一字,天空中闷雷炸响,城外风声大作,平底上似又有行伍士卒冲锋怒号之声,不绝于耳。 棋盘上,白子下落的毫无章法,即便黑子下的极为有章法,也架不住对方全然不按规矩来。不一会儿,数量和重要位置都占据绝对优势的白字已成必胜之势,我却笑着摇了摇头。 但见天空中,无数箭矢飞来,密如雨点,我轻轻挥去棋盘上的棋子,无奈道“不下了,下不过你。”就在站起身,面对着即将到来的箭雨时,我的身边,隐约站着一名女子,正笑意温婉的望向我。 思绪从那千年以前慢慢飘回。 面前,王正清抚了抚衣袖,他把笛子收在腰间,看向老者面前的酒碗时,笑骂道“有此美酒,为何不叫我?” 老人嘿嘿笑着,也不多言而是盛满一碗,递了过去。王正清接过也是仰头一碗干尽,他咂摸着嘴叹了一声,道“好烈的酒啊!” 老人捋了捋胡须,脸上自得道“蜀地的名酒,三步倒。老夫特意带在身边的,这要是没有好酒,日子可怎么过哦。” “老先生,能给我一碗嘛?” 听到背后传来的那声音,老人和王正清都停下手里的动作,很默契的转头看向我。 老人把面前的大碗递给我,他有些好奇道“这些天,你终于是舍得开口了,来,酒有的是,尽管喝。” 我笑着,接过酒碗,却没喝,而是端着来到那雕像前。 王正清有些奇怪,但也没问,老人也不出声。 我把那碗酒倒了一点在雕像前,又在东方和西方各洒了一点,最后,剩下小半碗这才一口喝尽。 “道友,可是想明白了什么?”王正清思量着,出声道。 “嗯,我想明白了。”我点了点头,回头看着二人,语气诚恳道“这段时日多谢二位照料,小道感激不尽。不过小道这里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二位回避下,我有一点私事要处理。”我说着,二人眼中都是疑虑。 我笑道“自是不会做那寻短见的蠢事,二位不必担心。” 王正清还欲说些什么,老者摇摇头,他提着枪,转身便走,说道“小王道长,老夫那还有几坛子好酒,不如来一起尝尝。” 王正清在随老人走之前,对我道“不论何事,道友若有烦恼可来神皇派找我,小道定会鼎力相助。”说着,丢给我一块令牌,说罢人便往山下去了。 我接过王正清给的神皇派令牌,把玩了两下就揣到怀里。 我走去把老人留下来的那坛子酒抱起来,猛地灌了一口,酒水辛辣,我满脸的酒水却是畅快无比。 真想让时间定格在这一刻啊! 我打了个酒嗝,醉眼惺忪的望向那雕像,想也不想,手把酒坛一抛,砸像那雕像。 去他娘的天人,去他娘的祖师爷。 我骂着,手上掐诀,一道雷霆顺着我的手指劈向雕像,就听得轰的一声,雕像被我炸出个口子,而后,咔咔声直冒,一座巨大的天人雕塑,身子竟然断做两截,上半身直挺挺的甩向前面。 就在这时,废墟之上,一副画像突然飘在我的面前,那是一位丰神俊朗气度非凡的年轻道士。 似乎有人在问“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我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头晕目眩之际,我大笑不止。 那画像忽的一下自己点着了,天空中黑漆漆的,但好像有什么样的斑驳落在我的眼中。 下雪了。 我躺在地上,周围的废墟空旷,那雪花从厚厚的云海中翻涌而出,历经无数的沉沦,最终落在我的眼底里,慢慢化作一滴热泪。 有女子撑着伞,缓步行来,站在我的面前。 我抬起那双有些朦胧的双眼,望向她时却什么也看不清。 女子俯下身子,她伸手将我的脑袋拥入怀中,嘴里轻轻哼唱着歌谣。 像是一片再也无法承受的雪花在山间崩碎,我在她的怀中恸哭,泪水不断涌出。 死吧,死了这一世就解脱了。 女人的声音落在我的耳中,我身子一怔,随后感觉到意识渐渐模糊了下来。 我努力想要挣扎,可女人的怀抱似有无穷的魅力,我的双臂无力推开她,身子陷入到一片泥沼中,只想一直永远的拥抱住她。 那一日,浮云山终年不散的云烟随着一场大雪,消失的一干二净。随之便是整座山的灵气枯竭,那一日天空中两颗猩红的飞星划过天穹。 次年,原本位于极寒之地的塞外蛮族,突然囤积了大军在国境处。 同年,妖族大肆在人间边境肆意活动,南国妖王并没有出面制止。 天地间,似乎要有一场,大变革。 祸事纷扰 时值寒冬腊月,山野之中皆是一片白茫茫。 群山藏在雾霭之间,连绵数里都是一片死寂。相传群山中有片大泽是那仙家府邸,仙人远游,留下困阵保护着大泽,唯有穿过迷雾之人方能看见。 马队停靠在路边的一处天然洞穴中,人们把马儿拉近堵住洞口,自己则围在一起烤火取暖。 这是一支从北边来的商队,运送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货物。连绵大雪堵住了原本的山路,无奈商队只能选择绕远。可是就在进入这片山区的时候,路上渐渐起了大雾,接着又是大雪。商队派出去探路的人说往西走有人家,可是连着走了半天也没找到探路说的村落。无奈中只得原路返回,又走了半天回去的路竟然与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夜幕很快就降了下来,寒风从每个角落渗透进洞里。 众人抱作一团,围在篝火前,每个人脸上都带有一丝愁容,可是此刻谁也不敢明着表现出来。 夜晚的山中,因为大雪的缘故,故而洞外很是明亮。大雪停了,月华的光清澈中带有无边的寂寥。 有人辗转难眠,于是就在不约而同间,两个人轻轻起身,离开了篝火,离开了洞穴,走到外面。 清冷的风吹散天地间的晦暗,就像月光一样。 面对着同样心事满满,睡不着觉的女子,这位脸上憨厚但稚气未脱的少年意外的鼓起勇气,他说“不如,我们去前面走走吧。” 女子脸颊上带有红晕,不知是烤火烤的还是怎么,她点了点头。二人便一前一后,缓步走向林中。 二人都是自幼相识,父辈们也都是生死与共的结拜兄弟,在他们还没出生时就订下来娃娃亲。只是女子父亲早年在帮派征战中死去,之后便一直寄养在男孩家,家里也把她当女儿来养。可能是因为太过熟悉了,二人虽以后会成亲,但一直以来都是以兄妹的身份自居。 直到某次,女子被同乡的一男子轻薄,少年气愤之下撸起袖子就找上门去。待到女子赶来时,鼻青脸肿的少年蹲在外面,一个同样鼻青脸肿的家伙坐在他旁边,门牙也被打掉一颗,样子甚是狼狈。 女子本想动怒,却看见二人在看见她时,不约而同的都转过身,这才没忍住,捧腹大笑了起来。 打那以后,女子便开始随少年一起习武,二人也开始有些不同以往的感觉了。 二人走到树林深处,少年感觉牵着的手微微拽了他一下,便回过头来。 女子装作不经意的打量起四周来,她小声道“好像走的挺远了,要不,咱们坐这说会儿话吧。” 少年拉着她的手,身子慢慢靠近,两个人面对着面,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耳听得一阵狼嚎,道路的两旁竟然出现了几只眼冒绿光的灰狼。 女子惊呼出声,但见少年把她护在身后,眼睛四下瞟了瞟,快速的捡起地上的一截树枝,他佯装镇定道“别怕别怕,遇到饿狼千万不能转身就跑。一定要保持镇定,要面对着他们做出凶狠的样子。” 少年把女子护在身后,手中树枝被他攥紧,另一只手在怀里摸了摸,只找到一把匕首。少年开始懊恼怎么没把随身的那把长刀带来。眼瞅得自己走了老远,同伴们的洞穴在至少百步开外。心底里也在默默祈祷,同伴能在听到狼嚎之后发现他俩不见了。 女子在经过短暂的惊慌后,反而很快镇定下来,她手中拿着一块肉干,小声道“我待会儿把肉干甩出去,它们应该会有往肉干那抢的动作,这段空档,咱们往洞穴那跑,应该来得及。” 少年额头上冷汗直冒,虽然这个计划听上去很荒唐,但至少比什么都没有要强。 “待会儿,你跑我前面,我断后。”少年说着,语气中透露着一股决绝。 灰狼们三三两两往二人处逼近,隐约间七八匹灰狼竟成了一个包围的趋势。 少年手中匕首握着更紧,没由来的,他对着身后的女子道“王英,我喜欢你,下辈子,我还要娶你。”女子一愣,随即心头涌上一股不可遏制的喜悦,那一刻甚至忘记了生死。 “散!”突听得一声大吼,一个赤着上半身子的男子从远处奔来,身形迅猛如疾风。 狼群在他的呼喝声中,竟然四散而去。 “你们在这干嘛?”那男子说着上下打量起二人来。 不待二人开口询问,男子便开口道“这段时间不要再往这里来了,明早天一亮,跟着太阳的方向,走上二三十里就能出去。”说着,男子便转身,深吸了口气,一步跨出已是三丈开外。他光着双脚,每踩一步地上便留有一个脚印。 二人纷纷侧目望去,但见男子身形消失在了远处,还没缓过神来,忽而感受到一股大风从身后刮来。 二人抬眼望去,但见一条巨大的鱼从头顶掠过,身有百十丈长,宽也有三十丈余,遮天蔽日。那大鱼如同游曳在水中,鱼鳍悠悠然摆动着,身子开始旋转。 一晃之间,已达百丈开外。 “阿一!” 身后的大鱼开口,声音却似婴儿。 我闻声停下脚步,回过头去,但见大鱼消失,迷雾中走出一只通体雪白的麋鹿。 那鹿浑身上下冒着点点寒光,身上有淡蓝色花纹,头上无角,但两颗蔚蓝色眼眸直直的盯着我,仿若有灵性。 “阿一,你为何阻止我的幻境?”这次的声音却如一位尊严有加的妇人,她浑身上下散发着威吓有如那君王。 我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说道“上苍有好生之德,不过是群迷路的人罢了,何止于取他们的性命。”我说着,缓步往前走去。 待穿过迷雾,眼前一座大湖呈现在眼前。 湖水清凉,深不见底。我蹲在湖前,用手捧起水来狠狠洗了把脸。水冰凉刺骨,麋鹿走到我的身边,她望向湖中心,一颗悬浮在水面之上的巨大榕树,根系垂下,如同瀑布。树上缠满了藤蔓,上面开着一种能发出淡淡黄白色光芒的花朵。 麋鹿踏出蹄子落在水面上引起一阵涟漪。然而当它把第二只蹄子放在水面上时,原先的那只竟然是稳稳的站在水上。 对这一幕早已见怪不怪的我看见麋鹿朝那颗大榕树走去。阵阵涟漪不断,水面上有无数银白色的小虫飞舞起来,好似流火。 随着麋鹿一步步的踏出,轻盈的水面上,不断有发着光亮的飞虫往空旷的黑暗中飞去,一时间竟把湖泊点亮。 大泽之中,水下有大鱼游曳。我看着麋鹿渐行渐远,忽而念诵了几声,身上出现了一层光幕。而后我站起身来,深吸了口气面朝大泽,跳了进去。 水下光芒暗淡,头顶上月光明亮,我看着前方那颗发光的大榕树,快速游了过去。 顺着根系,我爬上这颗大树。树离岸边至少有个十几里远,我顺着粗如城墙土石的坚实树系一路往上。 一路上,身旁那一片花瓣便如一扇大门那么宽,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奇异大花,手掌在细嫩如女子肌肤的花瓣上一一摸过,心情也随着一股莫名香味渐渐沉浸下来。 沿着藤蔓做成的路,一直往上攀爬大约有座小山那么高时,便看见一座宽阔的厅堂。 里面,除了有跟着我来的雪白麋鹿之外,便只有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正站在一截树枝上,似乎只在等我。 我进去之后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身旁木质的茶几连着地面,那自带杯子底部慢慢的有水从杯底渗出,而后自己涨到七分满便停了下来。 杯中的水不似茶水,而是一种更为淡雅香甜的液体,味道清新有种奇特的木香,有点像是用沉香木泡过,但喝起来道多了些花蜜的清甜。 继续等着那未到之人,我是日常发呆,胡思乱想中却快忘了来此几年了,只记得山上枫叶红过七八回,洞府所在的这片大泽之中鲜少有旁人来。 我的发呆时间并没有持续很久,在杯子清水又自己满了两次之后,门外才传来动静。 那时一个全身穿着盔甲,腰配长刀,身材健硕的男人。他进来前便已先环顾一周,接着拱手对着屋里所有人依次行了一礼,当然我是被他放在最后一位的。 先开口的是麋鹿,只见她语气正常,当然,情绪上既不高涨也不低落,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相比之下,那来人表情则显得有些局促,他目光滴溜溜的在周围人身上转,但又不敢表现的太明显,那副偷偷摸摸反而有些畏畏缩缩的。 “山神来此地有何事要见娘娘?” 听到麋鹿说完,我诧异于来人的身份,也好奇堂堂山神,那至少是官家的职位,虽然比不得天上但也是个没啥大事的闲差,怎么还能有求于我们? 显然已经是下了很大一部分决心的山神,脸色凄苦,他道“缘由是这样的。” “在下本是在西极天供职的天兵,但因为一些事,现如今被迫沦落凡尘,现就职于苍茫山脉,也就是与妖国接壤的那部分土地。与我一同下来的还有几人以及带我的那位将军。” 我闻言,眉头却是挑了挑,天兵天将啊!那可是不得了的人物,同时也越发好奇到底是犯了啥事,才能被贬下凡来做山神的。 “妖界和人界交往的地段你们也知道,都是一摊子糊涂账,掰扯个几千上万年也掰扯不清的。这段时间妖族一直侵扰边境,但上头却不派兵,我们与那些妖怪相互间你来我往已经好一阵子了。但前段时间一位妖帅不遵守盟约擅自出手,我将军与她缠斗一时不甚被擒了去,现求娘娘能想办法帮忙救出我家将军。” 说着,那山神竟然眼眶一红,语气中也带有几分哽咽。 我虽然能理解,但同时忍不住的问道“你们这边出了事,不应该去找天庭要兵嘛?干嘛来找我们呢?” 那山神见我问他,这才不甘道“就是因为我们得罪的是现在天上管这事的那位,不然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我不说话了,心想得罪啥也不能得罪上头正管着自己的官啊,要么怎么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呢。 麋鹿开口道“你们希望以什么方式来解决这件事?” 那山神见有的谈,赶忙表态,道“只要救回我家将军,放过那些弟兄,我们便当无事发生就好。” 这下没等麋鹿开口,乌鸦便朝那山神点了点头,而后山神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随即从身后掏出一个小盒,里面放有一根通体粉红如幼童的东西。他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待到时候,必有重谢。若是无事,在下便先行告退。”说着把盒子放在桌上,在得到麋鹿许可后,这才兴高采烈的小跑出去。 乌鸦没有任何表情的站在那,似乎是在思索。麋鹿走到那盒子旁,瞅了两眼,便又退了回去,一脸的意态阑珊。 我走上近前,却闻到一股扑鼻的浑厚香气,想来盒子里放着的也该是一件天材地宝吧。 就在我细细打量盒子里的东西时,乌鸦飞至麋鹿旁,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便飞了出去。 麋鹿看着我,张口道“阿一,跟我走。” 我随口问道“去哪?” 她说“先去苍茫山脉看看,二爷已经去召集人手了,咱俩先去探探底。”说着,身形一跃,化作一只大鸟。 我却见怪不怪,倒是想起了还留在水底的大鲤。于是开口道“你等我一下。” 说着,我捏了个法决,而后一个助跑,冲出屋子,朝着无尽大泽深处一跃而去。 噗通一声,我的身子似一柄长箭钻入水中,一直往下游着,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强大压力,心里在想,这水下修行的大鲤时常生活在这种环境下,它不难受吗? 在幽深黑暗深处,我感受到有庞然大物从我身边经过,却并不停留。 深不见底的大泽下面,仿佛一个深渊,这里照不进光亮,所有的一切都被黑暗所吞没,只剩死寂。 下潜至一半,我已十分困难,再向下恐怕就不容易,估算着距离应该差不多了,我从怀里取出一张黄符,上面金光熠熠。 借着深渊里的这点萤火,默默漂浮于水中。我像一颗浮萍,摇晃着等待着,随着水流开始变化,来自更深的水下,暗流往上涌动着。黑暗之中,一条硕大的生物正无声无息间靠拢。 河岸上的麋鹿又化作原型站在水面上,她抬起脚尖,轻轻点数着脚下荡起的水圈。下一刻,水面猛地破开。巨浪掀起层层涟漪,无数萤火夹杂在滔天大的水势中向四面八方散去。 一条红白相间的蛟龙从水中跃出,它身段修长,头有一角,尾部短了一截,上面留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疤痕,此蛟自水下飞出,它目光如电,身上鳞甲反射着月华的光芒,晶莹剔透。 蛟龙背上,我一只手抓住它头上一角,手中拧着的一张黄符往它脑袋上一贴。瞬间,蛟龙消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我从高空中稳稳落地,身上是滴水未沾,左手指尖一条细长小蛟盘旋着绕着手臂钻入袖口。右手则掸了掸额头上的清凉水渍,模样潇洒又从容。 麋鹿飘至我身边,因为她是足不沾地的灵兽,所以从来都是悄无声息的。但我总能感觉到她的靠近,或者说是她愿意让我知道她来了。 大泽旁,光膀子的男人和一头鹿消失在了大雾中。 大雪下个不停,我四肢着地,如同一头猛兽,奔跑在山林田野之间。 偶有过路被困在风雪中的旅人,我便帮着他们把被积雪堵住的道路清空,再寻得一处可以安然藏身一晚的去处。 看见那路上有冻死的野兽,也会停下脚步为它们诵唱一段往生咒,尸骨埋在雪下,也许来年便会在埋下的地方长出一颗树或一朵花。 麋鹿一直跟在我的身边,时而变幻成风,时而藏匿于雪,时而又成了狼群,时而与我一同奔跑在空旷寂寥的世界上。 我像是个不知道疲倦的家伙,但一直以来作为人的我都很想躺着。 “成了妖之后,就应该放下过去,好好享受当下。”麋鹿的声音回荡在四周,我却笑而不语。 她好似是没见过比我还奇怪的家伙,她说“你为什么总做一些没用的事情?” 我倒不觉得随手帮助别人是一件没用的事情,总不能说因为我纯真善良吧。 我很用心的想了想,麋鹿却摇了摇头,她说“反正你每一世都一样,都是个很奇怪很奇怪的人,所以娘娘才这么喜欢你吗?” 我反问道“娘娘不喜欢你?” 她哼了一下,突然一阵黄沙刮来,呛到我嗓子了。 她好似个顽皮的少女,在那咯咯直笑,我无奈摇了摇头,只是这样时间也似过的快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苍茫山脉的地界。 远处高山俯览,似乎一道天然屏障,阻隔了人妖的界限。 我站在不远处的小坡顶上,目光盯着山峦辗转之处,轻轻吐息了一下。远处,有烟火气,我往着一处黑烟缭缭,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沉声道“跟我来。” 说着身子便朝山下狂奔而去。 趋吉避凶 林间积雪尤为深厚,虽少有人走,但林间野兽的脚印可都清晰的印在雪地里。这些山禽一般很少会换路径,故而都是顺着来时的路再走回去。这就让不少猎人盯上,因此,每到冬天,都会来好些打猎的。 靠近苍茫山脉的地界就鲜少有人住了,也只有这个时节,山里才热闹些。 这些跋山涉水的人们,会在山中逗留个把月的功夫,冬季寒冷,猎人们会把捕获到的尸骨藏在附近的雪地里。 会有鼻子比较尖的动物能隔着几里远,闻着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跟来,往往也都被困在猎人们惊心设计好的陷阱中。 所以,就算是外出一天都没有收获的猎人,在回到住宿处往往也能有额外的惊喜。 当我走近这处已经被火焚烧的只剩下余烬的废墟中时,空气中那股浓烈是血腥气仍是无法散去。 我皱着眉头,厚实的积雪仍未能掩埋住那排宽大的脚印。 就在思绪电转之际,突然,地面上的雪花飘起,竟笔直的往天上飞去。 我抬起头,一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目视着那影子从我身上穿过顺着脚印一只往前。 原本坍塌的楼房也诡异的被复原,透过窗户我甚至能闻到里面炭火烘烤的刺鼻气味。 那黑影迅速撞了过去,楼房里不断有其他小的人形影子从窗口越出,四散逃去。 楼宇倾塌,地面上墨渍四溅,景象也开始慢慢崩塌。 我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某人交谈,站在原地,出声询问道“幻化不出那怪物的模样嘛?” 四周传来麋鹿空灵的声音,她说“信息太少了,可以确定对方不是毛类和羽类的妖怪。” 我点了点头,四下张望着,看见脚印顺着密林往东边去了。我道“要不咱们抓个活的问一下?” 麋鹿却道“你是想去救人吧?” 我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道“一回事。”说着,身子便顺着那脚印往东边追去。 我看着地上渐渐清晰的脚印,心想看样子离这怪物越来越近了,同时也在想,妖族此举有何意义?难道单纯的就是为了报复? 这时,天上忽而飘起了飞雪。为了不让脚印这条线索丢掉,我脚步不停,同时间又捏了个顺风疾行咒,咒语声中,漫天飞雪被一股气浪掀开,一个人影飞速在雪地里裸足狂奔。 风雪渐大,两旁视野极差。我听着心跳砰砰声犹如战鼓,全身的血液都如滚热的开水,皮肤上温度高的吓人,雪花触之即化。 风暴之中,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轻喝了声小心。下一秒,眼前雪地里,似有爆竹声响,就在我即将落脚的地方,一道模糊的苍白身影朝我冲杀而来。 因为我去势太快,身形止不住,于是索性脚步不停,只是以更快的速度略做调整与那物错开。 急促的风啸声里,我和它彼此擦身而过,雪天地滑,我四肢着地,滑了十几丈这才勉强停稳身形,再回头时却已经不见对方身影了。 我手按在地上,抓了把雪塞进嘴里,嘎吱嘎吱的嚼着,同时目光打量起四周地形。 我刚刚冲下来的地方刚好是个小的下坡,而那东西体型不大,眨眼从土里蹦了出来,速度却是奇快,推测应该不是羽类,而是更喜欢潜伏狩猎的虫豸精怪。 咽下那化做雪水的液体后,我手指在地上简单的画着,一座阵法很快成型。陷地阵,类似于困敌的辅助类陷阱,对付这种速度奇快的敌人,往往能有奇效。 看四周还没有动静,索性,我又拿出些符箓和纸人来。悠哉游哉的布置着。 “点兵点将,骑马打仗。五行为列,列阵在东。三才为将,坐镇西北。奉请地府阎罗借我阴兵降妖魔,神兵火急如律令!”不消片刻,地上躺着的纸人一个个都立了起来,这片山野里孤魂极多,所幸倒也省去我聚集的时间。 手从怀里掏了个小令旗,就跟发号施令的将军似的,小旗子一扬,纸人哗啦啦站成一个队列。再一扬手,纸人们如同军纪严明的军伍,朝四面八方而去。 做完这一切,那东西还没出来,那我就更不着急了。接着在自己身边,四面八方画上陷地阵法。我正画的起劲就听麋鹿说了句“别忙活了,人家早钻地跑了。” “那你不提醒我?”我这画的兴起,想着待会儿怎么擒那妖怪,结果人家一击不成早已远遁。 “本来它是想对你下手,但你这又是阵法又是阴兵的,人家不跑等你来杀它?”四周,麋鹿的声音像风一样轻薄。 我却没好气道“那你不早点提醒我,还有,干嘛不拦住它?” “区区一只虫子,怎值得我出手,再说了,它回去就会有更多妖赶来,你不想多抓几只问问话吗?”麋鹿的声音似乎带有一种诱惑力。 我摆了摆手道“来两只妖将都未必打的过,要是引来那闲得蛋疼的妖帅,咱哭都没地方哭去。”我一边收着黄符,同时送阴兵回去。 前方的道路已经被掩埋在积雪之下,我四下扫了扫,也没找到那脚印,无奈中只得再次求助道“能不能帮忙找一下脚印。” 这次却没人再回应我了。 轻叹了口气,我只得重新琢磨一下,要不要去试着勾引一下。 妖兵来此作乱,后有妖帅亲至,想必应该是有组织有目的的。既然如此,那么不如来个请君入瓮。 我想着,脑子里却是灵光一闪。我道“咱们要不来个请君入瓮。” 这时,四周传来麋鹿的声音,她道“怎么个请法?” “妖兵肆掠,喜好杀人,这是为何?”我笑着问道。 “野兽觅食的本能。” 妖怪修行和凡人不同,它们动辄几百上千年,而人族只要短短几十载,其根本在于灵根的多寡。 所以,妖怪吃人便是为了获求人体内那或多或少的那么一点灵根,只要吸收了去,那么修行速度多少都会加快一些。 那么,我倒很是好奇,我这身半人半妖的奇怪体质,会不会吸引来一大群想要狩猎我的家伙。 于是,我便在附近甚至更远些的地方留下与自身血肉相关的气味和物件,藏在一个阴影里静静等着猎物上钩。 洞中晃朗乾坤,我盘腿坐在地上,双目微闭而不闭,于身体里默默运转着一套功法。 自从那日在浮云山巅被她带回来后,我便迎来了新生。 三界中,恐怕像我这般以人身修妖道的不多见,况且在那被记载于道家蕴藏经里记为天灵地宝的太清泉里泡了数年,浑身筋骨被重新洗涤,而神魂则被抽出重新凝炼了番。此之谓脱胎换骨。 可我想不明白,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何? 一团火焰随着我的呼吸也一起一落,运动的极为有规律。怀中的大鲤也从睡梦中醒来,变成一尾小蛟在我周身外一圈又圈的盘绕。 我的赤果着的背后,一条红色的纹路,从天灵处顺着脊椎一直往下延伸,好似身体被一条红线给分成了两半。 洞内温度陡然升高,气温炎热好似夏天。 麋鹿躺在她幻化出的一片青青草地上,她半闭着眼眸,只有胸口起伏,好似熟睡。对她而言,春夏秋冬并无异常,寒冬酷暑只不过是人间体感,她则早已超脱不再凡俗之列。 大鲤张大了嘴巴,它大口吞吐着那些从我身上飘散出来的热气,小肚子一鼓一鼓,似在喝着浓汤。 我缓缓睁开双眼,那双原本与常人无异的眼眸化作漆黑,而有两点诡异的红光则代替了瞳孔落在黑暗的正中间处,恐怖狰狞。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大鲤倏的一下钻入怀中。 麋鹿早就在我睁眼之前,化作一团轻烟裹在我身上,此刻我气息内敛全身上下恢复成之前模样。 “终于来了!”我笑着起身,手里捏着一打符箓。 洞口外,雪花吞没了一切声音,但仍有躁动的情绪在四周蔓延。 我从洞口看向洞外,远处天空上,一只背后长有透明羽翼的巨大怪物正朝我这个方向飞来。 目光扫了眼其他位置,安静的丛林里,似乎只听得到雪花飘落的声音。 “看样子,倒是我中了它们的圈套了。”我在心底里摸摸估算,那放出去的神识只能到达周围百步距离,这个范围内,存在着至少三位修为在百年以上的妖兵。 我摸了摸下巴,脸上笑意盈盈道“那要是放跑一个岂不是丢人丢大了。”说着手掌一招,插在旁边的令旗蹭的就飞入掌心。 我念诵起请阴兵的咒语,而怀中大鲤已然悄悄飞了出去。 洞口外的雪地上,一声长啸,从林中树上,跃下来一头手臂通长,身有四尺的棕毛猴子。 那猴妖手里拿着柄鬼头大刀,速度极快,在雪地上拖出一道残影,快速奔杀而来。 无数纸人从洞口飞出,阴兵列阵! 先前那在空中的妖怪不急着落下,而是口中大嘴张开,露出一截吸管样的口器,它身子停顿,接着砰砰砰几声,一团团腥臭液体从它口中喷出,直飞向洞口。 我手里捏着张雷符,本想等它离得近了再给他来一下,没成想对方压根就没打算近身肉搏。 我无奈叹道,“你这白长那么大个儿了!”身子蹭蹭蹭,从洞口往上,一路攀爬至山崖上。 一声雷霆咆哮,一头潜藏在山顶巨熊猛然下落,那怪物一直躲在山顶处,身如巨石,气势如虹。 我脚步不停,眼神微眯,手上雷符抖出,口诵经文,但见半空中电光一闪。 我与那妖怪错身之际,它伸手要来拍我,却被我接着山崖上的乱石躲开。 几步之间,我身子腾挪来到它背后,手掌捏火诀,掌心处贴着的黄符摁在那巨熊后心,诵念道“奉请天火焚妖灵!” 噗的一下,一团赤红火焰升腾而起,那巨熊后背被大火覆盖,我看着它跌落,心里却在想,这厮应该就是先前在山脚下杀人的那个,但麋鹿不是说应该不是毛类吗? 天上那只,迅速调整了身形,它口器里的毒液如箭雨般落下。 腾挪之际,我也找机会操纵着手里令旗,一些阴兵也纷纷飘上了天。我看着缠斗在一起的妖鬼们,心中有所感,猛地那么一扭身体。 但见地上嘭的一声,一只银色大虫,头上长了根尖刺,朝我飞射而来,就像把自己当成了射出去的弓箭一样。 还好我反应及时,将身子弓成一团,就地滚了下去。那虫子一击之下又要远遁,从旁大鲤飞出,精准的咬住那虫子。 我叫了声好,突听得大地震颤,森林里,一头巨大的甲虫冲击而来。它头上巨大的角如大锤,沿途树木皆被撞烂。 我大喝一声“大鲤!” 那裹挟着白色虫子飞身天际的蛟龙听到我的呼唤后,于云层之中,飞速下降。 身上红白二色的蛟龙张大了嘴巴,它周身上下云雾成了战袍,从九天之上,扯下半边天的黑云,直扑向地面。 我抬头看了眼那威风凛凛的大鲤,心中暗骂一声,让你低调点,咱是过来搞调查的。 可事已至此,我也只能配合它在最短的时间内收拾掉残局。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麋鹿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她嗓音催促道“我们被发现了,快点收拾。”说完,便感觉四周,麋鹿的气息消失。 “知道了!”我双眸一睁一闭,陡然间两抹红光好似夜空里的星星般落在了那双漆黑眼眸里。 大鲤的气势震慑住了群妖,而我则暴雨般迅速将场上所有残留的妖怪收拾了。 就在天空中那大虫要飞走之际,我捡起身旁那猴妖的大刀,拉臂如满月,朝着天上大虫飞去的方向,猛地掷出。 大刀破空而至,刀身切割着空气,拉出一道长长的弧线,随着那催命般的疾驰声里,大刀毫无疑问的精准命中那大虫脖子。 我已经能清晰感受到,来自远处的强大妖气。 大鲤一冲之下,那只大甲虫被撞裂在地上,撞出一个大洞。 四周土石迸溅,我轻喝了一声,大鲤化作遁光飞来。 “走!”麋鹿的身影突然出现,而就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天空中传来一道恐怖的尖啸,那声音似乎能穿透人的耳膜。 我们的身影被一团雾气所包裹,眨眼间便已消失在了原地。 顷刻间,一位白衣妇人出现在了这片狼藉的战场上,望了眼四周断肢残骸,这位石姬妖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怒容。 随着她转身望向天空,口中喃喃道“是那条蛟龙的气息,难道是那小子?” 她自言自语着,不一会儿,身后有十多名体型大小不一的妖将赶来。这些人中,上次出现在浮云山中的虎妖和那大角甲虫也赫然在列。 众妖看着脸色阴沉的白蝎,皆是默不作声。而那大角甲虫则隐晦的瞥了眼身旁大坑,其中,那被碾做一团的甲虫身上,残留着的妖气还没开始消散。 半晌,白蝎娘娘才道“去请,碧幽大人。” 话音刚落,一只褐色的大鸟转身飞走。 已身处百里之外的我还是不由得感觉耳边嗡鸣,委实是那股子气息太过霸道和不安。 上次在浮云山时,他也没怎么和这石姬妖帅打过交道,等到他醒来事情已经被他祖师爷或者说是他的前世给摆平了。 自始至终,我也只知道白蝎娘娘作为妖帅很强,但我实在是没想到,她能强到这么离谱。 麋鹿还是往常的那副模样,我当然也不知道这家伙的深浅,但这次她额外的多说了一句,她提醒我说“你最好还是别让你怀里的小家伙出来,白蝎记得它的气息,所以一旦它出现,白蝎自然就会被吸引过来。” 我点了点头,这倒是我考虑不周,只不过,既然知道了,那么不再犯就是了。 如此倒也不放在心上,我朝怀里一摸,一只被黄符包裹的结实的虫子妖兵出现在我手掌里。 大鲤先前只咬了它没杀它,如今落在我们手里,此番也不能算是没有收获。 我上前拍了拍,将它弄醒,道“抓你来也不是为了杀你,来,把你们目前的计划说来听听,我保证,只要你交代的有价值,我饶你一命不成问题。” 那虫子吱吱呀呀的一通扭曲,身上还散发着强烈刺鼻的气味。 我眉头皱成了个八字,却听到麋鹿哈哈大笑,她在半空中笑得发颤,开心的滚了几圈,说“这家伙连人形都不曾化过,怎么能听得懂人话?” 我重重叹息了一声,却很是挫败道“失策啊!” 麋鹿却是化作一股轻烟,钻进那虫子嘴中,顿时,虫子安静了,可模样呆滞的很,仿佛死了一样。 过了能有片刻功夫,麋鹿又出现了,她说“我们的任务完成了,现在先向二爷汇报。”说着,她化做一律风飘走。 留我一个人傻站在原地,我摸了摸下巴,表情严肃的自言自语“那你是知道了,可是我呢?我现在要干嘛?” 身边只有那傻虫子还时不时搁那抽搐一下,并没有人来理我。 山河令 等了能有半晌的功夫,就见不远处,走来一个小老头。 那老头身形佝偻,须发皆白,拄着个小拐杖,脚步却快几乎可以用跑来形容。离着有三四十步就朝我招手喊道“大仙!小老儿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我上下打量着他,就见,老头身上浮现有淡淡白光,眉宇间也是慈眉善目,身上气息倒像是精怪却没有什么凶煞气,想来便是这方的土地了。 我上前几步,问道“你是土地?” 小老头嗯了一声,他解释道“小老儿是这片小竹山的土地,知晓前面苍茫山脉的事情后,听闻那边的兵爷请来了大仙帮忙化解,这才一有感觉就连忙赶来,大仙不如去小老儿的府邸一坐。” 我听他说的真诚,话语中也没什么漏洞,倒也放心。想来那麋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先跟着土地去,也免得在外面受冻。说着双手抱圆,行了个抱拳礼道“劳烦土地带路。” 小老头眼神一亮,他小心问道“大仙是道门真人?” 我知道他是看我行的道家礼数,而且举止也和寻常人无二,这才多此一问。 “早年是在道观里跟过一位师傅。” 小老头听罢也不多问,而是向我简单介绍着附近的一些事情,包括苍茫山脉。 关于苍茫山脉的故事多的就不介绍了,只说最近,妖族为何频繁在附近搞小动作。 据小老头分析,多半是因为天下格局的变化导致的。就在八年前,两颗妖星从天而降。相传,古时每有天下大乱,就会有一颗赤红色的妖星降下,预示着灾祸和天劫。 目前只有五颗妖星降世,其中,四次被天庭镇压下来,而唯有一次是个例外。 小老头说到这,便眼眶深邃,他看着南边,无尽的苍穹之下是数不清的大山和密林。 我被他勾起了兴趣,问道“那还有一次为什么没被镇压?” “那一战,是天庭败了。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赢家,妖星降临之后一位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妖王诞生了,那位妖王赤发红眸,手上拎着根通天棍,横扫妖族诸多势力之后,下地府寻自己的身世,上天庭讨要一个公道。一时间,天上地下各处都是战场。三界被他一人搅的不得安宁,最终妖王还是惜败于诸方大修。然而妖王乃是不死不灭之身,无奈之下,天庭选择和妖王郑重的谈一次。自那以后,人间和地府各划分出一部分的地盘给妖族,并且妖族可以升仙。而那位妖王在重新整合了妖族剩余的人员之后,于地界内成立了一个妖国。” “这便是那盖世妖王的称号由来。他头顶上的金冠便是太上亲手所赠,意为天上天下,独一无二。”小老头唏嘘道,“此番两颗妖星降世,除了天庭,更是人,妖,鬼三方都极为重视。保不齐,又要出现一名或两名盖世妖王。” 我却疑惑的问道“那这和妖族在边界搞小动作有什么关系?” 小老头回过头看向我,他脸色紧张,小心道“妖王答应不再起任何争端,此番作为,肯定不是他所为,但妖星降世,即便是他也不可能毫无动作。所以,借边境闹事是吸引天上注意力估计也是他默认,指不定,那位已经亲自去人间寻找那两颗妖星的转世了。” 听到这儿,我也不好说到底是不是这小老头的臆想过重,但确实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关于妖星,好像我的前世里没有一次碰到过,难不成是走运,或者说是倒霉。因为这次刚好就让我给碰到了。 小老头的府邸可以说是简陋至极,和寻常人家差不多,还是在地下。不过奇怪的是这里能看见天空和四周的景色,有种别有洞天的感觉。 小老头见我好奇,他也解释道“小老儿我也就是个普通的山精成了怪之后被天庭册封的山神,这府邸也不是我的,而是天庭给的。” 我对于这些个神仙手段倒是蛮好奇的,于是问他“天庭还给房子?是喊人过来帮你造的吗?” 小老头笑着从怀中取出一物,他道“你看。” 我定睛一瞧,乃是一块铜铁做的牌子,上面古朴的刻着一座山的样貌,反面则篆有三个字,山河令。 “这是?”我有些好奇,小老头把那山河令摇了摇,顿时我们身边场景一变,人已在了山巅。 这一手委实是把我给惊讶到了,道门中有那缩地成寸的法门,修习道法至今,也是知晓能随意施展这一手的便不似真人更甚真人。 小老头在一株小树上晃了晃,那树猛地拔高数尺,上头枝叶嫩绿,完全不似寒冬中的树木。 “枯叶逢春,拔苗助长”我忍不住的赞了一声,一晃的功夫,我和小老头又来到了府邸里。 小老儿把山河令又塞到怀里,他笑道“这便是天庭册封之后给予的山神凭证,有此方才有诸多的神通可以施展,能保一方平安。” 我点了点头,心下也是了然。若非有山河令,普通山神又怎么会是那群妖怪们的对手,但一想到饶是天兵天将下凡,但也仍敌不过白蝎。果然,妖帅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以后还是不要和这些家伙打交道的好。 如此想着,外面有人在叫门。 小老头道“我去看看。” 说着,一溜烟他便跑没影了。不多时老头领着个汉子走了进来,正是之前去大泽找过我们的那位天兵。 我好奇打量了他两眼,问“你这来挺快啊,不过我们已经有眉目了。” 那位苦哈着脸,见我如见亲人,他哭诉道“你不知道啊,那妖怪已经公然违约,直打上门来,如今我也是好生才逃出来。” 我皱了皱眉头示意他往下说。 “就在我去请你们来的时候,那边的妖将已经开始在扫山了。刚刚,就在彭沟山,石姬妖帅亲自来了,不过不知道是为什么。而且下令诛杀方圆里一切事物,鬼晓得这尊邪神是犯了什么毛病。” 我摸了摸鼻子,那山神见我脸色有些不对,他问道“仙长?您这是?” 我摆了摆手,含糊道“没事,鼻子有点不舒服,你继续。” “石姬妖帅来了之后那山神大阵也抵挡不住,我在几名同袍的掩护下这才逃了出来。此事已经不单单是矛盾与冲突了,这种情况下必须得往上头反应。”说着,那穿盔甲的山神竟然要哭出声来。 我左右思量着,但现在麋鹿不在,我也甚是忌惮那石姬妖帅,只能一边安慰着他,一边道“没事没事,已经派人去找帮手了,过不多时就会有回应,你也别着急,妖族也不敢轻易杀山神。”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这样劝他,可妖族之事我还真就不清楚。白蝎娘娘犯不着要把这头得罪死了,难道真是因为我?不可能不可能,这背后怎么看也都是那位妖王指使才对。 隐约间,我感觉事情背后会有不小的麻烦。 也就在我们焦急的等待中,麋鹿那熟悉的声音才又从周围传来。 从门外走进来一个身材魁梧但眉宇间透露着一股儒雅气息的男人。 我观其气度不凡,料想应该是什么高人之类,没想到我身旁坐着的那个披甲的山神,见到男子时刷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嘴角颤抖。 那站在我面前的男人看了眼他,语气平静道“你是哪个营的?” 听到男人问他,那披甲山神立定道“天阙营甲等上兵,洪文武。参见上将军!” 我闻言一愣,合着又是个天将。就在那名披甲山神话音刚落的同时,男人摇了摇头,他面色如常道“我早已不是什么将军了。” 名为洪文武的天将眼角一红,他刚开口喊了句“将军…”就听见那男人对着身后的麋鹿,恭敬道“还请道友直言此番诉求。” 麋鹿化作一团轻烟落在男人身前,而后轻烟之中麋鹿的身影出现,她说道“二爷请了不止你一个帮手,再等等吧。” 男人点了点头,道“也好。”便自顾自的往旁边的椅子上坐去。 屋子里,小老头也只敢靠着我和那披甲的山神,委实是那位麋鹿的气场太强,而那男人的身份又过于尊贵。 在听得还有贵客要来时,小老头一边薅着头发,一边摇头叹息道“早知道把洞府再修整的大些就好了。让这些个大人物挤在我这小小洞府里,实在是失礼,失礼啊!” 我却是笑着安慰道“此番也不是做客,咱们主要是商量事情,有个去处就好。” 小老头朝我一笑,旁边的披甲天将望着那坐在椅子上显得有些孤寂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泪痕。 我就纳闷了,这天上的天兵是都这样还是就你一个这么感情用事?动不动还就泪眼婆娑的。 可是这些话我也不好当这么多人面说,于是只能咳嗽了两声。 倒是我这一咳嗽,那男人转过脸来看向我。约莫盯了我有半盏茶的功夫,那男人突然问道“敢问,道友修的是何道?” 我被他问的一愣,想来我这一半妖气一半道家仙气的,属实让他是猜不透。 当然,我也不打算解释给他听,而是打了个哈哈,随口说了句“早年修过道,后来在山野里待了段时间,野路子一个,没什么门道。” 那男人也不多问,而是朝我微微一笑,他说“你倒和我以前认识的一人有几分相似。不过,他早已兵解,再见也非他了。” 男人说着,又回到先前那副清冷的模样。 我却是会心一笑,旁边的麋鹿早就不见了踪影,想来她也是闲不住的性子,估摸着就在四周转悠吧。 等了不多时,又进来一个人,却是个面色阴冷,眉宇间一股阴毒煞气的年轻男子。 他一出场整间屋子的温度都降下去不少。 我感受着那股来自男子身上的阴冷气息,默默念诵着金光神咒。淡淡金光在我身上浮现,可也只是略微缓和了一下阴寒。 旁边的小老头面上已经慌乱到没有人样,而那披甲山神也是如临大敌。唯有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转过头看向来人,他道“这里都是自己人,没必要搞的这么剑拔弩张。” 那面色阴毒的男子在看见椅子上的那位时,突然一笑,随着他的笑容,周围的寒气也顿时消褪了不少。 就见那男子往前走了两步,坐在椅子上男人的怀中,神情如女子般,他搂着男人脖子,语气与中透露出一股娇柔道“好久不见,还以为你都已经忘了奴家。” 就当我们以为那男人会一把推开坐在他身上的男子时,惊掉我们下巴的一幕发生了。 男人只是轻轻撇过头去,他抓住男子伸过来要摸他脸的手,脸上有些不悦道“胡闹,这还有外人在呢?成何体统!” 那做女人样貌的男子却是动也不动,就见他趴在男人身上,一眨眼却变成了一副女人的模样。同时我们也看到,她的双脚变成了一条青绿色的尾巴,正缠在男人腰上。 原来是条蛇精。 我如此想着,却见那蛇精看向我,脸上有些好奇道“这位倒是有意思,三分人气,三分仙气…”一晃得功夫,她便来到我的面前,鼻子在我身上闻了闻。我看见她的眼睛如同鬼火一样,盯久了竟然会有种心潮澎湃的错觉。 “还有三分妖气夹杂着一丝的…”她来到我的身后,可我几乎没能有任何动作,身子就跟被人定住一样僵直的不能动。我能感觉到有什么顺着我的脸颊落在脖颈之上。她吐出的气息喷在我的后背,却把我全身的汗毛都激的竖立起来。那一刻我分明觉察到,站在我背后的是一只龇牙咧嘴的猛兽。 “危险”这句话是麋鹿说的。 那位露出本来面目的蛇精女子顺着声音瞧了过去,但见麋鹿眼神不善的盯着她,道“我劝你离他远点,不是什么肉都能到你嘴里吃掉的。” 女子闻言,眯起了眼眸,她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而后望向我的后背,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一路向上,移到了我的脖颈。 我深吸了口气,心下在想麋鹿这是在摆明坑我呢,或者说这家伙就是故意的。 椅子上的男人开口道“要是没人再来的话,那我们就开始吧。” 那女子却突然出现在了麋鹿身旁,她笑着要去抚摸麋鹿的身子。但手掌落下,却拍在一团空气上。 这时空中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二人隔开。 凭空出现了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而就在这时,女子已经站在角落里,她靠在一面墙壁上,手里摆弄着一根银白色的毛发,脸上满是自得。 麋鹿面色阴冷,我还是头一次见她如此生气。 乌鸦转头看了她一下,麋鹿便化作一团青烟,消散于空中。 代替乌鸦说话的,是一个矮墩墩的胖老头。 乌鸦站在胖老头的肩膀上,就听胖老头说“本次由我出面,请来了二位,是想就妖族越境并且虏获一众山神之事,做个谈判。” 胖老头看向那女子,开口道“清幽,此事本是你们妖族所为,若不解决清楚了,怕是你家尊上那边也不好交代。” 被唤做清幽的女子脸上无所谓道“反正此事与我无关,只不过是我姐姐和白蝎那家伙擅自做主罢了。况且,我来也只是因为见他。”说着往椅子上的那位抛了个媚眼。 胖老头转向男人,还不待他说,那男人便先开口道“白蝎的事就交给我吧,清幽,还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让碧幽大人不再参与此事。” 清幽妩媚一笑,她走到男人身边,神色爱怜道“既然你都开口了,那我自然得为了你去试一试啊。不过…”她眼神冰冷的看向乌鸦,嘴里却道“白蝎那边,我不许你去见她。那个贱女人骨子里透着个坏样,我怕你又着了她的道。”清幽说着眼神顿时变作凶狠,一瞬间屋子里又开始阴冷起来。 男人却是把她轻轻拉到身旁,柔声道“此事,不光光是为了我,主要也是为了了结一段宿怨。你姐姐那边有你就足够了,事成之后,你想去哪我都依你如何?” 我在一旁看的直迷糊,一边的披甲山神更是眼泪汪汪,他喃喃道“将军啊。”可是这话,也只限于喃喃自语。 倒是那小老头眼珠子瞪的老圆,他道“清…清幽妖帅!” 我听到老头的话,心下也是明悟,又一位妖帅,难怪能让麋鹿也吃个暗亏。 同时也对那男人的身份越发好奇,为什么明明以前是天将,却和妖帅扯上关系。 女子一听,脸上又温柔了不少,她跌坐在男子怀里,脸上却挂着一种甜甜的微笑,那一刻她流露出的感情和寻常人家的女子也无甚区别。只是这种感觉一晃而过,乌鸦身下的胖老头说“二位便先依照原先说好的来吧,事成之后…” 男人抬眼望着乌鸦,嘴里一字一句道“两不相欠。”继而又微笑道“代我向娘娘问好。” 这次是乌鸦点了点头。 清幽反而是最容易处理的,本来也就是借着男人来请她帮忙。等到会结束,清幽和男人又缠绵了会儿,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乌鸦倒是没再走,而是飞到男人肩膀上,朝他低声说了几句,男人便告辞离开。 这时,麋鹿才重新来到乌鸦身旁。 她朝乌鸦不满道“刚刚都被人家欺负到头上来,你也不帮我。” 乌鸦只是看着她,表情似乎有些无奈。 麋鹿又抱怨了几句,便消失在空中。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我,披甲山神,小老头和站在胖老头身上的乌鸦。 只见那胖老头面朝向我们,他说“苍茫山脉一事,还需要各位多配合。” 披甲山神上去道“但凭仙长吩咐。” 对于乌鸦能把那位旧时天将和一位妖帅大人同时喊来,山神自然是不会怀疑它的能力,况且眼下也只有它可以解决这燃眉之急。 胖老头看向山神,而后郑重道“我需要苍茫山脉所有镇守的山河令。” 此言一出,披甲山神倒是面露难色,倒不是他不愿意,而是提醒道“在下随身的只有一块,其余的都在同僚那边。但大多数都被擒,如今可能多半都在妖族手里。” 胖老头笑呵呵的看向我道“现在有你的那块就够了,其余的让我的这位小后生去给偷出来。”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朝乌鸦抱了抱拳道“您还真是看得起我。”说罢,手朝那披甲山神一伸。 那位倒也麻溜,从怀里掏出来放在我手中,还不忘道了声谢。 乌鸦之后又布置了几个任务,我由披甲山神带着于天黑时赶去苍茫山脉。 麋鹿则在暗中监视着各方的动向,乌鸦负责调度。先走掉的清幽应该是去找她姐姐碧幽妖帅去了,而对付白蝎的便是那自始至终只坐在椅子上气态儒雅的男人。 两大妖帅被拖延住,只要我小心行事,自然不会轻易惊动妖族。 心里盘算着,却看见天边已经微微泛起了鱼肚白。 山神在我身边轻声道“还请仙长随我一同出发吧。” 我嗯了一声,回望向身后,那拄着拐的小老头望向我们,眼神坚毅道“小老儿在这,祝各位旗开得胜,武运昌隆。” 我回了一礼,随后便与那山神往苍茫山脉疾步而去。 遇故人 在简单熟悉了下山河令的使用方法之后,由披甲山神带领我快速前往苍茫山脉的山神府邸。 临近山中,一股妖气已经浓郁的宛如实质,灰白色的雾气弥漫在森林里。前方不时传来野兽的嘶鸣,似乎是在争强食物亦或是在划分领地。 披甲山神显然对这一幕比我感触更深,一路上默默无语,山河令的用处显然比我想的还要夸张。 几乎在来到苍茫山脉地界的同时,一股无形的巨力便裹挟着我们来到山中的一处静谧的地方。 山神解释道“古时山川河流皆是有灵性,有些自然而然演化出灵智来,这些随山川河流相生的原始神灵能随心所欲的指挥境内的一切事物俨然成了一方小世界。直到后来人皇定九州,划分天地,给各个地方的大小神灵都封正为山神河神,而有些在战争中消失或是自己不愿拘束在一地的神灵,则主动放弃这一权利,于是天地之间关于土地河流的掌控,便衍生出了这一山河令来。而我这块不过只是苍茫山脉中一个小的碎片罢了。不过掩护我们是绰绰有余。” 我听他解释,心下也了然。同时也在想,山河令这样的东西天庭竟然能随意颁发,想来也是大手笔。不过要是万一落在有心人的手里,岂不是对付起来很麻烦。 我把这一疑虑说了出来,因为眼下我们的局势也正如此。 山神却让我放心,他道“至于为什么要得是天庭册封的才作数,就是因为,这下发到我们手中的山河令其实不是原本那块,而是个仿品。包括现在人间皇帝宫殿前那尊象征天下九州的气运大鼎也不过是个低劣的仿品罢了。真货都在天上呢。”说着,他指了指头顶。 我想也是,倒是自己多虑了。 在请来的二位动手之前,我和山神肯定是继续潜伏着等待时机的。在这过程中,我好奇的问道“先前在屋子里的那位,也是天上的将军吗?怎么和你们一样下凡来了?” 聊到那位,山神神色有些骄傲同时很快又黯淡下去,他看向我,先是问道“仙长可曾听过白虹上将?” 我想了想,似乎有所耳闻,问道“是天宫中奉值西极天的那位?” 山神点了点头,他眉宇间有些沧桑,“屋中那位大人便是白虹上将玉泽将军。我等本是供职于将军麾下,负责西极天以及相邻地上的凡事。本来西边就多是蛮族与精怪,土地贫瘠,故而一直不受天庭那边某些人的待见。” “事情起因就发生在某年的春天,将军出行去给西方主事元君祝寿,路经一处山谷,见两只妖怪互斗,本无意干涉,但突然心生所感。念到众生皆有灵,故而出手,救下精怪一命。那妖精刚幻化成人形,便被另一妖怪盯上,浑身上下血肉模糊,险些要丧命。” “将军念其修为不易,便帮它疗伤,走前留下丹药让其好生修养,以后一心向善。” 说到这儿,我忍不住的插了句嘴,多问一句“民间有传闻,是白虹上将军心生魔念最终自废仙根,绝了仙途重新转世轮回去了?当然,在看到将军本人,这种说法不攻自破,但我好奇的是将军真的只是因为一介女妖才沦落邪道? 山神摇了摇头,他继续道“西极天那边的情况和中原这边确实不太一样,那位将军于法会上结识了一位魔修不假,那魔修非恶人而是想以心入魔道,身修善业,想着以逆推的方法去彻底解决魔心的恶。” 我听罢不禁咋舌道“是个狠人啊!”魔道之所以为人所不耻,便是以疯狂,无节制为己心。比如,最简单的杀心过重,看见什么东西在眼前都想要去破坏毁灭,便是杀心入魔。 不少修行者在过程中被自身强大的力量所带偏,本心有了动摇,魔心一起,若不加以控制便很快就会入了魔道。 很多时候,散修这个称谓不那么好听便是因为魔修大多出于此。 不过接下来我才理解为什么山神那么唏嘘了。 那位白虹上将玉泽将军因为在天上与人斗闷而有了心结,想那位以魔身证善道的散修能帮忙化解。便有了后来几次会晤,而后就连那位魔修自己也没想到,那被他控制的很好的一丝魔性,怎么就跑到白虹上将的心中。 而未曾想的是,当年因为善心而救下的女妖后来成为了一段孽缘。 本来,西极天的军政两级分化,后来白虹上将弃神位落入凡尘,因内心深处的魔种未除最后又入魔道,最终酿成了一场大悲剧。 这位是要送入地府,打入轮回的大人物,最终被人悄悄保下重修了人身,如今再见已然改头换面。 只不过,这些本该是秘闻的,但白虹上将的旧部却有幸在被贬落此地后听到那位曾经与白虹上将并称的玉昭将军,蒙离所说,人家早已翻身重新为人了。 我听罢,扬了扬眉头,有些不确定道“那与将军纠缠不清的不会是之前的那位清幽吧?” 山神摇了摇头,我松了口气,但听山神道“将军和那位妖帅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具体,只不过这次来寻我们麻烦的白蝎便是将军当年救的那妖怪。” 好嘛,我心说这么狗血?但仔细一想,不然也解释不清为什么提到白蝎那名为清幽的蛇精那么大反应,感情是碰到原配了。 如此想着,又看向山神,有些好笑道“那你们和那白蝎也算是自己人啊?怎么关系弄的这么僵?” 山神呸了一口,他道“那蛇蝎妇人不过是利用我家将军,现在又委身于南边这位妖王。我老大实在是气不过就去找她理论,结果打了起来,结下梁子。这不,我们来这里之后,她三天两头就派人来找我们麻烦,这次更是派人越境不说,还出手擒了我们不少弟兄。若不是天上那厮,我早就带人把那贼人窝都给她烧了。” 山神显然是憋住了委屈,我见他骂的兴起,但感觉到身旁一股强大的妖气出现,顿时把他嘴给捂上。 就感觉那妖气猛然出现,又裹挟着无数劲风朝天边飞去,来去的速度极快。 等到四周大大小小不少的妖怪也都跟着去了,这才对山神道“人都走了,咱们可以干活了。” 山神,显然是被刚刚那股妖气给吓到了,只见他满头大汗,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个,模样甚是小心,他道“要不,再观察一下。” 我有些哭笑不得,心想他这天兵当的,成天不是扒些个小道消息就是遇事哭哭啼啼的。不过我倒也随意,手上随意画了两道符竖着就放出去,那两张黄符立马就跟两盏孔明灯一样,飘在空中。 我对着他说“分头行动,这样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人救出来。” 那山神也不磨叽,把山河令丢给我,他道“这里我比较熟,这东西给你用吧,口诀就是我路上念的那些。” 我接过他扔过来的牌子,朝他竖了个拇指,高声道“咱们外面见。”而后跟着前面的符纸往前奔去。 符是阳气挑灯符,道门中引路符有很多种,但一般而言,阳气挑灯符是使用最常见也是相对来说比较好用的一种。 一路上,避开了不少妖卒守卫,靠着山河令,我一路来到了一间山凹处,此地四面环山,下头有个深不见底的深潭。符纸落在潭上便不动了。 我站在潭水前,望着对面盘腿坐着的一个满脸胡渣的壮汉,眼睛盯着他手中也握着的一块翠绿山河令,有些尴尬道“阁下,怎么称呼?” 那壮汉却是抬头认真看了看我,他道“我得你!” 那声音很是粗犷,但我能清楚的听到他在说什么,于是不待我问,就见他自顾自的站了起来,同时身上肌肉虬结,他重重喘息道“几年前,就在浮云山上。” 壮汉身高一寸寸暴涨,转眼间已经有两丈高了,而且还在持续增长中。 我看见他脸上,身上毛发渐渐茂密,遮盖身形的同时,额头上一个大大的王字赫然醒目。陡然想起,好像那年在山上是有一只虎妖在。 “倒是遇见故人了啊!”我无奈的摇了摇头,眼眸低敛,脸上微笑也在那一瞬凝固了下来。 那壮汉突然朝我猛地扑来,下一秒,一声呼喝的狂啸声中体型硕大的猛虎呈扑杀之势直冲我面门而来。 虎妖来势凶猛,我一个闪身躲开之际,但听闻风中有那长鞭破空的爆裂,见一条虎尾似钢鞭挥来,做势又躲。 在往后一个跳起,地上烟尘肆掠,那虎妖一扑一甩两下皆空,却不见我人,于是要转身,却见着我我挥拳如满月,那一拳重重砸在虎妖眼眶上。 我从空中落下,骑在这虎妖身上,双目漆黑,眼眸中那两点红芒死死盯着被我一拳之下砸的怒火中烧的家伙。 它扑腾的手掌往后伸去,我却一把把它虎爪扣住,同时身上青筋暴起,一圈圈黑气从我额头,面孔,身上肌肤深处,层层涌出,此刻化身妖魔的我,对着那可怖的大脸也回以一记咆哮。 深潭旁,似有两头野兽在厮杀。山野里,林间雪花崩溅。 “是虎猖?”有一匹灰蓝色的巨狼回头,身后一众狼妖也随着他把头转了过去。 就见那灰蓝色的头狼嘶嚎了一声,几十匹狼妖跟着它往回赶。与此同时,更多的妖怪在往那争斗处汇聚。 虎妖被我骑在脖子上,他不断的扭曲身子虎尾如鞭抽在我的背上,一下又一下我被他抽打出的嘴巴咳血也不放手,我用双脚死死夹住他的脖子,双手不断做大鼓抡锤,一拳拳轰击着他的脑瓜,饶是铜头铁骨也在我拳头下被一层层锤扁锤烂。 虎妖跃起拿后背撞山,在地上翻滚,一阵灰尘四溢,但我就是不撒手,嘴里鲜血肆意,我抱着他的脖子狠狠咬下,身上无数煞气一瞬间顺着伤口灌入他体内。 只听的,无数骨头寸寸碎裂,滚烫的热血似火焰般在燃烧着。终于,我扬起手臂挥拳狠砸之下彻底击碎了虎妖的头盖骨。 那猛虎七窍流血,已然死的不能再死。我手臂酸软,但全凭一股子意气强撑着将双手伸进刚刚捶碎的头颅,然后一用力。 就听见一声咔吧一声,那虎妖整个头颅被我掰开。 我喘着气,从他身上挪了下来,看到肩膀那块有一道狰狞疤痕从脖子直接划拉到肚子那,还好没拉到重要部位。 我是如此安慰着自己的。随着战斗结束,浑身上下的气力都在一瞬间被抽干。 我眼眸里黑色正在迅速退散,整个人因为流血不止而有些晕晕沉沉。 我将虎妖身上的那块山河令拿着,趁还有意识之前,在跳进深潭时将大鲤唤了出来,之后身子往前一软,就感觉潭水冰凉,而后整个人快速的往下降着。 意识短暂的空白了一阵,随即猛的睁眼,就见身下的大鲤正带着我往一处洞穴里飞去。 面前不少妖兵,在大鲤一冲之下也化作死物。 在道路尽头,我看见一座水牢,里面关着有十来个不同样貌,但都身上散有淡淡金光的人,想来便是那群被困的山神了。 也不用过多解释,在解开水牢禁制后,我将大鲤收了回来。又从怀里取出两块山河令,道“妖帅认得这蛟龙,若想安然离去,还得靠遁法。”只是,说完这两句便额头冒有金星,眼前一黑差点没昏过去。 身旁嘈杂声不断,这一刻,我在想,麋鹿她们应该在干什么…… 远处天空中阴云密布,似压抑着某种情绪。 就在之前争斗外的潭水前,一只狼妖赶来,它看了眼地上沟壑,又上前去探查那已经死透了的虎妖,随即眼神微凉,道“我们来晚了,那人连神魂都不放过,做事极为小心。” 同时,他鼻子嗅了嗅,道“他没逃远,追!” 山中禁制颇多,即便是有山河令也很难直接逃出去,在感受到来自身后那越来越紧迫的追击时。 就见一位年迈的山神停下脚步,反身向着来敌位置奔去。 对于他的选择,其余人皆是沉默,行军之前,他们已经有过心里准备。 等回到了营地,我的营救计划基本就已告终,接应我们的也是最开始遇见的那位小老头。 他见着我伤势惨重,还好被一群披甲山神围着给带了出来,他脸上喜出望外,忙不迭的朝前带路道“可算是出来了,现在就差你们了。” 我被转移到了原先的那间山神府邸,乌鸦早就不在这里,它带着收集上来的山河令往外飞去,同时让小老头把剩下来了的山河令收上去也给它。 洞中光线昏暗,一群人围坐在一旁,却都很沉默。我脑子还是晕的,同时,胸口那处撕裂伤传来的剧痛又无法让我真的安心入睡。 他们七手八脚的弄来一堆药材给我敷上,其中有一昧是麻醉的。只不过他们弄错了剂量,现在我整个身子都无法动弹,只能瞪着个眼珠子,双目涣散的看着穹顶。 也可能是我那股劲力用完,本就全身上下没一块好的地方,这下子也算是彻底解脱了。 不过,怎么没见着洪文武?那小子呢? 我意识还没有涣散,只不过是身子不能动,有些疲惫至极。就听见身旁有个声音在说着“将军还没下落,洪文武还在山里寻找。” “会不会是在老乌山那边。” “石姬生性狡诈,估摸着可能是送回妖国押去她的领地了。” “这次的事情上面再不管,老子也不当这什么狗屁山神了。” …… 随着声音渐渐小去,我听到天空中一声霹雳响起,众人纷纷起身外出看去。 就在屋子里都走光了时,我却感觉到有一人坐在了我的床脚。 她的手掌落在我的伤口上,随着她的抚摸,伤口一寸寸开始愈合,我听到她有些心疼道“还疼吗?” 可惜我现在说不了话,连抬起眼皮的力气也没有。 她的手掌游走在我的身上,来自她指尖若有若无的触碰好似昆虫的小须,在我的心底里轻轻的抓挠。 “这边的事情已经结束了,白蝎会死,不过不是死在我们的手里。苍茫山脉中一直有一个秘密,年岁太久了你要是不来我都差点忘了。” “那伤你的虎妖在你走后还活着,不过现在已经魂飞魄散了,你呀总是不舍得下死手,所以因果才这么重。” “先闭眼睡一会儿吧,马上就带你回家了。”话音刚落,眼前一黑,在意识尚未完全消散之际,便看见我的神识被接纳进一个女人的身体里,那是一个闭着眼的小姑娘,我没见过,但她身上穿的衣服,图案却是我见过的。那是女人常常打着的那把伞? 女子默默的把伞收了起来,在她身后,乌鸦和麋鹿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那位被许多人尊称一声娘娘的女子只是回头,笑望向那二位灵兽,她道“该是收尾的时候了。” 凡心乱 一块飞起的土石从高空中坠下,落在深坑之中,久久也没有传来回音。 坑的面积不大?只有个小池塘那么大小,但里面深不见底,似乎像个巨兽的大嘴,落进去的一切都不再出来。 “除了白蝎身上的那块主令,其余的都在这了。”一个锦衣仆从双手端着一个玉盒,里面摆满了从山神们那里收集来的山河令。 身子缩在躺椅里的女子随手抄起一块,那上面娟秀着绮丽的花纹仿佛映照着一整个山川,随意把玩了两下,她道“那就等他们打完吧,差不多流苏身上的魔种也攒够了邪念。”说着手上令牌又放回盒子里,身旁的麋鹿悄然消失在了原地。 女子百无聊赖的撑着手,她望向天上,突然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挂着一抹玩味的笑容,她问道“你猜天上那位会不会生气?” 一向沉默少与人言的乌鸦破天荒的竟然开口了,声音轻灵是女子的声线,她不冷不热道“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 被众人尊称为娘娘的女子笑了,她伸出一根手指,顺着乌鸦的后背轻轻抚过,两枚幽绿的眼眸里露出柔和来,她笑意温婉道“天下大乱,好不好玩啊?” “娘娘开心就好。”乌鸦说着,目光却是看向后方的苍茫山脉。 深坑之中,满身黑红色煞气的男人身上破败不堪,他双目通红,但神色平静,只不过男人额头上的天眼位置丝丝黑气映在上面形成一团生动的烈焰。 “你有什么资格来找我?”深坑之中,六只泛着红光的眼睛从无尽深的黑暗中浮现。 耳边风声大作,从地下倒灌向天际的风吹的人发丝向上不停摇晃。一股紫红的风袭来,那蔓延开的瑰丽,藏在空中,就连气味也散发着果实般的香甜。 流苏从眉心处捻了簇黑色的火气,继而那松软的火苗仿佛被工匠锤炼般,突的直楞起,变成了一根漆黑的针。 流苏向下丢出,任凭紫雾将他包裹,毒气慢慢侵蚀。突听得,地下传来一声悲鸣,那好似巨兽的哭喊,下一秒,流苏便似一束光,直坠向下。 坑底,一只浑身雪白的巨蝎被黑色火焰焚烧,火舌缠绕在她的身上,像无数双手去剥她的课,又如一万柄刀,试图刺穿她的大脑。 而这一切,都比不上被焚烧时的痛苦,那像是灵魂也被一齐毁灭。 流苏突然觉得很是落寞,他手里握着一柄长刀,那是很多年前,曾陪伴他见证过无数朝代迭起,但最终都会黯淡的老朋友了。 “你曾在我堕落之初将我拉回,但也确确实实的伤害到了我,如今是非对错已无需再辨,你我今日便做个了断,来世做个好人吧。”流苏的目光渐渐变得冰凉,就好像他曾经那颗鲜活跳动着的心脏一样。 面前的巨大怪物仍做那垂死挣扎,它那能敲碎山石的巨钳将坑洞底下砸的稀烂,似乎是试图让土石倾塌将彼此掩埋。 流苏不再有任何犹豫,他手里长刀被他抡圆了一圈,继而自漆黑中迸发出神性般的金色光华。 而附着在白蝎身上的黑炎更像是一条条锁链,禁锢住她的自由,也捆绑了她的灵魂。 相传天地初分,阴阳二气散落八方,有四阴火四阳火之说。 最常见的凡间阳火便是烧柴火的那种,而乡间坟头上冒得那种幽蓝色虚火便是阴火的一种。但这些火焰里,有两种极其难以驾驭。 其一是太阳之火,其二便是眼前这心中魔焰。 魔焰一词众说纷纭,有人说它是一切的源头,善恶纷扰的起点。 自天生万物,众生开窍能与天地相勾连之际,便生出了一团细小的火苗在心底。正如人身上的阳火是保护己身不受邪魔外侵,那黑色的火苗便是用来吸收人过多的凡心杂念,但凡事有度,多了,心火成灾诞生出魔焰,于是人便入了魔。 流苏看着火焰中渐渐萎缩的身影,他犹豫着还是迈步缓缓靠近。 恍惚间他仿若回到了过去,回到了曾经初见她时的那年。 流苏空洞的眼眶看向那团火焰中渐渐缩小化为人形的模糊身影。 他还记得,那时节满山开着红枫,而有个刚刚化形的小妖则浑身是伤的泡在冰冷的泉水里。 明明连尾巴都藏不住,却仿佛天生灵性,对着天上路过的流苏招手大喊着“仙人仙人,请收我做徒弟吧!” 一滴滚烫的热焰包裹着浓郁的紫,从流苏的手心脱落,而他脸上斑驳掉的皮肤重新焕发光彩。 黑漆漆的洞里,只有头顶上方不知多深的坑顶上,有月光的明亮。 那自天顶打下来的光,照在了一身孑然的白蝎身上,也照亮了她美艳的脸孔和空洞的心。 她成了一具空壳,不会再有欲望,情感,甚至是记忆。 四周静谧极了,小片小片碎裂的土石声里,他好像能听见星空在闪烁的声音。 “结束了。”流苏笑着说了这么一句,他伸出手时,脸上的笑意又开始扭曲,在手指轻触到脸颊上时,一股辛辣的风似倒灌的河水,直将他淹没在了悲寂中。 曾经的一切都即将变为飞灰,流苏站在原地显得有些怅然若失。 而就在这时,他却突然听见一声极轻的“师傅。” 那句轻柔的话,仿佛一瞬间将他拉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山上。 面前,如若人偶般的白蝎脸上突的涌出一滴泪来。流苏的目光顺着那滴晶莹的泪光,直看见一道带着数不清意味的复杂眼眸,而在那双眼睛的深处,他却看见自己的胸膛不知何时已经被一双洁白的手给刺穿。 一瞬间,流苏明白了一切,他胸口燃烧的火焰蹭的一下冒出,包裹住自身,也包裹住了对方,他怒不可遏,眼里满是愤怒,他咆哮道“寻白!” 站在流苏对面的白蝎,突然弯了弯嘴角,她歪着脑袋,似笑非笑的望着流苏,目光渐渐变得有些朦胧。 月华清冷,微风徐徐。 坑外,全身漆黑的乌鸦蹲在女子肩头,它似一个侍卫,又如同女子唯一的伙伴,大抵是待得有些久了,女子感觉到有些无聊,她说“你觉得我刚刚说的那些,哪一种比较适合?” 乌鸦似乎很认真的思考过,她回复道“都不错,除了猫类。” 女子有些无奈,她刚想要一只灵猫来着,但身旁这位鸦师爷向来不怎么对猫有好感。女子想了想,说“那得是肉肉的,摸起来舒服。” 乌鸦倒是不反对,她提议“不如要只食铁兽。” 女子眼睛一亮,她道“那就要九黎的那只吧,我第一次见就想去摸的。” 乌鸦想了想,她问道“人家给嘛?” 女子哼了一声,她语气中带有一丝威严,但说出来的话却有些流氓,她道“敢不给?” 洞中,光影摇曳中,流苏的心脏仿佛被人狠命揪住,他动弹不得,一身的本事无从施展。 而占据了白蝎身子的寻白毫无顾忌的,舒展开来。 她五指成勾,对着流苏的心脏轻轻一抓,顿时那神勇无双的前天界将军便一口鲜血喷出,而眼睛里的火苗也变得黯淡。 接着,一根骨刺从白蝎身后飞快生出,而那漆黑的尖端将流苏的腹部洞穿,整个人被勾起顶在了墙上。 流苏无力的挣扎,他手掌抱住蝎尾,眼神已经开始涣散。白蝎尾部的针头上,不断有光华闪过,那是白蝎娘娘的天赋神通,可以抽取别人的生命作为己用。 没打算做任何解释的寻白,操纵着白蝎的身子,快速榨取着流苏的生命力。 也就在这时,陷入昏迷的流苏全身上下开始涌现出一股恐怖的压迫感。 几乎是同一时间,白蝎的身上浮现出漆黑色的火苗,也就在这一瞬间,火焰膨胀,继而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里,彻底入魔的流苏踩着无数瓦砾从睡梦中苏醒。 洞口上方,终于,不堪重负的坑洞,被最后一股力量冲击的,崩塌下来。无数土石成块成块般坠落,好似山峰倾塌。 洞口处,一道幽蓝光影一闪而出,等待着的女子面露喜意,她将飞来的蓝光拥入怀中,宠溺的笑道“辛苦小白了。” 其实麋鹿一直都有一个叫寻白的名字,不过我向来懒得喊,鸦师爷,也被寻白喊做二爷的那位,名字就叫渡鸦。 寻白心意一转,凭空出现了一块碧绿色的玉牌,上面晶莹剔透不似凡品。 女子笑着捏起那玉牌,放在一众收集来的山河令中,手指轻点似在排序。 空中陈列着的令牌,每被她点中,那枚山河令便好似萤火一样化作一阵流光,绕着女子手腕两圈,消失在半空中。 随着女子点的次数变多,空中一块块山河令也都纷纷消失。 乌鸦望向山脉的方向,她轻声道“有人来了。” 寻白身子消失,女子却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她将最后一块点完,轻轻挥了挥衣袖。 随着她的动作,整条山脉仿佛活了过来,就见大地上,无数山峰拔地而起,又轰然倒塌,继而再向上攀升。一时间竟有无数山岳大小的地刺,直指天穹。 乌鸦飞到半空中,女子招了招手,她轻声道“回来吧,小白。” 随着她的话音刚落,寻白的身影已经落在原地,而就在乌鸦的面前,一道清影也不请自来。 来人一身青白色衣裙,身披丝绸重锦,唇色如墨,眼如星辰,一头灰白色的秀发上面插着几枚或碧绿或金黄的钗子,面容娇嫩,气度不凡。 不请自来的那人没有直接抬头,而是半侧身子低着个脑袋,微微一躬身行礼,道“碧幽,见过娘娘。” 女子只是笑望向她,状似随口道“你家大王可好?” 碧幽声音不卑不亢,只是语气里难免还得保留着恭敬,回答道“王上已外出数载,这妖国北境之事多是我在负责,敢问因何事劳烦娘娘大驾光临。还亲自动手,处置了一贱婢。”说着,余光却是往旁边的深坑看去。 女子手上捏有一枚拇指大小的玉印,质地柔顺,此刻她揉搓着那枚玉印,表情却有些苦恼道“那我做什么是不是还要先和你打声招呼?” 一句轻飘飘的话,却让碧幽如临大敌。 这时,乌鸦开口道“今日事,其实与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如今雇主也没了,但损失了这么多人力物力,总要拿些东西来补偿。不如,碧幽大人卖我们个面子,就当结份香火情。” 碧幽看了乌鸦一眼,却不敢侧过身子再去看那女子,她只是一言不发,前往深坑中,不一会儿已是一身血污的流苏被她拽了出来,化作一道流光飞向天际。 女子把那玉印放在手心,就在眨眼间,三人已经来到地下一座泉眼中。 虽说是叫泉眼,可几乎没有一滴水流,唯有一丝一缕的莹白起雾从中流出。 寻白忍不住的俯下身子狠吸了一口,身上汗毛倒立,随即身子一抖一抖就跟不受控制一样。她往后退了两步,啪的一下四肢瘫软坐倒在地上,脸上的表情尤为享受。 乌鸦看着女子微微眯起的眼眸,轻声询问道“这灵脉至少是上品了吧。” 女子摇摇头,她说“还不止,这种品质的,就算和最肥沃的那几块地上比也差不离了。这下我的食铁兽有着落了。” 寻白脑子还是晕乎乎的,她傻笑着问道“什么食铁兽啊?那种胖胖凶凶的吗?” 女子在寻白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寻白这才脑子清醒了些,就见女子手中多出一把伞来。伞身红白二色,柄上刻有密密麻麻的符合。 但见女子对着伞身轻念了些什么,而后把伞一撑,伞上灵光一闪,女子手掌如刀直接切在那冒灵气的灵脉旁。 而后整座泉眼似乎是被她撼动,头顶上的山脉纷纷开始松动,地下也渐渐有些不安的燥热。 女子聚精会神,全然不顾周遭的变化,一点一点的把灵脉给剥离开。 乌鸦张开翅膀,把女子和寻白一同护在其中。伞上传来的吸力,将灵脉上的一切都拢了进去,包括周遭一切灵气。 女子在剥离到一半的时候,地底下的火焰便涌了上来,乌鸦振翅,在如水的炙热洪流中单独开辟出一道壁垒。 女子依旧在那分割着灵脉,随着她的剥离,慢慢的一切都开始瘫软。 寻白闭上眼睛,饶是见惯了世面,此刻也不由得叹道“整座山脉都塌了!” 乌鸦的身上沾染着浓郁的灰黑,这只全身上下通体一色的家伙只一声不吭的维持着张开翅膀的动作。 天空之上隐约有闷雷响起,不必说,地上山脉崩塌这事已经被天上察觉到了。 就在半柱香不到的功夫里,女子剥离完整座灵脉,她看了眼四周,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漫不经心的笑容,她手上玉印已碎,点点荧光中,她撑着伞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下一刻,岩壁坍塌,火焰四起。 天空之上,云潮汹涌,似有天人来此查探。 但见连绵百里的山脉出,浓烟阵阵,而后突然一道火光从地底之下涌了上来,随后更多的火焰如潮水向四面八方喷射而出。炙热的高温,裹挟着浓烟,所过之处皆是一片火海。 天空上撒下一片片的云雨,但这场突如其来的火焰潮流,似乎这点雨水太过于微不足道。 求道心 迷蒙之间,周遭有如在宫廷,在宴席,在闹市,在人间。我似其中千万人,千万人又只是我心意中的一瞬。 内心悲苦便乌云密布腊月寒冬。悲壮之中有壮志,恰有海水倒灌击礁石。若是热烈昂扬,便似清风拂过大山岗,一轮红日出海上。 凡此种种,皆是心意流转间。 我又如那年梦到的老道般,坐在大树底下,望向棋盘,亦是在思考一生。 人生在世须臾间,所求功名利禄也不过是为外人看来如此。自己方知,求的乃是一个执念。 其实不论世人还是仙人,真正困扰他们的还是执念的问题。 莫道仙人未尝忧,长生自有长生劫。 就在我想要痛饮一大碗酒,手上便突然出现一只大碗,不待我看清仰头便灌时,酸涩的味道顺着口腔往喉咙里钻去。 我被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低头看去,就见碗里还剩小半的黝黑液体,口腔之中犹有那酸腻的味道,却是不禁哑然。 就见头顶一道阳光直射在我的身上,我看见端碗的那只手开始变得透明。不待我细想,下一刻整个人仿佛如梦初醒,眼前又浮现出那片朦胧的雾气,和如幻似影的荧光。 在我面前的是麋鹿,她身上似披了层乳白色的流光,朦朦胧胧间一双蔚蓝色的眼眸直盯着我,空灵中带有一种莫大的神性。 饶是和她相处的时间最久,也免不了有些恍然,但转头看向四周,却不见那人,心下有些怅然。 麋鹿似乎一眼看穿我的心思,悠悠道“娘娘把你丢下后就走了,似乎很开心奥。” 也不知道是故意说给我听还是怎么的,我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道“苍茫山脉那边后来怎么样了?” 麋鹿略感有些无趣,她身子隐没在雾气中,一双蔚蓝的眼膜却如两盏明灯,一晃之间,我的周遭雾气开始翻涌,不消片刻便重新置身在了先前的苍茫山脉那处战场。 寻白的真身到底是不是麋鹿估计除了娘娘也没人知道,但麋鹿的能力便是幻境和造梦。并非是完全虚幻,而是攻心的一种。对待凡人,这种幻境与真实无异,但对付一些有道行的,这种攻心远比斗法要来的凶险。 我顺着麋鹿还原的幻境里,去寻找到洪文武的身影,时间上来看,应该是我刚从昏迷中苏醒,一行人在往外逃。洪文武把人救出来后,只身一人说要去接应我,实际上是往敌后跑去。 我的视角锁定在他身上,看见他一路上十分鸡贼的绕过一众追赶我们的妖怪,直到来到一处山洞前。 他将山河令直接击碎,周遭的一切也随着凝固。就在我诧异不已的时候,却见洪文武已经搀着一个满身是伤的男人,往另一处跑去。而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道幽影。 “这里停一下!”我大声喊着。 随着我的叫喊,周遭一切果真都定格下来了。 我指着那幽影问道“这是什么?能还原清楚吗?” 空中,麋鹿的声音传来,她道“对方用的遁法比较高级,还原起来很麻烦的,你凑合看吧!”说完又不理会我了。 画面继续,我眼看着洪文武带着那受伤男人逃到一处山涧,正准备休息,就见那幽影悄咪咪的来到二人身侧,而后化为一股轻烟钻进男人身体里。 之后的一幕便似我最不愿见到的,我站在那个男人身前,盯着他沾满鲜血的手,眼中直透过身体看向那身体里的那道幽影,神色沉凝道“能追查到这个人吗?” 空中,她的声音轻灵的像风一样,她说“我至多只能模拟到这儿,不过他身上的因果很重,想必就算逃出去也活不太久。” 我听出她话语里的意思,但洪文武多少与我有些纠葛,本来我也不算是个薄情之人,如今目睹了他的死,怎么着也不能坐视不管。 我轻呼吸了口气,语气柔和道“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麋鹿听到后,咯咯的怪笑,我神色平静默默等着她的回应。大约有个半柱香的功夫,她开口了。 “道家不是有卜卦的法门嘛,以你的天资,一甲子肯定能有所小成,不过就是有点晚。” 麋鹿的调侃我倒没放在心上,但她话语中却点拨到我了。 “嗯,既然如此,我倒是想到有个朋友能帮到我。这边我出走的事情,就拜托你说一声吧。”我说着,手捏了个金光诀往身后的大泽里一指。那光有如实质,凝成了个小球缓缓往大泽底部落去。 麋鹿现身了,她站在我面前,倒不惊讶我的回答,她问道“你预计要花多久?” “这个我也不确定,快的话个把月半载的,慢的话也许要很久。”关于时间上的长短只能看事情能不能顺利的完成下去。“况且,以我现在的本事,还不知道能不能斗得过那家伙。” 我看见麋鹿眼中有所犹豫,知道这家伙虽然平日里再怎么坑我,关键时候却也靠得住。关于我的拜托,她也没回答,只见面前凭空出现一根拐杖,就寻常的粗大树根,握手处一团不知道被盘了多久的圆疙瘩,刚好一手握的住。 就见那拐杖飘到我面前,我伸手接过,长短大小倒也合适,就是没想到这家伙还能送我礼物。 麋鹿丢下一句“你多保重”然后人就消失不见了。 我还在想,我借故外出可能会受到阻拦,没成想麋鹿压根就不管我。 随着我心意转动,身后的大泽里,水波动荡,大鲤跃出水面,张牙舞爪携带着水势冲天而起。 巨浪惊起一滩萤光,将近三四丈的大浪打下来,饶是我有一层避水的金光,也难免被那股冲击的巨力给打的身子一晃,差点跌坐在地上。 红白相间的蛟龙身长比先前又增长了些许,此刻盘踞在我身边,目光灼灼,俨然快到了要真正化龙的门槛。 我拿拐杖敲了敲它的脑袋,眨眼间一条手指长的小蛟顺着我周身转了两圈变成一杆毛笔落在掌中。 于是一手握着拐杖,一手拿着根毛笔,偏偏身上只穿着裤子的我很诡异的站在大泽前。 入世吗? 我望了眼远处层层雾霭,年岁增长,算起来我应该已经二十有六,若是还在人间,这时多少该是有些作为。 是待在道观里勤勤恳恳参悟道法,当个四里八乡受人尊敬的道长。亦或是下山还俗,没了灾祸但修得几手本事找个糊口饭食如今差不多也该娶妻生子。 一切的开始都是因为当初遇见了老道人。不过谁能想到,一个看起来像个老骗子的家伙,还真有几手过硬的本事。可以老道人的道法,也没料到晚年能在我身上阴沟里翻船。 我重重呼出一口气,莫名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意义,可又不清楚那是什么。 我提了提手中拐杖,而后轻轻落在地上,身上穿着件破破烂烂还有些发霉的道袍,正是八年前的那件。 道袍显然有些不合身了,老道人以前穿身上的,饶是以他老迈佝偻的身形,穿在那时我的身上都显得宽大如长袍。现如今完全被撑起来,足可见我这些年里身形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我如苦行老道,一步步走在山野里,向着人世走去。修道者,摒弃凡尘,方能浑然物外。而我却想寻找点什么,不想仅仅只是活在这个世界上。 风雨里,我在路上偶遇一披斗笠的老翁,老翁一身破败倒与我一般无二,交谈之后志趣相投便相约同行。 一路上,风餐露宿,老翁见我食野果喝山涧混不似人,便教我识山草,烹野菜。老翁是个烹煮的好手,听闻他早些年在军伍里就是个颠勺的大厨,后来军队给打没了,他捡了条命回家,到家才发现一出三年五载,家中长辈都相继过世,妻子早就改嫁,唯独留下个早已不认识他的女娃来,由奶奶一人带着,整天就守在家中等他回来。 后来奶奶死了,女娃慢慢长大嫁出去,一个寻常人家里,了无牵挂的老翁自觉时日无多,一生都为别人活的他打算最后为自己活一次。 我望着身旁烛火下枯瘦脸庞的老人,他眼神中满含沧桑,但盯着火焰的目光里包涵坚毅与温柔。 我有些好奇,老人到底想去什么地方,就问道“老哑,你有想过去哪吗?” 那个被我喊做老哑,其实能说话的老人嗓音嘶哑的像是两台破鼓被人同时擂起来一样,就见他看了眼北边,语气平和但有种令人信服的坚毅,他说“去雪山下面,给我兄弟烧点纸钱。” 老人说着,我从他眼中看到了对过往的一种缅怀。他无疑是经历了无数征战,当然也得益于只是一名厨子,这才能苟活到现在。 我不清楚雪山到底有多远,但我很高兴,他能有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情。 我和老人分别在春末,听他说,我们已经出了南边的连绵大山,再往东边走就到了全是平原和河流的江南地界。 老人继续往北边前行,我则选择往人多且富饶的江南走去。 顺着山道走了好远,这才看见前面一队队的马匹和人,那是运送货物的商队。江南这边历来兴商贾,闻名天下的徽商便是指的这里商行。 马匹后面,四个身材壮实的汉子在那插科打诨,但一听到后面有动静,赶忙四下查看,显然都是些经验老道的主,不然也不可能压后坐镇。 有率先发现我的,见是一破烂衣服的道士也松了口气,但见我健步如飞,手里还抓着根拐杖,倒是好奇的狠。 我在众人目光中走近,大老远的,就见两三骑朝我走来,其中一位胡子有些发白,显然是很有话语权的人物亲自来接见我。 待到我走近,那人双手抱拳,脸上客气的挤出几分笑容道“这位道长不知有何贵干啊?” 我走到近前行了一礼,倒也爽利的问了句“各位可是入城去?” 那老者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似乎觉得我可能是个山野间落难的道士,但身材魁梧的道士确实少见。 他眉头皱了皱,似乎吃不准我的来历,因为以前也经常发生有匪寇装作落难的百姓人家,寻那商队,待到夜里再来个里应外合把商队给连人带货黑掉。 我知他的难处,率先开口“我不是要蹭各位的马坐,只是问路。” 老者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他递给我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既然道长无意与我等一起同行,那在下便赠与道长一纸地图,也当结份善缘。” 我接过那地图,心想这老者确实是个老江湖了,话里话外滴水不漏,事情也给做绝了。面子里子都过得去,不过我此行也确实是为了了解一下方位,倒也正合心意。 谢过众人,身形一掠,便又往前急赶。 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喝道“好身法!” 路过商队之后,其实我还有一事没和他们提的,便是路上我确实看到有沿途的土匪在山边伺机而动。不过我顺手帮他们把这些东西给解决掉了,在一个匪徒的口中得知,前方有个关隘,是由匪头亲自把守的,一共有三十来号人。 我想这些家伙其实也不敢杀人,不过过路费肯定是要掏的。 我掏出地图来,在上面认了认,确定那关隘就在前面不远处这才动身过去。 太阳当头,就坐在树荫下三五成群躺成一片的土匪们突然听到一声声急促的脚步声。以为是什么快马来了,连忙站起来。 有个睡懵了,起来摸了半天也没想起刀放哪的土匪在同伴的提醒下这才在屁股底下摸到了刀把。 三十多个目光呆滞的土匪,就听见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即表情也开始紧张起来。 为首的头是个一字眉的大胡子,他神色肃穆,但一直抱着把大刀站在众人身前,脸上一道疤痕,模样确实骇人。 就在我的身影从拐角处冒了出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感情是个道士。但同时,不少人也皱起眉头,有个嘴快的当即就叫了起来,他说“那道士怎么跑那么快?” 所有人就见我拎着根拐杖,跟头野马一样在地上狂奔,也不穿鞋子,或者说鞋早被我磨坏了随手丢路边。 我就在众人面前缓缓停下,几乎一阵风也同时吹到他们面前,掀起的枯枝落叶无数。 匪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就见他眦着牙皱眉,本来干这行就是为了钱,但见我上上下下破衣烂衫,就算绑了去也不像是个有能出的起赎金的家。 正犯难呢,身边一个小弟,麻溜的提把刀上来,他恶狠狠道“小子,知道这是什么地儿吗?这里是你家山老爷的地盘,识相点就把钱交出来,否则得罪了老爷,今个你也甭走了。” 我听他念完,想都不带想的就开口道“没钱。”并且就在我打算说出一段大义凛然的讨贼檄文时,那匪首摆了摆手,他一脸不耐烦道“滚滚滚!今天老子放你一马,过了这地滚远点。”说着就让旁边的手下放行。 我倒是一愣,这下动手倒成了我不体面,但左右过去了也觉着心有不爽。于是,我侧过脑袋,看着那匪首问道“你就不打算给我搜个身什么的?” 先前那多嘴的小弟又憋不住的破口骂道“你这贼道士,我们大王有意放你一马,你还不跪地磕头感激涕零,谢过我家大王不杀之恩?” 那匪首被这家伙说的不耐烦了,他突然把抱着的手摊开,其中一把半人高的大刀重重磕在地上,他一只手拄着,另一只手抓住那多嘴的小弟往旁边一推。就见那嚣张的家伙像个小鸡仔一样,很配合的应声就往地上躺去,嘴里还念叨着“诶呦,诶呦,大王太厉害了,大王神力啊!我肋骨都快断了,谢大王手下留情。” 我有些想笑,又觉得人家这么卖力表演至少不能真笑出来驳了他面子。 匪首这一手展示完,突然把地上长刀一抬一杵,耳听得咚的一声,他脸上阴沉沉的,那条刀疤的脸上像是一头猛兽在默默盯着你看。 这下我终于是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众人哗然,匪首阴恻恻的说道“死前爱笑的,我倒是头一次见。” 我赶忙打住他的话,怕忍不住又笑起来。我把拐杖也杵在地上,扫了一圈众人,见他们都拿着家伙围了过来,心下收起那玩笑话,转而问那匪首一个问题,我说“你们是怎么上山落草为寇的?” 匪首脸色抽搐了一下,手中大刀猛地朝我脸上拍来,就听到他怒喝一声“关你屁……”那个事还没出口,耳听得风声大振。 片刻后,坐在地上的我悠悠的吐了口气,叹道“原来你们是因为这个才不得已上山的啊。” 眼前坐在地上的匪首脸上鼻青脸肿,但他依旧抱着个手坐在地上,只是偶尔看向我的眼神里复杂中又很是忌惮。 身旁倒了十来个土匪,皆是鼻歪眼斜,倒不是被我打的,只不过被我用道术扎了一会儿,过段时间就能恢复正常了。 “算算时间,我也该走了。你们这档子生意我是懒得再管了,不过今天之类过路的商队就别拦着了。我这边出手也是受了人家一点恩惠,往后能不对普通人出手就尽量别越这个界限。”说着,我给那匪首丢了枚药丸。 那匪首一愣,看着手心的药丸,眼神炙热无比。 我也不解释,就是普通的精力丸,打了人家一顿,让他在众多小弟面前出了丑总得弥补一下吧。 不过,就在我即将走出众人视野之际,听得后方那匪首问道“敢问道长尊姓大名?” “栖云宗!”我摆了摆手,只报了这三个字,随后身形如野兽一闪而逝。 老人 江南三月,红瘦绿肥,草长莺飞。有清溪雨露,采蜜花蝶,穿林打叶淅淅小雨。 沿途的道路上泥土松软夹杂着芳草嫩绿着的清香,和总是雾蒙蒙的大泽不同,这的空气总有一种湿腻的寒意。 我并不反感这种湿冷,清晨凉爽的空气总让人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 俯下身子的同时,随手抄起水来往脸上糊了糊,冰凉的水花打湿胸前的衣服,我却直感到痛快。 对面河边有捣衣的妇人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附近几位结伴一同捣衣的也朝我这打趣道“诶,道士。你打哪来啊?” 我抹了把脸,笑意温和道“小道自南边来。” 那边妇人们叽叽喳喳娇笑不停,又一人问道“那要往哪边去?” 我坦言道“往去处去。” 妇人们听我这仿若绕口令的话,一时间七嘴八舌的问个不停。有问我年龄几许,家事如何?有问我哪地方修行,师傅哪位?唯有一个问我会不会治病驱邪的,我才答道“小道略知一二,略懂略懂。” 于是,那妇人便让我等她,待到她把衣服洗好,便让我顺着旁边的石板子走到对岸。 我跨过那间距不算大,便是几岁孩童也能来去自如的青石叠放的路,来到河对岸。那妇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她先是问我可能帮忙,似乎又怕我要她什么银两之类。我倒是坦然管餐饭食便好,她见我不似开玩笑的模样,这才有些认真道“我妹妹家老丈人几天前上山去砍柴把眼睛给伤着了。本来做好了要瞎一只眼的打算,可没成想这包起来的眼睛自己个给长好了。但是,全家还没高兴起来,这老丈人就不对劲。” 她说到这儿,身旁也有个洗好的妇人,见我们站一旁聊天,也凑了过来,听到这儿她大咧咧的说了句“你家那老丈人一准是中邪了,赶紧先领这道士前去看看吧。” 说话被打断的妇人瞪了那前来掺和的女人一眼,而后对我不好意思道“其实也不应该是中邪,老丈他整天念叨个一些人名字,眼睛刚好久又要往山上跑,我妹夫一路跟着,就见他老人家蹲在一块大石头前,不停的用手去挖下面的土。后来,我妹夫也一起跟着挖,还喊人来帮忙。可硬是挖了大半天,石头下面什么也没有。” 我听到这儿,其实心里隐约有些猜想,不过还不能完全确认,只能跟她说“那你先带我去看看吧。” 她抱着箩筐,里面装满了衣服。见我直接答应下来也没多说什么,而是先让我跟她回家,把衣服放下再去看看那老人。 一路上,我听她又补充了一些,其实也没什么太多实用的东西,大部分一听就知道是这些人故意夸大了的说法。 因为不管是被附身了还是被缠上,归根结底都得到了晚上才能行动。白日里阳气太重,什么邪魅敢在白天露头,况且百日里执勤的神灵也比晚上要多,这要是一不小心撞上一个等于小偷大马路上往捕快怀里撞,这不找麻烦吗。 路上白墙青瓦,早晨水雾还没散去,隐隐落在屋檐墙下。 倒是个住家的好地方。 我默默跟在妇人身后,待到跟着她进了家门,家里一老人坐在小板凳上剥着菜,眼睛朝我这张望,许是年老看不清,张口问道“二子?怎么今个回来这么早?” 妇人把洗衣的盆放下,朝老人道“不是二娃,是我在路上求来的神仙。” 老人一听,哦了一声,把手上菜放到盆里,起身朝我这走来,嘴里还问道“哪路来的神仙啊?” 我见老人家走路有些瘸腿,双目混浊不堪,再看面相依然一副颓然模样,想必寿辰将近。两步走上前,到老人身前,笑容和煦,道“老人家,小道不是什么神仙,就是寻常道士罢了。” 老人头上灰白一片,牙齿也掉了不少,整个人其实也没什么精气神。但一见着我,倒好似孩子看见什么新奇物件。她咧嘴笑着,朝我招了招手,唤来我后摸了摸我瘦长的头发,似追忆般叹道“老身早年有过一场大病,当时家里穷苦,幸得一位道长搭救。一晃过去几十年了,像,像啊!” 我不禁有些哑然,似我这般穿的破破烂烂的道士估计还真不多。 妇人却道“这不巧了嘛,阿妹家老丈人也中了邪,请道长前去看看不正好。” 也许是我的出现,让老人又想到了过往那些岁月。她的脸上有些滞色,我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纸,折了几下,念诵了段保安咒,放在老人手心,笑道“老人家,送你个平安符,平平安安。” 老人接过那平安符,放在眼前瞅了瞅,突然她笑了起来,接着就从怀里摸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来。 老人把那老旧的平安符放在我手心里,虽然天下的符箓叠的手法都一样,可请的神仙因为门派之别都是有讲究的。 我把那旧符拆开,看见上面的符字,忍不住也是笑了起来。 先前带我来的妇人看我和老人家在那磨叽,也催促道“道长,咱们先去吧,晚了指不定那老丈就又去山上了。” 叹一句缘分使然,告别了老人,我随妇人穿街走巷,来到一处看起来要更富饶些的人家。 这家门庭倒是造的挺大气,雕梁画栋,罕见的是还有个牌匾上写有张府二字,倒是个有些讲究的人。 妇人让我在一旁等候,她敲了敲屋门,便开始喊道“有人在没?快来人!” 不多时,门便开了。一个孩童模样的人打开门瞧见妇人,眉头一皱道“你来做甚?” 妇人见门开了,便推门而入,同时招呼我也进去,全然不顾那小孩。我在后面默默跟着,妇人走的是轻车熟路,没一会儿就把我们甩到身后。孩子跟在我旁边,见到我时眉头皱的更紧,他张口问道“喂,你也是来骗钱的吗?” 我闻言朝他看去,反问道“先前有人来过了?” 小孩点点头,他说“我父亲请了两个大师过来,除了要了一堆东西之外,什么也没干,爷爷还是那副模样。”说着,他问我道“你是和那女人一起来我家骗我爹的吗?” 我对这出言不逊的小孩,观感不错,又问道“你不应该喊她一声舅妈嘛?怎么一点礼数不讲?” 小孩却道“那女人每次来只知道问我娘要这要那的,有次被奶奶看见了,直接把我娘给骂哭了。” 大概是离着人世太久,自己也漂泊了太长时间,这些家长里短的琐碎小事,对我而言好像前尘往事般,亲切而又遥远。 我朝他扬了扬手,他一脸疑惑的看着我。我咧嘴笑了笑,随即掏出一张黄纸折了起来,口中小声念诵着咒语。就在孩子看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际,我食指中指并拢成剑,直指手掌心的一张纸鹤,念道“起!” 纸鹤在孩子惊愕的目光中,扑棱着翅膀,而后振翅而起。 看着孩子去抓纸鹤,我笑了笑,随即跟上妇人。 其实过了前厅,穿过一个小的走廊就到了后院。院子里有个大水缸,旁边一蹲一站两个人,妇人和站着的那个中年汉子打了声招呼,然后说了起来。 我却径自走向蹲在水缸前,目光宛若稚童盯着水面愣愣出神的老人。 我站在老人身前,看见缸中养了几尾草鱼,懒洋洋的沉在水底里,也不怎么动弹。 老人却看的很认真,我和身旁妇人以及那中年男人打了个招呼,院子里就留下我和老人两个。 “老先生,你在看什么呢?”我忍不住的开口问道。 老人头也不抬的说“过往。”然后又觉得不妥,随即补充道“前生。” 缸中水面流转,倒映着天空白云悠悠,老人家似乎很是执着,又似乎是真的看见了什么。我透过水面倒映着的老人眼中,看见一个孤苦而又倔犟的身影。 “老先生不是本地人吧?”我把手搭在缸边,似乎是站久了有些乏,继而看着老人蹲着的身影,悠悠然道“离家几许可曾想过,回去?” 老人只是摇了摇头,他似乎是笃定了什么,继而叹道“你帮不了我,在这儿也挺好。” 我手指轻轻点了水面一下,水缸里鱼似乎是睡醒了,张大了嘴巴吐出好大个泡泡。那气泡上升至水面,啪的一下绽开。 老人身子一抖,也是这时,才终于抬起头来,郑重的看了我一眼。 而我则满脸微笑道“怎么称呼?” 白云悠悠,云卷云舒。 老人这一说就是一下午的时光,期间,中年男人来看了几次,见我撑着个脑袋在那听书一样听老人说着,也没来打扰。 直到暮色将至,老人这才把最后一段给讲完。看着老人口干舌燥,我把手边的水杯递了过去。老人咕嘟嘟大口喝着,脸上罕见有痛快神意。 “也就是说,地府答应让你再续半个月的命,但因为鬼差的疏忽,导致你还魂的时候去错了地方,甚至连时间和对象也弄错了,这才再几十年后来到了这老人家的身上。”我做了个总结,老人听罢点了点头,这才对我说“小伙子,你也是有点道术的人,和之前那几个坑蒙拐骗的不一样。但这件事情啊,你帮不了我。” 确实,如果真是按照老人的话,这件事属于地府的纰漏,那只有等老人阳寿尽了,再回地府如实禀报就行了。只不过,时光荏苒,老人在得知已经过了几十年了,又在与家乡极远的异地,如今依然没了那份心境。 老人早些明白的时候他想着回到山上,回到那个出来的地方,再回到地府里去。可任凭他怎么往下挖,地府又岂是能靠人力挖通的。 于是老人开始准备寻死,可当他真要这么做的时候,又忽而想到自己上身的这个老头是否寿辰未尽,自己这一死固然是能回到地府中去,可这老头又做了什么孽啊?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老头也不言语。就一个人上山待着,家里人又怕他上山寻短见,于是他便坐在家门口。门口有外人总是来对他指指点点或是假装一副很关心的模样实际上还是看他是不是真跟几天前一样举止怪异。索性他便挪到院子里,待在大水缸前,一待就是一天。 我眼眸里闪过一抹红光,老头有些不明就里的看着我。我盯着他看了半晌,这才收了心神,皱眉道“奇了怪哉,你体内并没有其他魂魄的迹象。这些时日你可曾感觉到身子里有其他人在?” 老头听到我话,他皱着眉细细思索了会儿,道“没有,这身子自打我进来便一直是我一人管控。” “这才是奇怪的地方”我伸出手去,在他身上几处大穴上摁了摁,然而随着我的出手,老人身上果真只有他一缕魂魄。 “若是你借他身还阳半月,那么他魂魄要么处于休眠状态,要么便是被挤了出去。但地府出手向来都是有规矩的,难道……”我沉吟了会儿,脑子里闪现一个让人惊愕的念头。 “可能是鬼差弄错了。”老人顺着我的思路往下想,随即他恍然道“他在知道弄错投胎地点和对象之后,错把这老头的魂魄拘了去,却把我留了下来。” 我想了想也觉得甚是荒唐,什么样的鬼差能拘错对象。不过,既然连老人这还阳都能耽误几十年,甚至地点也不对,料想最后关头勾魂的时候错抓了对象倒也合理。 如此想着,却忍不住是想笑。 老人这时候问道“小道长,要是鬼差拘错了魂,会怎样?” 我看着老人,老人也求助似的看向了我。我道“地府鬼差抓错了人,自然是一件大事情,想必不多时便又会有新的鬼差前来把你带走。” 老人听到我的话,似乎也松了口气。我却好奇的问他“老人家,你既已生死之间走了几遭,又时过境迁心愿难成,为何总纠结于过往,不如放下心来,好好经历这来之不易的短短人生。” 老人在听到我的话时,没有反驳也不做评价,他只是目光沉凝的看着身下的泥土,他道“我是个种了半辈子地的庄家人,一直以来除了一对儿女,最宝贝的也就是家里那头能下地的牛了。” “我老伴是个嗓门特别大的娘们,一直以来我都很讨厌她说话的样子。可直到有一天,我听不见她说话了,这心里才觉得不是个滋味。以前,总听我老伴说,她以后要是再投胎,一定要去村上最好的一户人家里当大小姐。我总笑话她,平日里给观里神仙的香火钱都扣扣搜搜,还想投个村里的好人家。” 老人说着说着,突然不说话了。 “其实,投胎也不一定就在自己的村子里。”这句话,我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老人的心愿,也许就是回去再见他老伴一面吧。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道长,老丈!来吃饭吧!”厅堂里,妇人喊着,饭菜的香味已经飘延到了这儿。 我刚准备起身,却感觉到四周阴气森森。但当我要出手,忽见两个穿着官补,脸上青白色,面目狰狞的官差走来,官差身旁站着个个头不大,但模样倒是和我身旁坐着老头一模一样的鬼魂。 鬼差来了! 我身旁的老人倒是没动,他手把我抓住,我看向他,却见他对我笑了笑道“其实,我已经见过我老伴了。” 说着,就见那两鬼差把锁链往老人脖子上一架,随即一个身材同样佝偻的老人被鬼差的锁链带了出来。而后,身旁那带枷锁的老人,身上枷锁消失,呼的化作一阵风飘进地上坐着的老人身体里。 鬼差压着那老人,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往外走去。 我看着身旁那个昏迷之间似乎刚睡醒的老人,只从怀中摸出枚药丸来,塞进他口中,便起身,脚步一踏,朝屋外跃去。 玲珑 我在人间行走,过万重山,踏千条河。一路,遇见美景无数,遇见奇人甚多。 曾记否,年少骑竹马,披袍挂甲。后尝遍世间冷暖,百死其身尤未悔。 前尘往事,今世前生。一壶烈酒,皆作罢! “莫使金樽空对月!”一个衣衫褴褛的道士,拄着根拐杖,摇头晃脑的亦步亦趋。 来往的人皆是绕开这道士,道士却也不感觉到奇怪,依然我行我素。 “诶诶,要饭的,让开点!”直到有个刺耳的声音响起。 我没理睬身后那人的话,但随后就感觉到身后劲风袭来。 我歪了歪身子,刚好那一脚直接落空,踢到我身旁去了。我装作不知道的看着身后那衣着打扮甚是考究的公子哥,问道“你刚刚是在叫我?” 那公子哥一脚落空脸上有些恼怒,他似乎想拿手中扇子打我,但想了想又怕脏了扇子。但见我身上脏兮兮的还臭,想必许久没洗过澡,他一脸厌恶道“滚远点,别挡了我的道!” 本来我是不想惹事的,但听到这位火气这么大,没由来的想捉弄他一番。 我脸上盯着他瞅了瞅,手上掐个不停,同时眉头紧缩。 那公子本想绕开我,但见我就跟着他转,他朝左我朝左,他向右我向右。前后退不开我,这下终于是又没忍住的起身要再给我一脚。 可惜我身子往后那么一退,他这一脚又落了空。 “臭乞丐,本公子今天非要教训你一顿,让你知道知道规矩怎么写!”那公子哥气急之下竟然要抽出腰上的长剑。 我却赶忙抬手叫道“你有大灾啊!” 这一嗓子嚎出去,不光公子哥一愣,身边不少路人也停下脚步看向我来。 我趁公子哥发愣的功夫,手上掐了个千斤扎的法决,指着公子哥道“你最近是不是总是容易上火,而且浑身上下还虚冷冒汗?” 公子哥一句“放屁!”可话刚出口,突然,脸色一变,额头上斗大的汗水低落下来,落在他的手背上。随之便是身子虚乏无力,好像真有什么寒气往他体内冒。 “公子啊!今个碰到我算你走运,你这是撞邪了你!这邪祟古怪,平日里倒没什么,就怕怒火上来,导致邪气暴涨,届时控制不住便会爆体而亡。现在是不是感觉到丹田处有酸涩的感觉,一股气在那郁结不动?”我继续说着,但见那公子哥果真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随即神色有些恐慌。 “你……是不是你!是你做的手脚对不对?”那公子哥拿剑指着我,脸上已经完全没了先前的那股气势凌人。 我做委屈状道“我与你素昧相识,况且,从始至终我们也没有过任何的肢体接触,怎么能有机会对你做手脚呢?况且,我是看见你身上有股煞气这才出言提醒,要是你不信我,那也当我白说!告辞。” 我转身要走,却听那公子哥哀求道“唉!别…别走!刚才是在下不对,给道长赔个不是。恳请道长出手搭救在下吧!”那公子哥感觉肚子里那股气是实打实的存在,这才有些不敢不当回事。 当然,这也是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摆了摆手,犹自往前走道“算了算了,你心不诚,便是救怕也救不回来!” 公子哥一听救不回来,当场就急了,这一边捂着肚子,一边往我这走。他道“道长道长!今日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就当交个朋友。诶,道长莫走!不如今个去我家,在下好好招待一下道长,如何?” 我被他拦下,见他脸上汗水直冒,我忍住没笑,脸上强装镇定,还做那苦恼状道“你这,我现在看了却是没法子救啊!” 在我说出没法救的时候,似乎是在回应我的话,那公子哥的肚子里那股气又变大了一圈,隐隐伴随着疼痛感。公子哥受到此变故连连道“能救能救!道长,你既说出我的根由,那便有手段救下我,求求道长发发善心,救在下一命吧!” 我见他确实被我吓怕了,倒也达到了目的。这才对着他,正色道“要解此劫倒也简单。你且去家中取个空碗来,去挨家挨户要一粒黄豆,一定要要够一碗三百六十五颗。然后凑齐一碗再吃下去,就好了。” 公子哥听后愣了一下,他脸上有些犯难道“就…这样?” “嗯哼!”我说着,拍了下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不知道你干了啥能冲撞到这位太岁爷头上,但这位太岁爷爷虽然不是什么恶神但也绝不是那么好伺候的,你这是集百家之谷来供奉这位爷爷。爷爷吃饱了自然就走了,不再寻你的晦气。当然,信不信就看你的了。”说着我便几步走了出去,再一转眼便已消失不见。 公子哥似乎是觉得有了点希望,他看着不一会儿便撑大的肚皮,心一横道“我去要便是!”说着,便往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待我走到城门处,忽听得身后有稚童喊道“你会法术嘛?” 我歪了歪脑袋,见是个七岁大的孩子,顶着个四四方方的帽子,生的倒是挺俊秀的模样。 “你家大人呢?”我四下看了看,发现孩子身边并没有大人看管。 “你是神仙嘛?”孩子没有回答我的话,反而问了个更让人啼笑皆非的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我还真是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不是!” “那你手指头上怎么会冒光啊?”小孩的话让我有些惊讶,我手上又很隐晦的掐了个法决,小孩眼睛果然看了过去,他指着我的手道“你看!在发光!” 对于孩子的话,我却是有些好奇,我问道“你还见过有人会用这种会发光的东西吗?” 孩子点了点头,随即他又摇了摇头。 我这下更是看不懂了,就听得那孩子说“我答应了那个人,不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的。” 面对孩子的天真无邪,我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摸他,可也就是这一瞬间,意识到不应该这样。我站起身来,对他道“小朋友,随便和别人搭话可是很危险的,快回家去吧,等你再长大些就好了。” 孩子却主动的拉了拉我的衣角,他笑道“可我知道叔叔不是坏人啊!” 我被这小家伙拉住,倒也走不了了。索性蹲下来,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叔叔就不是坏人了?” 孩子似乎是在炫耀什么宝贝,他说“因为我能看见,叔叔的心脏是彩色的!像是城西的肉铺老板,他心就是黑的。城门口的几位啊伯心都是粉嘟嘟的。一般人心都是黑黄相间的还有……” 我望着孩子,不知不觉间隐约看见,孩子天灵上又一根若隐若见的线。又像是一缕烟雾一样,那根线像是天地间的一抹灵识。 传闻中,有着七窍玲珑心的人,能一眼识别善恶,亦能从对方话语中听出真伪。 眼前的孩子,竟然便拥有那世间罕见的七窍玲珑心。 此刻我的手掌已经抚在孩子头顶,那一缕灵息也随着我这一掌,彻底被收敛起来。 “孩子,以后不要碰到像我这样的人就说出自己的秘密,也不要和别人说起我的存在。”我将孩子头顶那道有些松动的封印又加固了一遍,这才放下手来。 孩童脸上有些奇怪,但又觉得好玩,他说“你和先前那位大哥哥说的话一样。” 我也只是一笑,随即起身,说“我把你送回家吧!” 可还没等到我起身,孩子身后一个声音响起“秦麟!” 孩子回头,脸上挂着欣喜的微笑道“姐!” 我应声望去,见从路上,走来一素衣麻裙的年轻女子。 女子年岁不大,约莫有个十七八,姿容俊丽,不似富贵人家的柔嫩,更有种清淡茉莉的朴素大方。 名为秦麟的小孩拉着我的手,往那女子处走去,我被这小子拖着,也不好撒手,只能尴尬的走了过去。 那女子先看了看秦麟,继而看了看我,倒是先开口道“这位是道长?” 我一身破烂,身上也脏不拉几,委实有些跌份。便也不咸不淡的回来句“小道路上与你家弟偶遇,正在想办法联系家人,索性姑娘来了,倒也简单。” 我把孩子递给女子,孩子却拽着我的手道“姐,这位道长可是有大本事的,咱请回家吃顿饭呗!”说着还冲我眨巴眼。 我心说这小家伙到底要干啥?谁曾想小孩求着那女子说“姐姐,今天多亏道长,不然我就要被人拐跑了。”我听他说的好笑,那女子也是温柔应了声好,转而对我笑道“今日得亏道长,但家中只有粗茶淡饭,还望道长不要嫌弃。” 孩子听到姐姐也搭话了,连忙冲我嘟嘴卖萌。看样子今天是走不掉了。 “那便,叨扰一二了。”说着,那小孩才嘿嘿一笑,满脸奸计得逞的表情。我突然觉得,这七窍玲珑心还真不简单,或者这小屁孩干脆就是另有所图。 我跟在身上,看着前面女子曼妙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小家伙,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他姐,心说“总不会是你小子要撮合我和你姐吧?” 这时,却见,那小孩突然回头冲我一笑。我听见他说“我姐姐也是彩色的心奥!” 这时他姐回头冲我尴尬一笑道“道长,你别见怪,我弟从小就喜欢说这些个奇怪的话。” 我摇了摇头,只不过,却是好奇,这彩色的心是什么意思。随即我问他“诶,这彩色的心是什么意思呢?” 他挠了挠头,想了半天才说“不知道,一般黑色的让人感觉很可怕。红色的则是特别热。黄色的很痒。灰色的呛人,粉红色的就很暖和。彩色的嘛…特别特别舒服,里面还有香味不是花香反正就很好闻。” 我倒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说我好闻,而且还是在若干天不洗澡的情况下。 “那你自己是什么颜色的?”我问道。 他低头看了看,道“也是彩色的,不过是有七种颜色。” 我对他道“以后旁人问起你也不要随便告诉人家。” 孩子问道“为什么啊?” “因为人家会觉得,你很奇特,可能有的人就会把你抓去卖钱。”我想说的很凶狠,但似乎好像完全吓不到他。但见孩子挥了挥拳头道“谁敢卖我,那我就打他。” 女子却回头,在孩子头上轻轻敲了下道“不许打人。” 孩子立马委屈巴巴,我却有些无奈。同时也在想,时值乱世,这南方又能安稳几年。希望孩子能安全长大,不会碰到什么灾祸就好。 跟着走了有小半刻功夫,从熙熙攘攘的街道慢慢走进狭窄蔽塞的窄巷,路上行人渐少,旁人所穿的华服也变作简陋衣衫。 女子牵着孩子杏步走在回家的路上,旁边巷口门外,有那相识的也都打上一声招呼,也有些年岁相仿的后生,瞧见女子纷纷上前热络皆被女子一一搪塞过去。 有个方脸的汉子,瞧见身后的我,他一脸不悦道“小雨,你身后是谁啊?” 原名秦雨的女子还没开口,身下的小孩出口道“那是我从路上捡来的神仙,可厉害了!” 方脸汉子一脸不解,女子只是笑着说了句借过。我跟在后面,看着这个汉子还傻愣愣的站在原地。 临近家门,我才忍不住开口问道“秦姑娘还未婚嫁?” 小孩眨巴着眼睛,嘴里念道“我姐这般聪慧美丽得找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才能配得上她。” 我笑着打趣道“那得是个大将军吧!” 小孩摇了摇头,故作老成道“那也配不上。” 秦雨倒是没搭理我俩,似乎她向来如此,不与旁人过多言语,也很少离开这间屋子一样。 秦雨和秦麟住的屋子是间破败的小楼,门直接开着,料想门口这样一副惨淡光景,门内也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物件吧。 我在走进门槛时,瞧见里屋有个坐在靠椅上的人,直勾勾的盯着我。 我有些好奇,因为从我还未进门就察觉到我的到来的男人,身上既无半点真气,也不像是个有道法的人,至于妖邪气息更是不可能有。 就在我走进去的同时,也看清了那人,不禁心下有些唏嘘。 原是个残疾人。 秦雨轻声道“道长,家里蔽塞,劳烦去里屋一坐吧。” 我笑着点了点头,小孩倒是牵着我的手往里走道“跟我来,给你看个好玩的。” 于是,我就这样被他牵着,穿过客厅,走过那个椅子上双腿已断只有上半身靠在椅子上的男人身边。 男人有些痴傻,除了刚进门盯着我看,到我走过来的过程中,男人一直都是一副痴呆的模样。 我心下诵了声道号,也是有些哀默。 孩子带我来到后面床上,他把床单掀开,下面一个被几层棉布遮盖的暗格被他打开。就见孩子轻车熟路的钻了下去,同时还向我招了招手道“快下来,里面有好玩的。” 我被这小家伙的神神秘秘给吊起来心趣,索性也跟着钻了下去。 下面一股灰霉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修了多少年的地窖了,只不过放在这个位置更像是藏身的暗室。 孩子从兜里掏出火石,捣鼓了半天也没打着火来。 我从怀里摸了张黄符出来,念诵了几句咒语,顿时黄符放光,俨然便是那金光神符。 小孩笑道“你果然是神仙。”说着,问我要来了那张符纸,把玩了几下,他走到一个柜子前,拉开一道匣子,从里面拿出一样物件来。 明亮璀璨的光芒下,孩子手心里的是一个胖乎乎看起来极为滑稽的泥偶。 我瞧着孩子手里是泥偶,有些年岁,漆面也有些斑驳,而且整体造型下大上小,只有半截身子,做什么的我倒是看不出来,于是问道“这是什么?” 孩子眨巴着眼睛,从身后拿了块木板来,把泥偶放上去,就见下半身肥大的家伙摇摇晃晃的立在木板上,来回晃荡几下竟是越来越稳,最终一动不动的定在原地。 我被这等奇物吸引,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泥偶,就见孩子又拨弄了一下泥偶,那模样滑稽的蠢物忽又前后摇晃起来,下盘却稳的很。 隐约间我好似是被摄住,脑子里却止不住的在转,同时间心底里默默思考着。 孩子见我忘神,也是得意的说起这宝贝的来历,以及他是如何发现这玩意的妙用的。我没有搭话,仍是看着泥偶。 也许过了有片刻吧,外面的秦雨开口喊着孩子的名字,孩子回了声,我这才收敛心神,目光从泥偶上挪开。 恍惚间,记起昔年曾习过一门拳法,名曰太极。只可惜,一直以来,练得都是神意,虽有气象但拳法不足,如今观这不倒泥偶却隐约间得悟。 行至屋内,看见秦雨已经把饭菜端上桌子,远远望去,桌上不过是一盆土豆,一碟青菜,一盆清汤。 孩子满脸笑意的坐上椅子,那双腿都没了,一副痴愣模样的男人也在桌上,秦雨拿起个碗,把土豆捣烂,喂给他。 饭桌上,皆是没什么言语,一直都是小孩在说,而我和秦雨只是寥寥应付几句。 收餐期间,孩子去照看那残疾的男人,我则帮着秦雨去收拾桌子。本来是不该问的,但见秦雨却先开了口,她道“道长是哪的人?” “小道祖籍是河州人,如今四处为家。”我说着,听得秦雨唏嘘道“河州?倒是个苦地方,听得你家那边临近的关内已经打的不可开交,北方蛮子这次大军压境怕不是那么好退的。” 我端起碗碟,跟着秦雨走到后院的井旁,她蹲在一旁,我则替她打水。 看着井水涓涓涌出,我有些感慨的说“这世道不差,但总有些人不想咱们过点好日子。” 秦雨洗着碗筷,她似寻常农家女,兢兢业业过着一天又一天,只不过,因为一个年幼的弟弟,和一个残疾的男人,注定了她也无法像一个寻常女子般,寻一门好亲事便可安稳一生。 我舀完了水,看着女子,思索了片刻道“不若小道给你算一算吧。” 女子抬头,疑惑的问道“算什么?” 我想了想,问“姻缘?” 她却好像听到什么臭不可闻的话来,直摆手道“换一个。” 我又想了想,说“那便算算你的福报吧!” 女子点头,复又摇头,她说“我就算了,不如帮我算算我弟将来能不能幸福安稳的过下去。” 我盯着女子的眼眸,她的眼中确实藏有不小的秘密与坚毅,其实我早看出她和她弟弟以及那个残疾的男人,都是来历不凡之辈。 “你们未来会很坎坷,但大体上来说都是相安无事的,一路上会遇到很多贵人,你弟弟日后必能成就一番大事。”我说着,女子笑意腼腆,她把洗好的碗筷收起来。 她说“成不成大事都不打紧,只要人没事就好。早年父母死的早,他又是个闲不住的主,这个年岁了换成别人家的孩子早该懂事了,可他倒好,整天不着家的。年前有个先生夸他聪明,想让他跟着去读书,他也不去。” 女子碎碎念着,转身的时候,见我在那叠着张黄纸,她好奇的问了声“道长?” 我手指叠的飞快,对于折平安符这种东西,已是熟的不能再熟了。三张平安符递给女子,我笑道“小道也没什么好送的,这三张平安符便赠与姑娘吧。” 女子开口问“道长接下来作何打算?” 我沉吟了半晌,问道“你知道神皇派在哪吗?” 怪城 告别秦家三人,我又踏上前行的道路。 神皇派,本来便是天底下有名的大宗门,寻常人便是不知晓具体方位当也听过这个名字。 时值动荡年间,各地妖邪四起,各派弟子也纷纷下山,维持人间安稳。 我只知神皇派在江南道这边,不曾想,却已经临近。也难怪,早就听闻天下动荡不安,沿途一路走来却安稳异常,想也知道是道门庇佑。 一路上,因为过于随性洒脱,惹出来不少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也许是早已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是啊,谁能想到,一个破落的地主家的傻小子,历经鬼怪邪神,做过土匪,乞丐,道士,甚至还死而复生了一次。 于是,为了能更好的融入当下,特意买了件新的道袍穿在身上。 路上远远的便有所感,觉得前方城镇可能有些不好的事情在酝酿着。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蹲了半天坑没一点便意,而就在你想着要不擦擦屁股算了吧的时候,却突然噗嗤一下。 当然,这种比喻确实有点恶心了,但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不远处,有马队经过,一个道长坐在马上,他一身青衣黄冠,腰上还背个包裹,模样倒还方正,一缕长须美髯,端的是仙风道骨。 我看着也不清楚是不是神皇派的道袍,于是打算先跟进去再说。 临近城门,原本萦绕心头的那股郁结反而消散了,这倒让我有些奇怪。因为麋鹿她们厮混久了,故而知晓一些有关天理命数方面的事。据说,有些修士能遮盖命理修改命数,极为隐晦和可怕。 到了门口,我还想着那事儿呢,门口的守卫给我拦了下来,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下,问“有官方证书吗?” 我一愣,“啥?” 那士卒又上下看了我一眼,问“假道士?” 这话说的,我当场就要去掏一些能证明我身份的东西,可这新衣服里空空荡荡,于是我又尴尬一笑,道“这出门走的急忘带了。” 那士兵看我也好笑,他说“不是道士那你穿这身衣服干嘛?我可警告你啊,这城里近日来来往往了不少货真价实的真神仙,你小子别猪鼻子插大葱,在人家那里装象。” 那一刻,我很想给他来一闪电,但随即,我舔着个脸笑着问道“那我能进去不?” 那士卒摆了摆手,示意我赶紧滚。 一边暗叹世风日下,一边灰溜溜的进了城。 看了眼街上,冷冷清清,那一刻我还以为是自己走错路了,又偏头看了眼其他路,发现也都差不多。 这人呢?我心里奇怪着,先是缓缓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眼眸中红光一闪,可饶是如此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奇了怪哉。”我收起神识,不论是何神魔鬼妖的邪法道术,没理由会一点端倪不露。 我四下又看了看,还是没半点动静。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离开之际,突听闻身后有人喊道“道友!” 我回过头去,见也是一道士,不过面色蜡黄,显得很没精神。那道士见我回望他,赶忙跑了过来,他问“道友也是听闻此间秘事特意前来?” 眼前道士,身上腰上都带有不少的法器符箓,显然是为此准备充裕。 我摇了摇头,坦然道“小道不过是云游路过此地,不曾听闻,还望道友言明一二。” 那道士哦了一声,似乎觉得我这半点都不知请也敢前来属实是有些不知好歹,他道“这件事道上已经传开了,说是城内府衙有妖魔作祟,这方圆百里有名的道士都想趁此来攒些名声。而我还知道个更隐秘的消息…” 我眉头一皱,那道士伸手,手指撮着,表情猥琐,看样子还真是想骗我钱来! 我坦言道“我并不想知道”于是转身要走。 “诶,道友难道对此不感兴趣?可是有大机缘啊!”那瘦消道士还是不依不饶,我不理他,要往门外而去。 正在这时,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正在被人注视着。我随即扭头去看,却又抓不住那霎那间溜走的气息。 “谁在看我?”我心里有些疑惑,回忆起那目光的感觉,似乎并没有敌意。 “你且说说是什么内容,我再考虑考虑…”我回头对那穷追不舍的家伙,语气中透着一股子商量的意味。 于是直接抛出一个有极强吸引力的话题“地府要在地上来判所!” 道士说的笃定,而我则是把目光放在了不远处,是方才在外面见着的那黄冠道人。那道人也看见了我,对我遥遥施礼,我也依样还礼。 旁边道士见我和那位隔着一条长街对望,好奇的问“那位是何许人也?” 我摇了摇头,说“不认识。” 之后,他举了三根手指道“这个数” 我眉头一皱,突然大叫“不好,我肚子疼,憋不住了憋不住了!诶呦!”说完,一溜烟跑了。 我去寻那先前见过的黄冠道人,记得先前有听人说,神皇派有朝廷认可,身上衣服也成制式。 派里不少道士与官场上的一众老爷有交往,一些大真人受封受禄实谓黄紫公卿。而为人处世的态度自然不差,我寻思那黄冠道士应该差不离了。 天下道士也分三六九等,像他这种有礼貌的就算不是神皇派,那多少也得是个大门大户出来的。 听说那些进大门派里做道士没点关系还进不去,一些个官家还就喜欢往这清净场里去凑,也不知道图啥? 说起来,我也算是个名门正派出生的,甚至我还有掌教玉印。可这又能怎么样呢? 脱离了宗门,甚至只是因为没有一纸凭书,我就连道士都做不成,这该死的世道啊! 我还在愤愤不平,突然又感受到了先前的那股注视我的目光。 “不对劲,很不对劲!”我警惕的环顾了一圈。 仅从五感上来说,凡人终究是比不过妖类的,而我这被强化过如同妖族般的感官,不存在与我同境我却觉察不出来的,对方看样子是比我高出一个大境来。 道教修行里,除去一些无法开启灵窍的,但凡开窍都会有个粗略的计算,当然,因为各门各派所耗不同,实际施展出来的效果也孑然不一,这里只是笼统的概括一下。 道门境界有分散仙真人,其中,散仙多是对无门五派的杂修们的统称,而实力不同依次分为一至九品,其中数字越高,则代表着实力越强劲。 比较尴尬的是,我因为一直没和别人比斗过,所以,我其实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能算是哪一步,只知道,真人境界尚在那九品之上,而是否能跨出那一步,则需要莫大的天资以及,机缘。 无奈,我打算先找个地方呆着,一方面是为了避开那可能存在的高人,另一方面,这个地方着实古怪,而这也验证了我先前的预感。 至于,那先前想坑我钱财的那位说了句,地府,判所? 我暗地里揣摩起这两句话的含义,要说地府我可不算陌生,但能将地府判所开到人间那可了不得了。 且不说阴寒之气会使这整块地方冻成个冰疙瘩,单就是出现一到两位阴神,那恐怕这方圆十里都得化作荒地。 冥司阴神,可不是那种性情还算温和的阴兵鬼差,那可是一尊货真价实摆在祭台上受万民敬仰的真神。 “如果是真的有地府审判,那么这里一定会被某个大宗接管,也不知道是哪一门哪一派来的人。”我隐约觉得这可能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但同时,我又忍不住的好奇,想着要不,晚上等等看。 考虑到先前那个注视着我却又没动手的那位,我想,也许这里会有一位真人坐镇也说不定。 我找了家旅馆,索性人家还开门营业。只是我好奇的问,怎么街上没什么人都时候,老板说这条街因为经常闹怪事,后来道士们来就把这里暂时清场,而城府里不也是要举办一场大的法会嘛,所幸都用来接待来此的道士们了。 我点了点头,问他“那你怎么在这儿开着不关门搬走呢?” 那老板只撇了撇嘴,就差说出那句“管你屁事”的话了。 夜晚,我悄咪咪的出了门,抬头看了下天,发现云雾遮绕,仔细一瞧,也并非是有人刻意而为。 道门中,有善奇门遁甲,八卦布阵一术。 我四下打量着,顺着一个矮墙,几步上了屋顶。在相对较高的一处屋脊上,俯身向下看去,街道路面并无变化。 当我把视线投向较远的地方时,看着一栋栋屋子,或连在一起,或三三两两散开,就像…就像一座棋盘。 与此同时,城内某处,一个靠在灰墙上正愣愣发呆的道士,目光陡然移向城中某处,旁边两个在聊天的道士正说着,突然感觉什么一阵风吹过,再一回头,皆是轻咦出声。 “大师兄?大师兄?”那二人四处张望着。 此时,一个悄然坠下城头的身影在即将落地时,身子猛然弹起,他一跃上了房顶,顺着屋檐,一路快速往前跃进。 同时,他双眸似有所动,嘴里念着“不是道门中的?” 远在几条街外的我,奔走在屋脊上。 老实说,飞檐走壁这种事我其实一直很是神往。不过现实却是,大半夜的上屋顶,多半得被值夜的给抓去。 不过,这城诡异的很,自打进来之后,几乎就没怎么见着过人,询问过旅店老板,接管这里的负责人是那什么紫府道宗的。 对于这个宗门我其实没啥印象,但一般而言,敢叫自己道宗多半都是顶厉害的那种。 里面的掌教叫紫虚真人,乖乖,看来还真是有一位真人坐镇呐! 我在屋檐上行走,看着城里布局,觉得大有问题。 首先,这街道确实是被人有意布置过的,一些小的细节改动确实能把人绕个七荤八素。不过当有人能上屋顶,那这阵用处倒也不大。 随即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脸上有点尴尬又似懊恼。 我还没急着下来,四周同样有黑影晃动。忽而耳旁响起炸雷,那声音如雷,却只传入我一人二中二,若我所料不差,此人施展的乃是道教神通天雷传音。 我身子顿在原地,脑子里还在晕厥,只见数人围了上来,手里黄符,法器捏着对准我。 我是一头雾水,见来人上来把个黄符贴在手心,他做了个捏诀的手势,朝我问道“你是哪的道士?怎么擅自上楼顶?” 来的十数个道士,有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有个脸上长了个痦子的丑道士见我一脸懵,于是站出来,解释道“这位小兄弟看着面生,不像是特意邀来的,但你可以不知道,近日我等来此是为了处理邪教妖孽,还望你配合。” “我只是路过,不是那什么邪教,更不是妖孽!”我解释道。 那站我面前捏诀的道士显然便是最先用那道法呵斥我的那位,他瞪大眼睛,问我“你不是邪教干嘛半夜三更上楼顶啊?” 我被他看的有些无奈,行了个抱拳礼说“小道栖云宗门下修士,路过此地,望城楼上有晦气,特来查看。既然诸位皆是留此守候,想必也是小道多虑了,这便不打扰诸位,在下自行离去。”说着转身便要走。 却有人先一步开口问道“你是栖云宗的?” 我点了点头,虽然我是对栖云宗没什么概念,但架不住这么多人跟看什么珍奇物件一样。 “不对,栖云宗散派多年,门下剩余弟子也都投身云野,你这小小年纪,怎敢妄言?”那捏诀的老道有些蹬鼻子上脸。 我也懒得多解释,丢了句“信不信由你,再会!”便折身向外。 谁曾想,那道士却出手拦下我道“你休走!” 那人使得是一张定身符,此符乃是最难学的一种,若非是跟着符箓大宗里进修过,寻常道士便是连一丝威力也发挥不出来。 那符急射而来,却在半空中被一股力量挡开。我转身手上捏着个千斤扎的手决,嘴里默念着,眼睛盯着那对我出手的道士。 下一秒,天空中两条雷霆对撞在一起。 其余人也纷纷停了下来。不过,不同于争斗的我和那老道,那位道士,一个个的都看热闹不嫌事大,在那喊着“嘿,五雷咒哈,这小子有两下子。” 先前那脸上长痦子的丑道士,眉头一皱,他欲出手,身旁有个扎两麻花辫的道士拦下,丑道士一拧眉头,道“这好端端的打什么?在这城里出手,真要坏了阵法,地府老爷们怪罪不说,咱这也白忙活了。” 谁知旁边一道士抱着个胳膊,眼睛眯着,贼嘻嘻的笑着,他道“没事的,那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看这都留着手呢?我估摸着那小子应该有个二品散仙的实力。” “二品?”扎麻花辫的那位,摇了摇头,他素来以眼光狠辣著称,此刻,盯着争斗二人的身影,他悠悠然道“我看最少有个四品。” 其余人纷纷侧目。 四品散仙是个什么概念? 首先,道门一脉所求的乃是仙途。 其中,道门中人千千万,大部分也就是学个两三手皮毛,连术法都算不得。 而其中能学全山医命卜相的,便可称之为三流道人。 有能驱鬼辟邪的,善卜算的可入二流之列。 其中,术法者能绘道教五神术者升一流天师,而卜算之术可窥天机者也在此列。 天师便是寻常道人所修的极限,而是否有仙根,能否有缘去往更高一层看看的,便是这至关重要的灵窍了。 有了灵窍,其实修行就已经和别人不再是一个路数了。灵窍开了之后,便可称为散仙。而散仙分为一至九品,其中一品最次,九品最高。划分品阶也简单,就是看道法和灵力的强弱。 其实散仙一词也是褒奖,真要论修仙证道非得到真人境界才行。 那么何为真人呢? 想来,最客观的便是形神俱妙,与道合真这八字评价了。 周围这些人,显然都是开了灵窍的,眼下却没一个人出声干扰,而是都目不暇接的看着我和那老道的斗法。 眼见着我已落了下风,可就在其余人在想那麻花辫道士是不是看走眼了时。 我手中已经快人一步,将一枚铜钱抵在那人抡过来的青铜剑上。只听得我闷哼一声,那是一种有些低沉的闷音,因为太像是某种动物的唔鸣,第一时间,竟然没有人注意到那声音发出后铜钱上发生的变化。 与我对峙的道士全然放下小觑的心思,但见我落了下风,他倒笑了起来,语气有些轻松道“小小年纪竟能有如此修为。不错不错,不过还是有些不懂规矩了些。不论资历,我虚长你这么些岁,怎么,问你两句都不行?”他话音刚落,就见我神色古怪。 他刚要收起铜剑,只感觉手臂上一阵酸麻,眼前的铜剑竟然寸寸崩裂。 而我只吐出一个字“去!” 下一秒,那道士身形如离弦的箭,非也似的倒滑出去。 我手中的那枚铜钱却是完好无损。 在众人一张张吃惊面孔下,几个掠步就要走去,不曾想一个插着个发髻头发却还是乱糟糟的瘦高道士摇摇晃晃的站在我要前行的路上。 那道士拍了拍手,嘴唇带有一抹和善的微笑,他道“道友好本事啊,一击之下,能破了我师弟的金光咒。” 我不好意思的回了个礼道“承让承让,今日看样子是由诸多误会,不如咱改日再聊。” 说着就要从他身边走去,那道士又一飘,我却看不清是什么身法,只见他站在离我还是五丈左右的位置,有些苦恼的挠了挠头,他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道友能体谅。” 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原本身后看热闹的道士们是越来越多。 我回过头去,脸上有些苦笑道“咱修道的,就不能坐下来喝喝茶聊聊天嘛?” 那瘦高道士向我抱拳,并深深作了一揖,道“在下生平最好与高人切磋,今日属实有些唐突,还望道友见谅。” 我深吸了口气,心想“我当初就不该进这个城,怎么里面一个正常人都没有。” 吞吐间,我的双眼慢慢睁开,眼前的道士正笑望向我。 他眉心处白色流云飘动渐渐绘成一朵七瓣莲花。道教之中,莲花乃圣物,其中七瓣金莲更甚。 “道友,请先吧!”那道士眼中倒是清澈如许,隐约间,只见他衣袖飘摇,人却如同虚影依然不再了原地。 我双手抱拢,双膝弯下,只是默念一声“起!” 而后身虽口动,手虽心动。身旁气流隐约被我带动,如同平地起龙卷。 下一秒那道士手掌在我头顶三寸处,其中劲道十足,但见手掌也只是一直停在那,直到道士也忍不住“诶?”了一声。 我面不改色,手往上推。那道士与我之间好似一阵大风,给他刮到天上。 可不待他施展身法,我左手拦怀,右手从下推上去,那道士身子止不住的在天上打转。 旁人见了无不称奇。 其中,那丑道士问“这?这是什么道术?” 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回他,所有人都在看着眼前怪异的一幕。 只见那一身崭新道袍的年轻人,只是自顾自的打着拳,拳法绵柔,也无甚劲道。可偏偏,在天上的那位号称紫府真人之下,武无敌的小张道士,就没下来过。 哼哈 曾有道人于霞光万丈之高山上,行一套拳法。拳劲绵柔,如清风拂过大山岗,如日照云升起波澜。 如今,城内,有一小道站在屋舍上,也风轻云淡的打起同样一套拳法来。 天空之上,瘦高道士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竟然依葫芦画瓢,在半空中身子随着风势和地上的我,如出一辙的画着圆来。 我睁眼向上望去,但见他已然闭上双目,身上散发出的乳白流光似云雾裹挟着他的身子,又被气流不断的冲击,在我看来,就好似他是从天而降,身后带着一圈圈白云,仿若仙人。 似乎,那位瘦高道士觉察到我停了下来,他微微睁眼,眼眸中纯白的光晕如两盏明灯,在黑暗里格外瞩目。 他问“这是什么拳法?” 我看着他落在我的面前,头发散乱,那根本来好像就没什么太大作用的发髻也不知道被风吹去了哪里。 但听得他问我,我便随口说出“太极”二字。 道士凝眉,思索。 我等了他片刻,方见他摇了摇头复又点头道“甚是奇妙!” 随着他眉心的白莲消散,周围那股隐约可见的流云场也随之一起化风而去。 道士朝我行抱拳礼道“在下紫府道宗门下,张福生。” 我还礼道“栖云宗门下,一盂。” 那道士眉头挑了挑,却没有似其他人那样,而是语气诚恳道“道友如此本领,想必重振门派也指日可待。” 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其实,继承栖云宗倒不如说是继承我师傅的衣钵。就算这位早些在道教威名赫赫的大宗门如何如何,但现在,道上都知道当年栖云宗是招惹了不得了的家伙才导致的灭门一事。这也是大多幸存下来的门人大多闭口不称自己是栖云宗门人的原因。 所以,我也清楚,自己算是这些年来少数敢以栖云宗弟子自居的道士之一。但看现在这些人的反应,估计这个之一恐怕要变成唯一了。 张福生的地位显然与其他道士不同,甚至于仅就我与张福生对过几次手,便足以改变其他人对我的印象。 而与他的交谈中,我是直接问出了我的疑问。 张福生想了想,他道“道友不若跟我前去看看吧。”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座府衙。 “在去之前,不如在下先给道友答疑解惑。”张福生随手把头发拢了拢,而后扎了个丸子在后面。 我跟着他,其余人等也相继告辞。 路上,张福生缓缓道。 “原先此处疆域划分乃是江南道,后被借给岭南,这上任划地也是有讲究的,需要先向天上地下发告公文,再然后由道宗出面主持山川河流神明易位。可这些年你应该也清楚,时局是不一样了。朝廷要忙着北边的战事,而南边妖国则一直让人不安心。如今道宗人士多半都去了南疆在那里布置第一道防线。如今内部疆域空虚,也才有我们这些除一流外的宗门接手。” “扯远了,咱们回归到正题上来吧。”张福生有些不好意思,我却摇摇头示意他随意即好。 “此处前两年爆发疫病,原知府因处置不当被革职,后由兵部的一位实权校尉带兵管控住了疫病,故而陛下破格让这位校尉升任府尹,暂带府衙之职。” 一直到这儿,我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兵权,官权俱在手中,这恐怕不妥。 张福生继续道“这校尉原本秉性不差,但突得一怪病,寻医无果后这才求助道法。可惜也正是如此被邪道盯上。道友可曾听过黑莲。” 我摇了摇头,老实说,我应该算是那种一门心思钻研修行的,对于道上很多诡事秘闻都不甚了解。 张福生倒也不奇怪,他悠悠然道“道友应当了解,凡我道门中人,所修乃是正阳之气,其气外化显为黄白。而后根据人所修功法,或成白莲,或为五行,或为祥云。” 我点点头,这个自是知晓。当年,初见师姐,也是第一次见到人灵台方寸间竟有如此神妙。 犹记得她说过“若非天生五行有灵根,则大多修成状若白莲。其中又分三瓣五瓣七瓣之数,花瓣越多,则天资道法更甚。” “那黑莲,难道是所习功法不对?”我提出疑问来。但这么长时间以来,还真没有碰见过开神识后灵窍是黑色的。 “非也,人的体质属外阴内阳,故而功法一途只能修成正阳之气。而有些人则可以是外阳内阴。”张福生如是说着,我被他这么一点顿时想到了一个词。 “活死人?”我不太确定的问道。 “差不多吧,有在阳辰寿命未尽去往阴间的,也有那些天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早夭之命的。这些人或因外力,或是先天,导致体内滋阴升寒,故而这类人修炼出来的不是正阳而是正阴之气。” 这一番话,倒是让我对道教不少的修习常识有了不小的理解。只不过我还有个疑惑“修道不在道法高低,而在乎本心。若是本心为恶,即便修正阳之道,所行的也是腌臜恶事。但若本心为善,纵然修正阴之道,又如何?” 张福生对于我的话,倒是表示赞同,但显然我还是没有听他说完。 他继续道“道友所言即是,不过却忽略了一点,像我们寻常开窍之后的道士,其实对于饮食早已不再依赖,反倒是天地间的秀丽灵气最是喜爱。但修正阴之气的人,开窍后,喜食的乃是五蕴之晦气。常人沾染,便倒霉短命,而修行者沾染则道心有碍,易坠入魔道。” 我良久无言,而张福生则继续说“黑莲不仅仅是正阴之气修行者们的代表,同样也是真实存在的人。” 也许是张福生突然的严肃,让我也感觉到有些不安,对于那些黑莲,或者说是那位黑莲,显然便是身旁这位在道门中也是小有名气的人也是谨而慎之。 “大修士?”我开口问道。 张福生摇了摇头,他语气不确定道“没人知道他具体的修为,也许是谪仙转折,也许比那还要夸张。但黑莲每次行动都意味着至少有成千上万的人受他牵连。” 我深吸了口气,环顾四周,脸色有些哀愁,但看着张福生的眼睛,总希望他能给我个不是我所想的那种回答,我问道“难道这次也是他捣的鬼?” 张福生点点头,继而看向我,他道“先前说到这校尉被邪道盯上,而盯上他的正是黑莲座下十三月坛之一的胧月坛主。” 当然,这个新冒出来的十三月坛又是什么人物,先按下不表,且让张福生说完。 “那坛主许诺能医好校尉,不过需要他膝下子女认他做个便宜师傅即可。校尉本也觉得没什么大事,索性应允了。胧月坛与其他坛不一样,胧月本人最擅长的便是控人心神,所以从校尉与他接见那一刻起,其人已经受到蛊惑。后面便是不断的发生冤假错案,继而有那百十人的士卒被炼制成蛊,附近的一些村落渐渐被拿来做那试炼场。” “几十上百,同族同村的同胞,被施以邪法蛊惑,自相残杀。他们的邪念被用以滋养黑莲,他们的血肉被拿来祭炼法器,他们的精魄被用以炼制术蛊。”张福生说着,脸上怒不可遏。 我也微微皱起眉头,心想以凡人为目标,这样的修行者难怪会让人所不耻。 “那这次行动,是已经抓获那个坛主了吗?”我想到这次是审判,而且还是由地府主导的,想来应该也是抓到什么重量级的家伙才会如此大张旗鼓吧。 张福生摇摇头道“只不过是黑莲的一具分身,胧月早就跑走了。但我们手里有黑莲劳时费力才得到的东西,有把握能逼她回来。” 我和他故意慢走,闲聊,也已来到了府邸门前。 对于具体是什么,张福生肯定是不能告诉我,但他已经算是对我足够信任,这才透露出这么多消息。 不过对于这个消息,我忍不住道“可这地府判所既出,纵使黑莲亲至恐怕也没办法?” 张福生耸了耸肩膀,他无所谓道“如此,她若识趣也还好,判所降临是要将那物移交地府,现身与否倒在其次。” 确实,到这个阶段,一两位大修士反而没那么重要。 不过,对于张福生的这种信任,我打趣道“你这第一次见面就知无不言,就不怕我是黑莲的人?” 张福生却是咧咧嘴,他笑望向我,反问道“那,你是吗?” 我对这瘦高道士又增加了不少的好感。跟随他身后,我们很顺利的进入了府衙之内。 不同寻常的是,门内俨然已经布下了法阵。 刚一推开门,一股莫名的阴风扑面而来。那风极为阴寒,便是寻常凶鬼靠近才能有的寒气。 张福生念起了金光咒,而后与我相视一笑,率先走进院中。 我跟在后面,身上也渡起一层金光。 这道教五大神咒之一的金光咒,着实是好用。隔绝了那层阴气,但在这里,我甚至连神识也不敢开。原因无他,光凭我那两双血红赤眸,估计开了今晚就走不了了。 我倒不是修的什么正阴之气,当然正阳之气更算不上。准确来说我这副身子是妖身人修。寻常人当然看不透,便是一些个道法大家在我不主动暴露的情况下也是无法判别出我的根底。 也亏的是张福生如此信任我,但想到和他交往片刻,心下不由得有些发虚。 既然搞清楚了,还是早走为妙。 我心下盘算着,就见门内,一紫袍长须的老者走了出来。其实,喊他老者是有些不厚道的。那人虽然头发花白,但脸上一点皱纹没有,不过就是衣着行为老气了些。想必,便是那个道法已臻自然的紫虚真人。 张福生略一施礼,想来他这松散性格也是这位不怎么约束出来的吧。 我朝那老者弓腰,行了一礼道“晚辈一盂,见过紫虚真人。” 那老者摆了摆手,道“无须多礼。小友是福生的朋友嘛?” 我看老者像是一副别人家小孩来找自家小孩玩的关心模样,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张福生摇摇头道“路上碰见的。”但转头又看了我一眼,似乎觉得回答的有些不妥,他补充了句“确实与我很是投缘。” 我撇了一眼他,倒也认同他的话。 紫虚真人简单问了问我的来意,便很是热情的邀请我去后面,看看那座很快就要连接起两界的大阵。 我其实一直在推辞,但二人以为我是谦让,便很豪迈的硬拉着我前去。 一路上,我都小心谨慎,这紫虚真人的道行显然是极高的,我真怕一个不小心被他看出点什么,到时候也不好解释,只想着赶紧看完赶紧走。 随着深入府衙,越来越多道行高深的道士出现与我等打了招呼,我也只得一一回应。 直到来到主院,在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回过头来,见是我,他笑了笑道“果真是与你有缘呐。” 我笑着行礼,那人也是回礼。同样一幕,也正好发生在不久之前。 眼前人,正是入城前的那位青衣黄冠的道人,在入城后隔着几条街巷与我遥遥施礼的。 “在下栖云宗,一盂。敢问道友法号?” “栖云宗…”那道士愣了愣,继而他回道“在下神皇派,黎正心。” 我眼前一亮,继而脱口而出道“那道友认识王正清吗?” 这王正清三个字一出口,周围道士皆是看了过来。 黎正心笑问我,有些意外道“你认识我派掌教?” 这次倒是我呆了一下,掌教?王正清是掌教? 不对啊,我记得八九年前,他好像还不是掌门?这不过才几年光景,就混的这么好了? 不过,人家这么一问,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嗯,算是吧。我找他有点事。” 旁边倒有那洒脱的直接笑了出来,神皇派在道教里的名头可不小,也许是我这说话的内容前后差别太大,那位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紫虚真人倒是过来打个圆场,他小声道“想来人家也许不得空,小友若是有什么难事,我紫府道宗也可出面帮着调解。” 黎正心也要开口宽慰我两句,但见我在身上翻找,摸了好一会儿,才如释重负道“还好没丢。”说着把那令牌递了过去。 那黎正心接过牌子,反复看了看。周围人也都沉默不语,原本古朴用老树做的木牌,在他手上竟然熠熠生辉。上面篆有“悠悠天地浩荡,长使心存正气。”令牌的另一面则是道门中雷法的符箓。这雷法不同于其他宗门的雷法,乃是神皇派的绝学之一,九天御雷真诀。 黎正心将牌子双手递还给我,他眯眼笑道“道友,打算何时见我派掌教?” 不问缘由,不论身份。 当初王正清还是弟子身份的时候,掌教便将随身的真君雷令给了他,在掌教不在之时代行掌教权益。 如今,这雷令在我这儿,意味不言而明。 我看了看手里的木牌子,心说这玩意这么好使?还好当初没弄丢。 又是闲聊几句,最终我的视线停留在他们围着的那副阵图上。 原本我以为既然是判所降临,那诸多阴帅,甚至可能会来一两位冥司大王。就算没有什么泥塑金身,不搞法会,至少也该整出个什么七星大阵之类的阵仗吧。 没想到的是,就一副简简单单的阵图,上面是那地狱绘图,刀山火海,油锅剑林。而随着阵图的不断演化,画面上开始起云雾,模糊中隐约可见有高楼屋脊。 张福生见我看的出奇,顺嘴提了句“这地狱百景图一共三份,这是其中末卷的一部分,也是为数不多能直通地府的法宝。” 其实本来,就没有特别相熟的人,诸多道士也都自持身份闭目养神去了。张福生见我瞅了那画几眼也没太多心趣,反而越发对我感到好奇。 “听你的叙述,之前门口主动招呼你的那个五斗道士有问题?”他似乎有些没话找话,不过也确实沉默了有好一会儿了。 我点点头,当然其实也有可能只是我多虑了,再加上这边散布消息也不可能把全部实情都说出去。 倒是对于那个涉事校尉,我很好奇,他的下场。 张福生对此知道的也不多,只说“这因果他肯定是要背的,具体是怎么个偿还,就不是我们能管的。” 对于我的唏嘘,张福生只摇了摇头,他道“凡人若是一念之差最多坑害数人,而权高位重之人一念错判,则数以万计的黎民要为之受罪。也许他之前是做过不少善事,但就这一件大恶,再多的善也弥补不来。” 张福生的话,像极了那些道门里修了一辈子的老学究们,纯粹也有些偏激。 否定一个人的善恶,这件事情本身就很难去衡量。若是为了救人而杀人,杀的还是该死之人又如何?无心之举,至人损害又当如何? “因果”这也是我第二次去仔细思考这个词。 细细算来,好似我的前生都沾染了极重的因果,故而少有能善终的。 张福生点点头,似乎语气有些沉重,他道“因果循环,轮回往生。” 我回望向他,那一瞬间有一刻短暂的错愕,上一世也和某个人如此讨论过。 回过神来,我半开玩笑道“小张道友不会也有段解不开的孽缘吧?” 张福生没有看我,而是嘴角微微瘪了瘪,也不说话,自顾自的走了。 我见他背影萧索,好一会儿这才摸摸下巴,咂么嘴道“还真有故事?” 只可惜,那位却不愿意细聊下去,我又不惮以最大的好奇心想到,该不会是风月旧事吧?我倒是见过不少因为这事挂怀了几辈子的人呢。 嗯…好像我也是…… 城内,月明星稀的某个角落里,一块泥土像是刚被人翻开,地下黑漆漆的有个巴掌大的洞,深不见底。 而就在不多时,城内又一处地面上,一块石头突然裂开,随着一阵唏嗦的声响,石头下面悄然传来一声哼的响声。 那声音不大,但石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啪的一下弹飞出去,而地面一个巴掌大的洞,洞窟深不见底。 石头直冲上天,在达到最高点的时候,开始缓缓下降,继而速度飞快。 那石头好巧不巧,砸在一个冲瞌睡的道士头上。啪的一下,砸碎了道士头上的瓦片,也砸醒了道士的梦。 这位奉命来守夜的道士,打了个激灵,抓起旁边的黄伞立马摆出迎敌的姿势。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个动静,这道士看了眼脚下的石头,不解的摸了摸脑袋,骂咧咧道“哪个不长眼的,拿石头丢我,要是让道爷知道了,非咒的你倒足三年大血霉。”说着,又摸了摸脑袋,躺了回去。 城内,又一处不起眼的小角落里,飞起一块木噱,地上也留下来一个洞,同时,里面传来一声很小声的哈。 这一切小小的变故,全然没人在意,所有道士的目光都集中在不久之后的判所和即将来犯的黑莲众人身上。 一阵清风,原本昏沉的月色变得清澈,云雾似水在半空中化去,树木华冠落在月辉下竟然不比日光逊色太多。 只是这夜已接近尾声,又或许此刻才刚刚开始。 白月光 阁楼小榭,凉风瑟瑟。 躺在两把宽大摇椅上的二人,一个双手垫在脑后,翘着个二郎腿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而另一个,则姿势更端正,嘴里倒是叼着根不知哪捡来的草,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夜空。 天上繁星众多,虽在月华的照耀下有些黯淡,但仍是难掩那条壮丽星河在如墨纸般夜空下的璀璨。 “你说,这真的有漫天星宿?诸多龙象?”夜空下,终是有人发出这样一句疑问。 身旁衣袖飘摇的道士晃着二郎腿,嘴里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而后又是短暂的沉默。 “嫦娥仙子真的住在月宫里?可我怎么看都不觉得那地方像是能住人。” 张姓小道士也打眼瞧了瞧,不过只睁开半只眼,斜撇了下上空那如明日般皎洁的月亮,他似摇头更像晃脑,道“也许人家只是说说,压根就不住那。” 摇椅吱呀吱呀的随着晃动发出一阵阵声响,总有种让人觉得它很卖力的假象。 看着星斗慢慢移动的轨迹,我算着大约出来了有多久,又有多久没见过她了。 真说起来,我与她的缘分朝生暮死犹如露水,几次相忘于世,总在山穷水尽处又悄然相见,算来即是一种不舍。 福生莫名的哼起一首小调,像是戏也似唱曲,他用的是家乡话,我听不太懂,却感觉很是亲昵和柔和,有种温水炖茶,又如躺在漫天大的飞雪里,就想着闭上眼,就此老去。 院中静悄悄的,阴冷的空气似乎连声音也一块冻住。此刻,所有人围在屋中那块阵图前,屏息凝神。 黎正心摩挲着下巴上的长须,脸色凝重,盯着阵图前的空地,像是在思索什么。 一位嘴上两撇胡须垂下来的道士皱着眉头,他道“现在让我们找出胧月的位置,这不强人所难吗。”对于他的话,其余人并没有回应。 见众人都不说话,作为此次行动的发起人,紫虚真人出声道“判所时间不可能更改,这次行动下面也是知道轻重,我等尽力便是。” 紫虚真人的话其实也起不到什么安抚的作用,众道士中也有那气不顺的,道“我等前来,所谓又不是图那阴德利禄,阎王殿此举甚是恼人。” 也有旁人宽慰,说“文道友,既来之则安之。且息怒。” 好一阵后,大殿内走了个七七八八,唯有紫虚真人和先前那第一位开口的道士留了下来。 紫虚真人回望向那昔日老友,他苦笑了一声,道“只我一人在的时候还真是忙不过来,你来了我可就轻松了。” 那老道笑着摇了摇头,他说话的时候,嘴旁的两撇胡子一动一动的,好似两条长虫。老道走到那阵图前,手往前一拨,那映有地狱百景的画面开始起了阵阵云雾。 老道念叨着“师兄,你小时候总让我替你做功课,现在阵法一途上,落下我不少了吧。” 紫虚真人不以为意,他哈哈笑着,拍了拍这位师弟的后背,语气唏嘘道“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记得啊?” 老道没有吱声,而是轻轻把紫虚真人的手拿开。 紫虚真人疑惑的看着身旁的师弟,就见那驼背的老道缓缓直起身子,原本略显老态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红晕。 紫虚真人正感到不对,还没来得及收手,就见那握着他手腕的道人手掌化作一团青紫色的火焰,瞬间将紫虚真人的手臂包裹住。 那火焰一胀突的又缩进紫虚真人的身体里,而原先被火焰包裹住的地方却是一点也没受损。 出手的道士眼中浮现出同样的青紫色火焰,他身子佝偻,口中确实诵念有元始天尊的名号,手里结成的法印一掌打在了紫虚真人的脑门上。 那位紫府道宗的大真人的脖子顿时一仰。紧接着,一团青紫火焰猛地升腾起来,从内而外将紫虚真人整个包裹在里面。 那道士目光如炬的望着面前的火焰,嘴里小声数着。 “十” “九” “八” “七” …… 身后的阵图开始运转,阴风阵阵。 庭院里,吹来的风越发开始冷了起来。 张福生说,那是判所降临的前兆,届时一众阴神出现在阳间,若没有这座大阵打底,周围百十里怕是得积雪十丈。 我以为他在和我说笑,但福生很认真的向我解释道“你听过旱魃一出,赤地千里的事吧。” 我点点头,他继续道“旱魃也就是僵尸王,和道教里奉为旱神的那位不一样。但僵尸王的一项特性也和旱神如出一辙,便是干旱。每逢有僵尸成王,汇聚起来的怨气煞气常常会使得附近阴阳失和,自然也就不存在云水。但僵尸王最可怕的还要属他身上的尸毒,除了极具感染性之外,沾染上的人,畜哪怕是花草树木也会变成僵尸。” “花也能变成僵尸?”我诧异的问道 张福生脸色很认真,他一说这些事的时候脸上表情就很严肃,有时候因为过度认真的表情,总让我有点出神。 “能,而且尸花比起寻常花来要更加妖艳。尸花曾经作为重要的药材一直被很多人惦记,也有过拿活人去种尸花的。” 我听到张福生说这个,突然想起来,于是我问道“那个尸花是不是叫尸地血花?” 福生点点头,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他继续道“区区僵尸王尚且如此,若是来的是一尊阴神,哪怕刻意收敛了身上气息恐怕也得是生人勿近。” 福生眼色有些惆怅,我见他这般模样倒有些好奇的问“你这又在想什么?”我见他装模作样,本想笑话两句,忽而脚下一颤。 福生身子晃了晃,就在他抬头满脸疑惑的望向城中方向的时候,漆黑的城内,道士们纷纷点起了灯火,而后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了。 空中出现一团团黑色的影子,在空中漂浮着,继而整齐划一的飞向府邸。 那一团团影子,在火光的照耀下显露出骇人的模样。 那是一颗颗漆黑的头骨,宛如黑炭,唯有空洞的眼眶里跳动着幽蓝色的火焰,诡异十足。 我在事情发生的前一瞬便产生了警觉,和福生不同的是,那之后我什么也没看到,唯有耳边不断有风声响起,似在风谷口岸。 身旁的福生则显得呆滞,甚至于他脸上还保留着原先和我聊天时的那副表情。 我伸手在他额头上拍了两下,可他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于是,当我开启神识,双眸漆黑如夜,唯有眼眸中两点红芒似夜空中的明星,这才透过神识看见了外界的模样。 月华下,城上漂浮着一颗巨大的古树,树冠上花白一片,其中落下的不是花瓣而是一朵朵青紫色的流火。 微风一吹,便似流萤落满城,城中人皆醉。 我轻轻拍落身上的火花,身子略做低俯,就见城内有几人飞向那树冠。 其中一人很眼熟,正是那神皇派的黎正心。 可还没等几人靠近,几道雷符激射而出,目标不是那怪异的古树,而是天空上的黎正心几人。 我身旁的张福生喘着粗气,表情很是痛苦,他嘴里念诵着驱邪咒,身子自顾自的跳起来羽步。 我赶忙伸手,捏了个镇的手决按在他眉心,同时口诵醒魂咒。 张福生这才如那大梦初醒般,猛地一激灵,身上已然是出了一身冷汗。 不待与他解释,天空上雷霆大作。我回望去见无数雷霆法术劈下。 那雷霆乃是无数道雷法赤符汇聚而成,交织在空中,宛如一张大网将古树护住,也将整座城池笼罩在其下。 单靠个人之力断然是无法形成如此局面,那奇怪大树上散发出来的奇怪东西能控制住低修为的修士。 被控制的那些人自然而然的就将目标转换成了我们派。 张福生脸色煞白,他想也不想的拉着我就要往城楼下跳去。 我无奈道“现在跑也来不及啊!” 抬头看向天空,就见黎正心等人手掐法器,五人站了个五行法阵,手上比划着,脚步统一,虽然彼此之间可能并不相识,但却都相对比较默契的互相查缺补漏。就见这五位迎着天上的赤火雷网,那五行法阵范围陡然增大,朝上撞去。 “我们不去帮忙?”我忙问道,却见张福生表情严肃,他脚步不停的向我解释说“师傅没出来,这个时间段,判所出来已成定势,就算黑莲亲至也不一定能关的上。而他没有出面想必是遇到了麻烦。不,肯定是碰到了棘手的事情。我们得过去帮忙!” 其实福生现在已经乱了,从他被入侵心神,到分析出这些来时,一刻也没有停歇。我都能注意到他的气息是紊乱的,甚至在这种状态下,自己可以轻易的将他擒拿住,这样的状态真的能帮得上忙嘛? “你先调整好气息!”我将他一把拉住,可这小子有些不识好歹,非要挣脱我的手,不得已我只能用千斤扎给他扎住。 没有理会张福生的呼和,我将一颗药丸塞在他嘴里,同时念诵起净心神咒。 张福生缓和下来,只见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其中一股青烟也随着他的呼吸被一齐吐出。 “我没事了。”张福生说着,看向他的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不好意思道“别太勉强。” 张福生耸了耸肩,我在他吐完气的时候就解了千斤扎,他身子松动下来的同时,眼中重现镇定。 他冷静分析道“这是胧月坛主的紫灼青焰,除了能控制人心之外,还会蚕食人的生气灵力。” 说着他看了眼不远处一众失去自我的同门师兄弟,眼中满是愤怒道“先去府衙。” 府衙所在离我们并不远。 此刻,府邸内阴风阵阵,整座内院嫣然已经成了鬼域。而站在门口的两人则分别是紫虚真人和先前见过一面的那老道。 张福生盯着那熟悉的身影,本欲开口,却突然看到紫虚真人眼神凶恶,料想事情可能有些不对,遂明白了什么,他沉声道“胧月!不多时判所便至,届时一众阴差缉你,安能逃脱?” 面对质问,回答他的,则是紫虚真人的一击雷霆。 张福生面色阴沉,他紧咬嘴唇,手中挥舞起一把铜剑,而后就见那道雷霆在空中一分为二,而后为三,同时间三道雷电宛若游龙激射向张福生。 三生一气,乃是紫府道宗里,紫虚真人的成名之技,没想到现如今是以这样的方式呈现。 我轻叹了口气,就在张福生锵锵躲过紫虚真人的雷霆时,身旁那老道人也出手了。 只不过,就在半空中,我站在那老道人面前,看着那双泛起青紫色火焰的双眸,我轻声念诵了句“退!” 而后,我手中一道黄符贴在掌心。在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的及时,那老道竟然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给掀翻飞了出去。 见状,那紫虚真人转而攻向我,面对一位道教大真人的进攻,我自然不可能毫无压力。 一旁的张福生是愣了愣,他是先前和我交过手,虽然当时我没有出全力,但猜测我也至多和他差不多的水平。 现在,看到我能和他师傅缠斗在一起,显然更为吃惊。 就在刚刚,用先前同样的招数,击退他师弟和击退一名接近真人实力的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从交手中我大概感觉的到,紫虚真人这个真人实力怕是得狠狠打个折扣,不过想来也能明白,江湖上大家相互吹嘘,便是有三分气力也要吹出十分来。 紫府道宗若是真能出一位真人,恐怕也不会仅屈居二三流了。 更为主要的是,在争斗中,我发现,紫虚真人的一些动作和思维有着明显的滞塞,想必也是他还未完全被控制的一部分原因。 但即便如此,我在开足马力也只能勉强跟上紫虚真人动作的同时,压根没法留意身后。 一道金光射来,不偏不倚正好是砸向我后退时的头部。 同样,一缕金光也砸了过来,不过是砸在原先攻向我头部的那道金光上面。 张福生关键时候出手了。也幸亏他及时,不然我挨这一下就不是简简单单被撞个神魂不稳,而是同时被两位比我高出一大截境界的修士围殴了。 “一盂,你来看住我师傅,剩下那位让我来对付!”张福生的声音很清楚的传到我的耳中,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打谁都麻烦。倒是他,竟然什么也没问,让我有些意外。 本来这该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对局,但其实我还是有底牌没亮出来,就在我犹豫要不要当着福生面施展那套神通的时候。 我望向那双眸空空的紫虚真人,手中捏着的一枚铜钱如离弦之箭激射出去。 那紫虚真人侧身避开的同时,手中虚划两下,一道无形的大力将我困住。同时间他手上五指虚捏,隐约间一道雷霆被他抓在手中。 这时候我也没法藏了,就听得怀中一阵龙吟。 大鲤盘绕在我身上,几乎眨眼间涨大到把我遮蔽。 紫虚真人手中雷霆射出,宛如利剑。 下一刻却见先前飞出去的那枚铜钱又飞了回来,刚好贴在紫虚真人背后。一股大力把他往前推。 雷霆一击被大鲤裹挟下的我躲过,而就在紫虚真人身子往前的同时,一阵猛兽嘶吼如炸雷般响起。 我双眸中的红光流出宛如实质的云烟流淌在面颊上,身上的道袍被一股无形的气流冲击的鼓荡起来。 红白相间的蛟龙有十多丈长,身子粗如大缸,盘在我身后,口中吐出一道无形的气浪。 那枚铜钱所能做的也就是将紫虚真人往前推了一截,但很快就被强行止住。 我看着那枚铜钱碎成八段散落在空中,心说,足够了! 周围阴风骤起,吹荡着紫虚真人的宽大道袍,他眼中流火似乎变弱了几分。 不远处的张福生那边,显然是不如我乐观的。 我招呼大鲤去帮他,而妖化后的我,面对着逐渐恢复控制权的紫虚真人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但见对面开始走起羽步来,想必幕后操纵者正在不远处冷眼旁观。 大鲤身上的鳞甲越发油亮,我听着它喉咙里发出的如同闷雷般的响声,知道大鲤这是战意上涌,我招呼福生道“周围还有一个,要小心。” 但看见大鲤嗖一下飞了出去,风中夹杂着无匹的威势。 我伸出双手皆是两指并拢,分别在地上画起来真君神咒,真武神咒,四圣都咒。 望向对面也在积极备战的紫虚真人,我心里其实一直以来都有种奇怪感受的,大抵像是挪用公家财务的样子。毕竟,我作为妖修,其人身部分固然算得上是名门正派,但如今我化身妖怪,再用道法岂不奇怪? 面前空地上,三张神符凌空画成,其上金光灼灼,显然是起了效果,只不过效用如何只有用了才知晓。 “得罪了!”我轻吐出一口气,手指一划,三张凭空出现的神符立马飞了过去。 符咒之所以管用,一是以自身道法为引子,将天地灵气尽数纳入其中,二则是请下上天神力来注入符咒里增加其威能。 刚刚那三张便是请神帮忙的符咒,能不能请来,和能请来多少除了看个人之外别无他法。 我见着那三张神符在空中相互旋转并直直飞向那紫虚真人所在,心中却是越发感觉到奇怪。 这时,那紫虚真人抬头望向我,手中动作已停。不知何时,他已恢复了灵智,但就在我出手的瞬间,他毫无防备的打算让那攻击直接奏效。我心中大动,想到紫虚真人如此行径确实不愧真人之名。 就在神符即将起作用的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我面前。 三张符咒如落叶坠入湖泊,瞬间便停止不动。 “还是来了。”我暗自吸了口气,却看见不远处被击倒在地的福生,于是把目光转回看向面前来者。 面前之人是位面戴薄纱的女子,其身姿婉约,紧俏着勾勒出其身上曲线,让人不免想入非非。 我却没心思想这些,依靠着嗅觉灵敏,我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清冷柔和的香味,那味道有点熟悉,像是高山神阁里的千年古檀,又有种流落市井的凄凄残花。 恍惚间我似在哪里见过她,那一瞬间思绪百转千回,脑子里飘过了无数记忆中的女子的脸,可是无一个能与她对上。 只听得女子身上玉石相罄,好似洪钟大吕,将人一下子拉回了现实中来。她伸手捋了捋鬓角发丝,眉眼望向我,笑意温纯,问“官人好生面善,可曾见过?” 我坦然一笑,道“不曾” 女子眼睛微微眯了眯,倒是弯成了两个小月牙,我深知眼下情势不妙,于是故作轻松的问了句“你赢了,我可以走了吗?” 女子有些意外的哦了一声,她走近了两步,站在离我三丈外的距离停下。露出一副很诧异的目光,她说“官人不打算再等等?毕竟好戏才刚要开始。” 我眼神清凉,深知面前女子比那洪水猛兽还要凶猛,我道“你我本无恩怨,况且姑娘目的已然达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日后或许还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 女子似乎真的是在思索我的话,不过很显然,她并没有采纳,而是将左手拿着的那把玉骨折扇轻轻敲在自己脑袋上,表情有些苦恼道“可是官人这一走,奴家倒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不若官人就留下,陪一陪奴家可好?” 面前女人咬字极轻,她的话语里似乎带着些天生的媚惑,就和她那双眼睛一样。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身子有些酥麻,可就在那一刻,紫虚真人身上迸发出无匹的气势来。 一道紫气电光化作长虹轰击在女子背后。 女子面色不改,只是身后羽衣鼓荡,鲜红色的大衣在空中宛若大潮,那紫电落在潮水中激起一阵波浪。 我手心攥出汗来的一枚铜钱终于是被我用上了,我将那铜钱丢了出去,见那女子避过后续雷霆后直奔向我,那面上薄纱一摇一晃,好似云雾中即将破开世俗即将入世的清露,我低喝了声“大鲤!” 红白相间的蛟龙从远而来,它身上散发着金光,远远看去,倒仿佛是一束光打在了我身上。 就在女子伸出手即将抓住我的那一刹那,我整个人被大鲤拽着倒飞出去。 女子那伸出来的右手终究是抓了个空,而望着天空上趁龙而过的我,她手腕一抖,上面一串红绳飞了起来,同时间,城里的那颗大树开始轻微摇晃,无数青紫色的火焰升空盘旋。 身后,短暂恢复了些意识的紫虚真人粗喘着气,他望着女子的背影,嗓音有些嘶哑道“胧月” 女子望着我即将远遁的背影,她脸上不见半点失落,反而是笑望着天空,轻声念了句“禁!” 月光中,那件鲜红色的长袍又轻轻飘回她的身上,长袍下,女子的身影婀娜且朦胧,就像面纱下的脸庞一样。 女子手腕上的红绳复又回归原位,而后女子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觅前因 夜空下,女子轻踩着步伐,像蝴蝶穿行在花丛中,闲庭信步,一点点靠近那朝远掠去的身影。 月光中,流火照亮了前方的路,但也将我的踪迹彻底暴露在她的眼中。 一路上,我用尽了各种办法,在逃出这座城之前,都没能甩掉她。 空中那座巨大的古树依然继续传播着一朵一朵的青紫火苗,那些火焰灼伤了大鲤,为此我只能下来躲闪。 想去和黎正心等人汇合,却发现,那里,他们的处境还不如我。无数道士涌入那片交战区域,因为顾及都是道门之人也不敢下死手,所以哪怕他们已经知道府邸的变故以及这个一直在猫抓耗子闲得蛋疼的胧月坛主,也没法行动。 现在唯一办法是等判所降临,只要拖到地府插手,那么管你黑莲不黑莲的,通通打入地府大牢,关你个几百上千年的,看你还老不老实。 如此想着,却又走回之前藏身的屋子,在里面找到了麋鹿送我的拐杖。 虽然知道这东西大概是派不上用场,但好歹手里多了件称手兵器了不是。 我在空中挥舞了几下,觉得手感依旧,心下莫名有些安定了下来。 也不知道屋外什么情况了,那女人的身法很是诡异,且不说能跟上自己,但就那不声不响甚至也不怎么流露出道法的痕迹,着实让人有些难办。 “怪不得紫虚真人都没办法揪出你来。”眼下,躲在屋子里一刻不停换着气的我,浑身有些酸软,委实之前紫虚真人的手段太狠,但凡我要是个普通人,恐怕这一下就交待在这儿了。 摸了摸手里的瓶子,里面药丸早被他吃空,身上又无符箓傍身,此处离城门还有一里多的路程,就算到了城门,能不能出去还得两说。能整出这么大阵仗,要说城门没点防守,鬼也不信啊。 看样子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我轻轻摸索着手中的毛笔,大鲤细润的肌理如丝丝缕缕缠绕在我掌心,一点一点修复和填补体内空缺的精气神。 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一阵莫名的心慌,周遭瞬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视野所及之处,荧绿色的光斑充斥在四周。这些光斑微微扩张又缓缓缩小,仿佛是无数虫子在呼吸。与之而来的便是那种冷到骨子里的寒,仿若一瞬间,置身回到了那所院落里。 判所降临了! 随着整座整座城池被荧绿色的光斑覆盖,预示着这片土地短暂的成为了幽冥界的领域。 无数多的黑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城中各处。那些穿着黑衣,手拿刀叉剑戟,身上背着拘魂索链,长着青面獠牙的黑影便是阴司鬼差了。 黎正心松了口气,他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准备去向一个鬼差搭话的时候,就听得身旁文恭明喊道“不对劲,阴司鬼差向来只抓厉鬼凶鬼,活人即便罪劣深重也断不会出手。这帮鬼差出现,一个个拿刀剑斧戟对着人灵台三寸就劈,肯定不是为了拘魂。” 文恭明一席话,把几个相依靠的道士给惊醒。但见一个鬼差拿着把鬼头刀,朝着一个被青焰迷了心窍的道士脑瓜上那么一砍,顿时,那道士脑袋滚落在地,不见鲜血,但见得体内魂魄被这一刀一分为二,还未听见惨叫,便又挨了一刀,烟消云散。 “鬼差杀人!”所有人心中大颤,紧接着,就见几个戴高帽手持哭丧棒的鬼差缓缓朝他们围了过来。 黎正心忍着心下的惊惧,他率先开口道“在下黎正心,乃神皇派玉史宫门下首席大弟子,诸位道友来此协助实是感激,还望知会上…” 这话还没说完,那几个鬼差手中黑链一牵,一张大网就被几人拉了出来,朝着黎正心五人就是一围。 文恭明率先动手,他手中捏有一散铜钱,本来是想以傀儡术摆阵法迎拒失魂道士们的。可现在,面对数名高阶鬼差的围攻,若是不先出手,等人再多些,怕是再没机会逃脱。 那铜钱朝天一撒,文恭明手指上鲜血溢出,他凌空画起符来。 身旁有那反应快的道士也是在文恭明出手的同时跟着薅了一撮头发下来。来不及吃疼,慌忙在手里编织着,同时又有两人结阵拒敌。 黎正心也知道,对方就是奔着灭口来的,顾不得多想,只能抄起法器,口中念诵着驱鬼咒。 几位道士的联手不是没有成效的,虽然被成群疯魔了的道士围攻,但好在境界差距过大。散仙之间品级之差便常被人拿来调侃,虽然品不品的也没专人测量,但品阶越高便意味着自身实力道术的高妙。 这五位道士联手之势,还真有种鬼神不侵的气度。 “都让开!”一个老气横秋的嗓音响起,周围鬼差纷纷避让。 就见一浑身漆黑,身着官衣,头顶黑帽,帽檐上一只大红牡丹,显得霸气十足。 黎正心瞳孔微缩,他眼看着来人大步走来,嘴角抽动,刚欲出口,便见那黑衣大汉手中大刀一出,哗的一声,一道剑气劈来。 原本铜钱悬浮在空中形成一个半径三丈的大圆,而后就这一刀之下,挡在前面的铜钱纷纷崩碎,一道道黄符法器皆毁在这一刀的威势里。 一位道士不巧落在那一刀的范围里,躲闪不及,一只手臂被当空劈下,鲜血迸射惨烈无比。 文恭明手捻一把小扇,他猛地朝心脏一锤,一口血水喷到扇面,顿时黑气直冒,扇面出现一道奇异猛兽。 同时间,那用头发编织小人的道士也是一锤胸口,心头血喷在小人身上,小人卡吧卡吧一阵响动,而后动了起来。 大汉不为所动,身后披着的铁链拖在地板上,随着他往前走动,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黎正心目眦欲裂,他怒道“范无救!你此行所为当真不怕天道降罪?” 那大汉呦了一声,停了下来,抬眼,目光如鹰盯着出口的黎正心,他脸上有些玩味道“认识你家八爷?” 不待他说完,文恭明和那执小人的道士一同出手。但见一猛兽恶鬼呼啸着冲向面前黑衣大汉。 被识破身份的汉子也不恼怒,反手一刀便是剁下那猛兽头颅,又探出一只手来,揪着那大鬼的脖子,狠狠的给摁在地上。 那汉子把刀插在恶鬼脑袋上,又慢慢拔了出来,那恶鬼顿时消散在原地。 众人,只有那先前手被砍断的道士还在原地哀嚎,其余人都纷纷噤声了。 黎正心愣愣看着这一幕已然丧失了斗志,嘴中喃喃道“怎么,地府会和黑莲勾结…” 唯有文恭明嘴角流着血,手持一张雷符,他冲向那巨大的身影,眼中满是决绝。 城中某处,我还未反应过来,便瞧见胧月的身影如梦幻泡影朝我扑来。 荧绿色的光斑下,那抹代表她的残影却好似一抹流光尤其是在这鬼域之中,让人有种鬼怪异志里的妖娆鬼姬的错觉。 我晃了晃脑袋,挥起拐杖往身后的墙上一砸。砰的一声巨响,我翻过破洞往外狂奔。 也就在出去的那一瞬间,面前被一张大网给网住。 胧月的脸就贴着那网边,一眨不眨的笑望着我我被她吊在空中,仍由她摆布,她手指掐着一点小火苗,直直的往我心口上戳。 我被她戳中心房,一瞬间脑海里记忆翻涌着浪潮,又好似狂风暴雨里,我乘着一叶小舟,只身一人落在那江河湖泊中。 遗憾的是幻境似乎已经对我不起作用了。 在经历了麋鹿日常对我的骚扰,以及无数多梦境里体会过的轮回转世。胧月施展的幻术实际上并没有过多的影响到我。 只不过,看着她近在咫尺且眼神迷幻朦胧的样子,我似乎又回忆起前世记忆里遇见的那个女孩。 想来也是好笑,无论是王生还是祖师爷,是韩姓圣人亦或是某个不知名的小子。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生本该销声匿迹却最后在我这里悄悄交织成一张大网。 而我随着网渐渐铺开,仍由那一根根线串联起的人将我牢牢绑在上面派。 很多时候,麋鹿口中的娘娘,和我眼里的她都像是存在于记忆力里,但又总是和某个人对不上。她们不断的重合却又分离正如眼前胧月面纱下那张不断变换却总没有一张能完完全全定格下来的脸一样。 我总想起那天,在浮云山大雪之下和李天一的对话。 那家伙拄着把剑,气宇不凡但眉眼间总有股欠揍的调笑意味。他就蹲在我身边,拿着那壶酒,摇了又晃,晃了又摇的在那玩着。 我不耐烦的问他“你有完没完?” 李天一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却不是看我,而是看着酒壶道“这好好一壶酒,你浪费了一大半,我看着都心疼。” 我懒得理会,而是郑重道“这可都是你惹出来的,你得想办法摆平。” 李天一悠悠然的喝了一口,他看着我,笑盈盈道“也不是我惹的,要怪还得怪他。”说着,朝地上那被我一道雷霆劈两半的雕像一指。 我看着那摔地上,脸都碎烂了的雕像,没好气道“那喊他出来!” 李天一却是一摇头,他指了指天上道“人家现在不得空,再说了,你要麻烦他,指不定人家嫌你麻烦顺手给你解决了。” 我一听就不乐意了,心说他娘的,这老瘪犊子,让我们来擦屁股。 可是心里想归想,万一骂出来真被他听见给咱降一道天雷,这也不好。于是我忍住,道“那现在怎么办,她马上就要来了,总不能让我去送死吧。” 听到这话,这位昔日的道教第一天才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要不,我去和她谈谈。” 我本想答应,但见他神色寂寥,突然有那么一瞬间我有些同情他道“你这是想见还是不想见啊?” 李天一大概没料到我会问他这个,犹豫着,他却说“总之,你想好了,我可以帮你断掉所有的前尘往事,往后你不必再受以前的约束。但相应的,我和历任积攒下来的功德你也享受不到半分好处。也就是说,再往后出了什么事都得是你自己来扛,我们不会插手。” 我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李天一没在多说什么,而是拍了我肩膀一下。 雪,顺着灰茫茫的天际,从川流不息的天穹一直落在了我的眼底里。 一滴滚烫的热泪从心底里流淌出来,女子撑着伞,站在我的身前。 现实中,胧月的脸靠的越发的近,面纱下,她的唇角吐着些丝青烟,双颊翘红,嘴唇如若羊脂,粉嫩的掐指可破。 这位最善以蛊惑人心的女子,曾经也是作为一介凡人而流离人间,她曾进入无边地狱,在饱受折磨的世界里探知到了一个真相。前世今生,她都在等一个人,一个能真正救她于水火之中的人。 黑莲是救了她,但他不是胧月要等的那位。但今日于城门口的随意一撇,就好似命理常说的因缘,她瞧着那愣头愣脑的小子站在空旷的大街上,像极了曾在梦里遇见过的那一幕。 茫茫大的飞雪里,那个孤身一人,救她于危难之际的寂寥身影。 一瞬间的心思激荡,起伏间,胧月好像自己个入了梦。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和面前之人的今生今世,看见那身大红喜衣,看见自己能真正摆脱一切,毫无顾忌的活成自己。 胧月望着眼前男子,只要最终将她调制好的唇间蜜喂进那人嘴里,心蛊立即发作,这一世他都无法离开。想到这儿,胧月便心情大好。眉眼间更是升腾起一层雾气,朦胧间青紫二色的火焰隐隐跳动。 而就在胧月心醉神迷之际,我双手往前一伸,将她拥入怀中。 胧月在错愕间也没有反抗,只是身子有些僵硬。我在抱住她的同时,口中默默念叨着“日出东方、赫赫大光、灵神卫我、庆门立章……” 咒语是七星束身咒,而胧月短时间内并没有挣扎,这反而让我有些意外。 随着最后一声咒语落下,我起身的同时,就见胧月目光死死盯着我,身子半点也动弹不得。 此时看着她,我显得有些尴尬,一方面是刚刚我能感受到她气息紊乱心绪不宁,一方面也是因为计划能实施的如此顺利而感到意外。 外面鬼差们的事情我显然是不曾知晓。 只是此刻,站在破洞外面,望着无尽荧光组成的疆域,心想这鬼域竟然是这番场景,啧啧称奇的同时心里始终堤防着那胧月的动势。 能将紫虚真人变成傀儡的胧月坛坛主,实力想必不可能弱于他,而自己和那还没有完全被胧月控制住的紫虚真人动手都得使出全部看家本领来,现在更不可能大意。 只不过一般这个时候,制住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断手断脚,但刚刚发生的事情以及他对胧月也说不上来讨厌,甚至他这个没怎么喝女人打过交道的人来说,要是没有事先那些糟糕的境遇,这种事情再发生一次又能怎样呢? 沉默了好一会儿,在身旁有不少阴风赶来,我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鬼差马上就到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就说吧,不过放你走是不可能的。”我对着胧月说道。尽管这七星束身咒困不了她多久,但短时间内想要挣脱也无疑是痴人说梦。 胧月只冷冷看着我,不发一言。 随着阴差到场,我正打算说两句,就见两黑影手上拿着两把大刀朝我脖子上砍。 我顿时往后退了退,还没等我站稳,那原先靠过来的一个鬼差堵住我后路,一道寒芒在我背后炸开。 在后退之际,躲闪不及就势往地上那么一躺,而后,胸口的大鲤飞出,朝着那站我背后偷袭的鬼差就是一扑。 我没来得及思考鬼差的突然出手,就见越来越多的黑影朝这边汇聚。 一击之下未能得手,反而有蛟龙凭空出现,那鬼差也明显愣住了。接着就见那大蛟撕咬之下,黑烟窜起,而后,鬼差化作烟雾四散掉。 大鲤一击之威甚是出奇,以至于这位昔日江河里的霸主,胸中也突发豪意,它仰天长啸,一阵龙吟。天空中激荡开层层涟漪,就连周围的绿色荧光也随着这一声,自内而外的如水花溅射开。 我一巴掌敲在大鲤脑袋上,同时将它收了回来。 “真是要被你给气死,还嫌来的人不够多。”一时没忍住,心说在哪捡回来这么个傻子。可眼下也顾不上许多了。 朝那胧月的方向看去,也就是这下意识的一眼,心中暗骂一声“妇人之仁”接着嘴里快速念叨了几声,一个解字出口,胧月身上的禁制顿时消失。 不待胧月发问,我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身旁无数多的黑影汇聚而来,其中还有一道强悍无匹。 一路跑来,眼中看到的景象皆是让我震颤不已。 地府为什么会滥杀无辜? 这一想法在我脑子宛若晴天霹雳,那一具具死尸,显然不是斗法所伤。 需知,地府向来不掺和人间事务,而作为天庭封正的冥司,是公平公正,惩恶扬善的代表。 “想活命就跟我来。”胧月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与此同时,一道劲风袭来。 一个身穿黑色官补的大汉大步流星的走来,腰间一把鬼头大刀,背后拖着根大黑链子,身上气势霸气无匹,端的是一副活阎罗的模样。 被这位目光锁定的同时,我浑身都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那汉子低喝了一声“哪里跑!” 我便感觉身子一僵,再然后,就见一团青烟升起包裹住我全身。 “别出声”胧月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与此同时在我头顶,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声,那像是一千头牛在嘶鸣,一万匹马在奔腾,以至于我差点没守住心神。 不过这种情况没持续多久,再听到胧月的声音时,她已经把我放了出来。 我看着站在面前的她,最终还是决定“不逃了”我往地上那么一坐,一副你爱咋咋地的模样。 倒是胧月有些意外,她也蹲下来,一副好奇的模样道“怎么?舍不得奴家?” 我看也没看她,而是闭着眼睛,大口喘着气,道“你们这和地府还有关系,我玩不过你们,要打要杀随意。” 听到我这样一说,胧月意外的哦了一声,她伸出一根手指,在我身上轻轻划着,一边说“就不怕我让他们用酷刑,先从你这里拉一刀,然后切开心肝看看里面是好还是坏?” 我有些受不了这个女人,拿手把她手指拍开,不耐烦道“别闹,痒。” 胧月哼哼了两声,也不多说,而是用一种好奇的眼光,打量我道“你就不好奇?” “好奇又怎么样?问你和地府达成什么交易?问了我还能走吗?”我没好气的说道。 胧月托着下巴,一脸温柔的看着我,她道“你还想走?” 我嗯了一声,睁开眼看她道“既然救了我,自然也会放了我,对也不对?” 胧月眯起眼睛,我知道,女人一旦做出这种表情,估摸着下一句就是“我偏不” 可胧月似乎和其他女人不太一样,她看着我,只是轻声道“要是官人想走,奴家自是不会阻拦。” 面对她的话,我很意外,但看见她眼睛的那一刻,又仿佛没有那么的意外。 良久,我才缓缓道“我还得带一个人走。” 胧月毫不犹豫的嗯了一声。 “张福生,就是院子里和我一起并肩作战的那个?你没害他吧?” 胧月想了想,她摇摇头道“打晕过去后就没怎么了,你想要那就带走好了。” 我点点头,而后起身。 胧月依旧蹲着,只是我没看她,她也在盯着地面。 “胧月,真的是你的名字吗?” 也许是没想到我问问她的名字,就见她笑着,站起身来,将手上一串红绳解下,继而又自顾自的系到我的手腕上,她小声道“奴家姓姬,名胧月。官人,莫要忘了奴家姓名。” 姬胧月笑意温婉,似乎全然没有一丝防备。我看着手腕上的那串红绳,没多说什么,转身朝着城外跑去。 而不久之后,城外蹲着的我,果真看见张福生从门里走了出来。 被紫灼青焰俯身的张福生,在操控下一直往城外走去。 我则在后面小心跟着,等张福生走到城外小树林里时,那火又自己飘了出来,继而消失于空中。 胧月还好没有骗我。 我在上前抱起张福生就要往外跑去时,看着不断咯血的他,心中忍不住有些焦急,不由得埋怨道“这出手也太重了吧!但愿能救的回来。” 一直跑了有十多里地,我把张福生放在地上,先给他渡了口气保住性命,继而开始将他身上衣物脱掉,开始一寸寸寻找破损的地方。 张福生伤的实在是太重了,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骨头是好的。 我这边一块块拼着,怀里大鲤顺着我的指示去找药材来。大约过了一天一夜,一直高烧不退的张福生已经能自己喘气了。 这段时间里,光是渡气就几乎把我给榨干了两三回。好在大鲤与我本命同枝,我能直接借用它的气来续上。也得亏张福生一直是昏迷不醒,不然光是接骨就能给他疼死十次。 听着福生的呼吸声,我也由衷的叹了口气。坐在一栋临时搭建的简易房屋里,身旁升起的火苗噼里啪啦响做一片。 最后几天我还不能睡去,张福生能不能脱离危险就看这几天了。 我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于是调整成打坐的姿势开始练习起吐纳功法来。 诸事惑 阴风细雨中,往日里飘摇着的长幡被浸湿后萎靡不振的搭在旗杆上,像是只垂垂老矣的壁虎。 天顶那颗大树继续生长着,如今已经盖满整座城池,如一顶大伞,将一切遮盖在树荫下。 府邸中,一身黑衣的汉子坐在主座上,他身旁的副座则坐着个一身白衣,身子瘦弱,脸色也苍白,一副病怏怏模样的儒生。 一众拿着哭丧棒的阴差战列两旁,府衙外,身披红装的胧月缓步走进门内。 只是,在入门之前,有鬼差道“老爷面前,得显出真面目。” 面对好心提醒的鬼差,女子只是莞尔一笑,她手按在面纱上,似乎想到了什么,继而小声说道“奴家脸有丑疾,还望老爷赎罪。” 说着,便也不犹豫,一把将那薄纱扯掉。 轻薄的面纱被揭露的那一刻,一阵寒风掠过。女子右半边脸上斑痕沟壑,像是被人拿刀一笔一笔的划过,好似稚童用树杈在泥地里乱划,残忍异常。 面对如此恐怖怪异的一幕,几位鬼差脸色如常,甚至连多看一眼也没有,只是往前走着。 来到正殿前,那出手的黑衣汉子打眼瞧了瞧女子,嘴里啧啧道“难怪你这娃娃总拿着块布遮脸。” 胧月只是笑意盈盈的行礼道“拜见七爷,八爷。” 白衣男子点了点头,他面无表情道“直接开始吧。” 胧月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块翡翠玉阙,朝地上一淬。 玉石四溅的同时,一团浓墨的影子也飘散而出。 白衣男子目光如炬的盯着,黑衣男子抱着个胳膊正襟危坐,显然二人正是为此而来。 站在城墙下,望着那高耸石壁,默默叹了口气的我,有些懊恼。 为什么没有直接拒绝那小子的要求,这再进城去拿回他师傅的遗体这种话,他也能说的出口。 可能是上辈子欠他的,我万分不情愿的情况下还是回过头来,重新审视着这座化为鬼域的城池。 料想,这一时半会不一定完工,也许胧月还没走,也许城里还有其他幸存者之类的。 蹲在地上,细细思索的我,其实一直在想,胧月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潜入到城里,而且神不知鬼不觉的种出那么大一颗树来的。 我看着天上那漂浮着的巨树,根系粗短根本触及不到地面,便是屋顶也碰不到。顺着二者空着的间隙,我陷入沉思。 无根木,这种东西太离谱了。世间万物皆是依靠土地生根发芽,厚泽万物。若非神木,怎么可能凭空生长。 “神木?”我盯着那巨树看了半天,就在这当口,一朵青紫火焰悠悠然飘下落在屋檐,然而就在这时我看见一缕青烟从先前落下火焰的地方升上了当空。 那青烟极为稀薄,风一吹便散,但上升的方向又着实是朝着大树。烟雾虽薄,但上升的方向总归不会有太大改变,若是此树是以火焰为根,青烟为脉或许能解释的通。 但就算知道是怎么一种生长的方式,也解释不了它是如何被种上去的。 此刻,我脑海里不断的思索,想到张福生和我说话的种种,联想到原先遇见的那个道士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回忆起我在屋檐上看到的棋盘位置,生门一边是位于街道中的巽位。 巽位木卦,我将左手拇指食指捏在一起,而后开始第一次的指诀定挂。 老实说,起卦这方面我是真没研究过,山医命卜相也没个人仔细教过,大部分都是自学。跟着看看书,后来随师姐学过一阵子。 随着口诀的最后一声落下,我盯着左手无名指上指节的坤位,陷入了思考。 还是土! 也就是,最终还是回到了那火焰或者说是青烟的问题上了。 只是这种结果对我而言还是有近乎于无。要能理解这种算出来的东西,就需要看懂外应。 外应,把这两个字拆开。外,是外面的意思,是指卦象、盘符、之外的东西,一般是指人世间的你若能看到的感知所有东西。应,是对应的意思,是指,外面的物象对应什么样的卦象或者盘符。 合在一起就是指世间万物对应的卦象或者盘符,这个是卜算一法中最吃经验,也是最难的。 叹了口气的我,又把目光放回到了城墙之上,寻思着,要不还是找胧月试试。 殿内,气氛一度十分凝重。 黑衣服的大汉正招呼手下,看样子是打算亲自带队。而白衣服的儒生则面无表情,他朝站立良久的胧月招了招手,道“说的都已经很详细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说着他两眼看向眼前女子,露出一副不解的神色道“生死簿上无仙凡,但也有些例外。比如,你为何不在其上?” 胧月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她愣了下,随即回过味来,但那白衣服的儒生却没有再多说,只是起身。站在门口已经吩咐妥当,此刻有些迫不及待的黑衣大汉见白衣起身,忙道“都安排妥当了,咱们马上动身。” 白衣儒生点点头,手上一翻,一块纱布赫然出现在掌心。 他朝胧月递了过去,道“冒昧了。” 胧月也不客气,朝着白衣儒生莞尔一笑,接过面纱往脸上戴去。 城内,所有阴差皆是散去,那诺大的巨树也开始崩塌。 城中阴气退散,天空复又清明。 好不容易进来的我,瞧着眼前一幕,委实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大街上空无一人,没有阴差和道士,城内也没有丝毫打斗过的痕迹。 就在这一片安静中,突然,我听到一声呼噜声。 我朝脚下的屋顶,俯身下去,侧着耳朵听。 那呼噜声又起,而且还很有节奏。 心中想着,该不会是错觉,随即开启神识,扫查着四周,竟然发现屋子里全是活人的气息。 有的悠长,有的急促,但无一例外都是人的气在活动。 我翻下屋檐,朝一户人家径直闯了进去,谁料惊醒了人家。 在面对眼前男人的质问,我的大脑却有些停转。 气息很足,也没有虚弱,甚至连一丝受了阴风洗涤的不适也没有。 我冲出屋子,渐渐感受到更多人醒来,而抬头看了眼天空,阳光渐渐要升起,此刻是将至天明。 行走在热闹的街头,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俗世里的情感。有被店家宰了叫嚣着的小伙,有那三两妇人为了根菜互相挖苦爆料的。街头,孩子们穿梭在人群里,嬉皮中,有那手拿糖串的摔了一跤,糖果碎在泥地里,孩子脸皱成个八字,眉头一颤一颤,仿佛下一秒就得嚎啕大哭。 这一切都太过真实,但也衬托的前不久的生死越发的虚幻。 我站在一家卖早点的小铺前,面对一笼包子,陷入了思考。 “诶,你说这府衙将军他…”我试图去找人搭话,看看到底有没有人意识到自己和之前有什么不同。 “将军?将军怎么了?”一个小哥满脸疑惑的回头看向我。 “将军的病…这得有人来治吧,那那些道士啊,人呢?怎么一个都没见着了?”我装作不经意间的追问,那小哥摇摇头,似乎看到我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他好生安慰道“兄弟,看你这一身道袍打扮,看样子是也打算去府衙里试试运气的。我告诉你,晚了。将军的病,前几天好了。你呀,来晚一步咯。” 小哥说着还拍了拍我肩膀,我只是默不作声。在离了那摊位,独自一人去府衙的位置。我打算先从事情的中心点开始调查。 这个世界上,存在很多能人异士,其中不乏有会幻术之类的。 但,经历过多重梦境轮回以及麋鹿的幻境。我自认为,自己对于幻术的分辨力还是很高的。 可眼下,这诸多事宜,要是不用中了幻术一词,还真无法轻易解释。 府衙门口,已经有士卒在那站岗了。和寻常府邸门口的布置并无区别,若非我先前来过定要觉得是我自己眼花糊涂了。 我站在不远处,透过神识观测到,里外除了明哨之外,还有几处暗哨,位置大都把府衙封死了,绝无偷溜进去的可能。 对府衙用道术,这种事情一直在我考虑之外。 道术一途,其中多以正阳之气为引。而府衙处,且不说是正气最多而且其中煞气也重,天然就是一处小结界,道术在其中很受影响。 这也是,在府衙里,很少有人会做法阵,更多的也只是调整风水这些。 更要命的是府衙门上挂着的门神以及门口蹲着的石狮,怕不是一照面,就得现出法身来。 从上面走的话,又会被那几只狻猊盯上。学道也就这点不好,但凡有点道术就能激活这些镇宅兽。 硬闯是不行了。 我盯着旁边的一个打瞌睡的门卫,心中想到,那蒙混进去试试咯。 府衙门口,两个士卒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这大白天的站岗就这点不好,不好偷懒。 早先有个新来的,大早上蹲门口睡着了,被督察看见,直接围着城,跑了三圈,据说跑下来,腿都肿的老大。 而聪明点的,都懂得跑旁边亭里歇会儿,要有人来查,只说去茅房了,便也相安无事。 这不,起了大早的门卫甲,张大了嘴巴,他实在有些熬不住了,便请辞去旁边歇会儿。 大约过了半柱香,乙打着哈欠,看着甲晃荡着步子走了过来,随交接道“你这睡不着啊?也好,让我去歇歇,昨晚也不知怎的,困的要命,一晃就睡过去了,连我家那母老虎打呼都听不见。” 甲也不做声,只是在乙路过时,拿手揉了揉脸,似乎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就在乙消失在路上之后,穿着甲的衣服的我来到门口。 先看了看两旁的石狮子,又瞅了眼门上刻着的门神。 果然,都是守规矩的,正好井水不犯河水。 我对着门神恭敬的行了一礼,而后念起了请神咒来。 不消片刻,门上两尊门神落地,其中一位大喝一声“尔等何人?” 我报上自己的出身,这才开口说道“小道来此,特问尊神一件事。前些日子袁城有将军犯事,故而在此开判所,然今日判所离除,城中却无半分变故,特来询问尊神是否知情。” 此番话,让两位门神也一愣。 他们彼此相视一眼,道“不曾听闻。” 我眼神微微眯了眯,心说不对劲,很不对劲啊!念起送神咒后,随着二位门神消失,我这心里越发有些后怕。 这府邸,看样子也没必要进去了。 望着大门,我将头盔按了按,心下想到“大鲤此刻在张福生身边替我照顾着他,而城中一事,显然是地府的手笔,不然以黑莲的手段,能在不影响满城人的情况下布下如此大局,这手段着实是有点离谱了。” “这里面水太深,不是我能趟的了的。”我暗自琢磨着。想起麋鹿总和鸦师爷说起天下大乱,可实际上,人间只有西北那一片有传在进行战争。 而妖族在人间的活动也仅仅是妖星降世那几年,后来被道教镇压下去不少。明面上妖族破坏合约,可那仅仅是一些低修为的。妖族中至少没有妖帅级别的明着发出声明来,所以诸天之盟还是有效的。 至于说,什么魔教,黑莲之流,算起来,可能最多也就是个一流大宗门这种势力,而道教中,只要神皇派和玄门还在,那么注定只能是邪不压正。 至于东海遗族和南海的散仙会盟,一直是游离在人世之外的。 然而此番,地府暗地里做出这事来已经很不寻常,可一整座门派都消失,这风声他怎敢保证不传播出去? 而且,能驱使地府如此的行径是? 我深吸了口气,脑子里却只有一个词“妖星…” 先不急着走,而是回到最开始的那间屋子。 我回忆着寻平带我来时做的每一个动作,走的每一步路。但都没有问题,我顺着记忆里那棵树的根系所在,在附近开始寻找起来。 如果是普通的黑莲奸细,那么必然不敢大张旗鼓,只能偷偷摸摸的。 我望着地上,嘴里念着,“土?土…土”眼瞅着旁边道路上,寻思有可能是挖东西,需要的时间不多,也不会吸引什么注意力。 而且不能在人多的地方,那么屋舍后面巷子拐角这些… 顺着这个思路,我在附近仔仔细细的找了个遍,最终发现地上的一个洞。 蹲在那洞前面,观察了下,刚好一个巴掌大小深不见底。不像是动物打出来的,那么,这么小的洞能干什么? 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似乎我闻到了某种熟悉的味道。 意识到可能有什么不对的同时,爬下来,在洞口仔细的闻了闻,果然空气中有那么一丝淡淡的烟火气,那味道是紫灼青焰焚烧后留下来的。 联想到火焰聚起来的烟才是树的根系,那无根木也许就是从这小小洞里长出来的。 但短时间内不可能长这么大,也就是,这洞也不一定只有一个。 顺着这种想法,我在附近又找了找,然后果然不出我所料,在不到二十丈的距离,便又出现了一个洞,这次还是同样的味道。 “看来,黑莲的信徒,所做的事情便是这个。”提前布置好仪式,只需要等待启动的时机。 我拍了拍手,所有道士估计都是被地府给处理了,而紫虚真人那边不可能不察觉,但能悄无声息控制住一位道门掌教,多半是有一位内鬼,而且职位还不低。 联想起之前院子里,那个猥琐的道士,看样子就是他了。而据福生描述,胧月坛主似乎能通过火焰操控并抹除一段时间的记忆。 失忆… 想到这儿,我望着洞口,同时心里咯噔一下。 不好! 说着,身子飞也似地朝城外跑去,一路上,我脑子飞速旋转着,地府既然敢办这事,自然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纰漏。 而胧月能放他已经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轻易放走张福生,怎么想都不符合常理。 随着我来到小屋,大鲤飞回到我的身边。 看着还在昏迷的张福生,我小心上前,将他晃醒,道“福生,福生,你醒醒,你还记得我吗?还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张福生虚弱的睁开了双眼,但见他瞳孔灰白,两眼涣散,一副垂死之人的模样。看着一脸关切的我,表情有些僵硬,许久,他才道“这是…哪儿?” 至此,我心里冒出了一阵怒意。 “原来,这就是你为何如此放心的原因了。”望着床榻上又陷入昏迷的张福生,我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动。 知是祸 接连过了好几日,一直守在床榻前没怎么合过眼的我,望着篝火燃尽的灰,面无表情。期间,下过几次雨。前不久刚停的雨势,在这破旧的老屋中淌成一条小河,又顺着门前的破损流了出去。 水珠啪嗒啪嗒落在地上,屋子里昏暗一片。床榻上的张福生也一直睁着眼,只是表情比我还呆滞。 随着一声重重的呼吸声,我抖了抖袖口沾惹上的落灰,起身看向张福生。 他也望向我,只是眼中满是陌生,像是从来不曾见过我。 最坏的结果还是发生了,张福生失忆,而且比所有人的都要严重,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 虽然大概率不是失了魂这种,但我还是尝试为他叫魂,效果当然是不理想。期间我也做了其他功夫,道门中能用的上的也都一并试了一番。 考虑到他肉体凡胎,受此重伤至少要躺个一年半载。且不论我能不能陪他在这上面耗,就目前而言,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根本不可能独自存活下去。 一想到,胧月答应的那么干脆,可最终还是摆了我一道,面对这个女人,我是又气又恼。 几天的功夫,我好好思考了地府在得到妖星的信息之后会有什么谋划。 其实,这事情有个很大的疑问,那就是,黑莲和地府交易原本应该更隐秘些,何至于弄出如此大的动静。 但转念一想,若是将此当做一件投名状,让地府落下个确实的把柄在黑莲手里,到时候也不怕地府翻脸不认人。 具体的事由,在没有得到切实消息面前都显得不够有说服力。 而且,这次事件真的是和妖星有关吗? 以上都是我的个人推测,但除了这个,貌似也没什么能值得地府背叛天道了。 心底莫名升起一股烦躁,在回看了眼张福生,却见他也望向我,那一瞬间,我有些愧疚。 不说师傅兄长已是祸多吉少,单就是自己这一身重伤外加失忆,治不治的好都两说。 而我虽是前不久认识的,但相处这段时间已算莫逆,断然不该生出弃他而去的念头。 想到此处,我不由得狠狠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童盂啊童盂,你这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收拾好心情,也拟定好下一步的计划,先让张福生修养几日,之后火速前往神皇派。 地府也好,黑莲也罢,都不是我一个人能解决的。安顿好张福生,首要任务还是得找到杀死洪文武的那个凶手。 定好计划,于是乎就开始行动。 红白相间的蛟龙化身三寸长,攀附在屋檐上,双目如炬端的是不怒自威。自古以来,龙便是房檐屋脊上的守护神。 叮嘱完大鲤几句,我便匆匆动身。 很多时候,这条看起来不甚起眼的小家伙却帮我处理了不少麻烦。但我还是觉得它更像个蒙童稚子,也许是上辈子被祖师爷打懵了吧。 一想到这家伙曾经不可一世的样子,我忍不住的就有点想笑。明明也不聪明,多数时候还傻里傻气的。 恍惚间,我又想到第一次见它的时候,山上还有个等他的老道士。 悠悠岁月,匆匆而过。 远在百里之外,发生了一件怪事。 本是偏西南方为数不多的几个大城市之一的梧州,有不少人看见了阴兵借道,浩浩荡荡,长达百八十米。 很快,这件事情就传开了,寻常人至多当个可有可无的噱头听一听,但这件事落在了不少道门中人的耳中,反响可就大了。 扬州,位于江南东道与淮南道交界处,往东百十里可入东海,往西有一条宽阔水道可沿水路至达王国在西部的版图,四周多平原,更是由某位皇帝斥巨资砸了条贯通南北的大运河。 此乃文坛巨儒笔下繁华靡丽的江南重彩,由无数多商贾巨鳄构建起了一座足以影响王朝经济文化的雄关大城。 而就在这座城的不远处,无数多善男信女总在日出前便相拥着拾阶而上,哪怕是天空中飘着绵绵细雨,总有无数多慕名而来的信徒朝着拥挤的山道艰难前行。 要说这山野不高,江南这边是没什么高山的,尤其还是靠近东海岸,但这座山可不一样。 山顶之上,有一座恢宏大殿,若龙虎盘踞,气态巍峨。 殿前偌大广场,分三部分,错落十数米,由三九二十七阶相连。 常人来此,先要爬过漫长山路,再由前正门,经星、宫二门方可到大殿前最底部的长台上。 经由正门上来的,正前方摆着的便是一个浑身黝黑的香炉高有二三丈,鼎上纂有烟云又似道门法决。站在香炉前敬香,抬头便可看见大殿。 殿前牌匾刻有神皇祖庭,再其上还有块纯黑的牌匾,上有鎏金写就三个大字,真君殿。 其旁边两座偏殿,一曰日精,一曰月华。 殿前常有华服锦衣的贵人走动,迎来送往的也都是些黄紫衣冠的道人。 “楚师兄!”刚送走一位高官的家眷,此刻正闭眼小憩的楚清河闻声嗯了句。 但见个年岁不过及冠的道士小跑而来,远远施礼道“朱长老要你去行司殿见他。” 楚清河微微抬了抬眉梢,他转过身来,看着那道士,询问道“可有说明何事?” 气喘吁吁,一路跑了有两三个小山头才找到这位楚师兄的道士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道“不曾,只让你快些过去。” 要说这朱长老算是神皇派除掌教外,在门中威望是最高的了,因其主掌司礼行赏,凡是被召见的,多半是有什么好的差事或者被选中去参加奖品丰厚的历练,故又有个神皇派财神爷的称号。 但这位财神爷见人,向来是在功德殿内,这行司殿倒是头一次。 楚清河也不多想,在告谢了那道士,连忙动身去那位于主峰西北角的行司殿。 待到楚清河赶至,发现,来的人不止他一个。 诸位羽冠道士挤在这偏锋上的一处小广场上,楚清河一边和相熟的道友打着招呼,一边相互观察。 来的大多是清字辈的弟子,要知道,神皇派弟子论资排辈以恒道,上善,玄一,正清,长载来论。而至今留存最为年长的乃是善字辈的一位老人。赡养在长桓峰那边,老人活了有快两百年了,至今精气神仍是很好。新来的小道士,最小的也刚好是载字辈的,足足相隔了有两百余年。 而上一任掌教张玄真没有从一字辈的师徒师侄里选,反而挑中了算是他徒孙的王正清。 楚清河摸了摸下巴,他来到神皇派也有快三十年了,这里大部分的清字辈道士比他还要大上一轮。 而第一次见到王掌教的时候,却是惊讶于此人真如传闻般的年轻。 虽偶有耳闻,早先听到自己有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师叔,年少时便惊才绝艳,不光在门派内,便是在整个修行道,甚至是平民百姓都知道有这么号小真人。 收回神思,楚清河寻了处人少的角落,继续闭目养神。这段时间,被师傅从剑州召回后,就一直负责处理道门新晋弟子的术法课。前段时间的三月三刚过,马上就要筹备夏祭之礼。 届时,不光是平民百姓,江南道上要来不少达官显贵,便是外地的怕也是不少。 分门别类的安顿这些人,光靠礼房的那些个小道童肯定是不够,这不,又把他调来做些接引的活计。 只是这次,朱长老召来的这些人中,可大多是武职,这就不得不让人有其他的想法了。难不成,是有人要犯我神皇派? 随着大门被推开,广场上的哗然声也一并消失。 门内,两位穿着考究的老道士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 先出来的一个山羊胡老道双手负后眉头紧缩,浑身上下一股精炼之气。广场上不少人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脸色变了变。哪怕是那些在门中有不低身份的道士,也脸上带着些许揣揣。 委实是这位确实不太一样,此乃神皇派戒律长老李一灵。而他的身后,脸上不复往日何旭笑容的胖道人便是那神皇派财神爷朱长老了。 这二位长老现身之后,广场上不少人也从归元调息的状态调整到认真聆听。 先开口的是李一灵,老道人用一种直接干练的声音,道“闲话就不多讲,我先说事情。其一,明翠峰玉史宫门下黎正心道长的命灯熄灭,出事地点是江南道与岭南道接壤处。” 广场上一众哗然,黎正心道长在正字辈中虽不算天资卓绝,但一身修为也难有人与之为敌。而其性格事故,速来不喜争斗,好广交朋友,故而常年在各地寻善事善举,为神皇派积攒声望。 可就是这样一位道术高深的前辈,命灯突然熄灭委实让人有些猝不及防。 若是因故身亡,死后,魂魄自然会回到命灯所在处。但场上无人出口询问,因为,既然李一灵长老在此说出这件事情,那么很显然,黎正心道长的魂魄并没有回来,而对方的手段远在黎道长之上。 “其二,便是紫府道宗掌门亲传皆无故消失,而黎正心道长最后传来的消息也是说是去紫府道宗。”李一灵说出的这第二句话,便让很多人心下有了琢磨。 广场人开始有人窃窃私语。不乏有见识广的,对于紫府道宗甚至还有些是由过交情,故而一边给旁人解惑,一边也是在唏嘘,难道这紫府道宗和黎正心的身死有莫大联系。 这时,有人问道“长老,何不用出占星阵,去寻黎正心师叔的前因。” 一直在旁边没有开口的朱长老站出来,他嗓音柔和,但却极有穿透力,他用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以上这些都是占星阵推算之后的结果。还有一个,可能是有关的线索,便是紫府道宗的大弟子,张福生仍存活着,目前所在,应该是江南南道附近。所以…” 朱长老加重了语气,他用一种很沉稳且严肃的声音说道“诸位的任务,便是找到黎正心道长的死因或者相关线索。” 随着李朱二人和盘托出,楚清河也不由得深吸了口气。 神皇派一位正字辈的道士的非正常陨落以及整座宗门上下精锐折损,是魔人?妖族?还是邪教的一次算计… 楚清河皱着眉头思索的同时,李一灵说了最后一点,他看着所有人,语气很严肃,也伴随着一丝无奈,道“在此次行动中务必要保护好自己,你们是我神皇派最中坚的力量,未来,人间的和平是要靠你们去捍卫!” 李一灵的话有些好像带有某种深意。所有人朝着二位长老行抱拳礼,长老们也回礼。 这场无太多人知晓的会议便就此结束。 在神皇派乃至整个江南道都在热闹着准备过夏日大祭的时候,一共有三十四人,从神皇派出发,向着西南方向悄然前进。 大殿内,站在一众牌位前,低头思索的年轻道士双手负后,他的身后,一座蔚蓝色的光团笼罩了大半个屋子,其上斑斑点点,每一个对应着的便是一颗星辰。 随着屋子拐角处,一个老人的咳嗦,那座缓缓移动,宛若一个巨大梦幻光影的星阵转动的速度才稍微快上一些。 而年轻道士只是看着那牌位上已经消失的荧光,他喃喃道“应当是拘魂的法门,可能拘住数位法术高深的修士,此间应当也没有几人。” 身后,那如梦幻影的星阵再一次慢了下来。那操作星阵的老人手上动笔如飞,他双目翻白,额头上冷汗直冒,但若不是身上那股精气神尚算完好,只怕年轻道士早就出手了。 随着老人笔墨如飞,很快,那张纸的内容传到年轻道士面前。 那道士顺着老人潦草的笔画,一字一句的翻译解释。 时间很快过去了,随着两页纸被年轻道士放在桌子上,这才悠悠的听到老人的声音。 “没办法继续往下看了,除非能找到新的线索。”老人的话语中带有一丝疲惫。 “辛苦师公了。”年轻道士朝老人行礼。 那半跪在地上,模样看上去有些邋遢的老人摆了摆手,他脸上的疲惫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关切,他道“此事已近乎天机,再往下去,只怕要招来祸端。” 年轻道士走上前去,他扶起老人,替他拍了拍身上的衣服,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他语气没有太多的起伏,反而有种让人信服的力度,他道“时值动荡之际,诸多想要以此明里暗里寻事的必然不会少,但正如我派立教之根本,严律法,正浩气。吾辈需以己身捍卫正道,虽百死其犹未悔。” 老人没有说什么,而是拍了拍年轻道士的肩膀。正如上一任掌教,在卸任之后,也是拍了拍这位年轻后生的肩膀,一样。 江城夜宴 阔别人间四月天后,便隐约得见暑气。 江南暑气尤为严重,在正式进入到夏季之后更是有一段绵长的雨季。每逢梅雨时节,江南东道常刮起一股股摧山拔楼的飓风,南岸则洪水涛涛淹没几许人家,但江南中部或西南却是垂柳含烟薄雾纱的景象。 因此,江南好,但也有些人觉得没什么好的,一到这时节光是吸口气中都能解渴。 从岭南翻过一座连贯东西的天然山脉,便可进入江南道南部的一处要地,江城。 到了江城,基本就离神皇派不远了。 与其他行省不同,江南陆路水路极为发达,宽大的平原可以仍由马匹驰骋,丰富且充裕的水系也是行商货运的重要渠道。更为主要的是,在江南,每个地级城市都配有专门的道教所,而在那里,除了能补充所需的符箓法器之外,也是能最快联系上神皇派的好去处。 山道崎岖,一辆牛车载着三人,艰难行进在小路上。 车旁架着个遮盖,上头的破布一看就有些年头。牛车上躺着两个年轻人,一个身形健硕,一个弱不禁风。 赶车的倒是个面相老实巴交的黑汉子,在赶山的路上碰到个黄皮铜骨吊睛眼的大猫,吓得那跟着自己好些年的老牛直接挣开了绳子,撒丫子就往林子里跑。 一车东西就不说了,汉子手里攥着把柴刀,对着那大猫故作凶狠的比划着,心下也虚的紧。 好在那大猫目标好像只是那头受了惊的老牛,看了汉子两眼,后退着朝那老牛的位置挪了过去。 等到大猫蹿进树丛,良久,汉子这才一屁股坐地上,脸上,身上都已是大汗淋漓。 只是少了老牛,坐在石头上看着地上好些从山里挖的些杂七杂八的如今散落一地的汉子,竟是没出息的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山道上,有人远远的喊道“喂,这是你的牛吗?” 汉子寻声抬起了头,就在道路的尽头。原先走散的那头老黑牛正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 老黑牛身上坐着个瘦高道士,而前面,一个壮硕的男人正牵着牛向他走来。 …… “一盂道长,前面再走个七八里路就是方家坞,过了方家坞往后面就到我家了。今天的事还真是亏的有你啊!今晚可得好好招待一下。”黑汉子说着,也因为是快到家了,脸上喜不自胜。 我笑了笑,随便搭了两句,而后问道“詹大哥,江城离这远吗?” “江城啊,远,要是走那还得有个几十里路呢。你们去江城啊?”黑汉子回过头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躺着表情木讷的张福生,他叹了口气道“江城里面有个叫贾神医的,医术很高明,不少有人钱的老爷都找他看呢。” “贾神医……”这个称呼,总有种让人忍俊不禁的违和感。 “而且,这几天正好是薛家娶亲,整个江城热闹非凡,道长此时过去,正是好时候。”黑汉子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我闲聊着,说起他土生土长的家乡来就没个完。 我望着北方,有些若有所思。 …… 从城门往里走,过了条宽马路便是人多热闹的地方。 流光燕影间,都市的一角落在灯烛星火中,随着一枝爆竹声响,呲啦一下照亮穹顶。 货郎的叫喊声随着马蹄阵阵远去,女子们提着流行许久的黄纸灯笼,手挽着手一齐走在河边小道上。那里也聚拢着一堆卖胭脂小彩的摊贩。 黑漆漆的河面上倒映着流光溢彩,有个赤条条的汉子似游鱼一般,在两岸间游荡。时而做那鱼跃之势,时而沉入河底好半晌这才浮出水面。 曾有个落魄文人,落榜之后来到江城在见着了如此繁华美景之后,竟是坐在河边一边哭一直唱,由此留下了一首,江城赋。 烟雨薄雾月朦纱,夜宿临江秋心茫。曾惜古月不似今,今惜何又诉无常。 “福生,别乱动。”我一只手勾着张福生的胳膊,一只手提溜着拐杖,像个带孩子的仆人,但此时两眼和张福生一样,对着周围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因而四下张望,周围人纷纷露出鄙夷的眼神,也许这是对待乡下人特有的方式吧。 一位俏娘子捧着把扇子,身姿翩翩从我们身边走去,张福生眼尖,一眼瞧中那姑娘头上嵌着亮晶晶珠宝的钗子,伸手便要去摘。 还好我及时拦下,这才避免一场悲剧的发生。 福生被我拦下,眼睛还瞅着那姑凉的脑袋,露出让人看了就下意识握紧拳头的微笑。 我却明白这傻小子,应该只是对那姑凉头上的那钗子感兴趣,毕竟,那钗子材料特殊,用的应当是紫金檀木,不论是辟邪还是养颜都有奇效。 福生被我一把拽了回来,傻小子直愣愣的又看向我,眼中满是迷茫。 我叹了口气,跟他说“咱这进城了不能再像外面似的,不要碰到人就上去薅两下,尤其是姑娘。” 也不知道福生听懂了没有,这小子自从失忆了之后,整个人就完全不一样了,一天里,除了发呆的时候,剩下来的时间就跟个顽童一样,什么都想薅两把。 一开始他身子还没恢复好,自己动作大了一疼就老实待那不动。但也不知道是他骨骼惊奇还是吃了啥灵丹妙药,搁正常人身上那都得躺半年的伤,竟是三两天就好的差不多了。然后,他就成了我的噩梦。 望着自己搁那把两眼斗在一起,俨然一副傻子模样的福生,我又是无奈的叹息一声。继而抓着他的胳膊,往前走着。 在打听到道教所的位置之后,我便马不停蹄的拉着张福生往那赶。周遭发生的一切虽如梦似幻,但却比梦中经历过的更加真实。 在路过一座长桥前,一对璧人正携手同游,恰好与我面对面。男人身边有那乞讨的老者正伸手过去要钱,男人不耐烦放摆摆手示意老者离开,女子却是解下腰间的小袋子,从里面取出几枚铜钱递到老者手中。 老者却看见女子钱囊里银钱不少,仍是不愿走去。那男人怒了,转而对老者辱骂,要不是女子拦着,差点就动起手来。 我带着福生在一旁瞧着,眼见一个小孩跑来,显然是和那老者一起的。 男人被女子拉着,老者半躺在地上哀嚎不已,小孩则抱着男人大腿嘶吼道“不要打我爷爷!” 场面乱作一团,围观的人也越发多了起来,但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也只是围观。 最终,以男人给老者十文钱为代价,这件事被平息了。可我眼瞅着那小孩一边哭着,一边伸手摸向那女子腰间钱囊。 叹息一声,我施了个千斤扎,小孩突然手一抽搐,脸上表情一变,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扎了一下,连忙缩回了手。 在那一对璧人离开之后,福生却是拉着我往那对乞讨的爷孙走去。 老者还在埋怨小孩没能得手,但见两个汉子走来,当下警惕道“二位这是?” 福生从脖子上扯下一根绳子,绳子的一头系着一枚铜币。 就在老者错愕之下,他把那枚铜币塞到孩子的手中,转而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孩子脑袋。 那一刻,我有些动容了。犹记得福生说,他当年被师傅捡回来之前,也是这般大小,当时他在街上行乞,一连几日都没吃过什么正经食物,整个人虚弱的马上就要死掉。 就在这时,一个好心人丢给他一枚铜钱,也正是那枚铜钱,让他吃上了一口馒头,继而才有命活到遇见他师傅的那一天。 或许是刚刚那一幕触动到了福生,他从身上不知道哪儿摸出来一枚铜钱,笑着递了过去。 就在福生起身之际,悠悠听到远处有念诵声响起,一个叮铃咣啷的胖道人,背着个大大小小的行囊,两撇小胡子精致的一丝不苟。那胖道士脸上笑意盈盈,越发衬托出一股油光满面的福润。 只是,在看见那道士之后,我却有些抑制不住的大笑了起来。 那道士闻声看了过来,眼睛一亮,他抬手行了个抱拳礼,同样也是笑呵呵道“许久不见,道友倒是越发的…嗯…壮硕!” 来人正是那祈福镇里送黄角,浮云山上行逍遥的卜算方士方知有。 福生歪了歪脑袋,也跟着我们一起傻笑起来,这傻小子嘿嘿笑着,我揉了揉他脑袋,随即三步并两步,大步流星上前去到那方知有面前。 “往事历历,如今能遇上故友,果真是缘分不浅。” 方知有脸上笑意盈盈,他看了看我,伸手又在几年前同样的位置捏了捏。 我知道这小子当年肯定是知道些什么,于是诈他一诈道“别卖关子了,有什么就说什么。” 他却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脸上流露出遗憾之色,他道“小道也是侥幸,当日恰好算对了一些事,也有些没能算到。” 我知他说的是什么,但也已过去许久,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无所谓道“咱们边走边聊吧。” 方知有点点头,他这时才看向我身边的张福生,有些奇怪道“这是?” 张福生此刻愣神盯着一个小孩手上的风车,目光中流露出神往的色彩。 于是,我便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与他听。 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一所客栈内,在听完我的叙述,方知有也叹息了一声。他悠悠然吐了口气,唏嘘道“也是个可怜人。” 转而他望向我,询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处理福生道友的事呢?紫府道宗一事牵扯过大,如果让有心人知道他还活着,恐怕麻烦将不小。” 我有些犹豫,问道“神皇派也管不了?” 方知有摇了摇头,他语气有些犹豫道“管是能管,但你可能不知道,现在北境那边打的火热,而且有妖族助阵,这边不少道家势力被抽调去了那边。神皇派作为道门大宗,派了不少门中弟子过去,而且最近各地也不安生。” “妖族?”我有些惊讶。 方知有显然是知道更多,他解释道“不是隶属南方妖国的,而是北边,由煌国供奉的武皇一派手下的妖兵。” 我知道,北边过了一众沙漠荒原就到了一直有被称为蛮夷之地的煌国境内。但武皇又是什么? 我投去好奇的目光,方知有继续道“煌国不同于我们,他们供奉的武皇是一名实打实的妖王,国内也分皇帐,武皇和地司三种。皇帐自然是只属于煌国君王的势力,地司有些类似我们这边的地方藩王,但权力要更大,不过都是皇室宗亲倒也算是听话。而武皇一派则只属于那位被称为武皇帝的妖王所管。” 供奉妖王,这种事情确实是我第一次听闻。历来妖便是被冠以邪魔的名称,而道家更是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所以,我难以理解煌国供奉妖王所图为何? 不过很显然,方知有所知也不多,粗略介绍了一遍,他继续说为什么神皇派无力管地府这件事。 “一直以来武皇一派都不会直接参与到煌国对我们启国的战事里,但这次出奇的古怪。也是由此我们在开战后半年里便丢了关内,陇右。接连死了十几位将军,就连大将军所在嫡系,全皆阵亡。” 不知为何,我在听闻这些的时候,脑子里总会想到当初那个和我一起游历山水的老人。也许,他在听到这些的时候,可能会痛哭流涕吧。 收拾着情绪,我随即问道“那天庭不管吗?” 一两个妖怪作祟,天庭放任不管还情有可原,但一整个妖国一样的势力对着人间虎视眈眈,那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方知有表情严肃,他道“这才是事情的关键。” 原来,早在许久之前,就有人往上禀报了这件事,可迟迟没见着回应。 于是,便有人猜测,可能是这天上出了什么事情。 神皇派也许是知道了点什么内情,所以这才鼓动全天下的道门去守国境,同时也在布局防着南方的妖国。 关于这些,我竟然没怎么听那麋鹿和鸦师爷说起,还是这件事连我也没资格接触。 于是,方知有的消息又让我陷入了长久的思考,一时间,身旁的张福生,竟然像是烫手山芋一样,让我不住的烦起神来。 方知有也知道事关重大,也不好替我做决定,他想了想道“这些烦心事倒也急不来,不若先去看看宴会吧,你来时也应当瞧见,家家户户门前挂着红灯笼,这江城首富可是每家都发了例银,就为了这连挂三天的红灯笼。” 薛家的出手阔绰其实也并不止于此,湖上游船,戏台上到处都是在演那薛家公子与那被娶女子的故事。虽然我没怎么看,但从唱段中可知,这是段才子佳人的好戏。 我点点头,屋外,无数炮仗窜上天际,噼里啪啦一阵脆响,照应着底下千万张面孔,都一齐享受着这盛况。 阁楼上,披红装的女子正坐在镜子前,手上沾着胭脂,一点一点的往嘴唇上抹去,一边涂抹,一边哼着歌。那是一首南方的小曲,因而曲调柔怯,悠久绵长。 她身后,一位年老的嬷嬷正帮着她梳头,一边梳一边话家常。老妪是薛公子的奶妈,从服侍大夫人到喂养小少爷,再到如今给小少奶奶梳红妆。 等到老妪告退,只剩女子一个人留在屋中,她抬头,望着窗外升起的一丛丛烟火,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异样的光彩。 锦绣年华 夜空下的萃月楼,灯火通明。哪怕是几里之外都能隐约听见歌舞奏鸣之声响。 坐在主阁中,打眼便能瞅见楼下高朋满座,而此席上无不是州郡内的名家豪绅,便是城主知府也在其中。 一位年轻女俾为主座的老爷斟满一杯佳酿便小心退到后面。酒桌上,人人皆是面红耳赤,脸上挂满了笑意。酒酣之间,有个穿红衣裳的少年郎举起酒壶快步走来。 有眼尖的率先起身,似是与那少年很是熟络,他打趣道“新郎官这健步如飞,看样子新娘今晚可得叫苦不迭咯!” 在座的自是人精,话一出口还没转个一圈,众人皆是会心一笑。 那端着金壶手握玉盏的年轻人来到桌前,先是望了眼那站着开口的男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田叔,你就甭打趣我了!” 被称为田叔的几步走来,他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一脸坏笑道“小薛公子,待会儿叔给你传授几手不二法门,包管那…” 还不待那油腻的胖老头说完,位于主座上的薛老爷便开口道“今个是你大喜日子,也是咱薛家终于要有一位能担得起大任,让我也能安心把这祖宗之任转接下去的日子。这在座的都是从小看你长大的叔伯,未来你少不得要他们帮衬你一把,来,先挨个敬一杯。” 在薛老爷说完之后,那年轻人也不多说什么,给自己斟满一杯,对着最近的一位,恭谨道“魏伯父,打小您就疼我,这杯我敬您!”说着一饮而尽。 先不论那边推杯换盏,让我们目光转接到楼外,也就是萃月楼下,百步开外的街道上。 也许是因为要参加宴席,方知有竟没有穿那一身如百宝囊般的口袋大褂,只着一席便服,戴着顶圆帽,双手插袖。配合着脸上那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活像个土财主。 我拉着那又在犯傻的福生,跟在方知有身边,看着那两列侍从整齐划一排成两列守着的宽大通道,顺着灯火瞅见里面宾朋满座,而且无一不是那种锦衣华服的有钱主。 又看了眼方知有,心下没底道“这,估计也不让咱进吧。” 方知有却是不慌,他从怀里不知怎的摸出个橘子,边剥便安慰我道“放心,小道算无遗策,妥妥的。”说着递给我一半。 接过那剥好的橘子,疑惑这家伙从哪摸出来的,一边塞给福生两瓣,一边把剩下的丢自己嘴里,在咀嚼着那酸甜的嫩橘在干涸的口腔中肆意迸溅的滋味同时,也对方知有的话半信半疑。 毕竟我也算是知道这家伙的本事的,可眼下还能有什么情况能让咱进去?难不成是宴席的主人有请? 就在我还在揣摩方知有能有什么办法的时候,街道外,一辆马车驶来。 那马夫可凶恶了,见着我们仨站马路上,一点速度也没减,笔直朝我们撞开,嘴里还恶狠狠的骂道“让开让开!不想死的赶紧给老子滚!” 就连傻福生都没理他,还搁那拿手指着头上的花灯,在那数数呢。 我则斜撇了一眼,手上已经做起捏诀的架势,只要那马夫真敢撞来,我倒不介意让他飞着进楼。 唯有方知有眉头一挑,他道“你看,这不有人来带我们进去了吗。”说完,拉着我和福生就往一旁退去。 我还没摸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见那马车飞驰而过,直奔那高楼的正门而去。 “乖乖,这是闹哪样?”一时间,我也被这变故整的有些懵,却见方知有嘿嘿一笑道“今个中午远远瞧见那薛家的新郎官,抽空给他算了一卦,这才有了晚上这一出。待会儿你只管跟我进去吃喝便是。” 我听着方知有在那说着,眼睛眨也不眨的望向那去势不减的马车。 果然,不等马车靠近,门口那两排便衣轻甲的侍从率先拦在门前,不似一般的看家护院。 那驾马而来的汉子,手握有一柄蓝花紫鞘的长刀,他驾马前冲时身上衣袍亦是被掀开,露出一身明亮的甲胄,看制式不似军中所用,应该是请人打造的。 马夫一跃而起,他身姿魁梧如那山间猛虎。 周围的路人也被这一幕惊着了,可鲜有人离去,反而是围观的越来越多。 那汉子身法武功相当了得,只用刀鞘三两下便把门口那一众受过专门训练的侍从给解决了,端的是轻松干练。 而那门房见有人闯来,早早提前关了大门,但马车来不及停下,只听那马匹嘶吼一声,身后车厢便迅猛前倾,整栋楼的大门被硬生生撞开。 这时候,方知有掸了掸衣袖,他站在我面前,甚是郑重道“故友远来,招待不周,今晚这顿就当接风洗尘了,请!”说着,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望着楼内,侍从们一边护送着里面四散而逃的宾客,一边去阻挡那汉子身影,我忍不住的倒吸一口气,“这顿饭,还真是长见识了。” 身旁的福生还在那傻愣愣的盯着花灯,好像尘嚣一切都与他无关。 楼内,那持刀的汉子闯进去,一句话也不说,两只眼睛狼一样的环视了下四周,最终,他的目光绕过那大厅正中央的高台,目光笔直的望向二楼那薛家众人的方向。 被惊扰到的不只是楼下,但二楼所在除了一群见惯了各种场面的老家伙外,更是有不少被圈养的鹰犬门客。 其中就有不少在门外有躁动的时候,几个抱臂站在一旁显得有些百无聊赖的男人已经移步过去。 十几道锐利的目光锁定在他身上,但随着汉子入内,却没人第一时间动手。 脸上已经没有半分神情的薛老爷,听着楼内从热闹喜庆的喧哗声变成充斥着刺耳叫喊的喧闹,这让他丢足了脸面。 “抓活的!”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楼内十多人纷纷出手。 一旁有个喝的酩酊的家伙抬起头来,看了眼一脸局促不安的薛家少爷,他好似还不知晓现在发生了什么,抬手往前一探,摸了个酒壶,还搁那继续倒着,嘴里念叨着“小斌啊,别嫌二叔唠叨,你呀还是得多吃点,练了这么些年的武,怎么身子还是不够壮实……” 薛老爷深吸了口气,他语气歉意道“是我没做好防范措施,让这等贼子扰了诸位的兴致。念堂啊,你也去,务必尽快拿下”随着薛老爷这一声,身后阴影里,走出来一个面容铁青的男人。男人身材并不高大,甚至那一脸铁青的神色让他看起来还有些瘦小。 那被称为念堂的男人嗯了一下,随即几步一跃直接从二楼窜了下去。 其余门客都在井然有序中,被护送从另外的门走了出去。 楼下,持刀汉子以一敌多,他身法矫健,眨眼间躲过暗器无数,手里长刀尚未出鞘便已拍晕击飞了好些人,可见双方实力差距不在一个层次上。 一个方脸汉子手里也是一柄大刀,他见那人刀法了得,遂也起了比较心思,于是以家学刀法与之对战。 先前破门而入的那厮只觉得身旁这方脸家伙刀法尚可,但技巧不足,气力有余,在躲过一击侧劈后,捏着对方的刀背,讥笑道“就你这三两劲,还想玩刀?早点滚回家喝奶去吧!” 方脸汉子被他激怒正要发作,只听的手腕咔吧一声,原是那汉子夺刀太快,竟然扭着自己手腕。 也就是这个当口,二楼上猛地跃下来一人,是个面容铁青的瘦小男人。 男人还没落地,便在空中射出一排毒针,那针是从他袖口甩出去的,针身小且细长,寻常人很难发现。 夺刀之后,那闯进来的贼厮手里刀舞的呼呼作响,空中射来的毒针如鞭炮般在空中是噼里啪啦但没一根能打中目标的。 那被教训一通的方脸汉子气急败坏,在江湖上他也是有名的好手。可饶是这般,在交手不到一个照面便落了下风。而此刻出手的那位,更是薛老爷的首席门客名为吴念堂。 关于吴念堂,几乎没人知道他的过去,只知道这个人修习的武功路数很歹毒。每次出手,对方多半都会生不如死。 面对着两位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武人,这贸然闯进来的贼厮到底是什么来历? 长呼出一口气,持刀闯入的那人抖了抖手腕,随着他起身,身上那重达几十斤的链甲哗啦啦一阵响动。 周围还能站着的已经不到五人,他们离着那汉子老远,既想逃又不能逃,在那犹犹豫豫。 站在原地的汉子咧着嘴,他扯动着的嘴角上胡子拉碴显得很是粗鄙,也只有他真正停下,才有人看清他右眼眼角到耳朵那里有一条很长的伤疤,看伤口不像是刀伤。 那几十公斤重的甲胄编排在一起,像是一件会说话的雕塑,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一声来自地狱般的呼喊,那声音雀跃中透露着无法言喻的渴望,它说道“让我们玩的更刺激些,如何?”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 那野兽般的汉子目光在场上众人身上一扫,竟直接朝二楼奔去。 受到无视的方脸汉子,顿时有一股无名怒火涌了出来,而身旁那个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吴念堂只是挑了挑眉毛,似乎打定主意不在出手。 “老子会怕你不成?”那方脸汉子手腕一拧,抓着地上的一柄断刀就冲向那人背影。 呛啷一声,无数火花迸溅,先前那要上二楼的汉子大步流星,身后却又劲传来,他头也不回的只凭手中刀势而随手这么一挥。 那一瞬间,好似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刀之上崩塌倾碎,刀未至,意先发。 方脸汉子在那摧枯拉朽的一刀里感觉到了自身的渺小,也深刻认识到了自己与对方境界上的不足。 也许是汉子仍留有余地,也许是对于刀客间的惺惺相惜,汉子那一刀去势虽快,但临到末了却已经呈收刀的姿势,只是以势头喝退来者。 抓住这一线机会的是始终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吴念堂。在武学中,一口气起,方有气盛气衰才能再有气盛复衰,而眼下那厮不论收与不收这手,招式用了,气已全出正是衰时,也正是他出手的最好时机。 无数黑色的墨点如雨水般倾出,那汉子脸上真正流露出杀意,他手上长刀猛地一撇,就在吴念堂惊愕道睁大的双眼中,看见那刀身上携带着无匹的气势正朝着自己猛地劈来。 那是一道刀罡! 吴念堂避无可避,可刀罡极宽,眼瞅着要飞来削去他的脑袋,门外有一纸令符悄无声息的飞来,打偏了一点那刀罡。 即便如此,那刀势也掀去吴念堂半个胳膊,他倒在地上流血不止。 挥出那一刀的刀客并没回头,而是直接走了。 昔年南诏有刀客,以武证道,所创意气,刀罡所过皆是琳琅一片。 门口,伸着个脑袋往里小心瞅了眼,方知有却埋怨道“反正也不是什么好鸟,你何苦给咱惹这个麻烦?” 我嘿嘿一笑,也没去解释。 但身旁的福生眼里去盯着那桌上的半只烤乳猪。我看着一堆还没怎么动过的饭菜,心说我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些个好东西呀。 二楼,早已去的七七八八,早先在那汉子出现之际,薛宋斌的脸色就不太对,他嘴唇发紫,若是有人注意到他恐怕还会发觉这小子浑身战栗似在哆嗦。 “很快,这里就会有官府的人介入,那人再厉害,能抵得过一整座城的官兵?”马车里,薛老爷回看了眼宴宾客的大楼,眼里流露出狠厉的凶光。 二楼上已经空无一人,刀客在一楼耽误了太多时间,目标都已经走光,他看了眼外面被堵的水泄不通,想了想一跃而下逃去不远处的江水里。 坐在一楼的我,望了望四周,也就我和福生还有方知有躲在个犄角旮旯的角落里吃着别人剩下来的饭菜。 “别客气啊,想吃什么拿什么。”方知有从怀里掏出一堆裁剪好的布匹,一看大小正适合打包饭菜。 我一边搜刮上面的饭菜,又有些不解的问道“你既然算中这刀客来捣乱,为什么不提前告诉这薛家一声呢?” 方知有左手捏着只鸡爪在那啃右手则有条不紊的打扫残局,听到我的问话,他抓起旁边一块别人还未用过的白布,随意抹了抹嘴道“天机不可泄露,再说了,他来寻仇关我什么事?今天能蹭这一顿是我自己的本事。不过,你要想知道更多我可以帮你再算算。” 说着,只见他掀起桌上一块炖烂的甲鱼盖,拿到自己面前,轻念了句“得罪了。”两手似铁钳,咔吧几下就把这龟甲给掰断。好巧不巧,刚好六片。 接着就见他用手沾了点汤,在桌上画着什么,然后龟甲被他拢起来丢桌上。然后,他又开始算了起来。 我反正是看不懂这些的,只是,不论是请卦还是定卦,至少也该整的正式一点吧。 看着桌上那油腻的一片,我心下不由得有些咋舌,寻思这家伙怎么还是看着不太靠谱的样子。接着就听见他一声“有了!” 随即,这胖子一边瞅着那已经打上二楼的刀客,一边用手在胸前比划着什么。 我见这货眉头缩成了个八字,好奇道“有了什么?” 方知有舔了舔嘴唇,他语气有些不确定道“好像是情劫。” 和他一样,我也是一头雾水。 城中,幽暗湖水底下,汉子身上升腾起的热气迅速蒸发起体内寒意。 “真是浪费时间!”一个声音,从汉子的嗓子里响起,那声音冰冷刺骨,好似寒冬腊月里的幽灵,冰冷的全然不像一个人的声音。 “闭嘴!” 坐落在城中一角。 阁楼上,女子将盒子里的一张白布叠好揣进怀里。 在她的家乡,那里的女孩总要在新婚之夜将一张白布垫在身下。倒不全是因为要验什么处子之身之类的,而是她自小身上便下了一种蛊,这蛊无害,但若是有人破去女孩的身子,便会有蛊虫从下体落出。当然,若是女孩不愿意,那么这蛊便是杀死那人最好的武器。 因此,这种蛊一直充当着守护神的用处,久而久之,女孩们也会在新婚之后将守护了她们前半生的蛊虫给好好保存有的埋葬在地里,有的被纳入锦盒里一直珍藏。 女子瞧着那镜盒上刻有的一个玉字,愣愣出神。 她回想起在南疆时的生活,父亲作为一名铁匠,从来也不去管她,只闷头不语的终日待在他那间铁器室里。 不怎么认识字,也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一直以来住在那小小村落里,守着热乎乎的灶炉,等待着父亲从旁边的屋子里出来。 那时候,他还没来,所以日子尽管无聊却也不显得那么难熬。 女子单手撑着脸颊,在满是香薰的房间里,她感觉,这里有点太腻了,就连空气都是那种糯糯的甜。 这间阁楼离市集很远,也没什么人会在此往来,没有森林也没有虫子,没有春天的声音也没有秋天的气味。 如果,父亲还在的话,她也许最终还是会选择留在山里。 某一刻,她看着天空中飞过的流星,就好像看见了十三岁那年的自己。 除魔卫道 “我还是分不清这样的是与非。”灰白的世界里,屋檐下,坐在桌前的男人一脸的颓然,外面风雨依旧。 “一直以来我们侍奉的主上不也是靠阴谋才篡夺的权位,现在国已不复存在,靠我们再难维持这样的境地。” 桌后,那位一直照顾着酒盏的魁梧壮士将酒杯递到男人面前。望着面前那杯温过了的热酒,男人没有伸出手去接。 那年冬天,寒风凛冽,被俘的皇帝望着那趾高气昂全然没有尊卑礼仪的将军,没由来的笑了起来。 只是这笑不似往昔,作为一个被推上断头台的皇帝,他寥落至此也想到了,昔年他也曾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斩杀了自己的亲侄子。 如今历史重演,他笑声悲凉,倒不曾想过自己也会落得个如此下场。 那场中大雪还未铺满一层,无数多的甲士站在烈烈旗帜下,直愣愣的盯着他看。 鲜红的启字大旗在风中飘扬着,他眼眶湿润,嘴唇颤抖着,却是哭不得,笑不出。 屋内,女人收起酒碗,只是在看向自家男人的时候,女人还是忍不住的多嘴了句“没留下他?” “我们总要为了某样东西,甘愿赴死。”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个魁梧的壮汉自顾自的又斟满一杯。他望着面前,先前那男人坐的位置,久久陷入沉默。 一片雪花滴落在男人掌中,孤身一人站在万千军阵面前,他手里的长刀拖着地,从极远处而来,血迹都干涸着只剩苍白。 “国君都已经死了,你来又有什么意义?”军伍里,策马走出来一位将军。他望向那身形萧索的野兽,寄希望于让他不再有任何念想的就此离去。 对此,那提着刀的男人,不发一言,只是提着的刀又握了握。 也许很多年后,还是会有不少人能记起这个故事。 那位南诏国的刀客,在国破君死的那一天,一个人带着把刀杀进了昔日皇城,杀入千军万马的军阵中,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公主远去。 … 暮色下,本该热闹退去的江城意外的变得热闹非凡。 面对着满城甲胄,那位敢于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公然挑衅江城里最为权势滔天的薛家,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能耐。 此时,身上早已精疲力竭的汉子,凭借着一口不愿就此停留的意气,强撑着他坚持下去。 沥青挂满了井壁,细小的蚊虫在水面上盘旋。 外面传来呼喝声,一瞬间天空被炙热的火焰铺满,但也就短短的几息间,火焰消散。 在光芒敛去黑暗重归,井中又回到之前的寂寥,此时似乎有人在笑。 短暂的沉默后,无数水花飞溅,一个人头从井水下探出来,他大口喘着粗气,面色通红,眼睛也充满了血丝。 在逃避了大部分官兵的追杀,不得已才选择躲藏在这小小的井中。 也正是在水下的这段时间里,这个看起来有些疯癫的汉子回忆起二十年前的往事。 “真令人怀念~”一个声音在汉子的脑海中响起。 汉子收了收心神,他用一种厌恶的语气低声喝道“还有什么是我可以拿去交换的?” 他也许是真的疯了。从选择拿起刀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疯了。 就在不久之前,亲眼目睹到那持刀汉子闯进来的那一刻,薛宋斌的脑子嗡的一下停止了思考,一直到现在,他都不停的在哆嗦,同时嘴里反复念叨着一句话。 “他怎么可能活着回来?” 坐在他对面,赫然便是薛家主事的薛老爷,此刻这位年岁刚过大衍的老人面容古板,他盯着那从事发以来便似丢了魂一样的薛家长子,突然伸出手去朝薛宋斌脸上来了一巴掌。 一声清脆的巨响,不光让车里另外一个警戒的男子愣了一下,同时也让薛宋斌回到了现实。 “清醒了没有?”薛老爷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询问道。 “回…回父亲,清醒了!”薛宋斌战战兢兢忙不迭的回了句。 唉。 薛老爷叹息了一声,继而眼神露出些许柔和,他摸了摸薛宋斌那被扇的赤红的脸,语气中带着些许温柔道“那人是寻你来的?不过,此事已经由府衙接手,来的还有守城的士卒,你先去城南那处静宅避避,我已经差人去接明玉去了。” 薛宋斌沉了吃心神,他语气中还是带着局促和不安,但他说的话,却是让薛老爷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道“只靠守城士卒怕是奈何不得,那人可能是个魔人!” 魔人这个词向来很隐晦,主要还是传播的少,一般就是中了邪,撞了鬼,最多碰到个什么妖精就了不起了。可魔这个东西,罕见的狠。 道教中魔往往是指心中邪念,在难以控制之后就成了魔性,而将这种魔性实现便成了魔人。 魔人之所以可怕,不仅仅是他们拥有做恶的魔性,更可怕的是他们还可以源源不断的从那颗堕落的魔心中榨取能量。 正如道家取天地正阳之气为力量,黑莲能利用正阴之气为自己使用,魔人们可以通过使用自身的魔力来达到一种惊人的效果,故而一个魔人的出现,往往意味着那是一个不可控的强大邪魔。 马车内沉默了有片刻,薛老爷开口道“立刻通知道教所,让他们派人过来,不,现在就去道教所。” 车夫拉动着缰绳,车头调转。 眼瞅着饭桌上打包的吃的差不多了,方知有舒服的打了个饱嗝,躺在靠背椅上,福生也摸了摸肚子,躺在靠椅上腿还极不老实的架我身上,眼睛一闭就要睡去。 我瞅着外面,看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起身,一边开口问“那照你说,这玩意算是因果轮回,那下辈子呢?难不成再这样杀回去,那还有完没完了?” 方知有摸着肚子,这胖子的肚子也不知道什么做的,我光看着他吃就觉得撑的慌,他和福生两个人几乎扫了一桌子的菜,还有汤。 如今他打着饱嗝,不急不忙的起身,拧着东西走向一边的窗户,一副老神在在的语气,道“其实也好破解,就是加个变数呗。” 他手里把玩着一串不知道是谁跑时忘拿的玉提子,上面光是些松石,玛瑙的配饰看起来就价值不菲,此刻这方知有更是恬不知耻的套到自己手腕上。 我其实很是鄙夷他这种做法的,但转念一想一直以来也没银子带傻福生吃点好吃的,买件相应的衣服,羞愧之余,眼下也是四处打量着。 见我一副在找什么的方知有,挥了挥手,他语气诚恳道“一盂道友,在找什么呢?” 我挠了挠头,“奇了怪了,怎么看了许多地方也没瞧见别人落下点银钱啥的。” 方知有下意识撇了眼自己腰间鼓鼓的钱囊,随即他回道“这种事情也得看缘分的嘛,随缘随缘。” 想来还是我运气差了,一边有些无奈,一边跟着方知有从个不起眼的角落偷偷溜出去。 路上我问道“你可觉得那刀客有些不对劲?” 方知有不知我所问为何,我只得补充道“感觉他身上气息不对劲,有种灰蒙蒙的感觉?还邪性!” 闻言,方知有却是皱了皱眉头,他语气有些凝重,道“总该不会是碰上入魔的吧?” … 城市的另一头,漆黑的夜幕下,一驾马车正在驶向道教所的路上,薛宋斌望着车内昏暗的灯光下,父亲那老态尽显的面容,没由来的心中有些凄凄。 自他七岁丧母,父亲虽然又娶,可向来还是照顾他的。也曾在母亲忌日里,拉着他一起在母亲的房间里上香,说些家长里短琐碎旧事。 印象中的父亲,唯有在母亲死的那天有哭过。要强了一辈子的父亲,撑起了这个家,却不幸在五年前得了怪病,寻遍名医无用,得贾神医指点,去往那南疆寻到神木心做药引,方可药到病除。 于是年岁不过才弱冠的薛家少爷便亲自领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从江城出发,历时三年之久,这才带着神木心回来,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个少女。 心思百转间,马车突然骤停。 薛宋斌心里咯噔一下,还未来得及细想,一个浑身上下散发着恐怖杀气的汉子一脚将一位扈从踹翻,那身子狠狠砸在了车壁上,砸的车身一晃,马匹惊慌。 身旁四五个家仆掏出随身家伙,谁料穿甲胄的汉子连躲都不带躲一下,厚实的链甲上一阵火花刚擦起便弹飞出去。 汉子双目血红,他脸上表情仿若地狱阎罗,脚下每踩一步都似莽荒野兽,泥土飞溅的同时,隐约有种地动山摇的感觉。 那汉子大口喘着粗气,声如洪雷炸响般,就听他猛地吼道“薛宋斌!” 每吼一字,气势便状足一分,只待最后一声,“你该死!” 那刀客手中长刀便携卷无匹之势,刀身在那一刻化作风暴,又好似群鬼聚拢,风声呼啸而过,似鬼哭狼嚎。 那辆造价不菲的马车便被这一刀之势劈的是四分五裂,化为粉尘。 车厢里,提前被人保护下破窗而出的薛宋斌,摔倒在地目眦欲裂。就在那一刻,他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救下薛家父子的那个男人也是薛府上的门客之一,不过与吴念堂那个更像是杀手身份不同,男人本身的职责却是薛老爷的幕僚,绰号夜猫儿。 刀客一击之下,虽未击杀薛宋斌,但那驾马车上的车夫以及两名未来得及跳车的家仆可就被这股霸气无比的力道给绞成碎片了。 薛老爷终究还是年岁已高,这一摔之下,身子骨有些受不了的,在那哀嚎了起来。 薛宋斌顾不得自身,连忙要起来去看,但见那夜猫子拎着他便起身就跑。 刀客见目标被人扛走,也是收刀去追。 “你放下我,去救我爹!”薛宋斌说着,身子被夜猫儿死死卡住。 “我奉老爷的命,务必要将少爷送至安全处。还望少爷见谅!”夜猫儿的声音其实听起来很温文尔雅,可见若不是这一身极好的轻功,估计也没几个人会把他往习武的武林高手上去想。 “你!”薛宋斌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当他望向那追赶自己的刀客,以及倒在地上,疼痛之余仍是不忘看向自己的父亲,薛宋斌这个七尺男儿,竟是忍不住的哭了出来。 马车其实已经行驶到离道教所很近的位置了,加上刀客一击不得手,夜猫儿拎着薛宋斌跑的飞快。 刀客浑身上下的甲胄被他一扯,全都崩碎,脱去这负重,刀客速度暴涨。 那几十斤重的链甲如同巨石一般,落在地上便是一阵闷响。 随着上半身衣物在拉扯下被崩碎,刀客身上的肌肉骨骼迸发出愉悦的脆响。这位入了魔道的疯子,像是一条撒了欢的野兽,他奔涌的身姿健壮的好似不像人类。 眼瞅着身后那人如狂风般袭来,自知已经无法改变被追赶命运的夜猫儿,哀叹了一声,他对着薛宋斌,即是期许,也是交代道“不要停,用尽全力,跑到道教所里,让灵波法师来处理此事。” 言罢,夜猫儿将薛宋斌放下,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就在那一刻,这个自他记事起便一直跟在父亲身边,从小被他喊做“猫叔”的男人,轻念了句“快跑!”说着,便背转过去,面向那呼啸而来的刀客。 薛宋斌没有停留,他调整着呼吸,身子跟着那个男人的动作也开始动了起来。 夜猫儿直视那扑杀而来的刀客,手搭在腰身剑柄上,只听闻苍啷一声,一抹剑光在黑夜里闪动似天上流火。 自幼习武的薛宋斌,体能方面其实一直不弱,尤其是在南疆那三年的游历下,武功确实长进了不少。 就在他越过一间屋檐,转眼便看见一堵高墙。急转直下,随即顺着记忆匆忙寻找着。 朱红大门被拍击下缓缓打开,穿着简便衣袍的道士不耐烦的吼道“谁啊?这大半夜的来敲门?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在见到来人是薛宋斌后,那开口的道士立马嘘声,随即脸上表情有些局促道“薛…薛少爷!” 已经顾不得自己形象的薛宋斌,连忙闯了进去,他朝着后院就要跑,边跑边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灵波法师,济德道长!” 那几个道童是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能半簇在薛宋斌身旁,连连问道“出什么事了。” 本来这事发突然,而且间隔又短,目前只有宴会楼那边有动静,风声尚不及传到此处。 就在这时,墙的一侧,刀客从天而降。 只见其身上鲜血淋漓,同时间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从他左胸口一直拉到小腹,白骨都可见,但诡异的一幕就在于,那伤口处的肉又似活物一般,不断的在蠕动,仔细看是在一点点的融合。 这一幕看的旁人心惊肉跳,也都不知道这浑身浴血的持刀汉子是谁。 薛宋斌吓得节节后退,一股极大的怆然在他心底里绽开,那刀客落地之后也不停留,身子轻盈的不似人类,在一具魁梧的体格上,能有种身轻如燕迅捷如豹的观感,本身就极为矛盾。 周围护院的道士一时间也纷纷让开,毕竟这大半夜的,见这人和见恶鬼也没什么区别,纷纷避之不及。 那刀客手脚利索,他手中刀尖寒芒直指向薛宋斌,但在这时,一声道号,宛如平地起惊雷。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一位白须老道士走来,随着他的念诵,薛宋斌周身起了一层淡淡金光,所谓道教五神咒之一的金光神咒。 恢宏刀气被阻挡。 刀客眼神中露出一丝狂躁,不待他动作,又一声道诀念出,一张黄符从天飘落。隐约听见有闷雷之声响起。 刀客心说不好,随即闪身一避,黄符也跟着他身子滴溜溜的旋转,飘忽几下又要朝刀客方向袭来。 那符上雷芒闪动,明眼人都知道这玩意不好惹,刀客虽入了狂,但人却不傻。但见他身法转动,手里长刀挥舞着,一阵阵劲风裹挟刀势向着四面八方劈去。 “孽障!”那施法的道士,此刻现身于场上,周围道士皆是纷纷行礼道“灵波法师!”接着又朝那快步走来的白须老者行礼一礼“济德道长!” 灵波法师直接和那刀客动起手来,反倒是年岁更大,但看起来明显要和颜悦色的多的济德道长很有礼貌的回了下礼道“诸位,晚上好啊!” 随即,便把目光看向那处于心神不宁的薛宋斌,他微笑着问候了声“薛公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也是这时候,在看见济德道长和灵波法师之后,才感觉到安心的薛宋斌,连忙起身,他看向济德道长,情绪实在难以控制。济德安慰道“无妨,慢慢说。” 薛宋斌缓了缓,这才把刀客来到这儿的经过,一五一十的都给他说了。 而在场上与刀客对战的灵波法师便要辛苦的多。也拥有许多除妖伏魔经验的灵波法师,其实一直都是以试探性的方式去找这刀客的特性,终于在来回了有将近七招之后,灵波才敢确定,眼前这人确确实实是一位魔人。 “我观你入魔未深,现在若是停手,我可帮你驱除体内业障,若是等心魔彻底占据了你的身体,到时候,贫道也只能替天行道将你铲除人间!”灵波在一次换气的功夫中与面前的刀客交涉着。 此时的刀客,双眼已经彻底化作血色,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好似活体,战直现在,胸口到腰腹的那块伤已经愈合。 面对一头与狰狞野兽无异的家伙,灵波法师其实也很是头痛。与寻常魔人不同,这次的刀客,其一未完全入魔,还残留大量人的意识,其二则是他作为人的部分,在战斗方便拥有极强的经验与能力。 便是这几次交手中,若不是因为自身有金光护体,早在第四招时他便已被对面抓住机会一刀斩成两截。 对于灵波法师的善意劝解,刀客并不做理会,他只想杀薛宋斌,但倘若眼前这个一脸假惺惺的家伙铁了心要阻止,他也不介意将他一同绞杀。 于是四招过后,一招比一招歹毒阴狠,从一开始和灵波法师互相躲闪,见招拆招,变成了单方面的碾着灵波法师,甚至于有些道士看不下去前来插手也被他顺手一刀连人带符的给送走。 “福生无量!”又一句道号,一直在旁听前因后果的济德道长此刻也一挥袖袍。两名在江南道都算赫赫有名的道教真人,此刻联袂出手,刀客也开始不敌,随着几招过后,终于在灵波的一张镇符贴在刀客腰眼处,刀客这才如卸了力的气球,半边身子都僵直住了。 济德道长刚要上前再补一张,忽然他眉头一挑,下意识的喊了一声“不好!” 离刀客最近的灵波法师手上又填了一张正欲盖在刀客天灵盖上,突见刀客后背处出现了一只眼睛。 那是从刀客后背裸露的肌肤上猛地出现的一只眼睛,在滚烫汗水和鲜血混杂中,一只眼睛孤零零的突然睁开,露出狡黠但满是恶意的笑意。 紧接着,刀客身上血气凝炼成了一个虚幻人形。 灵波法师来不及收手,他一咬牙,口中法决念起,手上速度不减,手掌直接按下去,黄符狠狠贴紧刀客脑袋。 刀客脸上表情呆滞,浑身的气息一凝。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凝滞住了。 唯有那虚幻人形飞出,突然身子朝上一转,他手里拧着的一截骨头似的长刀直插向灵波法师腹部。 一只同样虚幻的手掌正抵住那血色人影的攻击,数步外,济德道长身子瘫软坐在地上,而在另一边,则有个虚幻透明的另一个济德道长正站在灵波与那血气中间。 “镇!”济德虚幻的双眸睁开,白色的雾霭冒出,仿佛那灵体贯彻天地。 在济德的帮助下,灵波法师最后一句念完。刀客砰的一声跪倒在地,同时间身上那血气开始溃散,那鬼东西咒骂着,嘶吼着却又退回刀客身躯上。 济德道长回神后连忙脱下身上道袍,他将道袍反过来,上面画有八卦图案。将衣服盖在那刀客身上,同时将衣带解开,这才咬破手指在上面画起符来。 灵波也缓过神来,配合着济德道长开始为收付这魔人做准备。 谁曾想,这阵符布置完毕,那地上裹的严严实实的刀客身上魔气不减,反而越发暴烈。 “我早说了,你呀,太优柔寡断!”道袍里传来一阵冰冷的笑声,继而有人似疯癫似张扬的说道“不像我,杀人就杀人,谁拦我,我杀谁!” 薛宋斌双目圆睁,他几乎不敢想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漫天金光散被一股巨力裹挟着崩塌瓦解,而无数道袍纷飞的布屑下,一个浑身长满暗红色荆棘的怪物显现在众人眼前。 同样目瞪口呆的还有灵波法师和济德道长,而随着一声“入魔了!” 那怪物歪了下脑袋,突然眯起眼睛,似乎是在笑。 浩气长存 一扇扇门窗被打开,随着被吵醒的道士越来越多,广场周围开始汇聚起大量的道士。 其中不乏有那些拿着法器又赶回来的,只是,在场的无一人胆敢上前。 乌云遮蔽住整座夜空,依靠着周围火把的光亮,所有人都看清了场中央那个浑身上下披挂有暗红色荆棘的人形怪物。有道士被吓得不清,连连念诵着无量尊者的道号,寄此来获得一种安慰。 灵波法师退至济德道长身边,二人搭档这么些年,已然是熟络的不能再熟了。这一刻,望着场中那似乎是故意要让所有人都仔细认真看清楚它这副尊容的怪物,灵波法师深吸了口气似乎打定了什么主意,他语气中显得有些决绝道“济德,且替我护法。” 而年岁比之还要大上不少的济德道长却罕见的拒绝了他的请求,就在灵波法师准备直接动手的时候,身旁那温文尔雅了一辈子的老道人,猛地骂出了一声脏话。 接着,眼前一阵风一样,那怪物提着一把看起来像刀的物件朝自己狂奔而来。 灵波心里咯噔一下,还未来得及有反应,身旁的济德道长已然越步向前。他手持一柄刻满符箓的短剑,剑身上绑有的红色细绳此时大放异彩。 场外围着的弟子们也纷纷念诵起了道教法决,一时间,竟有种魔民落困的错觉。 济德道长手握符剑,口诵经文,周身上下荡起一圈圈黄红色涟漪。眉心处一道明黄色的光芒闪过,下一秒,那衣袖飘摇似仙人的老道气势陡然一变。 灵波也微愣一下,随即也加快念咒的口诀。 “杀!”那双眼猩红如血月的怪物离着老道不过三丈处,陡然挥刀。 只见济德道长亦是抬手,符剑上光芒大放,恢宏剑气迸射而出与那迎面而来的刀罡迎头相撞。 一阵无声的闷响,仿若周身都滞缓下来。 躲在人群后伸头张望的薛宋斌,只觉胸口一闷,随即头颅便似被一股大力使劲摇晃了几下,头晕目眩之际,但见那明亮光芒一闪而逝。 一击之下,济德道长身子倒退了有七八步远,连带着地面上被拉出两道长长的沟壑。略微调整了呼吸,济德道长双目微睁两眼竟是白光一片,而在他的眉心处一团黄白云雾晕散开来,露出一柄剑纹。 同样后退的持刀怪物则只是略微往后走了三四步,但见他手中长刀布满裂痕,刀身处散发着的汹涌魔气也消散了不少,显然那一击之下,他损失的比济德道长更为惨重。 随着最后一声咒语念完,灵波感觉天灵盖上滴溜溜的一阵清风打旋随即一种冰凉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整个身子都打了下摆子。 今晚这场变故来的太快,不过索性道教所里并没有人员伤亡。作为隶属于神皇派门下的道教所,其职能更多的是祭祀大典之类的礼法。虽然也会留有少量的武职道士,但都很不巧离城去了,如今也就他和济德道长两人堪堪有些道行。 若是寻常妖魔,便是以阵法捕杀了也就算了,可偏偏这次来的是位能纵横的主。不得已,这才用了请神的法子。 “我来助你!”灵波低喝一声,他浑身上下气势一变,凌厉且有股凶猛的杀意。一脚踏出,身子腾飞出去,双手拉开做那猛虎扑食之势,显然他请的是位精通拳法体术的高人。 怪物身子一退,手腕一甩,那长刀朝着扑杀而来的灵波就是一记狠甩,刀势之猛,恐怕挨着便是化为两半。 济德道长心意一动,手中符剑被他丢掷出去,而就在这一瞬间,长刀挥至,灵波身子在半空中不好变换姿势,正要被砍。那符剑后发先至,灵波一脚踩在那剑身上,随着济德道长手捏剑诀,右手朝上一转,灵波脚下踩着的符剑也猛地一转,随即就见灵波接着这股力,身子在空中转了起来,几乎是擦着那刀势而过,两人相隔咫尺。 灵波双目表面似乎镀了一层薄薄黄金,上面明晃晃的倒映着怪物狰狞的面孔,两人在这千分之一秒内短暂对视下,几乎同一时间酣然出拳。 砰砰两声,灵波倒飞出去,胸口处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整个人气势一塌,脸色赤红一片,整个人跌落在地上。 济德道长没有去管那负伤严重的灵波,抓住那怪物跌倒在地的空挡,身子火速飞掠前去。手上剑诀一指,那符剑在空中拐了个弯狠狠的刺向怪物的脑袋。 魔念越甚,魔人则越强。那地上的怪物身子扭曲着就那么往前一滚,一柄符剑刷的一下从原有的位置飞开。 见一击未曾得手,灵波在自己身上贴了张护身符,接着身子一扑,抱住那要起身的魔人。 只见那怪物左右甩不开灵波于是在地上翻动折腾,济德不好下剑怕伤着老友。 左右人群避退,留出中间空地给三人施展。跟着人群惊慌四散的还有那薛宋斌。 那怪物在被困之余仍不忘去人群里寻他。可怜的薛家少爷,在逃跑时跌落在一处坑洼的水池前,全身上下浑浊不堪,尤其是那样貌更是疯癫无比。 身后的济德道长飞快布阵,他招呼道“薛家小子,往这儿来!” 经历了短暂慌神,薛宋斌听见济德喊自己,连忙跑了过去。 济德道长心下焦急,他至多只能再坚持十息时间,如果十息过后,还没能解决掉怪物,那么他就将陷入送神之后浑身虚弱的绝死之境。 胜负也就在这短暂的十息之中,灵波道长那边苦苦支撑,只会比自己更加艰难,望着眼前法阵,成败在此一举。 水池里,薛宋斌突的抄起腰间的短刀,那是一把苗刀,刀身修长,看模样似乎更像是女子使用的。 也就在这一刻,那双目赤红浑身沾满鲜血,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突的身子一滞。 济德见情况大好,而身后灵波见状一脚将其踢入坑洞中,法阵既触。 那怪物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声,其声凄厉又有莫大悲怆。 苟活之余,薛宋斌突然将怀里苗刀扒开,他对着法阵里已经是那困兽之争的怪物狠狠劈去。 一只不计代价的血淋淋手掌狠狠抓住了他,那一掌直接透过法阵约束,像一柄利剑就要刺入薛宋斌身体里。 而这时,薛宋斌喊道“你不想知道玉儿她在哪吗?” “她在哪里?”这一掌终究是没抓下去,而伴随着那凄厉的怒吼,似无数巨石挡在洞口,声音如狂风从石缝中穿行,尖锐到能刺痛人的耳膜。 济德道长见情况危急,顾不得太多将薛宋斌一把抓回,在空中,薛宋斌眼见那火中怪物眼睛化作血红一片,仍渴望着看向自己。 “告诉我!”怪物竭力嘶吼,但伴随着咔嚓一声,雷霆如雨落。 济德道长手中黄符啪的一下按在地上。 “火铃交换,灭鬼除凶,上愿神仙,常生无穷,律令!摄!”一条赤火红蛇如箭矢般,眨眼间便顺着地面游向那怪物背脊。 此时已经缓过来的灵波道长看见老友那已经萎靡下去的身影,只愤愤掷出一剑,其上有无边法力,势要诛杀邪魔。 周围受到惊吓的众人,在看见那怪物没能再起,好一会儿这才松了口气。 结束了! 望向那薛家公子,后者脸上犹残存着惊愕,就在所有人都放松下来时,火光中,一股阴暗的气息猛地飞出扑向那薛家公子。 已经是一脸疲惫神色的济德道长略感无奈,此番那厮由人入魔,由由妖魔化做厉鬼,只为寻这薛少爷的命。 薛宋斌脑子一懵,身体僵硬犹是不敢置信。 回天乏力! 灵波轻闭上眼睛,他无奈的看着这一幕,周围人群也大多感觉到匪夷所思。 … 马车匆匆驶过,车厢内,一身红装的怀明玉心里总是惴惴不安。 今日本该是她的大喜之日,可也就在刚刚,一位管事突然通知她要去城南,但一路上,马车行驶飞快,车夫和那位管事都显得心神不宁。 只不过,再怎么问,管事也都支支吾吾什么也不说,就在将近府邸。突然天空中有一阵闷雷响起,暴雨将至。 怀明玉望着车厢内,坐对面默默低着头,紧盯自己双手的管事,突然间,升起了一个念头。 “刘管事,你看那里。” 被喊的那个管事听了有些愣,就在他回头的一瞬间,突然脖子一疼,眼前顿时黑了过去,随即整个人晕倒着靠在车厢内。 “怀小姐?什么情况?”车夫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动静,出于安全,他提了这么一句。 “没事,刘管事磕到头了,你忙你的。”怀明玉如此说着,手上却是小心把那昏死过去的刘管事给放好。 马夫听到如此回答也不多想,只是继续行驶在路上。 怀明玉巡视四周,发现,除了窗户,其他地方都是木头封死的,想要不被察觉的逃出去,简直难如登天。 盯着那不大的窗户,怀明玉想了想将头上身上的金银首饰一件一件的取下,少了发簪束缚,怀明玉一头秀发垂落在地上如挂瀑布让人见了好生羡慕。 将东西都拆的差不多了,怀明玉一边将头发再绑好,一边掀起帘子,仔细观察着天空。 五月份便算是到了雨季,在江城这儿,暴雨总归是来的比较的勤,而今天刚好可能是雷雨天气。 怀明玉等了又等,终于,在看见天空中那一道惊人的蓝色电弧之后,心里默数了两秒,随即一撑窗帘。 雷电之声回荡在方圆百十里,那天空中的怒龙仿若在向世间宣泄它的怒火。 平稳落地后的怀明玉回望了眼远去的马车,也就在那一刻,她才心里有些放松的意味。 毫无疑问,她确实是喜欢薛宋斌的,只不过,相比较和他在一起,她更喜欢的是自由。 也许,我并非是你真正的良配,就像我可以离开我爹,离开家乡,去寻找这世间的喜欢。想必你也能离开我,去寻找真正适合你的新娘。怀明玉如此想着,眼神里不再是迷茫。 她踏着轻松的步子,每一步都踩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乐此不疲。 时间已经将近后半夜,但离着城东越近,反而路上有越来越多的人。 怀明玉远远望去,发现那是一群举着火把提着灯笼的官差。他们挨家挨户的去敲门,去询问。整条街都活了过来,无数灯盏点亮,人们被拉出来,被询问。 只是,在官兵走后,那些点起灯火的家庭却没有熄灭,好似一股不详的气息笼罩在人们的头顶。 对此表示好奇的怀明玉却不敢直接过去询问,毕竟穿着如此衣服的她,甚至不用开口就已经把自己身份暴露出来了。 “办酒的地方?”怀明玉在暗中观察着,随着她视的方向,那些官差搜索的面积以及事情发生点也大致被她推测出来。 “宴会上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怀明玉不由得思索起来,从她被匆匆叫走,以及路上管事和车夫的表情,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如今官府出动,这么大规模的搜查,怕不是城外土匪进城搜刮刚好碰上薛家办酒,这不撞上了,要是不劫个百八十万的,也忒对不起这缘分了。 这么狗屁的推测,当然怀明玉连自己都不可能相信,但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人能没眼力见的来薛家地盘上捣乱呢? “难道是那小子的姘头?!好哇,我就知道,这家伙在外面还有女人,当初说好的要把自己身边相好的姑娘都一五一十的给我交代清楚,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个薛宋斌竟然还背着我惹上这么一位辣妹子。简直是岂有此理!”怀明玉越想越觉得火大,虽然以上结论都在她的猜测中。 不过,随着好奇心加重,怀明玉的前进方向越发的靠近事发地点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三个同样偷偷摸摸,甚至其中一个还又胖又猥琐的家伙,正一边侃大山一边很没品的解下裤腰带,找了个漆黑拐角,就要行方便。 然后,进去没多久,就听见一声尖叫,之后,那胖子倒飞出巷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手紧抓着裤裆以及那条脱一半的裤子。 我则快步上前,欲探究竟。 就听见福生指着漆黑巷子,大声喊道“啊,女,女鬼!” 巷子里一个女子很没形象的大骂道“哪里来的臭流氓对着本姑娘就开始脱裤子,还有,你个傻不拉几的臭乞丐,骂谁女鬼呢?” 我望着眼前这个穿红衣服性子也跟衣服一样泼辣的女子,在看清真的只是平平无奇的一介凡人之后,歉意一笑道“抱歉,我这兄弟内急,无意叨扰姑娘,还望赎罪。”说着,又作了一揖。 那性子泼辣的女子倒也没和我们计较,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又瞪了方知有两眼,无视我旁边的傻福生,也没说什么,径直走了。 倒是我身边平白无故被打了一顿的方知有哀嚎声不绝。 我其实觉得这家伙的卜算挺迷的,准确实准,但有事呢又算不到接下来要倒霉的事。于是我调侃道“你咋不替自己算算,今明两天啥时候走霉运呢?” 方知有揉了揉涨青的脸颊,他嘴角抽了抽,满脸愤懑道“算不了,但凡涉及到自己的财运气数,一律算不了。” 我想了想道“也是”如果善于卜算的连自己发财倒霉都清楚的一干二净,那么这样的人早成首富了。可现实是,善于卜算的这些家伙,往往都过得格外清贫,甚至于时常让人有种他们是江湖骗子的冲动。 想到这儿,我拍了拍方知有的肩膀,随即转移话题的说了句“那姑娘倒是长的挺漂亮,就是这大晚上的穿这一身红,不吉利。” 方知有本想附和两句,可随即,他愣住了,停了大概有一会儿,手上突然开始了指诀。 随着方知有着突然的变化,我也一愣,但身旁的福生却先我一步,这傻子搁那呢喃道“那是新娘子吗?不是女鬼啊!” “新娘!”我脑子里突然一动,随着方知有停下手中的卦,这个一向很是潇洒自负的家伙,语气很是沉重道“坏事了。” 七夕特别篇(渡鸦) 远桥之上,雾气迷蒙间似有女子撑伞立于桥上,如青松绿柳窈窕生曳。 水波流转,一滴莹莹玉珠落在湖中,啪嗒一声,溅起层层涟漪。湖面倒映着长桥,桥外是烟雨的山峦,似有古塔,似有人家。 忽听闻远处有呼声,女子转过身去,见桥那头跑来个隐隐绰绰的人来。在奔像桥中的那一瞬,突又消失不见。 “浮生若梦”靠在一张柔软大蒲团上的女子将身子蜷缩在一起,身边,靠在她身侧的渡鸦两只暗褐色眼眸始终没有半点情感流露,旁观着众生。 “人间爱恨长不过百载,多不过三世。”那只浑身漆黑的乌鸦如是说着。 女子无所谓的笑了笑,她把手放在渡鸦的下巴处,两根青葱玉指轻轻捻起渡鸦的毛发,这位受多方敬畏的娘娘此刻颇有些乏味。 安静了好一会儿,周遭云雾消散,远桥,江水,山峦,古寺通通化作一阵清风。 侧身躺在那宽大的圆团上,右手支着脑袋的女子微眯着眼,她笑望向渡鸦,问道“我们有多少岁了,墨。” “很多岁了,比那些足迹都消失了的人们还要年长。”身旁的渡鸦轻声回应道。 “可我还记得,每一岁的时光。” 白云千载,山峦如旧。念天地之悠悠然,叹浮生于须臾。 空悲切… 在许多年前,渡鸦还只是一抹颜色的时候,天地间唯有一位笔者终日与她相伴。 无数多昏暗的日子里,她听着那人的呢喃。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一直有位无法开口的人在注视着他。看着他从蒙童稚子长大,再到去私塾念书,后意气风发立志从政,再往后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却丢失了本心,最终浑噩度日。 她想,大抵人的一生便是如此,从一颗清澈透明的本心慢慢被世俗所浸染,老死之际,忽又为了年少时已经奄奄的赤诚而感到悲伤。 作为一抹颜色,她看着老人将自己包藏好,放在盒中。她想,自己应该还会继续陪着他,在终日不见阳光的地下,只是老人不会再开口呢喃着什么了。 不久之后,当她再次睁眼,却看见老人面色晦暗铁青,手拿着把捣锤。 那锤子一点一点将自己敲碎,随即有清水浸染,仿若间记起这些年来从不曾沾过水渍,如今落在这清幽的水中,全身心已然化为一体溶在那墨色之中。 “墨啊,最后我还是舍不得把你交付给别人。”老人说着,眼神中留有无限的惆怅。 在看着老人的时候,渡鸦突然觉得,如若有来世,便也不错。 老人抬手,取了杆狼毫,在他思量着如何落笔之际,突然猛地咳嗽了起来。 渡鸦至今也无法想象,那一天,老人咳出的鲜血落在纸上,滴在墨里那一刻望着自己的他,心情该是如何。 待到屋外,有人发现老人晕倒在屋内时,桌上那摆放的纸张上还是空白一片。 渐明渐暗天空下,穿着黑白服饰的鬼差们提着锁链押解着老人的魂魄走在一处宽道上。 身后,一只乌鸦飞速赶来,而就在这时,一名鬼差回头瞪了那乌鸦一眼。随即莫大的俱意头一次出现在这初生的新灵心中。 鬼差们继续行走着,渐渐隐没在阴绿色的光雾里,路两旁开着绚烂的花朵,每一只都似娇艳的红日,花瓣像天穹下绽开的烟火。而那只浑身漆黑的乌鸦从头到尾也只是直愣愣的站在路中央。 过往无数多的人鬼行走,他们皆是侧身避过,来去匆匆的行人中有老有少。有叫嚣着不服管的恶霸,也有恳求再延长一些寿命的老者。 一滴滴雨水落在乌鸦的身上,她的眼里。那是一种被烟熏被火烤的感觉,可她不明白这到底算不算是痛。 她沉默不语的站在雨里,站在路中央。 “二位老爷,能否稍等一下。”一个老迈的声音响起。 两旁的鬼差自然是不耐烦的催促道“赶紧走,误了时辰可有你好受的。” “诶,不会不会,就两句话的时间,让我和它说两句。”那老人祈求着。 “它?它在这待了快一百年了,行行行,你有什么快说吧。”一个鬼差愕然。 在那老人来到渡鸦面前的时候,一股熟悉的感觉打破了沉寂已久的寂静。 老人只是看了看渡鸦那浑身上下灰白的毛发,然后,一句话也没说,转身随着那两位鬼差走了。 再一次目送老人的背影离开,渡鸦那斑驳的眼球中突的渗出一滴墨来,那墨色之浓厚,像是挤压在心底许多年的旧疾,随着墨滴坠地,一切都通通消散。 又是雨珠坠地,落在路上啪嗒啪嗒。 雨幕下的渡鸦已经斑驳成灰白色的一块雕像,一柄长伞遮在她的头上。面金甲的女子,蹲下身子,望着也已奄奄一息的她,忽而叹道“你又在等什么呢?” 渡鸦没有抬头,那女子却继续道“你凡尘已了,不需要再留这儿了。我带你走吧。” 女子伸出了手,自那以后,中阴界路上,便少了一只站了快三百年的乌鸦。 思绪飘渺间,突听的一声轻咦。 踏轻盈步伐的寻白不知何时现身屋内,那浑身透着晶莹光泽的神物,此刻正一脸不可思议的打量起渡鸦来,嘴里喃喃道“不得了不得了,二爷竟然会做梦了!” 身子倚着厚实靠枕的娘娘,抬手捏起一把折扇,轻敲在寻白头上,语气有些护短道“扰了人清梦,该打。” 寻白嘿嘿笑了笑,就在她轻抬蹄子的瞬间,各色玲珑物件,美食佳肴陡然出现。 这个在人间游玩一圈的灵物,周身一转,化成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模样,只可惜身姿俏丽但那耳朵还没变完,头上顶着两瓣鹿耳,模样有些娇俏。 “江南那边可好玩了,一到晚上那烟花漫天就跟不要钱似的,还有楼船,赛艇,我还看见两帮子神仙跟那争香火,到后面打起来了。”寻白手舞足蹈的说着,也学着人类用筷子夹着食物吃起来。 “这筷子真难用,娘娘,你说人的手那么适合抓取东西,为什么要用筷子啊?” 躺在床上,只拿起一壶烈酒的女子想也不想的回了句“好看。” 寻白被筷子折磨的不行了,最终还是选择大手抓取。 一旁的渡鸦只是默默站着,只是眼眸中罕见的流有一抹温意。 “七夕了。”娘娘靠在床沿,脚上系着红绳上串有大小三颗珠子,晶莹剔透。 烟雨中,似有一人背着根长笛,游走在山野。 那人剑眉星目,面对青山绿野笑容灿烂如暖冬旭日。 画面远去,只听得山中有歌曰“落魄红尘四十春,无为无事信天真。生涯只在乾坤鼎,活计惟凭日月轮。” 歌声远去,山野复静。 贾神医 天上闷雷声不绝,似有天人在云上击鼓。随着一阵狂风,顷刻间大雨滂沱而至。 急匆匆的脚步声穿过街道顺着蜿蜒下来的溪流一直往一处巷口中钻去。 顾不得擦去脸上水渍,方知有取出怀中一截小玉瓶,从中倒出两滴液体直接就往眼上抹。 “先找魂吧,既然是刚死,想必魂魄还未被收拢去地府,而且那薛家公子不像是早夭的命数。”缓了缓,方知有这才睁开眼,我看他眼睛微睁但还有种不太适应光亮的样子,想来他应该是用旁的法子开了阴眼。 “你要吗?”方知有把那小瓷瓶递过来,我却是摇了摇头,道“没事,我能看得见。” 方知有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点点头,自顾自说“也是,你如今道行不浅,又是天人转世,寻常妖怪也都能一眼辩识。”说着把那小瓶又塞了回去。 站在一条灯火稀疏的长廊前,方知有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我知他还在为今晚的事懊恼,只得宽慰道“也许这就是他的命数呢,咱们今晚所举也并非恶意。” 方知有却摇了摇头,他道“本该能避免的,今晚死了不少人,虽然不是我们所为但确实沾了些因果。此番,也只是尽人事。” 我点点头,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方知有确实更能称得上是一位品德高尚的得道之士。不因家学而厚利,不因贫富而侍人,不因已所而不为。 对此,我却甚少在意。或者说,一直以来我作为人的部分是更为自私的。这一点上不论是当初对师姐,还是后来不甘愿而选择了了结前尘。往事历历。 “走吧。”方知有说着,率先迈步出去。 广场上聚拢了不少人,有官府的,也有道士。随着广场往前大约二十来步,便是大殿。此时的大殿灯火通明,聚集在这里的人不多,但明眼人却都能一眼瞧见,能站在这的都是江城里赫赫有名的人物。 昏黄灯光下,薛老爷轻喘着气,身子微颤着,许久也未能说出一句话。 站在他身旁的一个小胡子胖子和几个人吩咐着什么,位于殿内正面朝着大门的济德道长则脸色稍微有些泛白,显然还未完全恢复过来,难掩疲倦的同时,也对薛家遭遇如此事故感到惋惜。 “薛兄,令郎他…”门外,有个穿黄褐色锦衣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此人正是先前在宴席上,坐在薛老爷左手边的江城知府大人。 薛老爷没有回应,仍是坐在地上,抱着那脸上血痕已经被洗拭过的薛公子尸体,久久未能缓过神来。 代替薛老爷回应的是那小胡子胖子,他摘下帽子朝知府大人行礼道“大人,老爷他还未缓过来,望大人见谅。” 那知府也不是不知轻重的愚人,就见他摆了摆手,语气低沉道“薛家遭此一难,薛兄心情,余某恨不能感其万一啊。”知府语气诚恳,周围人也是眼脸下垂。 “薛兄,虽然不知是否有用,但贾神医已到,不若让他前来试一试,万一侄儿命中福源深厚,此番倒不失为良策。”身后应声走出来一名矮个子的老人,也是宴会上不过是坐二楼次席上的一位貌不惊人的老者。 薛老爷听到也许有救这几个字,脸上也多了些神采,他赶忙抬头开口问道“神医,快!快救吾儿!” 那贾神医走近前来,也不客气,先是伸手摸了摸薛宋斌的颈脉,而后有不甘心的按了按他的胸膛。 就在众人都以为薛宋斌铁定是没救了的时候,这个贾神医却忽而开口道“还有气。” 众人皆是一愣,薛老爷面露喜色,他赶紧起身,把位置让与那贾神医,嘴中忙道“神医妙术高深,此番若是能救下吾儿,便是有何不得我薛家也都尽力办到。” 听到这话的贾神医脸色如常,他在薛宋斌身上其他地方也摸了摸,随即脸色有些郑重道“身上多处断裂,不宜移动。”一边说,一边从怀中取出个药瓶来,他将那盖子一掀,又差人去扶那薛宋斌的脑袋。 随着一口药剂灌进去,贾神医又拿出随身的工具包,从中取了十数枚银针,长短粗细不一。 “先给他衣服解开,记住要轻,有刀的拿刀去割开,不要再碰到伤处了。”贾神医忙吩咐着,一上来三四个人七手八脚的拿刀给薛宋斌衣服割开,很快,浑身上下衣不蔽体的薛宋斌就躺在大殿内的地板上。 济德道长看着这一幕,略感好奇的问“贫道观其神魂已经离体,就算是有生气怕也只是有出无进。” 面对济德道长的疑问,贾神医只是摆了摆手,他说“寻常人,若是没死透,便都有救。我不懂那些个什么玄术,但救人还是略知一二。烦请各位,退避。” 济德道长看了眼地上的薛宋斌,又看了眼满目苍白的薛老爷,终是叹了口气,离开了大殿。 随着他和一众人走开,只有薛老爷及小胡子管家还有知府三人留在这儿。 “灯火,再多一些,明亮些。”贾神医一丝不苟的扎着针,他脸上表情严肃,显然每动一针都要耗费他极大的精力。 薛老爷等人把殿内各处的灯火都找来,一时间,门窗禁闭的屋内,竟有些闷热。 不敢出声打扰的薛老爷,看着那针头一根一根的刺入爱子身体里,心痛如刀绞的他脑海里突然想到一个人。 知府小声询问起小胡子管家事情缘由,而至今也不太清楚前因后果的管家,也只能将自己知道的和这位知府大人汇报。 “不清楚是哪来的武人,除了宴会上展露不俗的武艺之后,便是一路追杀少爷到此,幸得济德道长和灵波法师出手才得以将那厮击杀,可惜,少爷也在这一场袭杀中受创。据济德道长所言,那人乃是入魔之人,魔心太重,想来可能是怨恨魔,不然不可能有这么重的杀心。”管家一五一十的都说出来,知府摸索着下巴。 魔人本就不多见,究竟是什么样的恨意能让这位不惜如此。 知府看着那薛宋斌的身子,良久不发一言。 … 在来到道教所门前,便有士卒拦下我们。 “你们什么人?”有侍卫先开口道。 方知有急说“救人的。”说着要往里走,但那几个侍从很显然不容易被这么打发,他们道“救人?救什么人?里面有贾神医在,轮得到你们这两个臭鱼烂虾,赶紧滚,不然我可对你们不客气了。”说着,便蹭的一下拔出刀来。 我见那嚣张跋扈的侍卫,一时硬闯不得,只能贴脸笑道“我们是贾神医的徒弟,师傅他有东西没拿,我们是给他送东西的。” 那侍卫瞅了我俩一眼,眼神中明显的不信任,他道“贾神医的徒弟?我怎么没听过有这么两徒弟啊?”但他话语里已然少了些警告的意味。 方知有这人精嗅到这一丝味道之后,直接蹬鼻子上脸,他面露不悦道“耽误了时辰,薛老爷怪罪你可担得起?” 本来还在考量的侍卫,顿时一惊,身旁同伴拉住他,让开道来说了句“二位快去吧,免得误了大事。” 我朝方知有瞄了一眼,这小子装的煞有介事,俨然拿着贾神医这张牌,横眉竖眼的好一个狐假虎威。 穿过广场,在看见外面沟壑嶙峋,地上血迹斑斑,心中有些咋舌,不免小声道“闹到这地步,那厮却也算有些本事了。” 方知有板着脸,一本正经道“这还算他尚未泯灭人性,若是真的入魔,恐怕这整个观的人都得死这儿。” 迈过一道约有半人宽的深壑,周围石板几乎是被掀翻,夯实的泥土被整齐的剔除出去,委实让人是叹为观止。 再来到那大殿门前,望着禁闭的门窗,这时又有人前来询问。 虽未开神识,但多少也能看清楚些旁人不易觉察之处。此刻,在我眼中,整座大殿已经被一股晦暗不明的浊气包裹,此气非魔性的暗红,也不是正阴之气的浓黑。空气中混杂着灰雾朦胧的腐败,倒是有点幽冥界那味道了。 方知有和我一齐望着那殿上的灰雾,只不过,相比较我而言,他则有种震颤的情绪回荡在胸前。 那问话的见我和方知有也不回他,恼怒之余要上手来推搡我们。方知有手上掐了掐,为了不打断他的卜算,我出手拦下那人,道“在下所行是为救人,耽误各位片刻时间还请见谅。”说着,手指掐诀,千斤扎顺势点在那人伸过来的手上。 随即就见那来者整个人僵在原地,嗓子里额额的,连声音也不得发出。 “不能让他继续下去。”方知有一睁眼,眸子里闪过一缕精光,他率先迈步朝前,推开那扇大门。 而我则面无表情的将所有试图阻拦我们的人全给定住。 就在方知有推门的那一刻,贾神医身下,薛宋斌已经能开始张口呼吸,只是那声音轻微,好似真就活了过来。 薛老爷脸上露出大喜之色,今日变故之多,若不是早年恶疾痊愈,恐怕早就支撑不住。 “住手!”方知有大声呼和着,脚下率先迈过一步朝那贾神医的方向走去。 站在一边神色显得有些木然的知府见有人来闯,也有些慌乱,他叫道“你是谁?来人快来人,有人闯进来了!来人啊!” 贾神医面色如常,他抬了抬眼,望着那大步走来的胖子,冷哼一声“老夫在救人,你若有事,还请稍候。” 方知有见屋中几人都围了过来,薛老爷更是从腰上抽出一把长刀,他恶狠狠道“休伤吾儿!” 被围困正中的方知有不显半点慌乱,他眼神中含有一丝鄙夷,道“五年前你毒害薛老爷后忽悠薛宋斌给你弄来这神木心,后解了咒术。早料到神木心会带来灾祸,想着一石二鸟,果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是吧,贾懿甄。” 众人闻言一愣,当中的薛老爷更是脸色微变,虽不至于完全信了来历不明的方知有的话,但随着他偏头看向贾神医,一切尽在不言中。 被薛老爷的目光扫视,贾神医面不改色,他目光不善道“薛老爷之病乃是旧疾累积,难不成我能提前二三十年下手?也不知你是哪来的浑子,怕不是也和那行凶的贼人是一伙,要加害薛老爷。” “不必多说,阁下既能来此处,想必也颇有些本领,在下江城知府,若是阁下看的上,不如了了这番与我去府邸一叙。” 方知有斜撇了眼知府,啧了啧嘴,脸上带有几分嘲讽道“知府大人,薛家久居江城,豪橫几世这江城名分上是朝廷的可要论谁说话最管用没人会第一时间想起您吧,您作为这委任的地方官,难道就不心生怨念?”方知有话还未说尽,就见那薛宋斌突然咳嗽了起来。 薛老爷眼下哪顾得上知府的妒忌还是贾神医的算计,他只是踱步要去他儿子身边。 但见方知有大喝一声“我让你住手!” 贾神医手法不停,身下,薛宋斌咳嗽不断,但脸色由青白变得越发的红润。 薛老爷只顾得口中呢喃着“吾儿。” 方知有见那知府已经伸手,他脸上依旧不温不火的笑道“阁下,不若等贾神医医治完你们再去争论。” 方知有呵呵冷笑了两声,接着就见他双手掐起道诀,脚踩羽步,口中念念有词,一时间知府也愣住了。 而屋子里还有那小胡子的管家,此刻眼神滴溜溜转了一圈,却是往方知有这儿扑来。嘴里还喊道“诶,壮士!” 方知有嘴唇微微勾起,搏杀本就不是他的强项,如今出门法器什么的也都没带,临到此处,也只是虚张声势,这又是念经又是比划手势的,其实也只是在做那唬人的把事。 在看见小胡子管家以及那知府同时出手的瞬间,方知有停下念经的嘴,他高喊了声“道友!” 也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句“你继续说啊,我还在等你推论完呢。” 身如燕雀,飞掠屋中,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但一个个的身子已经僵硬的如同石块,接着就是噗通噗通两声,那知府和管家已然趴在方知有脚下。 贾神医目瞪口呆,而就在他面前,我歪着脑袋,将他要提针的手摁住,我脸上笑容不假,语气诚恳道“你应当知道,拔出这根针,他就只能当活死人了。” 而面对我善意的提醒,贾神医则是更为猛烈的要抽手,只可惜,死死摁住他手的是我。 “早在多年前,你余知府便和贾懿甄达成协议,这些年薛家枝叶凋零,诺大家产不日便无人可继,但偏偏冒出来个薛宋斌,这小子命还贼硬,你们多方奈何不得,便动起了其他心思。让薛老爷得病,再忽悠这傻小子跑南疆那边替你们寻什么神木心。什么狗屁神木心…”方知有面露怒意,但语气仍是保持着克制。 “那南疆被当做神木的乃是极阴处的鬼木,鬼木白天为木晚上则是怪物,你让这傻子跑那去帮你挖鬼木的心脏没死,那算他命大。况且,挖了鬼木也就中了诅咒,寻常人活不了多久,在中术之后会先后经历长达个把月的幻觉,很多人也都死在了这一步。” 我认真听着,有些诧异于方知有为何能知道的这么详细。但身旁的贾神医已经有些按耐不住的开始咒骂起我们来了,受不得这种委屈的我只好让他暂时闭嘴。 “鬼木被薛宋斌带回来后,并没有用在薛老爷身上,薛老爷的病只要没有管家搀的其他药在里面自然很快就好了。而那鬼木,想必便是被你用来制成阴傀了。”方知有指了指贾神医的袖口。 我顺手一掏,一个木制的娃娃被我摸了出来,上面灰雾朦胧,不详的气息也是由此而来。 贾神医目眦欲裂,他只是眼中惊骇的望着我们,下一秒,薛老爷便要拔刀砍向他。 “还没结束了,息怒息怒。”并非是我要充当好人,只是,在这种情况下,要是这一刀劈中,那血溅到这娃娃身上,恐怕真就有大事要发生了。 而就在这时,屋子外面无数多的声音响起。 方知有咦了一声,他回头看了眼,脸上带着些许疑惑的望向我。 我知道他想问啥,也是无奈一摊手道“一次扎这么多人,难免扎的松了点。” 但见人群涌了进来,方知有往我这跑了几步,我一手抓着娃娃一手捏着贾神医,但见那老小子不老实,抓起一把银针就要往我腰上扎。 我足下扎稳马步,腰身带动肩膀,手臂一甩,将这老东西直接甩飞了出去,直撞向门口。 “先救人!”方知有走到薛公子身边,而我在外面也已经把薛宋斌游荡的魂魄找来。 我将包着他生魂的黄角打开,也是因为方知有笃定的说,薛宋斌阳寿未尽,我这才陪他走这一遭。 随着薛宋斌生魂入体,那险些被贾神医治成活死人的薛家公子,这才真真是有了呼吸脉搏。 薛老爷望着自家儿子,脸上满是愧疚,但见薛宋斌脸色不复红润反而渐渐有些涨的酱紫,方知有也有些纳闷。 难不成是被堵住了咽喉? 不知为什么冒出这么个想法出来,但手已经出了,一拳捶在薛宋斌的胸口,只听噗的一声,一口鲜血自躺着的薛家公子口中迸出。而后,便隐约看着这厮渐渐醒转过来。 方知有张大了嘴巴的同时,缓缓朝我竖起了大拇指。 我挠了挠脑袋,憨厚笑道“碰巧碰巧。” 但包围我们的人越来越多,看着倒在地上的知府,不少官府的人围聚过来。 外面吵吵嚷嚷,就在这时,又被吵醒的济德道长也带人走了进来。 面色疲惫的济德道长望着躺在地上的知府,又望了眼我身边的方知有,脸上神色越发的难看。 方知有撇了撇嘴,神色有些尴尬。 我觉察到眼前这一幕,心说“方知有啊方知有,你不至于在道教所里惹了麻烦吧?” 不等济德道长再多想些什么,我先开口说“小道栖云宗弟子,道号一盂,今路过此地是为匡扶正义。” “栖云宗?”济德道长眉头皱了皱,眼神中更是一抹不信。 我尴尬一笑,也确实没有可以自证身份的物件,但寻到道教所,肯定是有说法的。 我往前一步,递交了随身带着的那块神皇派的真君雷令。 这真君雷令自然是造不得假,而走南闯北这些年的济德道长就算不认识也知道,这块牌子并非假货,而上面写着的两行道教真言,已然揭示了其中身份。 “我虽不知阁下是否为栖云宗传人,但这令牌确实是神皇派轻易不外传的宝贝。阁下既然有神皇派做保,那贫道自然卖阁下一个面子。”说着,他又瞟了眼方知有,后者着厚着张脸皮,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既然误会能解释清楚,那我自然乐的当和事佬。只是眼下,知府大人手下官兵却不肯做罢,而那一摔之下,本以为至少要晕一段时间,没想到醒的很不是时候的贾神医见周围都是官兵,这家伙嗷的一嗓子,吼道“他他他袭击知府大人!快杀了他!” 随着他这一嗓子,济德道长脸上又开始表现出对我们的不善,而周围几十个官兵迅速挤满大殿,外面更有搭弓射箭的。剑拔弩张之际,抱着自家儿子的薛老爷狠狠的咳嗽了一声。 这个老人坐在那和刚回过神来的儿子呜咽了会儿,这位风吹雨打了几十年如今早已不愁权不愁利的薛家话事人,此刻坐在地上,但他嗓音沙哑,整座大殿都随着他的开口而安静。 “今日事,全因贾神医密谋陷害老夫子嗣,还妄图嫁祸给知府大人。二位小友乃是老夫之故交,今日,不得已而出手,实则是为救我以及知府大人一命。”薛老爷这番话,说的贾神医脸色越变越差,紧接着,随着薛老爷沉声一句“谁先毙杀贾神医,我许诺他黄金万两!” 随着这句话落下,大殿内已经无人再将目光放在我和方知有的身上。 我不去理会那贾神医的绝望脸色,而是转头看了眼那个抱着自家孩儿的老人,不由得我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畏惧。 方知有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们先出去。 大殿外,我在等济德道长的过程中,方知有深吸了口气,他表情有些淡漠道“你知道的,这些有权有势的人就这样,哪怕已经是明着的仇家,但就是不撕破脸皮。” 我无奈笑道“这事,我以前就见过了。”看了眼方知有,想起之前想问的话,于是问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你怎么知道的那么详细?” 方知有也懒得藏私,他如实说道“小道来这江城是受人之托,本来也只是小事,替人跑跑腿,然后……”方知有顿了顿,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继而开口道“我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与这薛家有关,所以留了个心眼去查了下他家,不然你以为今晚这饭怎么能这么容易吃上的。” 我时常觉得这胖子是在装傻,装作没听懂的样子,问道“那你也没交代这贾神医的事啊?” 方知有却不以为意道“你着什么急啊,我这不得给你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你捋清楚咯。” 我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 “贾神医的事情我确实是刚刚知晓,原因也很简单,在吃饭的时候我刚好捡到一件药包,那上面刺着个贾字,想必就是……” “诶,等会儿?吃饭的时候你怎么捡的?”我忍不住的好奇一问。 方知有眉头一拧,嘬着嘴神色有些不好意思道“小道不是去上了个厕所嘛,顺路去二楼又逛了逛,看见别人留了些东西下来,这才……嘿嘿。” “好嘛。”我就说我怎么一个没捡到,感情这老小子拼命给我和福生安排酒菜,自己个跑去捡宝贝去了。 “这不,有了贾神医的贴身物件,我这还不是一算一个准。”方知有说着,颇有些自得。 这小子卜算世家估计不假,但就这么个贪小便宜的性子,怎么混到今天还是个无业游民的身份,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济德道长这时也走了出来,今晚变故颇多这位老道人神色已然有些难堪,想他修道大半生,如今却也只能对这些个世代炎凉感到凄凄。 我上前几步,客套着说“前辈道法真挚,晚辈敬佩。此行,虽是为处理这薛家事端,实则也是想向前辈求助。” 济德道长正了正神色,他望向我,语气和缓道“道友所谓何事?” “不知此处能不能与神皇派有直接的联系?” 怀明玉 “自是有的。”济德道长很笃定的点点头,听闻此言我才算是露出一抹真挚的笑容。 想我出走半年,从当初的毫无目的居无定所,到如今新交故友,眼瞅着马上就能去往目的地,不得不说有种春风得意的恍惚感。 “每个季度都有专人来往,算起来这夏季开初,来人估计也快到了。” 还未等我缅怀,手上的阴傀突然嗡嗡开始作响。 济德道长脸色一变,他手掐镇诀,语气疑惑道“道友这手中阴物?” 握在我手中的那冰凉木偶,此刻上面震颤不已,一股股灰烟从娃娃的口鼻喷出,上面寒风凌厉,隐隐有幽冥阴风那味了。 方知有皱着眉头,他瞅我面不改色的模样,询问道“你这没事吧?” 我晃了晃手中木偶,也没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的,回了句“还行。”在尝试用道法对付这阴傀的时候才明白,这东西绝不简单。 济德道长手中镇诀念诵一遍又一遍,可阴傀还是颤鸣不已,仿佛马上要活了过来。 我被它整的心烦意乱,心生一股想要折断它的念头,可就在我双手抓住娃娃的头脚之际,方知有突然开口,提醒我道“守住本心!” 我被他这一喝,脑子突然就醒转过来。 望着那娃娃丑陋不堪的粗鄙脸孔,刚刚一不小心竟然被它影响了心神。 只是,娃娃不可能无端自己醒转过来,但确实没有施术的迹象,娃娃本身邪性可以理解,但凡事都会有个源头。 而就在我们身后,大殿内突然传来躁动。 倒在一旁血肉模糊的贾神医早已咽了气,而那解了扎术的胖管家一脸呆滞的蹲在身旁正被几名士卒搀扶,目色冷冽的知府身旁。 众人的目光一齐放在那从屋顶破天窗而入,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身上。 被刀挟持着的薛老爷自是看不见身后的红衣女子,但我们却能看个真真的。 就见女子身着的凤霞红裙被雨水浸透,粘连在身上,她头发丝上隐约缠绕着根根猩红气息,原本俏丽的面庞上眉宇间竟有莫大怒意。 被她用刀挟持着的薛老爷,面不改色,他用尽量柔和的语气,似是在询问家族顽徒,他道“玉儿,发生了什么事了,怎么不在静水别院待着?” 女子冷笑着,啐了一口在那薛老爷的脸上,知府面色阴沉但眉目似有些幸灾乐祸的笑意。 “明玉!”刚从鬼门关捡回来一条命的薛宋斌,此刻望着面前女子,眼眶中隐隐有泪水在流。 女子看也不看他,只一脚将其踩在脚下,她身子微颤,不是害怕而是愤怒。 怀明玉眼眸中流露出无限杀意,“我爹,就是被你带进的毒瘴谷。”她的话一字一句清晰可闻,但落在薛宋斌的耳中却宛若惊雷。 “你,你怎么知道?” 不去看薛宋斌的慌张神态,怀明玉深吸了口气,她眼眸深红,全身上下被一团无形的煞气笼罩,整个人沉浸在一种可怕的情绪里。 “我原以为他不过是失足,落入山崖,从此再了无音讯。没想到啊,薛宋斌!”怀明玉手握的刀柄上面掐的指甲发白,已是入木三分。 我在压制着手中木偶,因而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其他地方的异常。此刻赶来,望着那少女手里提着的血淋淋脑袋,红衣如血当真是恶鬼在世。 糟糕的是我手中的木偶颤抖的愈发剧烈,上面的灰雾如丝如缕的涌向那少女口角,我心说“倒霉催的。” 知府大人面露喜色,可当着众人面又不能表现出来,如今见到那女子将薛老爷头颅提在手上,模样已是非人,当即下令道“射箭!” 身后十多名弓箭手纷纷搭弓上弦,几乎同时间,一声声砰响,箭矢如雨落。 提刀的女子将那人头丢向已经满脸痛苦的薛宋斌,她身姿摇曳,脚尖一点双手握起一长一短两把刀,衣袖飘摇随着她周身旋转,隐约有如梦幻泡影。 女子双臂舞出个圆,那些弓矢飞掠触及便纷纷折断碎成渣沫。 而就在第一轮箭势停歇第二轮还未开始之际,女子骤然身子一拧,随着她停身,手中刀势却随着那身子往前急冲而去,赫然便是两道锋锐刀罡。 我向前两步,站在那刀罡前列,双臂交叉护住前胸,默然念诵着金光神咒。 乓的一声,如洪钟撞击,那无匹刀势在我身前寸寸崩裂,我则巍然不动如若一尊神像。 女子双目猩红如血,只听闻一阵嘶吼,但见她额头上青筋暴起,身影如旋风眨眼落在我面前,随之而来的则是无边无际的猛烈刀势。 我面前升起一面金色幕布,幕布外则是那女子的痛苦嘶嚎。 手中娃娃还在不断的颤抖,似乎也受这女子的影响,某一瞬间我突然在想,如若是我吸取了这灰朦雾气又会怎样。 于是,就在方知有和济德道长的惊骇目光下,我将那木偶捏碎,而后塞如口中。 在木屑入口的一瞬间,仿若有无数多的哀嚎声响起,有动物的有人的,一股辛辣顺着口腔直达头颅。 那是一种瞬间的刺痛,仿佛有火在脑子里燃烧,又似乎觉得整个身子都是冰凉一片。我被这股冲击给整的不行,甚至已经开始在后悔,我干嘛失心疯了要吞这劳什子木偶。 怨念横升,女子刀罡在那一瞬间突破了我的禁制,森白还染着血腥气的刀刃顺着缝隙直直向我劈来,与之相对的,是根植在她眼底里的仇恨与痛苦。 我望向她眼眸的同时,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身影,如迷雾般虚幻。 那是一个身材不算高大但很魁梧的男人,头上绑着根红带,手上握着一柄刀,一柄破损的断刀。 雾气迷蒙间,我注意到那个男人拢在胸前的是一个孩子,那刚从襁褓里出来的婴儿眉目清秀,只是此刻紧锁着眉目,一只手叼在嘴里,好像才哭过不久。 一阵凉风吹过,我看见,男人踏过无数的尸体,怀抱着婴儿往大山深处里走去。 男人寻遍山里刚诞下子嗣的野兽为她补奶,直到,他们寻到一处村落,村里的人都是因为战争而逃难至此的,男人带着孩子留在了这样的村落里,终日与山上土木,屋中铁器相伴。 婴儿一天天长大,很快便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自小生活在山野里的女孩性子也和这片山川一样,内敛又奔放。 男人没什么太多可以给予的,只能教她习武,教她射箭,教她如何如何让自己像刺猬一样对抗着这个冷漠而又危险的世界。可女孩坚定不移的相信男人口中的危险世界都被一个人给彻底打破了。 那是一个充斥着绵绵阴雨的下午,山里来了一群外地人,为首的是个相貌俊朗的少年郎。 他们住在山里,似乎是在寻找某样东西。而好奇外面的少女则每天都变着花样的去找那模样俊俏的少年郎,于是一些美好的回忆便诞生在二人身上。 男人知晓这一切后曾严厉的警告过那个少年,可这只会加剧女孩对他越来越少的耐心。 至此,我看见少女眼眶中的那一行热泪,随着那泪水涌下,每一滴上面都映照着一个画面。男人与少年远去山谷的背影以及最终少年独自一人回来时的萧条。 我看到那个拿着刀的男人渐渐落寞的身影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随着烟雾消散,我嘴巴里的木屑早已被我全部吞咽下去,那浑浊的灰雾弥散。 再看眼前女子,望着那血红中流淌的热泪,我轻声念诵起往生咒来。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面露慈悲的我,声音却好似洪钟大吕,一声声敲击在女子的心中。她眼眸中的愤恨似乎有些迷茫,可随着那一声“滚开!” 女子手上长短刀从碎落的点点金幕中,刀身却也在寸寸崩断。 六甲护身! 我低眉,已不愿再与她比斗。 女子红眸看也不看我的朝我身后落去,原来不知何时我已站在了薛宋斌的身前。 侧身避让间,那漫天碎片下,红衣女子身上怨恨煞气浓烈到汇聚于眉心上的一点。薛宋斌双目空洞,也不躲闪。 方知有眉头一皱,他嘴唇微颤道“完了呀。” 可也就是在那碎裂的短刀上,那残存的半截刀片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薛宋斌的脖颈处,再不进半分。 大殿里安静极了,济德道长轻诵了句“福生无量天尊。”便走到那女子身后。 恍惚间,我看见女子挥刀的手腕上,有个男人的手握住了她。 随即黑雾消散。 女子脸上扭曲着,她额头位置的深红朱砂正一点点散去。 “女娃儿,你魔性未深,不若随贫道修行,往后也不必再寻那痛苦之事。” 我有些漠然无语这老头子,究竟是见色起意还是看准了时机,等完事了再出来装和事佬。 不过,我看着女子的背影,随即叹了一声,招呼了方知有过来。 那家伙也是一头雾水的走来,我望向知府,后者在见到我的手段自然也是不敢轻易怠慢,我淡然道“此间事了,你好歹也是一城知府,且好自为之吧。” “你随我来一趟。”我将目光偏移向那女子,随即一手一个,抓起方知有和怀明玉,朝着天上一跃,翻出天窗朝外掠去。 福生叹 清晨薄雾中,落在耳里的虫鸣也显得格外悦耳。溪水哗啦,珠珠滴落。 一双宽大的胖手探进清溪的河流中,抄起一把河水就往脸上猛的搓起来。 我的视线从方知有的身上挪开,穿过那一长串的溪水,途径河滩,一直到对面始终痴愣坐在石头上的红衣女子。 经历了昨晚的事,怀明玉至今仍未缓过神来,或者说从我将她带出来之后,她就一直是这副表情。也不说话,就那么坐在石头上,临近天明。 “你还没想明白?”方知有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水渍,手在肚子上摸了摸,想必是忙碌一晚有些饿了。 但见到那红衣女子仍是一脸无所动容的表情,没奈何,他叹道“事情都过去了,再追究也没什么好的。这样,我兄弟俩也不富裕,只能匀你这些个盘缠,你拾掇拾掇回老家得了,外面也没什么好的。” 说着,方知有在身上摸了摸,脸上有些肉疼的摸出好些个碎银铜币,他把袋子里的钱掏了大半出来,而后想了想又摸了几块大的回去。 对于这家伙的小动作,我是笑着撇过头去。 “道士…嗯…是这么叫你们吧?”怀明玉的突然开口,倒是将沉默的气氛打破。 我点了点头,望向她的方向,认真道“姑凉怎么方便就好。” 怀明玉的眼睛很是明亮,与山里的夜莺,傍晚时分深藏林里的野禽相似。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 “今日之事…有劳你们,但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不过就算有,估计你们也看不太上。”她嗓音还是有些暗哑的,语气里依旧满怀着悲伤,那种感情我从零散的碎片中感受过。 但相仿的气息,更多是来自于那个男人身上的。 我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无需如此。方知有也知道这是个苦命的娃儿,宽慰一声“不打紧,出门在外本就是相互提携,此番也是与姑娘有缘,在此结个善缘倒也不错。” 怀明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心中也随之放松了些,祈祷这个姑凉今后也能像现在这般,能微笑着度过。 正欲告辞,突闻怀明玉道“两位道长,我…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请讲。”方知有有些紧张的抓了抓胸口,我从他小小的肢体动作大概就能分析出,他现在估计是在心疼对方是不是还打算问他借点盘缠,这肯定是要借的,但这借估计也就和白给差不多。以方知有的性子,这无异于拿刀刮他心头肉,现在还能保持如此姿势,已然不易。 我有些可怜的望着他,而后随即把目光投向那女子。 怀明玉脸上有些抱歉的笑意,而眼中却是明亮如许,她语气肯定道“我想了解我的身世。” 方知有眉头松了松,怀明玉看着方知有,后者想了想道“可以,不过会比较麻烦,而且…” 方知有看着我,我对此事向来是不懂,于是投去疑惑的表情。 方知有眼珠子转了转,表情有些奇怪。 我知道他是想给我传达一些信息,但奈何我压根就没看懂,于是只能无奈摇头。 方知有深吸了口气,朝我露出一个鄙夷的神色。 而一旁怀明玉却是安静等待,再次转过身时,方知有轻叹了一声,他道“看过去算未来,皆是以窥天机,不可多算,我今日卜卦太多需要调养,恐怕你得等些时日。” 怀明玉不假思索道“没事,我愿意等。” 方知有表情不做任何变化,但语气有些诚恳道“小道这时日恐怕尚久,姑娘若是心急不若去寻其他,其实,这些不光是我,便是有些道行懂点术数的人也能算的出来。” 方知有循序善诱着,但那铁了心的姑娘似乎脑子一根筋的,只是憨憨一笑道“不打紧不打紧,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其实现在的我也不知道要去哪,我是从小山村里出来了,想着去见见外面世界,再说了,我现在回去了也没人等我。” 说着,怀明玉眼神中隐隐有些泪光,方知有似乎有些犹豫,我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方知有望向我,似乎下了个很大的决定,他道“罢了,小道也还有些积蓄,权当行善积德了。” 我笑着对那姑凉招了招手,问道“姑娘怎么称呼?” “怀明玉!怀是怀念的怀,明是明天的明,玉是玉石的玉。” “小道,栖云宗弟子,道号一盂。”我双手行抱拳礼,微微朝她弓腰。 怀明玉见状也有样学样朝我行礼道“一盂道长!” 方知有闻言,大袖一摆,双手朝前抱拳道“方知有,无门无派,算是个…”他顿了顿,随后补了句“游方术士。” 怀明玉朝方知有抱拳行礼,而后喊了声“方道长。” 阳光从云层深处里爬了出来,一滴晶莹露珠滴落在一颗绿色的石头上,而后见那斑驳的石头表面,火红棱角抖了抖,突的一条裂缝猛地张开,露出一只眼睛。 原是一条被晨露惊醒的虫儿,这四脚着地的爬虫,抖了抖身上的水渍,而后迅捷快速的穿行到一处低矮的树丛中。 这的人都喊它石龙子,当然更广为人知的是它还有的一个名号,叫四脚蛇。 蹲在屋棚下的张福生,头发上的雨滴啪嗒啪嗒的砸在地板上。 清晨时分,冷清的街道上已经开始有行人在游走,路两旁的店铺也开张了,热腾腾的雾气弥漫,隔着老远便能闻到这香味。 有过路的人闲聊起昨晚的事来,说起这薛家宴席上有人来搅。还有的聊起昨晚官府的出行,于是有人猜测是山上的土匪进了城。 还有位坐路边,点了份汤水的大胡子说着昨晚又是刮风又是下雨,怕不是妖孽作祟。 这些个市井小民,就好听一手奇物异志,但凡是能扯上神鬼牛马的,无一不是听者众多。 也有人注意到那个一直蹲在屋檐下,但却把脑袋伸外面的福生。 但人们也只是路过时多看那么两眼,而一直蹲在地上的福生也从不抬头,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地面,那模样倒像是在认真研读着一本古籍。 行路匆匆的三人很快便从街角转过,在几番寻觅过后,便直往这来。 “福生!”率先跑过来的我,望着地上的瘦弱身影,没由来的感到有些愧疚。 昨晚变故太多,一时间竟让我把他忘在这儿。 本想着,由大鲤看着,福生也乖不会乱跑应当出不了什么事情。 但见着满头是水,头发披散的福生蹲在地上的样子,还是让我不由得有些难过。 福生闻言,抬头看了我一眼,一瞬间,这家伙的眼神中好似流露出了某些情感,不再是空洞和迷茫,而是确确实实的又了一份复杂而热烈的情感。 就在我以为他难道恢复了记忆的时候,福生突然嘿嘿傻笑了起来,他嘴里有些含糊不清的说了句“嘿嘿,它们在盖大房子。” 我望着他指向的地上,一条黑色长线正在缓慢移动着,细看之下那是一群蚂蚁,三三两两身上都背着些许东西,在那负重前行着。 方知有从怀中摸出手帕,他帮福生擦了擦头上的雨水,又好气又好笑的说了句“亏的你能静下心来,还好没出什么岔子。饿了吧,咱们吃好吃的去。” 福生脸上笑得更是开心,方知有拉着他,去找早点铺去。 我则朝天上吹了声口哨,顿时一条赤影如飞虫掠过般钻入我的怀中。 怀明玉看的有些疑惑,一时间也不知是该问哪些,但见我笑着对她道“你别见怪,福生是因为一些事故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怀明玉摇了摇头,“福生…道长确实和那些得了痴病的人不一样。”她说着,自顾自的补充道“在我老家,因为得了病还是出了事摔傻的人太多了,但那些人都是口斜鼻歪,有些连路都走不了。而且分不清谁是谁,常常连照顾了自己几十年的亲生父母也都不认识。” 我听她说的这些,心中有些唏嘘。怀明玉继续道“但福生道长,似乎不光记得你们是谁,而且这痴傻症状也不深,我想,过不多时便能痊愈。” 我口上附和着她的话,可心里想的却是“福生是被人洗去全部记忆,自然不是得病痴傻那般。其实,相比较恢复记忆的福生,如今虽然行为与孩童无异,但至少天真烂漫的他是快乐的。” 福生招呼我和怀明玉坐下,不见方知有,我却知道这家伙定是在后面与老板讨价还价呢,比较以他的性格,出门在外,自然是有价还价,丝毫不能吃亏。 福生望着隔壁热腾腾的包子,眼睛盯得发直。 旁边那被福生看着的汉子,脸上有些疑惑的回看着福生,而后似乎是被福生看的心里发毛,最终几口吞下,而后赶紧走人。 热腾的汤水上来了,方知有从后面走了上来,当店家看着座上的女子,突的表情一边,他有些迟疑道“怀…怀小姐?” 被认出来的怀明玉脸色不无尴尬,薛家事情还未传遍全城,这也是我和方知有敢带怀明玉进城吃早饭的根由,其二则是怀明玉自己说的,她虽来江城有两年,但薛家规矩甚多,更不允许她这个尚未过门的媳妇抛头露面。所以,这城里,能认出她来的人不多。 但很显然,这个老板不光认识,而且这一嗓子还吸引来更多人的目光。 怀明玉一时间是不知该作何答复,只能尴尬的喝着面前的汤。 “别乱说,你认错人了。”方知有反应极快,他把手中钱囊里的一把铜板塞到店家手里。 店家也挠了挠头,他歉意一笑道“不好意思,认错人了,不过,您和那位怀小姐长的可真像啊,都是顶好看的美人。” 对于店家的奉承,怀明玉也只是客气点了点头,她不发一言,并且打算以后也如此。 我四下扫了扫,看着众人只是在怀明玉身上多打量了几眼,暂且没有那多事之人,便也放下心来,同时也做好决定,打算先和道教所的济德道长联系好,先去神皇派为妙。 福生喝着汤的同时,拿筷子夹了块碎皮,然后轻轻放在了地上。 观察着福生如此行径的我没有多言,方知有啧啧道“福生有颗独一无二的心,是为善。” 怀明玉望着福生认真的模样,心中却是另一番感悟,她说“福生道长似乎并不是出于简单的善意。” 我寻着她的思路去看福生,方知有疑惑道“此话怎讲?” 怀明玉说“福生道长是在很认真的去做一件事,但他的认真是出于一种……”说到关键处,突然卡壳的她有些懊恼自己读书少。 “尊重。”我替她补上。福生所做之事,旁人看来不过是把吃食放在地上,也许会有虫蚁来享用,只不过,目之所及旁人不可能在意。 但福生还是做了,他在不同区域各放了一点,大小均匀,份量相当。这些细小的食块像是一个个信号,彼此相隔,而体积大小又决定了这一块只能由那么些个数量的食客来取,从根源上避免了不同的两伙人相撞从而产生摩擦。 有考量的善,有不同于懵懂的孩童,经历过大是大非的智者,而是独属于福生的一种奇妙心境。 “他不仅是心怀慈悲,而是平等的看待它们。”说这话的时候,福生也忙活完了。 见我们都在看他,也不奇怪,抱着桌上的汤,一扬脑袋咕嘟嘟全喝下去。 怀明玉笑着递过一张手帕。 当然,接过手帕的是坐在福生右手边的方知有,他先道了声谢,而后对着福生道“你小子可有福了,大美女的随身香物。”说着,在福生脸上擦了擦。 那手帕自然不是直接还给怀明玉,而是方知有考虑到傻子的口水,于是提议洗干净了送还。 怀明玉自是豪爽,并不在意这些。 匆匆食过早饭,怀明玉这一身红装还是太过碍眼,眼下又不确定府衙那边最快什么时候会发榜通告,于是乎,我做了决定,由方知有带着怀明玉去置办衣物,我则带着福生去道教所一趟。约定一个时辰后,在城东外集合。 于是,兵分两路的我们,在早点摊前分散。 带着福生的我,步伐不快。一晚上过去了,我不知道福生是否有休息。 于是,我问道“福生,你昨晚有睡觉吗?累不累。” 福生摇了摇头,他道“不睡,不累。” 我也没多说什么,当然,我是没什么,以我现在的体魄,休息对我而言并非必须的,但方知有还是肉体凡胎,陪我折腾这一宿,我看见他途中偷偷抹了几次眼睛。 想着赶紧把事情办妥了,先找个地方让他睡一觉。 一路上走的很是顺利,我寻着昨晚的印象,一路找了过去。 偌大的门庭闭着的,没了昨晚值守的士卒,我带着福生来到门口,在兽头门环上用力叩了叩。 声音回荡,福生把脑袋贴在门上,他感受着那仿若远古洪荒般的轰鸣,双目竟然缓缓闭上。 站在一旁的我自是无法觉察到他内心的想法,只是觉得,福生这种对万事万物都甚感兴趣的心态,让我很是羡慕。 里面脚步声临近,门房被吱呀推开。 里头的小道士看见是我们二人站在门口,他轻咦了句“你不是昨晚的” 我点点头,双手捏在一起,右手拇指按在左手指腹,行了一礼道“在下栖云宗弟子一盂,这位是我的师弟,烦请求见济德道长。” 眼下,福生的紫府道宗身份自是不能暴露,而说起我这个栖云宗的弟子,昨晚也和济德道长有过数面之缘,想来应当没有太多的麻烦。 那小道士上下打量了福生一眼,倒没多说什么,而是将我们迎了进去,他道“济德道长说了,若是有二位前来可直接去见他。” 我拉着福生,迈步跟在小道士的后面。 昨晚争斗的地方,已经有人在铲土填平,但就像伤口过后留有疤痕一样,地面上那沟壑分明,支离破碎处仍是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身后的福生身体微颤。我回头望向他时,看见这家伙不知怎的竟然哭了。 呜咽声将周围人的目光吸引而来,就连那带路的小道士也一样。 福生眼含泪水,望着四周的一切,没由来的,这家伙长长叹息一声。 “福生?”我关切的询问道,自月余前的变故,除了福生刚被我搭救回来还留有一些正常人的疑虑之外,便持续昏迷了很久,再次醒来时,变成了个没任何记忆的傻子。 可就在刚刚,我看见福生眼眸中流露出的是悲伤怜悯的情感,那情绪流露之大,以至于连我都深受触动。 福生望向天空,而后久久不发一言。 我拉着他,一路走到了济德道长的屋前,门外蹲着条懒猫,橘黄色的皮毛也遮不住那滚胖肥润的身材。 福生还陷在刚刚的情绪里无法自拔,我则耐心等待小道士的进门汇报。 房门再被打开,出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 那男子身材高大,约莫有八九尺,体格健硕。我观察着他的脸上没有伤痕但眉宇间有一股常年累月争斗下的刚毅,他的左手按在腰间,看样子是习惯性动作,右手虎口处则有层厚厚的老茧。 以上的观察只是一瞬间,我大概判断出来,这个人是个常用右手剑的,至于身份,我想这并不难猜。 “在下栖云宗弟子一盂,见过神皇派道友。” 那被我看穿身份的男人眉头挑了下,他右手单掌竖起,朝我行了一礼道“神皇派,楚清河。” “三位,进屋一叙吧。”济德道长迎了出来,他在我和楚清河的身上扫了一眼,而后目光温和的望向福生。 我赶忙道“这位,是我的…师弟。”我顿了顿,本来想把福生的事说与楚清河听,但见周围人多耳杂,想了想还是算了。 楚清河看了福生两眼,便不多理会,他倒是对我颇有些兴趣道“你修为不低。而且,自称栖云宗门下,且有我派令牌?” 我当然明白他是没有恶意,但随着楚清河走来,我却更明显的感受到他身上那股盛气凌人的压迫感。 只是,脸上表情自若的我,从怀中摸出那块巴掌大小的东西递交了过去,楚清河接过,打眼瞧了几下便又递还了过来,他语气郑重道“确是真品无疑。” 我拉着福生,随济德道长进屋,楚清河站在我们身后,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放在福生身上,而且是在我转过身去之后。 随着屋内烛火闪动,以我和福生在内的一共四人,相继都走了进来。 济德道长说到“道友一直在寻神皇派的联系,如今楚道长也来了,不若你二人好好聊聊。” 我望向楚清河,后者面无表情,只是气态内敛,仿若一尊雕像。 “我想寻贵派掌教,有要事和他商议。” 也许是因为直接谈到掌教的事情,楚清河很明显的眉头紧了紧,而后他道“那你得去山门面见掌教才行,我这边有要事在身,不太方便陪同。” 楚清河嗓音低沉,给人一种冷漠的既视感。 “无妨,这边能知道贵派掌教的行踪也是有益。”我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想着,能直接跟着神皇派的人就方便了。 楚清河接着道“但我可以送各位去神皇派的驿站,在那里可以省去沿途阻饶,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扬州。” 听闻此事,我眼眸一亮,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问了句“那,有马车嘛?我这边还有两位,其中一个身体不太方便。” 楚清河摇了摇头,他道“并无马车供应,但马匹数量应是够数的。道友的随行伙伴中可有不会骑马之人?” 我想了想,福生这个状态只能和我共乘一匹,方知有不知道会不会,那怀小姐在山间长大,又来到这繁华都市里,出入也都是马车,断然不会骑在马上抛头露面。 于是,思索了片刻,我有些尴尬道“可能,都不太会。” 沉默了好一会儿,楚清河轻叹了句“我可以替你们拜托一下驿站的工人,替你们送行一段路程,但接下来的路还是得你们自己去走。” “实在是太感谢了。”想着如此麻烦也委实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一向是走路赶路的我,在有了福生随行之后,确实不能再像以前一样。 拜别了济德道长,我带着福生往城东走去,楚清河跟在身后。路上,这位神皇派的道士一直都没有开口,只是默默跟在我们身后。 我能感觉到他似乎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他的耐心可远比我想的要好。 一直来到了,城东门,附近还没有看见方知有和怀明玉的身影。料想他们估计还在路上,我停下脚步,福生晃着脑袋,傻头傻脑的样子。 楚清河开口道“你师弟,一直就这样?” “原先不是,途中发生了些变故。”我回应着他的话,目光在四周游历,寻找着方知有他们的身影。 “前段时间,岭南可不太平。”楚清河说着,我下意识的回了句“怎么说?” “梧州那边有传言,阴兵借道,城中当晚一整户人家失踪,怀疑是被地府抓走。”楚清河的声音平平淡淡,语气起伏也不大,似乎只是在讲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梧州?”我语气有些疑惑,继而问道“那地方前不久我才去过,怎么,这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楚清河望向我,他眼眸是天然的淡褐色,故而望向我的同时,似乎眼眸中透着些许光亮,他道“也是前不久。大约一个月前左右。”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个月前左右,那岂不正是袁城事情发生之后。 “而且,除此之外,岭南道的一座宗门也发生了怪事,全门上下,宗主及一些个亲传等宗门内的高层,相继失踪,我怀疑这两件事可能有联系。”楚清河目光不再望向我,转而是看往福生的方向。 随着他脚步靠近,傻福生还搁那摇晃着脑袋,楚清河低声道“那座宗门颇有些名气在岭南也是数一数二的了,名为紫府道宗。” 楚清河 一只黑斑长腿的鸟儿扑哧着翅膀,一脸疲态的落在一杆横着的长杆上。微风拂过,那黑褐色的木杆下,挂着的赤红色旗帜似酒足饭饱后的懒虫,微不可查的轻轻摇晃。 福生的表情始终没有什么变化,而楚清河只是盯了一会儿,之后很快的转移开了视线。 “所以,楚道长前来是为了这两件事?”我看着楚清河的脸,这家伙从始至终都冷着张脸,旁人很难从他脸上能得到些什么信息。 “只是顺口一提。”楚清河对视着我的眼眸,我能很明显的感受到,这个人有种与生俱来的自信。 只是,通过他的叙述,我也才越发感受到这件事的麻烦程度,方知有所说的各路人马可能都已经盯上了这里,而且里面鱼龙混杂指不定就有谁谁谁的奸细。 短暂的思考之后,我对楚清河笑了笑,道“确实,如果这件事真的和某些东西或者说组织有关,那可能预示着有更大的灾难要发生啊。” 楚清河眸子跳动了下,他语气却平淡道“道友何解?” 我摆了摆手,自嘲道“我就一信口胡言,切莫当真。” 楚清河撇了撇嘴,他眉毛向下压了压,语气诚恳道“好些年前,我听闻一位老前辈对我们说过这样一句话。无心之言,最合天意。” “是有几分道理。”我点点头,眼眸清亮的望向远处,道“那二位来了。” 楚清河闻言,也顺着我的视线望去,就见不远处,抱着大小背包行囊的方知有和一个戴斗笠的黑衣人朝我们这儿走来。 我眉头抽了抽,但见斗笠下的怀明玉一身黑衣黑裤黑靴子,这一路赶来不少人都侧目而视,简直比她一身红装还吸引人眼球。 方知有走来的路上,没少承我白眼,不过这家伙只得解释道“都没合适的衣裳,也就剩下这件,也不知道哪个订的,这订金都付了也没人来取,店家便宜卖了,还送了块边角料,咱这不要也不合适。”说着他打眼瞧了瞧旁边的楚清河,拱手问道“这位是?” 楚清河望向他又看了眼身后那斗笠下的怀明玉,眼眸停顿许久,他嘴里说道“神皇派,楚清河。见过姑娘。” 方知有眉头一皱,他看向我表情有些疑惑。而身后的怀明玉有些不好意思的把眼睛挪开,不再看那身材魁梧的楚清河,她嗓音轻甜道“我叫怀明玉,叫我明玉就好了。” 方知有闻言更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合着他这忙前忙后的还不如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汉子的那张并不算英俊但确实硬朗的脸。 我安慰着有些愤懑的方知有,向着楚清河道“楚道长,我们人齐了,可以出发了吗?” 楚清河收回视线。 神皇派作为朝廷亲命的国教,除了给予实打实的官爵土地外,还额外享有一些类似行政方面的特殊待遇。比如这驿站。 一般而言,驿站只有加急信件和官家才能享用,而民间组织哪怕你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巨亨,被发现私用驿站也是砍头的大罪。 但神皇派弟子不仅不会被官道阻碍,而且,可以自行建立驿站,享有朝廷的一切权利,并且是由朝廷补发银钱用于维护,地方府衙一律不得干涉。 虽有如此厚恩,但神皇派一直也不敢任意妄为,时至今日也只在部分地区设立驿所,但整个江南还是基本有保证。 一方面了解到神皇派不仅仅是道教里所谓的大门大派,而且,在国家层面上,神皇派也充当了相当一部分的职能。虽然主要是管宗族祭祀之类,但作为举国无一的大宗门,神皇派的地位至今无法被人轻易撼动。 一直沿着城外走了好远,这才来到一间二层的小楼前。 这里与其说是驿站,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客栈。 门口迎来送往的活计打眼便瞧见了楚清河,他麻溜的小跑过来,赔笑道“楚道长,怎么又折返回来了?难道是落了什么东西?” 楚清河摇了摇头,只让他带我们去找这儿的负责人。 随着走近,那客栈在我们眼前放大,我观察着,说了句“这儿占了不小的地儿。得有个七八亩吧。” 方知有见多识广,他回答道“反正这儿是郊外,占再大的地儿也无妨。况且有朝廷撑腰,要是我是这儿的负责人,先要个二十亩再说,咱盖一半放一半出去,挣点改装费。” 怀明玉插了句嘴道“不是朝廷拨款嘛?怎么还要自己去挣钱?” 方知有笑了笑,他道“真以为朝廷是做善事呢?实际上,那些许诺的大多都是空口白话,只有批的地才是实打实能落手里的。除了这儿,所有驿站其实都是从神皇派那里拿钱来维持正常的运转。不然,咱们也就不会看见这改成小客栈的样子咯。” 对于方知有的话,楚清河以及前面一直竖起耳朵听的那位活计,也没反驳。 只是听闻,还是忍不住的调笑起方知有来,我道“要是你来,估计第一时间就被以权谋私的罪名给抓进牢里。” 怀明玉却是先一步笑了出来,福生也跟着乐呵。一时间,方知有左右望了望,他面露委屈道“诶,可惜了,我这聪明绝顶的商业头脑。” 在步入驿站内,楚清河让我们稍等,他则去了后院。那伙计给我们一行四人倒茶,我也打量起了四周。 虽说是道教开的,但屋内布置并无道馆那种古朴映像。屋内布局装饰与寻常旅店无疑,门外摆放几个桌子,不一会儿便有人叫着小二。 那给我们装茶的伙计只得抱歉笑道“几位不好意思,外面来生意了见谅见谅。” 方知有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去忙。 怀明玉的斗笠一直没摘下来,不过虽然那黑纱如雾,但我还是能依稀透过那若有似无的纱布看到她的脸。 “怎么了?”怀明玉见我在望她,疑惑问道。 “我在想,这身衣服,是不是该叫夜行衣?”我打趣说着,方知有愤愤道“真就这一件合身的了,还花了我好些银子。” 福生呵呵笑着,方知有瞪了福生一眼,傻子也不管,还伸手摸了摸方知有的脑袋,嘴里喊着“不气不气。” 方知有被他给整懵了,我也觉得福生最近好像变聪明了不少。 方知有拨开福生的手,他看向我,小声嘀咕了句“那楚道长什么情况啊?先前大老远的看他在福生身上瞅了半天。” 我明白方知有的顾虑,回答他说“他确实是为了紫府道宗这件事来的,而且神皇派不也损失了一位正字辈的道长吗。这件事想不惊动神皇派都难,可我怕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反而越不好,于是就给搪塞过去了。眼下,尽快前往扬州,找到那神皇派掌教才是要事。” 方知有点点头,他看了眼福生,道“你早上吃饱了没,要不再给你买些干粮带着路上吃?” 福生摇了摇头,而后想了想又连忙点头。 方知有看了看我,眼神里似乎有种“这家伙不傻啊”的意思。 怀明玉甚是温柔的说了句“要不带些草饼吧,这的草饼做的不错,福生道长也更喜欢吃些素食。” 方知有耸了耸肩,他起身去问店家可有草饼卖。 楚清河这时走了出来,他眉宇间隐有些怒火,我见状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后院追出来个带方士头巾的男人,约莫五十来岁的男人拦住了楚清河,他好言劝道“楚师兄,这供应的商户毕竟还是官家的人,以后也得与他做生意,切莫伤了和气。” 楚清河挣开他的手,怒道“那我神皇派的面子便不是面子了?你与我讲真话,那商屠是否每月都来此寻你晦气?” 带头巾的应该便是这家店的负责人,只见他面露难色,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楚清河深吸了口气,而后左手朝腰间一按,刷的转身而去。在行至门前,忽又停了下来,他道“几位道友,在下处理些私事,稍候便回。” 怀明玉望着这一幕,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福生嘴里呢喃着“打架,吵架。” 我则悠哉游哉的等着方知有,正好楚清河走了,我们借故告辞离开,这样也省的再与他牵扯。 如此想着,便见方知有从后厨回来,拎了包土黄土黄的袋子,他见我们都搁那看门口,好奇的问了句“门口有啥好看的?来你们瞧我这草饼,诶呦,真香。”说着拿起一个给了福生。 方知有见我自顾自的笑着,他问道“怎么了?” “没,就等你了。”说着,让众人检查一下随身物品,便和店家交代了几句。 原先楚清河已经把手续办好,店家将那包裹递交给我后,带着牵了三匹马,便目送着我们骑行而去。 我有些意外的看着怀明玉,同时又飘了眼马上熟练操纵的方知有。 “你们这,深藏不露啊!”我带着福生,搁那马背上一晃一晃,好不悠闲。 怀明玉在马背上游刃有余,她双手搭在缰绳上,戴斗笠,身黑衣颇有些女侠气,此刻她回眸望向我道“你忘了我是在山里长大的,别说马了,便是老虎也曾骑过。” 方知有拍手叫好道“确实豪气,巾帼不让须眉!” 我抬头望着头上斑驳的光影,感受着美好的时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充斥在我的心间。 随着道路,慢慢远去。 在走出江城范围后,由于方知有实在是困的不行,加上怀明玉也一晚上没休息,我们最终选了个阴凉的地方,进行休息。 方知有落地翻了个身便开始打呼,我笑着把包里的外衣给他披上,怀明玉则双手环抱,靠在一颗大树上,闭目小憩。 福生在和马交谈,我在四周看了看,见没什么人往来,索性直接爬上树干,靠在上面,一边休息,一边警惕周围。 其实真要有什么威胁,怀中大鲤肯定会发出预警,这世道,老实讲还真没有多少是需要大鲤出手消除的危害,要是在野外过夜,单就是大鲤流露出一丝龙气,周围十里怕也是生灵勿进。 所以,我是很放心的靠在树干上,只是脑子里不由得在想,神皇派既然发现了变故,那么除了楚清河是否会派出更多更有实力的人去调查。 不过,在经历过一次面对阴神的追捕之后,我是放弃了直接对抗地府的打算。 单就一个阴帅,表现出的实力便是十个自己也怕不是对手。 不行,依靠神皇派,完全没有办法去和地府对抗,况且还有那个神秘莫测的黑莲。 一想到黑莲,我脑海里就不断闪过胧月戴着面纱的那张脸。在前世记忆里,相似的画面,相同的女子,难道胧月也是那女子的转世? 我闭着眼睛,试图从脑海中搜刮那些记忆。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晌午。 睡懵了的方知有被我叫醒,怀明玉也从睡眠中退了出来,她脸上气色比之前要好些,因为底子好又练过武,故而熬了一夜补了个觉已经恢复的和平常差不多。 福生依旧在那和马聊天,我拍了拍方知有身上的枝叶,后者打了个哈欠后狠狠伸了下懒腰。 望着几人,我简明扼要道“我们离下一个驿站还有约三百里路程,但是在这条路上,我们还能路过一个镇,距离我们只有八十里路。也就是说,今天下午能不能跑到就要看它们了。”说着,我把目光放在了不远处那三匹悠哉游哉的马儿身上。 方知有笑了笑道“养马千日,用马一时,咱们上马吧!” 怀明玉眉头撇起,她不解的问道“是这么用的吗?” 方知有翻身上了一匹黝黑矮马,他语气轻快道“一回事。” 马蹄声阵阵。 路上,怀明玉简单说了下她以前的事儿,自幼待在山野里,从记事起偶有几次出山的经历还都是跟着父亲一起去最近的一些小镇上赶集,第一次见到大城市,就连小桥流水都能让她乐个半晌。 方知有闻言,从口袋里摸出一堆小玩意。怀明玉哪见过这个?于是,这小胖子嘿嘿笑着,把马凑近了些道“我教你怎么玩” 却不料,最先凑过来的是福生,这傻小子一个劲的伸脑袋过去说“给我也玩玩!” 我被这小子烦的不行,最后三匹马,紧挨着,被众人环绕着的方知有想必应该是很幸福吧。 行至傍晚,最终我们还是赶到了镇子。方知有身下的黝黑神骏可累的不轻,同样,我坐下的那匹因为是驮着两个人,险些腿打颤的站不直来。 在牵马找到镇上唯一一家有马槽的旅店时,方知有习惯性的和那店家讨价还价,我则带着福生和怀明玉寻了处坐下,点些吃食。 也就在这时,楼上有人在争吵。 “你横什么横啊?在这集南,还没有哪个敢不长眼顶撞老子的。”然后,就听见一句“滚!” 之后,一个汉子从二楼楼梯口滚了下来。 我愣了一下,怀明玉却开口说了声“这声音好耳熟。” 福生撅着个嘴,他自顾自说着“耳熟耳熟。”然后看了看楼上。 顺着他的目光,楼上乒呤乓啷一阵躁动,先是几个人喊道“大哥!”而后就听“啊!”“呀!”和“我跟你拼啦!”声音一片,随后,楼梯口便一阵阵咕噜声响起,接着一个个汉子像是滚西瓜一样,纷纷从二楼滚下来。 店家脸上犯了难,他双手抬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恨恨的拍着自己大腿,他道“别打了别打了!小本生意经不起折腾啊!楼上那位爷,您收手吧!” “教训些狡诈恶徒而已。”说着,从二楼楼梯上走下来一位身材高大,剑眉星目,脸上英气逼人的男人。此人正是那楚清河。 手上拿着钱袋的楚清河将钱抛给了店家后,站在那些个地痞流氓面前,他道“我给你们叫人的机会,明早之前我都会在这儿,不怕死的你尽管喊来。”说着他丢了十几颗铜钱在地上,道“拿着这些铜钱买点跌打药膏敷上,快滚!” 那些青皮哪敢再逞强,一个个的纷纷逃窜出去。 一手负后的楚清河,甩头将额前一缕散落的发丝甩到旁边,也是这时,我才出声,喊了声“楚兄,好巧啊!” 也不知道是早就知道我们来了,还是真的偶然,楚清河寻声望来时,见着我们几人并没有太过惊讶,而是歪了歪嘴,单掌竖起,略微躬身。他道“真是有缘。” 说着,已抬步向我们走来。 “一盂道友,福生道友还有…”他侧过头去,望向将斗笠面纱分开,露出姣好容颜的怀明玉,他轻声道“玉姑娘。” 刚走回来的方知有,在看见坐在众人面前的楚清河,他诶了一声,而后赶忙将楚清河掰过来,他仔细瞧了瞧,确认是楚清河无疑后他道“楚道友,你怎么在这?” 楚清河有些嫌弃的挣脱开方知有的手掌,他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而后脸色复又清冷道“有要事,需得回神皇派一趟。刚好,你们也要去,那便同路。” 方知有听闻,只是呵呵笑着,挺好。而后偷摸朝我挤眉弄眼了几下。 我瘪了瘪嘴,也很是无奈,但心里想的却是“楚道长还是信不过我们啊,看样子,他这次是铁了心的要追查我们到底。” 不过路上有这样一位强有力的剑客护送,老实说我也觉得放心了不少。 可楚清河的出现,显然让方知有存了不少疑虑。 倒是怀明玉笑着为楚清河添茶,道“楚道长刚刚为何与那帮人发生冲突,今晚若他们真来了…” 楚清河接过茶水,一饮而尽,他道“不过是些腌臜杂碎,今晚若是能叫来些帮手,也好让我来一并铲除了,还这地儿一份清净。” 方知有翻了个白眼,但怀明玉却是两眼直冒光来,她望着楚清河,后者双手环胸,一脸的正气凛然。 我却忍不住开始怀疑,楚道友的真实目的,而一旁的福生又从包里摸了块草饼出来,他吃着嘎嘣脆的草饼,认真的态度仿佛周遭一切与他无关。 真是幸福啊! 如此想着,我将目光放在客栈内,那几桌不断把视线投来的客人身上。 中元节特辑(师傅师姐) 悠悠荡荡的三清铃声响起,回荡在山野,林间,树冠,河流里。 摇一摇轻轻晃晃,来回孤鬼喜哭喜笑,勿念无常。 道人嘴里念叨着经文,他手上夹着一张黄纸,在火光面前,那薄而透明的纸张上面用朱砂扭扭歪歪写着一行行让人看不懂的符号。 但见那枯黄的手指猛地一抖,黄纸嗤的一声,迎风自燃了起来,明晃晃的火光照亮着周围。也映照在门后,那个小巧身影的眼眸里,明亮且跳跃着生动的光芒。 道士面前摆放的清水盆里,隐约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身影,那影子模糊不清,但随着道人手上黄符寸寸燃烧,符灰落入水中,那女人的面庞开始变得清晰可见。 旁边有那汉子见状,连连跪下,他匍匐在道士面前,嘴里呜咽道“求求道长,让我和我家莲儿说几句吧。” “最多半柱香。”那道士空出的一只手,用三指分开架住一只供香来,道士对着长香念了一段咒语,而后三指一竖将那香立在面前香炉前,手指在香头一搓,那香竟然被搓着了。 那汉子连连告谢,他开口说了些思恋之类的话,盆中女鬼张口,但传出声音的确是道士的口。 如此过了大半柱香的功夫,道士连烧了一沓又一沓的黄纸,这才送走了那女鬼。 事后,拿着报酬,提着吃饭家伙的道士,牵起女孩的手,悠哉悠哉的往山上的家回去。 “那么多黄纸,在下面真的能派的上用场嘛?”女孩稚嫩的嗓音,如同空灵的噪鹃。 “不知道,但下面确实是需要这些东西。”道士一边说着一边比划道“可能就像文明需要穿衣需要吃饭,地下的那些人啊,他们用这些黄纸做衣服,吃我们供的烟火。其实他们也是在很好的生活。”道士因为手里拿着不少东西,所以在比划的时候,总是免不了叮铃哐啷一阵乱响。 女孩望着道士如此模样,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可没笑几下便开始猛烈的咳嗽。 道士赶忙放下手里的家伙,从腰上兜袋里摸出一个黑陶瓶来。 女孩在道士的抚慰下,咕嘟嘟的将陶瓶里的水全喝下去。又过了好久,这才止住咳嗽。 道士摸了摸女孩额头上的汗水,心疼道“夜里山中湿冷,娃儿,还是我来背你走吧,咱快些到家就暖和了。” 女孩倔强的摇了摇不大的小脑袋,她牵着道士的手,一边弯下身子把地上那些铃铛啊,木剑啊什么的都一一捡起来。 道士捏着她细嫩的小手,笑着把东西接过,两个人又一摇一晃的走在上山的路上。 “师父~你说,我爹娘他们也会在下面生活的很好吗?”女孩奶声奶气的却问了个让人心疼的问题。 “嗯,我们每个月都给他们烧纸钱烧元宝,他们呀,过的可比我们要幸福的多。”道士笑着回答了女孩的话。 女孩想了想,她道“我觉得,和师傅在一起,就已经很幸福了。” 道士摸着女孩不大的脑袋,只是呵呵笑着。山路再崎岖,也终究是有尽头的。 过了有好些年后,女孩一岁岁长大,道士一年年老去。 女孩渐渐的从跟着道士一起做法事,到后面能自己单独的主持一些仪式,以至于后来道士身体欠佳的日子里,除了照顾道士外,女孩已经承担起道馆里的大小事务。 年岁增长,恍惚间,道士鬓角有些发白。女孩也已出落的亭亭玉立,成了十里八乡都有名望的女道长。 这年,道馆东南角的那株紫丁香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开放。 挂满枝丫的紫色花蕊,夹着芳香,布满庭院。 女孩每天都来这儿拾掇,除了欣赏美景之外,每天她都会摘下一朵,放在道士的房门上。 只是对于这些一向有些刻板的道士,不甚喜欢。他每天早上坐在大殿前念诵经文,女孩便在他身旁扫地浇花。 道士每天中午擦拭着泥塑,灵牌,女孩便在隔壁的厨房里洗菜做饭。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着,期间,女孩也不再咳嗽,身体随着年龄越发的像个成熟的大姑娘,而道士却日渐消瘦,身子萎靡下去,不复年轻时候的健壮阳刚。 道士其实一直都有个心结,那便是道馆的传承。 尽管女孩一日复一日的在道馆里辛勤劳作,但道士知道有些时候规矩比人重要,道馆的未来必然不能是由一个女弟子来继承。 “你又在说这些!我说过了,我能挑的起这道馆,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怒火中,汤汁锅碗散落一地。 老道人沉默着,弯腰拾起地上一块块碎裂的瓷碗碎片。 “你别弄。”女子弯下腰去,刚要拾起一块,手指却被锋利的边缘划破,一条长长的口子,顿时鲜血流淌出来。 “娃儿!”老道人率先将女子手捧住,他捏住女子伤口前,而后从腰间撕了截布将其捆住不让血流出来,接着翻箱倒柜的去找药来。 女子却是红着眼,她看着面前老人双腿跪在地上久久无言。 “我当了一辈子道士,很多时候并不是我不想而是规矩在那儿,娃儿,你做不来为师也不愿你做,这外面的世界你还没见过,何必…”老道人一边说着,一边也是泣不成声。 一袭青衣下山而去,自那日起,这馆里,复又只剩下老道人一个。 东南角的那株紫丁香终又是没人打理,没几日便枯死了去。 若干年后,当女子回到山上时,不知何时观里冒出个讨人厌的臭小鬼,也不知何时,山头多了块碍人眼的土坟堆。 半蹲在坟前的女子,望着面前零星几个破瓶烂罐里面盛放着不知什么时候的馊饭酸菜,坟上墓碑也只是块旧木板歪七扭八写着几个奇丑无比的大字。 一股莫名的憎恨感冲上心头,她一脚踢在身旁白杨树上,树身咚的被她这一脚踢的晃了又晃。 她望着山下阳光依旧,而老道人的坟头在白杨的遮盖下显得越发凄清孤寂。像极了无数夜晚里,只身一人的他守着的这座残破道馆。 终究是一声凝噎,女子从袖口摸出四张黄符,贴在双手双脚上,见她轻呼了口气,把手放在遮盖了老人头顶的白杨上。 那一刻,她想到了若干年前,在雨中,老人挡在她头顶上的手,那时候她咳嗽的要命,可偏偏就是那样一双手让她觉得,自己没死真好。 “起!”随着女人一声低吼,轰隆隆一颗白杨被她倒拔起来,泥土翻动,连带着老道人头顶的阴霾也随之散去。 火光 富贵江南,但也因此生出不少事端。 都知晓江南好,地饶人富,便是大灾年份也少有饿殍落在路边。 于是,就有了一份这样的行业,他们专门针对来往的行商走卒,美其名曰保护,实则收取一笔不菲的金额。这群人也被称为黑混。 而黑混并不只是那些看起来凶恶,脸上有各色各样刀疤伤痕,一副大恶人的模样。黑混是个统称,那些动手的叫棍儿,敢杀人的叫刀子,而还有一些不以武力,专职打探和混在人群里搅混局势的,这类被称作猫儿,因为他们足够机灵。 我打眼瞧了会儿,忽又收回视线,笑道“楚道长,若我所料不差,恐怕你早已被人盯上。” 我的眼睛在楚清河手腕上的那串品相上乘的墨绿珠子上瞅了瞅,而后直视他的眼眸,后者显然是老江湖了,眉头只挑了下,他与我对视,却是一种轻松的语气,他说道“一群鼠辈而已,轮不到我出手。” 道门中人,本就不是以武艺见长,讲究的便是以术服人。但神皇派与其他门派不同,他们的弟子,除了要通晓卜算,术数之外,还有书,剑,射,御这四门。 而看得出来,楚清河的剑术应该是一绝。 饭菜端了上来,小二还是有些忌惮这位一人掀翻五六个汉子的楚清河,他放下碗筷后连句客套话都没敢讲,匆忙便跑开了。 对此,我以及方知有怀明玉却是没什么其他感觉。 方知有随口问道“楚道友回神皇派有何要事?方便透露一二?” 看似无心之话,可内里藏着不少门道。 楚清河自然然而的接了句“近期有夏祭,门里差我回去,让我看着点下面的弟子。” 方知有点点头,他动筷子的手没有停,但接着节奏很快的又问“你来这边不是还有要事,怎么,有人替你接了?” “也不是很重要,长老们自当有所考量。”楚清河流畅的回应着,他目光放在福生身上,傻福生只是那在拿筷子戳着碗,自娱自乐着。 楚清河想了想,忽然,他开口问了句“道友是栖云宗的?” 我点点头,他继续道“素闻栖云宗内有吕祖修行时的法门,其中观想帖一录记载有道法行修,我观福生道友的气机流转,倒是与你不太相似。” 楚清河的视线又腾移到我身上,至此我只是心里感叹了声“果然还是冲这个来的。” 我也不故作高深姿态,而是开门见山的说道“楚道长,此事非是我不愿,而是只得由你派掌门能定夺。莫要再探根源了。” 见我已经摊牌了,楚清河只点了点头,他留下一句话道“我会护送你们回扬州,这件事,我不在多问。” 说着,起身走向了二楼。 怀明玉望了望楚清河,又看了看我,她无奈叹了口气道“你们身上还挺多秘密的。” 我瘪了瘪嘴示意无可奈何,方知有凑过脑袋,他说“其实早把话说开了也就没这么多事,咱们这一路也挺安稳的,毕竟知晓的人并不多,现在都在观望状态。” 我看他马后炮一样的建议,只是摆了摆手,嘴里嫌弃道“吃你饭去。” 目光又望向福生,心中却在思索着,到底该不该将他再卷进来。 夜幕很快便笼罩在小镇的上空,蚕食着仅有的光明。 在潮湿的夜晚里,空气中充满了粘稠的湿气,仿佛脚下踩着的泥土都浸透了水滴,变得松软。 十几号人,乘着夜色悄然行进在街道上。 那些哼哧着嘴里发出喘息的家伙,各各面目狰狞,手上拿着各色家伙什,为首一人额头上光着一块,细看之下竟是脑袋被削去一截,拿皮肉重新补上的。 在黑混里,像他这种的叫虎。 虎为兽王,号令群兽。此刻被簇拥下的男人,宛如猛虎,身边跟着伥鬼无算,一行人正朝着镇上那仅有的一家客栈奔去。 黝黑的街道上,不时传来几句呜咽,但那声音极低,但就像熟睡时脑边飞过的蚊虫,那种轻微的轰鸣反反复复在大脑里哼哧作响。 于是,有人在第一声开始的时候,便已经胆怯,人心浮动下。还没走出十步,便有几人忍不住的说道“大…大哥,怎么,你们有没有听到一些,一些奇怪的声音。” 随着他的话,这种恐慌在人群里席卷开了。 铛的一声,那黑混的首领将手中大刀剁在地上,而后他双目一瞪那个最先开口的手下,道“我没听见什么声音不声音的,我只知道,今晚那厮打了我们兄弟,还扬言让我们尽管来。如此在这地头上不给我黑三面子的…”说着,他扫视一周,所有人身子一震,而后都面露凶光。 黑三望着这帮手下,满意的笑了笑,他冷酷道“今晚,若是不能从他身上拿到三十两银子,那便缺多少,剐下他多少的肉。” 说着,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往那客栈方向走去。 而屋檐上,坐在房顶,一脚踩在屋脊,左手搭在腿上,姿势分外潇洒的楚清河,只是冷眼望着不远处的那群人。 他沉默不语,只是面前长香只烧了一小截,他复又从怀中取出两三张黄纸,折成黄角,依次在香上点着,他默默念诵着咒语。 街道上,不知何时刮起了一阵阴风。 黑三感受到这风冰凉刺骨,但见前方道路上影影绰绰站着好些个人来。那些人,都是身子僵直,脸色煞白,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好似一尊尊雕像。 “撞鬼了!”有小弟叫了起来,黑三朝手上大刀啐了口吐沫,他也有些心里打鼓,但在小弟面前不能失了面子。 就见他低喝了声“他奶奶的。老子怕你不成。”说着,胸中升起一股无畏的凶意,而后长刀一抬,人便朝前急走几步,一刀朝那僵直不动的鬼物劈下,顿时劈了个烟消云散。 而旁人见了,也惊呼不已,反倒是让这黑三胆气更壮,又是几刀下去,道路上一条朝前的通道畅通无阻。 楚清河微微挑了挑眉头,他不动声色,嘴皮子快速念着,手抓五张黄符,却不是驱使鬼魂,而是用的请神手势。 五道阴风袭来,但见周围冷气骤降,隐约中听到四面八方传来或阴森或怒骂或平静或讥讽的声音。 我要是在场,估摸着得给楚清河叫声好,原因无他,这请五鬼老爷的招数,我可是内行啊。 但见周围鬼影重重,有被吓得不清的拔腿就跑,当然也有如黑三那般心智坚毅的,也是挥刀,不过毫无目的并无方向,只是胡乱挥舞着。 黑三手中大刀攥的死死的,他突然有些懊恼今晚的行动,看来是招惹上什么不得了的人。 “你是什么鬼东西,也敢来惹你黑三爷爷,还不快给我滚!”黑三怒骂着,身子飞快往一处巷口里跑。 原计划是跑过这个巷口避开这街道,到时候再回去也好说是和邪祟缠斗,最终击败自己也受了些伤只好回去。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本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巷口,此刻转进去却是条死胡同。 黑三胸口猛地大起大落,他回身想要原路返回,却跑了半天连原先的路也找不着了。 这一刻,黑三跌撞着靠在身后的墙上,他猛地拿刀柄砸着身旁的墙,一声懊恼的喊叫回荡在幽深的巷子里。 解决了黑三,再看其他群龙无首的小弟,楚清河眉眼一扫,看见了一个已经疯魔了的,开始拿刀瞎比划,眼瞅着就要朝一个人砍了过去。 楚清河手指一挑,一道细若游丝的细线从他手指肚上浮现,而线的那端,一只大鬼猛地调转身子,朝那挥刀的疯子扑了过去。 只一下,那疯了的家伙便朝后猛地摔倒,随即昏了过去。 很快这场闹剧便接近了尾声,望着复又重归寂静的街道,没来由的,楚清河觉得有些乏味。 他准备起身,却听闻楼下有动静。于是就在他探头的同时,看见怀明玉正几步飞踏,踩着墙壁直上屋顶。 “功夫不错。”楚清河如是评价道。 怀明玉笑了笑,她来到楚清河身边,离着有三四步远,坐下。 怀明玉想到白天的事,她先开口道“在等白天那群人?” 楚清河想着,微不可查的笑了笑,他说“他们不会来了。” “因为,道门术法?”怀明玉想着,问道。 楚清河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偏过脑袋,目色悠远的望向远处的天空问道“你功夫和谁学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怀明玉才有些默然道“和我爹。” 楚清河点点头,他道“不错,你爹肯定是个高手。” 二人进行着如此枯燥平淡的对话,好一会儿,便都陷入了沉默。 微风吹散了楚清河面前烧焦的纸张,熏香味道散去。 天空上斑驳的雨云,遮盖住了星月,让夜晚拉的更长。几滴细小的水珠落在怀明玉的眉心,落在楚清河的手背。 她将手掌摊开,试图接住那颗粒大小的雨水,试图用掌心留住那一丝丝初夏的时光。 嗤的一声,火光照亮了四周。 楚清河手上两指夹着的一张黄符正缓缓燃烧着,借着这点微弱的光芒,怀明玉望向他手腕上系着的黑色珠子,她开口问道“你腕上的是什么?挺好看的。” 楚清河看了她一眼,解释道“墨翠,我母亲在我八岁的时候给我的。”而后看着火光中,怀明玉那双明亮的眼眸,没由来的,楚清河用一只手将那绳结解开,而后递给了怀明玉。 望着手中的透亮玉石,握在手心里有种奇异的温润玉泽,她借着火光,透着玉石望着对面的楚清河。 “还你!”一眼过后,怀明玉便将玉串递还过去。 楚清河手指上的那截黄符很快便燃到了尽头,嗤的一声,他又点燃了一张。 火星肆意,头顶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两个人坐在屋顶,久久无言。 “你为什么要当道士?”怀明玉问道,她觉得,道士好像就是那种出世的仙人,已经放下了凡尘往事一样。 “因为家世”楚清河不轻不重的说着,而后在怀明玉疑惑的眼里,他补充道“因为我是庶子出生。” “庶子?”怀明玉有些不解,虽然她听过类似的话语,可到底还是不甚了解的。 “我的母亲是妾室,老家也不甚富贵,我一个庶出的身份得不到赏识一辈子也就是个看家跑腿的命,可机缘之下,我年幼时被选中去了神皇派,也是那一年,母亲把她随身的这个手串送给了我。” “才八岁啊。”怀明玉说着,语气很是唏嘘。 “你呢?”楚清河问道。 怀明玉双手往后那么一撑,仰着脑袋,她望着天空,看见雨水顺着天际一滴一滴拉成一条长线,落在她的脸上,落在她的眼里。 一瞬间,好像回到了那个幽深寂静的山谷,回到了过去。 “我从小就和父亲住在一起,我没有母亲。父亲总是板着一张脸,他不喜欢笑,时常会与别人发生争执。他身材不高,但发起火来可凶了,周围村落里没人不怕他的。” 怀明玉两脚摇摇晃晃,身子往后靠去,落在冰凉的屋脊上,她抹了抹眼角的水渍,笑了笑道“我本来以为他在我十七岁那年就不要我了,我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来找我。” 楚清河望着那身子微微颤抖的女子,在渐渐被雨淹没的黑夜里,一束小火苗重新点起,那灰白的火苗瓢向天际,飞进无尽的夜里,飞进某些人的梦中。 躺在床上的我望着天花板,久久无法入眠。 福生安静的窝在一角,这家伙跟了我这么久了,确实没睡过什么像样的床。所以,刚躺上去,整个人异常兴奋,可现在身子蜷缩,躲在一角,沉沉睡去。 我还是在想,要不要带着福生继续去神皇派这件事。 福生不傻,他只是丢失了记忆,随着与我们相处,慢慢的他也比刚开始更能适应生活。比起恢复记忆,重新背负起宗门使命,就这样无忧无虑的重新开始不也挺好嘛。 天下大乱,天下何曾安稳过? 我记起那个女人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她似乎从来就不担心这个,也对,那家伙不知道活了多久,也许历史兴衰她早就看腻了。 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家伙。 窗外,风吹着门户作那吱呀摇晃。很快便是雨季了,整片整片的云雨以旬为数,长时间的集结在整座江南道的上空。若是有那运气好的,便能瞧见云朵之上,有那蛟龙蜿蜒,霎是壮丽。 映象里,好像大鲤原先就是江南东道海河里的一尾大蛟,算起来,这次倒像是回家。 我怀中的大鲤心生所敢,它悠悠然的钻了出来,手指长短的红白似小蛇般,缠绕在我手上。 我抬起手,看着周身散发有羸弱光芒的灵物,轻声问道“你要回家了吗?” 眼前的红白小蛟似乎很认真的想了想这个问题,但随即便摇了摇头,身子收紧捆在我的手上,脑袋在我的指肚上蹭啊蹭。 它大概也没什么家的概念,从当初机缘之下侥幸开了灵智,到后面踏上修炼一途。随着体型的增长,他早已离开了故乡,经年之后更不甚记得。其实修仙问道也大抵如此。 我手指摩挲着大鲤,想到远在河州的老家,当年我还是巴掌大的少年郎时,便有种看破世俗红尘的通透。 在大夏天的太阳里,带着只烧鸡和一壶烧酒,靠在背阴的院墙下,和一只黄鼠狼谈人生谈理想。 谁能想到,十几年后,我在江南,成了一名道士,而且还要参与一场和地府的阴谋中。真是,现实比想象要扯淡。 心猿意马间,身旁的福生翻了个身,我刚看向他,就见他双手双脚直接伸过来,给我整个人抱住,嘴里还呢喃着些什么。 我有些懵圈,心说两个大男的这样不合适,可当我挣脱的时候,福生抱得更紧了,这下,我被彻底锁住动弹不得。 又不忍心吵醒福生的我,只能勉强凑合着保持这个姿势睡一晚吧,但愿他晚上别磨牙。 艺人 天刚蒙蒙亮,一行五人便从小镇出发,向着扬州城的方向前进。 路上,怀明玉打着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她的马不近不远的跟在楚清河的身后,而旁边的方知有则抱着个地图在那煞有介事的研究起各地的商品以及来回的路程。看得出来,这几日他没少问这些个商品的来路以及销量,至于目的,我想肯定和钱拖不了干系。 福生依旧是那副模样,他不说话的时候,整个人就是面无表情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为了让旅途不显得那么枯燥,一路上,大家都相互的没话找话聊,怀明玉说起她在南疆的老家,说到她还会兽语。方知有一副稀奇的模样让她说两句,于是怀明玉就真的扯着嗓子嗷嗷叫了两声。 我在后面看的乐呵,实际上,兽语这玩意,我也会些。毕竟,比起怀明玉与野兽的接触,我可能更接近于野兽的范畴。 楚清河始终话很少,偶尔搭两句嘴,多数时候他只是在一旁听着,像是个漠不关心的旁观者。 从他身上冷冽的气息不难看出,他应该是杀过人的。这种感觉骗不了别人,就和狼与狗的区别那么大。 当然,对于他的经历,好奇归好奇,交情没好到那份上,问了人家大概也不理你。 于是,我也在一旁安安心心当个听客,直到方知有插嘴一句“一盂道友,当年你去浮云山巅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光整个浮云山气脉都断了,而且,好像牵扯出了妖族。” 怀明玉没什么反应,只不过在听见妖这个词时,好奇的目光投向我来。楚清河作为神皇派的中层弟子,对此必然不会陌生,但其中细节想必他是没那个权限,因此也把注意力往我这边放来。 略做思量,我才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说起来,我和王正清…哦,也就是神皇派的现任掌教就是在那认识的。”方知有点了点头,他小声叹了句“确实是缘分。” “我记得当时除了我,王掌教之外,还有一位持枪老者以及一些道士和官兵。”我努力回忆着,仿佛思绪也跟着飘回到了那天。 天空上灰白二气夹杂着紫电雷霆,萦绕在山顶方寸大小的土地上,恢宏无比。 持枪老人在望向面前突然出现的年轻人后,颇有些好奇,想要走上前去攀谈。而身后的王正清却出口提醒道“陈前辈,请退后几步。” 老人闻言往后挪了挪,却见那男人与对方攀谈,可话不投机,便见那妇人悍然出手,随即火光四溅连带着空气中的风都是一股辛辣的甜。 “毒?”王正清喊道“大家运功,将毒气隔绝体外。” 话音刚落,老人便和王正清一齐抬头,望向顿时暗下来的天空,这活了有一甲子的老人,破天荒的骂了句脏话,语气中却有种无可奈何。 实际上,到了这一步,他们早已无关紧要了。 或许,只有王正清还尚且有实力能逃的出去,但其他人,连同他在内都是必死无疑。 而面前突然出现的男人,只是身子弓着,双手一托一抬,做那背负状。可也就是这么个古怪至极的男人,硬生生的搬离开他们头顶上的那座大山,也彻底让这位修习枪术半生以来皆是心境无碍的枪仙,第一次有了挂碍。 我所叙述的视角,便是一个客观的看客,也是众多参与这件事并深感无力的,众生中的一个。 祖师爷的事我并没有说,而其后的种种遭遇,也只当是不值一提的玩笑话。 怀明玉听得认真,方知有啧啧称奇,唯有楚清河抓住我话语中的一个点不放,他道“你说的那个神秘道人是谁?还有,掌教就算是为了感谢但绝计不会轻易将真君雷令交于他人。最后,那位妖族中的大妖撤走,你说你昏迷了,是因为什么?体力不济还是中毒受伤?” 我听的头疼,心中无力去腹诽这楚道长的斤斤计较,但他问的那些,我确实是遗漏了或者说不太好解释。 反而是方知有给我打了个圆场,他道“毕竟年岁已久,想必其中不少细节遗漏也是情有可原,贵派掌教之前不是收到传音纸鹤嘛,既是栖云宗弟子手笔,想必生死关头,那一座推星阵带来的意义非凡。” 怀明玉若有所思的说“就像话本里演的,每到危急关头,就会有个神奇的人物突然出现,帮助正义去扭转局势。” 我有些怀疑这丫头是不是戏看多了,不过见楚清河没有继续追问,我也松了口气。 关于后面的事,我确实不太好说,从浮云山后,我便昏迷了许久,期间一直在各种梦境里来回挣扎,最后,当我醒来的第一时间,便是那位身份显赫但却藏在雾里的女人坐在我的身边。 经她之口,我得知,世间已过去了三年。而我经历了轮回,如今得到重生,只不过记忆保留,但我已非我。 之后,我又花了足足五年的时间才彻底的想明白这件事情,也完全接受了她给我的这个新的身份。只是,当我问她,需要我做什么的时候,她只是笑着对我说“活下去。” 只是,活下去吗? 我又陷入了迷茫,以前的我,为了一口吃的不惜干尽窝囊事,后又连累师傅师姐,最终引得上辈子的人来帮我擦屁股,废物至极。 如今,我莫名其妙的超脱世间,可以不入轮回,免除生死,但也仿佛失去了一切。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坐在山顶,日复一日的看日出日落。躺在大泽里,听着远古洪荒时的潮水涌动。我记得远处山茶开了八回,也目睹大雁来回了八次。 可我不知道,我究竟是谁,我要做什么? 是栖云宗的道士,一盂。还是从河州来的那个小乞丐,童盂。亦或是娘娘手底下,一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阿一。 我走神了一会儿,回过味时,却已经听见方知有和怀明玉说起他在河东那边见过一种土偶,那是拿真人做的,用于陪葬。 那年,他去河东游历,路上碰到倒爷急着出一件价值不菲的金器。虽然接不起,但方知有一向是能鼓捣两句也算有缘,于是和人家熟络的攀谈了起来。 之后,就听说了,他们那伙人在下墓的时候,不小心拉破了手,结果好死不死,那布穴的主人设置的禁术,整个地下的土偶全活过来了。他们废了老大劲才逃出来他这一个,这不,赶紧出手唯一一件,以后就金盆洗手再也不干了。 怀明玉听的入迷,我却觉得有点扯淡。八成是人家编的。什么样的禁术能一下存放这么多活死人在里面,而且还不失效。 方知有那马直接和怀明玉齐头并进,两人,一个说的天花乱坠,一个听的目眩神迷。唯有福生上下眼皮在打架,显然,他也对此不感兴趣。 我感觉到福生额头靠在我身上,他打着瞌睡,而我则架着马,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听见身后一句轻微的“别杀我师傅。” 我整个人一愣,随即猛地勒住马缰绳,我回头拍了拍福生脸,心跳猛地加剧,我声音也跟着有些颤抖道“你,你说什么?福生,你刚刚说了什么?” 其他人也被我这一幕给吓到了,随即,傻福生还那个傻样,他嘿嘿笑着,问“开饭了吗?我好饿啊!” 就在我失望的眼神中,先前那一句话,越发的飘渺但深深烙印在了我心中。 福生的记忆能恢复。 一行人灰头土脸,终究是翻过重重险隘,成功抵达了光州城。 该城虽然已过了山区,往北不远是颖川,往东是庐州。但也恰好是被众多实力出众且更广为人知的大城挤兑,所以,光州城,实际上也就比一般县城好不到哪去,还不如那些个大城边上的附属。 虽说如此,但大小是个城镇,落脚点肯定是没问题的,至少不用在外面风餐露宿的好。 从江城出去之后,往东便都是大片平原,光州城便是建立在这大片平原之上。依托地形便利,整个城池依河而建,城区南北排列,中间有三条宽道供来往商队通过。 站在城外,一座城池的气象便浮现其上。不同于初见袁城时那头顶上云遮雾绕的不详晦气。这光州城头上笼罩着薄薄雾纱,好似女子面庞,面纱之下,巧笑嫣兮。 方知有敲着手指关节,他嗒了一下嘴,笑道“有财运。”说着,先行一步朝城内走去。 “这卜算真有这么神奇?”怀明玉问向楚清河,后者轻轻点头,而后补充道“术数中,算术最难,其中牵扯明理玄机,需抽丝剥茧,从中寻觅一点真相。” 怀明玉听了若有所思道“那方道长岂不是很厉害。” 楚清河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他默然道“我们先进城吧。”随后看了我一眼。 我朝他微笑示意,跟着也一起进了城去。 还未进门,便听见里面有人喧哗。凑近了看,才知是一行街头玩杂耍的,与一位黑脸男人发生争执。 一位拿双刀的短衣汉子怒目而视,他身旁同样站着几个或拿棍棒,或拿大锤的男人,皆是怒发冲冠,望着那双手抱胸,只仰着脑袋一脸不屑的望着他们的黑脸男人。 “你有种再说一遍。”那拿双刀的身子颤抖,连带着手上双刀也颤巍巍的作响。 黑脸男人撇了眼那刀,脸上表情更似讥讽,他一字一句道“我说,你们卖的这狗屁武艺都是花架子,老子一根手指头就能戳翻你们。” “你…”那双刀汉子气的脸涨红,一旁耍大锤的则一把推了上来,他将那黑脸男人推的往后退了两步,脸上不怒反笑,他道“爷爷是不是花拳绣腿,等下你就知道了。呔!那贼厮,可敢站着与爷爷对轰三拳,谁先倒地谁便是孙子。” 面对那耍大锤的壮汉如此挑衅,黑脸男人只是扭了扭脖子,他一副意态阑珊的模样,道“我怕一拳打死你,到时候要去官府吃牢饭。” 耍大锤的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周围看客越来越多,不知不觉间,我们也加入其中。 “来就来,怕你做甚,来来来,让你先开始,莫说我欺负了你。”那耍大锤的把锤子放地上,咚的一声巨响,旁人心一惊,都在想这等憨物,怕是得有个百十来斤,如此看着那相比而言显得有些瘦小的黑脸男人,心中也生出了一丝同情。 只见那黑脸男人环视四周,嘴角歪了歪,很是轻蔑的表情,而后抱着胸的手松开,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个黑脸男人从盒子里取出一粒晶莹剔透的小药丸来,随即放在嘴中。 怀明玉不明就里的问道“他吃的那是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把目光投向方知有,后者从刚才就一直在瞅那人手上的盒子,看了约莫几眼,他很是笃定道“神力丸,这小子,能搞来这个,有点门道啊。” 说罢,就见那吃了药丸的黑脸男人,深吸了口气,似乎是在消化,他脚步虚浮的前后蹦了蹦,又活动着肩膀手腕。 那壮汉等的不耐烦道“你打还是不打?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一样。” 黑脸男人只冷笑一声,他道“接好了。” 言罢,脚下双脚一踏,足似老木生根,腰身带动手臂的力量,一记炮轰酣然出拳。 而此刻,壮汉提气在肚子上,但随着那一拳迸发出,周围在场的都听见一声巨大的砰的声音,就像冬天里烧的爆竹只不过这一声格外响亮,可就是这么诡异的一声巨响,伴随着所有人的目光,那先前挥舞大锤一副力大无穷的壮汉以一种近乎冲天而起的姿态飞上两三丈的高空,而后又似被丢掷下来的铁皮铜球,狠狠的砸在地面上。大地为之颤抖。 至此,那黑脸男人才轻笑出声,只是周围人都忘了鼓掌,眼睛一眨不炸的望着他。 怀明玉惊呼出声,她习武这么些年,深知能做到这一拳威力的,得使多大的劲。 我的目光撇向那不远处躺在地上的壮汉,隐约间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 方知有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他道“原来是这个路数。”说着他朝地上的壮汉指了指,让怀明玉看过去,他小声道“演戏呢,刚刚那壮汉自己跳起来的,虽然这些寻常人看不出来,不过,你瞧,他肚子上是不是没什么凹痕,我估计最多也就青一块。” 说着,便见那几位拿刀枪棍棒的也不说话了,一个劲的在那哆嗦。 而那位黑脸男人则一改之前轻蔑冷漠的范儿,转而开始介绍起他的家学渊源。这些都是套话场面话,而真正的重点则是他随身带的那盒小药丸。这由高人炼制的神力丸,一颗下肚强身健体,两颗下肚力能扛鼎,三颗下肚一拳打死一头牛都不在话下。 于是,周围见识过那男人宛如神迹的现场,还真就有人掏银子买了。 怀明玉本来也想去买,但方知有的一席话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都是假的,本来他拿出来的那颗是真的,但品质太低,真要说也有些作用,但现在卖给那些听之信之的则是十成十的假货。咱走吧,没啥好看的了。”方知有说着,拉着我们就要走。 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于是脱口而出道“你是不是也卖过?” 方知有顿了顿,他一脸正直道“我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呢?”继而在他诚挚的眼眸的注视下,我开始怀疑自己的揣测,内心开始觉得,我不应该这样怀疑方知有,尽管他市侩贪财,可作为一名有高尚品德的道士,他不可能也不应该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于是就在我反思还未结束,那方知有继而道“就算干了,我也肯定不会用这么低劣的技法。这简直是在侮辱这个行业。”方知有说的义愤填膺,而我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本来我们是已经走了出去,结果这时就看见不远处走来几个人,他们气势汹汹,领头的一个男人大步流星,身后几人扛着个奄奄一息的瘦小汉子穿过人群走进那表演的场地内。 怀明玉见状好奇道“咱再看看呗。” 方知有看了看我,我倒是无所谓,询问的目光望向楚清河,他只双手抱臂,一副你们随意的模样。 怀明玉骑在高头大马上,伸着脖子去看,我见那几人闯进去后直找到那黑脸男人,看模样八成是先前就有的矛盾,再联想到这人干的勾当。于是,出声给怀明玉解释道“我猜是卖假药,给那小个子吃出问题来了。” 怀明玉随着方知有的话语,视线挪移到那被架在木床上的弱小男人身上,她脸上有些厌恶道“卖假的也就算了,还给人吃出毛病来,该死。” 方知有闻言却摇摇头,他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像是老练的很,他说“两伙骗子,黑吃黑。先前那卖神力丸的只是耍些小把事,但没成想被人盯上了,于是这才有了眼下这出。” 从小在山里长大的怀明玉自是没见过这等事情,她惊诧道“还能有这种事情?” 不待方知有说起他那饱经风霜的青葱岁月,场上局势瞬息万变,两伙人已经打了起来。 为首的男人掏出腰上的短刀,脸上凶恶的仿若看见生死不共的仇敌。 周围人都害怕惹上祸端,纷纷避让,可火拼在所难免。原本那些拿着刀枪棍棒的艺人,此刻都是挥舞着彼此的武器,随黑脸男人站在同一阵列。 我看着情况不对,眼前棍棒相交的场景更像是黑混火并。 只不过,我本想出手,但方知有却拦住了我,他说“这种事不应该由我们来管,最好的办法还是尽快通知府衙。” 可就在我们谈话的功夫,那黑脸男人许是斗出火气来,猛地一刀捅在一人的腰上,鲜血顿时喷溅出来。 楚清河看不下去了,他驾马从人群中穿过,马匹在他手中如若战车,他手上马缰绳一拉,灰黑大马纵身一跃,踏入场中。 原本几个缠斗在一块的人,见有巨物奔袭而来,吓得纷纷后退。 楚清河纵马冲开他们的阵型,同时也暂时平息了两伙人的争斗。 不待双方开口,楚清河腰上长剑剑鞘拍开那出手的黑脸男人,而后他一个侧身下马,将受伤汉子腹部按住。 “不要动。”楚清河说着,手法老练的在那汉子身上几处穴位重重点了下去,顿时,那受伤汉子鲜血不再流淌,人却也疼晕了过去。 “你这厮又是谁?”那黑脸男人率先开口,只不过,楚清河那几下动作实在太快,深知两人差距过大,黑脸男人也只是动嘴,脚步却不由自主的往后推了推。 “这是我和他的事,壮士,你莫要插手。”面对救了自家兄弟的陌生人,那领头的壮汉也是闲的客气一些,但也仅此而已。 怀明玉骑马跟了进来,方知有紧随其后,面对这突入其来的三人三马,两伙打架的人都不约而同的互相打量起这出场的三人。 面对这种情况,方知有这老江湖先声夺人,他说“国有国法,行有行规。你们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相互大打出手,且不论有没有伤着附近的百姓,但既然已经见了红,那便是坏了规矩。” 随着方知有这一套说辞,本有几个愣头小伙要直接开骂,但那壮汉拦住手下,他面带疑虑的问道“阁下是稽查司的人?” 当今朝廷,分门别类设有诸多部门,其中以对江湖武夫的约束,专设有稽查司一部,负责监管天下武夫。 方知有点点头一脸的傲气,显然,这家伙就是仗着对方不知底细,在那鱼目混珠。 黑脸男人心思活络,他转动着眼珠很快便想了套说辞,他道“大人明鉴,小的在这做些买卖上的活计,这帮人突然闯进来砸了我招牌不说还要打我。” “放你娘的屁!”那壮汉开口,不待他说完,楚清河擦着手上的血,他冷眼望着黑脸男人,脚步走近。 被楚清河盯上的黑脸男人脸上立马流露出一种委屈的表情,可随着楚清河的话,你男人渐渐表情僵硬,他道“道教所售出的丹药都是有份额的,像一些尚未完成的更是不可能流落在外,你是怎么拥有这类药丸的。” 而身后,那壮汉兄弟们抬着的瘦小汉子猛烈的咳嗽起来,壮汉语气愤慨道“这家伙坑骗我弟弟,说是这药吃了大病可愈,如今过了才半天光景,人俨然要撑不住了。你这遭了瘟的骗子,我让你给我弟弟赔命。” 黑脸男人退到一处退无可退,但见他脚尖往下一碾,随即猛地抬脚,撒起沙尘无算。 怀明玉见他要逃,身子也动了起来。这妮子自幼学武,身法诡谲多变,见她从马背上起来,脚不沾地,蹭蹭几下来到那人身后。 楚清河却快她一步,但见其如一抹幽影,手中剑鞘已经戳在那要逃走的黑脸男人腰上。只一下,那男人便倒在地上,身子扭曲,脸上痛苦不堪。 怀明玉倒是恼了,本该是自己出手,但楚清河将那厮扣在后心的手掌翻开,露出那盒丹药。 见此一幕,壮汉练练道谢,可不待他高兴,便听见楚清河冷声道“有什么,去衙门里说去吧。” 随着他话语落下,不远处,人头攒动,府衙的官兵从街道出赶来,人群中,我骑着马带着福生跟在后头。 见此情况,不少人要跑,可有个不走运的,刚踏出几步便被一刀鞘砸腿上,当即歪倒在地上,痛苦不堪。 出手的怀明玉却不过瘾,但当她将目光撇向楚清河时,见后者眉头紧缩似在忧心什么,遂走了过去问“怎么了?” 方知有依旧在那狐假虎威的装着架势,这家伙虽然动手不行,但摆谱一向都很到位。 当官兵的人把他们收服押回县衙的时候,那黑脸男人只看着楚清河,眼神冰凉,他嘴上挂着一种可怕的狰狞笑容,朝我们喊道“多管闲事,早晚会有人来收拾你们的。” 楚清河自是不会理他,只是回头看向关心自己的怀明玉,这个万年冰山好似出现一抹太阳似的脸上竟然露出一抹笑容。他朝怀明玉摇了摇头,将那丹药收在自己怀中,羁押着那黑脸男人走向官兵。 方知有则主动去找那知府攀谈,看他满脸春风的表情想必又是捞到了什么好处。怀明玉好奇的向楚清河讨论他出手的那几招是怎么个路数,只有我注意到,黑脸男人眉心处的那一抹黑气。 “死气?”我偏了偏脑袋,在看见周围未被带走的道具,这所临时搭建起来的戏台上杂物众多。身旁的福生好奇的把玩着那边的刀枪剑戟,我朝他手上捡起的一块蓝布望去,上面印着个黑色的符号,模样很是奇怪,不是祥瑞兽头,也不似道家符号,反倒像是个家徽。 只是那图案,我隐约觉得在哪见过,一时想不起来的我,让福生把那蓝布给我。 方知有春风得意的走了回来,他见我和福生在那嘀咕,忍不住的喊了声“道友,可知我刚才与知府攀谈,商议了何事?” 我举起手中的蓝布,把它递给了方知有,询问道“你可认识这个?” 方知有被我的举动也引的有些好奇,他双手接过那蓝布,在仔细研究了上面的图案之后,良久才回我道“没见过。” 我有些失望,不过方知有安慰道“也许是什么宗族标记之类吧,他们这种黑混,大多都会有类似的身份标识,用以识别成员身份。不过大部分的都只是徒有其表,也有不少人以此为荣,觉得拥有这样的身份标识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当然,仁者见仁,反正我是觉得没什么必要。” 方知有的话不无道理,可每当我想到那男人眉心的那股死气,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楚清河在看见那蓝布上的图案时,脸上的表情都不对劲了。 “你从哪拿到的?”楚清河问道。 “就在刚刚那伙艺人的道具旁,这个图案你认识?”我见楚清河好像有些眉目,于是开口询问。 沉吟片刻,楚清河才缓缓开口,他说出了一个词“玄门” 黑暗 天下道统以神皇为首,其以国教之名而受天下人所敬重,除了肩抗司礼之重任以外,还担当教化之责。 然而,神皇道统毕竟只涵盖了主要的城邦,天下之大,道统又何以广布。所以,另一种道学广而流传,它不受礼乐宗族所约束,不受人伦道德之捆绑,不受善恶心性之分辨。因为从不曾有过体系,所以,本身并不具备成为神皇派这样的特大宗门的潜力,但其本身的随性又使得它门徒众多。 虽衍生出众多门派,但追根随缘还是能寻到这个道派最根本的一个源头,那是由少数几个宗族或散修们组建的一个隐秘且松散的道门,旁人或多或少都听过它的名号,其名曰——玄门。 当然,被人提的多了自然也就神秘不起来,可当所有人都自称玄门弟子,但真要说玄门的本事却都只学了一招半式,故而玄门又被称作天下第一大宗,可水份极多。 如今楚清河简简单单两个字,让我对这个秘密道派的记忆清晰了起来。 “你确定?”这句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人家好歹也是神皇派的,看样子混的也不赖,玄门这种同级别的宗门指不定就真接触过,他说是那不就是嘛。 楚清河点点头,可他眉宇间紧缩,语气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态,他道“玄门中人,派系分明,其中有善道也有恶道。而我们手上的这个图案,则象征着七杀。” 我听的眉头直皱,楚清河继而解释道“玄门重术,弟子门人多以参修太上十字真诀,而这十字对应的正是十神之位。你手上的图案是偏官七杀,一位实打实的恶道。”楚清河最后一段话,语气都不自觉的加重了几分。 “我还是不太懂。”对于十神这个问题,第一次听闻的我,还是分不清它和五行八卦的区别。 方知有若有所思的微微颌首,他开口道“听闻玄门奇书太上十字真诀中蕴藏有真正的大道,而众生只能选其一参悟,其中修得最高境界便可自摘其名,而这一代,修成的不过寥寥数人。” 也就是说,十神是指十个称谓,只是刚好化用了十神的名字,也或者,名字本身就是关键。 “恶道…既是修道,难不成他们会和那些邪魔歪道一样,专爱杀人放火?”我接着追问。 方知有摇了摇头,示意他也不清楚。而楚清河目光沉凝,他只是望着我手中的蓝布,思索了片刻,才低声道“玄门之事,不要掺和。” 这确实不像是他会说出来的话,可就连方知有也没有表示反对,反而一脸的愁容道“还是少惹事生非,休息一晚便抓紧上路吧。” 对于他们的谨小慎微,其实我是完全能理解,正如当初在面对黑莲和地府,那时的我深刻的感受到自身的渺小是难以应对仿若山峦般的宏伟力量的。 不远处,怀明玉正带着福生去买吃食,福生总是这个抓一下,那个摸一摸的。怀明玉跟在旁边,像是个大姐姐一样,牵着他。而头顶上,晴空万里,真真是个大好天气。 方知有拎着个大布袋子,随着他走动里面叮铃咣啷一阵碎响。看他样子就知道,那袋子里装的都是些碎银铜板。 客栈里只有大堂点着灯来,小二正靠在一旁的廊柱上,神情显得颇有些懒散。这店生意并不景气,接连好几日也没几个人来吃饭,这盼了许久,眼看都小半年没怎么开过张的客房,终于是迎来了几位客人。 怀明玉的到来引发了一小波的热潮,对于这么一个行走的美人,这位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妮子委实是有些吸引人。 再说,又有谁不喜欢特立独行的美人不是?说到底,还是光州这座小城寂寥太久了。 “他们都看着我干嘛?”怀明玉从楼上下来,路上,方知有又给她置办了件替换的衣服,本来想着,要不换套女儿家常穿的那种秀气衣衫,结果怀明玉这丫头鄙夷的将方知有拿来的那件绸缎丢开,自己又选了套小一码的行者服。 老板当时呵呵笑着,说什么“没想到这衣服倒是合了姑娘身。”可不是新奇嘛,我看到那身小一号的行者虎纹补,有些担心以后怀明玉的夫家受不受得了这丫头咯。 “姐姐好看!”福生这家伙嘿嘿笑着,怀明玉看着这么个傻小子,落落大方的坐了过去。 这些天里,除了我之外,福生也就和她最亲近了,有时候我真觉得她俩像是亲姐弟。 晚饭后,从官府刚回来的方知有极为得意的把那钱囊踮在手头,今天抓的那批人中,有一位是先前通缉的逃犯,加上举报有功,知府政绩上狠狠的添了一笔,百姓口碑也有了,索性一高兴,把先前的赏金连带着此次的奖励一并从库房里提给了方知有,这下真就是皆大欢喜。 方知有美滋滋的拿着这笔钱,我跟在后头保驾护航。 虽然方知表面上很是一副精明市侩的样儿,但对朋友还是相当慷慨,就好比答应了帮我这件事后,到如今的开销其实全都是他一个人去出的。 也确实因为我身无黄白物的缘故。 怀明玉见方知有得意的样子,便打趣道“你这得钱也太容易了,要不方大师也教教我怎么算财运呗。” 受着怀明玉的方大师这个称呼,此刻飘飘然的方知有捏了捏小胡子,他嘿嘿然笑道“不常有不常有,这捡来的财,纯属运气。” 他四下看了看,却发现少一人,于是道“楚道长呢?” “他说有事,就出门去了。”我回他。 方知有点点头,随即他招呼小二道“诶,小二,让后厨再整两个菜来。” 旁边意态阑珊的小二很懒散的回了句“厨子回家了,做不了。” “岂有此理!”骤得富贵的方知有,突然有种力无处使的挫败感。一旁的福生打着哈欠,他望了望方知有,伸手就去摸他的胖肚子。 方知有看见福生关切自己,只是笑了笑,他道“走,晚上带你们吃点好的。”说着,就要先上楼去换个衣服出门。 我暂时没那胃口就给推了,而怀明玉觉得人不齐也就没去,最后方知有带着福生屁颠颠的出门去。 很快,楼下只剩下我和怀明玉坐在大堂里。 我习惯一只脚盘坐在椅子上,而面前的怀明玉则一手撑着个脑袋,她看着面前油灯里的烛火,安静的气氛布满四周。 怀明玉有着不错的相貌,柳眉星眸,一颗萤火般的红痣落在她右眼眼角处,微不可查。她的面相很是清冷,这和她性格倒是蛮冲突的,熟悉她的人都能感受到她内心的一股澎湃生气。也许是早年习武的缘故,怀明玉身上没有什么脂粉气,加之骨相俊朗,有种阴柔的美。 望久了,目光突然与她对视上,这才略显尴尬的偏移过视线。 但觉得她一直在盯着我,这种感觉说不上来就很奇怪,于是我把视线又移了过去,看见她望着我的眼睛,神情很是认真。 “怎么了?”我开口问她,怀明玉道“道长眼眸里藏着一个姑娘。” “啊?”我有些摸不清楚这丫头话里的意思,就见她笑着眨巴了两下眼睛,她用那双璀璨星眸望向我,直好像要看到我的心底。 我有些心虚的回避着她的眼神,听到她说“道长的眼里时常是睿智的,在有疑惑的时候,眼眸也会发出困惑,在高兴的时候,眼角都会透着笑意,而只有在安静的想着什么的时候,道长的目光才会变得深邃,又悠远宁静。我猜是因为一位姑娘吧。” 一口气说完这么一长串,怀明玉也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些都是我小时候看动物学来了的,动物不会说话,所以它们的眼睛最是会表露真心,其实人也一样。” 对于她的评价,我整理好内心的思绪,而后轻声笑了笑,道“受教了。” 怀明玉露出一些不好意思的笑,虽然这些天里发生了不少事情,但这位漂亮的姑娘却能很快振作起来,这让我和方知有也放心不少。 其实,关于她的身世,方知有已经提前算过了,只不过结果他连我也没说,只让我切莫提起,他来想如何说辞。 怀明玉果真就一直在等,短短几日的接触,即是在治疗这位姑凉,同样也是在将我重新拉回到人世来。 在小二的哈欠声中,烛火似乎也隐隐卓卓的有了睡意开始变得虚弱,而门外暮色渐浓。 … 热闹的人群终究还是被黑暗驱散,夜幕下的街道上只有零星的几个行人走动。 从晚饭过后,楚清河借故离开,穿行了几个街巷,一直走到了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这才止住脚步。 他蹲在巷子深处,手上拿出一张油纸放在面前,而后从怀里摸出几张黄纸,他小声念诵着咒语。 不一会儿,阴风阵阵,楚清河面无表情的点燃了黄纸,那风古怪,面前的黄纸很快便被一股旋风卷着,快速烧完。而楚清河又从怀中摸出几张黄纸来,这次他不着急全点上,而是一张一张慢慢的烧,他开口问道“近日城里可来了些会道法的人。” 面前摆放的油纸上出现一行烧焦的图案,仔细看去是几个歪七扭八的字,上面写着,有的,在城东。 楚清河继续烧着,他嘴里问道“多少人?” 那油纸继续烧着,上面又出现两个字,一人。 一人?楚清河眉头挑了挑,他继而问“那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油纸上没有字显露,看样子是它也不知道。 楚清河继续问了几个问题,随后将手上的黄纸全烧了,这才起身。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身子后转,目光沉凝的望向不远处的监牢。 … 牢房里,晦暗的空气中,夹杂着污浊的晦气。就连监牢的官兵也不愿意到里面的牢房里去,那里实在是不像能住人的地儿。 这里,不论白天黑夜,总是乌黑一片,而时常会有人惨嚎痛苦,不是因为受到什么严酷的刑法,但是因为这里密不透风的空气,还有不断有人在那呜咽的痛苦呻吟,正常人待不到片刻便会感觉浑身难受。而这里,时常会有人被关久了导致发疯。 躺在一撮还算干净的新草堆里,已经适应了这里闷臭的恶心口气,躺在地上的黑脸男人,只是闭着眼睛想着赶紧入睡,能暂时逃避一下这种悲惨境地。 渐渐的,他感觉有人在自己身边。可是什么人能出现在这里,这可是监牢。当他睁开眼睛疑惑的想要看向四周的时候,面前黑暗里站立着的那个人影率先开口了,他说“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可以救你出去。” 黑脸男人满是震惊的望着面前浓浓的黑色,他双眼明明已经适应了里面的环境,可仍是无法看清面前男人的身影,甚至就连附近的环境也开始变得模糊暗淡。 可不论他怎么叫喊,周围也没有一个人回应他,而就在这时,他才意识到,四周已然没了一点声音,他就好像被黑雾笼罩,落进了一个无人的区域。 一种莫大的惶恐覆盖在了他的心头,几乎毫无抵抗,这个男人便开口道“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请您一定不要伤害我。” 面前的黑影巍然不动,他嗓音低沉道“给你药丸的人是谁?” 眼看戌时将尽,门外还没有楚清河的身影,怀明玉一个人百无聊赖的一杯接一杯喝着茶水。 小二早早的回去歇息去了,半夜里,老板娘倒是起来上夜,看见小姑娘一个人坐在门口,模样倒让人心疼,这年过半百的老板娘拾步走来,她关心道“还在等你家那位回来?” 怀明玉本是想要起身去迎那妇人,在听到这话,不由得连忙摇头,她一脸认真道“不是,我还未婚配,夫人莫要笑我。” 那妇人却是张嘴做那吃惊状,她满脸的可惜,拉起怀明玉的手,关切道“姑娘应是不愁婆家啊,怎么这么大了还……”说着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继而脸上笑意更浓,她道“莫不是…呵呵,这我可就要多说你两句了,这男人啊…” 怀明玉听的眼睛直往上翻,她连连告罪道“夫人休再提了,我这便回去睡觉,您也早些歇息吧。”说罢,她感觉脸上滚烫,赶紧起身逃也似的溜到了楼上。 看着身姿矫健的怀明玉,老板娘只是有些感慨道“这年轻人啊,就是玩的野。” … 长街口,位于光州城东区的闹市旁,这里以卖各种杂货的小商贩居多,沿街一路过去全是摆摊的,里面种类繁多,让人看了目不暇接。 时至日沉戌尾,此时的长街口冷冷清清,唯有一个个摊位整齐摆放,有那零星的布伞上挂着些布娃娃,此刻迎风吹拂,显得越发凄清。 楚清河缓步走在这条路上,他眼神清冷,目色如炬,左手始终搭在腰间剑鞘上,身子绷紧如同一头随时能暴走的野兽。 厚实鞋底踏在泥沙夯实的地板上,那嗒嗒嗒的脚步没过多久便停了下来。 街对岸,一个头上套着块白色布袋的男人站在道路一边,楚清河在望见他的时候,身子也随之停下,对面先他开口,问“你是在找我?” 将搭在腰间长剑剑柄处的右手缓缓紧了紧,楚清河调整着呼吸,他语气尽量平缓道“你是玄门中的七杀?数字是几?” 对面那个白色布袋套着脑袋的男人挠了挠头,他语气有些不善道“你知道挺多啊。” 不待他说完,借道这头是楚清河先发制人。他身子猛地前踏,手腕一拧,腰间长剑顺势拔出,而后银光乍现。 站对面的那个套白色布袋的男人离着他还有好些距离,却险些没反应过来,只身子往后一跃,跳到一个木桌后头。 一道剑光藏在空中,剑势顺着前进的方向猛然劈在了那桌子上,木屑纷飞。 楚清河一击未建功,遂又补了几下,那木桌承受不住四分五裂的瓦解,但后面空空荡荡,却无一人。 “神皇剑意,原来你是神皇派的啊。”那家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楚清河看都没看抬手又是一剑。 那剑气远去落在空中,显然是劈空了。身侧传来那人有些促狭的笑声“差点就被劈中了,小子,你是清字辈还是长字辈的?” 街巷一角,蹲在一把破旧伞上的白布男人望着那转身面朝他的楚清河,没有气急败坏,反而颇有些兴趣的问了这么一句。 “天守宫门下,楚清河。” 听到来者自报身份后,那白布男人摩挲着下巴,他语气有些迟疑,道“清字辈啊,有些难搞了。”说着,他抬手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白布,讥讽道“我的数字就写在脸上,想知道就自己来看啊。” 他话音未落,楚清河一抹剑光已至。那男人脚下一点,身子从那破伞上跃过,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整个人在空中突然被一团黑雾笼罩,继而消失不见。 “幻术?”楚清河紧跟着一剑刺出,可还是慢了一步。望着空中连一丝烟尘都不曾有,眉头紧锁的他,有些不确定的自言自语道。 而就在他身后,一杆银弩已经满弓上膛,对准了他的后心,躲在黑影中的那人,无声的低语,而他的手,也扣动了弩器的开关。 奇门 羽箭破空袭来,银白箭头似飞鸟入云,转瞬即至。 楚清河听到身后砰砰砰三发清脆的声响,手上长剑背负身后,而后身子滴溜溜的翻转,没奈何看不见射箭方向,背心大腿各中了一箭,闷哼一声,朝旁滚去。 见偷袭得手,白布男子鼻子里发出一声得意的哼嗤,他手上弩机一开一合,又是三发白银弩箭被填充在内。 对着楚清河滚落的方向,瞄了瞄,却见那中箭的身影稀薄如纸,等他看仔细了却发现,那只是一件衣物。 望着被两根弩箭钉穿在地板上的灰褐外套,白布男子下意识的要再使出之前脱身的方法,也就在这时,一双鬼手突的从地底下冒出,正死死拽住他的双腿。 不远处,只着一件单薄衬衣的楚清河眉眼处散发着淡淡白光,他单手持剑,脚踏羽步,口中诵念道“煌煌天雷,以诛妖邪!” 此刻他手中握着的那柄长剑剑身上,肉眼可见有雷蛇缠绕,噼里啪啦火光四溢。 白布男人身上金光乍现,可他还来不及将那拖拽的鬼手彻底清除,雷霆落下。 楚清河眼眸向右转动,身子也在施咒后急掠而去。 白布男子身上焦黑,显然没完全躲掉那一道雷霆。他望向再一次冲杀而来的楚清河,眼神再不复之前的轻慢,他身子后撤,双手快速比划着手诀,同时周围气场一转。 阴冷的风灌进长街上,无数多阴魂恶鬼在楚清河耳畔低语。 望着被一道道虚幻身影阻隔住的白布男子,楚清河讥讽道“七杀弟子也就这点伎俩了?” 白布男子没有作答,而是继续后撤。 楚清河眉眼闪过一丝焦躁,刚刚没能一举击溃,现如今再去捉他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心念急转,他手指在剑身一抹,一条雷蛇被他扯出,蓝白电弧似长鞭,横着扫一圈周围碰到的鬼物,身上呲呲啦啦一阵焦糊,而后鬼哭狼嚎间消散于天地。 “八门守得中宫乾,金锁为鼎镇于坤。”白布男子手诀掐完,他脚步一顿,而后双手中指无名握在掌心,双手叠在一起,呈三角塔状。 “起!”随着他一声令下,原本长街上,破伞,布偶,乃至摆放的长桌,短椅皆运动起来。 楚清河手中长剑一扫,而落点是一杆大旗的位置。 白布男子手指一掀,一只大鬼横身挡在剑气前,最终那灰白剑意仍是偏了一寸,没扫到那杆旗帜。 一剑落空之后,楚清河并不纠结,他果断将剑抵在地上,一只手伸进怀中取出黄符无数,一只手持剑在地上飞速画着。空中黄纸纷纷沓沓,却随着楚清河的手势,一齐凝在空中,如老木旧枝巍然不动。 “一阵出兵离火丁”白布男子站在街侧,不知何时,他手中多出几杆旗子来。随着一声即出,他将一面红旗往前一插。 顿时,南面出现一尊火焰巨人,那身有一丈三的火人手中握有一杆长枪,枪尖直指向楚清河。 热浪席卷而来,楚清河念诵声不断,火枪如巨木撞钟,寻常人避之不及,而到此关头,楚清河俨然没有停下画阵的手。身旁一张黄符无风自燃了起来,半空中隐约浮现一面绿植组建的墙壁。 火人被阻隔在外,暂且无法近前。 白布男人又道“三才四象挂震巽” 东侧白光闪现,一道雷霆迅捷而下,东南风声大作,似无数剑刃龙卷而来。 楚清河身边依次又有几张黄符燃烧,随之便是水蛇,土瓮具皆由虚化实阻隔下雷霆龙卷。 “五甲神将落庚生,六丑寅艮靠山门。” 西面东北,各又出现异象,那五位金甲神人皆面色狰狞,或持方剑,持杖鞭,持铜镜,持双戟,持斧钺。另一侧,青铜巨门上,盘旋黑白二虎,皆虚发须长,怒目而望。 八门金锁,乃玄门奇阵中最是以怪奇诡秘所出众,其中有五行符像,有神鬼天兵,有福凶兽意,可谓攻守兼备。 早些时分突有所感,遂起了一卦,上面显示近日会有大劫将至,遂细心藏匿可如今还是被寻上门来。 为此他特意布下此阵为了就是防止意外,见来的是一人,遂又放下心来,此番便是敌不过也可速速逃了去。 不过,白布男人见那神皇派弟子是如何寻到自己的?这心下也免不了懊恼在想“难不成是前几日收的那便宜徒弟?” 若此番真是因为他,事后必然不能轻饶了去。 阵中陷入困局里的楚清河身旁黄符烧尽,终于是完成了那剑阵。 顾不得擦脸上的汗,面对着火人,雷霆,龙卷,金甲和猛虎。 这位神皇派清字辈中的翘楚,轻吐了口气,他朗声诵道“太玄三一守其真,驱邪避魅护命辰。内有霹雳雷神隐,天符通现真君形。弟子楚清河,奉请九天御雷真君,诛邪祟!” 天空中一道闷雷炸响,随着楚清河眉心处一柄浓白剑纹浮现,那雷霆似乎像是找到了源头,滚滚而来的是一条条长串的惊雷。 白布男人见势不妙转身便跑,而八门金锁架住漫天雷霆,喧嚣中仍是巍然不动。 破不了阵! 楚清河见那天雷也撬不开的阵法,心中焦急之下,脑海里却是灵光一闪。 “阴葵多逢已字伤,杀星多用木来降。”眼瞅着那白布男子即将消失在慢慢夜色中,楚清河迅速辩识方位,乙木朝向上,是那闪烁不断的雷霆。 口念金光咒,周身起涟漪。手持天雷的楚清河一剑荡开身旁阻碍,他目色坚定,望着炫目的蓝白电光,嘴唇紧抿着,而身子撞击在了上面。 一旁,快速逃离开那激烈交战着的战场,头上套着白布的男人大口喘着气,可也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似雨点密集的敲打在地面上。 措不及防之下,一道夹杂着雷霆的剑气劈在白布男人的身旁,炸起的土石,碎片砸在白布男人的身上,一阵火辣的刺痛。很难想象,要是这样一抹剑气落在人身上会是怎么样。 望向那眉目皆白,步步紧追的家伙,白布男人双眼也翻出一阵虚白,他身上的气息沉凝,一股浑黄之气萦绕于身。 白布男人袖口摸出三张黄符,依次丢掷出去,那黄符还在空中便猛地炸开,其中粉尘无数,皆化形为砖墙。 楚清河一步踏在那出现的砖墙上,看往前看是一面更高的墙面。 “奇巧淫术,看我破你!”楚清河冷哼一声,剑刃一挑却莫如墙壁内,似砍在了烂泥中,而当他要拔剑却感到剑身如被巨石压住,难以动弹分毫。 这时,他脚下踩着的砖墙也好似步入泥坑,双腿下陷之际,他将鞋子抽出,而身子落在自己剑上。 头顶几道光影,有那纸做的兵甲拿刀枪棍戟围困住了楚清河。后者身上的金光护住,这等弱小的道术也难伤他分毫。 可这一拖的功夫,白布男人又跑出去二三十丈。 无奈之下,楚清河弃剑前去追赶。 玄门之玄,便在于其术数玄妙,而有奇门遁甲之法。 仰仗着身法优势,但也险些追丢了这七杀的弟子。几次交手,楚清河大致清楚了对方的实力,若是一对一,恐怕对方连在他手下撑过两招的机会都没有。可面对街头巷尾,对方诡异莫辨的道术,几次把他骗得是晕头转向。 甚至于,他感觉对方并不是全力在逃,相反,而是自己一直被对面牵着走。 又是一轮羽箭从刁钻的角度射来,楚清河脾气本就不好,现在更是被激得暴跳如雷。 下个转角,楚清河本能的顿了顿身子,他停在巷口前,记忆里,这个路口他来过一次,在追逐中和对方交手,也是差一点就能抓到他的一次。 为何又会回到这个地方。 克制住盲目的追逐,单纯消耗体力的话,自己肯定是在他之上的。正常来说,他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尽快摆脱我,而不是无意义的绕着圈。难道…… 想清楚关键的楚清河又一次的看见那人的身影出现在前方的细小黑影之中。 落寞的街道上,冷风摇摆着帆旗,而隔着老远的两人,皆是站在阴影里,对视着彼此喘着粗气。 白布男人摇着手,似乎在宣告他的胜利。而楚清河则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 当他站在路中央时,对面街道阴影里的正弯腰趴在一个木架子上的白布男子激动的喊道“我赢了!” 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困阵的声音一齐启动。 楚清河身子滞缓,他偏过头去,看见一排排烟花的长管正对着自己,那里面红星燃烧,一股明亮的火焰似流水般喷涌而出。 这一刻时间都变得慢了下来。 他的灵力即将耗尽,这让他不由得回想起师兄说过的一句话。 “修道本身便是明证心的存在,而这心是世间万物,是真理,也是未来。你能看到多少,便能改变多少。” 黑漆漆的长管还未点燃,他身子也才刚刚踏出巷口一步。 街道对面的白布男子神色紧张,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街道中央的困阵,手中掐着的手诀正等着猎物上钩才会落下。 这一刻,原本眸中白光即将熄灭,也正是这一秒通透的看见事物即将发生的时刻,楚清河踏出去的身子猛地一转,他将街旁的烟火炮管一脚勾了上来。 在白布男人震惊的眼神下,楚清河揭掉火星处的一张黄符,他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微笑,炮管对准巷子里的白布男人。 砰! 火光明亮的照耀在了街道上,一颗明黄色的火球拖着长长的尾焰,钻进了不远处的漆黑街道,然后炸出一大串绚烂烟花。 躲过了几道致命的伤痕,白布男人跌跌撞撞的逃向巷口的另一端。也就在这时,又一道白虹射来。 楚清河扔下被改造成火铳般的滚烫烟管,走进烟雾缭绕的巷子里。在看到那个家伙正趴在地上,他全身上下被无数多细小刀片割伤,鲜血从一个个小孔里流淌出来,此时只能无声的痛苦挣扎。 将几张镇符甩在他身上,身上衣服被汗水湿透的楚清河,从旁边随手抽了截木板,垫着坐在上面。 男人仇恨的目光透过白布上的两孔,死死盯着楚清河的脸,那眼神里有不甘,有怨恨。 这是这些他都混不在意,楚清河伸过手去,将那男人头上已经染红的白布扯下。 没了百布伪装,脸上沟壑纵横的男人睚眦欲裂的瞪着楚清河,其模样可憎仿佛要生啖其血肉。 楚清河面无表情的伸手捏着他遍布刀痕的脸,转了一下看见左边脸上上刻着个伍字,而后又有一道刀疤将五给划烂,翻转一下,看见他右边脸上用刀挖出一个陆字,用力之猛,甚至能透过那洞看得见嘴里的舌头。 旁人见了怕是都得牙冠酸软,但楚清河从头到尾都没任何反应,放下了手后他在地上擦了擦,总结道“原来是七杀中的六。你们老大在哪?” 那被揭下白布的男人只冷笑道“莫说我不知道,但就算知道了,就凭你,又能怎样?” 楚清河没有回话,他将手放在怀中,从里面掏出个玉葫芦。 白布男人知道今天自己是逃不过的,他嘲笑道“怎么,就没有更刺激的方式了?你们神皇派就这点本事?来啊?让我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名门正派!” 楚清河无视他的挑衅,只是默默将手头上的玉葫芦封盖起开。不过拇指大小的玉葫芦,幽深的葫芦口里传来一股莫名的吸力。 将葫芦盖在那人脑袋上,只见男人浑身抖动似筛子,而后便没了动静。 冷静做完这一切的楚清河将葫芦口封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全身也在这一刻才真正开始放松下来。 喘着粗气的他望着那葫芦里收纳的灵魂,只眼眸里流露出一丝怅然。 随即,他将白布男人的尸体扛起,又撒了些纸人帮忙去整理一路以来破坏的街道和地面。 最后,翻过城头,焚尸于荒野之中,天已然蒙蒙亮了。 卷珠帘 楚清河回来了。 经过一整晚的忙碌,当他再此踏进客栈里时,等候已久的我舒展着身子,只是四目相对间,他眉头微皱,从我身边错开,要去往后院。 “你受了伤,需要帮助吗?”我看着漠然无语的他从我身边走过,浓浓的血腥气让人很难不去在意。 “不用。”楚清河简单明了的两个字,倒是很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我看着他的身影没入后院,想通了些什么,又有些东西没想明白。一整晚未归,回来身上伤痕累累,且有浓重腥味。除了这些,我还闻到泥土和杂草的气息,应该是城外,他至少是出过城的。 地板上残留有泥土的印痕,漆黑松软的土质和城中的黄土显然不同,这也印证了我的猜想。 坐在椅子上,听着后院打水的声响,我闭上眼,开始思考,楚清河今晚是去杀谁去了? 昨天白天里,只有那个黑脸男人说了挑衅的话,而后从那个艺人团队里翻到的布匹上印有玄门中七杀的图案。 “七杀”我缓缓睁眼。楚清河的实力我不清楚,但若是以寻常修士的说法,我猜四品散仙应该是有的。 因为真正见过有道行的修士不多,目前能在他这里拍的上号的,也就袁城里在将军府的那几位,实力肯定是比四品要高不少,其中正字辈的神皇派道士,给他的感觉和那位号称紫虚道长的很是相像。 而同辈中,他和尚未失忆的张福生交过手,福生的实力便是四五之间,寻常达到这个高度的,便已然难逢对手。 能把楚清河逼到这个份上的,那人应当也是个高手。只是…我望着那后院里拿冷水冲洗身上污渍的楚清河,回味着白日里他说的话。 玄门十神对应着太上十字真言,这听起来像是十种不同的修炼方法。方法不同,对人心性的影响也会不同,所以玄门作为和神皇派齐名的大宗,内里不可能都是如七杀这样的恶道,大多应该都是善的。 如果七杀是恶道,那么玄门为什么不自己清理门户。又或者,玄门实际上是和神皇派有间隙。 不远处,传来鸡鸣之声。 一夜过去了。 院子里,一桶冷水从上而下浇灌,冰凉的井水将身上的困意击退。站在院子里的楚清河,沉默着不发一言。 一条毛巾被递了过来。 透过湿答答的头发,楚清河的眼充斥着血丝,他望向递毛巾的我,停顿了片刻,伸手接过了毛巾。 “衣服我给你放旁边了,大概还有一个半时辰他们才会醒,你要不回屋先躺一会儿。”我斟酌着语句。 浑身湿透的楚清河,落在我的眼里其实很是萧索虚弱。他身上的气息低到谷底,腿上,手上肌肉还在抽搐,腰背上的伤口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了,但那些破损的地方,红紫的撞痕依旧让人触目惊心。 始终沉默的楚清河将衣服一件件褪下,我很自觉的转过身去,听着他轻声道了句“谢谢”我眉头松了松,而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我还是没有开口问他到底干什么去了,就像他也不曾再问过我福生的事一样。这种默契,有些让人觉得微妙。我会觉得和方知有无话不说,我会觉得与福生能彼此信任,但对于楚清河,却是一种相互理解的关系。 目送他上楼,那换洗下来的衣物也被点燃烧了。某种程度上来说,楚清河做事确实很可靠,即便是虚弱到一推就倒的程度,他也坚持着自己去动手并眼睁睁看着火焰将衣服烧成灰烬。 独坐长门外,看着银白光亮渐渐占据天空,四周的漆黑越发明显也越见稀薄。 空荡荡的街区开始有行人走动,似乎有一把大手在将新的一天缓缓给推到台前。 不知看了有多久,方知有的身影将我拉回到了现实,他呼吸着新鲜的口气,语气轻快道“早上好啊!” “早”我嘴角微微上扬,也被这一声早上好给带的心情愉悦了起来。 方知有跨过门槛,他站在我的身边,笑了笑问道“你怎么每天都起的这么早,有练早功的习惯?” “我觉少,天生的。” 方知有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也不管我说的真假,他起身迈步就要走到街上,他问我“吃点什么?” 于是我很认真的想了想,眉头紧锁,片刻后我道“随便吧,我什么都行。” 怀明玉起的晚,她一睁眼便觉日上三竿,这才赶忙起身,简单拾掇了几下,出了房门,看见楼下就我和方知有在门栏上坐着晒太阳,福生则坐在桌上玩着碗碟。 于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早,各位。” 福生拿起桌上的包子递了过去,他嘴里念道“吃早饭。” 怀明玉接过包子,她摸了摸福生脑袋,笑意温和道“谢谢福生道长。”说着四下瞅了几眼,随口问了句“楚道长呢?出去了吗?” 她话音未落,楼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怀明玉抬头看去,却见那楚清河正拾步走了下来,衣冠还算完整,可头发却乱糟糟的。 见到怀明玉望他,楚清河先是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即也觉察到自己目前形象不佳,这有些羞愧的偏过头去,一边下楼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形象。 “早啊,楚道长。”怀明玉打着招呼。 我和方知有也都转身,看见楚清河脸上有些尴尬的僵硬一笑,他点点头说“早。”而后匆匆走进后院。 方知有看了看仓皇逃窜的楚清河,有看了眼脸上带着些许俏皮微笑的怀明玉,他脸上皱巴巴的,有些不可置信道“难道昨晚,他俩…” 我闻言打断了他的猜想,道“楚兄昨晚回来的晚,今晨让他多睡会儿也好。” 方知有闻言却是斜眼打量起我来,他眉头一挑,语气似调侃的问了句“你怎知他回来的晚?” 白了方知有一眼,我没搭理他,转而向怀明玉道“今天得赶点路,天黑前得到万松岭。” 怀明玉点点头,身旁的福生却突然开口,他说“万松岭是什么地方啊?” 我一愣,方知有也不知所措,怀明玉却是喜上眉梢,她开口问道“福生道长,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福生眨巴着眼睛,他用一种小孩子般的语气,回应道“玉姐姐,福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被称呼玉姐姐的怀明玉倒是有些错愕,不过看她的表情,似乎也并不反对就是了。 “福生的心智似乎恢复到了四五岁的孩童模样。”方知有摸了摸嘴上的小胡子,他皱着眉头望向我。 我点了点头,这些时日与福生相处最为密切的自当是我了。要说福生的变化,确确实实我能感受到他不复之前的痴傻呆愣,从像个婴儿般大闹再到如今似孩童般好奇,这些都是福生心智在不断成熟的表现。 结合福生先前偶然冒出来的那句话,也许,福生的记忆并非完全消失,也有可能只是被暂时洗去。又或者,福生一直在凭借自身顽强的意志,去对抗这种妖法上的入侵。 想到这儿,我克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我上前走到福生身边,将手放在他的肩头,语气尽可能的平静道“福生,你…你可还记得我?” 福生望着我,他眼中仍是有些疑惑,道“你是一盂。” 我心中狂喜,但脸上没有表现的那么明显,我继续道“诶,是我,我是一盂,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袁城见的,你可还记得?” “袁城…”福生的眼神涣散,似乎在努力寻找着类似的记忆。 我望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不记得了。”福生眨巴着眼睛,随即他摇了摇头。 我重重洗了口气,而后还是面带微笑道“没事,不急,不急的。咱慢慢来。” 我回过头,朝方知有摇了摇头,后者缓步走进前来,道“福生的记忆恐怕还是呈碎片化,需借神皇派的灵尊梦貘来帮忙修复。” 灵尊?我投向询问的目光,而率先替我发问的则是怀明玉,她先声一步,开口道“灵尊?梦貘这是什么?” “先说灵尊吧,一般而言门派中都会有个长老之类的职位,有本门弟子晋升上去的也有特聘的外籍人士担任长老之职。”方知有看向怀明玉,后者点点头,方知有这才继续道“而道教中,长老一般都是人类担任,而灵尊这类则是由一些珍奇异兽担当,二者在职位上并无差别。” “道教体系中,本就有妖仙,所以这并不难理解。而妖族兽类想要获得人族的认可,便得接受封正。封神榜都知道吧?”方知有环视四周,见我和怀明玉,甚至就连福生都点点头,他才继续道“封神榜里,除了人类,还有不少妖族的,那就是一次大封,天地间都不见得能有第二次。” “而类似于神皇派灵尊的这种,都叫小封。硬要做比喻的话,则类似于,朝廷授权给地方官任免底下的职位。灵尊即是道教宗门对于妖类的封正。” 怀明玉听完后,总结道“也就是说,梦貘是神皇派的长老灵尊咯。” 方知有点点头道“可以这么理解。” 继而,他又解释起来,这梦貘是何物。 “早在炎黄始祖时期,天地间便有各色生灵,其中在西边也就是如今的蜀地那一块,有一种似熊似豹的黄黑之兽,以梦为食,也可使被吞噬的梦境重现。梦是记忆的延伸,如若能让梦貘来,想必福生的记忆也能靠这一场场大梦来唤醒。”方知有说着,怀明玉听的入迷,而我则觉得这家伙倒是靠谱了一回。 做梦忆往昔这种事情,我可以算得上是行家了。 我偏头看向福生,福生目光转了转,他好奇的问道“那梦貘是公的还是母的?” 这个问题,方知有也没答的上来,他咂了半天嘴,想来还是很耐心的解释了句“想必即是兽类,那么必然有公有母,神皇派的这只,我倒是不清楚,回头你自己去看吧。” 福生点点头,继而又问“那他靠吃人梦为生,还需要拉粑粑嘛?拉出来的是梦还是什么?” 方知有眉头皱的更紧,我见状把福生拉了回来,道“一切都等你自己去见了便知。” 福生乖巧的奥了一声。 此时,楚清河从后院走了出来,重新梳洗一下的他,除了脸上还是惨白一片没有神采之外,其余的倒是和之前一样。 “楚道长,怎么脸色这么差?”率先注意到的是怀明玉,而对于她的关心,楚清河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草草吃过早饭,一行人便离了客栈,出城东去。 路上,不发一言的楚清河,只骑在马背上跟在我们身后,似眯眼假寐。 福生和怀明玉围在方知有身旁,听这个江湖老游客说起一些个奇闻异事来。我在前领路。 官道两旁白杨青葱,花蝶争奇斗艳。来往行商驮着货物,从我们身旁经过,也有那男子斜眼撇向怀明玉。 有风流公子朝怀明玉吹了个口哨,后者则扬了扬手中弯刀,旁人见了无不竖起拇指笑着称赞。马背上的怀明玉俏丽身段,容貌被斗笠遮盖,面纱下的美人反倒更勾起人们的幻想。 马背上摇摇晃晃的楚清河恍惚间做了个梦,他梦到十二岁那年在山间游水,许久不见的师兄从山道上下来寻他。 二人骑马一齐回山上去,那时节,满山的山楂红透了半片山丘,他背靠着师兄,仰头望向天空,望着纷飞的鸟雀,一口一个吃着红火火的山楂。 下午的天很快就变了,阴云密布下,不一会儿雨点便啪嗒啪嗒打在众人的脑袋上。 方知有从身后的行囊里掏出几把纸伞,我其实一直很好奇,这家伙身后背的书箱是和哪个负笈游学的书生换的,里面总能掏出来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 方知有递过来一把伞,于是我开口道“你这箱子里都有些啥?” 谁料这家伙神秘一笑道“这可都是贫道的宝贝,你忘了,我本质是干啥的?” 我想了想,记起第一次见面,他就背着个大箱子,身上衣服口袋里揣着的都是些骗人玩意。“你是二手贩子?” 怀明玉噗嗤一笑,方知有白了我一眼,他说“俗!我这都是小道精心寻络的,哪个不是个顶个的精品行货。” 说着摸了摸口袋,里面取出一张黄符来,他郑重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定睛看了看上面的符字,脱口道“大力神符?” “这可是梧桐山韩修院里的崔长机道长亲笔所画,你看看,这上面的笔迹这纹路。不说实际功用,就这书法我卖他二两银子过分吗?”方知有说着又掏出只玉盒来,里面沉放有一枚玉扳指。 我好奇这东西他从哪弄来的,于是问道“你这还卖玉器?” “外行了吧,这东西是法器。”方知有挑了挑眉毛,而我和怀明玉纷纷把脑袋凑近了看,就见那玉扳指上,翠绿花纹有些不同寻常,似乎上面刻着些密密麻麻的字。 “昔年龙虎山老天师力降妖兽,当地一位玉石巨匠更是出于敬佩要为其打造一块玉像。老天师尤拒不得,只好让其为自己铸成两枚玉扳指,其上刻有伏妖宝录,各为一半,拼在一起便是一块完整的心法口诀。”方知有说的是舌灿金莲,但我紧接着感觉到有些不对劲,道“伏妖宝录不是后人杜撰的嘛?况且,龙虎山的老天师那么多,你这是哪一位真人?” 方知有额了半天,一个字也没额出来,怀明玉疑惑的看了看我,我则一脸鄙夷的看着方知有道“诶,且莫妄言。” 雨水串珠,一层层叠压,数条长串连在一起恰似一张卷帘。 而这时,尤听得一阵琵琶声响起。 方知有还在那无力的辩解,怀明玉则笑着打趣,身后的楚清河眼皮子微动,我浑身一颤,目视前方,而在我身后的福生,则出声道“有杀气。” 道路前方,有人撑起一杆大红纸伞,身披紫色长袍的女子坐在伞下。 她身侧,那个撑伞的黑衣男人面容古朴正睁眼望向我们,而让人觉得可怕的是,他睁开的双眼处竟然是灰白一片。 女子身后,坐着一位弹着琵琶的老人,老人一身灰蓝长袍,头发胡子花白,手上抚着琵琶,手指轻勾,一声声,透人心扉。 “是他们了。”开口的是站着撑伞的白瞳男人。 紫袍女子的左手习惯性的搭在嘴唇旁,但见她开口笑了笑,道“动手吧。” 身前,弹琵琶的老人猛地一摆手,琵琶声猛地一震,而后在雨幕中,那一串串水珠,像是被什么东西割破,颗颗晶莹的水球被挤压的变了形。 而落在我眼中,看见的却是雨幕里,无数朝我们狂奔而来的刀客,身姿穿过雨幕,身体透明轻薄似蝉翼。 楚清河与我几乎是同时间出手。 一层金光挡在我们面前,而楚清河的剑气已经迎了上去。 砰的一声,林中水花迸溅,方知有被吓得一激灵,怀明玉也感觉到来自前方的敌意,她转过身去,手中弯刀不知何时被她握在手心里。 单手持剑的楚清河孤零零的站在雨幕下,而我则撑着伞驭马走到他的身边。 远处,琵琶声又响,这一次,整座林子都开始动了起来。 落雨盘 阴沉沉的天气下,树林里风声渐小,唯有琴音不绝如缕,如泣如诉。 楚清河望着那朝自己奔来的身影,他扬剑一挥道“这个交给我。”说着,人也冲进了雨幕中。 身后福生拉了拉我的衣服,他语气认真道“危险。” 怀明玉先纵马过来,她手上一柄弯刀被她反握在手心。问道“怎么了?” 方知有替我答道“摊上事了呗。我早就觉得,这楚道长不靠谱,脾气古怪,还喜欢单干,昨晚肯定是惹了不小的麻烦,今天这不找上门来了。” 我把伞递给身后的福生,而后将怀中的毛笔取出,交给方知有,嘱咐道“你们先走,有大鲤护着你们,一时半会肯定没事。” 方知有接过大鲤,他深吸了口气,而后对我说“打不过就跑,我们在万松岭集合。” 怀明玉不肯走,这小妮子一身的暴脾气,为了让她听话,我只能假意道,“方知有一个人带着福生我不放心,有你在,多少也能安全些。” 怀明玉还想再说,可她身后,福生轻念了句“姐姐。” 怀明玉挣扎着看向我,又看了眼楚清河的方向,一咬牙,牵马带着他们二人走了。 等到方知有几人的身影渐渐被雨水遮掩,变得模糊。我才转身看向比斗的方向。 楚清河与那位黑衣男人在雨中捉对厮杀的身影越发清晰。 就见一道五雷赤令落在楚清河身侧,那险些被击中的黑衣男人则不远不近的往后让了半步。 他那双骇人的灰白眸子撇向了我,表情有些狰狞的笑了笑。 楚清河拦住了我前行的方向,他沉声道“你去解决那个。” 我望着正前方撑着伞的女子,以及那缓缓弹琴的老人,抽了抽鼻子,笑道“欺负女人和老人可不是我的强项。”却看见楚清河那异常严肃的脸,心里想着说句你小子未免也太没趣味了吧,但已经侧身绕开这边。 那黑衣男人伸手要拦住我,楚清河一剑挑开那人的手鲜血顿时便从伤口处涌出。那黑衣男人眉头抽搐,只见楚清河抖了个剑花,他冷冷道“分心是会要了你的命。” 闻听此言的黑衣男人,嘴角咧了咧,他无声的笑着,身上气势暴涨几许。但见其眉心处一道浑白裂缝,突的张开,其上赫然又是一只眼睛。 望着面前三目皆白的黑衣男人,楚清河眉头皱了皱,道“天眼?道家的…你是玄门七杀?” 那人并没有打算回答楚清河的话,只双手结印,他身后,虚幻的雨幕里,一轮金光源源不断的荡开四周的雨水,而在楚清河震撼的目光中,一尊两丈高的金色法相庄严肃穆,正低头凝视着他。 就在法相出现的瞬间,楚清河心中猛然生出预警,而下一刻,一只大手对着他的位置酣然出拳。 速度之快,楚清河也反应不急。 我身上的避水咒形成的光幕将雨水隔绝在外。老人的音波攻击对其他人可能管用,但对我而言却连那层金光都击不破,至此我已经走至那名女子的面前。 身后传来的巨大响声迫使我回头,可也就在这个空挡,那女人很不讲武德的对我发动了偷袭。 她身形快若闪电,只在我偏过头的一霎那,便已经来至我的面前,纤葱玉手中握着的一根三尺长的黑鞘银边的瘦剑抵在了我的胸口,却再难近一步。 我伸出双指捏着那瘦长软剑,剑身已经弯成一个可怕的弧度,女子眉目间似有惊讶,但随即便觉得手指上酥麻一片。 雷霆顺着剑身击打在我的手指上,饶是我的体魄已堪称妖孽,但挨了这一下,疼是肯定的。 一击得手后,女子眼中疑惑更甚,她手上长剑借势一转,那猛然弹开的剑身,在雨幕中抖出一个诡异的弧度,直刺向我的眉眼。 我身子后撤,同时口念金光咒,脚下踩着道门羽步,可刚一步踏出,那女子朝下一指,一道闷雷在我脚心炸响。刺痛感令我险些连身形都维持不住。 而后,女子身影飘忽,那剑飞掠向我面门,我抬手去防。这时感觉到左腿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拽住。不待我去看,那女子一个滑铲去踢我的左腿。 这要是被她踢到,身子翻倒,再想起来估计就难了。 可左脚被制住,也只能顺势半跪下,她一脚朝着我大腿踢去,我浑身一颤,身子往后倒划出去三四步远,才将将止住。 没继续进攻的女子,疑惑的问了句“你练的什么体术?身子硬的像石头。” 被她这几下折腾,浑身酸痛不说,主要是憋屈。 从头到尾,我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要不是她的兵刃拳脚皆对我无效,恐怕,第一回合我就已经被砍翻在地了。 见我调整好气息又站了起来,那紫袍女子眼神闪过一丝银光,她冷笑着将身上的紫袍解下,露出里面无袖的衬衣。 我看的发愣,只见她活动着手腕,而后双目微闭,再睁眼时周身起了一层雾白色的紫气,而她的双眸俨然已经化作斑白。 好似浑然变了一个人的她,就连脸上的笑都开始有些夸张而狰狞。 雨林中的另一边,楚清河清晰感受到一股汹涌的巨力正撕裂着自己的身体,而他对此只觉得仿若蝼蚁撼大树般,渺小。 那巨力又一拳砸下,咔巴一声,楚清河的右手被击中,毫无疑问的是整个断裂开来。 面目涨红的楚清河,愣是忍住没叫出声。而那黑衣男人背后的金光巨手将楚清河捏住,丢到空中,在即将落地的一刹那一拳轰出。楚清河整个人就跟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老远,砸在树干上生死不知。 “结束了。”黑衣男人望着不远处已经一动不动的楚清河,他抬步走去,可就在这时,身后,穿出来的蓬勃灵气让他不由得转过身望去。 周围雨幕皆是一顿,就像突然间被一股怪力拖拽着升上了天,随即猛地又砸向地面。 紫衣女子开了灵窍之后,仿若与之前判若两人。她手中长剑舞出十余朵漂亮剑花来,每一朵剑花落在我身上,那便是数十道细小的剑痕。 一味的使用护身法术根本抵挡不住她的进攻,而自身凭借皮糙肉厚的身体去进攻也跟不上她的速度,到头来还是拳头打在棉花上,白出力。 女子剑法舞的水泄不通的同时,还不时的使用各种符咒道术,甚至是暗器毒物。 玄门的奇门遁甲里,虽然有说道无定道,行无章法。但,面对这种几乎是完全没有逻辑的出招,我根本就没法还手。 我整个身子已经被她牵的铜绳捆住,这绳子说来也奇怪,我越使力它系的越紧,甚至于我挣脱开了手,但一抬脚,有发现下半身被绊住,而当我下半身挣开,又被捆了上上面。 而这只是她施展的奇巧淫计中的一个。 女子一脚踢在我后背上,我嘴里发出一阵咆哮,身子一个鲤鱼打挺,准备翻起,却被她劈头一脚给踩在地上,脸死死的被摁进泥土里。她从头上解了枚钗子,手握紧了,一把扎进我的脖颈。 钗子顺着天柱穴,一直往里钻,刺破我的脖颈,直扎进里面,压迫到我的喉咙,而仰面倒在地上的我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呃呃的在地上挣扎。 “还不开灵窍,莫非你只是个学了些道术的江湖武夫?”女子踩着我的脑袋,丝毫没有手软的意思。 那边黑衣男人收了法相,面目恢复之前的模样,他缓步走来沉声道“解决了,跑的那几个我现在去追。” 女人双目恢复正常,她捡起先前丢在树枝上的紫袍,重新披回身上,脸上犹留着红晕,似乎刚刚经历的不是一场生死之战而是人间极为美妙的事物,她打了个哈欠,懒散道“不急,让他们多跑一会儿也无妨。” 黑衣男人闻言也不多说什么,而当他准备将地上那被捆成粽子的我彻底击杀的时候,忽闻天空上雷鸣大作。 女人双目流露出精光来,她目光转向远处,脸色嗔怒道“没死?” 黑衣男人亦是望向那躺倒在地的楚清河,远隔百步之外的他,颤巍巍的撑起身子来,一道雷霆劈落。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那身子被闪电击中的楚清河,上半身的衣物碎成灰烬,但他却屹立于落雷造成的火海中,浑身上下散发着白紫雷霆。原本那断裂的右手,此刻上面雷霆缠绕,细看之下,有纤细的电流似鲜血流淌在他的身体里。 楚清河额头上的图案,不知何时变成了一道裂痕,那纹路,恰似天空中奔涌而来的闪电。 “何方妖孽,见吾不跪?”恍若炸雷般在脑海中响起,那声如九天惊雷,惶惶中有股震人心魄的威能。 黑衣男人完全呆愣在了当场,而女子亦是压抑住心中的激荡,她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逃!” 身形极速挪移着,但随着楚清河抬手,一道声势速度快过惊鸿的雷霆咔的一下,击中那奋力逃跑的紫袍女子。 只一下,女子被击落在地,身上焦糊一片,而黑衣男人回过神来,他手结印记,身后一尊金光神像浮现,而楚清河面朝他,又是一抬手,同样的雷霆飞来,只是这一次,那黑衣男人连人带神像一齐被击穿,身子酥麻的跪倒在地。 楚清河两次抬手,身体却是撑到了极限,他脸颊控制不住的张大了嘴巴,仰头咆哮却是无声,而后就见其身上雷霆消散,整个人似被抽干了般,向后仰去。 弹琵琶的老人见两位同伴皆是被一击之下给击伤,顾不得其他,赶忙收起琵琶欲要离去。 而这时,先前被击中的女子却是挣扎着站了起来。她眉眼闪过一丝怒意,她整个前胸被雷霆击中,衣服早已被烧干净了,皮肤也是焦黑一片,甚至连伤口都因为重度烧伤而连一滴鲜血都不曾流淌。 在她还不曾被烧着的腰上,一个被刀片刻的格外秀丽的叁字毫无遮掩的露了出来。 女子脸上表情扭曲,剧痛让她遏制不住的尖叫了起来。 雨幕下的我,感受着喉咙被鲜血灌满,身子被捆的结实一点力都使不上来。 刚刚那两道天雷我确实的感受到了,可惜的是,那天雷并没有让那个女人丧失战力。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女人负了伤,但身上的灵气却没有丝毫减弱,反而越发的紊乱以至于近乎癫狂。 楚清河的处境很不妙,我几乎感受不到他的气息,现在,我被捆在这儿,动弹不得,要破局的话只有一个办法了。 女人尖叫着,周围的树木被她挥舞的剑光给劈成碎片,草木混在雨中,变成女人怒火中的一部分,成了风暴不断的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那弹琵琶的老人见状已经跑走,可还未等他离远,突然感觉双腿一凉,而后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前倒去。 摔在地上的老人,这时才感受到下半身传来的剧痛,他惨嚎着,声音却在女子的狂笑中戛然而止。 “死,都给我死!”女人近乎疯狂的咆哮着,而他的同伴,也就是那个老人已经被她手中软剑给碎成许多段。 黑衣男人还能轻微的呼吸着,可当他转过头,看见那个疯了一般砍着自己同伴的女人,眼神里也不可遏的流露出惊恐。 女人感觉到黑衣男人在看她,她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却发觉那人只是面露恐惧,就像在看一个极丑陋的恶鬼。 女人挥剑的手顿了顿,她脸上挂着阴森而又凄厉的笑容,她问道“我美吗?” 回答她的则是黑衣男人遏制不住的惶恐与眼神里的厌恶,下一刻女人面无表情的朝他挥下了手里长剑。 万籁俱寂中,红色的水,随着雨水汇成的河流,流淌向不知名的地点。 握着剑的女人,抬头仰望着大雨倾盆,她胸前的焦黑被雨水冲刷的淡了些,可里面交错狰狞的电纹则给她的身体带来无可逆转的烙印。 女人似乎是疯了般,她时而大笑时而痛哭,她张开双臂,迎着暴雨站在林中。 一直趴伏在地上的我,突然像是充了气的面团,整个身子鼓胀起来,而后就听砰的一声,那枚插在我脖子上的钗子被弹飞了出去。 女人眼神恶毒的望向我这边,她几个踏步,一剑劈了下来,我则身子一滚,她的剑刚好劈断我腿上的铜绳。 就势一滚的我,身子膨胀到一丈多高,而捆绑的链条也早已尽数被我崩断。 女人持剑要再刺,这下却被我先手抓住。 我一用力,将她手中瘦剑折断,而也就是这事,她才看见,双目漆黑唯有瞳孔留有两点赤星,额心处一股黑色气浪翻涌着包裹在全身,仿若一头不知名的怪物。 在见到她那具可怖身材的同时,我轻吐了口气,在她的脸上,我望着她没由来的觉得她很可悲。原本姿容俏丽的脸庞,脖子以下全是焦黑一片,只剩个人形。 女人看到我,她笑的肆意,笑得开怀,她道“你果真是个怪物!”而下一秒,她被我一拳摁在地上,我用手摁着她的脑袋的同时,也感受到来自她身上的大力。 “乾坤有道,一曰力!”随着她的一声吼,我的脚下,泥土翻溅,一股庞然大力似地下巨石隆起,我被一举掀翻在地。 女人朝着我的腿抬起一脚猛地踹下去。 咔的一声脆响,我被踹进土里,而她则断了一条右腿。 我双手撑着地,身子猛地向上爬起,又被她一拳轰在头顶,我目眦欲裂下,看见她手臂一寸寸断裂,可那女人笑得更欢,活脱脱一个疯子。 就在我身子重新撞回泥土中的时候,天空上飘起了黄纸雨。 一张张雷符仿若不要钱似的,飘飘洒洒坠下。而后道道蓝白紫电交织着,如乱雷轰击在我的身上。 我被打的皮开肉绽,哀嚎着,似野兽似孩提。 我从泥坑里一次次爬起,她便一次次将我又重新踹了回去。 那发了疯的女人,精疲力竭,就在最后我反扑上来,扯着她的脖子将她整个头颅拧断,我看着她瘫软的身子倒进了她给我挖的坟中,倒在了我身上。 随着她身上最后一点气息消散下去,我这才浑身颤抖着将她推开,从坑中一点点爬了上来。 “楚清河”我努力支撑着身体,朝楚清河的方位一点一点挪过去。 那里焦黑一片,漆黑的树枝,雨水冲刷下,焦石的泥地里一个人样的影子跪在地上,脑袋低垂。 “喂。”我连滚带爬的赶了过去,拿手轻轻拍了拍他的皮肤,却见他被遮住的那一侧已是焦糊一片,他的右手被雷霆烧成了灰烬,左半边脸上全是血丝,眼睛瞳孔已经涣散,嫣然是一副死了的模样。 “喂,你别…”我还在拍他的脸,可浑身焦糊的楚清河显然已经不可能再回应我的话了。 “喂!醒醒再睡…”我眼皮子已经控制不住的开始打颤,随着沉重的呼吸声里,整片雨林都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哽咽低语。 雨水顺着我的头发,滴落在楚清河的脸上。 我颤巍巍将手伸进兜里,从里面掏出所有的药丸来,一股脑的全塞进了嘴里。 在药物的刺激下,我感觉到身体里的灵力开始缓慢恢复。 楚清河已然保持着跪倒在地的姿势,他已经死了。但他的生魂应当还没有离开这里,只要把他的生魂给找回来…… 我再次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眸扫荡着周围的一切。天雷落下来的地方,断绝了一切生灵活着的希望。 不甘心就这样放弃的我,将目光放在了楚清河身边的物体上。也许他会把魂魄寄宿在相近的物体上,这种寄魂的方式并不罕见,很多供人收藏的老物件里可能就藏着原主人的一丝一缕魂魄,这种完全无意识的,凡人尚且都能做到,更何况修炼之人。 我在他身上摸了摸,可目所能及的地方什么也没有,正当我急得脑门直冒汗的时候,突然想到,他的剑。 楚清河是一名剑客,向来是剑不离手,而这次雷击之下,手边罕见的没有他的佩剑。 想通这一关键的我又去寻找他的佩剑,终于是在一处老树底下,寻得了。 剑身森然,其中若不仔细,断然无法发觉内里竟然有一缕残魂所在。 小心的把残魂收纳,我将楚清河的身子放好,而后把那残魂放回他的体中。 约莫等了好一会儿,楚清河仍是没有半点动静,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生的迹象。 为什么会这样? 暴雨里,冰凉的水花从我的头顶浇落在我的心底,我望着那气息全无的身体,一股乏力感自心头涌出,楚清河大抵真的是死了。 涅槃生 乌鸦站立在枝头,似庄严的使者,似小憩的旅人。 马匹停在一旁吃草,而那场急至而来的暴雨下了没一会儿便停了。倒是天空中闷雷不断,似乎是老天爷在发怒。 站在树荫下的怀明玉在那来回踱步,方知有面前堆着各种道具,从来到现在,他至少算了有七八回了,但每回都是凶兆,这让他焦急万分,可又无可奈何。 “不行,我得赶回去,这样下去我非得急死。”怀明玉说着,翻身便要上马。 方知有赶忙拦下她道“不能去不能去啊!那边雷声多大你不是没听见,就算你去了那又能怎么样,咱们只能给他们添麻烦,当务之急自然是离得越远愈好。” “逃逃逃,你就知道逃!”怀明玉一把挣开他的手,平日里脾气还算不错的女子,突然仿佛炸了毛的母老虎一般,方知有也不知所措,但见怀明玉已经骑上马匹,她调转马头,方知有上前阻拦道“他们有修为的神仙打架,你我一介凡人干预不了的,你别去添乱子了,我的姑奶奶诶!” “我不知道那些个天高地厚,我只知道,我的朋友现在有难,而我却在这儿躲着,我怀明玉不是怕死的人,方道长,我知你难处,况且你还要带福生道长去神皇派,今日咱们在此别过,他日若有缘,咱们再相聚。”怀明玉调转马头,双脚一夹马腹,马儿便身子一缩,而后全身似开了关的机器,快速活动了起来。 望着骑马远去的怀明玉,方知有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气。 福生拍了拍方知有的后背,此时,只剩下他和方知有还守着这片小树荫了。 “福生,咱们是回去还是继续往前啊?”活了半辈子,从来都是别人诚心诚意的来问他,而他去问别人的倒实属罕见了。 福生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道“我想一盂了。” 方知有回头摸了摸福生的脑袋,这个嘴上长有两撇小胡子的胖道士,罕见的硬气了回,他道“那咱回去找他们去。” 福生点点头,而后,方知有将地上那滩东西都拾掇着放回自己的箱子里。 … 马匹驰骋在树林里,林中寂静无声,只剩下马蹄踩踏地面的声响。 潮湿的泥土,马儿踩进去的声音是沉闷的,伴随着吧嗒吧嗒的水声,怀明玉那颗沉重的心终于是释放了出来。 从她离开到现在,心里一直是揪着的,总觉得一股气堵着,挤在胸口不得出来。她感觉糟透了,这种感觉和五年前她爹出门时一模一样。 天空的亮度渐渐变弱,灰白的云层慢慢开始暗淡,林子里的路本就黑,如今下了雨过后又显得湿滑,马儿几次奔驰都险些踩滑。 “楚道长!一盂道长!”怀明玉开始大声的喊着。 周围万籁俱寂,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声响,她的声音伴随着马蹄声,在这个空荡荡的世界里回响,却得不到回应。 怀明玉觉得,那一刻,自己又回到了五年前,回到了那个孤独的夜晚。 一阵嘶鸣声响起,马儿一脚踏进泥坑而身子没能拔出来。几百斤重的马儿惨叫着摔倒在地,而怀明玉被甩飞出去。泥土打湿了她的身上,她整个人在地上滚了几圈,而后爬了起来。 怀明玉擦着手上的泥土,她望着周围黑漆漆的世界,耳边似有嗡鸣声。 没由来的,她又回忆起那时的场景,看着高大骏马在泥泞中挣扎,受惊吓的巨兽嘶吼着,仿佛那一刻被这个世界上的冷漠所倾倒。 怀明玉擦了擦脸上泥水,她起身走了过去,百多斤重的马匹随着她用力,也在极力支撑着自己的庞大身躯,她低声喝着,随着马蹄重新踩踏回大地,那高头大马也重新站稳脚跟。 摸了摸马背,安抚着陪伴她几日的坐骑,怀明玉从怀中点起一只火折,那火星燃烧在黑暗中,仿若流萤。 怀明玉将火折子藏好,重新上马,握着手中灯火,继续行进在漆黑的夜路上。 我将竹藤编制好,做了个简易背笼,将楚清河放在里面。 他脑袋湿答答的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把藤蔓的两头系在我的腰上胸前。 将他放稳后,轻念了声“我们走。” 我拄着楚清河的佩剑,在昏暗的泥泞中,背着他,一步一步的寻找回去的路。 楚清河比我想象中要轻,以前一直觉得他这九尺男儿至少得有个半头牛那么重吧,可实际上,在我背着他起身的时候,比之更重的是我的心。 他身材比较匀称,四肢比我长一些,所以我背着他的时候,他的双脚总是会拖在地上。 我找了许久也没能找到原先他手上戴着的那个串,我想那对他一定很重要吧,可惜我没能帮他全部找回来。 也许那对他而言是什么重要之人的物件,也许,他母亲现在还在想着,他在哪,在干什么,过得好不好之类。 真好啊,还有人惦记着。 “不像我,命苦,家里亲戚都走完了,孤家寡人一个。”我自顾自说着,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妥。 至少,我知道我还是有个地方可以回去。 想到大泽里的那个她,其实,这种糊涂账,早八辈子就该算清楚的。我暗自摇了摇头,心中满是怅然。 周围的视野越发的黑暗,但好在我的视力并不受黑暗的影响。 我又开始碎碎念着“一开始见你的时候,感觉你这个人像是话本里走出来的人物,出身名门,话少,本事还强。不过现在话也不多,为人处世倒更像个侠客。” “我觉得怀姑娘对你有意思,而且你看怀姑娘那眼神也忒愣了点,现在不都讲究一个郎情妾意嘛,我感觉你们俩啊,就缺那临门一脚了。”我自顾自说着,身后的楚清河身子随我的摇晃,一摆一摆的,好似真的只是睡着了一般。 “其实,你想知道的那些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告诉你也没好处。诶,咱们都是有秘密的人,有点秘密也挺好。” 背着楚清河,路过一个转角,我看见一只松鼠从我眼前跳过。 那小巧的家伙,灰褐色的大尾巴一摇一摇的,仿佛一杆小旗。 夜里凉风瑟瑟,我把楚清河放下了,将身上的衣服脱了给他,帮他穿上后,又好好整理了下衣襟这才又背上,再启程。 路上无数游荡的孤魂似陌生的行人从我身旁经过,我装作看不见他们,只背着楚清河默然无语的在林间行走。 在这里的多是些横死鬼,天不管地不收,终日游荡在这片林子里,直至魂魄渐渐稀薄,最终在某一日里彻底的消失在了人世间。 楚清河的尸身引来了其他魂魄的注视,而我很合时宜的念起了驱鬼咒。 听说,在山南道那边,有种职业就是专门替人收尸的,往往那些药走上个百八十里,翻山越岭的。 我背起楚清河后,有注意,念咒前先用锁魂的手印扣在楚清河仅剩的左手上,好让他体内的残魄不至于受到影响。 冷风从天空倒灌向地面,经由泥土杂草的过滤,呼吸到我口中的是含有奇怪异味的冷香。 我不讨厌这种气味,像头不知疲倦只闷头前进的老牛。 渐渐的我感觉到了身后传来的一种异样的味道,那是一种灰雾下浓郁的悲伤。 楚清河的身上散发出这样的气味,让我有些错愕,不过,也许是因为贴合的太近,我又用锁魂的方式使他的魂魄更贴合着我,所以我才能觉察到那股残存生命里的莫大悲怆。 我仍是在一步一步的走着,背上的楚清河却好似越发的轻盈,耳旁无数鬼魅的低语声变的弱小,唯有一阵冷到骨髓里的哆嗦声,在我身后轻轻的颤鸣。 那是楚清河的声音,准确来说是那缕残魂的苏醒。 旁人无法听见一个死人说的话,但我可以。 “师兄…师…兄…”楚清河重复着念着这个词,从他的话语中,我似乎闻到了寒冬腊月时的大雪,闻到了那抹带有血腥气味的剑痕。 “回家吧”似在漫天大的飞雪里,少年的身影萧索着背负着一个人,艰难前行。 楚清河轻轻的嗯了一声,而后再无声息。 不知走了多久,远远的,我听到有人在叫我。 然后,马蹄声由远及近,点着火折子的怀明玉下马跑了过来,她满身的泥斑,漂亮脸蛋上也沾染了许多污渍。可那一刻,面对着他的我,竟有些愧疚。 “一盂道长,楚…”怀明玉在看见我身后背着的楚清河时,表情明显呆住。 我将楚清河放倒在地上,破旧的道衣早已被撕扯的看不清原来的模样。透过大大小小破布的缝隙,楚清河身上焦糊的四肢,以及苍白的脸上完全没有了生人的迹象。 怀明玉已经知道他的死亡,但还是将手放在楚清河的胸口,那里并无搏动,唯有寂静。 大约过了有半柱香的功夫,方知有带着福生从远处赶来,在看见我和楚清河的凄惨模样时,福生忍不住的哭了出声。 方知有沉默着不发一言,我见到他时才算是真正松了口气,但觉浑身上下再生不出一丝气力。 怀里,一股清凉似有游蛇奔走。之后,我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无边落木此刻狼藉一片,无数冤魂精鬼围绕在这圈战斗后的场地外,不敢靠近。 有那瘦弱的幽魂,吸了口地上流淌的血痕,只片刻便身子凝实了不少,双目泛着绿油油的光,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不远处躺着的那几具碎尸。 女人从嘈杂声中被惊醒,她身躯从灰土中爬起。灰黑色的焦土从她的身上剥落,好似蛇蜕。 林子里安静极了,没有风,没有鸟,没有虫。世间万物落在女子琥珀色的眼眸中皆是一动不动的静物。 饿鬼们饱食着血肉,他们的喉咙不断吞吐,身躯越发膨胀,眼眸中有的猩红,有的湛蓝,有的碧绿,模样已经快要成煞。 女子从起身之后,便一直在打量着自己,她胸前的伤已经痊愈,皮肤水嫩的如若新生的黄芽,光洁的身子落在林中恶鬼的眼中便又是一餐美味的宵食。 她摸着胸前的圆润,感受着那里强而有力的生命脉搏,短暂时间里经历了人生中的大起大落,而今获取新生的她终于是明悟了太上十字真言中的恕。 恶鬼们围绕在她身边眼神里充满渴望,女子瞧了瞧它们,忽然一招手。 那些鬼物竟然真的就扑了过来,她并未阻止恶鬼们的侵犯,只是,抬头望着天际。 她的身躯很快在邪魔的入侵下扭曲不堪,细嫩的皮肤被撕扯出道道血痕,疼痛,瘙痒伴随着阵阵冰凉沁入她的心肺,在深刻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之后,反而她有种难言的痛快感。 一瞬间的悲怆化作无垠的雪,铺在血红色的视线里。 而后,随着她的怒号,周遭的一切土崩瓦解。 那一刻,一团来自人世间那心底里最深层的怒,如若一团火焰,痛的要将世间的一切都给焚烧殆尽。 官鬼或被论言凶,而令喜忌为已恕。 赤色薄雾化作清烟袅袅散去,又是一身纯净瑕白的女子,她身上不着一丝,却毫无挂碍的一步一步走出坑中。 但见其眉心处一道图案行成,颜色似胭脂抹成,图案上赫然便是那七杀的符号。 女子手臂微抬,先前在树枝上挂着的那件紫色长袍述而飞回女子手边。她哼着一首小曲,心情似乎很是不错的样子。望着天上众多星辰,眼眸里流露出一种异样的神采。 女子嘴唇微动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但见她嘴角勾起,脸上似乎又流露出一丝癫狂的笑意,那笑容回荡在林中,惊落了一片叶子。泛黄的树叶从枝上落下,在坠地之前被一阵风打的飘忽忽旋转个不停,而当叶子真正落地的时候,女子已然不见了踪影。 … 我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 当我再次睁眼,面前是黑漆漆的顶,摇晃的频率让我反应了好久才想到这应该是马车之类的。而怀中大鲤率先跑了出来,他在我脸颊上蹭了蹭,口中龙息轻吐,一阵温凉的湿气打在脸上。 而当我准备起身,却发现被什么东西给捆住阻碍我的动作。 车帘外,方知有的声音响起,随着车帘被掀起一角,在刺眼的阳光下,我看见方知有那张大饼脸伸了进来,他一双眼睛在我脸上望了望,随即面带欣喜道“谢天谢地,你终于是醒了。” 我挣扎着把身上那些绷带木板给拆掉,身子活动着,除了感觉有些软弱无力之外,并没有太多的不适。 “我们这是在哪?”我活动着已经僵硬的身体,听着卡巴卡巴的声音不断响起,身子才算舒服了些。 “你这一口气睡了三天了,还好,人没啥事吧?咱们这是在去往扬州的车队里,先前走到庐州,刚好那有来往扬州的车队。我们把马匹还到附近的道教所,里面有人安排我们坐上这批,再有个半天就能到了。”方知有在一旁碎碎念着,也许是耳根子清净久了,再听到他的话,我心里莫名有些感动。 但随即我想到了楚清河,于是干嘛问“楚道长呢?他怎么样了?” 方知有原本笑着的脸僵住了,一时间我也想起在不久之前,雨林里发生的那件事。 良久的沉默之后,方知有道“正好有神皇派的弟子在附近,现在楚道长的…身体在后面那辆马车上,附近有两名长字辈的神皇派弟子正看着。” 我点点头,心里有些难受,道“我出去透个气。” 方知有要来扶我,被我笑着摆手错开了。 掀开帘子之后,眼前的并不是笔直的官道和两旁茂密的树林。 我们似乎是在一座镇子上,来往商贩络绎不绝。旁边孩童相互打闹,妇人提着篮子周边有那光膀子搬货的农家汉子,也有黄狗趴在地上眯眼小憩。 我们过了一座亭台,再往前便是一条平铺在水面上的大桥。 方知有见我似有疑惑,他解释道“庐州扬州本就是江南的重心,而整个国家版图又以江南最富,莫说是这两城想通的官道繁华如此,待你到了那真正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城城头,便知道熙来襄往,人似潮水车马如龙的壮丽景象。” 方知有的话,倒是让我记起某一世身处在太平盛世里的繁华都会中,在红街绿巷醉卧美人膝前。 看着曾经的自己,想到我也曾和他一样,抬头仰望若有所思,我既身在其中,又在其外,对这千变万化的人生既心醉神迷又厌恶不已。 “一盂道长?”怀明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我看向她,怀明玉满脸的惊喜,而她身边的福生已经几个健步跳了过来,他面露悲伤道“一盂,我还以为你也要躺一辈子呢。” 望着面前这个明显成熟了不少的家伙,颇有种孩子渐渐长大的喜悦,可转念想到了楚清河终是叹了口气,我回过身去,轻声道“让我去见见他吧。” 车窗外的我始终还是不敢再掀起帘子,对于楚清河我是有愧的。 如果那天我没有犹豫,而是在一开始就没想着掩藏身份,是不是他就不会躺在这儿了。 身旁,神皇派的弟子拍了拍我的肩膀道“进去吧。” 犹豫再三,车帘掀开,楚清河安静的躺在里面,似乎是睡着了。 我蹑手蹑脚的钻了进去,车帘放下。 车里的温度不高,似乎是设了特别的阵法。 楚清河身上已经换了一件新的衣服,看起来和先前差不多,一样的帅气。 只是,他面色铁青,我想到这家伙平常也是不苟言笑的样子,倒是亲切了不少,只是在看见他右边空空荡荡的袖子时,心中一股抑制不住的悲伤涌了出来。 我蹲坐在他的身边,虽然我与他相识不久,但至少还算愉快的度过了一些时日。 身旁,香炉里安魂香的味道凝聚在空气中,让人闻了有种昏昏欲睡的安宁感。 如今他的一缕残魂留在这里,另外两缕,一是归入地府,一则被神皇派的命灯牵引回到了神皇派内,等收集其了,再一同送去地府。 算起来,这也是入了大门派的一个好处,神皇派历史由来已久,地下肯定也有不少的同门在里头,照顾在所难免。 如此宽慰着自己,我从腰间把一枚墨绿色的珠子放到楚清河的怀中。 这是我在那找他魂魄的时候顺手捡到的,不过只剩下这一颗了。 望着楚清河清冷的面庞,许久,我走出了车外。 方知有等人皆在外面,见我出来,他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能感觉到他们和我一样,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在。 我吐了口气,望向扬州的方向,开口道“这件事不能这样算了呀。” 方知有点点头,他说“事分轻重缓急,福生道友的记忆得先恢复了再说。” 旁边的福生也认真道“福生也要加油。”我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而后看了眼方知有问他“我那事你到底能不能算啊?” 方知有无奈一笑,他说“本来我是偷偷给你占过一卦。” 我饶有兴致的看向他,但见方知有手心手背翻了几下,我看不明白,直接问他“何解?” “春木更新之象艰难险阻之意。”方知有说着,我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摇了摇头道“万事开头难嘛,我懂。”但随即,眼神凝实了,我望向远方,胸中似有不得不吐之言,直欲抒发胸臆。 本想着至多一年半载,找到杀洪文武的那人便回大泽去,但半年时光过去了,别说杀洪文武的神秘人,自己这万般小心也惹了一堆因果在身上。 地府,黑莲,七杀。 轻吐了口浊气的我,不发一言。 二选一 云海之上,峰峦叠翠。主峰也是唯一一座常年被云雾遮蔽,其中纵有亭台楼阁,但鲜少有人真正见过。 相传,那云雾之上有座直通仙界的玉梯高九千九百九十九阶,令人望而生却。 然,千百年前,有位游遍山川大河的名客,来此处,寻那神仙楼宇,欲踏那登天长阶,然则来此却被泥流困在山腰半旬。 半旬过后,有位鹤发老人拄拐行于山上,名客大惊,忙要拦住,然,老人孤身入山洪而去,随即不久,雨过天晴,山洪亦不复。 名客终是未能登顶,但这座仙山的名号也渐渐传开,直到后来,一位姓张的道士在此地开宗立派。 顶阁上,正在看着书的王正清突然听闻楼下有动静。 这位神皇派最年轻的掌教于是偏了偏脑袋,他听到楼下童子在说,山下来了一帮人,是从江城赶来的,说是要见掌教。旁边听的一脸的无奈道,咱掌教好些日子都没怎么休息了,再说了掌教什么身份,哪能事事都去烦他。 旁边又一名童子说,我听旁人讲,好像这件事闹得挺严重的,一位清字辈的师兄死了。 楼阁之上,原本待在旁边纪录一些资料的道士们,这一个转身的功夫,突然发现身旁的掌教不见了。 山腰处的一所歇脚庙门外,怀明玉在那和执意要带走楚清河尸身的道士们发生了争执,方知有充当和事佬去和那帮颐气指使的道士们调停,而我则带着福生,蹲在旁边的石柱子前。周围来往的都是些百姓,而他们大多也只能到这儿,再往上就是道士们居住的场所。 要说我身上的真君雷令,早在比斗中不知掉哪去了,就连麋鹿给的拐杖我也忘在一旁。很多时候我都在为这个不怎么好使的脑子犯愁,不然,现如今也不至于蹲在这里等调停。 “再说一遍,没有预约的话,掌教恕不接待。”那火气十足的黑脸道士丝毫没有给我们任何面子。 方知有被他呛得脸都气红了,怀明玉已经拔刀,要不是方知有拦着,估计现在已经干起来了。 福生蹲在我身边一言不发,我则默默算着时间。 算起来我们来这儿也差不多快两个时辰了,他应该也知道我来了吧。 我眯起眼抬头看了看天色,见霞光万丈间,一道长虹携云雾而来。 “楚师兄的尸身自当由我们神皇派处置,各位送行之义我派当附上相应报酬。”那人说着,语气中有些强硬。 怀明玉气上心头,她怒道“这件事由我们亲身经历,楚道长就算是你们神皇派的人,那我陪同处理他的后事也不是不行吧?” 那道长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道“本门事物,外人还请回避。各位若是有事,尽请去会客殿,稍候有专人与你们接触。”只是不待他话说完,身旁便传来一声“不必如此麻烦。” 见自己话语被旁人打断,那道长颇不耐烦道“出了事你能担当的…” 还未完全转身,但余光已经瞟见那站在道路旁的年轻男人,嘴里的话已经咽了回去,他以及周围的人皆是低头,抱手行礼道“参见掌教。” 我望着面前那刚落云梯身形款款,似儒生打扮但却穿着身青绿道袍的年轻道士,笑了笑道“许久不见,你还和那时没什么两样。” 眼前的王正清一席青衫,虽额前飘着的碎发略显不整但难掩其眉宇间的勃勃雄气。 他朝我抱拳行了一礼,而后温和笑道“一别数年,阁下可还安好。” 周围人见我和王正清谈笑自若,似乎真的是许久不见的老友,各各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方知有见状,一副小人得志的丑恶嘴脸,他讥讽道“早说了我们与你家掌教是旧相识,真是宰相门前九品官,看门的比人还横。” 那低着头的道士只脸上抽搐着,但他却丝毫不敢造次。 简单寒暄几句,王正清看了眼躺在一旁的楚清河,便吩咐道“先将其送至宝象殿,让这位姑娘也一齐陪同。” 而后朝方知有伸手问道“这位道友,是随我等一起还是…” 方知有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他连忙把手伸过来,握住那位天底下有名的年轻掌教的手,颇有种轻易不肯松手的冲动,他道“一起一起,我与那一盂道友乃是过命交情,今日又得见王掌教的风采,实在是平生一大幸事。王掌教,小道对您那可是仰慕许久啊,我还……” 见王正清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我无奈上前,止住方知有,小声提醒道“方道长,还是先随王掌教一同,正经事要紧。” 方知有闻言立马松手,王正清倒是和蔼的很,也没半点被冒犯的意思。他看向我,而我则小声道“此来却有事要麻烦于你,不过这里人多眼杂,还是去个安静处吧。” 王正清笑着点了点头,他道“想必几位也不曾来过,不若在下当个向导,先领几位简单游览一下。”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既然已经到了神皇派,那颗不安的心也渐渐开始舒缓。方知有很是兴奋,福生跟在我身后一言不发。 在与怀明玉简单交代了几句,便暂时分开。 随王正清登山的过程里免不了被各色各样的人围观,而据他本人解释说,因为每次下山都会造成堵塞,所以,他基本几年都走不了一次山道。 想到这家伙刚刚是乘虹赶来,我心下想着,这家伙不会是到了真人境界了吧。不过想来,当年他的实力便足够出众,而如今又成了掌教,道行肯定是今非昔比。 越往山上,游客越少,而往来更多的则是道士。其中也不乏衣黄紫,戴冠冕的。王正清道“因为受皇家推崇,门中不少修客也是在朝堂中任职,所以不免要衣特制的官袍。” 这点上我是早有耳闻,像是江南道的副经略使李颂文便自幼习道,后来因为天资出众在功名场上混的飞起,不消几年功夫爬上了这个位置,如今不忙的时候也时常来山上道馆里修习。 爬升至小柱峰峰顶的时候,望着眼前云雾遮蔽,人间已经虚幻如泡沫残影,一边感叹着山神皇派的选地颇为考究的同时也为凡人们终其一生也不过操劳,比不得这天生地长的灵巧山石,比不得山头飞鸟,云间野狐。 这里人烟稀少,方知有一路上被一些个灵物奇巧给吸引住了,跟我们落下一截距离。 福生一路上默然跟着,王正清大概也觉察出什么来,他回首望向福生,询问道“这位,好似云游梦里,神魂虽在但灵智不复。” 我望了眼福生,随即叹了一声,道“此事也只能与你说来,是有关紫府道宗的。” 王正清似乎早有预料,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的模样,而是认真的点了下头。 我便将从梧州到袁城,再从袁城到这里的所有事情一一讲述给王正清听。 他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是一种认真的沉思状,脸上没有因为黑莲,地府,玄门而有任何的变化。直至我说完,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道“我本以为诸多势力还要再晚一会儿才会选择动手。” 随着他的话,我大致能猜出一点眉目来,于是我问道“是因为妖星吗?” 王正清有些意外的看了我一眼没有直接肯定而是好奇的问我“道友在外游历的这些年,也听闻了不少隐秘见闻。” 对于他的抬举,自知只是从麋鹿那边随意听到些的只言片语,便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略有耳闻,详情还请明示。” 王正清顿了顿,他说“只能说较大程度上是有这方面的因素在,在历史记载的诸多灾难中,皆属妖星降临最为严重。甚至其中一次没得到及时控制,便铸就了一个南方妖国。而这回同时降下的两颗妖星不论是谁先发现,怎么使用都是一笔不小的筹码。” “暂且不论黑莲能不能分到一个,以当下他们的实力显然无法完全把控的住,而像地府这种体量的,倒是足以消化掉妖星的全部价值。所以,黑莲选择与地府联手,情理上是说的通的。” 王正清的话确实给了我一种眼前一清的新思路,可随即我又不解道“地府不是天上的势力范围吗?这件事天上为什么不直接出手?” 这是我一直以来都有的疑惑,而王正清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他道“准确来说,地府其实是单独的一方,它与天上的关系更像是国与附庸。而天上现在正出了些乱子,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地府是独立的一方?”这句话我斟酌了许久,猛然间有种不寒而栗的感受,我问道“要是地府得到了妖星会怎么样?” 王正清摇了摇头,他说“我也不清楚,毕竟我只是一个道士。但,合理的推测的话,地府应当不愿只是受制于人,或许他也在寻求一定的突破。但,不论怎样,战火蔓延不到天上,只会落在人间。”说这话的时候,王正清的眼眸里罕见的有些萧索。 期间,我询问了他,如何处理福生受损的灵智,王正清则表示门派中却有方法可医,让我宽心。 到了山顶,在宝象殿前,院中四尊铜制的高大神兽屹立四方。 我目光从眼前殿上的振翅大鸟挪到左边盘在长柱上的雄壮巨龙,又转过头去看它对面的凛冽猛虎,最终忘了眼身边静静蹲坐宛如山岳的灵龟。 道家四象,皆阵列在此。等在门口的怀明玉只身坐在门槛上,这些天她憔悴了许多,也失了先前灵动的模样。 王正清领我们穿过门前空地,直去往大殿内。躺在一张长桌上的楚清河,他的身旁也多了一些道士,其中一位老者坐在离他头颅最近的位置,低垂眼帘目色神伤,在那轻轻念诵着往生经。 “何道长是楚清河的师傅,此来吊唁,送行了都是同门的师兄弟们。”王正清向我们解释着,身子走上前,和何道长相互行礼致意后,一齐在旁默默等候。 殿内焚烧的香味很浓,味道却不腻。 等了片刻,从外走进来一些穿玄色衣服的道士,领头的朝王正清行了一礼,而后招呼起身后的同伴,围着楚清河开始进行布置。 我有些不太明白,于是问向一旁的方知有道“这是要做什么?” 方知有不太肯定道“也许是回魂之类的。” 就见那群黑衣服的道士,从衣兜内拿出法器,手中黄纸铜铃开始摇晃。而随着念经声响起,屋内顿时充满了一股浓厚的肃穆。 我看见一个隐隐绰绰的身影从楚清河的体内坐了起来,他环视四周,目光扫到了何道人,当即双腿便跪了下去,头在地上磕了三次。何道人泪眼婆娑,只是用手掩去脸上鼻泪,脸上甚是悲伤。 怀明玉看见楚清河的身影,也是眼眶泛红,而后者望着她,则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又看向我们。 当我和他对视的瞬间,楚清河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声音,但我脑海里却听见了他的话,他对我说“谢谢。” 一想到这家伙第一次和我说谢谢还是在那天的清晨,蹲在后院里的地上,一盆一盆的朝自己身上浇凉水。那时候,也没想到,如今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面。 我双手抱拳,朝他行了一礼,当我再抬头时,楚清河已然消失不见。 “楚清河走了。”方知有唏嘘着说了这么一句。 我点点头,王正清起身去和那何道人说着什么。 一直伫立在旁的怀明玉靠着廊柱,只是愣愣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接下来,你带着福生道长随我去楼上吧,方道长和怀姑娘就先安排在就近的道场里。”王正清说着,我侧过头去看向方知有,他轻轻颔首,迈步朝怀明玉的方向走去。 看了眼依旧在那愣愣出神的玉姑娘,我心里其实也不好受。楚清河的死,我有一半的责任,哪怕当时能果断点,兴许事情便不会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事已至此,已是回天乏术。我拉着福生跟在王正清身后去往二楼。 楼阁间有清香袅袅,似青山古庙里的松柏,细闻下又有种绵柔暖日下小憩的茶摊。踏入此间便有种心神安宁的作用,这让我心里好受了些。 随便找了处坐,盘腿靠在窗边的王正清洗着茶盏,又从一处竹制的茶件里取出少许茶叶放入壶中,他娴熟的冲泡开茶水,闻着沁人心脾的茶香,王正清开口道“胧月坛主的紫灼青焰是地府阴火的一支变种,其功能除了消减道行外,还可强行抹去部分记忆。原是火山地狱中的刑火,旨在不断抹去受刑者受刑后产生的适应性记忆。” 王正清将茶水分别倒入我与福生面前的茶盏前,那被冲淡许多的热水冒着升腾而起的热气,夹带着清香,让人闻了便口齿生津。 “解救之法倒也不难。常规来说以福生道长的灵性,自身也是在努力寻找过去的记忆,他心智被封,行为举止宛若孩童,但随着时间的冲刷,福生道长灵性越发纯粹,丢失的种种记忆也随着自身道行的恢复而开始有了复苏的迹象。”王正清轻抿了一口,我则斟酌着思考,随即点点头,继而又问“那更快一些的呢?” 王正清望着我,眼神认真道“刺激,也能加速他的恢复,不过有利有弊。” “还请详谈。” “先说说好的吧,福生道长有较大概率能一举恢复之前种种,重新变回你认识他时候的那段模样,而弊端则是…”王正清神色郑重,他一字一句道“他也有可能会忘了这段时间的一切过往。” 是最开始的张福生还是一点一滴慢慢恢复但不知道具体要多久的傻福生。这一刻,选择压在了我的身上。 我不知道该不该去选,虽然王正清说这件事的风险不大,但毕竟还是有赌的成分在里面,万一赌输了,虽然福生是回来了,但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都不复存在,这于我来说也是不愿意去接受的。 王正清并没有再给我任何的建议,他只是默默的品着茶,望着窗外的景色,眼神悠远。 也是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福生突然开口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一点也不像个傻子,他认真道“我接受。” 王正清看了看他,正欲开口,而我却打断道“福生,其实慢慢来也没什么,咱们又不急于一时?” 福生却用力的点点头,他望着我眼神里满是坚毅道“让我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福生不再瞎跑不再乱叫,不再对任何事物都像个孩子一样保持着无限的好奇。 也许从他开始皱眉思考,从他开始尝试着去理解我们的那一刻起,福生便已经不需要我们再替他做决定了。 王正清着手安排的时候,我坐在福生身边,望着这家伙的脸,突然我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道“你知道你之前其实很不讨喜的吗?” 福生傻呵呵的笑着,我望着他眼神里满是无奈,却又有些欣慰道“你以前啊,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为人也不知道谦虚,还老是装着一副我很厉害的样子,也没个朋友的。” 对此,那个傻里傻气的家伙只是嘿嘿傻笑,随着王正清将他带走,我便心里涌生出一种后怕。我不敢去想,只是坐在外面,默默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等到方知有他们赶来,我在外面不知道坐了有多久。 望着紧缩的大门以及孤零零的我,怀明玉有些怨我道“怎么没等我们来就开始了。” 我讪讪道“福生怕,你们一来他就忍不住不想进去了。” 方知有安慰着怀明玉,这段时日,怀明玉的脾气变得极差,虽不至于对我们发脾气,但多少也有些怒意在里面。 “需要多久?”方知有开口问道。 我摇了摇头,只说“不清楚具体时间,但估摸着得要个两三天吧。” 在这等着也不是个事儿,神皇派的山上风景很好,又逢佳节,整座仙山处处是喜气洋洋的。我们三人的背影落在这处倒显得十分突兀。 沉默的气氛里,方知有打破了沉默,他说“北境失守了,一个月前蛮子们已经彻底攻破涵关。” 虽说对战事并不敏感,但靠着一些知识,我知道,如果关内失守,那么仅靠一条狭长的都厥府道肯定是无法大规模救援临近的陇右道。 “又起战火了?现在局势怎么样了?” 方知有继续道“现在都厥那一片战火四起,要是再守不住等逼近河州,受到威胁下的京畿肯定得迁,咱们南边恐怕也不得安宁。” 因为战乱,北边那里很多人都选择了南迁,很难想象要是陇右失守,半个河山拱手送人,届时流民四起,整个天下都得乱套。 想到时局动荡,天上天下亦是不得太平。我沉默着,许久也没什么能说的。 大幕渐起 雾气沼沼下,人们身着白衣,排成两列长队,隔着有三四米远,朝着前方缓慢而有序的前进着。 前方黑乎乎的一片,总让人想起些不好的事情,于是我望着那无止境的长队,回身又看着我来时的路,那里也是黑漆漆的。 我坠入在梦境里,这种感觉让我熟悉。 身旁走过的人们不发一点声音,如同一群游魂,在追赶着葬礼。 一辆轿子由远及近,缓慢的走到我的面前。七八个被灰雾遮蔽了面庞的男人缓缓将轿子放下,而在那与周围的灰格格不入的鲜红帘布后面,探出了一只雪白的人手。 我替她将帘布拉开,里面的新娘子踏着轻盈的步伐跳了出来。她将手搭在我的手臂上,原来不知何时我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一席红袍,胸前的大花也如鲜血染就的一样。 身旁绫罗绸缎的俏丽美人,头钗朱玉,玫瑰伴身,面容藏在红布之下,只露出一小截雪白的下巴,模样甚是动人。 确实是她会想到的风格,我心里默默补了这么一句,只是有些好奇于她为何选了这么一个场景,在我还未来的急开口,她拉住我的手便下了轿子往人群那走去。 我有许多的问题想问她,我想知道地府,想知道玄门,想知道妖星到底是什么。可眼前的女子只是哼着曲子,她拉着我的胳膊纤弱的好似柳絮,感受到她手心里的温润,倒让我有些不忍打破这种安静。 “我们这是去哪?”随着我们脚步渐渐加快,包裹着她的面纱开始一起一跃好似跳动的柳絮。她轻快的说“去参加葬礼,也是去出席一场浓重的庆典。” 我被她说的有点懵,于是又问道“谁的葬礼?谁死了?” “秩序,令人厌恶的秩序终于死了,他压在所有人头上整整两个纪元,而如今我们要去见证混乱与变革的新生。”她笑得格外开心,随着我们的前行,云雾中的人们早已消散,而落在我眼中的是血污与恶鬼弥漫的地狱。 无数多畸形的人躺在地上,他们肢体残缺,趴在地上哀嚎不已。他们似乎已经陷入了某种癫狂,有的自戳双目,有的拿头敲击着地面,鲜血混杂着疯狂,泥地里长出一个个鲜红的代表着欲望的奇怪眼睛。 一股无法言明的恐惧冲荡着我的心神,那是急于干呕的生理现象,又仿若有人拿着绳子狠狠勒紧了我的脖子。我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一段完整的声音。 身旁的女子还穿着那件喜庆的吉服,只是,在这地狱绘图前,女人的身影更像是为这一切不美好而奉献自我的祭礼。。 她手掌摊开似在拥抱,嘴角噙着戏谑的笑,她仰起头来,对着天空,轻声念道“你又能如何?” 黄沙裹着泥土,掩埋了一位亡者的尸骸。长着尖牙的黑鸟们乌泱泱一片,它们彼此争夺着血肉,黑色的鸟羽落了一地。 我们站在高台上,远处一位浑身污浊的女人站在土堆之上,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而那看着才不过一两月大的婴儿安静的躺在灰布中。 女人眼神空洞,她缓缓举起双手,那抱着孩子的布也随之散开。 彼此争斗不休的群兽们纷纷抬起了头颅,他们望向头顶上的那双手,眼神中带有无尽的蚕食欲望。 站在离她无穷尽远的地方,我瞪大了双眼,直直看到那婴儿从手掌上脱落,似要朝天翱翔的大鸟,可在脱手的那一刻,被无尽欲望拉拽着,堕入深渊。 那婴儿似伸展着身躯,小小的手掌揉了揉眼睛,他微微睁开那闭着的眼睛,努力抬头仰望向天空,那是无垠的灰色。 就在婴儿即将坠地的一霎那,我的身影从极远处赶来。 漆黑色的流光从眉心处,从我的眼眸里流淌出来。婴儿看着我,它伸出手来,想要触碰到我的脸。一滴滚烫的红色,落在它的眉心,落在我的眼里。 周围的一切都如梦幻泡影般散去,唯有孩子静静躺在我的怀中。 天空之上,一声闷重的吼声,似熊似虎,世界也在这一声中被震颤的好似水波起了阵阵涟漪。 女子的身影开始变得虚幻,不知何时,她已站在我的身侧,低下头来,摸了摸我的脸颊,轻声道“杀死洪文武的人,就在神皇派里,你还有不足一月的时间,入伏之前务必前去广陵江头。” 我望着她的身影如一阵烟,消散在我面前,而周遭一切也随着一声声兽吼,逐渐崩溃瓦解。 我怀中的婴儿,额头上的血渍也深深没入面皮下,唯有那双明亮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我。 从梦中醒来,却还是天黑。王正清坐在我的身边,他看着浑身湿透的我,关切道“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环顾四周但见一只浑身漆黑的怪兽站在茶几上,那怪兽冲我露出一抹人性化的微笑,我观其外形似黑熊,而口鼻如猛虎,双耳长如狐而明眸似鹿,想必便是神皇派的灵尊,梦貘。 王正清见我看着那梦貘,解释道“灵尊感应到有邪气入侵,于是赶来,想必是道友平日操劳顿生了心魔,现已无碍。” 相传,梦貘以梦为食,越是噩梦邪梦便越是欢喜,我估计是被我这梦给馋过来的。 我目光转向王正清,后者则陪同梦貘在给福生闭关,估计也是见梦貘突然消失,这才急忙跟过来。想着,我朝那梦貘方向抱拳行礼道“有劳了。” 那梦貘显然已经是有不低的灵智,他点点头,而后朝王正清低吼了一声,身子一跃,跑出门外。 见灵尊走了,王正清也起身相随,他道“便不打搅你休息了,若是有事直接移步去真君殿找我。” 我朝他点点头,也没起身送他。 在王正清走后,我脸上的笑慢慢凝固下来。靠在床头,我开始想着女人说的那几句话,“杀死洪文武的人在神皇派里,我还有不足一月的时间。”而后皱眉,思索着。 这么巧,我赶来了神皇派,而那人也刚好在这此,是因缘际会?我走之前,麋鹿曾说过,那人身上因果极重,逃出去估计也活不太久。或许有其他人也要去杀他,亦或者是被牵引至此,好让我和他有个了断。 对于因果,我了解的还是不够多,但能肯定的是,杀人这种算果报的,就算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 暂时没去想广陵江头,我的思绪重新飘回到梦境刚开始,那灰蒙蒙的天,以及后来看见到的地狱般的景象。 我轻声念诵起女子说过的话,“秩序,令人厌恶的秩序终于死了,他压在所有人头上整整两个纪元,而如今我们要去见证混乱与变革的新生。” 没由来的,我想到最近听到的有关北境失守的消息,但脑子里蹦出来的关于野兽,关于恶鬼的画面,地府肯定与此事拖不了干系。 而人群中的那个婴儿… 我记起那个孩子的眼眸,那是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眼底里流淌着生命的力量,这个婴儿并不哭闹,甚至于它在望着我的时候,竟然让我有种它在思考的错觉。 只是,那短短的一瞬也随之被我忽略掉,我决定地府的事情还是得再提醒一下王正清,也许能挽回一些。 大战一触即发,她大概是知道了什么,在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内,天地间将迎来一次大地动荡,可我连是什么都不知道又能做些什么呢? 陷入短暂的沉默之后,我起身,打算还是先告知王正清,商量一下梦境里的这些事。 远在万里之外的大泽内,躺在地上的寻白显得有些疲倦,她恶狠狠的道“那只灰皮熊实在是太可恨了,我要是见到他,非给他皮扒了去。” 一旁的鸦师爷冷静道“娘娘,需要我去把他接回来吗?” 而在她视线中,躺在薄纱绫罗,雍容绸缎上的女子则轻摆了摆手,她语气慵懒道“他自然会回来的。” 鸦师爷便不再多说,只是目视前方,像一尊由来已久的雕像。 寻白闭上了眼睛,她像是睡前呓语,喃喃道“天下又要大乱了。” 暗拉蛛网 长亭外,云雾稀薄,天上月亮斗大如碗,旁边星河点缀,让人见了不禁有些目眩神迷。 年轻掌教一脸认真的听完我的讲话,待到我说完,他才斟酌着缓缓开口“也就是说,你梦见那杀你朋友之人,此时正藏身于神皇派内?” 我点点头,随即想起王正清曾说,这几天便是夏祭大礼,于是我道“想必是冲着这夏祭来的。” 除此之外,我也无其他的线索了。 王正清略做沉吟,他说“早些时日,我收到消息,会有一些邪教势力将于夏祭前后策划一起大的事件。而届时,整个江南道甚至临近一些地方的高官要员都将聚集在此。” 我有了个大胆的猜想,道“他们的目的是灭杀整个江南道的官场?” 王正清没有肯定我的话,他似轻笑又似有十足的把握,他说“也有可能是冲着我神皇派而来。” 见王正清如此笃定的语气,我也没多追问,而是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取消这次夏祭,免得出了什么差池。” 对于我的担忧,王正清解释道“正因为不清楚他们的目的,所以才需要引蛇出洞,我们好将计就计。” 他望着我明显有些忧心的神色,似是鼓励般,说道“道友前来提醒,也说明天佑我正道,此番无论如何,定然要查出些跟脚来。” 我自然是明白放长线钓大鱼这种道理了,不过王正清身上确实有股让人信服的气质,我大概明白为什么老掌教会选他当这个继任者了。 回去的路上,清风徐来。望向我居住的地方,却见旁边方知有的客房内灯火通明。 屋子里,怀明玉耐心等待着,而方知有将测算过的卦象写录下来,而后一边皱着眉头破解,一边手指不停的掐算着。 我在屋外想着要不要敲门,但又觉得不妥,于是放在门上的手又缩了回来。 回到屋中,躺了许久也未能睡着。 大鲤最近一直睡得很熟,醒来的次数也少。 熬到了天蒙蒙亮,太阳还未升起,霞光从地平线以下照亮半个天空。 因为夏日大祭,神皇派上下都洋溢在一股热闹的喜庆中。 山上山下人来人往。 正午之前,我吃过早饭,在山上游走了一会儿,看着云卷云舒,心中还是躁动不已。坐在福生闭关的门前,倚着门栏,心中默诵吕祖观醒帖,渐渐感到内心的一种平和,似乎身体各处都在呼吸,与这天地万物一齐生长着。 想来,许久不曾练习过这功法了,还记得第一次在老道人的书库里瞧见,这短短三四页薄纸的东西,被小心珍藏在盒子里。其中语句繁杂词汇艰深,又有不少意会的诗句,这让文化水平本就不高的我,很是头疼。 不过好在,随着一场场大梦,自身忽而懂得明白了许多,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一种豁然开朗的明悟,从对自己有史以来所作所为的一切,开始了不同的看法。 思绪纷杂间,我听到,有人正迈步走向我。 方知有顶着个黑眼圈,显然他昨晚也没睡好。 我睁眼看着这位故交老友坐到了我的身旁,他神色有些黯然,情绪说不上来,看起来比较低落。 我没有去询问什么,周身的功法汇聚在丹田,隐约有个小旋风,卷着周身灵气往身体里灌着。 沉默了片刻,方知有才缓缓道“怀明玉于今早走了。她让我转达,这些日子承蒙你的照顾,若是日后去南疆,定要好好拜谢。” 怀明玉的离开,我是有预料的,只是嗯了一声。 方知有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他也学我仰头靠在门上,望着头顶的流云,那似伸手便能摸着的天,他悠悠然的问了句“你有去找王掌教帮你算那仇敌的动向吗?” 我点点头,语气平静道“我已经知道他在哪了。” 方知有微不可查的点点头,他抿嘴表情似乎有些萧索,问“何时动身?” “时机未到。”我回答着,方知有却是有些迷惑,他问“怎么?有何说法?” “这段时日,神皇派不算安宁,明后日的夏祭之礼,期间会有不少人涌进来企图不明。”我把昨晚的信息,略做处理说给方知有听。 后者也是眉头紧锁,他靠在门上的脑袋似有节奏的在摇摆,幅度很小,他缓缓开口道“也就是说,这件事神皇派其实也是知道的?” 我嗯了一声,方知有继续道“你要杀的那人也在其中。” 不得不说,方知有确实聪明,仅靠我的只言片语便把不少我未阐明的信息给推导出来。随着他眉眼低垂,我知道他在仔细盘算着其中门道。 这件事出于私心,我并不想把他卷进来。修为上来说,方知有并没有太多能自保和迎敌的手段,况且,敢于袭击神皇派的,恐怕也都不是善茬。 “今日之后,我送你去山下,远离这儿。”我开口,方知有没有动静。 他双眼向上翻去,手指不停的掐着,同时嘴里微不可查的念念有词。 大概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他脸色急转直下,突的站起身子来,他急道“晚了。” 没弄明白,方知有说什么晚了的我,只见他神色匆忙的问道“王掌教在哪?” “早晨碰见他,问道今日的行程,他此时应是在大珠峰上的环宇殿内审批文书。怎么?你刚刚算到了什么?”我随他起身,但见方知有脸色变得很难看,他道“时间不是夏祭前后,而是早就开始了。”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大概停顿了有一两息的时间,述的,我让方知有在此等我。随即身子不做停留,直往山下飞奔而去。 确实,我也犯了个常识性错误。即是当对方还未曾表露出敌意之前,误以为对方是在等待时机,可如果对方是早已开始了行动,只不过在那之前并未被发现,如今留下个疑似的蛛丝马迹误导我们把全部布置放在他们预设好的地方上。 可是,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呢? 从山上下来后,我又沿着去大珠峰的路快速上山中。 路上无数多道士三三两两,模样上看,甚至根本不清楚已经或者未来会发生什么。 我知道,这件事只会在神皇派上层传播,也是由此我心中生出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果是神皇派上层出现了叛徒呢? 在匆忙赶至环宇殿前,正巧看见王正清从里走出。 我连忙上前,道“事出有变,不是今明两天。” 王正清见我匆忙而来,快步走来,他伸手搀了下我,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来,问道“什么意思?” 我把方知有和我的推测转述给了王正清,而后者在听到我的话时,脸上的从容也逐渐被击碎,他怔怔看着前方,手上也如方知有般掐起了卜算的法决,随即,我见他面色越发的沉重,而后身形一闪而逝。 山脚下宾客络绎不绝,有蜂拥而来的百姓们,其中扬州城的反倒不是最多,各地慕名而来的操着各色各样的口音,由南坡大道上山。 官府要员们上山皆是从东侧沿着被清理出来的特殊通道上山。本来东侧山势险峻,但经由道士们修整出一条结实的挂壁天路,反倒是别有一番刺激。当然有那恐高之人也有从内侧修建的宽路走,和平常的山路比起来倒也略有不同。 其余门派中人,也都由神皇派的大小道士引着从北面的蜿蜒小路登山,此处山路崎岖但趣味十足,其中有那云雾三仙,乃是三根高达二三十丈的奇石,天地雕琢出的,拔地而起甚是壮丽。 东侧山峦上,副经略使李颂文双手负后正口若悬河的给众人讲解这登阶之景。他身后,跟着经略使王崇安,江南道知州宋见民,以及几位京都来的大人,其中官衔最高的是那稽查司副长江千鹤。 望着身旁不远处,云海静默而其下则是万丈深渊,忽有种登高不觉天愈近的壮怀感。 旁有那宋见民道“江大人,前方就是那神皇八奇之一的观沧海了。” 江千鹤转目,问道“何为观沧海?” 宋见民笑道“此去不远,便是那广陵大潮,江水东去,流入大海。” 江千鹤点点头,身前的李颂文笑呵呵道“江大人从京都来,想必高山大河所见甚多,不过这神皇派到底还是道教首善之地,其上层层叠叠,峰山如矩,倒是这南方不可多得的好山。” 江千鹤附和着笑了笑也不多言,他与那经略使王崇安对视笑了笑,伸手道“请。”一行人便又复上山头。 位于神皇派主峰北侧的诸多山峰中,沿途设有不少茶水摊位的铺子开在山道中各个歇脚的地方上。 从此处走的,多是江湖门派中人,于是便又不少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有那结交同游的,自然也有那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 只不过,在神皇派的地界上,至少没人敢明着动手,这不,不少人红着眼约去旁边的小树林里,对于此事,大多维持秩序的道士们也都默认,毕竟江湖嘛,有些血雨腥风才算正常。 此时,两伙人相约进了一处密林里。 可还没套完前面的话,就有人发现,这片林子里除了他们,还有三个人,竟然是一女两男。 “你们这是?”有个胖脸大胡子扛着把大斧,他看着那面容娇俏的女子,顿时心起歹念。 见有人找过来的三人,其中一位男子眼神冰凉,他冷声道“要打去别处,别来寻不痛快。” 他的话倒是激着了那汉子,只是不等他们回话,那三人中的女子面露不悦,她环视一圈,轻声道“都杀了吧,省的麻烦。” 她话音刚落,身边的男人已经率先冲了出去。 而在南坡,由于人流量实在过于庞大,来此维持的道士道童也是最多。 南坡之所以如此热闹,一方面是因为来此的百姓多,百姓一多,旁边的摊贩消费也就直线往上飙升,因此,山上的这些摊位早在半年前,就被销售一空。 而除了摊贩,沿途的道馆庙宇也是最多,一连七八座小峰,宛如层层登高,沿途还有不少江湖艺人来此杂耍。当然,也有不少人是对神皇派慕名而来,也只有这一天,山上大开方便之门,不少观里的老道士也出山,在自家庙宇里帮别人排忧解难。 人群中,有孩童奔走,不一会儿便和家里人走散了。 那孩童在人群里叫喊着,可渐渐,他感觉自己离人群越来越远。 周围行人无数,他甚至已经望见了父母的身影,可不论他怎么叫喊,也没有人在应他。 刹那间,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伴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他的意识逐渐开始了模糊。 孩子的身体只在原地顿了一下,很快,又能继续行走了。只是,无论旁边的大人再怎么叫喊孩子的名字,他也没有回头去望一眼。 人潮翻涌,顺着热闹的山道,一直涌上山顶。 正午之前,眼瞅着要吃中饭,几位提前做好交接班的道士准备先行一步,可就在这时,门外匆忙走进来的一个人,让几位刚想翘班的道士不由得浑身一震。 “参见掌教!” 那急匆匆的来人,正是王正清。 随意点头应付了下,这位王掌教快步走进正门,到了门口,他突的停顿了下,问道“李长老他还在里面吧?” 一位机灵点的,连忙回答道“在的在的,还有朱长老也在里头,就在楼上问道房。” 王正清点了点头,道“你们去忙你们的吧。”说完便赶上二楼。 其余几人皆是面面相觑,原因无他,这位年轻的王掌教据说性情温婉,像是今日如此形色匆忙,恐怕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二楼问道房,其实也就是会客厅之类的,里面精瘦干练,留着山羊胡的李一灵正和胖乎乎的朱长老商量着晚些时候的武行表演。 见王正清从门外赶来,这二人皆是起身,问道“掌教有何要事?” 王正清简单拜过二位师伯之后,神色正凝道“必须尽快散去百姓。” 李一灵闻言一愣,朱长老却先出声,他问“难道是他们已经动手了?” “事有疏忽,对方可能极早便潜入我派内部开始了布置,此先我去往莲花台,确认大阵正常运转无碍,但查到点蛛丝马迹,事不宜迟要马上行动起来。” 李一灵思索着,他眼神如炬,沉声道“现在疏散势必会造成恐慌,到时候场面失控反而对我们极其不利。既然目前为止还未起兵戈那么咱们先不急于做应对,让一意那边去放迷烟,这边我通知下面去封山,有事先准备好的安魂阵,那些小鱼小虾让灵尊去处理就好了。” 朱长老补充道“清字辈的那些弟子已经奉命布守住了各处要道,官府那边有颂文和正义在。” 王正清略做思量,而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率步向外,同时道“玄门那几位烦请师伯去带个话,我这边先去法华殿。” 李一灵和朱长老各自行礼,而后王正清拜别二位踏门而出。 方知有见着我走了回来,赶忙迎了上来道“如何了?” 我却见他没走,有些急道“你怎么还在这儿,走,我赶紧送你下山去。” 方知有却是把我手给甩开,他神色正经道“这时候怕不是已经开始封山了,再说了,能有比这儿更安全的地儿?” 见我神色复杂,方知有也安慰道“在下虽然实力不济,但一手趋吉避凶的手段还是有的。既然小道在此,那便已是有了定数,此番必然是有惊无险。” 我是又挠头又咂嘴的,想了半天,从怀里掏出大鲤把他塞进方知有的袖口,我道“待会儿我让王正清寻个安全处,大鲤跟了我许久,你们两个一定要给我好好保护好自己。” 方知有见我说的越发情真意切,他鼻子一酸,忽而皱了皱眉头道“又不是生离死别,说的怎么这么丧气。” 我闻言,笑着给了这家伙一拳,随即让他在屋里等我,我先下山去。 当我的身影没过山道尽头,一颗许久不曾安放的心,猛地开始了跳动。 我目视前方,感受着浑身上下一种兴奋的冲劲。我知道,那是我等待了半年终于要有结果的一种激动。 也或者是压抑在内心深处,想要撕碎毁灭的情绪。 如果不是那天,也许现在的我还是会和之前一样。脑海中不断闪过那天雨幕中,手持瘦剑的女子,似疯魔般的身影,她在狂风中怒号,在大雨里狂笑,她倾泄着自身的愤怒,那与暴雨相当的怒火终于也点燃了自己身为一名野兽的狂热。 不知何时起,我的身子越发的迅捷,好似比之前轻盈了不少,于是在下一个转角,我身姿灵敏好似水中游鱼,脚尖只一点,便如那铃羊高跃,转眼便是跳进了万丈深渊。 星罗棋布 极目远眺,晴空蓝兮。 飞鸟似盆中游鱼,城池如桌前墨宝,其中车水马龙,小巧且精致。 山间不复早晨云雾缭绕,这日头甚有些毒人。登至半山处,久坐桌椅的几位老爷已经来回歇了几次,至前头领路的那位副经略使大人也只得无奈摇了摇头,一行人就这样悠哉游哉的闲逛向山顶。 休息过程中,暂且拜别几位的李颂文跟着一位须发皆张的老道士走到一旁。这位在仙阁宝地的神皇派也算的上是风云人物,而整个江南道都知道这位能算得上是给皇上排忧解难的了不得人物,如今却客客气气对着面前一副农家汉模样的老道长毕恭毕敬,他问道“师叔有何事?” 那眼睛瞪大似铜铃般吓人的老道士只神色郑重道“要提前收网了,这边嘱咐我们速速将这几位官家人送去安寿宫。” 李颂文闻言也没多说什么,而是恭敬行了一礼,随后起身,他走向那几位同样是显赫身份的官人,语气轻松道“再往上倒是没什么稀奇了,倒是我门中有几样奇物,颇有些门道,但天黑便不方便示人,几位大人不若乘辇先行,以免误了雅兴。” 本来几位养尊处优的大人便已是累的肌肉酸乏,听到这位副经略使都给台阶下,这也都顺杆子往上,各自坐上了手下准备好的木辇,一副安然自在的模样。 唯有那稽查司的副长江千鹤以及他身旁的两位随行官员没有上辇。 江千鹤看着李颂文,后者笑了笑伸手向前,一个请字。 官员们的随行家眷走的是另一条上山的路线,不过会比这边要安全很多。 李颂文和那江千鹤并排走着,他闲聊道“素闻稽查司收纳有江湖无数好手,其中以四部督察功绩最为雄厚。” 江千鹤一笑道“四子确有些本事,不过玩心甚重,不堪大任啊。” 李颂文眼睛微眯,他突然偏头俯身江千鹤。后者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那在皇帝面前落得个良才美玉之称的儒道李颂文,此刻却是小声询问道“四督察中的叶姑娘尚未有心仪之人吧?” 这句话委实是把江千鹤问的一愣,他有些没太明白的回话道“倒是未曾听闻寻丫头有什么异样,李大人这是?” 李颂文闻言眉脚流露出喜色,再望向江千鹤语气已然多了几分诚恳,他道“小道有幸在京都城内锦绣大道上见过叶姑娘,只是惊鸿一瞥,便是此生难忘。” 随着李颂文滔滔不绝声中,江千鹤算是明白了这厮的企图,但他作为几位督察名义上的上司,实际代行的却是宛如严父一样的形象。这时只得无奈道“此事,还需你自去与她说,我却也帮不了你。” 江千鹤的婉拒只是让李颂文耸了耸眉头,不一会儿,这位誉满京都的年轻人又如先前一样。 临近山顶,却感觉到人声鼎沸。 知州宋见民好奇询问“这山上出了何事?” 一旁躺靠在椅背上,还有个小厮伺候着捶腿的王崇安打趣道“也许是走回了山下,这么热闹,怕是来的游客不少。” 面对几位的调侃,李颂文只得附和几句,他望向远处,看着几位先行的道士,看着那位正字辈的师叔走上前的背影,这位官场还是道教里都混的如鱼得水的年轻人,此刻却有些惴惴。 一朵烟火升腾在空中,随后火星处一声清脆的嘭响,明黄的烟火一闪而逝。 人们闻声纷纷抬头去看,那团明黄色的火焰从山上烧到了山下,随着一声声炮竹崩碎时的巨响,无数多的火星升空,笼罩了整座神皇派。而大家都在想,哪有大白天放烟花的。 可随着火焰褪去,燃烧后的烟雾化作一场薄雨,与寻常黄烟不同,那是被晚霞浸染后的橘红,昏暗的色泽被风稀释,烟雾落在枝头,滴在泥里,流淌在所有人的头上,手心。 一场瑰丽的玫瑰色的雨撒下,人们的情绪也被拉进这仿若奇物异景的世界里,有些人开始了高呼。 随着烟雾的弥漫,突然,人们耳畔似乎不约而同的都听到了一声低语。 那是一种奇异的不像是任何语言的声音,似乎能让人记忆起刚出生的模样,记忆起尚在混沌迷蒙之间,周身仿若置身宇宙,随着天地一齐起伏的原生之境。 人们低垂下眼睑,就那么站着,而四周,无数拿布遮住口鼻的人走了出来,衣服制式皆是神皇派弟子。 空中,烟雾里,似乎有一阵风飘过,而虚幻中,有人看见,一个巨兽模样的东西,身姿轻盈的越过所有人头顶。那是他们派的灵尊,梦貘。 已将各峰各宫都游了个遍的王正清,听到此起彼伏的炮仗声响,也是不由得回头看了眼山下。 瑰丽的颜色如同蔓延出笼的水,很快将各大干线蔓延开来。但其中位于北侧中段却很明显的断开,显然那里可能是出了什么事。 身旁几位清字辈的见状,直接一吹口哨,天空中几只灵鸟飞来,那弟子掏出纸笔简短写了几句,塞到鸟雀下面的信筏里,而后其中一人道“我先行一步。”随即人带上宝剑,向着那处奔去。 … 王正清身后,一名面相姣好的女冠正款款走来。 其余弟子见着来人皆是行礼道一声,师公。 而王正清转过身来,他望向不远处行向他的那位女冠,轻念了声“师傅。” 来人正是神皇派玉守宫总持监院唐一师。 面对一门之长,理应也要敬上三分的女冠只是拿眼瞪了下王正清,王正清自然是知晓这自家师傅的恶趣味,他本想拒绝的,但奈何这位师傅瞪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才只得无奈的弯腰抱拳,用附近方圆半里都能听得见的声音,重重喊了句“神皇派掌教王正清,在此参见唐长老。” 见自己徒儿如此乖巧懂事,这位新晋升至长老一席的一字辈女冠,装作一脸的无所谓,她表情庄重的走到王正清身前,伸手将那乖徒儿扶起,而后又在其并未落灰的肩膀上轻轻掸了两下,嗓音清甜道“不必每次见到为师都需行此大礼,毕竟,你也贵为一派掌教,不妥不妥。” 王正清心中纵有无数多想要腹诽的话,但在看见那眼里闪着小星星的师傅,无时无刻不在显摆着的表情,突然觉得,自己这力排众议给她捞了个长老的席位是不是确实不妥。 “乖徒儿,怎么想起来看为师了?”唐一师习惯性的要去捏王正清的脸,但想到还有旁人在于是又讪讪然的缩回了手。 王正清看着好似还和从前没多大区别的女冠,只是认真道“前些日子才说过,这段时日不安生。我特来此提醒你。” 唐一师很认真的想了想,她皱眉道“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难怪正南那小子今天拦着不让我出门。我还以为是我这个月预算又超标了,还好还好。” 望了眼自己这不着调的师傅,王正清也只得语气和缓,他说“李师叔那边可一直盯着你啊,要是再闹出点啥事来,我也保不住你这实习长老的身份。” 一提到这长老的席位,唐一师那可就来脾气了,她面露嫌弃道“就那老犟驴,你让他当我面说,别整天在背后诋毁我的清白。” 王正清心里补了句,师傅,清白可不是你这么用的。 听着女冠唠唠叨叨啰嗦了一阵,而后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她道“我忘了,今天你还有事,先去忙吧,等不忙了再来看我。” 王正清点了点头,转身之际,忽的看见唐一师关切的眼神,这位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神皇派掌教,笑着说了声“徒儿晚些时候再来拜见。” 女冠点点头,她挥手道“快去快去。” 王正清诶了一声,而转身向山下行去。 … 红色的烟雾很快弥漫开,唯有树林深处还尚未被侵扰。 而藏身在密林深处的一行人,则小心躲避着烟雾,不让自身与其有任何接触。 枝头上的鸟雀纷纷下坠身子轻飘飘的好似在睡梦中,而头顶上不断回响着那来自洪荒的低语,众人心中难免有些心悸。其中一位女子沉不住气,她道“还没接到通知吗?神皇派已经先动手了,我们不能再等下去。” 可她的话并没有获得其他人的回应,女子转身望向那一众仍是不为所动的同伴,她语气严肃道“很快,我们的藏身点就会被找到,现在启动至少短时间内能干扰到对方,这会让坛主她们更方便行动。” 离她不远处,一位身材模样都很普通的男人用低沉且沙哑的声音回道“我们需要等待信号,耐心点,慈姑。”而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了那名女子身上,似乎这也是他们的选择。 被注视下的女子,只深吸了口气,而后在身旁同伴的安抚下,重新回到了之前的位置上。 等待中,忽的,一声野兽的嘶嚎,随即而来的是一圈肉眼可见的金黄色涟漪在所有人的头顶上,如同一枚石子投入水中,层层荡开。 “起阵!” 随着一声喊,这一行十六人,各自站立好自己的位置,彼此兼顾,从上看似一个五角,其中女子和那先前开口男人分别站在中间的两个阵眼处,而后就在男人注视的目光下,女子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不做犹豫狠狠的扎进那男人的胸口,鲜血顿时涌出。 而鲜血随着那男人的胸口蔓延,至地上划出来的沟壑。所有人在这一刻低声诵念,而在那被女子扶着的勉强支撑起身子的男人,语气虚弱但眼神依旧热烈,他轻声诵念道“无上黑莲天尊!” 女子眼神低敛,也跟着诵念了一声,随后她将男人坐放在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玉瓶来,里面浑白的液体随着瓶口的倾泄,滴落在男人胸前的血液里。 噗的一声,似热油浇在火上,那团白色液体化作白雾,随即又完全覆盖在了男人伤口上。 仪式还在继续,所有人目光盯着那地上男人的尸体,诵念声不断,而那地板上刻画的沟槽,才被男人鲜血灌了一半。 而这时,阵法上,又一人走了上来,是女子的同伴。 女子没有转身,而是自觉的坐在地上男人的面前,她双手平放在膝上,表情庄重且肃穆。 一把尖刀刺下,鲜血继而填满地上的沟壑,很快地上的血液似乎被什么东西所牵引,躺在阵中的一男一女并未直接死去,而是在短暂的痛苦过后,胸前浊白液体蒸腾起雾气将他们包裹住。 … 从林里的另一角,身着青衣腰配短剑,穿着统一制式的神皇派弟子们在道路两旁竖着的长杆上各贴了一张黄符,同时默念了声咒语。 随着黄符发力,无数道荧光覆盖山上所有街道,覆盖住人群,变作一张大幕,一层层叠盖下。 而跟在那些青衣弟子身边的,则是另一群灰衣服的道士,他们手上都握有一柄三尺青锋,面色如炬,有老有少,浑身上下皆是英气勃发。 很不巧的是这一幕被我撞上了,我从密林里钻出,身上衣服被糟践的已是不能再看。 在我钻出来的地方恰好又是被一群灰衣服的道士给围在中间,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你是何人?”那群道士见我只一人,而且浑身上下没什么兵器,但又吃不准我的身份,没先声夺人已经是很给我面子了。 我这双手摊开,以示没有敌意,坦言道“在下栖云宗弟子一盂,昨日来送楚道长回的神皇派,与你们王掌教打过照面了。” 随着我的解释,倒是有个记性好的,他道“我想起来了,昨日确实看见你了。”随着他的话,其余人也将手上的宝剑放下,而有人唏嘘道“多有得罪。” 我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那人走来,问我道“难道掌教不曾提醒阁下,今日门中有要事发生?” “说过了,不过此事贫道想来也该助各位一臂之力。”我没把真实缘由告诉他们,不过看着这帮人并没有多问的打算,也松了口气。 “你们现在要去干嘛?”我好奇问道。 那与我并肩同行的道士回道“大小珠峰以及沿途山道已经被封锁,其余山岭地带需要我等前去探查,现在我们在赶往北坡。” … 此时,神皇派主峰天机阁内,负责控制大阵运行的明长老感受到护山大阵运转有些滞涩,这位研究术法快两甲子的老人,笑着撸起了袖子,他将手中几块玉简分别落在面前平放着的阵图北侧几角,他喃喃道“有些门道啊” 而随着他这几块玉简落下,原本天空上那层被激荡的掀起阵阵涟漪的大阵,继而又缓缓平静下来。 一边,从山上下来的王正清在走到大珠峰转小柱峰的山道前,突有所感,随即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他明亮的眼眸沉凝,望向面前诸多道士匆忙行走的过道,忽而手在前面一撩,随着空气似流水般滑动,手指像是触碰到一层水幕。 收回手,王正清左手掐了几下,眉头皱起,忽而,迈步朝前踏去。 一步入内,在那幕布下的世界,天空灰白,大地黝黑,旁边不再有行人树木,甚至于土石山峦也不复存在。 仿若恍惚间来到了另一片天地,王正清只抬眼望向前方,他朗声询问道“还请报上尊名。” 而空空荡荡的世界里,站在灰白天空与黝黑大地交界的远方,一个黑点由远及近快速朝他袭来。 几乎是眨眼间,王正清便身子后仰,那来势迅猛的是一块巨石,而随着王正清的躲避,越来越多的巨石仿若奔袭而来的牛群,疯狂的朝着前方奔跑。 对方藏头露尾施展的手段也算不得多高明,王正清手腕一抖,腰间长剑出鞘,也是这简简单单一个动作,仿若有一声惊雷炸响。 王正清何许人也,他早于蒙童稚子时便被称作小真人,其道术之高,直追百十年前吕祖转世的李天一。其剑术之最,更是神皇中无出其右。 但见,天地间一道苍茫茫的光亮起,无数奔走而来的巨石消散。 身子直直坠入空中的王正清,低头看了眼正在朝自己不断远去的黝黑大地。 他将身子翻转过来,此刻,天在脚下,地在头顶。他在朝天极速下坠。 耳畔轰隆隆的巨响声中,头顶漆黑的大地崩裂,万钧土石落下,似千军万马在咆哮。 王正清眉头微皱,他望着头顶如雨落的巨石,突的像是明白了些什么。 他双手撑开,身子陡然加快下坠的速度,在颠倒的天地间,一道靓丽的白光似流星,朝着无穷尽的天空极速落去。而他的身后,土石化作灰飞,化作卷尘,化作一张咆哮着的恐怖嘴脸。 而就在这一刻,王正清忽的清醒过来,他站在山道前,面前还是人潮涌动的山道,唯一不同的是,一名白发白衣白眉的俏丽女子,站在山道的那头,她双目泛着诡异的红色,而行人从她身旁走过却半点没有察觉。 王正清眯起眼,他抱拳行礼道“神皇派王正清。” 而对面那女子只是声音冰冷,她说“冷琉璃。” 天雷地火 女子的话语似乎勾起王正清的回忆,他记起早年看过的一则档案,里面有记载一桩怪谈。 在滨海地界素来有那下水摸临礁海蚌的渔民,海下除了鱼蚌之外更是有数不尽的财宝。 若干年前,一艘远洋岛国的船只靠岸,不幸触礁,除了货物丢失之外,还损失了有七八名船员。幸存下来的人在当地渔民的帮助下也有了安身之处。 那些存活下来的异乡人,在得知村里有专门的捕捞队,于是恳求他们出手。 在后来的打捞里,货物早被浸泡的不能看,唯有一些金币和宝石得以保留。其中,有一尊闪着七彩光泽的玉娃娃出现在众人眼里。 据说那东西叫琉璃,非是天生,而是后天人为加工出来的。 面对这等奇物,一些村民起了歹意,于是从那天起,异乡人们再也没有一个能从海岸回来。 玉像几经辗转,最终被一个商人买走,不知下落。 过了有好几十年,当它再出现时,已经伴随着浓浓血案,以及那个染血琉璃的传说。 王正清慌神的功夫,也只是短短一瞬,对面女子自然与那染血琉璃是不相干的。观对方的气态,灵气汇集周身,浓而不散是为道法醇厚。但其生气不显,死气沉沉若非天生阴体,便是有生辰将尽垂死之兆。 沉静了大约有两三息的时间,眼前女子身影似流水起了涟漪,王正清突的向前迈步。 原本离着有二三十步远的距离,此刻一步踏出,王正清身形已经随着神意来到那女子身前,他左手扣住腰间剑柄,右手虚按在那女子肩头,目色如炬,口中念诵了声“急!” 轰隆一声,女子原本要遁去的身子好似被一股大力往下按了按,突的就见女子身子一僵,忽听的一声长而急促的嘶嚎,淡见面前模样秀嫩的女子,如泡沫炸裂。 王正清躲闪不急,只往后退了退,但见面前一大团白色的不知名浊物浑身散发着热浪,那一刻切实感受到的似滚烫油锅被打翻,热油扑面袭来。 借着后退的空档,王正清右手收回,在半空中划了个回收的圆,灵气从手掌心散出,一股小的龙卷包裹着那浊白液体,牵拉着往一旁裹去。 而左手剑被他横着朝左一甩,剑鞘飞出,正巧砸在那突的出现于左侧的白面女子腹部。 本想着趁空档偷袭的冷琉璃,确反被对方借势一击。那看似不显山不露水的质朴剑鞘,上头好似有万钧气力,这让修为已是不低的冷琉璃在贸然吃了一击重击后,竟然没能压住那股余劲,身子轰的砸进身后的山壁里。 王正清将那滩似乎有生命和灵性的白浊液体困在右手掌心,偏过头来,他左手持剑,朝女子方向一指,一道雷霆顺着剑的落点,咔的一声劈下。 烟雾中,白发白衣的女子狼狈朝外奔出,只是,此刻女子额头上突的出现了一丝裂缝,那漆黑的缝隙眨眼间便撑开,成了一只眼睛的形状,黑雾从眼睛里涌出,女子周身上起了一层涟漪,连带着眼白化作纯黑,那原本泛红的瞳孔,此刻却是金黄一片。 王正清细眯了下眼睛,他大约猜到了女子的身份,只是手中剑势不停,他口中念道“学我神皇意,诵我真君名。吾奉九天五雷真君令,降火雷神术!” 随着他一声念完,突的手上长剑身上燃起了红蓝二色的火焰。 冷琉璃身形比之前快了有十数倍不止,她在离着王正清有百十米之远时,突的转身,双眸紧盯着王正清,她口中急切的念诵着什么。 但觉有一股怪力从王正清右手上挣脱,那浊白液体似燃油被火灼烧,噼里啪啦的爆响中,将王正清的身形都吞噬在了火海里。 浊浪焚烧间,一道光华从里向外,朝着冷琉璃当头劈来。 侧身避让之际,那火海中的男子已经不见了身影,冷琉璃心头突的浮现出不详预感,她没有停留,而是朝前一个闪身,可那股不详依旧没有松懈,反而越发的焦躁起来。 她周身上下,白色的液体从皮肤下渗出,而后向着四周迸射出去。 直到这时,王正清也没有出现。 站在一座孤零零山岗上的冷琉璃粗喘着气。本就苍白消瘦的身子,此刻近乎枯槁。 而就在她警惕着四周的时候,一柄长剑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的从她的背后刺出。 冒着红蓝二色火焰的剑尖从女子身前冒出的时候,王正清正站在她身后,但见其目光沉凝,口诵一句“散!” 红蓝二色火焰似爆竹碎裂,噗的一声将女子整个溶在了火焰中,而伴随着一阵凄厉的惨嚎,那女子浑身化为一滩白浊液体,渐渐被烧成虚无。 望着眼前化作飞灰的身影,王正清轻吐了口气,他眼眸中的白光散去,右手将剑朝旁一甩,剑身上的火焰如烟散去,而后收剑入鞘。 此刻,他身下的山中,似乎有野兽搏斗的嘶嚎。 王正清身子不停,朝下急掠而去。 身形膨胀有近乎一座大殿般高大威武的梦貘,身上灰黑色的皮毛被燃烧了大半,露出底下肉白的骨肉。 而它面前,始终是一副冷淡面孔的白衣白发女子,只手持一柄拇指粗细的长针,那上面丝丝缕缕的白色火苗跳动着。 … 森林深处。 梦貘那大的如同两扇圆门的眼睛,死死盯着女子,继而愤怒中带有一股深沉的恐惧。 女子身侧,十数位白袍人摆成一座源源不断的供给大阵,而阵头则直指那白衣女子。 与先前在王正清处露面的白面女子一般无二,自称冷琉璃的她,抬起苍白面孔,眼中金色瞳孔似烛火燃烧。 梦貘身旁,另外七个方位,也都站着一位,白衣白发面容与他面前女子一般无二的人。 有着一双能勘破虚妄眼睛的梦貘自然毫不费力的就能认出,哪一尊才是女子真身。 可与一般幻术不同,身旁浮现的那些分身,确确实实也都和女子本身实力相差不大。 梦貘双爪扣着地面,伴随着女子抬手,满天的白浊火焰形成了一张大网,将它牢牢困在网中。 那网中猛兽,朝天空嘶吼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火网落下,白色火焰如同万只小蛇,在狠命朝他身体里钻,又好像中一瞬间化为无数条鞭子,不停的抽打在他身上。 梦貘奋力挣扎着,火网却将它的一切行为都限制住了,只有焦糊的毛发与呲呲啦啦的声响。 女子瞅准时机,身形前掠,手中长针猛地刺进那巨兽眼珠上。 那巨物死命的抽动着,连带着火网都被牵扯住,而站在巨兽眼前的女子则巍然不动,她望着巨兽眼中化为血红一片,她直视这位能为万物带来噩梦的上古尊神,她只是将手一点点的摁进巨兽眼眸中,伴随着一种血肉被撕裂的可怕声响,那女子已经伸进半只手掌,而后就听见远处,一道闷雷炸响。 白衣女子下意识的要抽身,可也就是这个抽身不急的档口,一抹剑光,后发先至。 炫白的光,一闪之下,女子只觉手腕一凉,而后,整个人倒着飞了出去。 王正清站在那被困的梦貘身前,一剑挑开女子,一剑又将周围火网击散。 面对诸多扑来,实力与先前所见女子别无二致的傀儡,王正清只是一剑剑递出,身形由远及近,好似翩若飞鸿。 被切断一掌的冷琉璃,只扫了眼赶来的年轻道士,她语气不快不慢,道“你还是来晚了。” 而已知晓女子身份的王正清,语气则生冷了许多,他质问道“残月,若干年前,家师曾有意饶你一命,尔敢再扰我神皇!” 这一声,他动用了些雷霆术数,声若惊雷,只一声,便好似雷公震怒。除女子外,那一众黑袍从属,此刻多半被震的晕厥过去。 被牵出往事的冷琉璃,只是脸上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望向那年轻道士,只说了句“小心!” 王正清身后,那显然已是气急了的梦貘,抖落身上最后一点火苗,它被捣烂的那只眼里血红一片,而留下的那只也是布满血丝。它将目光死死锁定在了王正清的背后,突的手掌探出,巨爪携带万钧气力,狠命砸下。 被这突如起来的攻击,显然有些懵的年轻道士朝旁一个侧掠,而就在他动身的一瞬间,那白衣女子也来到了他的面前,女子离他及近,几乎是身子贴着,脸对着脸,她眼眸中的金光,似明灯,似火烛,照在王正清的眼中,照进他的心底里。 意识突然的模糊,王正清只觉得浑身一软,待他清醒过来时,面前女子已经将左手摁在他的胸前。 “不好!” 王正清下意识要动起来,左胸上被猛地灌入一股颇杂的灵气,似无数蛟龙在体内游窜,而身子被这一击之下给击退了数十丈之远。不待王正清镇压,身侧一声急促的风声,梦貘的巨爪落下。 望着狼狈不堪的年轻道士,心情格外美好的冷琉璃走到被震晕的一名黑袍女子面前,她将对方的右手牵起。浊白的液体从冷琉璃的手指间流出,霎那间变成了一把坚韧的刀子,割开女子皮肉,割下那只纯净的玉手。 而后,冷琉璃将那只流淌着滚烫鲜血的手,按在自己被王正清隔断的右手上。 白火嗤的一声将那女子的手烧透,但随着火焰消散,女子右手已经和冷琉璃接上并融为一体。 轻松摆弄着新的手掌,冷琉璃面露和煦,她道“无上黑莲天尊!”话毕,额头浮现一朵纯黑的莲花印记,而冷琉璃眼眸也染上黑色雾气,两点金光似夜空下的火苗,啪嗒啪嗒的跳动着。 … 临近小珠峰,李颂文快步迎了上前,他走到那位正字辈的师叔身侧,其实隔着老远他便听见这位说话声音堪比敲锣的道人,询问道“不是说好等我的吗?” 回他话的那小道士战战兢兢,显然是被这满脸凶相且辈分极高的道人给吓到了。 大概知晓事情缘由的李颂文前来打了个圆场,他小声道“可能事出有变,既然这周天大阵已起,想必布置的安魂阵也动了,山上山下皆无大碍,只等鱼儿落网。” 那小道士战战兢兢的点头,在看见李颂文朝他使了个眼色,这才反应过来,连连告辞。 “颂文,我先去趟行司殿,你带他们安置好也不必再去大珠峰。”那道人说着,起身便往山上几个健步飞掠而去。 “恭送师叔。”李颂文行礼道。 身后,江千鹤闲步走来,他望着那道人远去的身影,不由得赞了句“真是好身法啊!” 李颂文转身,笑道“我这位师叔不喜术数道法,自小习的是那拳脚功夫。” 江千鹤习惯性的摩挲着手掌上的铁扳指,他颇有些真挚道“若是能与之决一生死,倒是痛快。” 李颂文自然是当成武人之间的惺惺相惜或是玩笑话,唯有江千鹤身后那几位,知道自家大人这确实是动了杀心。但,相互间皆是沉默,不发一言。 坐摇椅上的宋见民晃悠着来到二人身边,他问道“可要到了?” “便在前方不远。”李颂文笑着指向前处的小楼。 宋见民闻言,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他喜道“如此,那便快些吧。” 李颂文笑着应了声,而他的视线越过江千鹤,看着他身后,正差人去寻家眷的经略使王崇安。 … 在北坡附近,于几次岔路分开之后,我相继又遇到其他一些神皇派的弟子,其中大部分是些穿灰衣道袍的。 神皇派中,青衣表示的多是门中普通弟子,而灰衣则是主武职的。 人群中,有几位道袍上绣着补子的清字辈在做着调配,而我则被安排跟着他们,一方面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当然我猜更多也是在警惕我。不过我并不在乎这些。 随着他们的步伐越发逼近南北坡交接的密林时,我们先后发现了一些身穿黑袍的神秘人。 那些穿黑衣的人们,大多神情木讷,除了悍不畏死之外,眼神里尽是狂热。他们中,多数人有着粗浅的道法,显有能真正搬得上台面的,唯有几位领头的似乎实力不低。 即便如此,身旁的清字辈道士们也没被拖沓多少速度。在娴熟的配合,以及阵法道术的合理调配下,由其中几位专职体术的负责查缺补漏。我全程几乎就是跟在后面袖手旁观或者做点扫尾之类的活。 神皇派中极重辈分,这点上和宗族就很接近,而在门派倾力培养下,如今作为中流砥柱的清字辈门人中不乏天才之辈。他们中有些是各自所属宫门下的首席,有些则已经提到了监院管事之职,可谓前途无量。 而想到这儿,我不由得又想到那位已故的楚清河,想起那日衣冠送回,头发半白的老人号啕大哭的场景。 思绪飘散间,又一伙人被降伏。 一位清字辈的道士,将随身携带的钩索拆开,用困法布阵,而身旁一人则从怀中掏出一枚不打的竹筒,他将筒口对着天空,后指一搓,一点火苗出现,点燃了竹筒下面的燃芯。随即一道急促的长鸣,天空中一道黄白色的烟雾渐渐弥散。 做完这一切,我们又继续前往排查下一片区域。 很快,收到信号负责善后的道士就会前来。对于这座堪比庞大机器而言,能做到如此的高效运转,其背后意味着历史和传承所带来的雄厚底蕴。 想到诡异莫测的玄门,以及宛如一个小国度的神皇派,我越发好奇当年的祖师爷是怎么能把栖云宗给抬上去的。 好像记忆里,祖师爷并不是很上心栖云宗的事情,他每天也就吃吃喝喝,和一些个看起来不怎么正经的人侃天侃地的。 在淌过一条不怎么宽的小溪时,突听见一阵阵弓弦崩响之声。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清字辈的道士皆是翻身避让。 “快散开!”躲在石后的一位道士高呼道。 而其他一些反应不及的则很不幸的没有躲闪开来,或多或少都受了些伤。有两个被箭矢贯穿胸口,如今硬撑着爬了过来,但胸口处的血痕乌黑,看来箭上还特意涂了毒。 “别动,抓紧运功!”我身边的那位清字辈的道士,将一人拖了回来,他和我一样在第一时间察觉到那箭矢上是带着毒的,很果断的拔了出来。惨嚎声中,一团明晃晃的火焰朝伤口就烧了过去。 我撇过头去,那声音撕心裂肺,其余人也开始纷纷效仿,一时间呜咽声此起彼伏。 现在敌在暗我在明,这样原地治疗并非善计。而且是在神皇派地界,公然带器械过来埋伏,这倒是有些异常了。 我抽神思考的同时,看向身旁一位专职拳脚的道士。相互对视一眼,他偏了偏脑袋,我心领神会的点了下头,而后同时间从石块后翻身出去。 又一轮箭雨落下。 眼中余光,扫到那射箭的方向,也在同一时间,我手中捻着的几枚石子,啪的一下甩出,而后身子借着惯性朝后落在身后的河床上。 那批人并非身穿黑袍,而是一个个带着白布面具的人。不同势力的吗?我大脑急转。 “神威浩荡,除妖伏魔。九曲金刚镯,去!”身侧不远处,那体术精湛的道士此刻双眸化作纯白,他眉心处一道金光圆符,似那丢出手心的金镯。 金光一闪而逝,河对岸的几位戴白布的纷纷避让开来。我急追上去,手中黄符丢出,一张张赤雷凭空出现。 火光一闪,击的土石飞溅,而那群人周身起了一层烟雾,吞没了火光。 眼尖的我立马分辨出哪些雾气里有人,哪些是假象。于是脚步不停,身子似一杆长枪,直刺入烟雾中。 朦胧雾气,凝而不散。这烟雾含有致幻的作用,只是如此剂量还奈何我不得。 突的就听见脚下一阵嘎嘎嘎的怪响,不待我一脚踢出去,脚掌刚抬起便有只大手刷的一下将我腿按住。 我一用力,一只大鬼从身下没了出来。 神皇派仙山宝地,寻常鬼物自是不得存活,而我面前这鬼青面獠牙,双眼碧绿泛着凶光,显然是被喂养出来的。 一瞬间,眼前黑雾猛地钻入我的口腔肺部,似乎变成了一个活的怪物。 随着我手上用力,那大鬼噗的化作一团黑气,来不及去处理它。我手指勾着喉咙,用催吐的手法,对着地上干呕着。 滚滚黑烟从我的口中吐出,我作为被侵入的对象,本身的体验自然是好不到哪去。那黑烟中,腐败破旧的酸味,就和刚刚喝了一口泡着浮尸的水一样,我差点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而那位身披金光,手持金镯的道士向我跑来,他先是一掌覆在我额头,一股暖流顺着头顶蔓延向下。而后便听到他的询问“还好吗?” 我咳嗽着,直起身子,眼角都呛出泪水来,我道“没事。”抬眼望时,烟雾散去。 那些人的身影已经没入林中,而身侧的那位开口道“穷寇莫追。” 我四下打量见再无其他踪迹,想到身后还有不少受伤弟子于是点点头,折身返回。 但见道士们神色枯槁,有些已经眼泛泪光。细看之下,便也惊觉那些个中箭之人,全然没了气息。 “五绝生门。”一个低着头的道士,擦了擦嘴上的黑血,他嗓音沙哑。 而我还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便已经有人替我解释了。 “玄门,又是玄门,我早说过,这帮子邪性的家伙就应该被彻底铲除。”说这话的是一位长字辈的道士,也是为数不多未被伤到而得以保命的。 最后一个只是手臂被擦伤,但如今也是一口气吐完,整个人全无生机的躺在地上,面目狰狞。 长久的沉默声中,几位清字辈的纷纷站了起来。 我知道他们的意思,但同时也纳闷,这毒怎么会如此生猛,寻常毒药即便入体且不论段时间内会不会发作,但凡去其伤处,至少也是能保下来性命。 只是当我细看那些人的伤口,这才惊觉,道士身上的生气不是自发消散而是被吸取干净,以至于整个人呈现出病态般的干瘪。而这五绝生门可能并不是一种确切的毒,毒药是做不到这一步的,也就是说,这其实是一种咒。 据我了解,确实是有术士能够将咒术以刻录的方式存录在器物上,但刻录的咒物大多无法长期保存,所以这种做法费时费力,远不如一张能借天地灵气的黄符来的省事。 但,又或者是有一种我不知道的能完美保存咒术的方式,只是这种方式知晓的人极少,但作用隐蔽,效果也不亚于符箓。 如果真是如我这等猜想一样,那玄门之术简直是过于可怕。 难怪,能与神皇派齐名,背后没点底蕴还真不好说。 玄门中派系林立,但敢这样闯到另一位大宗手底下惹事,真就不怕自己被组织内清除出去?我想不明白这些。 而躺在地上的那些清字辈的道士简单交代了一些事情后,便有几人起身往先前那伙头戴白布疑似玄门中人的位置追去。 我既没有选择跟上,也没有留下来防备着那伙人杀个回马枪。 留在原地的一共有六人,其中有一位清字辈的道士坐镇加上他们依托地形布好防御,只要耐心等救援便是。 此行我的目的是要找出那个杀死洪文武的家伙,现在,除了弄清楚袭击的有黑莲教之外,还有玄门的人。虽然此地被封锁,但就连我都能感受到头顶上的那座护山大阵正被人干扰,不然怎么山上藏了多少人都探查不出。 说起来,我其实一直都是束手束脚的,既不能暴露身份,又得与多方强手相互拉扯,还真是累啊。 不免自嘲一笑的我,缓缓闭上了眼睛。靠着那份所谓的直觉,大步向前走着。 … 位于南坡的林子里,血迹顺着道路一直往两边蔓延。 捂着脑袋,满脸汗水的男人脸上一时青,一时紫的。他嚎啕着,望向天空,发出一声恼怒的嘶吼。 自天上的大阵开启之后,他便不得不与体内的那人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而这种影响,以至于让他短暂的陷入到无意识的疯狂,而在这段时间里,他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有无辜的百姓,也有神皇派的道士。 而随着他杀人行径暴露,越来越多的道士过来,现在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一位神皇派正字辈的道士。 “别吵了!”男人疯狂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可脑子里的那个声音一直就没停过,他摇晃着身子跌落一旁,顺着泥土一直往前翻滚,而后重重撞在一颗大树上,这才止住了身形。 而身后不远处,一位灰白道袍的年长道士,手持一柄木剑,此刻他定睛望去,在寻到了男人的线索后,脚步急踏,顺着树林追了过来。 “墨浊!”男人低吼了声,而随着他的吼声,胸前突的燃烧起黑色的火焰,那火焰外围纯黑,反倒是靠近内侧的地方越发的光亮。 黑色火焰似乎没有温度,甚至连一片衣角也无法点燃。但见这火似烟雾,顺着男人的口鼻钻了进去,而后沉寂了约莫有三息功夫,一道雷霆击来,那男人方才猛地睁开了眼。 世界的光 破空声呼啸而至。 那抹剑气并未像设想的那样,能准确命中目标。 男人急忙翻转身子,身侧耳畔木屑纷飞,同时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如木柱袭来凶猛的撞击在大钟上,劲风夹带着音波一层层将脑海中的意识思绪全部搅乱,让他在那一刻产生了些许恍惚,仿佛身子也有随之滞缓。 着灰蓝袍的道士嘴唇微微张开,口中似有吸气的嘶声,但见其眉间一柄浓白剑纹,神识洞开下,五通被极大的提升,名为杨正霖的神皇派老道人,手中长剑似云中飞鸟,挑剑刺剑,如若浑然天成。 男人躲闪不及,终究还是硬生生吃了几剑。血渍染在身后青木,地下沟壑,斑斑点点血迹浸染。 老道人迅猛来势下,男人低喝一声,浓墨从口鼻眼耳处渗出,几乎一瞬便如一张面甲,覆盖完他整张面孔。 墨色的流水,似火熊熊燃烧,又如烟雾般飘散至全身,随着男人双目化为猩红,那流淌着的火苗才猛地一下升腾开来,将周身上下全部没进黑色的漩涡里。 杨正霖眼中有些惊骇,他一路追杀至此,每每将那厮逼入绝境,可总能被他发现漏洞给逃了出去。如今已经脱离了主峰区域,再往旁便进了后辈们的扫荡圈,眼下若不能在这里将他彻底拦下,那后果不堪设想。 几乎是同一时间,道人口诵咒语,而那一直被撵的男人身子在前方绕了个大圆,而后在穿过一片密林中时,猝不及防的化作一团黑影突的直扑向老道人所在的方位。 也就是在这一刻,老道人口中咒语诵念完毕,他眉心处的浓白剑纹突的光华一绽,璀璨耀目的光,射的人睁不开眼。 黑影逆着光芒直冲向道人,而就在浓白的云雾中,一柄长剑如落日惊鸿,从天而降,直刺入那黑影的天灵。 与此同时,轰隆隆的一道惊雷声才缓缓而至。 远远的便听到山那头传来的巨响,比斗的声音此起彼伏,一瞬间,有种明悟般的欣喜,似乎命理都在向我报喜。 顺着视线,我狂奔而去。 终于,找到你了! 脑海里不断浮现那天所见到的一切,洪文武扶着受伤的男人避开沿途的视线,而他们身后,躲藏在黑夜帷幕下的漆黑影子。 我仍能记得洪文武那有些娘们兮兮的家伙在妖气森森的山脉地下时,冲我挥手时的样子。明明前一刻还怕得要死,真到了要分开却还是把最能保命的东西丢给了我。 目色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狼藉。 焦黑的木头上还燃着火焰,连带着周围七八步内的湿黄泥土也成了干瘪的黑色硬块。而这样的场景比比皆是。 静默坐在一处地上的男人,披头散发,模样有些狰狞,他转过头来看向我,在惨白的面庞下嘴巴一圈沾满了血迹,那目光凶恶的男人盯着我恶狠狠道“你也是来多管闲事的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目光扫过他的身影,看向他身下,手中正死死抓着的那个老道士。 道士已经断了气,周身上下似乎是被野兽啃咬过,手脚,心肺全是一团糟,散落一地。 一柄闪着白光的长剑落在一旁,那上面,隐约还有一个类似手掌的东西包裹在剑柄上,只是焦黑中已经看不太真实了。 茹毛饮血的男人正靠着那道士的血肉恢复着自身的伤势。同时,贪婪的目光在我身上不断的打量着,显然我也成了他狩猎的目标之一。 第一时间并没有急于动手的我,一是觉得如此富有意义的死斗,自然不能显得过于仓促,二则是要考虑附近是否有其他人,不然我这层身份一旦暴露也是极为麻烦的。 就在那男人准备要动手的一刻,突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疑惑。 漆黑如墨的眼眸中两朵红芒似夜空中的烛火,而在我抬眼望向他的时候,却听到那茹毛饮血的家伙朝我喊道“你是什么怪物?” 被这样一个已经丧失人性的家伙称作怪物的我,只是咧了咧嘴,而后身子化作一道残影激射出去。 而那家伙也是在一瞬间准备起身躲开,却不曾想,我速度快到如此惊人的程度,一拳已经撞到他的腰腹,而后就听到一声咔吧的碎响,那男人甚至来不及开启神识,身子已经狠狠撞在一旁的粗树上。 砰的一声闷响,大树险些被拦腰撞断。 男人哇的一口血从口中喷出,甚至不待他脑子反应过来,呼喝的风化作一个个铁拳,如暴雨倾盆,迅猛砸在他的身上。 地面上的石子落叶抖动如筛子,而不一会儿,一座小坑已经形成。 我看着坑中血肉模糊的那个身影,想到这家伙恶行劣劣,举起被血污包裹住的拳头,狠命砸向他的头颅。 至此,我跪在血坑中,望着那具被我砸烂的尸体,心中的火已经逐渐消散而去。 四周浓浓的血腥气味,经久不散。 我从血污里站起,环视四周,最终还是抬步走到了那老道人的残骸处,帮他收拾起遗骸来。 老道人双目圆睁,脖颈处已经被撕咬的不成样子,我看着老人的双眼,看着这位眼中满是愤懑的老人,双手将他眼睛合上。 看着这位年岁和我那位师傅很是接近的老人,也许是年代关系,我总觉得他们身上有种相通的气味。 默默念诵起往生咒的我,眼睑低垂,似虔诚的教徒,又似深山古庙中对着苍老的大树认真打扫的老翁。 一片肃穆下,突的一股钻心的痛从我的后心口传来。 我浑身颤抖,那一瞬间好像有团炙火在灼烧我的心脏,在烘烤我的灵魂。 不停的上下翻滚着,视线扫过四周,却并没有任何人任何施法的痕迹。 但火焰还是在燃烧,并且随之一步步扩散到我的身躯四周,进入肺腑,灼烧着我的五脏,烘烤我的骨骼,试图钻进控制全身的大脑,试图让我失去意识。 不知所措的慌乱让我没能第一时间做出正确的选择来,我忍着强烈的不适,第一时间竟然是顺着那剧痛的指引下,用手掌从背后狠命的往里挖去,试图从最开始的地方揪扯出那在我身体里蔓延的巨大苦楚。 可随着血肉模糊,我的手掌几乎扣进了皮肤以下,摸到光洁的脊骨,也没能找到那似魔咒般的痛苦来源。 鲜血的气味混杂在让人焦躁不安的炎热里,而全身在火焰的炙烤下,没有一处可以幸免。我痛苦在地,任凭血肉剥离,任凭泥沙泼洒,甚至就连我试图用撞晕的方法也无法让自己从苦难中脱离。 又一片血肉从我的脸颊上撕扯下来,鲜红的泪水滚滚淌下,我拿脑袋撞着地面,喉咙里如同藏着十数头野兽,但此刻我的情绪更似一只崩溃的婴儿。 那一刻,仿若周身挤满了人,他们都是恶鬼,他们都是野兽,他们拿着刀剑,他们在割我身上的血肉。 我见过地狱,早在袁城的时候,对着地狱百景图的匆匆一瞥,画像上的凌迟火油即便再真实,也是让我觉得,离之甚远。 可现如今,我所遭遇的这一切不在地狱却又胜似地狱。 望着眼前如同末日般的血红世界,周围的一切都如烟雾模糊散去,唯有那些狰狞的恶鬼们在我身边影影绰绰越聚越多。 我陷入到一种昏昏沉沉的险要境地里,周身的一切都仿佛和我隔离开来,我只能听见轰隆隆似火烧的声音,眼前的世界也越发的黑暗。 “撑下去!” 突入起来的一个声音,让我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些,可也仅是如此。 四周仍然是轰隆隆的一片,只要我清醒一点,那痛苦便也清晰一分。我感觉自己被放置在一口大锅里,不断有人加热点火。 我没有等到说那句话的人出现,或许那本身也就是我的一个幻觉。 我要死了吗? 可笑的是我连自己怎么死的死在谁手里的都不知道,但好在最终还是替洪文武报了仇不是。 晦暗不分的世界里,蜷缩成一团的我在蒸炉般的世界中思考起了自己这一生来。 没能继承老道人的衣钵,没有告诉师姐真相,没胆子挑起祖师爷的重担,没来得及救下楚清河,没看到傻子福生恢复记忆… 回忆着种种遗憾的我,似乎正在吐出最后一口生气。吐完,也许我就该结束了。 世界彻底变暗之际,一道白色光从世界的尽头,从一个点突的绽放开来。 … 位于小珠峰北侧的坡道上,全身灰黑的巨兽状若癫狂,丛林里,无数多的树木折断。 赶来的神皇道徒一个个面面相觑。 “这…”一位清字辈的道士面露难色,而他身旁的一人开口道“先帮掌教。” 其余人也纷纷出手。 冷琉璃在梦貘拖住王正清的空挡,手中白色液体分散出去,又化十数个分身,围攻向这位有些狼狈的神皇掌教。 王正清被围攻之下,身形自是顾不上潇洒,眼下虽然被众人围殴,可仗着身法利落,硬是几次从人群中钻出,长剑雷鸣下,又顺带击碎几具假身,可谓是万夫莫敌。 梦貘一声嘶吼,周遭一切都开始了扭转,天昏地暗下,王正清守住心神。 梦貘定是被那残月坛主用秘术控住,短时间内错将他当做那残月。虽然从实力上出发,梦貘并非骁勇善战的凶兽,但其能控制人心神的特点委实是让人无从防御。 只一慌神的空挡,身后女子一剑刺来。 王正清意识都算不上清醒,只能竭力偏开身子,那白色流体凝成的剑,一时间竟然刺不穿王正清周身上的那层金光,可那阴狠的女子显然意不在此。 白液顺着趋势直接粘附在金光上,只听得呲啦一声,如热油泼洒在碳堆上。烟雾升腾下,王正清手中剑一转,剑尖直刺向那顺着金光空挡伸进来的手掌上。 电光火石间,噗的一声,王正清的剑刺穿的手掌,直又抵在那女子的前胸。 甚至没抬眼去望那面容姣好的女子一眼,王正清挥剑的同时口中轻斥了声“去!” 手上雷芒乍现,那女子便被雷霆包裹着,朝外呈水雾般爆炸开来。 也和先前一样,炸开的是一团白浊液体。 冷琉璃那对金色的眼珠死死盯着王正清的胸口,她突的将手掌握紧。 梦貘一掌挥向王正清,后者刚要躲闪,只看见眼前一抹白色的流光闪过,他心中大叫不好。 而那白光赫然便是一滴白色流火,是先前女子伸进来的剑上洒下的不起眼的一滴,而此刻,那火焰如同一根针,正直刺入王正清的胸口。 巨掌狠命砸下,王正清在那之前已经被白火做的针刺入胸口,此刻全身僵直在原地,任由那一掌拍下。 而不远处,闻讯赶来的那些神皇派道士,纷纷加入战场策应掌教的撤退。 对此,冷琉璃连扫都不愿意去扫一下那边的几个道士,只让两个分身朝那边移了过去。 而她望着巨兽脚下的大坑,那里王正清的气已经微弱到了极点。 一代天骄,最终也不过如此吗? 冷琉璃手掌抬起,而就在这时,突的面前梦貘甩了甩脑袋,而后那双血红的眼眸一瞬间消散,重新化作清明。 冷琉璃不由得皱了下眉头,这比她预计的要快太多了。 梦貘虽然瞎了一只眼,但本身就不甚依赖肉体的他,短短环视了一圈便大致了解了情况。 但听得一声嘶吼。 那是一种来自蛮荒的声音,在苍茫大地上,日月与山河一体,天地尚未分明。那是最遥远的一声呼和。 随着梦貘的嘶吼,周遭一切都彻底暗淡了下来。 冷琉璃抬起头颅,她眼眸中的金光成了这抹黑色世界里唯一的光,但此刻,哪怕是她也觉得颇为棘手。 天昏地暗下,并非是什么恐怖的天地崩塌,日月倾倒,而是那一声声闷响如婴儿的呼吸。 她望向天空中那影影绰绰的两抹虚幻的圆影,突然,世界猛地一亮。 冷琉璃只觉得周身冷汗直冒。 她看清,天上那两个虚影是什么了。 那是两只比日月还要大的多的眼睛,一只血红腥黄,一只苍白幽兰。但两只眼睛毫无例外正死死盯着她看。 王正清吐着血,他浑身上下的骨骼全被梦貘这一脚踩断,所幸他先前已于周身布下金光,如今内脏受损短时间内需要调理。 虽说道法神通上,当今天下已算得上数一数二,但终究也只是肉体凡胎,只一个疏忽,恐怕性命就堪忧了。 好在他留了后手,关键时刻唤醒了梦貘,这才扭转了局势,只不过,梦貘终究只是梦境中的神兽,一旦让她脱离了梦境,恐怕处境依旧不算乐观。 梦境中,冷琉璃被无数恶念邪祟侵入着神魂,几经兜转也找不到离开的办法。 “贱人!”漆黑的雨幕下,一个身形佝偻的男人一巴掌狠狠的打在她的脸上。 望着那满身酒气,一脸丑陋皱斑的凶恶汉子,冷琉璃下意识的就要挥腿去踢他。可随着身子转动,那男人直接一把抓住了她的脚,往上一拎,随着身子陡然一轻。 冷琉璃直往那后方倒去,她满脸痛苦的叫道“不!” 瓢泼大雨下的昏暗柴房里,火光闪动中,男人咒骂着扯着女人的头发,随着他手上青筋暴起,而后竟然扯下一撮灰黑色的长发来。 上半身的衣服早被撕扯的宛如破布,而青筋暴起下,俯身面朝地面的她,眼眶欲裂,她颤抖着的脖子上红色的抓痕渗出一点点的细小血珠,而她想要扭过头去,可随之而来的粗糙大手,将她的脑袋死死摁在地上。 红热的脸隔在灰尘扑扑的地面上,冷琉璃狠咬着牙齿,她嘴唇干裂流出来的口水混杂着血流淌在面前汇成一摊血污。 身后男人嘴里骂着脏话。 此等的不甘和愤恨,让这位一辈子倍受欺凌的女人第一次真正拿起来刀。 几乎就在男人转身,混不在意的提起裤子的时候,女子颤巍巍的手,直将刀对准他的裆下狠狠挥去。 天空似乎一直都笼罩在灰雾下,从不见它泛白,死气沉沉的,一直都是。 被围困在笼子里,周遭数不清的蚊虫叮咬着她的皮囊,虽然她早已浑不在意了。 窗外的飞鸟,成双成对,自由自在。 冷琉璃眼神依旧是阴郁着,她被关在这里有多久了? 时间似乎根本不重要,每天睁眼就是污浊,就是痛苦。闭上眼睛,只不过是一遍遍重复之前人生里,被殴打,被欺凌,被辱骂,被践踏的软弱场景。 她觉得这一生都极为无趣,正如此刻,被关在死牢里,终日泡在恶臭的泥潭里,腐烂的皮肤被各种蚊虫叮咬,生不如死。 也许,那一刀来的太迟了。 她早就该结束这样的一生,早就该让这个世界变得安静。 世界开始崩塌,冷琉璃目色苍凉的望着天空,似乎是在嘲笑,在讥讽。 而世界在风云变幻中,并没有给她任何的答复,一如以往。 最终,她望向那人群之外的女子,也正是这一眼,让她那颗不再安于死寂的心,真正的开始了跳动。 “琉璃,你不论做了什么,我都可以原谅你,所以,你先放下手中的玉壶行吗?”女子苦苦哀求着。 无数道剑光直指向她,唯有那女子双手摊开,就这样毫不设防的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不,我没有退路了,师师你别逼我!”冷琉璃如此说着,手中玉壶被她抱得更紧了。 被称呼为师师的女子见她情绪又要失控,连忙停下,她脸上堆起一种善意的微笑,她哀求道“别这样琉璃,师尊已经答应你了,肯定会出手救夜清。你现在放下玉壶,咱们好好去师尊面前受罚,我会陪你一起的,好嘛?” 女子的循循循善诱并没有让冷琉璃冷静下来,随着那一句“对不起,我知道你和夜清都在骗我。” 随即,猛地将那玉壶上的封印揭开,随即一团白色的液体顺着壶口直涌入她的口中。 “琉璃!”女子瞪大了双眼。 旁边有人喊道“一师,快躲开!” 数以万计的雷霆从四面八方纷沓而来,雷光中,名为唐一师的女子,冲上前去,抱住了冷琉璃,而后者只是冷眼瞧着这一切,没有丝毫的动容。 光芒终究会消散开来,而本身已经被无数道铁索栓的死死的冷琉璃从梦境中出来。 望着身旁无数道阵法,而在他面前,站着的几位一字辈老道士,这位黑莲中向来以冷血出名的残月坛主,却是笑着打了声招呼,她望向几位面对自己的长老轻声道“朱师兄,李师兄还有霍师弟,近来可好啊?” 一向脾气甚好的朱长老此刻面色肃穆,而一旁负责门派修撰事物的霍一齐则怒目而视,恨不得用各类刑法加施其身,而神皇派戒律长老李一灵目色阴冷的望向冷琉璃的方向,他嘴角抽动,面容本就凶狠,此刻更是宛如阎罗,只听他冷笑道“好,好的狠!” 冷琉璃闻言笑的更欢,只是她目光移向一旁,看见那被人抬着的王正清,眸中露出一抹失望的神色,她轻蹙眉嘴里惋惜了句“倒是可惜了。” 李一灵冷哼一声,随着他手一动,加施在冷琉璃身上的禁术突然收紧,而随着咔咔的骨骼收束声,令听着无不胆寒,而冷琉璃依旧笑魇如花,她含笑道“怎么舍不得弄疼奴家吗?”随之便是肆意的狂笑。 树林里,回荡着这位疯了一般,魔女的笑声。 福生 门口焦急等待的方知有来回踱步。 山下打的不可开交,各色烟雾笼罩下,即便是肉眼也可见那一队队神皇弟子或押解或运送,忙的热火朝天。 觉察到事情可能真没有他想的那么乐观,忙又卜了几卦,但卦象上都是凶多吉少,这下可把方知有给急坏了。 但他也不能直接去找神皇派的长老直接出面,可眼下王正清也不知去向,思来想去,方知有踱步到福生闭关的门前,现如今只有那福生恢复记忆,才有可能帮得上忙。 可福生这一进去,已经许久没动静传出来。 一直以来都是王正清在里面看守,现在他不在,里面什么个情况也没人知道,这到底是能进还是不能进啊? 方知有越想越着急,他试过卜算,但结果也都是能与不能参半,这说明,卜算也无用。 “真要不行,那我只能动用我这不传之秘术了。”方知有望着山下,他眉头缩成了个八字,表情极其的痛苦,似乎在刚刚做出个了不得的壮举。 也就是在这时,身后的门,嘎巴一下,被轻轻推开。 一身干净整洁衣衫的张福生站在门前,不同于往日那副痴愣傻样,此刻的他,眼神目光皆是炯炯,以至于让方知有短暂的错愕下不太认识这位相处多日的朋友。 “福生?”反应过来的方知有大喜之际,仍有些不敢置信的试探一问。 阳光从厚实的云层里露出一边,那光打在福生的前胸上,使其胸口暖洋洋的一片,而从阴影里逐渐走出来的福生,笑着打了声招呼,他道“怎么,不认识我了?”说着,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他脸色有些古怪,小声补了句“嗯…前些日子有劳照顾在下了。” 方知有大喜,上前抱住已然恢复了全部记忆的张福生,而后,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赶紧道“一盂有难,现在只能靠我们去救他。” 张福生也收回了喜悦的神情,他肃穆道“边走边说吧,我虽然保留有这段时间的记忆,但遗漏之处太多。” 二人一齐动身前往山下,而路途上,方知有也把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一些事情简单说与他听。 只是显得木讷的张福生并不笨,很快便想清楚其中关键,他道“夏祭大礼有人来袭击神皇派不能算明智之举但也荒唐不到哪去。” “夏祭每四年一次,其中内因我听师傅说,是因为神皇派一直负责镇守着某样事物,每四年需要加固一次封印。当然,这件事实际上知道的人并不少,之所以如此大张旗鼓且完全不避讳其他人,是因为就算封印解除,那件事物也无法对世间造成任何的影响。” 方知有闻言属实是有些迷糊,他问道“此话怎讲?” 而张福生摇了摇头,他无奈道“内情我也不知道,这些都是我师傅和我说的,必然十分可靠。”而顿了顿他又继续道“当然也不排除还有其他可能,但目前大祭期间,各宫各殿人手紧张,又有部分人去山下参与围剿,而对方费尽心思肯定不只是过来搅和一下这么简单。” 方知有明白他话里意思,但又觉得自己考虑的到的,神皇派没理由想不到,他说“而神皇派肯定布守了至少一半以上的主力在主峰守着,对面没可能偷家啊。” “所以,还剩一种可能,对方要么有绝对的把握掀翻神皇派,要么,内奸里应外合先灭掉所有散在外面的,再去对付山头上。”毕竟是经历过袁城事变,福生对于所谓拥有绝对优势这种说法是根本不信的。 “真的有这种可能?”在方知有的认知中,有本事掀翻神皇派,怕不是大罗金仙下凡才能办到的事。 而就在二人即将跨到小珠峰通往山下的路口时,突的听到一声巨吼。 那声音如鸿蒙时的巨响,震颤着天地,同时也让方知有一阵的恍惚。 “梦貘?”张福生率先反应过来,他看着身旁神情恍惚的方知有,突的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 被打醒的方知有也反应过来,张福生说“接下来你指个大概方向就可以了,跟去太危险,你还是去大珠峰待着好。” 也只有在这时,才暗自后悔没学点本事的方知有无奈干着急道“也唯有如此了。”他将手中一串用红绳系着的铜钱递给福生,道“你把绳子尾端捏住,往前走,每十息停一次,铜钱正着旋转就是左,逆着旋转就是右,不动就是向前。” 这最简单的卜算,张福生也略知一二,握着方知有送的器物,就在福生准备告辞离开的时候,方知有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把短剑。 剑身纂刻有各色铭文,通体碧幽,似古早时期的礼器。 “你好歹有把利器傍身,注意安全。”方知有抛出那把剑的同时,二人目光交互,看着这位友人,福生笑了笑。 也唯有这时,这位恢复从前记忆的道士,才有了几分傻子的憨味。 拜别方知有,福生一手攥着铜钱,一手反握着短剑,疾步往山下冲去。 方知有目送他的背影,过了好久,这才一步步往山上走去。 越靠近山下,越多的道士汇集。 他们中清,灰二色道袍的道士混杂在一起,不断的有伤者从山下运上来,嘈杂一片中,福生听到了不少信息。 “那怪物靠近中门台了。” …… “不能再让他上小珠峰来,长思,你快去主峰找衡长老他们。” …… “又来一批伤员,是清字辈的师兄们的,快点,让开道来。” …… “大家不要惊慌,李长老,霍长老他们已经赶了过去。” …… 人群中,张福生匆匆瞥过那些或背着,或被几人架着,或躺在一张简易木板上的一重伤员,几乎都是被钝器砸伤。 很难想象,什么样的怪物,能在同时面对如此之多的道士的情况下,还能反伤这么多人。 也许只有速度拉开到了超越凡人的程度,才有这般可能。 “一盂道友,希望你能没事。”福生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忐忑,而在十息间,他身形停顿,手中铜钱朝前一放,那通体铜黄色泽,上面遍布细小墨绿花纹的铜钱正一动不动的停在半空。 神皇派位于江南东道这片大平原上,唯一一块,地势连绵的起伏不断的残断余脉上,虽只有寥寥两座山峰,但其周围夹杂有四五处矮山,呈众星拱月之势。 次峰小珠峰与偏峰处有一衔接的细长廊道,名为中门, 此处,两边皆是纷纷向下的密林,又因最合观赏,故此处修建有一观客平台,故又被称为中门台。 而眼下,站在这里的道士,不下三十人,其中光是灰衣便占了一半,剩下的各色衣衫都有,而位于正前方的一人,脸上是从鬓角一直连到下巴上的短须,方脸圆眼,手持一把方形长剑,赫然便是那先前密林里出现的霍长老。 霍长老身侧一共站有一十八人,皆是灰衣布袍,而其中大部分人年龄不超过四十,且各各身上气势雄壮,显然都是清字辈武职人员中的中坚力量。 另一边,一头浑身上下,被浓黑色雾气包裹着,身形有一丈高的怪物被一位山羊胡老头正死死摁压在地上。 那怪物脑袋凹进地面,脖子处被长剑贯穿,其中雷霆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怪物周身又被十数名灰衣道士用特制的红绳捆住,完全无法动弹分毫。 那山羊胡的李一灵手中剑如同嵌进巨石中,竟然无法再移动分毫。 这让脾气本就火爆的他更是难言脸上怒容,他弃剑从那怪物身上跳了下来,招呼那十多名弟子拉稳了。 但见其双目闭上,眉心处云雾翻涌,突的迸发出一道璀璨光芒,一条苍茫纹路顺着他的额头往两边蔓延,如同木刻。 而此时,周身气势浑然一边的他,反倒不如先前那般给人一种随时会爆炸的观感。 霍长老带着那十八人在周围护法,警惕随时可能出现的其他人。 而在李一灵开启灵窍之后,他手掌翻飞,几乎眨眼间一组法印结成,随即,便见其右手呈三山,左手摊开掌心对着三山悬于上方后,缓慢按下。 也几乎是同一时间,那怪物身上骨骼啪啪啪一阵脆响,其身子肉眼可见的似乎要被压扁。 一阵呜咽,那十数位给李一灵打下手的道士皆是目光中带有神往。此为神皇派密法中的覆三山,相传取自一位道家先祖移山镇妖的事例。 眼看着那怪物周身浓郁的黑气被压的消散开来,一丈大小的身材节节崩溃,慢慢露出里面的人形来。 也就是这时,李一灵等离得近的人,才能看清楚,那露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护送清字辈道士楚清河尸身回山,又被王正清掌教接走的那位不知名道士。正是一盂。 风中,那铜钱滴溜溜的旋转,似有人在一旁拨弄。 一路披荆斩棘,最终还是赶来的张福生一眼便从人群中把我给认了出来。 “且留他一命。”福生高呼出声。 持剑而立的霍长老回头看了福生一眼,在他身后,李一灵等一众神皇弟子皆是面色如霜,双眸中似乎含有莫大怒火,而也正是因为那剑即将劈下,福生才顾不得身份,他高呼出来。 李一灵没有理睬,仍是一剑劈下,而在地上,被无数红绳死死捆住动弹不得的我,则如同一只失去理智的野兽,眼眸漆黑,张牙舞爪的似要择人而噬。 眼瞅着李一灵完全不打算留手,张福生情急之下只能选择硬闯。 他双眸一瞬间发白,身边的事物仿若落在他的眼眸中皆化为静止一般,而随着一声长而有力的呼吸,福生身子化作一团光雾,几乎眨眼间便从百十米外赶到。 也正是此刻,那站立不动的霍长老突的出手,刚巧拦在了张福生前行的道路上。 福生眼睛盯着那同样开启灵窍的神皇派道藏长老霍一齐,后者只覆手站在原地,似一块顽石。 李一灵的剑已经斩下,而伴随着那一声低呜,仿若一切都在那一刻结束了。 福生并没有止步,他眉心处的七朵白莲隐约透着点点金光,璀璨摇曳着的花瓣,每一朵都随着福生的动作,而缓缓摇晃,好似真的成了活物。 眼神毒辣的霍一齐岂会认不出来,只不过,他身后的李一灵不打算停手,那么这位做师弟的,自当要为同门护法到最后一刻。 但见其手掌在空中划了个半圆,而后掌心处有金光闪过。 似这活了一甲子以上的老道人,福生断然不存在轻慢之态。其五指成勾,口中诵念有紫薇显君诀。 紫府道宗虽为二流道宗,但其祖上有传闻或是紫薇圣上临凡,飞升之际留下二十八字真言,若能参悟必得真意。 而这首真言显然也成了紫府道宗的不传之密,只是过了有好几百年,至今也无人能参悟的了其中道理。 福生手掌猛地挥了过去,想要率先一步击散霍一齐的攻势,也就在这几近是极限的攻击时差下,霍一齐身后那挥剑的李一灵突的出声道“小辈,安敢无礼。” 此刻已然无法收手的福生,在突破霍一齐的攻势下,目光重新看向那地上躺着生死不明的我时,眸子里的白光才一点点散去。 霍一齐并没有直接动手,而此刻他只是拍了拍手心的酥麻,自嘲的摇了摇头。身旁无数多的清字辈弟子纷纷露出惊骇的目光。 原是先前还在百十米开外的福生,眨眼间便已经突破他们来到了李一灵长老的面前,这不由得让这帮自觉同龄人中无出其右的天才们,大受震撼的。 挥了挥酸软的胳膊,李一灵朝地上那昏死过去的家伙踢了两脚,这山羊胡的老头才好奇打量着这位与自己师弟过过手的年轻道士,他语气中欣赏意味颇浓,道“身手不错,紫虚真人本事不咋滴,教出来的徒弟却是上乘的好苗子。” 福生并未理会他的话语,只是快步来到李一灵面前,他扶起地上的我,看见在我背脊处的那条深深剑痕,也猜想到是刚刚李一灵强行将我的背脊上的灵根给斩断。这样,便是在不杀我的前提下也让我无法再继续重复之前的暴行,可问题是斩断了灵根,日后恐怕我也只能是个废人了。 “一盂!”福生眼眸中流露出的心疼,即是为自己的姗姗来迟也是为这一路上护行的老友哀痛不已。 他在我身上各处都检查了一遍,脸色越发的古怪。 身旁,持剑而立的李一灵开口道“一路行来,你们竟然没一人发觉他是妖?” 福生并不打算纠结于此,只是询问道“一盂道友先前可与人有过缠斗?” 李一灵冷冷道“我的弟子发现他的踪迹时,身旁只有一位正字辈道士的残骸,之后便如你所见,他已经丧失了理智,沦为一头可怕的怪物。” 对于这位处处流露出敌意的神皇派长老,福生并未与他有任何的正面交谈,只是冷静道“事有蹊跷,我朋友并非大奸大恶之人,此番变故想来可是另有缘由。” 不待李一灵开口,十几步外的霍一齐先口道“此事我们必然会调查,但你朋友毕竟是涉及到我门派弟子的死因。” 福生也知事情轻重,一位正字辈的弟子陨落,这可不是小事情,先前紫府道宗一事牵车出来的便是一位正字辈道士下落不明,现在一盂道长疯癫之后,身旁又有一位正字辈道士的尸骸。 “还请贵派准许在下能一同协助调查。”福生恭敬的行了一礼。 而出人意料的是李一灵竟然同意了。这位神皇派有名的铁面判官,似乎对张福生观感甚好,他轻轻颔首,语气归复平静,道“可以。” 见这位点头,那么旁人自然也无话可说。 得到首肯的福生也开始正式打量起我的处境来。 躺在地上的我,口齿间流出混黑色的液体,面目扭曲到几乎难以辨认的程度。 望着昔日好友如今弄到如此田地,福生俯下身子,用尽可能和缓的语气,轻声说道“一盂,一盂,我是福生啊,你能听到我的话吗?” 面前那眼神混浊,浑不似人的家伙并未有任何的回应。 福生深深望着好友,突的将手在眉心一绕了个圆,而后从中牵扯出一条细如发丝的金线。 霍一齐看明白这小子要干嘛,准备出声提醒,但李一灵只是摇了摇头,他眼神冷冽道“让他自己去吧。” “可是,这样通魂,很难不伤及自身。”霍一齐的担忧不无道理,一般来说,这种通魂法子和民间的请神颇有几分相似。区别在于,民间请的是些孤魂野鬼,本身灵力甚至还不如一些个灵能高的巫师强。 而因为被附身从而导致失控的,占极少数,这一点是由于本源之火,也就是俗称的人身上的三朵阳火,起了决定性作用。 同样的,如果自身实力不够,贸然出动神魂去其他人身体里,一旦出现什么损伤,必然会导致一些不可逆的伤害。 “此番缘由,且让他自己去处理。”李一灵说完,静静立在一旁,霍一齐也不再阻拦。身旁一众弟子也只是不发一言,彼此却都默默注视着福生,想看看这位外来的道士,还有哪些手段。 在神识穿过灰雾,落在一片血红的深渊中,身下是无尽的火海,热浪席卷而来,差点将福生卷跑。 也是立于如此恐怖之下,福生靠着本体不断输送的灵力,开始在漫天大的识海里,寻找着一盂的灵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福生一边忍受着火海时不时打上来的浪花,一边竭力嘶吼着,试图在这片早已被蚕食的空间,寻到一丝有关我的踪迹。 在灰蒙蒙的世界里,孤身躺在地上的我,像是浪潮下的一叶孤舟。 也许,在下一次浪头打来时,这片孤岛也会随之被彻底摧毁。 “福生…”意识迷蒙间,我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念谁的名字了,人生已经如走马灯般,在我眼前一晃而过,遗憾伴随着苦痛,似乎即将要被一个浪头彻底击溃。 也正是在这时,焦急之下显得已经没了章法的福生,猛地转过头来,几乎是一瞬,那金光庇佑下的神魂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赶来。 “一盂!”化作一团光雾的他停在我的身上,一瞬间,呲呲啦啦仿若被无数泥浆包裹住的我,痛苦的哀嚎着。 “你忍一下!”福生刚一触碰到我,身子便如被雷击一般,整个身上的金光都消散了些。 他望向我身上那滩如烂泥般的乌黑液体,眼眸里白光一闪,他口诵经文,手上捏着个镇的手诀,而后轰在我的头顶。 整个世界随着这一下忽的暗了下来。 几乎也是同时间,一道道闷响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那仿若世界被击溃,崩塌声中,福生出掌的那只手几乎被腐蚀一空,但其仍是往前压着,随着他的出手,我身上的污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后褪去。 但同样的,我内里被腐蚀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皮囊,就连仅存的关于生的意念也十分微薄。 福生目光自始至终都是沉稳的,他在将我彻底拉出来之后,头也不回的,身子化作顿光远去。 随着我的生魂被他扯出来,那具肉体算是彻底化为一滩怪物的烂肉。 腐化的身躯变为黑色的泥块,那蠕动着的黑水成了火焰般的东西,此时,李一灵脸色骤然一变,他大喝道“所有人退后!”而率先将福生的身躯往后一拉。 几乎同时间,霍一齐出手,他右手持剑,左手画了个镇符,直往那泥肉怪物脑袋上打去。 嘭的一下,那滩肉泥炸开,似盛满火药而后爆裂的竹桶。 黑色的火光溅射的漫天都是。 而李一灵神色凝重,他望着那在最后关头,回归本体的福生,看着他手心死死攥着,料想也是将我的生魂拉扯出来,便不再多言,而是持剑一步越出,他朗声道“四方五斗之阵!” 身后,一众神皇弟子,皆是闻声而动。 那漫天黑炎,并未消散,甚至也不聚拢,而是那么飘飘呼呼的立在半空,里面火焰升腾,隐约成了一个人脸的模样,那是一张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辨的面庞。 李一灵眼神先是一愣,随即猛然出剑,那去势极凶,全然没了先前气定神闲的模样。 为什么,神皇派自上任掌教张玄真后,未按照传统转交给一字辈的弟子,反而给了位年岁不大的正字辈徒孙。 为什么,从始至终,皆是长,清二字的弟子为多,而正字辈及以上人丁稀薄。 这一切的一切,皆是缘由面前的这个男人。或者,此刻称呼其为怪物更为合适。 “师兄,小心!”与那李一灵前后站立,呈两面包夹之势的霍一齐出声提醒。 刚回过神来的福生,只见,面前那火焰行成的巨大人脸,突的化作飞灰消散,而就在此时,地面上无数细小的火光成了一颗颗黑色的尖刺,直插云霄。 而李一灵显然便在其中。 来人究竟是谁? 福生来不及多想,他刚要起身,却感觉身子虚浮,险些要跌倒。 而就在那一刻,面前火光顺着地面,已经蔓延到他面前来。 恶道 当那抹黑色似蜿蜒小溪奔来时,浓郁的墨色早已不再是伪装,那升腾的火上,虚幻着冒出来的烟雾扭曲着视觉,甚至能顺着心意燃烧进身体里。 福生不敢再看,他已经很虚弱了,此刻站在那里也很勉强。 “道友,且退出阵来。”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不待福生回话,便感到左肩被一只大手抓住,而随着一股大力从左肩处传来,整个身子如同被人拽起。 艰难控制着身形的福生,头晕目眩之际,望见了天空。 不知何时,那终日被云雾包裹的苍穹,如今已不见云雾,不见日光。 他看见天上群星闪耀在墨蓝色的阴影里,一颗颗明亮如宝石的璀璨星辰似被人拿烛火照耀着。 视线恍惚间来到了天穹的尽头,落在山头的一角上,那是一颗明晃晃的灿金星辰,像是太阳般耀眼,却只如一颗流萤般渺小。而其身旁,依次有六颗大小不一的璀璨光芒亮起。 “北斗” 福生落在阵外,突的感觉眼前一晃,亮白色的光充斥在他的眼前。 在狠狠闭眼复又睁开后,天上白云依旧,阳光也从云层缝隙里隐约透出,而这一切都与先前一般无二。 阵法竟然可以影响视觉? 福生在退到阵外才看清,原来只不过是方寸间,自己起身和落身之地在外界看来并无不同,可刚从两界往来的他,可最清楚其中的变化之大。 “上请天官解天厄,本命降除精邪乱。四圣五帝济世人,万邪诸恶自归正。弟子徐正英,奉请丹元廉贞星君。”一位衣冠楚楚的年轻道士朗声念诵道。他左手呈天纲诀,似以天地为笔,右手持剑负于身后。 “北极武曲星君。”一位年岁老矣的道士,虚发微张,他此刻双手按剑,而身子微弓,似猛兽假寐,待时而发。 “**巨门星君。”又一位道士念诵出口,随着他这一声,瘦削的身影突的有微风拂来,也是那一瞬间,福生觉着眼前似有一堵高山立于面前。 …… 这四方五斗阵,规模极大,且要命格相合。但就目前局势而言,摆出个粗略的阵型即可,只取其中困敌和杀敌的西斗与北斗,而大魁的位置由霍一齐顶替。阵法成型之前,戒律长老李一灵负责拖延,这几乎行云流水般的应对策略,不可为不妙啊。 随着最后一声“天关破军。”一位身形萧条的道士,朝前迈出了一步,而以他为中心,一道气浪似剑刃,直指向那阵中的黑色火堆。 直到这时,福生死死攥着的手才略微放松下来,他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纸来,颤巍巍的手勉强折着,同时嘴里念起了收魂咒。 再小心翼翼将我的生魂放入其中后,这才敢大口喘着气,他眼前一阵白晕在闪,这是先前神识外放,而后又在我的识海里被那股黑火灼烧后的症状。 我肉身已毁,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我都已经是个死人了,而张福生拼着自己也极有可能再变回一个傻子的份上也要从那滩危险至极的黑焰中把我救出来,如今,虽还剩下一丝残魄,但显然也几近溃散。 福生低下身子,显然再怎么自责也于事无补。 他不明白怎么短短数日,事情变演变成了这样。“一盂…”福生痛苦的攥紧拳头。 他身前似有一张大幕,将诺大一片区域笼罩其中。以福生来看,所有人都直直的站于原地,似风吹日晒的雕塑。但从灵视的角度,那张浑厚且透明如梦幻泡影的幕布后方,正迸发着激烈的斗争。 那是真正的仙术斗法。 僵持的局面下,守在外面的还有几人,看服饰打扮,应该只是长字辈的道士。 在他们的搀扶下,福生被挪到一个看似更安全些的位置,其中有那擅长医术的,先后检查了福生身体,而后有些犯难道“谁带了养魂丹?” 身边众人皆是摇头,有个年岁稍长的问了句“有引魂香,能用吗?” 那道士想了想,也只道“先拿来试试吧。”随即便看见那位留胡子的道士从怀里摸出几根不长但一闻便觉上品的香烛来。 接过了通体圆融,红黄相间的香烛,那道士一边引火,一边吩咐道“把他放躺下,长余,长终你们俩扣住他左右手的阴脉。”而后那点燃了的香烛被他放在福生的身侧,那位擅于医术的道士拿手轻轻引着燃起来的香烟,扇到福生的脸上,同时嘴里念着咒。 “天地同生,扫秽除愆;炼化九道,还形太真……”咒语声中,福生脸上的苍白渐渐被正常的黄色取代,嘴唇上的紫色肉眼可见的消退,而心律也比之前要平缓不少。 见法子有效,其余人也不免心情一舒。 除了这边救人的,还有在一旁时刻注意阵内情况的道士。 虽然这些大多是道术不够,但作为能跟随长老来此的,必然不是庸人。其中不乏有灵感极其敏锐的,在观察到内里争斗逐渐焦躁,显然已经死斗上了,想必很快便能见分晓。 不远处的山头上,一颗炮竹升空,蓝色的烟雾瞬间弥漫,在天空上呈现一个小圆。 看见的人心中顿时一松,援军来了。 … 南坡人群已经被撤走。 望着空荡荡的山道,原先还人满为患,无数贩夫走卒奔相互告,如今只剩下灰蒙蒙的雾气。 “乾坤挪移之法,啧啧,相比较而言,我们奇门遁甲终究还是小家子气了。”站在树荫下面色苍白,给人一种病怏怏不好观感的男人望向身后那从一地神皇派弟子中走来的一身玄衣的男人,语气中倒有几分真挚。 他们接到消息提前躲藏于此,在借助秘法隐去气息,为的就是这一刻。 迎面走来的男人,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他身后,两团黑影从地上一跃而起,随即落入他腰间挂着的葫芦中。 对于同伴的话,这位性格有些阴沉,不善与人言的男人,只是点了点头。 二人所在之处树荫遮蔽,让人看不真切,而看到两人装般也与一般道士不同。 其服饰更像是江湖中人,而那阴郁者,手背上赫然用烙铁烙上了一个肆字。 “忙完了这边,接下来干什么,老大有说吗?” “杀正官。”只是简短的三个字。 面无表情的说完之后,那位便不再多言,只是望了眼山顶的方向,而后,一步一步的往路的尽头走去。 看着同伴走远,那病怏怏的男人才轻吐了口气,他脸色越发的惨白,也许是和阴物打了太多交道,这位似人似鬼的家伙两个眼珠急溜溜的打转,而后,嘴角突的勾起,露出一个骇人的笑。 “正官…”这位神色有些不太正常的男人突然双手使劲搓着脸颊,而他手背上一个个深可见骨的刀痕狰狞而又恐怖的露了出来,那是一个叁字。 作为玄门中赫赫有名的恶道,偏官一系曾几度被赶尽杀绝,至这一代,只剩下他们几位,不过也赶巧,死的只剩下七人。 山穷水尽之际,几人内部又矛盾不断,每个人都有成为偏官的机会,只要成为真正的偏官,那便拥有足以颠覆天下的力量。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头戴白布的人找上门来。他也是玄门中的人,但属于哪一派系没人知晓,除了完整的偏官诀外,他还带来了另一个消息,那便是,恶道想要翻身,唯有杀死相生相克的善。 并且,谁杀都可以! … 院子里,躺在简易床板上的王正清,只能勉强挪动一下脑袋,当然,代价是会带来剧烈的疼痛。 而坐在身旁,一直耐心听完的白发老人笑着摆了摆手,他说“此事也是我门下管制不严,自当由我派出手。王掌教,还请多担待身子吧。明理,咱们也动身。”这位花白头发的老人身形极为魁梧。 他起身的同时,王正清感觉眼前像是有座山在移动。 这让他这位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也不由得感叹一句,果然不愧为辽东来的汉子,可真是壮啊。 被喊做明理的是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当然只是看着年轻,实际年龄恐怕不比那位满头华发的老人要小。 显然平日里便是一位极其注重保养和养生的儒雅文士。 王正清朝那位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而原名宋明理的男人笑着行了一礼,随即二人与身后一众道徒一齐出门。 门外清净了没多久,就有传来吵闹声,而后,方知有不顾众多道士阻拦,硬是闯了进来。 王正清看见是他,便出声屏退了左右,待到方知有迈步上前,他问道“道友何事?” 方知有见王正清也落得这般地步,心里一番唏嘘,当然更多的是焦躁,他忙不迭道“出事了,北面离这大约二三十里远,那里必然发生了些大事,还请王掌教速速派人前去。” 王正清自然是知道面前这人卜算水平,他开口道“那里已经由我派李长老和霍长老前去,想必应该也无其他大事,道友大可放心。” 当然,这番话,终究也只是客套,眼下敌人已经一步步落入圈套,要是这时候擅自调动使得原本不应该有的地方产生漏洞,那才是不能承受的损失。 方知有虽然知道要以大局为重,但卦象上噩耗连连,他这位没办法出力的方士,也只能厚着脸皮来求这位神皇派掌教出面。 可眼下,王正清虽没有直接推诿,但言语中流露出的态度已然十分明确。 早已想好应对的方知有道“我能帮你们找到藏在内部的奸细,但恳请王掌教即刻让增援赶赴那里。” 他的话,落在寂静无声的大厅里,却没有激起轩然大波,反而让所有人都更加沉默。 思考了约莫有小半柱香的时间,方知有额头上开始出现了一滴滴细小汗珠,但他依旧是死死盯着王正清的脸,希望能从上面看到有那么一丝丝的希望。 终于,王正清开口道“让戒备玉守宫的司正南协同大小珠峰中转事物的独孤正傲一齐前往协助李长老他们。”说完这句话,王正清又补充道“通知附近所有暂无紧要任务的武职,全力配合。” 说完这些,王正清看向方知有,而后者脸上终于是松了口气,他点点头道“在下这就准备仪式。” 天珠 烟云撩拨着青荷,朵朵粉嫩的荷苞似稚子懵童,那垂下的青叶荡漾进水波里,根系深埋在河床下。 一整片的莲花池塘里,一站一卧两位灰黑色的身影。 眉宇间满是落寞的福生,低眉瞧着那荷叶上蜷缩起身子的一盂,周身无数荷叶轻摇身姿,但青濛濛的天,墨幽幽的水,仿若天地都满怀寂寥。 这是福生的识海,一座莲花池塘,一片人间静土。 一直以来,他都在旁默默观察着他们,像是一尊雕像,一个无法开口的人。 对于方知有的贪,怀明玉的执,楚清河的痴他都一一从那个傻子的眼中看到。而唯有一盂在的时候,体现在他身上的只剩下仿徨。 福生轻轻蹲下身子,抄起池塘里的清水,给一盂清洗脸上的污垢。 一盂的这缕残魂轻轻吸纳着水气,一滴滴水珠落在他的脸颊,落进他的肌肤。 只是如此,福生却也知晓他不可能再醒来了。 没了肉身,残魂再无去处,失了本源火,莫说天地阴阳二气,便是这世间凛冽的罡风也能吹散这魂魄,让他再无投胎转世的可能。 哀叹之余,福生望了眼荷叶上躺着始终无法睁眼的可怜人,心说“你我兄弟二人自那夜凉亭小榭后如竟再无缘相见,此番便是寻仙求药也必为你讨来一个生字。” 说着,那天地间刮起了喋喋清风,莲叶圈圈绕绕,终究还是归于平静。 再看湖心处,唯有一侧卧的黑影,如未开的莲藕,孤零零的隐没水里。 中门台上,屹立在四周的道士们依旧站着不动,已经过去一柱香的时间,纵使外人看不出有什么端倪,在场不乏有那灵感通达的妙人,借着灵性窥探内里局势。 在他的视野里,浓墨似的天盖遮蔽住了一切,如一张大碗,以道士们站着的边界为端,直直的将内里的一切都尽装其下。 阵法一途中,有示神请命一说。 但位格越高,请命的代价也就越大。这就好比凡间庶子去上告天恩,不但行文措辞要考究,便是经过谁人之手,最终能传到哪,能不能给个回话这都得看自己这命数够不够。 所以,一般而言,示神请命往往都是选本家飞升的,或是一直供奉的尊上。 请命还有一点不好之处就在于繁文缛节,规矩甚多。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急事,也顾不得得罪个一二。故而,这才有了礼阵之术。 便是采用更为快捷,但相对应也有效的阵法来请命,而这也大大加强了请命的成功率。如此,自然也是提前和上面沟通好了的。 所以,这场阵法一出,局势应当是以一种压倒性的优势快速结束,可让人没想到的是,那莫名从我体内崩裂出的黑火竟然顽强抵抗到了现在,以至于就连修为高深莫测的李一灵也不得不让手下正字辈的弟子们摆阵应对。 那黑火到底是什么来历? 迷蒙间,福生感觉到鼻尖似有萦萦绕绕的丝线,顺着鼻腔从眼角经过,直冲进额头钻如脑中,似一根鱼线,不断的牵拉着他的神经,让他一点点慢慢清醒了起来。 也就在他适应着动了动眼皮,旁边有人叫道“他醒了。” 深吸了口气,在甩掉脑子里那股还有些沉闷不够清醒的感觉前,福生睁开了眼睛,第一时间便看向了那处还未停止的法阵上,随即皱眉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旁边有那先前见过福生出手的道士,也知道他比在座的各位都有本事,于是也不拖沓道“快一柱香的功夫。” 已经一柱香了? 福生略感吃惊,他自然是清楚这样一座大阵的威力,且不论里面至少有十多位修为不低于四五品散仙的正字辈弟子,光是两名神皇派的长老,这便足以掀翻整个二流大宗门了。 而那团从我体内迸发出的黑火,或许便是这次神皇派危机的真正所在。 在环视一圈之后,福生眼尖,瞧见天枢,玉衡皆出现气滞,而大魁位虽有霍一齐这位道藏长老顶上,但缺了二宫一时间调度不及才是硬伤。阵法里,李一灵其实是最为尴尬的,先手留敌,导致自己不能第一时间撤出阵去,北斗杀势未能尽显。二则西四宫命格相合的太少,属于强凑的队伍,帮助霍一齐维持阵法已是不易,困敌已是极限。 而那边,黑火已经隐没了踪迹,渐渐只剩下一个虚幻的人影,而那影子还在和各各星宿抗衡着,显然他也到了强弩之末。 在快速而又冷静的停下来思索的这段时间里,福生脑子飞速转着,他想着一个个方案,有填补漏缺,但显然两个星宿的位置哪怕他可以强行顶一下天枢,但玉衡不齐还是支持不了多久。 在阵法之外设立一个新的阵法? 眼下有什么能快速准备的。八门金锁?可这时候,哪来那么多镇物给他用。 请神。六丁六甲神将?这星君都奈何不得,难不成请真君。 这个大胆的念头从福生脑子里一晃而过,就连他也觉得太扯了。请神已经有种引火烧身的风险,除非你不想活了,否则真君还未请来,自己极有可能被一道天雷顺着脑门从头劈到尾,连渣都不带剩的。 眼下,大阵有随时崩溃的可能,而焦急中,福生也想到了他目前能做出的最佳决策。 只见其从怀中摸出方知有送的那柄青铜古剑,剑身上纂刻有古早时期的文字,似花纹也似祷告的颂词,这柄应该是礼器的东西,似乎天生带有一种独特的灵性,也正如此,才让福生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将礼剑反握,而后右手手掌握在刀尖处,他慢慢用力。 “待会儿我会用这柄剑将那团黑火封印住,剑和我融为一体,所以,只要剑不崩,我不死,便能一直困住那团黑火。”福生一字一句的把这个大胆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而他周围,安静异常,显然其他人都在思考,当然也有一些是表示惊骇。 “你需要我们做什么。”有人开口了。 福生手中的鲜血浸透了剑身,那上面的花纹开始充盈,剑刃也因为许久没染血而感到些许兴奋。 望着手中似乎有灵性的短剑,福生眼眸中的白光缓缓浮现,他额头上的七朵金莲中一道若隐若现的剑纹缓缓浮现。 “我需要掌控他出现的位置。”福生面无表情的说着,随着他的手抹遍剑身,那原本通体晶莹的短剑如同渡了一层金漆,其上闪耀着璀璨光华。 一位胡子被梳理的极为讲究的道士走到前来,他目光有些艳羡的看了眼福生手里的宝剑,开口道“贫道有隔空传话的本领,可以代劳。” 福生对着那道士点点头,说“有劳了。” 随即那道士用手在胸前划了划,而后一张黄符贴自家脑门上,随即双目翻白,显然已经进入状态。 福生感觉到里面的气有了变化,当即说道“往东挪十丈,尽量拖住不让他出这个范围。” 随即便感觉到阵法中的气确确实实往东偏移了大约十丈左右的距离,也是这个时候,福生手指在剑尖轻弹了一下,铛的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福生剑尖对准了那阵中,只见他开口道“两息之后,开阵!” 周围道士闻言皆是一震,而那传话的道士犹豫了一下,也还是轻声重复了一遍。 随着话音落下,福生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剑尖的一点上,集中在了那正前方,等待着那一刻的出现。 时间似乎都慢了下来,周遭的一切都缓慢的好似静止住了,唯有眼前的剑尖,那上面闪着关于灵性的光,似乎是这片静止天地中唯一不受影响的因素。 而也就在他轻微的呼吸,复又吐气之后,周遭的一切又恢复了正常,而就在下一刻,福生猛地出剑。 他双手握剑,以一种刺的方式,凶猛递出,身子前倾的那一刻,他的面前似乎有涟漪在波动。 而伴随着如同镜片般,支离破碎的空中突的出现有一张虚幻而狰狞的人脸。 那是由纯黑的火焰勾勒出的名为人脸的轮廓,而在他的身侧,无数多似漫天星辰的青黛星空化作点点云雾悄然散去。 也就在那人脸看到他的那一刻,福生的剑已经抵在他的脸上,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触感。似乎自己握着的是一摊软泥,而同样松软的那滩黑色的火则像是一盘散沙一样,被短剑轻易的刺过,而就在恍惚间,那黑火离着他越来越近,甚至就在福生以为对方已经要打定主意扑在自身身上,那金光咒还未念出口的空挡,黑火嘭的一下消散了。 周围十数多的道士猛地开始粗喘着气,那些如同雕像站了足足一柱香时间的道士们个个都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就连霍一齐和李一灵也是如此。 而当福生握剑刺向那突然出现继而又如一团烟尘般四散的黑火时,其余人已经将他团团围住,有手捏镇诀的,打算在福生失控的时候率先出手制止住他。 但这一切随着福生刺剑而出的动作都消失的一干二净,仿佛从来便不曾出现过一样。 在里面受尽屈辱的李一灵,狠狠地朝地上啐了口吐沫,他拍了拍焦黑的衣服,那一席华贵的黄紫道袍,眼下已经被烧的破烂不堪,再加上他满头散发,浑身是汗的模样,这让身为戒律长老的李一灵几乎是要把牙齿都给咬碎了。顾不得理头发李一灵率先踉跄着走来,在斗法中,受了些不大不小的伤,但更为主要的是灵力已经耗尽,眼下唯有靠着意志力才勉强支撑起来。 李一灵在走到那呆滞原地的福生面前时,眉头皱了起来。 霍一齐在弟子的搀扶下,也走了过来,他问“怎么了?” “这小子在用神念和它斗法。”李一灵说,而后看了看身后众多精疲力竭的正字辈弟子,他又望了眼山顶方向,问道“还没人来嘛?” 有弟子回了句“刚山上回了消息,应该最多不到小半柱香就有援军赶来。” 说话间,几位道士身影已然出现在了山道尽头。 那领头的两人身着青衣黛袍,其中一位腰佩冠玉带,而另一人则持一杆笔。 二人见着李一灵和霍一齐便连忙行礼道“拜见李师叔,霍师叔。” 霍一齐点点头,他望向领头的道士,问道“正南?你怎么也来了?” 那腰配冠玉带的司正南开口道“是掌教师兄差我前来辅助二位的。”说着,从腰上将一道道崭新符箓递交给霍一齐。 李一灵没多扫他们一眼,只是吩咐着“先给大家分发一些凝气丸,你和正傲带人围住这小子,用…守身的阵法。”说着,李一灵又补充了句。 司正南点点头,随同他一起的那位持玉杆毛笔的男子则率先吩咐着身后的那些弟子们。 从怀里摸了摸,司正南将一个通体清幽的小瓶子递给了李一灵,后者只是接过,而后开了瓶塞,一股脑的仰头灌下。 对此,其余道士也相顾无言,此番确实是窝囊了点,而眼下这些正字辈的也大都清楚了,那黑焰的身份。 一位与司正南相交甚好的提醒道“是混元阴火,你且要小心些。” 闻听此言的司正南一愣,他下意识的摸向腰间宝剑,而身旁的独孤正傲则率先让几位长字辈的弟子往后退去,而他本人更是如临大敌。 在看到福生仍是不为所动,甚至脸上的表情还维持着刺剑之后,黑火扑上来的那一刻错愕。 关于混元阴火,最早要追溯到神皇派立教之初,那时天下还处于一位妖王的阴影之中。 自那鸿蒙初分的妖王被彻底降伏,散落世间的十件混沌邪物,可依附在上面的邪性难以根除,于是只能用做镇物封存在各地,且由各个不同教派的道宗保管。而保留有混元天珠的则是刚兴起不久名声远未大噪的神皇派了。 期间,神皇派找了各种办法,但除了短暂压制之外并不能彻底排除隐患,而在机缘巧合之下,一位神皇派的道士意外发现,龙气能有效中和混元天珠的邪性。 于是,那时节神皇派弟子游历各处捕捉那些天生地长的蛟龙。随着混元天珠的邪性逐渐剥离,神皇派意外的发现,混元天珠蕴藏其身的一个秘密。 正是这个发现,让神皇派渐渐的以一种无可阻挡的趋势,碾压了其他道宗,最终在诸王逐鹿中被启国君主选中,后一举拿下整座中原,而神皇派也水涨船高成了天下大一统之后的国教。 说回到了这混元阴火,听名字也需晓得那和混元天珠是密切相关的。 自龙气被证实能中和掉混沌邪物上的邪性时,也暗中打响了神龙一系和道士们的纷争,这场隐秘的争斗最终在天庭和王朝的介入下和解了。 可有关混沌邪物的秘密已经挖掘到了最后关头,眼下,神皇派在各方面禁制下,又发掘到了另一种比龙气更有效的东西,那便是气运。 这里的气运,可不是指一个人微小的命运,而是一个家族,一个国家,一个王朝,数以万计人身上散发而凝聚成的运势。 某种程度上来说,即是阴阳,也是道的一种。 而这种气运本来是无法被捕捉和利用的,可怕的是,当一个诺大的家族因为意外而泯灭之时,汇聚其上的巨大气运柱会轰然崩塌,而那些若烟尘,似云雾的运势以百川东流的姿势向着最近的气运柱流淌去,而残余下来的一些则会自主散发到一些运势强的人身上,其余的,尚组不起具象的气势,但仍具规模的散气,则极易受到外力的裹挟,而也是因此,那股残余的气运可以被混元天珠吸纳,同时,从那颗宝珠上,会分别溢出两滴晶莹似火焰的液体。 一滴晶莹浊白,似白霜牛乳,其上有层层热气,旁人靠近一分便不自觉的皮肤骨血渐渐融化,可分明自己并不觉得有何异常。 一滴浑厚漆黑,像浓墨黑烟,其身有云雾遮掩,旁人离着甚远便觉得燥热无比,心似火烧,而离着近了,更是神魂颠倒,双目犹如痴儿。 这两粒本是混元天珠的阴阳二气,白色的为阳火,阻断五感,能化骨融血,亦能重塑肉身。 黑色的为阴火,灼神灭智,能除人神魄,亦能淬炼精神。 随着这两滴火苗的诞生,神皇派付出了几十条人命的代价,同时也让其中不少道士获得了巨大的收益。 或许人心总归是贪婪的,最终在仙途上的渴望,让神皇派成了推动启国发起对周边小国进行一次彻底清扫的重要推手,而借此,也获得了大量的亡国气运。 可惜,这些终究也是引来了祸端。 司正南收回了心思,他再次将目光放在了那僵直的福生身上,身旁的独孤正傲眼中满是愤恨的情绪。 叹息了一声,司正南将一块玉笏摸了出来,那洁白美玉上雕刻有繁文字符。 司正南整了整衣冠,他双手持笏,面色严肃道“请起五功德,奉召传君令。一令火德归元中,守住心猿意。”随着他一声诵念,周遭起了一阵清风。 李一灵始终沉着一张脸注视着场中,他目光深邃,眼眶里布满阴郁。他额头上烧出来的乌黑犹是传来阵阵疼痛,似乎在提醒他,若干年前的那场事故一样。 这位年岁花甲的老人,身形萧索,仿若一颗老迈的劲松。 善恶 苍劲的风裹挟着衰败的晦暗,如同一颗枯寂的心,在这一刻,一齐涌进这片小小世界中。 对此,等待许久的福生只是慢慢睁开了眼。 火种不复先前的躁动,比起福生来,倒是显得更为沉寂,或许它在燃尽了数多人生命的同时,也即将燃尽自己的。 深吸了口气复又缓缓吐出,碧幽幽的冷光从四面八方渗出,不时还能听到一声声青铜颤鸣,这件礼器,寂寞了太多岁月,如今偶有人访问,便不自觉的想要诉说起发生在它身上的那些事故。 “你自愿与我进来这里,若是有话要说,便趁早。”福生说着,目光从始至终也没从那颗火种上挪开哪怕一分一毫。 很难想象,一团火飘在你的面前并开口说话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那黑色的火种沉吟了片刻,而后用一种并不熟练的发声方式,他道“你们给过我名字,叫混元阴火。” 那声音似烧柴的发出的噼里啪啦般的碎响,可让人奇怪的是竟然能模拟出人发音时的那种奇怪韵律。 当然,这般天生地长的灵物有灵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既然如此,这东西不去想着如何安生,反而做起这般为恶的勾当,属实是有些天理难容。 福生便开口问道“你既已有了灵智,为何又要做此间事?” 那混元阴火又道“不是我要做,是旁人要我做。” 福生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但随即那阴火解释道“我不能单独存在,需要身体。” “你与神皇派有何瓜葛?如今为何要害我兄弟?”福生调整着神意。周围的寒光一凛,一道明晃晃的光在那黑火身前迸发开来,此刻似神明般的福生手指轻扣一个剑诀,而这方寸天地间杀意已然攀至顶点。 只消他轻轻一动指头,不到片刻,便有无数把锋利的剑刃将要此方世界崩碎,福生会受重创而被牵引至此的阴火则可能会死。 那混元阴火忙道“不要杀我,你的朋友没有死。” “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福生怒从心起,只眨眼,便看见他出现在那黑火面前,手指虚按,做那出剑的动作。 也随着他这一手,混元阴火被一分为二,同时间,凛冽的风将两团羸羸弱火牢牢钉在原地,其身上的火苗顿时弱了不少,世界摇晃。 “他没有死”混元阴火复又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原本,我被困于一颗天珠之内,是神皇派的道士将我强行分离,这才有了自主意识。而早先被人盗走后我一直被胁迫附身于一位邪修体内,后来重回神皇派不料那邪修被发现,这时你朋友来将他击杀我只得附于他身,但他体内着实古怪,我被激起邪性,后来又出现一条蛟龙抢走了他的生魂。你朋友他不是人,没有肉身也能活。” 随着那混元阴火略带疯狂和混乱的描述,福生渐渐熄灭了心中怒意,他开始安静的思考。 方知有来找他一是因为大鲤突然遁走,二则是他算到一盂有难。而大鲤向来待在一盂身边,彼此间肯定是建立了很深的联系。 至于大鲤能不能拖拽出一盂的生魂,这一点只有在找到大鲤后才能知晓。而一盂身体里的那点残魂却是货真价实的,混元阴火没理由不烧干净。 抓着这点漏洞,福生出口问道“那一盂体内被你烧掉只剩部分的残魂是什么?” 关于人名,混元阴火自然是分不太清,而他之所以能把握住和福生谈判的资格,则要归功于他能看见更本质的东西,也就是情感。 “那是三个灵魂,一个神,一个妖,一个魔,融在一起,很难消融。” 这句话的信息量就非常的大了,福生问道“什么意思?”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突的发现自己周身上聚集起的能量越发的强大,似乎外界在源源不断给他灌输力量。而眼前的黑火在风云变幻中开始像大海里的一叶小舟变得摇摇欲坠。 福生还来不及控制,便感觉那力量不受控制的自发去排除那阴火。 “救我!”混元阴火开口呼救,福生还来不及动作,一道威吓声响起,黑色的火苗噗的一下彻底熄灭。 四周的空间不断涨大,而福生身上聚集的力量还在蓬勃中爆发,很快,他感觉到额上的灵窍开始急剧收束,仿若风卷残云般吸纳着周围的无数气流。 “道友!”随着上空一道声响,福生这才从惊骇中恢复思考。 想必是外面为我助阵,只可惜他们没算到我并非是和这晦物死斗,奈何没听完它说什么。 犹自懊恼的福生整理了下心神,他收纳起心意,随着他一吸一呼间,周遭镜像的空间突的变淡,而意识飞速的回到阳间,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道友可还好!”司正南率先开口道,福生眉眼睁开之际,这位便攥紧了手中符箓,想着若是福生身上流露出一丝邪性,便毫不犹豫的给他贴一张镇符。 稍微有些恍惚的福生,只是短暂顿了下,他道“混元阴火已灭,各位尽可安心。” 他的话确实鼓舞了周围不少人,李一灵走了上来,匆忙间只恢复了三四成灵力的他上来先手一步就要扣住福生的手腕。 而他这个动作,落在福生眼中却是极慢,而理所当然被福生轻声绕开。 李一灵眼神毒辣,看出这小子境界恐怕又攀升了一步,当即开口道“先让我检查一下。” 福生只眼神和他对视,而后伸出手去,李一灵当即出手摁住,在用神识扫过,对方体内并无异常之后,这才松手。 一旁的霍一齐在看见福生和李一灵的交手,眉头轻轻皱起,但他未多说什么,只是目送福生告退的身影。 南坡上,一队神皇派弟子刚赶到,便看见一地的尸体。 这里离着小柱峰仅隔着五里远,标志物则是一颗挂在崖壁上的巨大古树,所以又被称做转五里古松崖。 “来晚了一步。”一位青衣弟子颓然的往后退了退,身旁有那眼眶泛红的青年道士死死咬住嘴唇,他语气中满是不甘的愤恨“这帮畜牲,我要替长志他们报仇!” 也是说话的功夫,身旁的古树下突的跳上来一个黑衣男子。 他腰间系着的葫芦口是开着的,而就在众人刚把目光转向那面色古朴的男人时,突然两道阴风吹过。 一个两个道士纷纷落地,他们的尸体似被野兽扑倒,身上被撕扯出一道深而重的大口子。 而就在众人慌乱之际,那一直没怎么开口的男人,突的念出了一个字。 “惊!”而就在他念出这个字的同时,那两团阴物好似猛然间涨大的水幕,化作一张大网,将所有人笼罩其中,而后这大网回缩,刷刷两声,化作虚影回到了男人葫芦里。 “玄门的人在哪?”男人站在一位道士的身后。 他的手掌捏在那道士的脖子上,三根手指已经深深嵌进道士的皮肉下,仿佛下一刻就要直接捏碎他的骨头。 而那被掐住后脖的道士,浑身颤抖着,他眼睛一直往后翻,脸色涨的通红,手里拿着的剑还未来的及出鞘,他用吐字不清的嘴说道“雷法…” 还未等他念完,男人咔的一声,手将其脖颈捏断。 道士啪的倒在地上,嘴巴里还不停的冒出血泡,可气息已然十分微弱。 又是什么也没问出来。 男人有些伤脑筋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随即,他将身子隐没在了林中的阴影里,如同一个幽灵。 … 落地如疾风的辽东汉子大步流星般走在山道上。 过往道士纷纷侧目望向这个身材魁梧的不像话的老人,当然,也只是略做感慨。 天下奇人异事数不胜数,况且是在这道家首善的神皇派内。而跟在那白发老人身后的中年儒士则要气态潇洒的多。 “西南九十五”本名宋明理的儒生右手上一直端着块巴掌大小的罗盘,上面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一圈圈文字,光是看一眼都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随着他出声,那满头白发的壮硕老人调整了下行进方向。 这位老人从先前能出现在神皇派掌教身侧,而其身份又是作为玄门中出席的贵客,身份不可为不尊贵。当然,更鲜为人知的则是他还是玄门中为数不多能真正修成的十神之一,其名曰正官。 山道一转眼便到了尽头,而在那转角处,有两条下山的路。 白发老人略微停住了身子,他身后的宋明理也止住,并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 老人苍劲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四周,他道“你们且去帮助神皇派的人,这剩下一段路不用你们跟着。” 随着他这一声,身后跟着的一众徒孙纷纷领命四散。 宋明理扫了眼左边的山道,他说“咱们一人一路?” 老人摇了摇头,他迈步往左边,语气满是傲慢道“你猜,他们的目标是你还是我?” 对于老人的这句讥讽,宋明理不著一字,他跟在老人身后,貌似爷孙俩的二人缓步迈入前方的密林中。 步行不远,路两旁的艾草戚戚,似被风霜雨打过的,蔫巴成一排。 宋明理一眼扫过,他默不作声的拨了拨手中罗盘,而其上不停的打旋,似乎受到了强烈的干扰。 老人笑道“都到地方了,还摆弄他做甚。” 宋明理收回手中罗盘,他环视一圈,脸上没什么太大表情的说“天枢直日。” 老人四下望了望,而后抬头笑骂了句“什么狗屁护山大阵,苍蝇蚊子都防不住。” 对于老人的骂声,宋明理置之不理,他从怀里摸出几枚铜板,依次在周围几个点弹出去,口中念道“乙奇同九地、芮星临休门。” 说着手指向上一划,一道黄符从袖口飞出,而后突的看见那铜板飞出的位置杀出一个个孩童大小的小兵。 那小兵衣冠工整,手上用的身上披的无不是金银之器,其中灵光宝气乍现。 宋明理黄符飞出,一道火焰凶兽腾空跃起,直扑向小兵们。 老人出声打断道“且慢。” 宋明理闻言,操纵着火兽收手,只是余威仍是将前排那些个小兵扫的往后一个踉跄。 望着这些弱不禁风的小小士卒,宋明理似乎也有些犹豫,他问“怎么了?” 眼下,四周不断涌出的披甲小兵,纷纷围拢过来,老人眼神毒辣道“这些是货真价实的小孩。” 宋明理皱了皱眉头,他开启神识,洁白的光透过那薄雾般的盔甲,直看到孩童头顶上那不曾愈合的灵窍处这才恍然,继而宋明理的脸上露出一丝愤恨,他低骂道“这帮畜牲,竟然拿孩子来…” 他话还未说完,突然那群孩童各各面目狰狞,头上一道绿光闪过,只见这群孩子兵头顶上的那道灵光刷的一下聚拢起来,似有一张大手在捞取,而就在同时,老人悍然出手,一道人影闪过,而那人正巧挡在了老人的面前。 那是一个模样俊俏的年轻姑娘。 老人一掌击打在前方,而那出现的俏丽女子身子被这一掌击的后退好一段距离,这才止住。 “来的正好!”老人似乎早有预料般, 而那与他对掌的女子只是甩了甩有些发麻的右手,她抬眼扫过急射而来的符箓,脚下要走,身子却滞留在了原地。 不远处的宋明理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女子身后,那儒生模样的男人一手虚点在女子的腿上,而后似乎真的有如老树生根,女子双腿完全木住无法动弹丝毫。 而也就在这时,老人的符箓已至。 那些明明看上去就是一张张黄纸的东西,在临近之后赫然变成了一把把锋锐的刀子,每一刀的刀尖都漆黑无比,上面肯定蘸满了致命毒液。 一出手就是绝杀。 女子眼神里有一瞬间的惊愕,但下一秒,那表情呆滞,随即整个人似乎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纸,而后,刀剑割破纸人。 哪怕是这么近的距离,宋明理也未能把握住女子在何时替换了自己。 不远处,女子的身影突的浮现,而就在这时,老人的脸也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奇门遁甲里,不乏有纸人替身和隔空取物这等神妙的法术。 而能否快速且频繁的施展则要看施术双方的功力和熟练程度。 “你去解救那些孩子,我来对付她。” 老人的话传到了宋明理的耳中,而望着两人时而出现在树上,时而挪移到了路边。宋明理知道自己的术法一途肯定是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只能往孩子那边快步跑去。 也是这时,那群孩子呆立原地,像极了一群没人操控而只得站着不动的木偶。 宋明理望了眼孩子们头顶上那聚拢的灵雾,其中庞大的灵力正在酝酿,显然是有人要抽这些孩子们的灵性去制作一个怪物出来。 灵性被抽干的危害是什么,宋明理再清楚不过,那是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是彻底变成一个没有灵智的痴愣傻子的可怕后果。 当然,在宋明理前行的路上,一人也挡在了他的面前,那是一具晦气十足的铜甲巨人。 其身上散发着剧烈的寒意,使之附近的花草树木都为之戚戚然。 宋明理脸色有些恍然,先前那些草木蔫巴,看样子就是这家伙干的。 只是… 宋明理手腕一抖,一柄袖珍短剑被他握在手心,同时,一根红线缠绕其上,随着一阵口诀,他将手一放一提,那红绳似有灵性,扯着那短剑在空中纷飞旋转,最终竟然定在半空。 “去!”宋明理一声念出,而后短剑刷的一下飞刺向那铜甲巨人。 嘭的一声,短剑从铜甲上弹开,那巨人身子晃了晃,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一下受挫的宋明理也来了脾气,他手从怀里取出个不大的盒子,随着他扭动几下,那盒子咔咔咔各个位置转动又都探出一个个小棍,不一会儿便在宋明理手上拼成了个拿剑带盾的半米高小人。 这小木头人身材矮小,但极其精密,看起来和工艺品一样,但你可别小巧了这家伙。 相传,鲁班书里的机关术,便是取材自玄门中的取木成兵,这其中的奥妙颇深。 宋明理朝那木头小人上吹了一口气,随即,一拍脑袋,那木头人咔吧一下,整个身子突的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铜甲巨人也动了。 宋明理对那屁大点的小人似乎抱有绝对的自信,只见其绕过那铜甲换了个方向,突然,地下一阵骚动,就在宋明理的脚下,一个个深坑炸出泥土无数,十多个面色铁青的尸体飞掠而上,一看,竟然是神皇派道士服饰。 宋明理眼神微微眯起,而就在那些僵尸身后,一个面色隐没在黑暗中的瘦小男人轻轻咳嗽了几声。 也正是这时,那些飞僵一齐跃起,直扑向那长衫儒士。 比斗的另一边,老人和女子已经来到了一处光秃秃的石板路上。 随着他们的比斗,沿途不少神皇派弟子也纷纷赶来帮忙,可这些并没有成为阻挡女子的力量,相反,正是因为有了他们,老人在出手中不得不考虑留手以免误伤到其他人。 对于这种憋屈,女子似乎很是有些乐享其成。 她在一次躲闪的间隙,笑道“怎么,不舍得下死手?这些不都是外人吗?还是说,在你眼里,我的命还不值得这些外人重要?” 老人拳势如山洪,倾泄间草木被摧毁,山石也都尽碎。 正官一系的法门其实并不擅长搏杀。在太上十字中,给予正官的密法是镇。即是镇摄他人,也是克制自己。而与正官对应的偏官则恰好相反。 对此,了如指掌的女子更是不会给予老人贴近自己的机会。 她知道,在境界仍有差距的情况下,自己只要被他捉中一次就再无机会可言。 面对连连躲闪的女子,老人终究是没忍住,他咆哮道“既已现身,又何故一直不肯一战!” 女子又一次绕过老人轰下的铁拳,她身子犹如一条毒蛇,在与全力扑出的猛兽面前,时刻紧绷着神经,只等对方露出破绽来。 随着他们的深入,神皇派已经有人不少盯上了这边,这几轮下来,只是一些个长字辈的在外面,等到正字辈的腾出来几个人恐怕局势就有些不太乐观。 而老人从始至终却没有打算利用这一点,当然,这也是他身为玄门大家长的傲气。 僵局并未如人们想的那般会拖累很久,伴随着第三个人的登场,局势陡然发生了变化。 一身黑衣的冷面男子从一旁穿出,他身后两条幽影似链条似长杖似孤鬼似野犬,那碧幽幽的东西身段极其坚韧,裹挟着劲风袭来,威势骇人。 老人身前突然浮现一道龟甲,那是一整张通体青绿的甲壳,总体呈现九块,上三中三下三的九宫格式样。 “伤合,惊合!” 位于老人中间左右两侧的龟甲应声往老人身侧贴去,随着他这一声落下,那两道凶悍至极的长鞭啪的击在空中,迸发出电光石火,然而也仅此而已了。 暂且得空的女子,也来不及多言,她双眸化作斑白,口中念念有词。 而那赶来的男子则顺势站在了老人面前。 巍峨的老者身前玄甲又分开两块,而后天空中似乎隐约出现一座高塔。 “天景落地休!” 玄门密法中有那划方寸天地为指尖阵盘的神通,如神仙施法,移山填海不在话下。 面对头顶压下的玲珑塔,那黑衣男子第一次流露出恐惧的神色。他很清楚,如果真被压住,自己可能在一瞬间便没有还手之力。 而那老人甚至只是轻蔑的一瞥,似乎觉得因为要腾手收拾这样一个小角色而浪费了一次出手机会,有些可惜。 这便是玄门正官之威吗? 塔身极速下坠之际,周遭突然一凝,随即黑雾攀附其上,浓郁的灰黑色气息一瞬间似被点燃的沼气。嘭的一声,整座塔都被炸飞出去。 这突如起来的一幕,除了让老人身形一滞之外,连带着胸前的玄甲上,也出现了一些裂纹。 “傅君尧…你!”面对男人突然的自爆,女子也是一愣,甚至就在她刚结束仪式正打算出手去救他时,对方已然选择了这种决然的态度。 随着那一声火焰的咆哮,老人不得已收了神通,而也只有这个空挡,在老人与女子之间真正空留出来一个绝佳的时机。 时至今日,她已然停留在这个境界许多年,未曾有过半点长进。 诗诀的最后一句“官鬼或被论言凶,而令喜忌为已恕。”她一直无法参透。 从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开始,就是为了成为真正的偏官而努力,从能吃上一口热饭,到不再受旁人欺辱,到带领其他人走出玄门的阴影。 这一切的一切都随着一个成员的背叛而导致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最终迎来了灭亡。 从出身起便背负着不详的可怜虫们,在那个躲避追踪的夜晚,戴着白布的人第一次出现,也是为他们带来最后一项选择。 “在这个世界上,善于恶并不对等,甚至也不绝对。你们是他们世人眼中的恶,并非是因为你们可恶。他们害怕你们的强大,害怕无法掌控你们这些拥有能颠覆秩序力量的人,所以,你们被定义为了恶。” 月光下,那位隐藏在黑色中的信使,将两只手摊开,他的左手上是一把锋利的短剑,而右手上则是一张折叠好的白纸。 “我并不鼓励你们选择生,那意味着要遭受着比死还要可怕的磨难。现在做出你们最后的选择吧。” 或许是她受够了这种生活,她最终成了唯一一个活下去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偏官所有秘密的人。 她将手中的剑对准自己,而隔着几十步外,老人似乎也预料到她要做什么,但那场爆炸导致的影响让他仍无法正常运转自身。只能吃力的用手往身前那么一放,而他手中的镇字诀光芒还未绽开,噗的一口鲜血从喉咙里喷出。 也几乎是同时间,女子将那剑插在自己的喉咙上,鲜血溅了四周到处都是。 那场诅咒仪式中,女子将自己与对方进行捆绑,也就是说,这一刻开始,他们将共同使用同样的身体。 这种诅咒仪式脱胎于厌胜术,而施罚者通常是带有对方身体物件的傀儡娃娃。 但,玄门中却可以短暂的改变命格将彼此牵连,只不过这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邪术,一般也不会有人使用。 她在赌,老人的生命无法耗过自己,她也在赌,当正官死去的那一刻,自己能晋升成为真正的偏官。 只可惜,傅君尧死了。 老人身子颤抖,而后瞧见自己脖子上的裂缝寸寸撕裂,而后向着心脏蔓延。 她想要同归于尽?疯子! 老人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他将双手按在自己的胸前,滚滚灵力奋力阻挡着那来自命理中的伤痕。 然而,她的目的还是达到了。老人终究只是肉身,哪怕境界上已是纯粹无暇的真人。 就让正官的死,为我加冕吧! 女子狠下心来,手中剑割破心脏,也在恍惚间思绪陡然停止。 那一刻,她望见另外的一个人。那是一位身着紫衣的美丽姑娘。 几乎是一眼,女子猛地惊呼出声来,她道“韩梦琦?” 而被称呼为韩梦琦的,正是那日雨林里杀楚清河的紫衣女子。 此刻,韩梦琦转过身来,她额头上的朱砂印记如同一道耀眼夺目的璀璨星光,而这一幕,也深深震撼到了那女子的心。 “你成了偏官,不,这不可能!”在歇斯底里的呼和声里,女子的世界越来越虚幻。 玄门中,十神之位是有定数的,一旦有人成功晋升,后继者将再无可能,只能等到前者飞升或者圆寂。 而韩梦琦只是笑着摆了摆手,目送这位一直以来压在所有人头上的一号,逐渐消失在了视野里。 道路的那一头,孩童们汇聚的巨人高耸如云,他双脚踏在厚实的地面上,伸手便可触及云巅。 而在他面前,宋明理则显得有些狼狈。 这位儒士打扮的玄门道士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付着这边的战斗,在听到不远处的那声轰鸣,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了。 抬手的空挡,又一枚土炮丢掷了出去。 火焰在空中喷洒出一个巨大的圆圈,而后便是浓浓的烟雾笼罩了小半个区域。 这种倒是江湖中人最近特别流行的烟雾遁术。常用于比斗双方,一方吃力要跑。 于是率先在脚下丢出,而后趁机逃遁。缺点也很明显,在烟雾触发之后,敌人是看不见自己了,但自己也看不见对方。故而,又有些人研究出来克制这种的打法,那就是无差别的火力覆盖。 通俗点来说,就是手头上有什么就用什么,别管好的孬的,往烟雾里死丢就完事,总归是能砸中一两块的不是。 而这只是江湖中人的粗陋用法,在道术对决中,特别是这种有一整套体系研究下,这一枚小小的火烟弹往往能引发奇效。 也就在火焰爆炸的瞬间,数十枚羽箭齐射而出。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那黑影里的男子瞪的眼睛都快出来,可他还是无法确定宋明理的位置。 玄门之中,术法几乎都是相通的,但在各门各派中都因修习方法的不同而导致各有差异。 其中,玄门正官以克制为纲要,走的大多是阵法。而偏官七杀所修恕字诀,招招以狠辣阴毒著称,故而奇门更适合。 宋明理的修为不低,但明显不擅长比斗。很多时候,他都以一种偏向辅助的形式来回拉扯。 战局不利的情况下更是难以应对。 这些也是让他急于快速击败宋明理好赶去有正官的战场。 并非是他多么关心同伴的生死安危。想到他这种以杀人为乐,常年伴于幽魂阴鬼身边,性子早就被磨砺的冷酷无情,他所图的,无非是那偏官之位。 只有成了真正的偏官,他才算有能实现自己野心的实力。 一想到平日里在他们面前吆五喝六的一号也有服软的那天,他心里就有一团燥热的火在燃烧,以至于,现在,宋明理的消失让他也有些放松警惕,他想的是,以宋明理目前的实力,极有可能是远遁出去伺机寻找攻击的机会。 没用的,只要他足够谨慎,对方几乎是没有任何的机会可趁。 呼! 一道风声从他的背后响起。 那种来自心底里的战栗让他不禁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直立起来。 而就在他毫不犹豫的对着后方酣然出手的时候,眼角却瞥见一抹虚幻的人影。 在哪? 男人心中的震撼变得更大。 他目光中,那虚幻的人影一直出现在他的右侧,而且无论他转到哪,那人影都一直跟着。 就像,就像是贴在他的眼睛上。 贴在…他的眼睛上! 呼! 那风声又从他的背后响起,而且离他越来越近。 这种无法看见,无法感知,无法察觉的方式,正一步一步击垮他的内心。 宋明理此刻,消失在天地间,但又好似无处不在。 他的声音回荡在男人的耳边,他连说三声“急,急,急。” 这三下,乃是起诀,且一下比一下快,预示着法决将以一种骇人的速度迅速启动。 而就在男人还在陷入思考的过程中,一道惊雷从天而降,正确无误的集中男人的头颅。 宋明理的身影早已越过众人,直面那云下巨人。 他手中一张雷符化作飞黑,但其额头上,一道独特的标志则预示着他乃是玄门中十神之一,其名为正财。 巨人猛地挥下拳头,迅猛的劲道连带着整座山都在颤抖。 而开了神识的宋明理只是默然的将右手放在额前,他右手食指朝中,做了个推的手势。 他的脚下,无数木甲纸人早已排列整齐,一座周天大阵悄然运作起来。 而巨人挥拳的身姿则被他直接拔地而起,而后整个身子悬浮在空中,似有一张大手在下面将其托起。 宋明理只用手往下一按,整个巨人顿时被捏碎,无数多灵性光辉迸射四溢。 而这一切都在这座周天大阵下,被保存的完好无损。 眼下也就是整个计划里最让人头疼的一环了。 宋明理挨个挨个的将对应的灵性分还给孩童,过程并不算困难但极其考验耐心。 此刻,老人的气息越发微弱,在感受到故友的变故下,宋明理并未及时抽身赶去,摆在他面前的这堆孩子不能不管,而故友那边,他相信以好友的实力,应当能拖到自己赶到。 … 离着此地有着四五十里的一处不起眼的小坡下,藏着个矮水瀑布。 周围灌木丛深,若是无人到访,恐怕也就当是个野外不多见的小池塘。 可临近傍晚,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从身旁的密林里缓步走来。 显然这二人并不是散步到此的游客,甚至可以说是有意来此。 “江大人,再往前便是你想要的去处,某,便不再多陪。”一身便衣的李颂文眼含微笑的将手往前一指。 身旁江千鹤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果真瞧见了那一处矮脚瀑布。 “此番有劳李大人了。”江千鹤略做拱手,李颂文侧过身去,并未受礼,他眼神有些忧郁道“此番还望大人速归,毕竟,陛下并不想让道宗与朝廷有所间隙。” 江千鹤笑着点了点头,他道“了然。” 而后,李颂文便径直往回走去,独留江千鹤一人,望着那矮脚瀑布下的湖泊。 那清幽潭水下,似乎有什么在熟睡着。 不灭 月牙儿巧立枝头,除去白日里那些寂寥的比斗,此刻,月下潭水中的寂静,则美的像一首诗。 目送李颂文的身影远去,谁曾想那潇洒儒道竟然是受当今圣上指使,而所取之物,乃是神皇派中一则不能轻易放与他人的气运之物。 其名曰,混元天珠。 想到蛮族入侵,国家衰亡之际,君主竟然还想着靠这颗据说是由无数龙气以及各国亡国气运喂养下的宝珠,来改变本国的气数,不可为不荒谬。 念头转到这儿便悄然止住,江千鹤不由得撇了撇嘴,他孤身一人,来到这清池潭边,望了眼池水碧幽,想必深也有好些尺。 片片枝叶在池塘上铺了有一层,唯有瀑布落水下的那一块附近因为流水的缘故,很少有漂浮在上面的腐叶。 江千鹤四下看了看,望着晴蓝夜空,没由来的他想起来前朝一位文客,好饮酒。路过江南某处,被岸旁歌声吸引,又闻有酒香寻了过去。看见一年老的村夫坐于河畔,饮酒唱诗,好不快活。 文客听那老村夫唱的乃是自己编纂的诗歌,于是询问,那村夫见是原作来了,心中欢喜不得,遂又从家中取出美酒无数。二人坐于河边畅饮。 文客走前,留下诗歌一首,道闻曲寻意,良朋挚友,终如池水潺潺,故人惜别。 将稍有些闲散的思绪收了回来,江千鹤终于是瞧见那瀑布下面的玄机。 但见其从身下踢出一块木头,那身子烂了半截的朽木滴溜溜旋转着砸进了湍急的瀑布下。 而果不其然,一声空悠悠的回响虽被瀑布的声音掩盖大半,但残留的部分仍是很好的传回到了那位武林中有数的好手耳中。 江千鹤脸上一副老神在在的得意笑容,谁能想得到,堂堂天下第一道宗的神皇派,他的禁地竟然会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地方上。 而且,这里似乎没有所谓的禁制,也感应不到有什么人在秘密看守。 虽然还是有所犹豫,但对于自身实力极度自信的江千鹤不做过多的迟疑,直接探身进入那片水帘之下。 一层冰凉水幕似被什么东西挑开,江千鹤的身形迅捷的从那片空隙下钻入,身上滴水未沾。 水帘后面是由一块块干燥石板铺成的地面。 以为进到里面肯定先要一脚踩到湿滑石头的江千鹤还提前做了点准备,但进来后那甚至还带着些许暖意的洞风倒是让他也安心了不少。 他先是四下看了看,见墙壁上没有凹槽也没有绑上蜡烛之类的照明工具,不过想也知道这种秘密地方,也不太可能住人。 一想到什么防护措施都没有的神皇派禁地,江千鹤不由得有些好笑的喃喃道“总不可能是找错地方了吧?” 当然,这么荒唐的消息他肯定是首先排除掉,且不论那位在皇帝面前正红的发紫的羽衣贵人花费多大的代价才弄到这么一条重要消息,单就是这让人想破脑袋都找不着的地儿,就已经印证了他得到的消息。 或许,真正的障碍就在前面。 不知不觉间,江千鹤身上已经笼罩了一层淡淡的红光,这种并非是邪魔歪道的不正之气,也非魔种的猩红霸道。 踏着石板,向着那深不见底的洞穴深处走时,江千鹤的左手始终放在腰间,那里搁置着一把长刀。 随着,脚步声不断的传递,回荡再传递。 洞中漆黑,少有人来此故而崖壁两段的灯也许久没人添油。阴戚戚的洞里不时有风从外渗过,显得异常清冷。 始终保持着高度戒备的江千鹤脚步放慢,他锐利的眼眸中,发觉十好几步远的地方,一面竖立着的墙正挡住他的去路。 没有慌乱,而是定睛仔细察看,那墙壁上凿了无数坑洞,且每一处都摆放有一件物品,是为镇物。 如此一来,江千鹤那冷着的脸孔终于是露出些许笑容,终于到了。 寻常人面对这堵高墙或许还没有办法,但身怀密宝的他而言,只要不是那位小真人亲至,这里能被他掀个底朝天。 但见这位稽查司副长左手五指成勾,他浑身上下真气汇聚于掌心,一颗赤红的珠子浮现于手掌上。 随着他嘴角轻喝出声,那红球猛地飞出,砸在墙壁上,巨大的吸力陡然将洞内外所有空气抽离。 江千鹤伸手捂住口鼻,那刺鼻的劲风裹挟着洞中积攒许久的灰尘,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一股脑的往外喷涌。 随之而来的是整个洞窟的剧烈颤抖。 他并不担心坍塌的问题,借着微弱的光亮,他看见面前的墙壁巍然不动的立在原地,而就在刚刚,风弹击出的瞬间,那一整面墙上的物品都好似活了过来,阻隔在他面前的早已不是一面墙那么简单。 果然,一座神皇派的禁地,就算不设防,但寻常人又怎能破的了一座山门积攒数代的镇物呢? 江千鹤脸上露出一丝苦恼的神色,其身上散发出的红色光芒渐渐变的浓厚,那似鲜血般的红雾从他的皮囊下渗透而出,如同一只只蚂蚁,很快充满整座洞穴。 也就在这时,他的眼眸突的一翻,露出里面暗红的颜色,那颜色变得极为浓厚,不一会儿,化作比周围还要深的黑,他轻诵了声“无上黑莲天尊。” 而后,那周围的红雾猛然向四周扩散,摧枯拉朽般摧毁着整座洞穴。 远在大珠峰的天机阁内,那位年岁已经快两甲子的老人眼角猛地一跳。 “葬花潭?不好!”这位年岁能当人太祖宗的老人,刚想要起身,突然感觉头晕目眩。 而身旁不少协同的道士纷纷涌来。 “师傅,您操劳多时,还请歇息由弟子们来守着。”一位头发也是花白的道士颇为心疼眼前老人。 作为门中为数不多的玄字辈老人,也是前任掌教张玄真的师兄,其名为明玄梓的老道士微微摇了摇脑袋,他眼睛已是混浊不堪,整个人仿佛就靠一口气吊着。 “一念,你快去告诉正清,让他带着子午正印去葬花潭。”老人说着,似乎是缓了很大一口气。 身旁被喊做一念的白发道士闻言吩咐道“正德,正美,你们盯着道盘。”这位一字辈中也不算低的道士起身匆忙离去。 也就在他走后没多久,那位躺地上许久没缓过气的明玄梓突然噗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这一下子彻底惊到了周围所有道士。 “别怕,我呀,还有的活。诶,这口老血喷出来,可算是舒坦咯。”明玄梓有些调皮又有些唏嘘的自嘲一笑。 他望了眼身旁的道孙,眉头微微舒缓,“大阵暂时被人凿出来一个口子,也不知道是他们要跑还是有人要进来。诶,还是我神皇派命里该有此劫啊?” 几十年前,便经历过一次,几十年后,这位老人再一次的忍不住发问。 可同那时一样,没有人能回答他。 而在那坍塌的洞穴里,废墟之中,草木下,一根红色的触手从地底下伸出。 紧随其后的则是一只又一只,或粗或细,大小不一的深红色触手。 地底下,那块墙壁被彻底掩埋在了下面,而就在他的四周,似有一把把铲子在凿。 江千鹤身子融在那片红色之中,似乎与那团深红融为一体。 从他周身蔓延出去,犹如鲜血。而身旁无数土石迸溅,木屑纷飞,在坍塌下去的那个墙壁身后,似乎是一座牢笼般的正方形石盒。 月华照耀下的红色怪物将那团不知有几千几百担重的正方形石盒举起,而后朝着天空狠狠一抛。 就在石盒落在最高处,那红色怪物身下所有触手一齐用力,大地猛地一缩,而怪物突消散,露出江千鹤的身影,而他手中握有一柄红的发亮的长刀。 足足有半个屋子那么大的石盒从天空中缓缓下落,而方向正是江千鹤向上突袭的位置。 很难想象,面对如同一座房屋般大小的石墩,人渺小的就像一只随时都会被碾死的虫子,而就在这般不可思议间,江千鹤拔刀而出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那石盒的底下。 伴随着仓啷一声,长刀出鞘了。 红色的刀光如满月般,一瞬间磅礴的气从那具小小的身下迸发出,出刀的一瞬间,似乎有千万头猛虎在嘶吼。 江千鹤脸上带有绝对的自信,为了这一刀,他整整养了有二十年的意,其威势哪怕是真人前来也未敢硬接。 那恢宏刀光在接触到石壁的一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江千鹤的身子在空中停顿了几秒,而后,猛地一踩那飞速下坠的石壁一脚,身子如离弦之箭般向一旁飞掠而去。 随着江千鹤滚落到一边的草地上。 那偌大石盒才轰隆隆摔在地上,摔得是四分五裂,接着月华的光亮,才让人看清,上面密密麻麻刻着繁多咒文。 当然,现在上面的道法已经是彻底失效。 揉了揉仍有些酥麻的左手,一口气长长呼出的江千鹤多少有些遗憾,那一刀未能劈在一位绝世高手身上。 而就在他目光锁向那片因为巨石撞击而导致地面彻底塌陷下去的那块地时。 一个身影,从底下爬了上来。 江千鹤眯起眼睛,他仔细打量起那从大坑中爬出来的人。但见那是一个满头白发,身材健硕,面容也很年轻的男人。 只是,从攀爬出泥坑,到江千鹤打量他的这段时间里,男人拍了拍身上的灰之后就再没有了动作,只是傻愣愣的站在那儿。 “喂,你是谁?”江千鹤见对方似乎不像是看守的,不然没理由忽视自己,难不成是被神皇派封印的邪魔? 但看见那人一动不动,想必也没有动手的意思,这位江副长也没了争斗的心,他迈步走了过去,提防着那个一声不吭的男人同时,身子拨开一块块巨石,他此行的目的只为那混元天珠。 大概找了有小半柱香,别说混元天珠,就连个盒子也没看着,于是江千鹤不得不重新把目光放回到了那男人身上,他目色冷冽道“封印于此处的天珠呢?你藏在哪了?” 男人无动于衷,江千鹤顿时感觉到了恼火,他手掌聚起红色风弹,嘴里恶狠狠道“不回话是吧?”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中,风弹被推向男人。 也就在这时,一向沉默的男人,嘴里突的有吸气声。 就像一个停滞了许久的木偶,男人身子很是僵硬的扭动了一下,那奇异的动作,身子不协调的幅度,却刚巧躲过江千鹤的风弹。 “装神弄鬼!”江千鹤手里刀快若惊雷,连番几下势大力沉的劈砍,让人看了不由得心生惧意。 从始至终,那个浑身散发着诡异气息的男人不协调的扭动着身体,以一种搞笑的姿势,爬在了地上而后刀锋从他头顶扫过,他身子往后一蹦,又躲过迎头一刀。 江千鹤哪见过这种奇怪路数,一时间,也摸不出对方底细。于是不断的进攻,而那男人都一一躲开。 双方僵持间,江千鹤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个人不似活人更像是巫蛊中记载的尸妖。而随着自己一刀落在对方伸出来的手指间,竟再不得进寸毫,这种恐惧感猛地加强。 望着那个男人空洞的双眼,这位杀伐狠厉的稽查司副长没由来的倒吸了一口气。 怪物! 这句话于心里迸发,他双手别刀一用力,终于是从那个男人夹着的双指间抽出。 而几乎是在江千鹤后退的同时,那个男人第一次主动向前,一拳轰出。 这卡在他换气的间隙,故而没时间腾挪。随着一道蛮力从自己正前方传来,似乎胸口被一头狂奔而来的疯牛正面撞中,那力道之大让他握刀的手直接松开。随即整条手臂产生一种发力过度的冰凉感。 再顾不得其他,周身不断涌出红色的烟雾,将他包裹,而随即一条猩红触手如鞭子挥来。 酣然出手的男人面无表情的将双手一高一低的抬起,而就在长鞭击到面前的一瞬间,男人高抬的那只手猛地朝鞭子拍下。 啪的一声,那比钢铁还硬上三分的红色长鞭应声而断。 随着男人一掌落下,迎面而来的则是四面八方无数多刀叉剑戟。 忍受着被吞噬的痛苦,连带着江千鹤的表情以及内心都被狂躁给占据,他想要撕毁一切,尤其是在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的时候。 而那人只是抬头,目光空洞。没有任何的征兆,双方就在沉默中猛烈的回应着彼此。 无数根器刃被摧枯拉朽般轻易折断,那个无言的男人踩着诡异的步伐,手臂起落间便是残肢断臂的崩碎。如此强大的力量,令人恐惧的战力。 在压迫与疯狂间喘息着的江千鹤,新潮止不住的开始澎湃,他心脏跳动如同擂鼓,在泥土纷飞的地面上,在枯木与新旧交织的丛林间。 江千鹤挥起拳头,他猛吸了口气,浑身上下一股莫名的酸涩并没有让他感觉到任何不适。随着胸中那口气全然进了腹中,憋足了这一下的红色触手,宛如一颗烟囱,他对准了那个男人前行的身姿,猛地一连串红色气弹喷射而出。 那一个个大如钟摆的红色气弹似烟花般喷射而出。 男人的身子在地面上腾挪,在半空中旋转,灵活的像一只燕子,而身姿优雅的又似运动着的舞者。 伴随着烟管里最后一发射出,二人之间不过三四步的距离。 江千鹤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神采,他眼光灼灼,全身上下沸腾着的热血让他时刻保持着高度的活力。 那个男人始终是面无表情的,他不断的挥拳,哪怕上面已经皮肉翻开,一截金灿灿的骨头在血肉间露出,炫耀夺目。 嘭的一声,男人击中那颗飞弹,而不出所料,巨大的爆炸让男人身形也被炸的往后一顿。 江千鹤抓住这短暂的时刻,挥出自己的左手,他一拳击中男人的脸颊。顿时,那具仿佛是被命运牵扯着的身躯,伴随着这一拳结结实实的命中,整个人从半空中飞快跌落。 噗通一下,男人摔进湖里。 而紧随其后的鲜红怪物也应声钻入水中。 冰凉刺骨的河水让这具燃烧着热血的身体归于冷静。 在水下,尤其是夜晚这种视线极差的情况里,很难第一时间就能准确找到目标。 而就在江千鹤还在调整自己的视觉时,身后,突然出现的一双手将他的脖子死死勒住。 一时间因为窒息和水下的滞涩,江千鹤身上的红雾因为缺少氧气而被迫收缩入体内,至此双方的争斗有些陷入僵局。 他反复挣扎,可脖子上越来越紧的收缩让他意识到如果再不能挣脱自己马上就会死。 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开始以一切手段来回击身后那人。 可无论他怎么攻击,那人依旧是纹丝不动,紧紧收缩着手臂。 江千鹤已经开始头晕目眩,他脸框已经开始扭曲,不断有鲜血从他的嘴巴里流出。 或许再有几息,他今晚就能交代在这儿。 但也正是这些血腥气,惊醒了卧在此处的另外一样东西。 来自水底深处的巨大身影,将水流冲散。 江千鹤与身后那人被一齐冲向天上,可来不及侥幸,他便感觉一股巨力裹挟着自己,连带着他身后那人也一起被包着。 那巨力猛地收缩,身上骨头来不及反抗便开始寸寸碎裂。 他感觉自家脖子上的胳膊力量也松了不少,可坏消息是他自己的腰好像被勒断了。 借着水光退散,他抬眼,看见面前一道透亮的玻璃似的东西将自己团团包裹住,而顺着那墙壁,一直往上,在无穷尽的红白间,水滴顺着苍白的毛鬓形成了雨幕般的水帘,而一只象征着无上威严的长角直挺挺的蜿蜒在月光下。 那两只黄金光泽的眼眸似天上的明月,又好像一对碧幽幽的兽瞳,此时,他终于是意识到自己是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 一条长达三四十丈的蛟龙正盘着身子将他们团团围住。 化龙 河水从高处坠落,在光滑的鳞甲上来回迸溅,水珠倒映着月华,红白二色在黑幕下被简化成了灰黑,而属于那道身躯的巨大阴影正直起身子,威严着,注视他手中的猎物。 有那么一瞬间,江千鹤几乎要觉得面前这快要化龙的大蛟才是真正的镇物。但眼下,自己被那双爪子死死叩住,而身后那一只蛮横反抗的男人却好似泄了气的皮球,一动不动的躺在他身上。 这让江千鹤不免有些暗自恼火,明明之前动起手来还那么生猛。 若是福生在此,必然是能认得出这红白大蛟的。可眼下,除了这二位,周围再无一人。 至于大鲤是如何来的,眼下恐怕也没谁问的出口。 江千鹤见此等修炼成这般的灵物必然是开了灵智的,故而调整了下气息,他语气缓和道“尊下可是神皇派的灵尊?” 大鲤只瞪着眼睛望着他,好似全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江千鹤见状,心下也有些发急,他不动声色的挪了挪身子,可大鲤很快便收紧了手,而后江千鹤感觉五脏就要被挤爆,连忙又开口道“尊下饶命,尊下饶命。在下京城督查司副长,来此贵地无意惊扰尊下,还望赎罪。” 那大鲤摇晃着脑袋,似乎有些昏沉沉的,而就在大鲤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捏死,自己好继续躲在这里睡觉的时候,那江千鹤突然从腰间摸出个玉盒,而后捏碎。 一阵烟雾弥漫,大鲤爪心已然空空荡荡。 而就在它四下张望之际,不远处,逃遁开来的江千鹤躺在地上,他大口喘着粗气,小心的抬眼看着前方那背对他的蛟龙,嘴里骂咧咧道“见鬼,这神皇派禁地果然不是好闯的。还好有那道士给的遁物,不然今天必然要死在这里。” 说这话的时候,江千鹤摸了摸自己后背,他吃疼的表情以及伸手之后的结果告诉他,自己后背的骨头几乎没可能靠自己长好。 只是眼下,得先逃离这个地方。 如此想着,江千鹤从怀里又摸出一小瓶药丸来,他服下几颗,赶忙调理起内力。 而就在他消失之后,那四顾茫然的大鲤扭转着身子,盘旋于地上,在望了眼周围确定找不到的时候,目光又放在了那手上一动不动像死了般的男人身上。 呜咽了一声,大鲤丢下男人,身子陡然缩小,直到化成一条指寸粗细的小蛇这才又重新游回到了那潭中。 天地复又重归寂静。 天黑的很快,从山顶上往外望去,大批的灯火点亮,可那方向并非是不远处的扬州城,而是神皇派所在的地界之外。 凄冷的监牢内,被用十多条铁链死死卡住周身几处大穴,而后被倒挂在半空,不接触地面,甚至就连四周也只剩下几根带有禁制的铜柱。那上面源源不断施展着能阻隔天地灵气的禁咒,由此可见,宗门上下对于这位黑莲的残月坛主是多么重视。 看守她的是戒律长老李一灵的弟子金正松,这位矮胖子面相憨厚老实,可要说他的称谓,素有笑阎罗一说。秉公持正,完全不输自己的尊师。若有弟子有把柄落在他手里,怕也轻易讨不得好来。 此刻,望着挂在天上的冷冰冰女子,坐在一把判官椅上手里还把玩起一对核桃的金正松只一直趁着个胳膊,似看戏一般盯着那女子。 身旁一名弟子小声报告道“秉师傅,丁火,乙雷均已施完,接下来是寅兵巳骨。” 金正松摆了摆手,他看着那女子,女子却连望也不望向他这边,只是始终冰凉凉的一张脸。 不多时,数千根细小的针出现,那些如米点般的金器开始依附在冷琉璃的身上,上面的针头一点点的挤进她的身体,像是一群蝗虫在啃食。 金正松清楚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最开始的疼痛是很让人奇怪的,因为出现的地方太多,但当它们钻入皮下,顿时就会感觉到一股瘙痒。 你看着自己千疮百孔的皮肤下,如有千万只虫子在疯狂的进食那是一种怎样的可怕。 在那段时间里,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去看。 但皮肤下的刺痛,骚乱下带来的痒,以及那密密麻麻让人不得不去听的吱吱吱的声音。真正折磨你的,是一种肉体渐渐死去的无力感。 当一道刮骨的烈风吹过,冷琉璃的双眼变得干涸,她的皮肤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铁索上挂着的枯瘦皮囊也印证了这一点。 金正松望着那具尸骨,风吹过后,那干涸的眼眸重新湿润了起来,身上的皮囊似被吹的鼓胀的气球,晶莹圆融的宛如之前的少女。 面对如此神奇的复生,金正松又喃喃自语道“你还能再活几次呢?” 忍受了一轮又一轮的折磨,冷琉璃其实早就已经崩溃了。 她在第一次,针头从眼睛里刺入,望着鲜红感受着针头上的倒勾搅动着果冻般的血肉,拉扯着自己的神思,在无尽蔓延的世界里,被一桶热水彻底淹没在了黑暗里。 而当她意识稍微恢复,又有一种新的刑法施加在她的身上。 那些灌注着天地正气的道具大口大口的舔舐着她的生命,每当她睁开眼,看见的只有身躯被一次次破坏,像极了她曾亲眼见过的那些尸体。 她也会成为其中一具吗? 金正松手中的核桃依旧稳稳的被他捏在手心。“换刑”他依旧冷静的吩咐着,而外面却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响动。 不待这位大佬问话,身后门外已经有人小跑进来,禀报道“不好了,外面全是这妖女的分身!” 闻言,金正松愣了一下,转头,他狠狠的扫视了那被困阵围住的女子。 不可能啊,按照掌教的说法,妖女冷琉璃是融合了混元阳火这才能用血肉制作分身,可分身只能离她不到半个钟头的时间,她没理由能在这儿施展邪术。 “你们看好她,我去外面看看。”说完,又在地上留下几道遁符,这是神皇派特制的,能够确保在第一时间赶回这里。 随着金正松的离开,整座刑房顿时轻松了不少。 那进来禀告的道士,只瞧了一眼那受刑的女子方向,当场差点没吐出来。 在大珠峰顶的真君殿内,一个下午过去,王正清的伤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 此刻他正在看一份刚呈上来的文书,而身旁的方知有正帮他拆下身上的绷带。 虽说早有了心理预期,但在看到那份结果摆在面前的时候,王正清还是不免有些唏嘘。 方知有在解下这位神皇派现任掌教伤口上最后一圈时,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光亮整洁,而在几个时辰前,王正清甚至差点就要仙逝。 不得不说,随还未真正成仙,单就这被道行淬炼过的身体已经离圣不远了。 “其实也不难理解,身居帝王侧,伴君如伴虎啊。”王正清呢喃了句,一旁的道童在他身旁提醒道“是否要将李颂文捉来?” 王正清摆了摆手,他苦笑道“此番,他也是迫于无奈,且给他一封无字信,随他去吧。” 道童表情有些凝重,但随即还是告退。 方知有表情凝重,他道“此番神皇派大伤,皇帝如此行径着实是有些不耻。” 王正清摇着脑袋,他站起身,随手抄起身旁崭新的衣物穿上,走出房门前他道“此番有劳先生了,福生道友那边的情况我已了解,如不出所料,那带着一盂道友神魂的蛟龙应当躲藏在葬花潭那里。” “葬花潭?”方知有有些茫然,他行走江湖多年,消息格外灵通,莫说是没来过神皇派,但大小事物殿门却比本地的道士还熟稔,但这葬花潭确实没听过。 见方知有疑惑,王正清也不好解释,毕竟涉及本门秘密,还没等他想出个合适的推辞,门外一位白发白须的老道走了进来,他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想必一路上已然是飞驰而过。 不等这位老神仙开口,王正清便喊道“一念师伯?怎么,有何急事?” 王正清见是一念来了,心中突感不妙。 这一直守在明长老身边的一念只是急从口中蹦出几个词,他道“葬花潭,子午正印,快去!” 而就在方知有还在反应,这葬花潭不就是王正清刚刚提到过的那个地方时,眼前人影一晃。 神皇派的年轻掌教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碧幽幽的潭水深处,大鲤化做的小蛇依旧安静的躺在池底。 在水的深处,一颗璀璨而又夺目的明珠在他身下,正闪着光彩。 相传,蛇过五百年于山中成走蛟,身似长蛇而生四脚。 走蛟修炼五百年化江河蛟龙,身披钢鳞,头冒双角。 而蛟过千年,方有机缘化为真龙,其身长百尺,凌然怒目,头冠华角而身下利爪无数。 三爪为猛,四爪为王,五爪为霸。 其龙犹可孕藏灵珠,其受天地之眷,而蕴含有莫大气运,人得之长生不死,兽得之魔化成妖,国得之国祚延长,仙得之百载功量。 但,大鲤身下的这颗尚未成型,也正如它一般,离成为真龙只差一步。 不知是有何人在呼唤,一直沉睡的大鲤,突又睁开了眼睛。 而这一次,它的目光不再如野兽般狂躁,反而露出一丝人性化的落寞哀伤。 “我…”大鲤张开了嘴巴,可从喉咙里呜咽声中,却冒出来一个我字。 许久,再无声音传出。 两相疑 扬州,天底下首屈一指的钱财宝地,位于这座东南大城西北方向上的仙山,自然免不得沾上些许烟火气。 平日里山上的伙食也是附近农户供应,莫说那贩夫走卒在延道山路售卖,孩童们翻山越岭更是玩的不亦乐乎。 而今个,山上仙宗罕见的发了条禁令,说是祭典时期,避免人流带来的负面影响,将依次封禁部分山道,而流客将随其他山路返回。 神皇派前山门处,门庭若市,行客旅人纷纷走出。看着那些临出山门依旧感慨万千的访客,不少弟子皆是松了口气。 “还好有太虚秘境在,这才得以保护好这些民众。”一位道教弟子如是叹道。 身旁同样年岁不大的小道童则老气横秋的皱起眉头,担忧道“不知道师兄那边怎么样了,这帮挨千刀的邪祟,幸得掌教他们早有提防。不然,真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人命来。” 对于两位弟子的忧伤,一旁领班的长字辈道士语气温和道“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咱们快去接下一批从秘境中出来的人吧。” 在这位道士的带领下,不多时,又一批民众晃晃悠悠的从一间屋子里走出,他们大多神情有些恍惚,似做着一场大梦,而就在一声急促的哨声响起,所有人都猛地惊醒。 “真像做梦一样,我刚刚看见了白鹤仙子,从云彩里来,还对着我笑呢!”一位年轻的后生兴奋的对着自己的同伴说着。 而他的同伴却道“白云殿的老道士给我算了一卦,说是上上签,太好了,这次科举我必要考取状元!” 有妇人埋怨自家先生道“你怎么刚刚不见了?我在那给咱家儿子求了个平安福,诶,福呢?哪去了?”而身旁的男人神情古怪,或者说有些羞愧。 众生百态,又或者说是百种思绪,皆在一梦之间。 山道南侧,一片火光中,有位女子踏着点点火星,从山外走了进来。 此人外搭的一件轻薄紫衣被她嫌弃太长,裙摆直接斜系在腰上,而内里搭了件艳丽的红衣,不过款式怎么看都显得有些轻浮,下半身更是不伦不类的扯了匹棕褐色长布围着腰肢绕了个圈。 这名娇俏的女子,面上化着很浓的妆,既有最近流行的杏靥,也有很早之前曾火爆北朝的黛青短眉,而让人影响尤为深刻的是她那双灵动的眼睛,而眼尾似鱼鳞般有两朵极为妖异的豆蔻红妆。 若是一盂在此,恐怕便会一眼认出,此人正是那日雨林中的女子,也是七杀中唯一一位幸存下来,并成功跻身十神之一的偏官。 韩梦琦这个名字,很多年没有人喊过了。 她在那日经历了生死之后,意识一直都处在半疯半癫之间,似乎梦到了许多东西,那些碎片最终都被一条无尽的斑斓长河裹挟着离她远去,而顺着命理般,她感应到了来自七杀中的一号,也就是那位即将晋升的女子的讯息。 一直以来,这位一号便以坚韧而又决绝的手段,切割了七杀中所有人的关系。面对与自己年岁相仿,但手段果决的一号,韩梦琦其实很是仰慕,从被选中成为七杀的那一刻起,一号便是其余所有人心目中的偏官了。 可这个梦终究是随着一次行动的失败而告终。 生来便是恶道,这就是错吗? 名为韩梦琦的女子看着月光下自己白皙嫩滑的手掌,突然笑着说了句“真热闹。” 月华的光亮,伴随着点点火星消融于天际。清风掠过,火势渐缓,但此地已空无一人。 位于小柱峰顶端,作为一处偏门待客屋子的楼宇,玄门一系的到访者都安排在了这里。 与忙碌了一整天的神皇派不同,玄门正宫一系的弟子皆是沉凝神思,除了房屋里的灯火还燃着外,整间楼里没有多少杂音。 灯烛下的宋明理熬制完药汤递给了满身是伤的老人。 那位白日里险些落命的玄门掌事,更是十神位善道魁首的正官,此刻无奈的仰面躺在一张大床之上。 身边除了宋明理,并没有留其他人在,所以,两人交谈也就无所顾忌。宋明理舀起一勺药汤来,吹了吹送到老人嘴边。 似赌气般,老人嘴一瞥道“不喝。” 见怪不怪的宋明理语气则冷淡许多,这位平日里素来喜好经史子集的儒士平静道“平日里你使小性子也就罢了,这大晚上的你要我去哪给你找糖罐来?” 原来是老人素来不喜汤药苦涩,独爱甜食。 老人可不管这老友头疼不头疼,打定主意般,没糖就是不喝。 宋明理执拗不过,于是起身要去吩咐门外,忽心有所感,抬眼一瞧时,发觉周身一切俨然都笼罩在一片灰朦薄雾之下。 “偏官将至,祸福无依。” 黑雾中,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在宋明理还未动手之前便已传出。 偏官,这个词如一把利刃,狠狠的击中宋明理那不安的预感。 灰蒙中的世界里一切都静止了下来,当然,也有可能他在不知不觉中被人拉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只有玄门中人才知道如何创造的影子世界。 “你不害怕吗?”光着脚的女子踏足在灰黑的地面上,她周身闪耀着灵性的光辉,如同一盏灯,一束独属于这个世界,不一样的色彩。 宋明理扬了扬下巴,他已经确认,对方修为不在他之下,而在她的额头上,缓缓浮现出一个图案。 “七杀…偏官”宋明理喃喃自语了句。 而眯起眼眸的韩梦琦,一步步走来,她穿过屋子,踏出墙壁,直到站在宋明理的面前,双方都不曾有过一点将要交手的痕迹。 对于韩梦琦的挑衅,宋明理显得极为有理,他朝对面女子轻轻拱手,而后者只是含笑望着他,宋明理道“若是姑娘要动手,恐怕也轮不到在下说个不字。” 韩梦琦略微挑了下眉头,而宋明理这时追问道“阁下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你就不好奇?一直被你们追杀还险些覆灭的七杀,为什么能出一位偏官来?” 对于这危险的信号,宋明理表现的则有些不慌不忙,他坦然笑道“玄门各派中误会已是由来已久,我等并不愿继续这因果旧怨,方才若是姑娘先要动手,恐怕也不会同在下说这么多废话了。姑娘此番到访可是有事来寻我等,或许我们能借此机会冰释前嫌也未尝不可。” 韩梦琦一直笑着,她眉眼在这位满身儒雅气质的中年男人身上扫了扫,而后突的一道劲风直冲了过去。 宋明理反应很快,身子一个翻转,直接落在十步之外的某处,但他目光中犹有些惊愕,因为,他委实是想不明白,这谈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动起手来了? 而落地还没稳住身形,突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咯咯轻笑,似鸟雀欢腾,宋明理几乎下意识的就要朝另一旁躲闪,可就在这档口,身子似被一只手给擒住,不光动弹不得,甚至就连气息运转也为之一滞。 韩梦琦的身子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而就在宋明理想着怎么逃的时候,韩梦琦啪的一下,把宋明理的身子往后狠狠一拉,而身下那棕色长布下半掩着的青葱玉腿此时狠命撞在了宋明理的后腰上。 咔吧一声脆响。 这位儒道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来自背后的酥麻,几乎一瞬间传遍整个身体,而就在那个诡异的女子出腿之后,她的话也落在了宋明理的耳中,她说“十四年前,有个叫水乡的地方,还记得吗?没想到还有一个回家晚了的小女孩吧。” 韩梦琦的手抓着宋明理的后脖颈,而这位不善战斗的正财,此时被人如小鸡一般捏着后颈,完全不复之前的优雅。 “不…不是…我…”宋明理在痛苦挣扎着,可全身气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封死,而自己的脊背除了疼痛竟然一点力量感受不到,对方竟然在一个照面下就将自己击溃,简直是不可思议。 “策划这些事情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般谦让啊?”韩梦琦的手越来越紧,渐渐的,宋明理感觉自己的脖子被勒的一点空气都进不来。 鲜血被肌肤压在皮脂之下,而那些鲜红拥堵在脖颈处,只待一把刀,好让那股滚烫的热流尽早铺满这片晦暗的深灰。 “够了!” 一道惊雷般的声音响起。 宋明理突的觉得自己的神魂坠入深渊,而就在这种急速下坠的错觉中,如梦初醒般,身子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而他面前只有昏暗但有着明确颜色的灯光,地板潮湿且泛着一丝棕黄。 他马上就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神魂被人拉走,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一名女子正捧着之前他放下的药碗,手里勺子从那位老人嘴边收回,而那老人一脸怒意,他不满的擦了擦嘴唇,那药看来是女子喂的。 “你是…偏官?”宋明理被吓得不轻,而那背对着宋明理的女子侧了侧脑袋,她好看的眉眼扫了下宋明理,而后笑望向老人,又舀了勺汤药道“不吃药怎么行,你这个做朋友的就当是为了他,受些委屈又何妨。” 宋明理看着那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张嘴去喝那莫名出现的女人递过来的药汤的老人,突的心里起了一层恶寒。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缓慢流逝,待到女子舀出最后一勺汤药,老人把头一偏,嘴里噗的吹了一声,他没好气道“有什么直接说吧,时间越拖,你被发现的几率就越大。” 当然,这可不是关心这位突如其来的闯入者。 韩梦琦笑着放下了手中碗勺,她手腕一抖,腰间的玉壶顿时飞入手中。 她将那壶打开,一道道凄厉的惨嚎声响起,随即有无数黑影跃出。 宋明理一直沉默不语,当她看见女子打开玉壶的动作,心里还是不由得紧张起来,但见飞出的只是寻常鬼物,倒也不免松了口气。 老人看了眼这些出不得屋子的幽魂,他皱眉问道“这些是?” “这些是伤官的门徒,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们。”韩梦琦直截了当,老人看着她,却陷入了沉默。 宋明理在这时却开口了,他问“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韩梦琦转过身去,她目光阴沉,似有一头头苏醒的野兽在她的心中。 “我要知道玄门的各派过往,包括十神以及他们各自的诅咒。” 天机乱 屋子里,烛火啪嗒啪嗒跳动的火星在远离焰心身子即将融入空气中时,身上的光悄然消逝,随即化作一缕黯淡的烟雾,随风跌落。 满头华发的老人看着眼前的女子,似是思量,他沉默了会儿,缓缓撑起上半身。 女子从旁边的座椅上抽出一块垫子递了过去。 老人也未说谢谢,接过布垫靠在身上,待他将身子缓缓靠下,脑袋也终于抵在了坚实的墙壁上,这才长舒出一口气,道“你还不知道玄门由来的源头吧。” 女子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她的脸藏在昏暗的烛光下,藏在阴影里。 身后的宋明理起身,女子头偏了偏,而前者只是没好气的解释道“我去外面帮你们把风,放心,天恒的伤还未好,我不会做那种无用的蠢事。” 女子微微扬了扬精致的嘴角,随着宋明理关门的声音,整个屋子顿时被一股肃穆的静谧所笼罩。 “最早并没有道这一说法,在那个人神共生的时代,天地万物并没有任何的区别,人非灵长,而草木土石亦可以成仙。那样的时代被称为鸿蒙纪”老人说着,似学堂的老生在说着一类神志怪异的故事。 韩梦琦眯起眼睛,她笑了笑道“这我知道,后来人族崛起,以人族不同部落的统领演化而来的神河盟约。而贯穿这一切奠定人族兴旺的则是天道的诞生。” 似因学生的回答而颇为满意的老人,脸上也多了些笑意,他继续说“神河盟约终究还只是契约精神,想要真正的稳定则需要一套完整而强大的制度体系。这也就是后来,必然会出现一个可以整合各部,融汇所有道的伟大人物出现。而他,便是我们的道祖。” “道祖的伟大并未只体现在统合上,无数人为他留下的道理所感悟,由此,原本的伦理被取代,制度发生了改变,人族从分散的部落一步步聚拢,最终形成了一个个具有各方面强大意义的国度,而这正是道祖理念中王道的体现。” “结束了混乱与孤立,人们开始崇拜,可这也促生了许多误解,尤其是对道的误解,开始有了异端邪说。” 韩梦琦听的认真,同样对于老人话语里的部分问题表达了质疑,她问“你我所在的这层境界已经能窥探到不少秘密,而道祖当年必然早已能超凡入圣,那有他在,为何不直接出面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阻止不了!因为,这也是道的一部分。”老人呢喃着,他的目光似乎从那种没有聚焦而又重新聚拢在了女子脸上。 看着明亮光烛下老人那张沧桑而斑驳的脸,女子似乎有些恍然,她问道“十神中的善恶之分,是道祖所为?” “是,也不是。” 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让韩梦琦忍不住冷笑出声。 对于她的大不敬,老人并不意外。只是继续补充道“我派的开派祖师确实是太上天尊轮回的一个缩影所化,但他却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宝藏,那便是太上十字真言。” “此十字中各有诗诀,其能参透十字者便可得道。”说着,老人望向韩梦琦,舔了舔有些干瘪的嘴唇。后者则从旁边的壶里又舀了勺药汤,递了过去。 虽然不喜喝药,但嘴唇确实说的有些干涩的老人滋着牙吞下汤汁,心里也缓了一缓,他继续说“十字便是十神的奥秘,而由此演化出来十种不同的修行门路。” “因为年代久远,不少冷门的派系凋零,我也不知晓全部,其中十神想要晋升分为生,克,同三类。而正官和偏官应该是属于相克的,我并不清楚你为何能成功继位?” 说到这儿,老人顿了下,他语气严肃道“古往今来对于太上十字真言的研究一直没办法触及真正的核心,这包括十神各对的一条天道。成为十神者方才踏出第一步,而伴随着夺得封号,相应继位者将背负一则罪孽,随着正视己身之罪,最终踏过命劫方可得道。正官之罪,乃是节制。而偏官对应的则是克我。” 韩梦琦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迷茫“克我?” 十神中,皆是两两对应,一阴一阳。按理来说,罪罚也因是如此。这里说的节制和克我本质意思上不都是压抑自身嘛? “何解?”韩梦琦脱口而出,老人则摇了摇头,他语气唏嘘道“我花了几十年,也未能明白节制到底是要我做什么。而我也不曾等来那个命劫。” 说到这儿,老人看了看女子,眼中露出些许微妙的变化,他道“也许克我是一种驯化本心的过程。” 韩梦琦却嗤的一下,毫不客气的笑出声来“你这是劝我从善?” 老人也不装模作样,他道“十神本身便是领悟道的过程,而天道不分善恶,何来从善一说。” “那么,伤官呢?”韩梦琦不打算继续绕圈子,她直截了当的问道。 “我不清楚,伤官或许已经有人继位,或许又没有。”老人似乎是回答了一个看似没什么意义的问题,而韩梦琦只是沉默着不发一言。 烛火噗的一声爆燃开来,火焰迅猛如飓风。 老人眉头皱了皱,但随即看见那火绕过周围的一切,将那些躲藏在阴影里的孤魂揪出,泯灭,随即女子的身子也伴随着那团火焰消失在了原地。 门外,宋明理推门而入。 他挥手摆开扑向自己烟尘,而后目光在四周扫了扫,但犹是不敢放下心来,从怀中取出罗盘对着四面八方的角落里寸寸排查。 坐靠在床上的老人没有阻止好友的行为,他低眉细细思量着刚才的一切。 口中喃喃自语道“同时存在的正偏官,还真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宋明理此时也清扫完一遍,他将几张符箓贴在门窗四周,重新坐回之前的位置上,脸上表情依旧凝重道“怎么可能,在你还活着的情况下,出现偏官?” 老人没好气的白了自己这老友一眼,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微笑道“至少,她没有再对我出手的理由了。不过,伤官是怎么知晓我们的动作?” 屋子里的气氛不像之前那样紧绷,宋明理捏了捏眉心,似乎是极为伤神的样子,他皱着眉头低语一声“不如好好想想他的目的是什么?” 而话分两头,之前在中门台一役中耗费颇多精力的福生也在护送下回了大珠峰。 屏退了左右后,福生先去方知有的房门,见他还未回来才又退到自己屋里。可就在调息的过程中,始终心里不算踏实,犹是焦躁的出门,寻了一些看门的道士询问起方知有的动向来。 “方道长下午回来过一次,拿了些东西就走了。我不知道他去哪了,但我看见他是往那个方向去的,也许是去真君殿找掌教了吧。”一旁的小道童如是说着。 “有劳了。”福生抱拳行礼道。 在前往大珠峰峰顶那座九天御雷真君神殿前,福生脑子里也在整合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 从俘获的敌人来看,对方很显然是属于黑莲教的人,就算在外界看来这个邪教里大部分人都不算正常人,但至少没有几个是真的傻子。 他们大肆入侵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和神皇派的恩怨? 黑莲教十二位坛主,每一位都拥有着一种怪异的火焰能力。毫无疑问,在中门台处入侵一盂身体的那团黑火很可能就是一位坛主。而神皇派的表现则透露出他们知道甚至曾经还拥有过这种火焰。 月光下的树影在福生的面庞上留下一层层忽明忽暗的印记,而随着海拔的不断拔高,山顶上的风越来越大。 那呼啸而来的山风从天穹落下,直把人要往谷底里带去。 而衣袖此刻被吹得打在身上啪啪啪直响,福生一步步踏向那立在山巅的高大建筑,步履坚毅。 位于后山处,一不起眼的小潭旁边,无数坍塌的大树以及泥土翻飞导致地下的土石无端端暴露在外。 寻常人一眼看罢估计都要惊呼一声噫吁嚱。而这些落在乘虹而至的王正清眼中,则有了许多信息可闻。 王正清身子轻落在潭水旁的一处干地上,他目光清澈,望向那正前方呆呆站在湖水前的一个赤着上半身子的男人。 男人发白如许,但面容极为年轻,身上的肌肉分明,但身形看起来却又那么的消瘦。 “快入夏了,每年这个时候好些人都盼着后山这些个梅子树能快些熟。一碗甜丝丝的梅子汤,确实让人觉得很幸福吧。”王正清笑着说起一些个趣事,他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男人,手中握着的一张正方形的翡翠玉印其周身缓慢散发有淡金色的光。 背对王正清的男人始终是在望着湖面,明明他的眼睛里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光亮存在。 在外人看来始终安静的如同一尊雕像的男人,唯有王正清才真正知晓他的可怕。 透过那具躯壳,无数灰黑色的光雾似支离破碎的线将他包裹,在男人的心脏处,一颗不断膨胀复又收缩的浑圆珠子正肆无忌惮的吸收着天地间的灵气。 而这股力量,如果失控,恐怕顷刻间,整座神皇派都会化作飞灰。 就在王正清走到离他还剩三步距离的时候,一直安静的男人突然微不可查的动了下。 只这一下便让王正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那个男人只是晃了晃脑袋,而后再无后续其他的动作。 在迈出最后那一步的时候,王正清手中的子午正印终于是贴在了那个男人赤裸的后背上,硕大的印底正对着的,是后心处。 “一心师叔。”王正清小声念诵着,伴随这一声落下。法印嗡的一下发动,道道涟漪从那座大印的顶端不断往下蔓延直到涟漪覆盖住男人的身体,那心脏位置上的浑圆珠子也渐渐停止了跳动。 恍惚间,男人空洞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光彩,在极短的一瞬间,幽兰静谧的湖泊上流光溢彩,似有无数闪着蓝光的萤火随风舞动。 呼!一声短促的呼吸声中,男人身子重重的摔向身后。 他的眼眸重新变得黯淡无神,那空落落的球体里倒映着一个渐渐远去的身影。 王正清伸手扶住男人坠后的身体,又像在抱着一个浑身干瘪的老人。 山顶上,高耸入云的楼阁在大风里宛如一顶永不伏底的大旗。 或明或暗的灯光下,门外的人影变得缓慢,似犹疑着。最终,那双脚还是踏在了殿阁前的青砖上。 方知有坐在火炉前,他身上只披了件薄大衣,虽说是临近夏日,但晚上的大珠峰顶历来气温要低许多。寻常人要是在山顶迷了路,极有可能晚上会冻死在外头。 望着炉子里啪嗒啪嗒的火星,方知有双眼有些倦乏的打着颤。 已经一天一夜没怎么合过眼了,除去一直不间断的卜算外,焦虑占据了他绝大多数时间,以至于,整个人的气色看起来很是糟糕。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方知有有些发愣的慢了半拍。 有道童率先去了大门处,晚上的真君殿很少会有人来,一方面是山顶实在是有些危险,一方面这里也默认是掌教的住所,除了有什么紧急的要事,大部分时候待在这儿的都是固定下来负责内务的道士。 而今天情况特殊,从山下特意调了一位正字辈的道士来坐镇。 门吱呀一声开了,外面的寒风倒灌进来,那些尖啸着的气流如厉鬼般将寒意扑进整个屋子。 开门的道童不禁打了个哆嗦,催促着门外那个人赶紧进来。 当方知有凝目望向那边,福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朝方知有迈步走来,脸上带了些许微笑。 “福生!你回来了?”方知有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仿若刚才的寒意转瞬被炉火吞噬。 福生笑着摆了摆手,他环视四周,出声问道“你还好吧?” 方知有喜出望外,他看着福生,脸上堆满了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对了,一盂那边,王掌教已经去处理了,只要找到大鲤,那么就能拿回一盂的神魂。” 方知有说着,福生脸上也带着些后悔,但事已至此,他还是安慰了朋友一句“总之还是有机会的。”说着他凑近了些,声音放小道“找个没人的地方,我同你说些话。” 说着的同时,还用手在方知有肩膀上拍了拍,似乎是在帮他担灰。 老谋精算的方知有自然是明白福生的意思,他笑着眯起了眼睛,不多说,而是和福生站着攀谈了几句,继而借口带他去茅房,顺着往侧门走去。 门外,喧哗依旧,随着夜已深,月光的柔和的安抚着大地,就连风声也悄然变低,很快就要归于平静。 事无常 萧瑟的风吹动着窗台上的灰布,发出啪啪啪的猎猎响声。 透过月光,往外看去,蓝白的黑幕随着视线往远处逃逸,浓郁的黑色笼罩在万事万物头上,让人不由得心生惧意。 在确认外面真的没人注意他们这边后,方知有颇有些嫌弃的捂着口鼻,望向有话要说的福生道“怎么了?” 一路行来,福生的脸色其实很是阴郁,当然,一方面是福生并不善于掩藏自己的情绪,另一方面经历了今天这一系列事情,难免人心有些惶惶,不安也是正常。 思量片刻,福生从怀里摸出一颗浑圆的黑色珠子。那通体漆黑的墨色圆球,上面流光溢彩似乎藏着一个小小世界。 “这是?”方知有眼睛一亮,他虽不知这珠子的来历,但光是品相亮出来就知不是凡物。 但见福生将珠子收回袖口,他一脸严肃道“这是从一盂的神魂里凝聚出来的,如果不是你给我的那柄剑,恐怕我也没觉察到。” 提到我的事,方知有明显的有些犹豫,他抿着嘴看了看福生收起珠子的手,道“一盂真的是妖吗?”不过话说出口后,他连忙又补了一句“不重要了,现在有办法救他吗?” “这也真是我要和你说的。”福生轻声道“我曾进入过一盂的识海,里面已经被烧的空无一物,只剩下一抹残影。而这就是那抹残影中蕴藏的带有一盂神魂特性的凝结。” 外面的脚步声打断了福生的话。透过门缝,方知有朝外张望了会儿,见两个道童交谈着越走越远,这才听见福生继续道“我与那导致一盂失控的异火交过手,差不多可以肯定对方是和神皇派有很深的联系。你有没有印象,早年神皇派捕蛟一事闹的沸沸扬扬,甚至朝廷都不得不出面。” 始终皱着眉头的方知有思索道“听说过,好像是为了一件镇物吧,难道这和你手中的珠子有关?” 福生点点头,随后二人开始了推测。 “神皇派的镇物需要蛟龙或者说龙族的某些特性来镇压,作为妖族里的异种,一条蛟龙的价值都远远不可估量,而神皇派为了那件镇物手中的蛟龙定然不再少数。这样一股财富恐怕任谁也会心动。”方知有顺势往下推测。 福生没有直接表达自己的看法,他继续先前的思路道“异火是某件东西的变体,而我手中的这个严格来说只是一部分的阴火。这件事情甚至和几十年前神皇派的衰败有关。” 而说到这里,方知有疑惑的看了福生一眼。福生一时间竟有些发愣,过了几秒,他才抱歉道“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方知有摇了摇脑袋,他自嘲道“我就是一游方术士,哪比得了你们这些宗门子弟。快说说,都发生了些什么。” 福生顿了顿,似在整理思绪,片刻他开口道“几十年前,神皇派山上发生了一次规模空前的爆炸,据传整个大珠峰的峰顶都毁于这次余波中,现在这个已经比之前要矮许多了。那场事故下,神皇派元气大伤,老掌教张玄真身负重伤,整个一字辈几乎全员覆灭,而参与其中的正字辈弟子也死伤大半。其中内情没人知晓,据推测可能和那条天阶或镇物有关。” 福生话毕,方知有神情破有些严肃道“也就是说,神皇派真有一条天阶?” 扬州城外,仙山上有玉石天阶这件事早成了南北都知晓的神话传说,当然也有人尝试去验证一下,其结果也总是因为各种阴差阳错而不被人所得知。 方知有当然也是听过这个传言,此刻再从一位有名望的道宗弟子口中听说,越发的觉得,这件事真实可信。 当然,对于方知有的奇怪思路,福生并没有顺着往下走,而是继续自己的话衍生下去。 “那场爆炸的根源有可能就是这个珠子的本体导致的,这个叫混元阴火,而对应的自然是混元阳火。我在史册里见过,千年以前,纵横天下的盖世妖王手里就曾有过一串,名为混元天珠的法宝。” 这等秘闻听的方知有是一头雾水,但随着福生的深入,勉强跟上节奏的他,顺着思路往下去想。 “那混元阴火应当被他人所盗取,这从那枚珠子上的气息来看,其中还裹藏有其他二人,一个混乱狂躁,一个虚幻安静。”福生闭起眼仔细回想着自己得到这枚珠子时的感觉。 风声在这一刻也变得静止了下来。 “黑莲”福生抬起沉重的眉头,而望向他的方知有则早有预感道“这次来的肯定不止一位坛主。” … 位于大珠峰后侧的一处偏僻小径,那里交通闭塞,道路支离破碎,似一处天然的孤岛。而只身出监房的金正松满脸凝重的望向散布于四周那近二十个模样相同的诡异女子。 冷琉璃,或者说她的分身们从四面八方包夹而至,在这过程中神皇派的预警机制完全是不起作用。 面对人数众多且实力高强的傀儡,一位退守到正门前的青衣道士强压住心头惧意,对着身后的正衣道长说“师傅,阵法支持不了太久,您先带着那妖女的本体走,不能让她再重新活过来。” 劲风凛冽,而落在金正松耳里则是一阵阵刺骨的破碎声响。 这座秘密监牢外布防有整个神皇派最坚实的防护,那比之护山大阵也不堪多让的九宫方寸阵眼下正在围殴中一点点的支离破碎。 浊白的浪潮一点一点腐蚀至天顶,至此,金正松这才从恍惚中醒转。 没做犹豫,只一眨眼的功夫,屋舍前再无这位行司殿监院金道长的身影。 随着他身影消失在原地,无数冷眼望着碧波内的冷琉璃们身影也随之化成了浊白,那气浪冲碎阵法将面前的一切冲刷而过。 屋子里,火光噗的一下亮起,众人先是一惊,随即看见金正松那略显狼狈的身影,顾不得礼仪,他从先前地面上丢掷下的黄符中借着火光一跃而出。 没做任何解释,迈开大步朝着那被铁索贯穿的女人跑去。 “开锁!”金正松一边喊着,手里掐诀解开周围禁制。 “监院,外面怎么…”他话还未说完,就见金正松踏过那刚除封的空间,不顾悬浮在空中尚未消散的庚金之气,强行走了进去。 那灿金色的光落在金正松的身上,只这一下的功夫,数道细小的血槽出现,滴滴晶莹的红色血珠从中渗出。 眼下,他也不计较这点疼痛,只打眼瞧着那双目空洞的女子,她身上的骨头酥软好似全然没了支撑,任凭谁轻轻一用力就能折断似的。 在接触到女子身体的同时,他猛地将那妖女从铁索上扯下,点点浊白的液体从女人身上几处孔洞里流出,瘫软的落在地上,上头浊白气焰已消再不复先前那般生气盎然。 而做完这些,也仅仅只是两息功夫。 金正松一只手提溜着瘫软无力的冷琉璃,他回过身来,望了眼屋子里的同胞们,深吸了口气,吩咐道“这妖女的目标是她的本体,你们拼命护住自身即可。”说完,再无停顿,身子一闪而逝钻出屋外。 而就在他话音刚落,一股滔天的白浪从外涌了进来。 突破了屋檐后,金正松的身子灵活的在那群有着自主意识的白焰的包围下左突右撞。 虽然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些分身能自由存在如此长的时间,但很显然,没了主体操纵,分身们只能靠本能的驱使下,完成一些个可笑的阻击。 也就是这个瞬间,金正松心里猛地一惊。 回顾起整件事情,既然没有了本体的控制,那么这些蠢笨的分身是怎么躲过神皇派弟子们的搜索,而且还能悄无声息的包围这里? 伴随着不远处一个人影出现在,金正松眼皮子猛地一跳。 下一刻,一道银白色的剑气飞驰而来。 神皇剑意! 噗的一声,金正松堪堪躲过那道剑光,而就在他以为自己暂且躲过一击时,那剑光猛地返回,直直砍下他的头颅。 画面定格在了他翻滚的世界里。远处,那个不断靠近的人影从黑暗里走出,他满头白发,面容年轻甚至算得上俊秀,其面庞上留有少许胡须,正缓缓的收起手里的剑。 金正松无头的身体在抽搐中缓缓倒向前方。 而随着啪嗒一声,那颗飞旋的头颅终究还是跌落在泥泞中,鲜血流淌。 满头白发但面容年轻的神秘男人跨过无头的尸体,他伸手将那具通体雪白的女子扶起。 那双因为束缚而有了皱纹的晶莹手腕上,被铁索穿透的血肉正在一点点恢复。 男人上下打量着衣衫破损,全身近似光洁的女人,似乎是在欣赏一件精美的工艺品。 “你做的很好。”说着,男人扶起冷琉璃那已然空洞无神的脸颊,在上面亲了一口。 “希望,血月也能给我同样的惊喜。”男人轻声笑着,笑容里那些浊白的液体迅速飞至冷琉璃的体内,就像一条江河开始了倒灌。 … “你是说,黑莲这次来的目的是为了那件镇物?”方知有总结道。 福生不确定的补充了句“可能也有私人恩怨在里头。”说着,方知有道“可他们是怎么说动玄门恶道的呢?今天一同出现并且死了的可是七杀里的前三个。” 这种事情,福生只能有限的猜想“或许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就比如黑莲和地府。”说到这儿,福生的情绪就变得有些异常。 方知有知道他的事,也明白至今为止,神皇派都还一直藏着掖着的,想必内因也不可能由外人随便探寻。但眼下,局势并非安稳,这样两边都不老实,很难让他们彻底交付自己的信任。 想到这儿,方知有不由得叹了口气,早知这大宗门里一堆鸡飞狗跳的事情,没想到这赶巧让他们给碰上了。 “刚刚王掌教去了葬花潭,估计那镇物就在那里。”方知有回想起之前的细节,不由分说的讲了出来。 “果然。”福生说,对方沉稳了一整天,谋划下终于是掩盖不住的动手去了。 “只是”方知有有些犹豫,他脸上表情颇有些丰富道“这件事恐怕还与朝廷有关。” “我有不详的预感,咱们还是赶紧找到大鲤吧,你能算到大鲤的位置吗?”福生思量着,还是决定不再掺和起这件事了。 方知有复又吸了口气,他望向福生,语气肯定道“也在葬花潭,咱们现在就动身吧。” … 江千鹤废了好大劲才来到了一处较为安全的地方。 他调整着呼吸,身上猩红的雾笼罩在腰身上,勉强维持住伤势。而拖着受伤躯体赶了好几公里路的他,颤巍巍的从怀里摸出一个铜制的哨子。 哨子全身暗黄,没有一点花哨的雕刻,全身只一根小指大小,尾部有两个小孔,一根红绳从中穿过。 江千鹤将哨子含在嘴里,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用尽全身气力,猛地吹响这支铜哨。 凄厉的声音很快在丛林中传递出去。 江千鹤做完这之后,便安静的躺倒在了原地。他左眼是血红一片,下半身都木掉了,完全没一点知觉。 在缓慢的呼吸声中,江千鹤脑子里不断的重复着先前和那白发男子的搏斗,一招一式都在脑子里过着一遍又一遍。 直到眼前有人影晃动,几个身穿夜行服的人找了过来,在黑夜中,这些身手灵敏的像是丛林里来回跳跃的大猫,一个个周身散发着清淡的薄薄凉意。若是有那久经沙场的将士必然会惊呼出一声“有杀气!” “统领!”齐刷刷的喊声中,有人递出几枚丹药塞入江千鹤口中。 此时的他,眼神涣散,一口吊着的真气还坚挺着,只怕再拖个一时半会就真得嗝屁。 随着一道道真气入体,其余人也围绕着江千鹤那伤痕累累的身躯开始了修复。伴随着一口沉重的呼吸声,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的江千鹤猛地从假死中惊醒。 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以及那刺痛每一根神经的苦楚。 浑身颤抖下的江千鹤终于是从口中蹦出来一个字“撤!” … 而位于葬花潭边,直视着那硕大无比的眼眸,王正清犹豫着开口道“一盂道友?” 水幕之下,闪着黄金色泽眼眸的蛟龙喉咙里咕噜噜的冒着好一会儿声响,在听到王正清的询问时,这才发出一阵金属颤鸣的低语“我是…”那声音只说了一半,似乎是陷入到了一种痛苦的回忆中。 王正清望着望着眼前的湖水,不知何时,水面上阵阵涟漪里,有蔚蓝色的光透过湖面直射向天穹。 那躲藏在湖面之下的蛟龙蜷缩成一团,眼神里似痛苦似麻木。 王正清抬头看了眼转瞬便乌云密布的天空,心下有些犯难道“选这个时候渡劫,可真是不赶巧。”说着,身子往后退了退。 … 从山上偷溜出来的福生二人,正朝着山下狂奔。 方知有手里攥着那串铜钱,嘴里念念有词着。 福生背着脚力稍弱的他,耳朵听着方知有喊道“左!对对,现在往右一点,再向左修正一步,对的就是这个位置。” 二人合力之下,离着葬花潭越来越近。 … 大珠峰上,看着门下弟子汇报来的伤亡,朱长老一半是哀叹一半是惋惜。 一边正写着一封书信的李一灵则始终是面无表情。 待到信写好,李一灵检查完一遍后,将信件的一角放在面前烛火上,火很快就将纸制的书信点燃。 望着手中逐渐化作灰烬的信件,李一灵的脸上才算有了些释然的神色。 朱长老打眼瞧了下老友,这位从小便和他一齐玩到大的同伴,虽然不是一个师傅教的,但彼此间关系莫逆。如今,已经走过快六十个年头了,望着老友如心愿即了的样子,朱长老脸上挤出一抹微笑道“老李,这一桩事了,以后可不许再乱发脾气了啊。” 李一灵没有回他,而是怔怔盯着那火焰燃烧掉最后一片,灰黑色的灰烬落在香炉上,清烟一直往上,似乎直通往幽冥。 沉默声里,李一灵木然道“我刚刚想到了一心师兄。” 屋子里的小虫围着灯罩啪啪的撞着,不知疲倦。 朱长老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还记得大师兄当年教我们的剑术,其中有一招燕返,我怎么都学不会。”李一灵揉了揉眉心,脸上神色感伤。 森白骨 浓白的雾气遮天蔽日,那似尘土般飞扬的颗颗白珠,在流动的风势下,自下而上,向着无穷尽的天空奔涌。 一双淡亮的玫瑰色成了这方世界唯一的色彩,那眼眸里倒映着的天地,那些洁白的沙砾变成了火,尽情燃烧在旷野里,燃尽这个世界的每一寸土壤。 某一个瞬间,冷琉璃觉得自己好冷,孤零零的站在天地间,围绕她的只剩下那自顾自旋转着的白珠。 … 寻了块大石头坐下的王正清,始终没有离开一心身边七步的范围。 天空上的劫云愈发厚实,风雷声厉,隐约可见有电弧交击下,怒龙在嘶鸣。 “上天劫?”王正清眉头已经皱起。 需知过了封正时期,往后若是凡间有物欲要超脱天地束缚,需得经过三灾四厄,能坚持着到渡天劫这一关的都实属罕见。 而天劫亦是分个三六九等,其中上天五雷,最为凶悍。有雷斧刀兵,天柱跪伏,风神沐衣,残像引渡,九宵真雷。单说任意一种,便是大罗金仙来了,怕也得吃不得好。 渡这种天劫无意于自寻死路。 王正清出声道“道友,且不可鲁莽行事。有道是生死易勘破,轮回需醒转。道友眼下不必急于一时之功,在下愿以神皇之名为道友封正,等来日再行渡劫也不迟啊。” 道教封正素来是有说法的,比如精怪修行天地间需要有个说的过去的身份凭证,而渡劫尤为如此。 比方说,你是神皇派的灵尊,那么神皇派又是雷君的部下,等于说你渡天劫的时候,算是自家人了,这雷刑自然也就放放水让你过去。但若是没有这层关系在,那天雷面前可不管你是谁谁谁,一道猛的劈下,运气好半死不活渡劫成功,运气不好,灰飞烟灭连轮回都去不了,你说冤不冤。 深潭之下,水幕中的蛟龙双目时而紧闭,时而怒睁,浑身上下的气息不断来回往复的波动。 王正清知晓,这是入魔的前兆,尽管如此但他还是没打算轻易出手。早先他便知晓,一盂身边养有一条方寸蛟龙,时至今日或许得了什么造化将将要化龙破镜。 但好巧不巧摊上今天,那蛟龙恐怕是将一盂神魂拉进自身,如今一体两魂,这天劫必不同寻常。 天空中怒云滚滚,雷霆舞动,轰隆隆的巨响声里,似隐约看见有数多长蛇般的巨物在云里游荡。 抬眼看着这一幕的王正清,心下也是有了定论,看来,来的是残像引渡。 “如此,倒也还好。”王正清如是叹了一声,随即,见他往旁边地面圈了一圈,而后几张黄符刷刷插在地上。 这小五行阵主要是防止有人趁乱掳走一心的身体,而另一张遁符作为触发,能第一时间让王正清赶回来。 决策也就是短短一瞬间的事,还未待他赶去那潭前,周遭突的起了一层涟漪。 变故横生间,一声炸雷惊响。 轰隆隆,天地沦为玄白二色。 一手持剑立于胸前的王正清抬眼朝身下那漆黑的深渊,口中念诵一声“起!” 霎那间,雷霆雨落,如那万军齐射,纷沓而来。 早在正午时分,明长老已拖人找过他一次,提醒到幕后可能不止一位参与进来。 今时不同往日,神皇派明面上的势力不断扩张,可随着妖星降世,边陲战乱,不少门中力量被迫四散开来。而这次,他在得知有人意图入侵神皇派时很是不解。 门中值得被惦记的东西就那么几件,有这个实力的掰着手指头也能数的过来,而就算能成功,为此付出的代价也绝对不值这个数。 那他们到底是为的什么? 就在一道道狭长的光将无尽黑暗全部驱散的时候,不知何时一柄全身清幽,剑端发黄,似乎颇有些年头的古剑突的出现在了王正清的面前。 古剑来的迅猛,却又悄无声息,仿佛一个幽影。 反应慢了半拍的王正清胸前剑一个格挡,朝着那剑来的位置递了过去。 古剑悄无声息的落在王正清的面前,又好似一颗永不停留的飞星。 那一瞬间,王正清浑身上下毛发都竖立了起来。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那剑穿过一切,直奔向自己。 太快了,无可阻挡的快! 王正清全身僵硬在了原地,那一剑不过是虚影。却在出手的一瞬间便击溃了这位在剑道上有着卓越天赋的奇才。 轰隆隆的雷霆声不断,身下,无边长的深坑里,光芒渐渐远去,前往不知深的远方。 就在昏暗慢慢重新落回这个世界,在黑与白分割开的地平线尽头,一个人立在那里。 这一幕,似曾相识。 就在今天早上,从大珠峰下来的王正清在大道上便遇见了那名浑身雪白的女子。 而此刻,这方世界亦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记得你叫王正清是吧?当然,你没见过我。”开口的是一个男人。 黑白世界里的光很奇妙,并没有因为整个天空都是惨白的而显现出周遭也是白色。大地的黑,吞没了一切,很多时候,让人分不清究竟白的是天还是黑的是天。 远处之外,王正清此刻浑身上下的紧迫感并没有随着男人似善意的交谈而减缓。在对方毫无顾忌的走出之时,王正清便已经看清楚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有着颇为俊俏面容的男性面庞。此刻,他双目沉凝,深邃的褐色眼眸倒映着天地,也倒映着王正清那略微有些紧张的神情。 “本来今天不该是我出手的,但你处理的确实不错。”那个男人笑了笑,语气颇有些欣慰。只是当他靠近王正清七步左右的时候便不再走了。 神皇派剑术中有一种极快之剑,练至极致,可迅过闪电。 站在王正清面前的男人罕见的拥有着一头雪白的长发。此时,飘飘荡荡,那高高发髻晃悠着在身后,似一尾狼鬃。 王正清调整着呼吸,他眼神朝左瞟了瞟,望见站在不远处,地平线上的冷琉璃。 此时双目空洞无神的她,如同木偶般立在原地。 而透过神念,在这种状态下可以看到,浑身上下白的不似人的女子胸口处,一颗浑身散发着金光的珠子,隐约与这方天地相互呼应。 男人从身上抽出一柄色泽清幽的长剑,这正是先前出现在他眼前破了自己心境的古剑真身。 男人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来吧,让我看看这一代的剑冠是否真的有资格执掌天诛剑!” 王正清手中素白长剑忽的被他握紧。 紧抿嘴唇的他,情绪反而因此开始真正平复了下来。 面前男人,是一位传奇。 从他来到神皇派开始,无处不听闻关于他的传说。 昔时少年衣杖马,春风无动起惊蛰。 背负着一心之名的他,以剑证道,将神皇剑术推演至了巅峰,毫无疑问的当世剑仙。 如此人物,最终却因为一场大事故而身死道消,其中原委除了已经升任至神皇派掌教的王正清外也只有寥寥数人能够知晓。 在王正清的眼中,一心师叔不仅仅是一位绝无仅有的天才,更是一位能在危难关头毅然决然的选择牺牲自我保全天下的英豪。而就在他得知,一心师叔死因的真相时,一切的一切都想是一场可笑的闹剧。 原来,那个被神化了的男人,从来就不是自己所设想的那样。 等待了许久,一心也没有等到王正清的出手。有些不耐烦的他,终于是没忍住的讥讽道“怎么?得知我的身份之后,连出手的想法都没有了?还是说,需要我来教你怎么用剑!” 呼! 一声悠长的呼吸声里,王正清变换成了双手握剑的姿势,他眼神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有些犀利,似乎那里面蕴藏着某种暴烈的情绪。 见王正清终于要有所动作的一心,只是嘴角略微扯了扯。他眼神里流露出的不满已经溢于言表。 太愚蠢了。 一心心里暗自想着,在他眼中,王正清双手握剑的姿势已经把要进攻的方式全部告诉了对方。 双手剑固然在力量和爆发上要远远大过单手剑,可剑招剑势的范围都太小,远不及单手剑的灵活。 只讲究一招制敌的话,那么双手剑无疑是最优的选择,可站在他面前的是曾经屹立于这个世界上,剑术巅峰的那个人。 “来!”一心说着,只立在那儿,动也不动似木桩子,他在等王正清动手。 王正清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就像他也想不明白,当年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放弃生他养他的神皇派,放弃铲奸除恶和守护天下人的信念。 此刻,剑意蓄至顶点的他,已经来不及再去想其他的了。 神皇剑意中,有一招名曰森白骨。意为时光匆匆,红粉化枯。没有人能追的上时光,而这一剑便是以人力务求追赶光阴。所以,剑未发,而意已至。 七步,乃是森白骨的极限。 七步之内,天下莫能有事物能快过这一剑。 周遭的所有,好似定格在了王正清的面前,他望着停立在空中的一心,那个男人消瘦的面庞上,两条交叉的伤疤从他被遮掩的小半边脸颊上清晰的印在王正清的眼里。 他清楚的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不应该是真正的一心师叔。 早在二十年前,一心就已经死了。 他的肉身成了混元天珠的密匣,灵魂则被铸成天阶的台基,而逃出去的只是一心的心魔。 许多年过去了,当人们不再谈论那个男人,当人们开始淡忘那些逝去的人和事。王正清从厚厚的文献里,从老人们的口中,逐渐拼凑出这样一个伟岸的身影。 一心,是他年少时的梦啊。 一个仗剑走天涯的少年侠客,一个天资卓绝的剑道之星,一个多次在江湖内外声名鹊起的证道之人,一个真正意义上推动整个神皇派自内而外改革章程的奇人。他是王正清所景仰的一种精神。 双手挥动着的剑意划破层层虚妄,似第一缕光,绽放在了苍茫茫的大地上。 天诛剑的剑身变成了流火。 就在静止的世界里,那去势直指一心脖颈的流光啪的一下咂在了一道坚硬的铁上。 铛的一声巨响,天诛剑的剑身没过那柄清幽长剑,直切向一心,可就是这一挡的功夫,一心身子已经侧开。 王正清目光灼灼,他脚步未停,身子笔直向前,而一心也因为向前出剑的力量朝侧前方掠去。就在二人错开身子的一瞬间,就见王正清脚步一拧,整个身子旋转了起来,而双手握剑变成了右手整个甩开,那朝向,显然是奔着一心后面颈背奔去。 错开身子还背对着王正清的一心,并没有停步或回身。他脚未停,身子又往前冲了几步,躲过王正清一剑未成之后的后续攻击。 森白骨被破解了,这还是第一次发生。 一招落空的王正清并未急着追击,而是停稳身子,很有风度的等对方也站好,转身面对自己。 似乎是猜到王正清的疑惑,一心并未做任何隐瞒,而是耐心解释道“要破解森白骨,唯一的办法就是和对方同时出招。” 只有在同一时间,判断出对方的攻击意图,才有可能防住,确实,这在理论上是行得通的。 王正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回了句“受教了!” 一心不置可否,他手中剑已经只剩半截,显然在第一波的对剑中,天珠凭借举世无双的锋利直接将它切断。如此神兵,确实不愧为天底下有数的名剑。 “请!”王正清说着,摆好了防守的架势。 一心并未显得有任何怠慢,即是对刚刚王正清那一剑的认可,同时,也是他作为一名剑客内心里的骄傲。 只单手握着断剑的一心,忽的闭上了眼睛。 王正清不敢有丝毫放松,但就在对方闭眼的同时,他身上好似被风霜吹过接连起了一层细密的寒意,而就在这时,一股滂沱的剑意如龙卷般袭来。 他甚至没办法准确判断对方的位置。 而伴随着心中极大的不安升起,一抹光突兀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便如同先前第一个照面时一模一样,那柄剑的影子倒映在王正清的眼中,连带着一张消瘦的脸也是。 森白骨最初并没有如此绚烂的招式,它是由拔刀术演变而来的,独属于剑客们的一种出剑方式。 而这一切在由一心出现之后,得到了本质上的提升。 剑的术与道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术是技法是方式,而道则是一种理念,一种可以无限延伸演变出无数可能的理念。 一心正是通过自己的天资和阅历将一种思路融入到了出剑术里,才最终完成了这招森白骨。 无数剑客一生中在追寻的极致速度,到头来都比不过时光。 从一心曾经的笔记中记载着这样一件事,他最后悔学剑的一次是没能挽救回一条年轻的生命。 他明明有无数多的方式可以打败那个怪物,但偏偏没有一种办法能在那时救下那个孩子。 这件事最终成了他不可磨灭的心病,也是历经沉浮,最终才悟出了这招。 时光面前,无论是谁都是徒劳的。 无可奈何便是王正清从这一剑中得到的第一印象。 呛啷一声。 在一心略有些异样的眼神里,短剑几乎是贴着天诛剑的剑身,笔直朝前滑了过去。 王正清的眼眸中流露出的神采,和当年的一心一模一样。 在断剑刺啦拖出一条长长的火星前,一心将手朝下一按,天诛被压下,露出王正清空荡荡的胸口。 随即,明白一心意图的王正清也果断出拳。 两个人,朝着对方的胸膛互相就是一拳。 砰砰两声里,双方身子皆是朝后飞了出去。 王正清面色涨红,他本来就是才恢复的身子,还没好利索,又遭了记狠的,一时没忍住,一口鲜血猛地喷出。 而一心同样没好到哪去,他胸前明显凹进去了一块,想必是直接被锤烂了不少骨头。 一直站在远处的冷琉璃目光扫过一心的身上,也只是短暂停留了会儿,并未多做什么。 一心平复着心跳起伏,他站起身子,嘴边不知不觉已经有鲜血渗出,一心伸手随手抹去,他眼眸中透露出一种难掩的兴奋连带着语气也有些急促,道“在这里,怎么打都不够痛快,我们出去再重新比过。” 王正清深知,这地方说白了只是一个小的结界,强行将各自神念拉了进来,真要是神念受损也不过是昏迷一段时间。 “如此也好,不过,我还有一个疑惑…”王正清说着,突然他有些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个对他而言熟悉却又陌生的男人。不过,并不纠结的他很快便追问道“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大概猜到王正清会想问什么,一心道“很快,这个世界会迎来一个充满杀戮且绝望的时代,我需要混元天珠来帮我完成成神的最后一步。”说着,他看向王正清,下巴轻轻扬起,似总结般反问了句“对于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吗?” 深吸了口气的王正清也不废话,他将目光投向天空,而后身子笔直的朝下坠落。 只一瞬间,再次回过神来的王正清站在赤着上半身的一心师叔身边,而他面前,同样站着一个和一心一模一样的高大男人。 那个男人气息内敛让人看不出深浅,而他手中握着一枚通体雪白的珠子,上面传来阵阵灼人心神的炽烈气息,隐约间,似乎能听到珠子里有一个女人的哭泣。 一心 当第一道闪电从酝酿许久的高耸云层落向人间时,光芒短暂的驱散了所有的黑暗。唯有山间偏僻处的这一抹小潭周围安稳静谧,似一处与世隔绝的孤岛。 通体白皙无暇的天诛剑上倒映着头顶那片穹窿上交错的电弧,也倒映出王正清那张略显沧桑的脸。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口浊气吐出,而后深吸了一大口气的他,眉间猛地绽放出华彩来,一柄淡金色泽的剑纹浮现。 极意剑胎! 道门中人,素来有开窍一说,而开窍者,通灵识,修神念。自身境界与天资也蕴藏在这小小灵台方寸之间。 其中,浊白为正气,金紫为仙气,青为鬼魅,赤则入魔,玄即为阴。 随着王正清彻底放开手脚,打算全力以赴应对的同时,天空中那交错的九条龙蛇从云层深处里露出它们狰狞的爪牙。 天劫将至! 一心,或者说已经彻底依存于心中欲望的那个一心则将背后的古剑拔出。他眼眸里的漆黑,连光也无法照进。裸露在他额头上的,是一柄模样相近但造型更为夸张的赤色剑纹。 来吧,让我看看,在我之后,是否还有人能越过那个境界。 呛啷一声,两道光交织在了一起,随即又好似两朵撞在墙上的烟火,迅速弹开。 后退了三步的王正清轻吐出一口气来,他抖了抖挥剑的那只手腕,目光从对方手中的剑上缺口移至对方的脸上。 一心的脚在地上划出两道深坑,距离大概只有一步左右的程度。他全身肌肉紧绷,双目瞪大,似一头全身心投入在狩猎中的猛兽。 来吧,来吧,让我再感受更多。 一心将剑侧立在身前,而自己的心脏则完全暴露给了对方。 呼! 王正清还了口气的同时,时间凝结了。 又是一声金石交击的声响。 天空中怒雷咆哮。 深潭中的蛟龙再也忍受不了,它仰天咆哮着,潭水倒灌直逼苍穹。 天诛剑深深没入那柄通体清幽的古剑之中,好似又要重演一遍幻境中的发生的那一幕。 近在咫尺距离的一心轻呼出一口浊气,他漆黑的瞳孔,满脸难掩的兴奋。而几寸外,压上全身气力的王正清怒目下,金光从手中剑上绽放,那哗的一下,天诛切过古剑直劈向一心的脖子。 早有预料的一心,出剑的那只手顺势朝上一撞,坚实的手肘击打在天诛剑侧身上。 二人的身形在这一刻重叠。 王正清的膝盖撞进一心的小腹,而一心的手掌也敲击在了王正清的腋下。 两口鲜血喷涌而出。 反应始终是快一截的一心将王正清朝自己的方向拉来,同时欲要抽身把被别开但握着剑的那只手要重新挪回来。 而被迫贴身的王正清也理智的用身子死死抱住了一心。 近身贴战,一心那把断了的短剑此刻却比他这把长度有个三尺三的长剑好用太多了。 双方就在这几乎是脸贴着脸的对抗中,相互勒着,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脚,打的很没有剑士风度。 又是一拳捶在王正清的后背。 一心欣赏着对方脸上表情的同时,自己其实也并不好受。 大口喘息着的王正清,咧嘴笑了笑道“不是比剑吗?我还不太擅长近身搏杀。” 对于王正清的调侃,吃了不少暗亏的一心更是有些欣赏这个后辈了。他很自然的松开了手,二人都没有使任何手段便分开。 退到七步外的王正清浑身颤巍巍的在抖,他握着剑的那只手从一点反应也没有到现在勉强恢复了些知觉。就在刚刚,他开口前,自己这只手几乎要被对方借着身体逆位给硬生生掰断。 当然,这并不代表对方让着自己,而就在自己一只握剑的手被限制住的同时,自己手掌已经扣在那人的脖颈上,谁优谁劣其实已经一目了然。 一道惊雷在二人身边炸开,土石迸溅中,双方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就在光芒炸亮四周很快又将消失的瞬间,地面上再次出现两道光柱。 早在天劫将出,福生便已带着方知有赶到。 此刻,隐藏在暗处的福生,抬眼看了看天上腾起的蛟龙,脸上满是担忧道“不能去啊!” 方知有看着空无一人的地面,内心已经震撼到无以复加。 哪怕是知晓自己与对方境界差距过大,但也没曾想,在那个层次的对决中,凡人在近距离甚至连看都无法做到。 福生眼里的焦急溢于言表,可奈何以他的境界还是差上许多。 眼下,神皇派能参与其中的战力寥寥无几,而且还都是在经历过一番大战正休养生息的时候。 方知有想到了,白日里去看望王正清的那两个人。神华内敛,气息不显,应当是境界不低的高人。 福生感受着散落于四周,狂躁的剑意。 比起境界,更让他有直观可怕的便是这些恐怖的剑意。 受惠于缔结了那柄古剑,他此刻能从四周残存的汹涌里大致判断出交战二人的位置。但有一点让他颇为费解,明明只是两个人的战斗,可有很多时候,场上却出现十几二十个人的身影,又或者,纯粹是因为他们二人在剑道和剑术上已经领先别人太多。 “一心。”福生小声念诵着这个已经逝去很多年的名字了。 或许是因为一个人带来的辉煌过重,总让人有种他与自己相隔甚远的年代感。 方知有虽然不清楚内因,但从他网罗的各种消息里,有一条倒是挺符合现在他所看见的。 即是二十多年前,神皇派的剑道支柱宗政一心,心病成魔,屠戮无数,最终被合力击溃。但因为没有人能堂堂正正与他一绝生死,故而一心魔心未灭,散于世间,不知去向。 “如此看来,传闻倒也未必全是假的。”方知有将所知原委告诉了福生,而后者只是紧抿嘴唇,不发一言。 比起传说人物的黑暗过往,他更在乎怎样通过那片区域去帮助到一盂。 不知不觉中,福生的视线便落在一旁,静静坐在大石头上,望着水波微荡的湖面,沉默的那个男人。 当今天下,风云人物众多,可要说用剑的高手,那可就屈指可数了。 无论是名誉京师的君子剑师呈礼还是大雪山上苦修剑心的花如意,这二者都只算得上宗师之名。向来被人以莽夫看待的刀客们,却是一连出了两位大家,像是驻守西北的大将军便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武圣,而南疆有名消失已久的刀客,据传曾孤身一人破城,力降千军,最终杀的围堵将士们心惊胆寒。 自古蜀地出英豪,而有那年过百载浑身精气神却全然不输年轻人的枪仙陈白驹坐镇,天下使枪之人皆是心神往矣。 剑道在这个诺大的世界里沉寂了太久,以至于几十年前道门出了一位剑道天才,竟致使整座江湖都不免回想起百兵之中曾有剑客登顶的武林。 又是一记悄无声息的冷剑刺出。 算准了王正清格挡的方向,剑尖故意偏移开一寸,也就是这一寸的距离,颤鸣的古剑从锐不可当的天诛身旁划过,带起一声刺耳的拉响。 一心眼神可怕至极,漆黑的竖瞳燃烧起赤色的火焰,五官狰狞如那冥司下面镇压着的恶鬼。 王正清只冷眼望向对面那个失去人的模样的家伙,他早已不再是一心了。它只是魔念,是属于宗政一心的魔念。 “太慢,太慢”眼看见王正清的肩头被自己那出奇的一剑击中,一心的心脏便抽搐着跳动的越发剧烈。 鲜红的血花,似定格在了空中,一寸寸,一点点,从刺破的伤口,从利刃的剑尖,从破碎的衣物,向着外面的世界生长蔓延。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会对这抹血花有着迷恋般的情愫。也许,是在第一次比试中失手伤人的那次。 往事历历,一心在挥出那一剑的瞬间,腹部如遭重击。 眼眸流转着浓白色泽似云雾般从额头上的灿金剑纹处悠悠垂落。王正清面容清冷,像传闻中记载着的人间天人。只见他口齿轻启,低低喝了一声,那落在一心腹部的拳头上的劲道才猛地炸开,似火炮长鸣。 以一拳换一剑的王正清,深呼吸了一口,而后肩膀上那肉眼可见的伤口竟缓缓合拢上了。 一心被一击之下倒飞出去十多丈,砸倒两颗三人和抱粗的大树,砸进了一处塌陷的山崖,砸的土石四溅,灰雾飞舞。 一口气尚未吸完,王正清目光盯着那塌陷的坑洞,手起剑落,一道汹涌龙卷裹挟着飞沙走石直扑而去。 风起之时,一颗参天古树拔地而起。 剑气纵横在古树上,这颗不知活了有几百岁的巨木被瓦解在了半空,支离破碎间,一道人影从龙卷里钻出。 一心身上的衣衫破碎,无数伤疤似烙铁般刻在他健硕的身体上,这位昔日让无数剑客仰慕的天才,此刻手握一柄断剑,但浑身上下气势犹为鼎盛。 神皇剑意中唯一一招是以人来命名的招式,一剑一心。 身上伤痕已尽数痊愈。 在一心凌空的那一刻,遥远的天空上,那说不上是一盂还是大鲤的蛟龙被摁在云层深处,只能听见嘶嚎。 一场场漆黑的雨落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那是足以让生灵沸腾的甜美。 王正清的神意从那些发散的四周迅速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早在幻境之中遇见一心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做出了预料,自己至多能与他打个平手,当然,还得是他没祭出那一剑的杀招之前。 所以,在离开幻境的第一时间里,他将神意分离出去,寄希望于能寻到一丝胜机。虽然最终的结果也还是差强人意,不过,也不能说是完全一无所获吧。 一心的眼眸里多了一抹清亮,那是不同于自身甚至不同于这个时代的一抹缩影。 下一秒,风暴来临。 汹涌的剑势裹挟着周围所存在的一切,与初悟时的不同,由夹杂着纯粹魔念的一心施展出来,剑意中蕴含着只有疯狂与毁灭,那是对这个世界深深的敌意。 王正清身形突的荡起一层涟漪,风暴模糊了他的身影,似镜中月水中花般,噗的一下,整个风暴被一张大网笼罩在了其中。 也正是这时,远处躲藏许久的福生猛地窜了出来。 他身形若闪电,眨眼间便来到那坐在风暴边缘,始终古井无波的男人身旁。 掏出一颗大印的福生,气也不敢喘的,念诵了一遍咒语,而后猛地盖在了那人的后背上。 嗡的一声。 福生只觉自己身体似过电了般,全身酥了一下,而在他的神识里,从面前男人身上,似一瞬间无数金光肆意奔走,那辉煌的光芒,如同一颗太阳正立在眼前。 而惊讶归惊讶,在神皇派掌教王正清的神念授意下,将这最后的机会赌在了一心本体身上。 虽然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但连王正清都拦不住,其他人恐怕也没辙。 也就在福生思绪飘散的空挡,那令人窒息的剑意又起。 王正清制造的牢笼终究也只能困他一时。 而当牢笼撕碎,王正清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大地上,只不过,这位神皇派的小真人,面色枯槁,七窍流血,简直是惨不忍睹。 一心狂怒之下,揪着已经没了气力反抗的王正清的一只手臂,猛地捏紧。 咔吧脆响声里,王正清的手臂应声而断。 “你怎么不用剑啊!丧失一切,这样的剑还有什么意义?”一心嘶吼着,完全疯魔了的他,对于王正清在最后关头没有选择用剑客的方式一决生死,反而以道术来试图垂死挣扎,这简直就是对整个神皇派剑道的侮辱。 说话声中,福生一剑挥来。 一心连躲都不躲,拉着王正清的身体,朝着福生挥剑的方向猛地撞去。 一心的速度快到来去无踪,福生根本没办法反应,身子已经被撞飞出去老远,手上的剑早丢到不知哪去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拖拽着王正清的一心身子猛然一僵。 勉强睁开一只眼,模糊的看见一个身材同样健硕的男人,立在身侧,王正清突的咳出一口血来,他笑着摇了摇头道“神皇派的剑道,小道可肩挑不起。” 在彻底沦为妖魔的一心面前,那白发如雪的男人直愣愣的望着他,眼眸深处,似有无数星辰在闪耀,那是神皇派的一字辈大师兄,宗政一心。 赤星 狂风从云层中跌落,就像一群不断前奔的牛群,汹涌着砸向地面。 而这一切,落在那位顶着无数荣耀的传奇之人身上,亦不能动他分毫。 扭曲着面庞的一心看着站在面前那个熟悉的自己,突的笑出声来。他掩面而泣,浑身上下颤抖个不停。 被搁置一旁的王正清在地上摔了一跤,整条右手被硬生生捏断,而那柄天诛剑仍死死的被他的右手握住,牢不可分。 刺啦一声,赤红的火蛇将王正清的右手整个切割开,那一节节晶莹剔透的骨骼在烈火焚烧下仍是顽固不化。 面无表情地做到这一步,王正清没半点犹豫,咬牙扯下那截断臂,而后抛掷给了站在他身后的一心。 那赤裸着上半身的木讷男子,眼眸突的明亮起来,就在他要伸手去接王正清抛过来的天诛剑时,一道气浪狠狠的击飞了半空中的名剑,同时,魔化一心的拳头也狠狠砸向那明显反应迟钝不少的男子身上。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个被所有人堵上性命和时间的男人,被这一拳打飞出去上百丈远,远到刚爬起来准备应对接下来变化的福生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他飞上天际,慢慢开始遥不可及。 天诛剑并不仅仅是一把利刃那么简单。 用了全力挥出这一拳的一心手骨上的血肉蠕动着,开始修复刚刚因为过猛而导致骨肉崩断的右手。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天诛剑的威力。 在一心还要往前走,想顺手拿回那柄属于自己的剑时,王正清猛地将一截玉石击出,那方向直指向一心的后背。 一心没挥刀,而是任由那玉石击穿自己的身子, 神皇派终究还是道术大于剑术,如果刚刚自己没忍住,一击破开那袭来的玉石,恐怕现在已经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给缠上。而之所以不躲,则是早些拿到天诛剑更为妥当。 之前无论怎么和王正清比试,实际上一心都是有必胜的把握的,而随着另一个自己的出现,这种必胜已经出现了动摇。 回想起自己的目的,一心不打算再重蹈覆辙一次让愚蠢的骄傲成为失败的原因。 只要拿回天诛剑,那么,一切都将结束了。 眼看着一心的身影离那柄剑越来越近,福生几乎已经绝望,而王正清在最后一口气卸完,身子已经朝后倒去,他目光柔和,与当初刚见他时一般无二。 王正清仰面躺在地上,身子再也支撑不住,他目光昏沉望向天空,没由来的想到了许多年前,在浮云山上看见那个同样无力瘫软倒地的身影。 “真是…”王正清笑着,眼睛慢慢开始变模糊,天空上的怒龙也不再嘶吼,一切都变得沉静。 拿起天诛剑的一心有种如获新生的感觉,沉寂了几十年之久,这是来自天诛的回馈。 已躲在极远处的一处山顶上的方知有朝天大喊,他用尽全身气力嘶吼道“一盂!” 而他的头顶,一盏孔明灯朝上方缓缓飞去。那灯的下面拴着一颗漆黑的珠子,上面流光溢彩。 就在所有人都不曾注意到的地方,方知有手中握着一盏青铜制成的灯盏,里面火星廖廖。 剧烈嘶喊过后,方知有猛地咳嗽了起来,他脸上不知不觉中多了许多细小的皱纹,那些裂缝般的纹路从他的手指,脸颊,眉脚一直向上延伸,一点点莹绿色的光顺着风,朝无穷尽的天空飞去。 “老实说,我是想要长命百岁的。为此,特意从许湾老家逃了出来。整整有十一年了吧。”方知有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而被他罩在身下的灯则源源不断,一点点在燃烧。 “真是做了个亏本买卖,亏大发了。”方知有呢喃着,短短片刻功夫,脸上布满皱纹,而眉间头顶已经落上一层灰白。无数多象征生命的光正离他而去,在方知有带有希冀的眼眸里,化作泡沫,飞升向厚实云层中那红白相间的巨大阴影。 萧瑟声中,方知有似乎重重的叹息了一声,他混浊的双眼里沾满了泪水,似乎这个透支了半数阳寿的方士,在那一刻回想起了一些过往,他憋着嘴,身子有些不支的瘫坐在了地上。 轰隆一道惊雷击中了向上飞升的孔明灯,无数细小的电蛇肉眼可见的缠绕在其下栓着的那颗漆黑珠子。 原本色泽就诡谲的混元天珠好似被一杆大锤猛地砸了一下,嘭的一声炸裂开来。 漆黑的尘烟述的化成一团火,三道大小不一的光从火焰中迸发出来,但未来得及逃开,又被一股无形的束缚拉扯着靠拢在一起。 “不!不!”红色的那团,幻化出一张人脸,正是之前在山中杀人,而后被一盂一举击碎成了一滩烂泥的那个黑火原本的主人——照夜清。 此时的他已经完完全全成了魔化的怨念,这股神魂在面对浩瀚天雷的一瞬间,浑身魔气汹涌,想要逃离。 一抹金黄色的光将他包裹着,拖拽了回来。 金光里,是一位身着黄金盔甲的男人,他手持一根白银腊杆方尖头的红缨枪,身后长袍舞动肆意挥洒成烈焰。细看之下,一道竖瞳立在此人额前,是为天眼。此时,三目齐开,红袍金甲的神人一手擒住那厮,突的一枪将那照夜清顶死在了半空。 凄厉哀嚎被雷霆掩盖,而躲藏在黑焰深处的我,也是第一次真正睁开了眼。 “速去寻你神意,这里就让与我。”那金甲神人暼了身侧的我一眼。 “那便有劳离兄!”说着,我坦然施了一礼。目光上移到了那大鲤所在的位置,天劫来临,而大鲤拖着羸弱身子,内里还要保护好我的神魂,想必很是艰难吧。 心念急转,在去往天劫所在区域的同时,那金甲神人突的将一枚漆黑碎片丢了过来。 “带上这个!”神人的声音随之传来。 我伸手接下那块碎片,同时也明白他的意思。 来不及答谢了,我转身奔赴大鲤的时候,出声高喊道“有劳您这段时间的照顾,希望,日后还能有机会再相见!” 那声音穿过云雾,从厚实的风里透出,直到那忙着压制照夜清的神人耳边。 神人笑了笑,不置可否的说了声“你怎知,前世没与我见过?” 大鲤的气息已经十分虚弱,而缠绕在他身旁的九条蛟龙已经撕扯掉他大半血肉。 森森白骨浮现眼前,滴滴血肉被雷霆击碎,化为雾气,而腥香中,又被劲风冻结成了雨水,洒满人间。 呜咽声里,大鲤垂着脑袋,最终还是张开了嘴,一颗明晃晃的珠子出现在了天地间。 那是一颗即将成型的龙珠。 “我…”蛟龙空荡荡的眼眶突的湿润了起来。 而他面前的空气突的一阵晃荡,颤悠悠的,一只手伸了出来,透过肉眼可见的电网,透过世间一切牢笼,就那么轻轻的落在粉嫩的皮肉上,落在一截露出大半白骨的头颅上。 “委屈你了!”在人影浮现的一瞬间,蛟龙口中的龙珠猛地一黯,随即那颗蕴藏着万千灵气的奇物从万米高空直坠地面。 那盘踞的九条虚幻蛟龙惊叫一声,一齐扑向那颗珠子。 只有半口气的大鲤,从额头中散出一抹虚白的气,那气体兜兜转转环绕在面前的空白中,然后一个人的身影出现了。 做完这一切的大鲤身子眨眼间缩小,成了巴掌大的小蛇。 我伸手接住大鲤的身子,稳稳的把他放进怀里。 深吸了一口气,风起云涌间,一个空洞的身躯正朝我飞来。 被解开封印的一心,只有短短几息清醒的空挡,又或者说那只是残存在一心身体里的一点神念。 只有这个是无法和手持天诛剑的魔念一心战斗的。 凭借着最后的理智,他找到了我。 在尽力来到我面前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的交流,我成功钻入他的身体。 手中握有的那枚混元阴火的碎片正是契机。 长久以来,被混元阴火包裹着却一直无法被吞噬的我,在那个名为蒙离的神将庇佑下,开始逐渐与混元阴火同化。 正如神皇派开发出混元阴火和混元阳火两种帮助门人弟子锻炼神魂和肉身的火焰。 阴火本身的吞噬是可以被避免的。 从蒙离的口中,我也清楚的得知了,照夜清为什么会失控以及曾经以神魂的状态下还能长时间支配着混元阴火。从根本上来说,这是对于心神意念的抵抗。 有种说法是说,十件混沌邪物本质上来说都是那位妖王的邪念所化,而要么彻底压制这种邪念要么彻底被这种邪念所驯化最终成为邪念本身,这便是混元阴火带有的秘密。 不过以上这些,都只是蒙离的推测,很多时候,他依靠自我也无法完全摆脱困境。尤其是照夜清彻底失控后,在争抢主导权的过程里,反而被混元阴火自身的意识操控,这一点犹为让他不解。 不过,眼下也顾不得这些事情了。 没有任何阻碍,一心的身体长时间没有任何意识主导,以至于在我进入之后,甚至就和操控自己原来的身体没有任何区别。 呼! 强烈的风压从我身体里流通,天地间很多事物并不需要我开启神识便能分明 我望了眼胸口,那里,一颗发光的珠子代替了原本的心脏,永不停歇的转动着,好似一颗太阳。 呼! 久违的感受着呼吸带来的畅快! 身体里每一寸骨骼肌肉皮囊由缓慢变得开始激动,围绕在我身上的灵气越来越多越来越厚。 我试着闭上了眼,从心的视角去看脚底下的这座世界。 方知有的气息十分虚弱,他苍老了许多,在我出来的一瞬间,似乎感受到了源源不断来自他身体里的命在往大鲤身上灌输,虽然那样一点的生命力对于蛟龙来说微不足道。 福生的气息很不稳定,他受了重伤,短时间里无法再经历战斗需要调理。 王正清已经力竭了。他透支了自己的天赋,已经尽力做到了最好,他身上的伤和消耗的神意都能补足,可,这一生都难以再有所提升。 …… 随着一个个查看了所有,最终,那抬头仰望天穹的怪物似乎很有耐心的站在原地等待着我。 气息攀升至无可阻挡的巅峰,一心此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寻找到更强之人,作为他重新寻回天诛剑的祭礼,也是他成神之路的最后一步。 “来吧,来吧!”一心的脸庞张开,灿烂的微笑下,森森白骨露出钢铁的色泽。 手持天诛剑的他,毫无疑问有着天下第一这样的心气。 遥远的天穹之上,雷霆渐渐消散,九条蛟龙因为相互争夺那枚龙珠而开始大打出手。一时间,竟少有人注意到,一颗似流火般的东西快速的下降。 拖着赤红火焰的星星啊! 福生望着头顶上的这一幕,下意识的就知道,得赶紧逃。 已经昏迷的王正清被福生拖着快速离开了战场。放任这两人离开的一心眼眸流露出兴奋的光,他眨也不眨的盯着天空中的流星,双脚踩着的大地不知何时正慢慢凹陷下去。 方知有抬起老迈的脸颊,睁眼望着这一幕,像极了八年前那个下着雪的夜晚。 天空中亦有两颗赤红的流星划下。 天诛 从远处看,一颗通体赤红的流火从天之涯坠落。赤星拖拽着长长的尾翼,让人不经联想到一只永不停歇的神鸟。 光芒照耀大地,驱散黑夜的同时也为万物带来了温暖。 只是,这一抹光亮终究还是太短,短的让人以为黑夜就这样被掀翻过去,短的让人以为已经迎来了黎明。 一心脚下的深坑完全将他浸没,周围的潭水倒灌进来,头顶三丈处的火球猛然炸开,裹挟九天直坠威势,所经之处无不避让。 只有一心,不为所动。 “我仿徨了许多岁月,等待的就是这一刻。”一心如是说着,他的手皮表面腾起的火苗将皮肉燃烧殆尽。而唯有钢铁的骨头依旧死死握着那柄长剑。 天诛周身流转,不同于王正清握着时的苍白,此时的天诛剑身赤色如血,分不清是火焰染上的光彩还是它本来就是如此。 一剑祭出! 苍茫天地间似乎回荡起一声呼和,那是寂静之地传出的声响。 炸雷惊起,明亮而又洁白的世界里,白色的流光与赤红交织成画。 一心的剑劈在同样白色盛雪的一心拳头上。 剑尖深深没入皮肉汇成的躯壳下,而这并不能阻挡那一拳的劲势。 被一切为二的拳头,轰击在魔念一心的脸庞上,捶打着这个一直以来都在追寻更快更强的可怜之人的自尊上。 被一拳击倒的一心头颅碎裂,身子嘭的撞到更深层的地面里。 天诛剑势劲道顺着身躯一直往更远的天穹激荡。 而在混元天珠的加持下,肉身转瞬即愈,于是又一拳狠命砸下。 相似的一幕,只不过我的内心毫无波澜,只任由拳势如雨点纷沓而去。 突然一瞬间,我浑身上下的气息随之一凝,似乎无形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威胁着我。 猛地一下,我往后一退,而就在这当口,一抹剑光凭空出现在我面前,目标直指双眼。 好快! 这是第一时间出现在我脑海里的词。 对方是一名顶尖的剑客,而一开始能被我压制纯粹是没料到我全然不去防他的进攻,这种有悖逻辑的方式也使得他在第一次交锋时陷入困境,而就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他寻到了一丝机会,并迫使我退让。 这些是在我退后的空挡时间里,脑子飞转想出来的一种可能。 对方是一位百年难遇的天才,而巧的是,站在他对面的我,是集几千上万年,数位大才的转世之人,更是那曾经名震天下的栖云宗当世唯一传人兼家主,还是某西南深处一位隐秘组织的核心成员。同时拥有这三重身份的我,也只是好好生活,积极乐观。 当然,这些戏谑的想法也只是想想。 一心的实力是货真价实摆在那儿的,哪怕是拥有一颗混元天珠的力量,技巧上人家就能完爆我几条街。 意识到这些的我颇有些后悔刚刚退让的那一步,就算是硬抗这一剑又能怎么样。 大概确实是有点太怂了。 向来如此的我,想到了楚清河。如果是那家伙的话,哪怕挨上一剑会死,也必不可能后退。 呼! 一心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在我的视野里,一心并非是消失不见,而是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奔向我。 森白骨归根结底也只是试图去追平时光,但只要是追,那么永远也达不到真正的时光。 眼睁睁看着一心奔来的方向,我手臂抬起,捏了个雷诀,道“去!” 轰隆一道雷霆从我手指间射出。森白剑意在这雷霆面前细如长针,一心眉头一皱,身子擦着雷霆避了过去。 而也在同时,活动自如的身体突的僵直在了空中。 作为一名道士,我实在是没有义务和他比拼剑术,拳脚的话还有点戏。 千斤扎对这个层面的战斗影响其实不大,但奈何混元天珠过于霸道,上面调动起的力量轻轻松松就能压制住一心,果然不愧是曾经盖世妖王的法宝。 被各种低劣的道术压制的近不得身,一心恼怒道“你就只会这些小伎俩吗?” 刚施完画地为牢的我,理所当然的回了句“昂,我就会这些啊!”然后,手心搓了搓,三山压顶。 巨压之下,一心全然没了招架之力。 一向以剑法破一切的一心还是第一次被人以碾压的程度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需知,道术比拼的是境界,你高他一截那对方便很难有机会赢过你。但身为神皇派剑道天才的一心,道术上其实早已是形神俱妙的真人境。真人之上,则是天人。 即便是半只脚踏进天人境界的王正清也知道自己依靠境界也没法击败一心。 但面前这个人,莫非真的是达到了人间天人的境界? 这种想法由一开始的荒缪渐渐有些恐怖。 肉身已毁,凭借神魂在混元阴火和天雷的锤炼下,却是有可能踏足天人境。 可这种几率,也只能是想想。 “混元天珠!”一心的视线放在了我的胸口,透过身躯,璀璨夺目的光华在神识里宛如明星。 只有可能是混元天珠,靠这小子根本不可能短时间内达到这种程度。 一剑一心! 肃穆的世界突然起了一股焦躁的热流,而令所有人感到不安的则是以一心为中心,不断扭曲着撕碎一切的剑意将一切道与术的联系斩断。 纯粹的剑意,以破坏一切为目的。 一心所处的地方,成了暴风的中心,而他的天诛剑则成了风暴本身。 没有人敢于直面这一剑。 毫不客气的说,作为能登顶剑道的传奇,他在创造出这一剑后便直接封剑再不出手。 宗政一心觉得,这个世界已经寻不到敌手了,也许过个几千几百年会再出现一位,可他等不了。 “哪怕是一心也无法解开,更何况,你还不是。”看破一切的魔念一心早早的为那人宣判了死刑。 是啊,这个世间又有谁能阻挡这一剑呢? 浓白雾气随着手掌挥动逐渐变成一种流体状的云雾,在外人看来,像是拉扯起一圈圈缠绕着的云海,不停做跌宕运动的我闭着双眼在打一套不知名的拳。 那是一种绵柔的劲道,随着我的动作,带动着整个云层都在均匀有序的呼吸。 没人知道这是什么,只是在一心的静与我的动之间隐约有种平衡在其中。 昔日在梦中遨游,遇见百载之后的我,曾以心论心,以忆回忆。道天地造化之本质,道术之玄妙,然终不得悟。遂以此拳法纪之。 悄无声息间,天诛剑已经逼近身前,恢宏之中,剑意圆融似生而有灵,一挑一刺皆有万般变化,不可为不绝。 而当剑头从流云深处缓缓划入,最终刺入那颗炽烈的心脏时,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 天诛剑威势必不可挡,而一心的剑招同样。 霎那间,时光匆匆倒流。 风暴向后退去,流云复回身体,翻飞的泥土回到地面,炽烈的混元天珠也一点点的愈合,一切都在诡异的朝着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逆向运转。 这就是未来吗? 在一霎那,周遭一切的运转似乎都了然于心。我能听见百十里外熟睡之人的呓语,也能看见风流动的痕迹。我知晓泥土下植物漫长生长所迸发出的惊人力量,也能明白对面一心所谓的魔念。 浮生若梦。 随着心意流转,天珠预演下的一切都开始缓慢加速,我目色沉凝的望向不可避免的命运,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在一心的剑复又刺入云层,穿透灵与力的结界,划破皮囊,准确且猛烈的撞向那颗珠子的时候,有一声苍老的诵念。 “有物混成天地生。” 随着混元天珠的破碎,一心赤红的眼眸里,映射出一寸寸支离破碎的画面,那是虚白的火焰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扭曲成了无数大小不一的碎片,而随着风势,虚火燃烧起来,每一片都变成了一块火球,在风中舞动飘散。 “寂兮寥兮…” 然而那声音并未停止,苍老的语调回荡在四周,回荡在一心的耳边,回荡在他脑海里。 “出来!”一心咬牙切齿道,他肆意向着周围的虚火挥砍,赤红的光如长鞭鞭笞着大地,露出漆黑的焦土,裸色的岩石,照应着满是伤痕却毫不在乎的大地。 “周行不殆…” 一场暴雪无端而至。 这初夏时节本不该有的场景,可偏偏出现在了这块小小山头上。 一心突的跪倒在地上,他发嚎嘶吼,身子一寸寸被巨力按压,使他跪伏地面,而那是一座高山。 “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有清朗的童声响起,那声音逐渐变大,最后宛如少年。 清泉流水从四面八方涌来,那些潮水聚拢在一起淹没了一心,从他身体上的每一个孔洞,每一根毛发往里渗透。 无声且无力的一心,连抗争都做不到。 啪嗒一声,周遭有如泡沫破碎。 一心浑身一抖,他发现自己仍站在原地,而对面那个始终离着有十多步远的家伙正满脸微笑的看向自己。 是幻境?一心的手微微颤抖,他试图继续向我攻击,可无论如何,自己竟然无法再挥出之前的那一剑。 望着剑心已破的魔念一心,我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 就在刚刚,一瞬间的心如明镜且洞察分毫,似乎隐约间触碰到关于道的真意。而接着这股劲头,顺藤摸瓜的找出一条阻止魔念一心的办法。 只有在他攻击前先坏去他的剑心,才有可能真正击溃他。 现在的一心,只需要最后一击。 “你…该死!”第一次竟然害怕出剑,这份耻辱让一心陷入莫大的惶恐里。 而这也是我的目的。 当一心再次聚拢剑意向我压近时,我知道成败在此一举。随着我将手按压在额头上,凭借着短暂体悟到的那份明悟,能做到的极限也就是让那被混元天珠赋予额外生命,属于宗政一心身体里那还残留着的一心战斗本能苏醒。 “宗政一心,让我来为你解脱吧。”默默低语了一句,在垂落的手臂前,指尖捏着的剑诀上猛的燃起了一簇明晃晃的火焰。 那细长的火舌抖动了两下,天地忽明忽暗,似乎也随着两下呼吸般的节奏,开始滞缓。 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如流水般在运动,似被风裹挟的树叶般,那是一种怎样的安静。 宗政一心,想必很是寂寞吧。 毫无任何的征兆,当我回过神来时,我的手已经提着一心的脑袋了。 天诛剑碎了一小块。 魔念一心的眼睛瞪的通圆,到死,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输给了一心哪?明明都是同一个人,明明自己比他更渴望力量。 可他还是输了。 随着魔念逐渐散去,啪嗒,一颗圆白珠子从一心身上落了下来。 我眯起眼眸,伸手招了招,那珠子飘忽着飞到我的面前来,混元阳火。 “难怪没有天人体魄,这家伙伤势也能好的这么快。”我握住那枚珠子,在混元天珠的作用下,那颗阳火凝成的结晶变作一团气体,飘忽着四散开来。 可让我眉头一挑的,则是那其中,有一则神念。 白衣白发的女子如活死人般躺在寂寥的世界里,周围只有灰白的雾气。 随着我心意的流转,雾气升腾,女子的身影飘忽不见,而面前出现了一幕幕似真似幻的画面。 画卷中,有病榻上的女人,有豺狼虎豹,也有富贵人家的景象。 错乱的画卷慢慢开始靠近我,而当我手指轻触在一则上时,脑海里轰的一下挤进了一段画面。 “你走,你赶紧走!为了你,你弟弟被人活活打死,你现在还想过来气死我们不成?你走啊!”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着,而她的身边,一副棺材里,静静躺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只是一瞬,我从那梦境般的迷雾里醒来,周遭无数碎片般的气泡不断涌出,而我大概明白了,这应该就是她的记忆。 于是悄无声息的,我从里面抽身出来。 人在死前是会走马灯般,过往经历都像是一盏盏明灯被点燃。这是命魂即将消散,依附在上面的记忆也会逐渐消失。而唯有能往生的生魂会游散天地,进入地府。 换句话说,这混元阳火一消失,该女子也会随着一同消散。 “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我默默诵念着,低头默哀的同时,意外的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张带有一心背影的记忆碎片忽的飘向外面。而在我接触到的一瞬间,画面陡然一暗。 那时还是黑发的一心瘫坐在地上,他手里握着的天诛剑赤红一片。 “一心师兄?”我明白,在以她的视角重新回顾人生的时候难免会听到自己口中发出她的声音。 然而,宗政一心并没有任何反应。 周围安静极了。 越来越多神皇派的弟子赶了过来,其中有那还未留起胡子的李一灵,有仍代理宗门事务的朱长老,更多的是一些年轻的生面孔。 “掌门有令,命你速去行司殿。一心,别执拗了,她是要利用你,魔民根本不可信。”说话的是一位两撇小胡子的道士。他与一心关系莫逆,面对如此情况,实在也不好劝什么。 宗政一心没有说话,而地上的天诛剑剑身则微妙的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敏锐觉察到这一点的朱长老出口道“大师兄!宗门需要你,师傅他何尝不是放不下面子,这次就当小六子求你了!” 坐在地上的一心,在这一刻才缓缓开口了,他嗓音沙哑道“他从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一直以来我都知道,他并不在意我的想法,他只是需要一个能完美实现他梦想的傀儡。可是,阿黎已经死了。”而就在他话还没说完,地上的天诛剑已经颤鸣不已。 宗政一心入魔了。 记忆在这里突然被中断,而后出现的画面便是无边无际的黑色天空,红色的流火像血一样染在云层中间。 不远处,一个全身被黑袍包裹的人握着一支枯败的莲花,那花通体漆黑,好似被墨浸染。 而在男人脚下,全身血淋淋的一心正散发着红色的煞气,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儿。 不知为何,在看见黑袍人的那一刻,我莫名感觉到了恐慌,要知道很长时间以来,这种惶恐对我来说几乎是不会有的,那是一种动物的本能,最原始的恐惧。 然而黑袍里的人只偏了下脑袋,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莫名从这段记忆里退出的我,回过神来,面前的灰雾已经散的七七八八。 “黑莲?”我无声长了张嘴,在切实感受到一种新境界带来的震撼时,也明白,在这之上,那个名为黑莲的存在究竟是有多可怕。 福生跑了过来,当然,这是在大战过后,且只有我还站在原地的情况下。 面对靠着一心身体重新复生的我,福生一时间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我愣是看着这么个大老爷们,硬生生把眼睛憋的通红,然后颤巍巍的拍了拍我的肩膀之后狠命抱住了我。 他说“一盂!你还活着,真好!” 我手掌抚在他的后背,也直到这一刻,终于是能好好放松下来,我笑道“能再见到你们才是…”说着说着,竟有些哽咽。 “一盂!”远处,方知有磕磕绊绊的从坑洼处赶来。他透支了大部分阳寿,现在整个人干瘦的跟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头一样。 我和福生赶紧跑过去,搀扶他,在仔细看清方知有的模样时,我忍不住有些想笑,这家伙以前就一副老奸巨猾的模样,我时常在想他要是能活到古稀那得是成了精的老狐狸。 可这样想着,在我张了张嘴,却不自觉的呜咽着哭了出来,抱着方知有的脑袋,泪水啪嗒啪嗒的往下落。我一边哭一边骂道“你傻不傻啊?借命有这么借的吗?老子再不济也不会就这么完蛋,你小子…要是死了,那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方知有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推了推我,在我松开手后,他捋了下自己霜白的头发,一脸欠笑的说“小道可不做亏本买卖,借你二三十年的,你可得还双倍来。”说着方知有浑身一抽,眼睛朝上一翻,整个人往前倒了下来。 我和福生都吓的一惊。 “精气损耗过度,脱力了。”福生仔细检查完,得出这么个结论。 “先送他回去休息。”我提议道,而就在我们转身的时候,王正清也已经苏醒过来。 小王掌教如今神色衰败,显然他的境界大跌,而半只身子入天人的体魄也被挥洒的七七八八。 只不过,在彻底除掉一心这个祸患之后,王正清倒也释怀一笑道“如今黑莲也折的七零八落,小道这一身修为似乎也不足挂齿。” “想必,这便是黑莲本尊了吧。”福生望了眼躺在地上的魔念一心,那把天诛剑已经被他递交给了王正清。 重掌宝剑的王正清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天诛剑是的缺口,他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而是说出了自己之前的猜想“黑莲尊者的真相没人见过,但我推测应该是在半步天人境上下。” 福生也略做思量,确实,这场神仙打架,他其实是获益最多的。同时也真正理解了,为什么师傅他们总说,几品散仙终究只是一句戏称,真正能踏入真人境的,才算超脱凡俗。 “他不是黑莲。”我笃定的开口道。 王正清和福生一齐看向我,福生若有疑惑的问“此话怎讲?” “我刚刚看见了一个人的回忆,应该是黑莲里的一个坛主吧,在回忆里我看见了一个黑袍人。”我说着,目光却是移向了王正清,我道“那个人在二十多年前救下了一心和这个女人,并且我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恐惧。” 此话一出,福生乃至于王正清皆是陷入了沉默。 番外篇 小草 叮铃铃,叮铃铃。 两条流浪的野狗被一群拿着破铜木棍的男孩从巷子里撵的往外慌张出逃,孩子们哄笑着从一旁慢悠悠拿着本书的少年身旁窜过,而有个小胖墩身子不太灵活,没绕过去,反而直接撞到了那身子瘦消的少年,顿时两个人一个朝前一个朝后,摔坐在地上。 随着书本一齐丢到天上的还有一只铜雀儿般,发出一阵叮铃铃声响的铃铛。 “诶呦,你走路看着点啊?没摔哪吧?”胖墩小心揉了揉跌破的手背,他上下打量了那瘦消少年一眼,在后者没什么事,捡起书爬了起来后,也就没多说什么,一溜烟小跑走了。 少年检查了身上,发现手上少了件物件,忙又四下看去。 “这是你的吗?”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将一颗核桃大小的铃铛递了过来。 少年似乎眼神不太好,他凑近了去看,少女不好意思的缩了缩手,那少年也觉得唐突,忙补了句“啊,不好意思,我眼睛不太好,需要凑的很近才能看见。” “没关系,你拿近些。”那女孩说着,又将手递了过去,少年小心拿起铃铛,凑在眼前瞧了瞧,复又放在耳边晃了晃,直到那清脆悦耳的叮铃铃声响起,少年才如释重负道“真是有劳姑娘了。额…小生许茂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那瞧着不过十来岁出头的女孩有些怯懦的摇了摇头,她小声道“一个铃铛而已,我…我还有事,告辞。”话还未说完,人已经跑出去了。 那眼神不太好的许茂只能瞪大了眼睛伸长脖子也没能看清那好心帮忙的姑娘长什么样。 “还是我太唐突了,怎么也不能如此鲁莽,实是有辱斯文。”自顾自说着,凭借大概模糊的印象,复又继续往前一边走一边看着手中的书来。 那顺手做着好事的女孩沿着街道七扭八拐进了一条小道,路上有熟悉的小伙伴向她打着招呼,但更多的是一些脸色消瘦,眼中满是凄苦的老人。 这是当地穷人扎堆居住的地方,能来这里的,除了四处流浪的乞儿,最多的也就是被坑蒙拐骗来的外乡人。 “你小心点,阿妈现在在气头上。”楼下,坐在一条小凳子上的男孩提醒了一句。 一路小跑回来,有些气喘吁吁的女孩点了点头,随即,她那双赤脚跨过破败的门槛,踩在一处灰蓬蓬的破布上,她在上面擦了擦自己的脚底板,然后蹑手蹑脚的往屋里走。 “你死哪去了?”还未走到门口,便听到屋里的怒骂。 女孩浑身一抖,几乎是一瞬间,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块布鞋飞了出来,狠狠的砸在女孩额头上。 “偷到钱了吗?又没有?这个月你有七八天没摸到一分钱了吧?我养你干什么?”里面是一个满脸横肉的老女人,也许是因为劣质的脂粉涂多了,女人的脸上满是坑坑洼洼,整个人又生的是五大三粗,此时横眉竖眼更显得凶煞。 额头泛红的女孩低着个脑袋,对于女人的怒骂她早已习惯,只是一言不发的将地上刚刚才摔在她额头上的鞋子小心拾起递还给那越说越上瘾的老女人。 从那双小手上接过鞋子的女人并没有因此消气,她看着那一声不吭的女孩,瞧得越发心烦,嘴里骂着突的给了女孩一巴掌。 这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抽了下去,女孩下意识的想躲,但想到躲了老女人只会更气,索性一闭眼硬挨了这一下。 见女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老女人深吸了口气,平复一下情绪后她骂道“滚,看着你就来气。” 如蒙大赦的女孩一溜烟小跑上了二楼。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里面摆了有三四张褥子,大多破破烂烂。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西边一扇窗户,还是因为贴不起窗纸才一直开着。 女孩来到窗前,那个属于自己的床褥上。 望着窗外黄昏,小小的破烂屋舍里也燃起了烟火,待得野犬奔走穿过弄巷回到家中,那飘扬许久的香气才得空落到女孩的屋子前。 闻着不知哪家的饭菜香味,女孩饿着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唤。 也只有这时,一直面无表情的女孩脸上才流露出一些幸福的神采来,她努力抿着嘴唇,咽下一口又一口的口水。在她的想象里,那是一碗又一碗的饭菜摆在面前,就和那道夕阳一样美好。 在她只有十三岁的年纪,周遭的苦难也不曾将她淹没。就像泥土下顽强的小草一样,她想自己就是那株注定要与命运抗争的野草。 未来的一段时间里,官府下达了一道通知,让所有外籍无业的流民限时三天自动离开城市回到各自的地方。 据说是因为有位大人物不期将至,亦或者只是那些平日里总把安全礼法挂在嘴边的商人终于是忍受不了糟糕的治安,终于联合向官府献上一笔不小的税金,这才让衙门里坐老爷椅的那位打算做些实事。 总之不管怎么说,带着刀枪棍棒的衙役确实出动了。 在这些比无赖还蛮横的官老爷面前,小城里的穷人被驱散的七七八八,不少仗着和官府有勾结的黑混大佬也不得幸免。而女孩所在的那个窝点自然也是被清除。 重新站在街头,身旁老女人哭诉的声音中,越来越多的行人围了过来。 因为闹了灾荒,娘俩从山南寻来,没成想这里的亲戚早就搬走,身上没了盘缠,可又无处可去,不得以这才卖女,以求好心人收留。 这套说辞女孩都听腻了。 前几日她的几个兄弟,当然,也就是另外几个被拐来的孩子早被这妇人寻了个地方卖了。而她因为是女孩,而且长的瘦不拉几卖相不好,一直拖到现在也没人肯要。 妇人不是没想过把她带去窑子之类的地方,可那地方的人无不是看了这小女孩身子骨弱,又一副痴愣模样,指不定是个早夭的病娃子,就拒绝了。之后,她便蹲在街头,低着个脑袋一声不吭的坐在地上,任人打量。 也许是饿的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女孩时常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在她有限的时光里,几乎记不清自己是怎样活着,以及过去的很多岁月。 好像有一个人的存在,迫使她要努力活下去。 她快要忘记为什么自己要记得他,也彻底忘记他姓什么叫什么,只记得他死了,好像是死在了一个寒冬,一个凄冷的深夜。 “要努力活下去…” 不知不觉间女孩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她下意识的要抬眼去看,可是四周只有潦草走过的路人,身旁女人的哭泣声越发的微小,卖各种东西的货郎穿插在街头巷尾。那些或大或小的声音层层叠叠,像一个滞留在狭长盒子里的回音,而有一个声音越过这一切的嘈杂,直接穿透时间来到她的脑海里。 “一定要活下去啊!”那个男人的脸似乎模糊的像是一张被水浸透的画,只有声音透过那层水幕般的薄膜进入到女孩的世界。 而女孩甚至不知道,他是谁? “你这女娃怎么卖的?有病没病啊?不会是个傻子吧?”一个粗大的嗓门响起,而意识到来客人的老女人立马站起身子来,这些天难得碰到个问价的主,自然是想赶紧脱手。 而就在两人攀谈声中,女孩抬眼看着那个出声询问自己价格的人。是一个个子不高,穿着很常见棉服的中年男人。 “要好好活下去!”女孩脑子里不停闪动着这句话,她脸上的表情突然开始有了变化。 “救救我!救救我!”女孩嘴里说着,身体有些麻木的想要起来,却啪的一下向前摔倒,却竭力挣扎着要往那问价男人那边爬去。 男人显然被吓了一跳,尤其是看见女孩瘦的削尖下去的脸颊,以及那双瞪的老大的眼睛。 “这…这该不会有问题吧?你这中了邪什么我可不买啊!”男人莫名感觉到了慌张。 老女人眼见能谈成的生意差点给搅和了,这赶忙上前道“没事的,小孩子受了累,难免脑子有些不够灵光,中邪更是扯淡。咱先前说的六钱银子也不是不行。” 女孩不断往前爬着,男人却吓的往外要走,老女人死命拉着不让他跑。 这一幕不少人看的都有些发怵。 而就在女孩哭喊着救救我的时候,一个慌张的声音突的出现,是一位少年人。 “许安,快去看看发生了什么?”那个少年是这样说的。 人群里,一个穿着考究的小厮钻了出来,一眼就看到那趴在地上的女孩,他又朝前望了望,看见那个老女人和被她拉扯着衣服都快被扯下的男人心下也了然了。于是名为许安的小厮朝后喊了声“少爷,是个插标卖女的。” 那个因为读书把眼睛读坏了的年轻少爷穿过人群,径直向女孩走来。 在女孩的世界里,那逆着光前来的身影,像是朦胧雾气下的一块石头。 “倒是个可怜人啊!”少年如是叹着,他凑近了些,因为近视,想要看清只能凑的近些。 名为许安的小厮靠前拦在年轻少爷的身前,他一脸嫌弃道“少爷,天底下可怜人太多了,咱们要是见一个救一个,怕是十个许府也装不下。再说,老爷还交待了,让我们去了二老爷家取上东西赶快回去呢。” “救我!”女孩模糊的视线里,只有少年温润的气息在流淌。 少年犹豫着没有开口,只是那么一瞬间,似乎回到了数日之前。 在那个向来少人行经的巷子,叮铃铃的铜铃声中,像只怕生的小猫在还完物件便抽身离开的女孩。 此刻,少年脱口而出道“姑娘是你!” 于是,命运悄然在那一刻发生了些许变化。 一个在历史长河里,注定不会有人记得的小小插曲,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隐没。 回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其实一直都不算真正理解做出这些事情和选择的人,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非要将一切给理清楚,那么,还是回到那个改变前夕的夜晚吧。 六月夏夜里原本是没有那么冷的,但出奇的是雷雨交加后的夜晚,空气中的潮湿混杂着山风,有种凄厉的幽影,在拉拽人们衣服。当然,这种说法很大程度上只是我对于曾经某段记忆的一些投影。 在如何安置好方知有一事上,福生和王正清各有看法,福生并不信任神皇派,也确实是这一天里发生的事情让很多疑点和缺漏都暴露出来,对此,王正清并不多加解释。 于是,只能我出来当个和事佬,在安慰了福生之后,王正清向我们承诺,方知有的事情他必会亲力亲为,绝不有任何差错。 在和即将赶到的神皇派弟子汇合前,王正清向我抱歉道“今日的事情实是我派有愧于你,若有任何补偿,也绝不推脱。” 我心下并不觉得有何亏欠一说,只是王正清的心情我懂,想着此间事了,我差不多该抽身世间了,于是我借这个机会和他提了我的疑惑。 福生站在不远处,即是充当我们天然的一个防护,也是出于我的私心,不想让他过多掺和进这些事情里。 在用隔绝的阵法布置完,王正清也收拾了思绪,开始专心致志准备回复我的问题。 望着脸上仍是有许多难掩的颓唐之色,我心下还是有些对这位年轻掌教报有敬佩的。 “时间问题,我就不多说客套话了。我想知道,今天有哪些人哪些势力入侵,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出于对我的信任,虽然不合乎规矩,王正清还是坦言道“根据一些情报以及实际上交手后所知,黑莲派出了至少三位坛主以及三百余教众秘密潜藏进这次祭礼。玄门的不少恶道势力也有所干涉,你也知道的,我们神皇派与玄门关系其实有些复杂,多的我也不便透露,这次探寻到的除了七杀,还有伤官的踪迹。” “伤官?”我投以好奇的目光。 王正清不急不慢的解释道“相传,玄门乃是太上临凡所创,其门修阴阳五行,你也知道,都是些占凶测吉的命理。而以五行生克演化出来十个代表各种类型不同的核心词语,那就是十神了。” “玄门十神准确来说是依托于太上所留十字真言进行习修。而道分阴阳,于是十神就渐渐演变出了自然存在的善恶。诸如七杀便是一种有目的得狂乱,而类似的有代表偏印的是一种彻底的疯魔。也是由于偏印的状态和魔人过于接近,所以,近些年来,几乎没有任何关于它的消息。” “老实说,在恶道里我认为伤官是最危险的那个。”王正清神色颇为郑重。 “我们几乎没有关于它的多少消息,也不清楚它是否有什么目的,只知道伤官成员皆是以白布覆面。” 听起来倒是很神秘。不过并不打算细究的我继续听着。 “因为涉及到玄门的内务,所以最终还是由玄门那边派人来处理,暂且按下不表。其余的,譬如朝廷等其他一些门派成员左右不了时局,更多的也就是记录详细情况以便上报给本家。”说到这儿,我脸上表情有些古怪,王正清知道我不清楚内应,所以多提了句“神皇派是天下人的道教,可朝廷只是某一姓的朝廷。” “懂了,不问。”我干脆利落的回答道。 王正清无奈一笑,他思索了下,道“其他势力的目的尚未明确,不过究其根本也只是想浑水摸鱼,都未出什么中坚力量。至于策划此事的黑莲…”他把目光重新放回了我的脸上,一瞬间,王正清眼神似乎有些古怪。 我有些莫名感觉到不自在,但只是短暂的目光交汇,他偏移开视线,继续回答我的疑问,他说“黑莲的目的应该只是为了那颗混元天珠。” 循着他的话,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那颗明晃晃的珠子仍自迸发着旺盛的生命力。 “这东西是你们神皇派的,我这样占着确实不妥。” 王正清听罢,发自内心的说了句“道友不必介意,本该是我们的责任。”只是他话头一转,朝我恳切的说着“我会立即着手,让门人去搜集灵宝,务求帮助道友重塑肉身。” 我礼貌的点了点头,虽然王正清的本意也有让我归还混元天珠的意思,但总归是给了我承诺,这一点上不用多疑。 “最后一个,算了,我直接说吧。”本来我还想问黑莲得到混元天珠能干什么,但看见不远处有火光开始闪烁。 时间也差不多了。 王正清仍是很有礼节的侧耳倾听。我开口了“还有不足三旬的时间,天地会有一场浩瀚劫难。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当然,我还是希望你能相信并重视我说的话。除此之外,再没任何能透露的。” 这次算是把我沉吟许久的话一口气给说了出来。 不需要隐藏自己的来历,不需要解释为什么以及不需要顾虑任何因素。 当我说完,并主动解除阵法时,王正清的表情比我想象中要…没有什么变化一点。 不远处的福生等我走近,他关切道“需要我做什么吗?” 我笑着拍了拍这位好友的胳膊,望着他身后背着的方知有,眼神温柔道“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其实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的福生只是摇了摇头,他说“人各有志,况且,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但说到这时,他望向我的眼神里满是坚毅和释怀,他道“希望,咱们三兄弟日后还有机会一起吃茶饮酒。” 话毕,我跟在福生身后,手牵着方知有那布满皱纹的圆润胖手,一直到回山上。 入伏前后,广陵发生了一件奇事。 先是连绵起了几天的大雾,在然后浓雾不散,许多人声称看见了江上飘着一座仙岛。 岛屿不大,约莫也就十二三里方圆,但其上似有亭台楼阁,奇珍异兽。 有渔家耐不住好奇,遂驶船前去,但迷雾深重,少有人归。 不日,一场暴雨来袭。狂风怒号了一整晚,有雷霆交加,鱼龙怒啸。自那日之后,云雾散去,江边再无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