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乾洲施微纪凌修孟晚》 第223章 捆绑 最新网址:.xbiqugu.我咬唇,他说排除一切潜在危险…… 这意思……包括他要除掉纪凌修…… 我谨慎看了宁乾洲一眼。 似乎知道我眼神的含义,他说,“收起你那份多余心思。” 他仿佛看出我想帮纪凌修除掉他,宁乾洲说,“你别忘了,你现在多了一个角色,你做了母亲,是我儿子的妈。你可以憎我恨我,但所行之事,皆要保证在孩子健康安全的前提下进行。如若你保证不了,那就别感情用事。” 念头一闪而过,我转瞬垂眸。 似乎被捆绑在了母亲的角色上,孩子的存在无形中将我跟宁乾洲也牢牢捆绑。长久以来,我始终不愿意将他放在孩子父亲的角色上考量,大脑自动屏蔽他的存在。将他当仇人对待,我不愿意跟他捆绑。 尽管我知道有他在,孩子永远安全。 他能给孩子世间最好的爱和资源。 可我不愿意这样想,不肯承认。大脑仿佛对他产生了防御机制,自动屏蔽掉这些现实存在的问题,想都不会往这方面想。 我怕自己会向命运妥协,会为了孩子向他屈服,若如此,这一路走来的血与泪…… 多可笑,又多可悲。 于是恨意一遍遍翻涌心间,时刻将他对我和纪凌修的两世伤害默数,只想将他当做仇人杀掉。 将他对孩子的付出视而不见,将他对孩子的重要性全部忽略。 可是现在,他逼着我正视这个问题。 命运多可笑,说在别人嘴里轻飘飘。 可身处爱恨贪痴纠缠的人,才晓得多痛苦。 每走一步,都血淋淋。 我曾经刻骨铭心的爱人,如今却被命运推向了遥远的对立面。 爱不得,求不得,恨不得,见不得。 坏事被宁乾洲做尽了,道理也被他辩白完了。 我拉开门,外面狂风肆虐,寒凉入骨。刚要踏步走出去,宁乾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远游,把孩子带来。” 于是我止步在门口。 好些日子没见到孩子了,这句话牵动着我敏感的神经,我迈出去的脚便又缩了回来。 莫名觉得宁乾洲在挽留我,他晓得我很挂念孩子。故意在我要离开的时候,冒出这么一句话。 我默默转身,站在一旁。 他问我,“都有谁知晓。” 我揣摩着他突兀的话语,似乎在问我都有谁知道“预知能力”或“又重活了一次”这件事情。 我说,“只有你。” 许是门外刺骨的寒风涌进了室内,他轻轻咳嗽起来,将烟掐灭。似乎肺部疼痛,他皱眉一瞬,黑色手帕挡唇,咳嗽不止。 我身旁的门敞开着,挡风帘被吹起,他抬手示意我关门,我站在原地没动。 卜远游听见咳嗽声,急忙将房门关紧。 宁乾洲渐渐止了咳,英朗眉宇间一片潮红,抬眸看了我一眼。 我视线落在地面上。 他说,“看过德国普朗克博士最新一期论文吗。” 我摇头。 “在宏观领域中,一切物理量的变化都可看作连续的。”宁乾洲喝了口茶,“关于普朗克常数……” 他似乎想跟我讨论学术,探讨那些他感兴趣的话题。 但是我抗拒他的一切,不想听,不想接。 便冷冷打断了他,“这跟我身上发生的神奇事情,有关联吗。” 他兀然沉默,半晌说,“无关。” 于是两人没有了共同话题,宁乾洲不再与我废话。 沉默无限蔓延…… 直到星野和拏云蹦蹦跳跳跑进来,乍然看见我,两个孩子高兴坏了,冲上来抱住我,“妈妈!” 他们穿着厚实的棉袄,精神昂扬,双眼亮晶晶。 我蹲下身子,帮他们搓着冰凉的小手,“冷吗。” “不冷!舅舅在花园给我们围了一个小猎场,我跟哥哥拿弹弓狩猎小兔子呢!”拏云从腰间抽出仿真玩具枪,“妈妈,你来跟我们一起玩吧!” “手凉,身上冒汗。”星野简短回答,“不冷。” “想妈妈了吗?”我擦掉他们小脸上的灰垢,一模一样的五官漂亮极了,“妈妈日日都想念你们。” “可想可想了!做梦都在喊妈妈呢!”拏云抢话,“哥哥夜里尿床,也是先喊的妈妈!他也怕舅舅!哈哈哈!” 星野看着我,“舅舅前些日子住院,妈妈,你怎么没来。” 我说,“妈妈要上班。” “妈妈!妈妈!我跟哥哥一起陪舅舅住院!”拏云又开心地抢话,“都不用护士阿姨!我跟哥哥全都能做,我们可有用了!” 跟我寒暄一番,拏云欢天喜地跑去宁乾洲怀里,仰头看他,“舅舅,你脸怎么了。” 宁乾洲白皙俊朗的左脸上,一片红红的巴掌印,特别醒目。 他没回答,转而问拏云狩猎情况。 星野一直站在我面前,定定看着我。听及此,他看向宁乾洲,片刻后,星野又看着我。 他似乎在观察我,“妈妈,舅舅脸上的印子,是你打的吗?除了妈妈,我猜没人敢打舅舅巴掌。” 我愣住,看了眼宁乾洲。 宁乾洲扫目看过来。 星野似是鼓足了勇气,想要说什么。 宁乾洲问他,“功课做完了吗。” “新学期的课本知识都预习了。”星野说,“今晚的狩猎任务还未完成,那小兔子跳太快,我的小弩箭追不上它。” 宁乾洲说,“弓弩的高度与眼睛持平,利用双肩带肌肉的力量,前撑后拉,沿最短距离将弓拉开。” 他岔开话题,孩子们围在他身边,听他讲狩猎技巧。 我想跟孩子们多待会儿,便远远坐在一旁。 房间里加了暖炉,温度回升,抵御了严寒的侵袭。夜渐深,宁乾洲说,“睡这里,我不动你。” 似乎出于安全考虑,他不准我和孩子们离开他视线范围,他的卧室连接书房,书房里有软榻,他独自在书房休息。 我用热水给孩子们擦洗完以后,哄着他们入睡。长夜漫漫,间歇听见宁乾洲的咳嗽声,刚刚忽然涌入的冷风似乎入了肺,对他影响不小。 星野大半夜爬起来,端起暖炉跑去宁乾洲的书房睡,他似乎给宁乾洲倒了热水,听见星野带着哭腔说,“舅舅,你怎么还不睡呢!医生不让你熬夜,也不准你……” 不等他说完,便没声了。 我猜宁乾洲捂住了他的嘴。 拏云似乎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这孩子似乎有了心事,好半晌,他闷声爬起来抱着外间的一盆暖炉往宁乾洲书房跑。 随后,拏云又跑回来,钻进我的被窝,紧紧缩在我的怀里。似是担心我冷,小家伙将我的手护在他心口,轻轻说了句,“妈妈,我会守护你的。”安心睡去。 我心头一暖,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这样懂事了。 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 许是卜远游给书房又加了暖炉,后半夜没听见宁乾洲咳嗽了。 入了冬,宁乾洲便深居简出,很多时候都待在府上。 外面的事情,几乎都交给了宁瑜,有意放权给他。 但幕后主持大局的人,依然是宁乾洲。 宁瑜比宁澈雷厉风行,行事稳妥周全,稳得住宁派军中各方势力。 听说宁乾洲身体欠佳,亲戚们纷纷来探望他,叔父、叔母及其他老资历的长辈陆续登门拜访。 我头一次看见宁瑜的母亲。 额头饱满方圆,十分敦厚贤良的长相。穿京派棕红旗袍,看起来温柔端庄。 瞧着有些眼熟,惊然想起,她似乎是我在医院厕所格子间里救下的那位妇人…… 瑜母在儿媳搀扶下走进大厅,亲切向宁乾洲寒暄问好后,她善意的视线扫过我的脸,想与我搭话。 我急忙躲开眼神,看向别处。自从前天晚上差点被宁乾洲当着宁瑜的面儿折辱以后,我就不敢造次了,一不小心不仅折了我,就连宁瑜也会被下水。 在宁派这么久,宁瑜从未伤害过我,帮过我很多次,前些日子还善意提醒过我。 我不想害他了,也不想给他惹麻烦了。 于是我避开瑜母的视线,规规矩矩站在宁乾洲身旁。 瑜母怜惜看着我,微笑在宁乾洲身边坐下,温柔关怀他。 透过大厅的门镜,我看见自己脸色惨白暗淡站在一旁,眉目间的光芒消失了,忽然就想起了几年前我看见沈静姝站在他身后的景象。 那会儿我还同情她折翼,谁知,我竟也成了她。 被收拾的规规矩矩,服服帖帖。 思虑间,便见宁瑜穿着军装大步流星从外面进来,他没看我。 径直跟宁乾洲汇报工作。 宁瑜提及那晚汇报的事宜,再次请示宁乾洲。 宁乾洲穿着厚实军大衣,内搭白色高领羊毛衫。斜倚在软榻上,手执一卷书,淡静看书。 似乎对亲戚们兴师动众前来探望他,不太领情。对亲戚们热络的寒暄不温不火敷衍回应。 明明他只是欠佳,这一个个上杆子来探望他的样子,像是他不行了。 这府上也没个人主事儿,瞧他们给拏云和星野偷偷塞礼包的样子,我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去待客,招待他们落座喝茶。 宁乾洲翻了一页书,对宁瑜说,“内阁那边,将计就计散布我病危的消息,趁机揪出有异心之势。宁派这边,暗中扶持楚天河的敌对势力壮大,挑起两军纷争,借此削弱楚天河的势力。若楚天河野心不敛,那便借势除之。岭南那边,靳安杀了宁瑜,这个交由叔父去处理。至于纪凌修……” 宁乾洲看了我一眼。 我正面带微笑听叔母闲话。 宁乾洲说,“依纪凌修的性格,你觉得他会怎样反击。” 宁瑜谨慎不。 宁乾洲随声,“大胆说。” 宁瑜平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守住施微和孩子。”宁乾洲说。 宁瑜颔首,低声提醒,“若是此时散布统帅病危的消息,会动摇军心。各地军阀也会开始不安分,岭南和内阁会迅速收买拉拢各地军阀,挑拨我方军中势力,对我们很不利。” 宁乾洲扫了眼宁瑜,“照办。” 他不采纳宁瑜的建议。 宁瑜低眉,颔首。他正要离开时,被叔父喊去问话。 叔母在大厅热络道:“后天就是龙灯节了,到时候我们约着一起过,热闹热闹。” 众亲属纷纷附和,她们似乎许久没聚了,凑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 叔母看向宁乾洲,“乾洲,后天一起过龙灯节怎么样,大家凑在一起热闹,冲冲喜。” “您安排。”宁乾洲随口应了声,喝了口茶,视线追随我。 七大姑八大姨开心的哄笑,将拏云和星野抱在怀里逗来逗去。 我端着水果从外面走进大厅,便见瑜母向我走来,她似乎总有话想跟我说。 我步子微停,转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施……”瑜母刚要唤我。 “妈。”宁瑜从内厅走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他扫了我一眼,及时叫住了他的母亲。宁瑜的妻子好奇偷看我,她模样良善秀美,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气质,穿着深冬的西洋风衣,很有品味的衣着打扮。 他的妻子很有眼力地将瑜母拉走,笑着去吃茶。 我低眉顺眼来到宁乾洲身边站着。 自从那晚我将自己的秘密告诉宁乾洲以后,他的视线总如影随形。不管我干什么,我都感觉他在看我。 他现在知晓我的一切,虽说过不伤害我了,可我不信任他。 不敢再有任何僭越举动刺激他。 而宁贤风利用黎莞给宁瑜使的绊子,当时看似没什么影响。现在后续效应却一点点在扩大。 而我,也因了那晚的恶作剧,开始吃苦果。 多看宁瑜一眼,都怕宁乾洲误会。 宁瑜更是谨慎。 第224章 他的兴趣点 最新网址:.xbiqugu.可落在宁乾洲眼里,明明什么都没有,我总觉得他又多疑。因为宁瑜刚准备离开,就被宁乾洲叫住了,他抬手示意宁瑜站过来。 “事情不急着做。”宁乾洲说,“留下来吃饭。” 他也没让宁瑜坐,于是宁瑜恭敬站在一旁,我站在另一旁,不晓得宁乾洲想干什么。 “统帅。”宁瑜的妻子甄氏笑盈盈走上前,她一手轻轻覆在小腹上,“阿瑜不去干活可就没办法养娃了,您马上要做叔叔了。” 宁乾洲唇角带笑,扬眉,“是吗。” “是呀。”甄氏笑若桃花,“回头,统帅给取个名儿,讨个吉利。” 她似是看出端倪,给宁瑜解围。特意向宁乾洲透露她怀孕了。 “没到月份不能说,傻孩子。”瑜母笑着拍了一下甄氏,“这才头月,就急着说出来,要打嘴的。” 众人围着甄氏热络关切起来。开始提醒宁瑜多关心早孕的妻子,提醒他注意事项。 适逢拏云跟星野在院子里打起来了,我趁机脱身,往外走去。星野把拏云从花坛上推了下来,小家伙额头磕了一个大包,疼得直哭。 我抱着拏云心疼坏了,看向星野说,“你是哥哥,要保护弟弟。怎么能推弟弟呢?” “妈妈,你问过缘由吗。”星野说,“你是非不分,上来就斥责我!” 院子里的动静吸引了前厅大片的注意力,瞧着那些亲戚要出来了,我赶紧牵起两个孩子走开,半点不想参与他们的热闹是非之中。 等来到隔壁偏院,我检查着拏云的伤势,没什么大碍。方才对星野说,“为什么推弟弟呢。” 星野气鼓鼓甩开我的手,跑向前厅。 拏云捂着额头哭着说,“哥哥说,如果舅舅跟妈妈分开了,他要选择舅舅。我说我要选择妈妈。哥哥说妈妈不好,说妈妈要杀舅舅。我说妈妈好,他就推我。” 我变了脸色,“谁告诉你们,妈妈要杀舅舅的。” 拏云说,“我们偷听到贤风叔叔和瑜叔叔私下谈话,贤风叔叔说了很多妈妈的坏话,说妈妈是敌军阵营的人,说妈妈的心从来没向着宁派,还说妈妈是汉奸的女儿,舅舅杀了汉奸,拆散了妈妈的婚姻,所以妈妈一直恨舅舅,说妈妈的站位不对。” 我掌心发凉,“还说什么了?” “说妈妈是狐狸精,把舅舅迷惑了,贤风叔叔说要除掉妈妈,不然舅舅要栽妈妈手里。他让瑜叔叔尽快做决定,杀掉妈妈。保住舅舅……” 我低声,“还有吗?” 拏云摇头,“瑜叔叔一直没语,他从不抽烟的,但是那晚,我看见他一个人站在医院楼下抽了很久的烟才离开。” “你们告诉舅舅了?” 拏云点头,“一上楼,哥哥就告诉舅舅了。” “舅舅怎么说。” “舅舅什么都没说。”拏云冒着鼻涕泡,“回平京以后,舅舅找贤风叔叔跟瑜叔叔分别谈过话,贤风叔叔从舅舅房间里出来以后,脸色煞白很难看,哥哥说,舅舅肯定不让他们伤害妈妈。” 宁贤风和宁瑜是宁乾洲的血亲兄弟,虽然明争暗斗常有,但他们跟宁乾洲是利益共同体。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们虽然盯着宁乾洲的一举一动,觊觎他的位置。 却也拥护宁乾洲的统治。 只要宁乾洲在位一天,这些人就翻不了天。 宁贤风想要除掉我的想法,也算是为宁乾洲考虑。宁乾洲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对宁贤风做什么,顶多思想教育,恩威并施的警告。 我揉着拏云额头上的包,心中一片悲凉惧色。 “施小姐。”温婉柔和的声音传来。 我扭头看去,便见瑜母慈祥善意的神情。实在是躲不掉她,我微笑,“叔母。” 我用手帕擦干净身旁花坛的砖,她在我身边坐下,“上次多亏你救了我,医生说,若是再发现的晚一点,天王爷也救不回来了。” “叔母如意延年,我只是碰巧遇上罢了。”我低声,“我以前做过综合科实习医生,略懂急救措施。” 她拿过我冰凉的手在掌心拍了拍,“我都跟瑜儿说了,让他多关照你,他是孝顺懂事的好孩子,会替我多照拂你。” “乾洲对我很好。”我婉拒,“不需要瑜局费心,您也不用让瑜局为难,有些事情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希望您把我的原话传给他,便是对我最好的照拂。” 我辞别,拉着孩子急匆匆走开。 自这天起,星野和拏云似乎正式开始闹别扭了,星野时刻跟着宁乾洲。拏云脚跟脚追着我跑,谁也不跟谁说话。 吃完饭,宁乾洲下午去了趟301局,那是专门研究天文的地方,还有相关机构研究生化等领域。 他问我,“去吗。” 我摇头,迟疑一瞬。我走上前,帮他将大氅的系扣抚平整,说了句,“注意安全。” 宁乾洲眉梢缓缓扬起,审视我许久,一不发转身离开。 于是星野兴致勃勃跟着他走密道离开,拏云也想去,可是回头看我一眼,见我一个人站在原地,拏云便留在了我身边。 小家伙帮我搬暖炉,帮我扯针线,看我吃药,他跑过来给我揉心口,他说,“妈妈,舅舅身边总有很多人陪他。可是妈妈总是孤零零的,我不想妈妈孤单,我要陪在妈妈身边。” “舅舅能给你的东西,妈妈给不了你。”我说,“或许跟着舅舅,更快乐呢。” 拏云说,“那些东西要多少有多少,可是妈妈只有一个呀。若是没有了妈妈,我要那些东西有何用。” 小家伙一番表白把我感动得直笑。 “妈妈笑起来真好看。”拏云牟足了劲儿夸我,“蔡爷爷说,靠近妈妈的人,都会变成好人,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你还见过蔡老先生呀。” “见过呀,他去找舅舅,舅舅不见他。蔡爷爷就等在路边,我跟哥哥遇到他好几次,他喜欢逗我们玩,每回都给我们准备糖人儿” 拏云像个小大人那样与我闲聊,他总在我视线范围内捣鼓小物什,发茬浓密的小脑袋晃来晃去,显得无聊极了。 我说,“妈妈明天带你去看龙灯。” 他精神焕发,瞬间支楞起脑袋,瞪圆了眼睛,双眸熠熠。 “看完龙灯,妈妈争取让舅舅放我们去岭南。”我哄他,“我们去看梯田!去看红枫!去看岭南的冬雪,去找妈妈的好朋友们一起玩,好吗?” “太好了!耶耶耶!”拏云跳起来,“妈妈,我要去岭南!我要出去玩!” 对于孩子来说,遥远的地方总是神秘好玩的,他兴奋得睡不着下午觉。 闹腾间,老中医来家里找宁乾洲,我说,“他出去了。” 老中医便要走,我说,“他身体情况还好吗。” “还是那句话,若是他配合治疗,那便是慢性病,要不了命。”老中医说,“若是不配合治疗,就有点麻烦了。前阵子西医治疗效果还可以,加重的肺寒好转了些,这肺病,要养,别让他受寒,万万不可受寒啊。” 宁乾洲对外散布病危论,省城的治疗记录当场销毁,相关治疗人员封了口。若是有医护泄露消息,真真假假很难分辨。 就看那些有异心的人,敢不敢动了。 我应了声。 宁乾洲晚上回来,心情大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好事,他眉目间皆明朗,让星野给我拎回来一包城东的豌豆黄儿。 刚进来,卜远游便端着礼盒进来,“两个月前,从海外定制的手提包到了。” “给施微。” “沈秋易送来大礼,一套价值3500万美刀的黄钻项链。” “给施微。” “统帅,您下午出门前,要求空运的葡萄柚到了。” “给施微。” 我瞧着他明朗的模样,有些发怔。 一直以来,宁乾洲都知道我不缺钱,也不缺这些物质需求。我自己有能力给到自己,所以他从不在这方面费心思。 怎么突然开始送我这些了。 我瞧着那些名贵的礼物,这些东西够普通老百姓吃多少年了。尤其那套珠宝,够养活多少流离失所的孤儿了。 我说,“我不需要这些。”停顿一瞬,“这些我可以自由支配吗。” 宁乾洲取下大氅,随手递给卜远游,“你决定。” 我坐在沙发上盘算,拿起听筒给拍卖行打去电话,“宁乾洲有套珠宝,想委托你们拍卖。” 拍卖行一听宁乾洲的大名,皆是不敢相信。毕竟只要宁乾洲一句话,多少富商愿意收购这套珠宝,变相贿赂宁乾洲。 我说,“拍卖所得资金,作为专项资金。定向用于饥荒时期,救助灾民。” 随后又给判官打去电话,让他跟进这件事。同步买报大肆宣传宁乾洲计划捐款数亿元资金救助灾民。 宁乾洲淡淡看着我。 我忽而想起一件事,便委托判官,“听说您要去省城出差,想麻烦您一件事。您路过龙城的时候,能不能去唐家庄一趟,帮我把那个村的土地都收了,价格不论。我出钱,从地主手里收回来的土地,分给那个村的农户,关注一下那个被逼死女儿的老农。” 判官推诿扯皮。 我说,“要不要让宁乾洲亲自跟你说。” 判官立马换了一副嘴脸,连连应了。 “我要看到收回来的原始地契,你重新拟一份契约分给农户。”挂了电话,我拿起宁乾洲买回来的豌豆黄儿吃,视线落在桌角处。 宁乾洲没怒,只是静静看着我。 我说,“宁乾洲,我不需要这些。你有这个财力,应该把心思放在百姓身上,那些大资本家贿赂你的东西,你大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才是你做统帅的意义。” “你在教我做事?”他淡淡问了句。 “我哪儿敢啊。”我把豌豆黄儿分给孩子们吃,“只是这么一说。” 宁乾洲没接话,他今日心情不错,没跟我计较。晚些时候,内阁打来电话,说龙灯节内阁二把手要陪同一个跨国集团大客商来平京观看龙灯。 内阁大佬说,“平京的铁路,是这位大客商经手的。他手握石油渠道,背靠的资源丰厚富沃,只要把这个大客商留在国内,能把部分地区的经济盘活,乾洲,你务必要好好接待一下。” 我旁听这番话,总觉得这跨国大客商身份不一般,先是项目入驻,而后打通了内阁人脉渠道,八成贿赂了那些高层,居然内阁二把手为他站台。 挂了电话,宁乾洲没当回事,他说,“施微,你知道将能量子引入物理学,会开……” “我听不懂。”我冷冷截断他的话。 他总想跟我谈论学术问题,透着浓厚的兴趣,仿佛找到了共同的兴趣点那般,他主动开口的时候,变多了。 就像他的视线总是追随我,仿佛我是一个什么神奇的宝物,探究欲几乎溢出了他的眼眸。 感觉他对我的好奇,超过了利欲熏心的价值压榨。他更好奇我的存在,探究我的经历。 此时此刻,他仿佛不想利用我做任何事情。 他只想研究我。 我好像成为了研究对象。 只希望他别把我带去实验室,让人研究我……把我给解剖了…… 龙灯节这天,我将私藏的毒药丸藏在指环内侧。宁乾洲若是敢碰我,我便不客气。 一大清早两个孩子便吵着要上街外,外面街灯环绕,笑靥花蔓延了整条长街,像是过年似的,百姓纷纷上街赶集,热闹极了。 房檐屋角都挂着笑靥花状的灯笼,护城河上龙船穿梭,戏班子四处落脚。 第225章 你要的仪式感 最新网址:.xbiqugu.军营昨夜大乱,宁乾洲凌晨两点多出了门。 我被两个孩子吵闹的脑壳疼,小家伙互相不讲话,但在磨人这件事上,他俩又同声共气,都吵着要出去玩。 扯着我的衣服不撒手。 我说,“只能在门口看看,舅舅回来之前,不能走远了。” 两个孩子高兴得上蹿下跳。 我带着孩子出门看花灯,被警卫拦了下来。打电话请示宁乾洲,宁乾洲不准我们出去。 我说,“就在门口,看看花灯。不走远……” “在家待着。” 我没吭声,拏云撒泼吵闹。 宁乾洲态度强硬,只是多余解释了一句,“形势复杂,你多担待。” 我脸色微白,没回应。 “对纪凌修,别心存幻想。”宁乾洲挂断了电话。 我杵在原地没动,全身僵硬寒凉,他在告诉我:纪凌修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纪凌修。 想起宁瑜给宁乾洲汇报的那些事情。提及纪凌修,他们一致认为纪凌修会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办法报复宁乾洲。 这仿佛戳中我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这些年靠着对宁乾洲的恨意吊着一口气,一步步走到今天。前阵子乍然得知纪凌修还活着的时候,吊在我心头的那口气,忽然就散了。 灰蒙蒙的。 有那么一瞬,莫名就不想活了。 所以我才会……本能的……开始给孩子们准备未来几年的衣服,希望他们好好的长大…… 不敢面对。 害怕面对。 像是蜗牛把头缩回了壳子里,只想就此死去,万事成空。可那时候,靳安还在牢里,所以我强打精神留在宁乾洲身边,慢慢参与到了他的工作中。接触到了越来越多的新事物,认识到了越来越多的朋友,渐渐对生活有了新的期待。 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尽可能帮助那些对我施以善意恩惠的人。 可心头那片灰蒙蒙的伤痛恐惧从未消散过,宁乾洲害得纪凌修家破人亡,纪凌修怎会善罢甘休呢?他会以同样的方式让宁乾洲家破人亡。 而宁乾洲最重要的家人是谁呢? 是两个孩子…… 这两个孩子,上辈子是不存在的…… 仅仅是这样想,我便彻骨地恐惧寒冷。 多害怕失去他们…… 若真有那么一天,我该怎么办。 宁乾洲很清楚纪凌修的报复手段,方才在查到纪凌修还活着的时候,开始将孩子们带在他身边,就连上学都在同一处办公楼里。 我那么迫切地想要带孩子离开,想带他们逃离仇恨,逃离宁乾洲。 逃离一切因果。 逃去遥远的天边,逃去世界尽头,逃去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深深将他们藏匿。 却像深陷宿命的漩涡,挣扎难以逃脱。 我转步回到宅子里,看着两个孩子迫切熠熠的眼眸,忍不住垂泪。 心伤便止不住。 两个孩子明亮的眼眸寂寂暗淡下去,拏云垫起脚脚,高高伸出小手帮我擦去侧颌挂着的泪珠儿,“妈妈,不哭,我们不看了。” 他也跟着红了眼眶。 星野抿唇站在原地,他眼里溢满对我的心疼,却又透着倔强的坚韧。 我牵着他们走回宅院深处,星野想说什么,却又沉默。 他们知道的太多了,以至于小小年纪便心事重重,有了欲说还休的苍白。 这一刻,我深感平日里对他们的关心太少太少,总是忙碌,总想逃离,心思全用在周旋宁乾洲身上。只在辅导作业和深夜时,将母爱倾注于拥抱里,却远远不够。 他们安安静静不再吵闹,蹲在暖炉旁刨灰玩儿…… 我把做好的衣服叠整齐,一一放在箱子里,贴上不同年龄的标签。 若是我逃不过这一劫,至少希望两个孩子能活下去,或许他们会是宿命的漏洞呢。 瞧着他们百无聊赖的样子,我说,“院子里的香樟树上结了个鸟窝,妈妈陪你们就掏鸟窝好不好。” 他俩瞬间来了精神,开始蹦跳起来。我换了身方便的衣裳,带着他们去掏鸟窝,“咱们掏下来看一眼就行了,回头再放回去,别让鸟妈妈找不到宝宝了。” 两个小家伙神采奕奕,我给他们一人削了一个捣棍,两人为了粗细争抢不止,我不得不将捣棍削成同样粗细的程度,刻上他们的名字,让他们安分下来。 带头爬树。 我爬树的本领可是不容小觑的,少女时期为了跟踪纪凌修,别说爬树了,我连屋顶都爬过。 亲戚们陆陆续续来家里过龙灯节,瞧我爬那么高,瑜母吓坏了,叮嘱我,“丫头,小心点。” 她们围在树底下,将带来的食材交给随行丫鬟拿去厨室。却被卜远游接过,亲自拿去。 以前府上用的都是寻常丫鬟,许是觉得管控麻烦,宁乾洲全遣散了。为了省事,府上的厨子启用了炊事兵,打扫事宜也是勤务兵在做,勤务女兵做事细致严谨。我感觉府上完全是军事化管理,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 亲戚来了,倒是鲜活了几分。 宁乾洲一整天都不在,听说昨晚军中大乱,宁乾洲亲自去军营了。 “你们听说了吗。”树底下的亲属小声议论,“昨晚不仅军中乱了,徐州那边的军阀趁平京内乱,连夜攻打咱们边境的一座县城,把那座县城攻占了。” “我家瑜儿昨儿个一夜没回家,听说在外边儿熬了一宿,乾洲让他亲自带兵保护施小姐安全。” “压下了吗?” “乾洲昨夜亲自去军营,自然是压下了。我听说那些交火的士兵,得知统帅去军营了,就自觉放下了抢。若是再继续打下去,乾洲麾下的亲信军队,能把他们给夷平了。好多装甲车都过去了,瞧那阵仗,谁敢继续打啊。” “自从乾洲住院,各地军阀都不安生了,隔三差五在边境挑衅,哎。” “乾洲若真出了什么事,这世道,就乱套了。” “哎……” 宁乾洲病危的消息沸沸扬扬传了半个月,又逢平京十年一度的盛大龙灯节,各地军阀似乎瞅准这个时机制造动乱,尤其是宁派内部爆发党羽纷争,那些不安分的地方军阀借此时机,开始扩张领土,试探宁乾洲是否真病危。 我站在高高的香樟树上,向府外看去,一望无际的花灯长街,像是长龙盘根错节在城池中,白日里特别漂亮。 宁府外,士兵林立,将整栋宅子包围得严丝合缝,仿佛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居然是战功赫赫的宁瑜亲自带兵守住我和孩子。 他应该在军营,在前线,再不济,应该在办公大楼的指挥室。 可宁乾洲却将他留在了家里。 足以证明宁乾洲对孩子们的重视程度,或许自打宁乾洲察觉纪凌修还活着那刻起,围绕我跟孩子们的身边,便布下了天罗地网。 明暗线交错进行。 这明面儿上的士兵看得见,暗处的警卫不晓得有多少。 我爬上爬下给孩子们递鸟窝看,星野和拏云捉了几条小虫子放进鸟窝里,整个过程,孩子们兴奋极了,尖叫声连连。 “施小姐,瑜局让你从树上下来。”士兵从外面跑进来。 我怔了一下,视线跳过高高的甬墙,便见宁瑜穿着规整军装站在府外的长街上,正看着我的方向。 “施小姐,请下来。”卜远游说,“您若是出了什么事,今日值班的所有兄弟都要遭殃。” 我只得从树上滑下来。 下午的时候,传来宁派炮轰了徐州北大营的消息,一个下午的时间,便将徐州攻占的县城给拿了回来。不仅如此,徐州的军阀头子被宁派生擒。 押至平京城外,当众车裂。 以此震慑各地军阀,宁乾洲似乎亲自到了车裂现场。那些蠢蠢欲动的不安分的地方军阀顿时静悄悄。 我总觉得宁乾洲故意以“病危”之事,挑起内外叛乱之心,再现身铁血镇压。 力破病危传。 前些日子,他连出门都走密道,行踪更是最高机密,说明他故意促成了这样的局面。 又在谋什么局呢?自导自演这么一出戏。 孩子们盼了许久的龙灯节,却没盼来宁乾洲。等到晚上八点多,他也没回来。 我以为他今天回不来了,暗自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不用兑现龙灯节承诺了。 谁知,快九点的时候,他大步流星从外面回来。 穿着厚重的军大衣,双眸犀利威严,神情肃穆冰冷,身上的戾气还未散去。似乎白日里有什么事情气着他了,整个人的状态还没从战区脱离。 正在打牌的长辈们见他回来了,热络上前围着他寒暄,打听外面战况,他视线一扫,落在我跟孩子身上。 被长辈们关怀声淹没,他全身的戾气渐渐散去,淡笑着回应几句。 宁瑜进来汇报,“统帅,一切正常。” 宁乾洲说,“你即刻动身,亲自去军中安抚楚天河,再巡察各地军阀,重点敲打那些个不安分的。如若有人敢造次,参照徐州。” 摸清楚了哪些人有异心,便不至于敌方在暗,我方在明了。 宁瑜颔首,“纪凌修这边,依然没动静。摸不到他把柄,他和他姑姑在海外藏很深,资产都转移包装过,未在他们名下。” “重点查他姑姑。”宁乾洲说,“他姑姑的旧情人,一个个查。” 我带着拏云和星野看小人书,听见他们的谈话,原来,宁乾洲还没查到纪凌修在海外究竟藏身在哪个国家。 纪凌修回平京以后,更像是凭空消失了。 无论怎样,宁乾洲都布下了天罗地网,静等纪凌修现身。 宁瑜恭声,“岭南最近很安静,许久没有靳安的动静了。” 宁乾洲看了眼手表,两个孩子蹦蹦跳跳亲热他。 宁乾洲说,“不急,飞蛾会扑火,他们都会往枪口上撞。”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宁乾洲看向孩子们,“吃饭了吗。” 孩子答:吃了。 宁乾洲唤我,“施微,你过来。” 我放下手上的书籍,走上前。他一把牵住我手腕,往外走去。 我用力挣脱,他说,“不是要仪式感吗?瞧瞧去。” 我盘算着心中所想,放弃了挣扎。 “重霄,崇谦,跟上。”宁乾洲说了句。 两个小家伙欢天喜地追了上去,我回头看向亲朋好友,她们等了宁乾洲一整天,说要一起上街看龙灯的。 结果宁乾洲不外出。 安全起见,也不允许我跟孩子外出凑热闹。 我喊了句,“叔父,叔母,各位亲朋,你们自行安排,马上龙灯就要游街了,希望你们玩得开心。” 我一阵风似的被宁乾洲牵走。 宁府的后山上修了一条长长的挂灯阶梯,像是银河蜿蜒从山顶流淌下来,在长夜里特别璀璨明亮,我说,“宁乾洲,大晚上的,你不带我和孩子们去看龙灯!带我们来爬山?” 我挣脱他的手,跟在他身旁。 孩子们别关了一整天,突然可以自由玩耍,兴奋地奔跑在前面大喊大叫,道路两侧有林立的士兵驻守,森严又庄重。 “例行公事。”他迈上高高的阶梯,我裙子不方便,他伸手向我,“来。” 我迟疑片刻,握住了他的手,被他拉了上去。我说,“仪式感只是说说……” 当时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不想让他碰我。再者,岭南那边把计划定在龙灯节这天,趁街道上人潮拥挤,方便救走我。 所以我才拿仪式感拖延。 宁乾洲竟然真的筹备了…… 孩子们开心地围在我们身边奔跑,大笑声响彻山谷。 今夜无风,云静灯明。 宁乾洲厚重的军大衣下,穿着冬季板正军衬衣,灰色羊毛围巾规整好看地结在领口处,将他俊朗白皙的容颜衬托得愈发高级体面。 他随手拎过拏云提起,让孩子高高跨坐在他的肩头,拏云快活大笑的声音传来。 星野奔跑在前方,开心坏了。 我不明白,宁乾洲怎么精力这么好。处理了一天严肃紧急的军政事务,晚上怎么还能陪孩子们这样玩儿。 我忍不住问了句,“你不累吗。” “累什么。” “你昨夜没睡……” “车上睡过了。” 他简意赅。 我好奇,“吃了吗。” 他看我一眼,没回答。 大概觉得我啰嗦了,我便没吭声了,宁乾洲走到哪里,都有人伺候,衣食住行,洗漱用品样样妥帖。所以我这些问题,在他看来,没必要回答。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漫天星辰闪闪烁烁,路边铺满的小灯像是星子坠落下来,我默默跟在他身侧,会是什么仪式感呢? 我被他折磨怕了,很担心他会换种手段出其不意逼迫我。 他时不时轻轻咳嗽,登山让人渐渐变得暖和,他咳嗽声渐止。 登上山顶,孩子们赞叹的声音传来。 山顶上修建了大型观景台,全玻璃构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眺望。观景台内,沙发、望远镜、艺术墙一应俱全,糕点丰富,装修奢华。 站在这个山头,可以眺望整座亮如白昼的平京城,将街道上璀璨的龙灯尽收眼底。 孩子们冲进观景台内,脱了鞋子,便在沙发上蹦蹦跳跳。拿起望眼镜往天上看…… 我说,“这……是为我准备的仪式感?” 他说,“不是。” 我警惕,总是不相信他,担心有什么阴谋。 他看着手表时间,“你什么都不想要,那便随便借势了。” 话音落地,便听孩子们惊喜的尖叫声传来,“妈妈!你看!快看天空!” 我仰头看去,便见一道流星划过苍穹,起初只是一两道淡淡的痕迹,很快,越来越多的流星划过,明亮惊艳纵横而过,像是下了一场流星雨,将天空粼粼铺满,稍纵即逝。 我平生头一次看见这种巍巍壮观的奇特景象,掀起内心一阵阵狂澜,看呆住了。 百年难遇! 忍不住伸手往天上抓了一把。 宁乾洲忽然将我托起,让我坐在他肩头,仿佛很多年前那个夜晚,视线翻越“人海”忽然宽阔明朗起来,世界呈现在我眼前。 瞬间离天空更近了。 我轻轻尖叫一声。 挣脱想要下来,他说,“别动。” 不容置疑的声音,我顾不上他,急忙抬头看天象。 流星仿佛缀满我眼眸。 “看见流星要许愿!”拏云急忙小手合十,跪在地上虔诚地说,“希望我和哥哥永远跟爸爸妈妈在一起,快快乐乐不吵架不分开。” 星野也急忙许愿,“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平安喜乐。” 我心潮澎湃,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恐惊天上人。 流星雨持续了半个小时,期间,平京城燃放烟花,金灿灿的龙灯游走在平京大地上,整座平京城街道上的花灯布局串联起来,竟然是我的名字:施微。 像是一朵巨大盛开的笑靥花。 一切都美好的不真实。 让人短暂地忘却人世痛苦,逃避生离与死别。 烟花盛大,拏云吵闹着也要坐上宁乾洲的肩头,我趁机从宁乾洲的肩头下来。 星野拽了拽我的衣袖,“妈妈,我可以把舅舅喊爸爸吗。” 我怔住。 “你不要杀爸爸好不好。”星野说,“我希望你们好好的,如果你伤害爸爸,我和拏云会恨你的。” 从不真实的梦幻震撼中渐渐冷却清醒,我看着星野坚定的眼睛,快乐被一点点剥离。 脸色苍白下去。 看向宁乾洲,他正看着我。 第226章 爱欲与地狱 最新网址:.xbiqugu.宁乾洲说,“臭小子,你过来。” 星野跑过去,宁乾洲屈指重重敲了一下他的头,“你恨谁。” 星野没敢吭声了,吃痛捂着头,小心翼翼看着宁乾洲。 宁乾洲居高临下,“你没资格,你妈没错,永远不会有错。” 新一轮流星雨又划过天空,平京城里的百姓欢呼声遥遥传来。 拏云跑到观景台最高处,拿起望远镜趴在栏杆上往天上看,“对!”他扭回头大喊一声,“妈妈没错!永远不会有错!我会一直站在妈妈这边!男子汉!要保护妈妈!男人!要保护女人!爸爸要保护妈妈!” 我沉默站在原地。 星野红着眼眶,牵起我的手放进宁乾洲的手里,让两只手交握。小家伙带着哭腔,“我只想你们好好的。” 我的手下意识挣脱,却被宁乾洲攥住。他看着星野,“玩去。” 星野瞧着我跟宁乾洲的手牵住了没有松开,小家伙眼里泛起希望的光芒,这才向着拏云的方向跑去。 察觉我不愿意,宁乾洲不动声色松开我的手。 我只觉得憋屈,轻轻喘息。 他将龙灯节往后推迟了将近一个月,就是等这个天文奇观吗? 前天从天文局回来,他心情不错,也是因为确认流星雨会如期到来的原因吗? 我说,“宁乾洲,我说的那些话你都信了?关于重生,关于时光倒流,关于天外星球。不怕我扯谎糊弄你?不荒唐吗?” “信与不信,有什么影响。”宁乾洲说,“现实不都这样。” 信与不信,都不会改变现状,他有他的判断,有他的人生节奏,绝不会因为旁人打乱一点。 而眼前国际局势,他理性分析。基本能预判未来十年、二十年的国际形势走向。他心有乾坤,不需要旁人叨扰。 这意思?他不开发我了?不利用我了?不研究我了? 又或者我的预知能力对他无用了,他不惦记了。 一颗很明亮的流行突然艳压无数流星划过头顶,我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略显惊诧。待那个亮如白昼的流星黯淡,我看向宁乾洲。 他正眼眸幽深望着我,唇角梨涡微漾。笑容很浅,特别平易近人。 拏云喊道:“爸爸,流星落下来会不会砸到我们呀!” 宁乾洲说,“大部分的流星体比沙砾还要小,穿越大气层时就会被燃烧殆尽。”他转脸看我,“施微,你了解过天文领域发表的相关论文吗。” “略有了解。” “这些流星的粒子在天空中运行的路径是平行的,速度也相同。最早在春秋时期的《竹书记年》中记载过帝癸十五年‘星错行,夜中星陨如雨’的记录, 第227章 爱欲与地狱(二) 最新网址:.xbiqugu.在巨大的变故面前,我脑子停转空白了一秒。待反应过来,宁乾洲已奔至孩子身边,他蹲身查看孩子伤势。 我轻轻哀嚎一声,一脚深一脚浅跑过去,宁乾洲警觉地对卜远游说了句什么,卜远游迅速奔过去抱起星野,将我挡住。不让我看到拏云的样子,透过孩子挣扎痉挛的小腿,巨大的失去感断崖式割裂了我的人生,仿佛黑洞漩涡吸走了我命中所有,我痛苦嘶喊。 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头脑轰隆隆。 “施小姐您放心,小少爷没事。”卜远游拦住我安慰,“没事,没事,小少爷没伤及要害,只是轻伤,没事的,统帅让您看顾好大少爷,别让暗处的敌人趁乱掳走。” 越来越多的士兵闻声赶来,许是宁乾洲防患于未然,军医时刻待命在府上,很快带着医疗团队奔来。 大脑混沌一片,我疯了似的挣扎,却靠近不了拏云。人肉盾牌严严实实遮挡了我的视线,嘶喊仿佛变成了嘶吼,似乎在喊拏云,又似乎在喊宁乾洲,我做过医生,让他放我过去。 视线被熙攘的人群遮挡,全然看不到孩子。只晓得小小的孩子躺在冰凉的地上,很多人围着他,却没人敢动他。宁乾洲蹲身背对着我,医护分外忙碌。 我心脏一阵阵发紧,有些窒息地捂着心口,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卜远游看出我情况不对,他撑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施小姐,拏云少爷真的没事,统帅之所以不让你看,是担心你身体不好,受不了刺激。事实上,拏云少爷没伤及要害,您看看星野少爷,星野少爷也需要你。” 他迫不得已将手探进我衣下,拿出装药的荷包,飞快捏开我的嘴,将西药喂了进去。又将他腰间的水壶灌进我口中。 我头顶发麻的轰隆感渐渐散去,耳鸣渐止。睁开眼,便见拏云被抱上了担架,小小的孩子闷头盖在宁乾洲宽大的黑色大氅下,只露出了带血的小手,手中紧紧攥着我给他削的捣棍,上面刻着他的名字。 情绪瞬间崩溃,我再次向着拏云奔去,却被士兵拦住。 宁乾洲站在不远处,一群人围着他说着什么,军医汇报完情况,快步带着团队往山下去了。军队护送着他们渐行渐远…… 那么多人挡在我面前,我无法挣脱这被束缚的命运之网,歇斯底里喊了声,“宁乾洲!” 他冷静扫视向我,神情阴戾沉郁,转步往我的方向走来。我看见他满手鲜血,便晓得那是给孩子按住伤口止血染上的…… 我急促,“我要看孩子,让我看看孩子。”看见士兵给他让开的一条道,我飞快跑去。 经过宁乾洲身边时,被他扼住胳膊,一把扯了回来,“孩子没事。” 我重重撞上他坚硬的胸膛,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却挣脱不掉。眼睁睁看着小小的孩子闷头盖在大氅下被抬下山,像是把我的命给夺了去,“拏云……我的拏云……” 我嚎啕奔去,却被宁乾洲紧紧禁锢在怀中。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见他!为什么不让我陪着他!天这么冷!人世间这么残酷又荒凉!拏云需要妈妈陪伴…… 我歇斯底里挣扎而不得,无论如何都挣脱不掉!愤怒地转回身,狠狠一个耳光重重扇在宁乾洲脸上。他微微侧了脸,冷冷回视我,什么都没说。 我喘着粗气,瞪着眼睛看他,“如果孩子没事,你为什么阻止我见他!你在担心什么!你在害怕什么!你在阻止什么!你凭什么不让我见他,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不让我见孩子!” 他一不发,只是冷冷注视我。我再次想从他怀里挣脱,用力掰开他的手,却像是坠入命运之网,被宁乾洲牢牢捆绑。我发了疯似的喊叫,疯狂厮打他,将我心底的绝望愤怒沉痛的失望通通发泄给他,全然失去了理智,只想将这命运之网砸碎!想将这两世的恩怨情仇全部斩断!想将眼前这个毁掉一切的男人撕碎。 不知道厮打了多久,打累了,哭累了,痛崩溃了。我颓然放弃了挣扎,额头抵在他胸口低低戚戚的痛哭,无力捶他胸口,“放开我……我要陪着拏云……天太冷了,我怕他冷……” 宁乾洲胸膛剧烈起伏一瞬,他声音平稳中几分安抚,“我会陪着他,重霄需要你。” 他抬起我万念俱灰的脸,双眸冷静沉郁,强迫我与他对视。他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施微,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要寻求解决办法。一味地发泄情绪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你还有一个儿子需要妈妈的陪伴。” 我看着眼前冷静的不像人的男人,感受不到他对孩子一丁点的爱,他像是铜墙铁壁,将所有的情绪深深隐藏。 宁乾洲抚去我脸上的泪,“冷静点,拏云没事。他不会有事,星野需要你。” 他第一次念出“拏云”和“星野”的名字,放低他的姿态迎合我的情感需求。这仿佛是他能做的最大的妥协和让步,用属于他的方式共情我。 他说,“你是妈妈,是母亲,要坚强。不要给敌人可乘之机,敌人有意制造混乱,会趁乱对下一个目标进行精准打击。他们下一个目标会是星野,保护好他。” 我从极端恐惧痛苦中渐渐冷静下来,窒息钝痛的心脏轻轻收紧……星野……才想起来星野的存在…… 我下意识看向周围,卜远游急忙将星野递给我。 星野似乎被发生的一切吓坏了,双眼胆怯呆滞,脸色煞白,双唇发紫,哆嗦不止,哭都哭不出来。 我急忙心疼地接过星野,紧紧将他搂进怀里,无声流泪,“星野……” 小家伙全身冰凉,僵硬地躲在我怀里颤抖。 宁乾洲用他的军大衣将我和星野裹住,挡住深夜的凌冽山风,他说,“你不能垮,星野还需要你的保护。拏云那边,有我陪着,他不会冷。” 我颤颤抬眸看向宁乾洲。他散发着稳定秩序感,似乎撑起了我崩塌的世界,仿佛有他在,拏云便不会有事。 给了我一丝生还的希望…… 他的脖颈上被我抓的血淋淋,俊脸上也有血印子,领口散乱微开,隐约露出的胸膛上都是我发疯时指甲抓过的血痕,我将脸深深埋在星野头顶。 被军队护送下山。 宁乾洲去了医院。 前阵子为了保密治疗,他授权建立了军区医院,拏云连夜被送往那里。 而我和星野被安排在军区医院的休息室。 被保护得密不透风,却也对外面发生的所有事情一无所知。 一夜未睡,吃了两次治疗心衰的药,内心煎熬得快疯掉。 次日下午,卜远游来喊我,“施小姐,可以探望拏云少爷了。” 他也第一次亲切称呼崇谦为拏云,似乎都在迁就我的情绪,怕我想不开。卜远游说,“快去看看吧。” 这个历来像是戴着面具的男人,经过多年的熟识,他似乎有了人情味儿。 我抱着星野一路狂奔,来到重症监护,两名女性医护穿着无菌防护服,陪着他。 小小的孩子孤零零躺在病床上,输着液。小脸蜡黄…… 我脚步虚浮走进病房,隔着无菌玻璃墙,小心翼翼观察他。小家伙戴着氧气罩,呼吸均匀像是安静地睡着了。 谢天谢地,他还活着…… 一直冰凉僵硬的星野终于有了哽咽的动静。他从我怀里跳下地,趴在玻璃上开始哭,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急忙问护士,“孩子的情况怎么样?” 医护神情有些异样,转瞬寻常微笑,“施小姐别担心,子弹取出来了,没伤及要害。” 我要来病历本查看,子弹没有击中右胸腔,仅仅是穿过了右胸腔侧壁,位于胸侧壁与肋骨处,未伤极重要器官。 根据当时两个孩子的距离,子弹射程,以及中枪位置。我对拏云的伤情有了初步判断,极力控制住表情,没有表现出来。 那么小的孩子,身体怎经受得住子弹穿透过程中的震荡。我趴在玻璃上仔细查看孩子脸色,很黄很黄。 是不正常的黄。 如果只是中了枪伤,失血过多,怎会那么蜡黄!那些医护似乎有意隐瞒我,病历本上记录平平,并无详细检查结果。 “宁乾洲呢?”我极力控制情绪,低低说了句。 卜远游守在我身后,“在隔壁,专家会诊座谈会。” 我深深看了眼拏云,牵着星野疾步向外面走去。来到隔壁房间,房门虚掩,隐约听见里面说,“要尽快查清子弹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分解子弹上的化学元素。孩子枪伤虽重,仍有50%的生还希望,现在还未脱离危险期。突然发现中毒迹象,体内某种化学元素超标,似乎是子弹上的!如果不查清楚究竟是哪种化学元素超标,我们无从下手治疗。” 毛骨悚然的凉意侵袭我全身。 “耽误不得。”一名苍老的声音说,“单看体内化学元素超标这件事,数小时以内,孩子很可能会多器官衰竭。眼下,孩子身上还有枪伤,随时会有性命之忧,统帅,你要早做打算啊。” “若是能尽快搞清楚究竟是什么化学元素超标,或许还有得救。”另一名权威人士说。 卜远游想阻止我偷听,我紧紧推着他,抬手捂住他的嘴。似乎不忍心,他没做挣扎,任由我站在门外。 我沉默流着泪,摇摇欲坠的精神世界崩溃得那么彻底,可是宁乾洲说得对,如果我垮了,谁来保护我的孩子。 星野木木站在原地,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抓着我的手。卜远游本能地捂住了星野的耳朵,不让他听到。 会议室内传来电话铃声,有人转接,随后说,“统帅,找你的。” 宁乾洲接过电话。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 宁乾洲皮笑肉不笑,“纪凌修。” 我猛然推开办公室的门,对组的黑色真皮沙发上,身穿白大褂的老教授们围坐在四周,宁乾洲坐在对门的沙发上,正接听电话。 似乎是纪凌修亲自打来的。 第228章 别来无恙 最新网址:.xbiqugu.宁乾洲忽而抬眸看向我,他换了干净规整的衣服,军装板正庄严,领口整齐依稀可见脖颈上的抓痕,俊容血痕依旧。全然影响不了他与生俱来的威严持贵。 他拿着电话听筒蹙眉静听片刻,看见我来了,便压下话筒。 我疾步走上前,飞快拿起话筒听声,只剩下忙音。我轻轻愤怒,“纪凌修跟你说了什么。” 纪凌修居然狠毒到在子弹上动手脚!这是要一击毙命!不给对手任何活命的机会!自从察觉纪凌修还活着以后,宁乾洲便断了星野和拏云的对外社交,除了固定老师上课,基本这两个孩子没什么机会跟朋友们一起玩了。 很多时候,他们都是彼此的玩伴,那腰间的玩具小配枪随身携带,是他们之间玩“士兵抓土匪”游戏互相射击的日常,偶尔也会嬉闹着瞄准我和卜远游,假装说,“biubiubiu……” 纪凌修这是观察了多久,才会细心地发现两个孩子拔枪后,会习惯性地向对方嬉闹着射击。 又是谁暗中替换了孩子的玩具小手枪。 一屋子医学权威领域的专家走了出去,宁乾洲淡淡看着我,“不是纪凌修。” 他起身往外走去。 “我有权知道。”我忍着焦痛,跟在他身后,“不要骗我,宁乾洲。” 宁乾洲什么都不透露,他来到孩子病房门口看了眼。走廊里等待了很多汇报情况的军官,逐渐将他围拢,宁乾洲一一听完汇报,下达指示。 关于孩子治疗问题,关于凶手和内应的问题,关于平京龙灯节三日全面戒严问题,关于下一步部署问题,以及其他需要他定夺的日常军政事务。 他能给到孩子的时间太少太少,依然连句多余的解释都不肯给我,利用星野稳住我的情绪以后,他仿佛就搞定了我,开始拿出全部精力处理别的事情。 对他来说,我和孩子仿佛都是他处理棘手问题的一个环节,仅此而已。 我站在走廊里看着他被陆陆续续赶来的官员环绕,他往楼梯口的窗前走去,叼烟。便有人殷勤凑近他,弹出火来。 宁乾洲微微垂眸,侧脸浮起轻薄的冷戾,伴随着火焰燃烧香烟深吸一口的明亮火星。将他所有深深隐藏隐忍的情绪付诸于那明亮烟火的乍然瞬间,他深吸了一大口。 恰逢宁贤风匆匆赶来,“内阁二把手喊你过去,务必让你见一见那位大客商,那位大客商手上掌握着先进技术,能突破国外对我们在一项领域的技术封锁。” 他凑近宁乾洲低声说了句什么。 宁乾洲遥遥看了我一眼,宁贤风也看向我。 宁乾洲转步往楼下走去。 我喊他,“宁乾洲!” 他止步看向我。 我牵着星野匆匆跑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上的烟,愤怒看着他。 他愣了一下,默然看我。 我说,“拏云脱离危险之前,你不准抽烟。” 他紧皱的眉心松了一瞬,“守住孩子。剩下的,交给我。” 我目送他离开,牵着星野来到拏云所在的监护室,问医护要了两套无菌防护服走进玻璃另一端,坐在病床边无声陪伴拏云。 小小的孩子像是睡着了,乖巧又温顺,浓密的睫毛像是停止飞翔的落蝶。我轻轻握住他冰凉的小手,放在脸颊一侧,“拏云。” 宁乾洲调用战机,将生化领域的权威专家接来。平京军方生化研究所的干部们在隔壁临时成立了研究室,联合医学领域的权威,一起研究拏云的情况。 我向医院申请参与救治,得到允许后,我穿着白大褂开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星野时时刻刻陪着拏云。 有了生化领域权威专家参与,拏云体内超标的化学元素虽然没敲定具体是哪一种,但缩小了元素范围。另一边子弹拆解分析,也有了突破进展。 适量用药测试效果明显,拏云脸上的黄气渐渐淡去。 多个领域的专家熬了两个大夜,经过无数次讨论测试,原本数小时内将会恶化的病情,似乎得到了有效控制。但查清究竟是什么化学元素超标,依然是争分夺秒的事情, “施小姐,你去睡会儿吧。”卜远游劝我。 我抱着熟睡的星野摇头,守在拏云床边。一刻都不敢合眼,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他就不见了。 “这么熬下去,你的身子会垮掉的。”卜远游说。 我转脸看他,他也熬得双眼布满血丝。我说,“你去休息会儿吧,守了我两宿了。” 他没动,给我端来一杯水。 我觉得这男人比刚认识他的时候,有人情味儿多了。他说,“打个盹儿便算休息了。” “纪凌修是不是找过宁乾洲了?”我轻声。 卜远游谨慎不。 我无声叹息,自从那天宁乾洲离开医院后,再没来过医院。外面发生的事情,我全然不知晓,不晓得他跟纪凌修究竟有没有碰面。 我轻轻拂去脸上的眼泪,心绞痛不止,拿出药瓶吃药。似是犯病了,手抖得握不住药瓶,卜远游喊来护士帮助我吃药。 我扶着心口撑着脸,歪着头笑看着他,“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以前是爹爹瞒着我,后来是纪凌修事事瞒着我,再后来,是宁乾洲。就连你,也如此。” 卜远游脸色微白,静默不语。 我说,“远游哥,我真不想活了,又怕两个孩子留在世上遭罪。人生好苦,对不对。苦死了,比我爹爹给我灌的黄连还苦,下辈子,我不来了。” 卜远游面无表情的脸渐渐瓦解出一片同情惋惜的底色。 他说,“是,纪凌修要跟统帅做交易,统帅不做。” 我惊讶于一向严谨的卜远游,为什么突然松口了,他从不多嘴的。继而笑望着他,“你不怕宁乾洲拔了你的舌头吗。” 卜远游说,“这波变故结束后,施小姐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小少爷中枪之事,府上值班的兄弟都有责任。统帅现在不追究,不代表不会秋后算账。这是我的重大失职,也是我们无能。统帅会倒查追责,轻则调离岗位,重则革职。” “换掉孩子玩具手枪的凶手查出来了么?”我低声,“这半个月一直都是我亲自带他们,我给他们穿衣服的时候,日日能接触到他们腰间的玩具小手枪,没有任何异常。” 这仿真玩具小手枪是刷漆的木头材质,仅仅是个样板,连扳机都是装饰,是孩子们最骄傲喜爱的玩具。 “郑褚次日早上便查出来了。”卜远游说,“能接触到孩子的人并不多。那日府上亲戚众多,孩提也多。但小少爷的手枪,下午掏鸟窝的时候,还玩过,那时候并未有异常。掏完鸟窝,两位少爷衣服脏了,便换了干净衣服,当时施小姐在待客,便让叔母代劳。这都没问题,问题在于,当时有杂扫勤务兵进过房间处理小少爷的脏衣服。晚饭后,小少爷们便一直在看书,没掏过枪。所以被人偷偷换枪的时间段,是在‘结束掏鸟和换衣服之间的’。” 我静静听着。 “锁定这个时间段,一个个倒查,士兵们陷入自证和旁证,最后咬出了那名进过小少爷房间的勤务兵,而那名勤务兵换枪后便不见了踪影,就连他的家人都早已举家搬离平京,查过他全家的银行账户,有巨额资金汇入。事发那天下午,巨额资金分批次被取走。” “他应该是在叔母给孩子们穿衣服的时候,偷偷换掉了放在一旁的配枪。将枪套放回原位,叔母没注意,便将枪套系回了孩子腰间。” 一想起这是纪凌修设计的,我通体冰凉,止不住发抖。 “确认纪凌修是幕后凶手,对么。” 卜远游低声,“是。” “他想跟宁乾洲交易什么。” 卜远游没吭声。 我说,“是我吗?他恨我,怎会放过我。” “不是,他没提过施小姐。”卜远游说,“纪凌修要交换的人,是孟晚。” 我不解看向卜远游。 “纪凌修说,只要宁乾洲把孟晚还给他,他就让孩子活。”卜远游说,“统帅没应。” “孟晚在宁乾洲手里?”我说,“什么时候的事情?” 卜远游说,“半个月前抓住的。” “为什么不答应?” 卜远游说,“因为统帅不信纪凌修,就算把孟晚还给纪凌修,纪凌修也不会告知,统帅不做交易。” “眼睁睁看着孩子一日不及一日么。” “纪凌修不会说的,他只是在享受折磨统帅的乐趣。”卜远游低声,“统帅曾经用孟晚钓过纪凌修。纪凌修根本不上钩,也不现身,他只是在玩弄统帅,羞辱统帅。” “没有尝试的必要,只会自取其辱。就算拿施小姐做诱饵,纪凌修都不现身。”卜远游说。 “眼下,又有什么办法。”我说,“总要试试不是么!” 我僵硬地攥着中指上的指环,指环内侧是我跟纪凌修的名字,是他曾经亲手设计的。 卜远游出去给我拿了几份报纸,城门外捆绑着一排排男男女女,给扣上了汉奸的骂名。 我仔细看去,那一排排的人竟都是纪凌修国内的亲戚!有老,有少,还有孩童!好几个小小的孩童被反捆双手挂在城门上…… 除了郑褚的媳妇儿家,其他亲属全部被抓了! 我的心乍然揪起。 这不止要灭了纪凌修满门,是灭了他九族!全门! 宁乾洲一直都是强硬派,可这种狠绝的做法…… “远游哥,这么下去不行……”我说,“有什么办法,让我能联系上纪凌修。宁乾洲这种暴行有悖人伦,这么下去,会激起民愤!孩子何其无辜!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孩子命悬一线!就去拿别人的孩子相要挟!” “统帅不会真的伤害那些孩子。”卜远游说,“只是示威震慑纪凌修,逼他现身,逼他开口。若我们态度不强硬,便会受制于敌人,沦为鱼肉任人宰割。” “你帮我弄到纪凌修的联系方式好吗。”我说,“宁乾洲应该知道纪凌修的联系方式,他们之间互相通过电话谈判,你帮我默记一下拨号数,可以吗?” 卜远游摇头。 “我不会离开医院,不会离开我的孩子,我只是想给纪凌修打一通电话!尽我所能缓和矛盾,我不想事情越变越糟,求你……这么下去……局面会越来越糟糕,只是一通电话……” 卜远游不肯,“抱歉,不可以。” 我跑去医生办公室,给宁乾洲打电话。他不在办公大楼,找不到他人。 内心的煎熬更甚,我看着卜远游,实在没办法了,我写了一个小纸条塞给星野,告诉他:我要装病了,别害怕。 回到病房,我就佯装发病的样子,被医护紧急抢救。 卜远游吓着了,紧急给宁乾洲汇报情况,结果宁乾洲不在平京,行踪成谜,暂时联系不上宁乾洲。 我佯装缓过一口气,虚弱地给卜远游写了几句话:远游哥,你让我给纪凌修打一通电话,好吗。你是宁乾洲的亲信,你肯定能弄到,求你……否则,我怕自己活不到宁乾洲回来。 为了防止被人听见,我又谨慎写道:我不会告诉宁乾洲这件事,这是我跟你的秘密。若是哪天宁乾洲真的要革你的职,我虽然不能出面替你说话,但我一定拜托宁瑜力保你。 卜远游依然不肯,“抱歉。”他急忙将纸条撕碎烧毁。 我气得没话说,躺在拏云病床玻璃一侧的另一张床榻上,抱紧怀里的星野,转过身看着小小的孩子,再不语。 次日一早,卜远游从外面进来,喊我,我不应。 他将一个纸条放我面前,“我效忠于统帅,绝不会做背叛统帅的事情。” 话虽这么说,纸条却递给我,我下意识打开纸条看了眼,是一串数字。 我猛然坐起身,看向他。 他点了点头。 “哪儿来的?”我低声。 为防止隔墙有耳,卜远游谨慎写纸条:我妹妹在最高机密情报局,她跟你同龄。最近她值班,情报都是她收集整理报上来的。纪凌修的联系方式是内阁二把手留下的,说是宁乾洲若是想搞技术合作就联系他。我们已经确认那家跨国集团背后实操人就是纪凌修! 明摆着是纪凌修故意留下的,让宁乾洲想清楚了联系他。 “内阁那边不知道纪凌修跟宁乾洲之间的恩怨吗?还敢蹚浑水。”我问。 卜远游说,“纪凌修全程没出面,一直是那个法国老头代替他谈判。内阁留下电话号的名义是以法国佬的名义留的,我们确认这是纪凌修的电话。” 我攥紧纸条,万分感激他,“远游哥,我一定会报答你!” 他将交流用的纸条烧毁,“小少爷出事那刻起,无论我帮不帮你,结果都逃不掉被查办的命运,不如让你试试,或许能打破僵局。毕竟,你和纪凌修曾是夫妻……” 我内心抽痛,叫来两名医护帮忙看顾拏云。 虽然病房门口有警卫把守,我还是将卜远游留下守护孩子,自己去隔壁房间打电话。卜远游不太放心,站在门口看着我。 隔壁会议室的研究员们还没来,我来到电话前,飞快划拨了电话号。 等待接通期间,心如战鼓。 响了很久,电话接通,传来女人的声音,似乎是菲佣。 我说,“找纪凌修,纪先生。” 不晓得是不是他,亦不晓得能不能接到。 菲佣说了句稍等,便没了动静。 没多久,电话听筒再次被拿起,淡漠低磁的男性声音传来,“哪位。” 我的心缓缓收紧,呼吸停止。 是纪凌修的声音,是少女时期听见他说话声音都心跳如雷的悸动的声音。 我说不出话,但晓得他听不到回应便会挂电话,我哽着喉咙。 温柔轻轻,“是我,施微。” 电话那端长久沉默,久到有种沧海桑田的荒凉感,许久许久以后,他气息悠长笑了声,“好久不见。” 我骤然咬紧唇,接不上话来。 我不说话,他便不说话。 我不想在他面前哭,但喉间的哽咽悲恸难忍,我忍着气息挂断了电话。捂着脸无声痛哭,将心中悲恸散尽,那种难以抑制的悲伤平静些,我方才重新拨打回去。 响了许久,所幸,他还是接了。 我平静低声,“纪凌修,成年人的恩怨,交给成年人自己解决,不要伤害孩子。我知道你恨宁乾洲,恨我。只要你不伤害我儿子,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弥补……你家的一切。” “任何事情。”他重复。 “任何事情。”我轻轻笑,“只要你肯放过他们,你现在让我从楼上跳下去,我也绝不犹豫。” 他笑声透着凉薄的邪气,“来见我。” 第229章 他没吻我 最新网址:.xbiqugu.我说,“先告诉我,我儿子体内哪项化学元素超标。” “等消息。”他温声,随手压了电话。 回到病房,卜远游神情凝重看着我。 我沉默坐在病床边,看着拏云浮肿昏迷的小脸,星野安安静静坐下桌边写作业,这孩子自从出事后,便再没说过一句话。 要么看着拏云掉眼泪,要么蜷缩在我怀里睡觉,要么独自坐在一旁学习功课。 卜远游把餐盒递给我,我喊星野来吃。 “大少爷吃过了。”卜远游说。 我扒拉了几口饭,趴在床边休息,不晓得纪凌修说的等消息究竟是什么时候,多少给了我一丝丝的希望,让我的心稍稍安稳,至少有点眉目和盼头。 浑浑噩噩休息间,有人轻轻搅着我的发丝,我讷讷抬头,便看见拏云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眼白微黄。 他小手抚摸我的长发,“妈妈,我记得你说要带我去岭南看红枫。” 我乍然惊喜,紧紧捂住他的小手,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掺杂着恐惧,“拏云……我的拏云……你醒了?” 星野猛然抬起头,愣愣看着拏云。 “你会带我去岭南看红枫、梯田和清晨的大雾,对吗。”拏云虚弱地说,“我记得你说过,说话要算话呀。” “去!去!去!等你好了,妈妈就带你去!好不好。”我喜极而泣,紧紧抓住他的手放在脸上,“妈妈带你去。” “哥哥也去。”拏云说,“我们一起去岭南玩,哥哥呢……” 沉默多日的星野忽然大哭起来,他飞快爬上床,小心翼翼跪在床边,流着泪说,“弟弟……弟弟……” 拏云回光返照一般,圆圆的小眼睛到处看,“爸爸呢。” 他脑袋转了一圈,缓缓对我说,“疼……妈妈,我有点疼……” “哪里疼?伤口疼是吗?”我紧张地查看他的伤口,“很疼吗。” 只想替他疼,恨自己不能替他疼,听着拏云痛苦的声音,我浑身一阵阵鸡皮疙瘩起来,皮肤表层突然感觉到痛楚游走,似乎感同身受到他的痛苦。 他摇头,“我肚子疼……”很快,他的声音渐大,“疼……疼……哪里都疼……好疼……” 孩子突然开始抽搐起来,我大喊医护,“孩子醒了,情况不对……”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几名医护和研究员奔了进来,他们讨论着元素反应,迅速将拏云推进了抢救室,我紧张地绷紧身体,牵着星野守在病房外。 六神无主。 卜远游从外面了解情况以后,回来跟我说,“纪凌修让步了,他联系了平京军方,说要现身跟统帅面谈。谈判地点:就在花街东门的扎满笑靥花灯的大树下。”时间:今天晚上。条件:1.要求把施小姐带上。2.放了他的亲属。 今天是龙灯节第四日,街上虽然戒严,但依旧热闹,不影响百姓的正常生活。 “联系上宁乾洲了吗?” “联系上了,统帅在军营跟楚天河密谈。”卜远游说。 “宁乾洲答应了吗?” 卜远游没语。 “他不答应?”我斥问。 “统帅吩咐,不准施小姐踏出病房半步。”卜远游声音微沉,指了一下楼梯口上来的士兵,示意他们过来守住我。 我转目看向走廊尽头,森严的士兵队伍走了过来,严严实实将走廊两侧站满,我扶着墙趴在手术室门口,转身向医生征求意见:我想进手术室里面陪着拏云。 得到批准后,我穿着白大褂来到手术室内,拏云已经镇定昏睡过去,医生面色凝重做着常规治疗,小小的孩子大小便失禁了…… 我看着他们束手无策的样子,心中悲怆了然…… 问道:“有好转吗。” 医生和研究员连连说,“有好转,有好转。” 明明他们束手无策,死马当活马医,哪里来的好转呢。 等拏云生命体征稳定下来以后,我轻轻趴在孩子身上,一遍又一遍轻轻唤他,“拏云……等等妈妈,妈妈带你去看岭南的红枫。等等妈妈……妈妈就来……” 我轻轻哼唱他最爱听的童曲儿,陪着他在病房坐了一下午,夜幕降临时,我起身去隔壁房间打电话,士兵不允许我走出病房。 我将私藏的手术刀怼上了脖颈大动脉,没人再敢拦我。我辗转通过秦好找到了宁瑜下落,他正在上菱城巡察地方军阀,电话打到他所在的招待所。 有些小事,希望他能帮忙托一下底。 比如:保住卜远游。 等诸如此类旁人的小事,不涉及到我本人私事,应该不会牵连他。 宁瑜似乎在抽烟,他吐息一口烟,似乎探身将烟摁灭了,宛如叹息,“其实你乖乖听乾洲的话,问题都会得到解决,你还有星野,不是吗。” 他似乎听出了我语中不详的信号,平平淡淡说了句。 “这是什么话。”我流着泪笑说,“什么叫我还有星野?你们就这么放弃拏云了吗,就这么放弃他了?你们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孩子没救了?你们都在骗我!” 宁瑜的沉默像是无边的浓夜,算作一种默认。 “拏云被发现体内微量元素超标那一刻,你们便知孩子活不了。”我凄惶,“现在所有的救治,都是竭尽全力的续命,活一天,是一天。对吗。” 宁瑜的声音无波澜,“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较取其重。” 什么叫“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较取其重”?宁乾洲将孩子放在利益的天秤上权衡之后,选择了放弃?所以他不做交易!不答应纪凌修提出的任何要求!他就是要将纪凌修引出来诛杀! “那是我儿子的命!怎可权衡利弊!”我怒斥,“哪怕有一丝希望,我也不可能放弃!” 宁瑜平静,“你要看现实情况,不要对纪凌修心存幻想。” “我没有对纪凌修心存幻想!”我轻轻喘息,“我只是不放弃任何一个能救回拏云的机会,我没有你们那么理智,没有你们那么冷酷无情,我只知道我儿子命悬一线,唯一的救命药在凶手手里!你们的权衡利弊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晓得我儿子要救命。” “施微,你冷静点,乾洲掌握的情况比你多得多,他的判断一定是理智正确的。他对拏云的爱不比你少,今晚,他会去赴约。”宁瑜第一次叫我名字,声音带着淡淡严肃的劝告,“不要干扰他。” 我压下电话,冷笑一声。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较取其重?纪凌修的交换条件是让他带上我。他禁我自由,独自去赴约,那便是毫无诚意的谈判,他目的很明确,剿杀纪凌修。又或者,他找了一个与我相似的替身一同前去,引诱纪凌修出来。 宁乾洲,果然放弃拏云了。 他一直都知道孩子治不好了,所以全面封锁消息……那么小的孩子……又是中枪,又是被化学物污染了内脏…… 我来到监护室,深深亲吻拏云的额头,“等着妈妈,一定要等妈妈回来。” 我叮嘱星野照顾好弟弟,又将守在门外的绣珍喊了进来,叮嘱她和卜远游照顾好孩子。 我将手术刀紧紧抵在脖颈大动脉上,威胁那些士兵让开。 他们面面相觑,缓缓让开了一条道,卜远游示意其中一人去给宁乾洲打电话。 我贴着墙壁往楼下走去,坐上楼下停着的空车,自己开车往约定地点去了。前方道路被士兵设了关卡,我跑下车。手术刀抵紧脖颈,一路狂奔,没人敢拦我。 我只想争分夺秒拿到拏云的治疗方案,哪怕有一丝希望!我也不愿放弃!一路狂奔来到纪凌修约定的花街大树下,树上结对的笑靥花灯还未取下,满树金灿灿的明亮,我喘息着来到大树下,大喊,“纪凌修!” “纪凌修!” “纪凌修!”我环顾四周,街道上人潮汹涌,我喊话,“宁乾洲,你若敢不计后果击杀纪凌修!”我将手术刀微提,在脖颈上按压更紧,他一直怕我死了,这条命是我唯一能跟他讲条件的筹码,在他知道我神奇的经历以后,更加珍视我的存在。 群众好奇驻足观望我,指指点点关心,“施小姐,这是施小姐……” 满眼人间烟火气,越是寻常的街道夜景,越是汹涌着危机四伏的伏杀。 宁乾洲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道路一侧的酒楼上,他披着军大衣,冰冷眼眸俯瞰我。身旁站着一位与我有七分相似的女人,果然,他想用替身引出纪凌修。 我倔强回视他,有种气势磅礴的无畏感。 他一步步从酒楼里走出来,士兵开始清退街道上的人群,禁止车辆再通过,远方传来轰隆关城门的声音响彻天地,厚重的军队脚步声逼近,几乎将整座城的街道都驻守围堵。 此时,街道上正常行驶的白色的英伦豪华轿车突然调头逆流而行,与街道上其他车辆错位而来。 于是,所有的车辆都齐齐调头,跟随白色的英伦轿车。 看来,宁乾洲为了不打草惊蛇,撤掉了沿路的关卡,一路畅通静等纪凌修前来。若是关卡严密,纪凌修定是不会现身。等纪凌修现身以后,关门拿人。 宁乾洲向我走来,身后潜伏的便装士兵从四面八方出现,林立于他身后。 我下意识往后退,“别过来。”紧了紧刀子。 宁乾洲止了步子,“犟种。” 我缓缓摇头,“不要放弃拏云。” 那白色英伦轿车径直向我驶来,士兵齐齐举枪,却无一人敢开枪。直到豪车在我身侧的花灯树下停泊,司机急忙将车门打开,纪凌修天山雪莲般俊美的容颜缓缓出现在我眼前,他穿白色冬款西装,优雅从容弯腰下车。 宁乾洲缓缓抬手,下达了射杀的指令,宁军齐齐举枪瞄准纪凌修,我抵着手术刀挡在纪凌修身前,“不可以。” 宁乾洲抬起的手骤然握成了拳,士兵停止射击。 鬓角微微一凉,似乎有枪口虚虚浮浮对准了我。我佯装不知是身后的纪凌修持枪威胁,他气息悠长“呵”笑了一声,状态松弛,像是在玩一场赌博游戏。 宁乾洲赫然持枪眯眼瞄准纪凌修,几乎是一瞬间,纪凌修的枪口亦瞄准了宁乾洲。 两人毫不犹豫开枪,我悲怆喊了声,“宁乾洲!” 宁乾洲一瞬间的迟疑,纪凌修便先一步利落开了枪,于是子弹精准射进了宁乾洲的身体里。我猛地转身,重重撞向纪凌修的身体,使他的连续射击全部偏离了正轨,他下意识揽住我腰身稳住,我手中的手术刀狠狠抵在他心脏位置。 纪凌修抬眸看向我,眼眸深处如沉静的湖泊止水, “我儿子体内究竟什么化学元素超标!”我狠狠盯着他。 纪凌修饶有趣味审视我陌生的狠戾,那从不属于我的表情浮现在我脸上,他唇角带笑,说了一个元素。还说了治疗办法。 我扭回头向宁派看过去,喊出了那个元素,将纪凌修的话复述。 士兵刚刚千钧一发之际,全部抢身挡在宁乾洲身前,无数黑洞洞瞄准我跟纪凌修。 宁乾洲迟迟没下达开枪的指令,我下意识寻找他的身影,却被士兵挡住了视线,隐约瞧见森严的军队保护的中心,宁乾洲盛怒裂隙的眼睛,他无懈可击的稳定情绪似乎出现了裂隙,眼底压着沉痛愤怒的暗红。 我分不清那痛楚是他身体中枪的痛楚,还是他深埋在心底的情绪积压,他忽然用黑色手帕挡唇,剧烈咳嗽起来。 “统帅……”军官关切的声音传来,人肉盾牌围着他撑住,他看似稳而不动,喘息着盯着我的方向。 纪凌修猛然扳过我的头,俯身吻我。却没吻上我的唇,只是落在我下颌一侧,他似乎故意做给宁乾洲看。 他手中的枪轻轻抵在我太阳穴处,眼眸看向宁乾洲,皆是观赏的趣味。想起婚礼现场,纪凌修为我挡枪的画面,我手中的手术刀始终没扎进他的心脏,矛盾挣扎的情绪撕扯我,我握刀的手颤抖不止。 他说,“跟我走,我不再动你的宝贝儿子。” 我僵硬着身体,被他揽着腰身上了车。宁乾洲没下令开枪,只是让军车跟在后面。 纪凌修刚刚那一枪,结结实实打进了宁乾洲的身体,分秒的迟疑,败局便定。 第230章 帮他做过吗 最新网址:.xbiqugu.我跟着纪凌修离开,上了车,他便拿手帕擦了擦手,又沾了沾唇。所有碰过我的地方,他都擦得干干净净。 我想与他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便轻轻问他,“拏云还有救对吗?孩子能得救对吗?” 他没语,侧脸笼于花灯深处,看不清真容。 城门封锁,无法出城,纪凌修堂而皇之入住一栋气派洋楼内。几个洋人正在富丽堂皇的大厅玩扑克,似乎是他的生意伙伴,一派喧嚣热闹的场景。 这些洋人都有外交豁免权,他们有恃无恐。 看见纪凌修来了,他们远远跟纪凌修打招呼,从他们的谈话内容判断,他们似乎也很久没跟纪凌修碰面了,纪凌修蛰伏期间,没跟他们会面过,应该都是通过电联,也就是说,这些跟纪凌修深度捆绑的生意伙伴也不知晓纪凌修的行踪及背景。 纪凌修状态松弛,问了句,“晚晚送回来了么。” 一名洋使操着正宗的伦敦腔,翻译过来大概是,“有施小姐在手,宁乾洲有求必应。” 孟晚伤痕累累从房间里走出来,穿着纯白的连衣裙,绝美的脸上柔柔弱弱的可怜,“谢谢纪先生救我。” 纪凌修径直来到沙发上坐下,接过洋人庆祝的香槟喝了口,他们用英文闲聊,似乎忘了我的存在。 我来到窗边看了眼,楼下被军队包围。他们不允许纪凌修离开,却也不敢攻进来。不晓得拏云怎么样了。 看见一旁有电话,我兀自来到电话机旁,刚要打电话出去。 被人一把握住了手腕,“施小姐不能跟外界联系。” 纪凌修冷冷淡淡看过来。 我说,“我只想确认你们给的化学元素究竟是不是真的。” 纪凌修微微抬了下颌,示意他们放开我。 我径直将电话打到军区医院,了解到他们测试过,纪凌修给的那个化学元素确实是拏云体内超标的那一项,我如释重负,问,“治疗法子都有,孩子状态好点了吗?还疼吗?” 电话那头一如既往说孩子状态不错,我迟疑问了句,“宁乾……” 话没说完,便被这边一个男人抢过话筒压下了。 一屋子人看着我,我脸色苍白站在一旁,穿着初冬的倒大袖鹅明黄袄,将我皮肤衬托得分外白皙。 他们若无其事继续闲聊,纪凌修转脸看向另一旁,跟洋人聊着生意上的事情。这些人毫无紧张感,似乎全然没将宁乾洲放在眼里。 哪怕整座大楼都被包围,他们依然有恃无恐。 一名菲佣喊我去洗澡,我不去。 菲佣操着蹩脚的中文,“纪先生很爱干净,你衣服脏了。” 我视线一直落在纪凌修身上,他却不看我。 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很多很多话想问,却不知从何说起,我攥紧了无名指上的婚戒,尽管改了款式,可这个戒指依然是纪凌修送我的那一个。 我不肯去洗澡,站在一旁。孟晚柔柔弱弱望着我,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 菲佣看了眼纪凌修,随后,她强行将我拽了进去,按进浴缸里。粗鲁地扒掉我的衣服,拿钢丝球给我搓澡。我痛地叫出声,挥手打她,用力蹬她。抓住她的头发也硬生生按进水里。 她力道极大,像是练过武的人。 与我撕扯像是打架,仿佛要将我身上所有的污垢全部搓洗干净,那钢丝球划过我皮肤,留下一道道赤红的划痕。 彻头彻尾搓洗干净以后,强行给我刷牙,她拿着浴袍给我穿上。将我推了出去,便听一名洋人握着电话听筒说,“纪先生,宁派那边提出交易。” 纪凌修视线落在西洋象棋上,踢掉挡路的棋,往前走了一步,“让宁乾洲把统帅之位让给我。” 洋人冲着电话听筒复述以后,宁派那边似是挂断了电话。没多久,电话再次打了过来,似乎是宁瑜亲自打过来的。 宁瑜说,“可谈。” 纪凌修踢掉一枚棋子,又往前走了一步,“怎么谈。” 宁瑜说,“面谈。” 纪凌修没回应。于是洋人挂断了电话。 宁瑜再次打了电话过来,这边不接了。 洋人笑说,“宁乾洲如此重视施微小姐,可见,他深深爱着施微小姐,没想到我们这么容易就把施微小姐搞到手了,拿到王牌,就是我们的主场。” 纪凌修依然不语,视线落在棋盘上。那些洋人见状,陆陆续续上了楼。 客厅里兀然只剩下我跟纪凌修。 他不看我,下完了一整盘棋,直接将军。 我不晓得当年“生离死别”后,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是怎样活下来的。明明他死在了我眼前,这些年,他过得好吗?伤口还痛吗?午夜梦回的时候,他是否会因为我的背叛和隐瞒而愤恨痛苦到崩溃呢。婚礼现场,他们全家都遭遇了不幸,临死关头,他还替我挡了枪,要有怎样强大的心脏,他才能若无其事回到这噩梦里。 上辈子,我欠他的。 这辈子,依然欠他的。 我尝试开口,轻轻说,“凌修,这些年你……” 他起身续咖啡,“不是要做交易么。”淡淡喝了口咖啡,侧目睨我,“过来。” 我以为他要跟我说什么,便攥紧衣服边角走上前,“我愿意弥补,愿意替孩子死,只要你放过我的孩子……” 纪凌修站在咖啡机前,大掌按在我的头顶,缓缓用力将我按下去,他唇角扬起暧昧的弧度,“帮我做,我放过你跟宁乾洲的孩子。” 我不明所以,直到被他按在了他双腿间,他站在我面前,目光下移,冷冷俯视我。 我被迫蹲在他面前,恍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男女之间的口欢。 我下意识偏开了头,被他扼回,他说,“给宁乾洲做过吗。” 我抿唇不吭声。 “帮他口过几次。” 所有汹涌在心间想要告知纪凌修的话,想要解释的苍白语,想要关切他这些年的话语就这么被堵在了心口,再也说不出来。 只是面无表情蹲在他面前,有种失魂落魄的倔强苍白。 他笑,“你装什么。”大掌按在我头顶轻轻晃了晃,“你应该很有经验了,怎还是这副懵懂的样子,婊子立牌坊么。” 他按在我头顶的大掌微微一用力,便将我拉向他皮带扣处,更近,“不是要弥补我么?来。” 我用力挣脱他的大掌,往后退了两步,踉跄起身。 纪凌修拿手帕擦着手,似乎嫌我脏。他低眉,“施微,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点变化都没有。想当然来做交易,却不愿付出交易的成本。你……” 话没说完,电话铃声再次响起,他没接。响了很多遍,似乎排除了是宁派打来的,他方才去接听,毕竟宁派不会接连不断地打来。 电话那头很大声地劈头盖脸骂他,以至于我都能听见她的吼骂声。 似乎是他姑姑打来的,说楼上的洋人已经把事情都告诉她了。 纪凌修的姑姑大骂他不该回国,不该再招惹宁乾洲,说好了再也不跟我纠缠,质问他为什么又跟我搞到一起,问他是不是不要命了。 隐约听见婴儿的哭闹声,纪凌修的姑姑大声斥责,“孩子才六个月!正是需要爸爸的时候!纪凌修!你给我回来!你老婆孩子还在家等着你!你答应过我!不再纠缠过去那些烂事!你给我回来!立刻!马上!” 我静静听着,眼泪哗哗往下流。 宿命的推手将我跟纪凌修越推越远,远到真真是“生离”,比“死别”都痛苦。 曾经那么完整澎湃的感情慢慢被顿刀划过,切碎,毁灭。 隔着无法跨越的距离,变成了这副面目全非的样子。 他成了另一个女人的丈夫,有了属于他的孩子,拥有属于他的幸福家庭。 关于纪凌修的任何想法都不敢再有,也不敢再去想。 连关怀都觉僭越,连解释都成了罪恶。 不想被看见眼泪,我下意识抬起袖子擦脸,可泪水仍然哗哗往下流,怎么止都止不住。 我下意识背过身去,轻轻呼吸。 等纪凌修挂了电话,好半晌没动静,他又拨号,给宁派打电话,“开城门。” 交换条件是:让宁派看一眼我,确认我没事。否则,不保证我没事。 似乎他姑姑那通电话,加快了他计划的实施,他没收手,似乎还有下一步计划。 宁派不肯开城门。 他让菲佣持枪将我怼在窗口,楼下的郑褚缓缓抬手,军队往后退去。 他带着我顺利出城,车辆驶出城外,猛然调转了方向,身后跟随的众多轿车开始干预军车的跟随,后方隐隐传来交火的声音。凌晨时分,车辆在天塘山下停泊。 天塘山是平京城与昆城交界处,海拔七千多米,山上拥有终年不化的积雪和冰川,山势雄浑,形如巨蟒。 这里是极寒之地,还未入深冬,山间已白茫茫一片,山脚下开始落雪。 我抬头看了眼,下意识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确认,这里确实下雪了…… 天塘山地形偏僻,未修建官道,野兽众多。属于人迹罕至的地方,没人能翻越这磅礴的万山龙脉,几乎不曾有城里的人过来。 但是山脚下却有世代生活在这里的原住民,星星点点的烛火盘踞在山窝里。平京城的铁路将从山脚下绕山而行,只是现在还未修建到这边来。 许是我站在原地没动,纪凌修走了两步,淡淡回头看我。 菲佣用力推了我一把,我踉跄跟上,选择这种极寒之地,那便是充分考虑到宁乾洲的身体根本来不了这种地方,一阵寒风入肺,宁乾洲便受不了。若是他来这种极寒之地,那是要命的。 山窝里陈旧破落的民房鳞次栉比,纪凌修走进一间寻常的院落,外表看起来并无异常,走进房屋内部,穷奢极侈的豪华装修扑面而来,物件和用品奢华的程度超越想象。 他历来对生活品质要求极高,哪怕是蛰伏在这种小地方,都是要求最高的水准。 屋内暖和如春,几名心腹歪三倒四坐在沙发上,其中一人看见纪凌修回来了,说,“纪先生,宁乾洲中枪生死不明。宁派内部发生了大事,你晓得吗。” “说。” “宁乾洲中枪以后,突然将楚天河空降到副帅之位,宁瑜提拔到一级行政官统领的位置,代为履行统帅之职。” 平京城军政不分家,宁乾洲在位期间,他独揽军政大权。而在他生死不明之际,突然将军政拆分开,给了宁瑜政务一把手的高位,却代为履行统帅的职权。 可宁瑜依然没有夯实的军权,如今,又把楚天河空降到副帅之位,一来是稳住楚天河,打消他造反的心思。二来是认可他的震慑力。三来,让他和宁瑜互相牵制,谁都反不了。 只要有楚天河在高位,那些想要侵犯平京领土的军阀多少要掂量掂量,毕竟这些年是楚天河率领虎骑军团南征北战打下了平京的江山,他虽然是个只会打仗的大老粗,可他拥有让人闻风丧胆的影响力。 平京城就乱不了。 宁瑜善谋,楚天河善战。 一个主政,一个主军。 军权交叉,谁都有一部分。谁都不给全部。 “能者上,庸者让。”纪凌修解了西装的纽扣,来到沙发上坐下,“宁乾洲的伤势情况怎么样。” “摸不到底。”其中一人说,“宁乾洲的封锁很难突破,他当年被靳安挖了地道。如今,军区医院建设的地区都在坚硬的岩石层上面,地道都挖不了。他不想透露的消息,外面怎么都打听不到,军区医院更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驻守的士兵都是他的亲信军队。” “宁乾洲的身体情况一直都是个迷。”另一人说,“我们花重金向那个给他治病的老中医打听消息,他一律对外的口径都是宁乾洲身体没问题,能治。但是,我感觉这话有水分,如果宁乾洲的身份真的没毛病,他不会销毁省城的诊断记录,我猜他身体情况不乐观。” “如今又中了枪伤……”那人笑道:“他活不了,子弹上的那项化学元素三个小时内不消解,人就没救了。除非宁乾洲三个小时,能解。” 我抬头,看向说话的那个人。中了那枚特制子弹,枪伤如果不致命,还有超标的化学元素致命。三个小时内消解化学物,就能活命。超过三个小时,神仙也救不回来。 拏云中枪以后,次日才发现体内超标的化学元素,那时候早已超过了三个小时…… “听说宁乾洲派战机接生化专家去军区医院,成立了研究所,他应该早知道他儿子活不了。”另一人笑说,“知道儿子活不了,还这么拼,怎么又感人又狼狈啊。他手上沾了那么多血,也该让他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当初他为了得到我家的商业资源,派人抢杀我父亲的时候,想不到自己做的孽会报应到自己儿子身上吧。” 这些人似乎都跟宁乾洲有血海深仇,辞之间咬牙切齿。像是一批无畏的死士,势必要弄死宁乾洲。 “宁乾洲若是死了,咱们就收手。”屋内炭火闷热,纪凌修敞开西装外套,靠坐在沙发上,“若是死不了,那就进行下一步。” “内阁那位大佬早就想动宁乾洲了。”陌生男人的声音传来,“宁乾洲故意纵容岭南,让上面很恼火,忌惮宁乾洲的势力,所以一直没动他。趁这次机会,内阁也想把宁乾洲换了!” “对了,那位大佬好像对施小姐有意思。”另一人说,“说若是能把施小姐给他玩玩,他将带头鼓动各地军阀反宁乾洲。” 纪凌修看向我。好半晌,他说,“给他。” “那我通知他。” 我缓缓取下指间的婚戒,平静地丢进垃圾桶。又看向纪凌修说,“你帮我在国外赚的那些钱,我找人做了公证。一分不动全部还给你,包括我花过的那些钱,我也凑了凑,足额还给了你。如果有机会,你去公证处问问,地产、股票我都做了切割。” 第231章 我爱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最新网址:.xbiqugu.他冷冷看着我。 我和纪凌修的缘分在25岁这一年断了。上一世的缘分也是到了这里,或许,上一世他没跟我死在一起。 我死了,而他被救活了。 所以他有了新的家庭,有了爱人和孩子。他的生命在延续…… 挺好的。 真的挺好。 我轻声说,“平京城和彦海地区你赠予我的房产,我也全数归还,会有专人与你对接。”停顿一瞬,我抑制了喉间的哽咽,平复着气息,“我当初被宁乾洲威胁去诬陷你们家,你爸妈受我牵连被宁乾洲拖下了水,对不起。尽管我把你们救了出来,似乎于事无补,你们家和宁家世仇深重,我也因此吃尽你们布局的苦果。” “后来与你结婚,隐瞒实情生下宁乾洲的孩子,导致婚礼当天发生了无可挽回的惨剧,这一系列的事情,我不知该怎么弥补你,不知该做什么才能挽回你失去的一切,如今,我儿子也快没了,用我和我儿子的命,够不够还你爸妈的命。但是纪凌修,感情上我不曾亏欠过你,感情上我亦未曾背叛过你。” 我平静看着他,“这样算来,我们算不算两清了。” 纪凌修冷冷凝视我,脸色过分苍白愤怒。 “呵,凌修,这骚货在说什么啊。”旁边一个男人笑着说,“我帮你翻译一下,她好像在说对你家发生的一切感到抱歉,但她也没办法弥补你,她跟宁乾洲虽然睡了这么多年,但是她还爱着你。真他妈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做了婊子还把牌坊立得这么高吗?破鞋挺有样儿。” “报纸上经常看到她,没想到她真人比报纸上还要漂亮。”另一人叼着烟,“反正你要把她送给上面的老家伙们玩了,不如先让兄弟几个玩玩。” “她应该被宁乾洲调教得很棒吧!”其中一人看向我,“身材真不错,活儿应该也很好吧!宁乾洲的女人,睡起来肯定不一样。” “她好像跟靳安也有一腿,两人共处一室一宿一宿的。” “啧啧啧,那更有玩头了。” 这些人似乎都是被宁乾洲算计的倾家荡产的世家子弟,辞之间皆是纨绔风流的腔调。 纪凌修脸上的怒意淡成了轻薄的戾气,“诸位随意。”他转脸看向另一人,“消息传给宁乾洲,就说施微被人轮了,纪凌修让干的。” “宁乾洲就算中枪不死,听到这消息也要气死。”那几个男人扔了烟,向我走来,笑说,“他挺宝贝这女人的。” 我的视线落在一旁的案几放置的挂着笔的笔记本上,转身向笔记本走去。 一个男人抓住我胳膊,被我甩开,另一人猛然揪住我头发向卧室拖去,我随手抓起桌子上的刀硬生生割断了头发,向着笔记本冲去。 他们对我异常的举动好奇,逗乐似的瞧我究竟想做什么。 我颤抖地拿过纸笔,趴在桌边飞快划写离婚证明,“纪凌修,当初我俩结婚的时候,写过结婚证明,两世都是你亲自写的。如今要断,也要断干净点,写个离婚证明。自此以后,前尘往事,恩怨情仇,一刀两断!再不复还!” 我咬破手指,按了血手印,拿到他面前,让他按。 他冷冷看着我,语气倦怠冷漠,“有意义吗。” 他不肯接我的纸笔,我疯了似的硬生生拿过他的手,咬破他的手指狠狠按压在那张离婚证明上!将我这两世的执念斩断的干干净净! 纪凌修忽然恼怒地从我怀里抽手,反手劈了我一记沉重的耳光。 他眼底有屈辱狼藉的怒意,伤极嗜血,似乎我再一次践踏了他的尊严。 我踉跄跌坐在地,攥紧了那份离婚证明,薄唇发紫,“纪凌修,我不欠你的了!那是你们家的宿命!我不欠你的了!我再也不爱你了!” “你爱我?”他哑然失笑,拿手帕擦着碰过我的手,笑着说,“怎么爱的,施微。” 话音落地,那些纨绔子弟拽着我一条胳膊,将我一路拖进隔间里,我疯狂厮打他们,摸到身旁的空酒瓶子狠狠砸向了其中一人的头。 有人从后面勒住了我的脖子,我恶狠狠一口咬上去撕下他一块肉来。 “哇靠!”那男人大吼一声,猛然将我甩向墙角处,“这女人看着人畜无害的,性子怎么这样刚烈!她咬下老子一块肉!靠!” 我趁机爬起来往窗户上爬起,被人扯住衣领重重拽了回去,那人骑坐在我腹腔上,“这么危险的东西,拿着不好吧。”他取下我手上的酒瓶子,笑眯眯看着我,“乖,别用自杀威胁我们,我们不吃这套,也就宁乾洲吃。” 我不吭声,也不求饶。 “各位哥哥!你们悠着点!”孟晚敲门声传来,“施小姐金贵!你们别太放肆!她不是你们在外面玩的窑姐!她有心脏病!受不了刺激!” 我嘲讽芥蒂了两辈子的孟晚,似乎在门外担心我,断断续续传来她跟纪凌修说话的声音,她似乎很着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纪先生只是说气话。”她又敲门,声音柔柔弱弱,“你们别来真的,把她吓死了,拿什么威胁宁乾洲呢,如果她出事了,我们就都完了。” 话音落地,外厅的铁门传来踹门声,紧接着响起枪击锁链的声音,安静片刻,似乎有什么人撞开挡风帘,破窗而入。 门口有人低呼,“靳安……” 与此同时,我所处的房门,被纪凌修推开。他冷冷看着我,反手将门扣锁。 门外传来交火声。 骑坐在我肚子上的男人,看着纪凌修冰冷骇人的表情,那男人缓缓起身,往一旁站去,“修哥,我以为你玩真的……” 纪凌修一不发将我从地上拎起,往房间内室带去,这间房似乎还有间密室,他按住书架猛然一推,书架翻转,他径直将我牵进密室里,点燃烛灯。 满墙的照片。 皆是这些年我跟宁乾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与他看似和谐幸福的生活照,与他一同出席活动的照片,与他带着孩子外出游玩,接吻的,搂抱的,各式各样的照片钉死在墙上。 甚至还有我前些日子跟宁乾洲一起看流星雨的照片,孩子们大大的笑脸,我坐在宁乾洲的肩膀上望着天。 这些照片隔着很远的距离拍下来的,似乎是山间所拍,很小很小一个点,却能看到人物的棱角。 另一面墙上是我跟靳安相处那一年的细节照片。 一切的一切,我百口莫辩。 照片一侧,是用笔勾连的人物关系图,宁府驻守的那些士兵警卫照片,家庭背景都有勾勒。这些人物关系图从宁府关联到军部大楼又关联到宁派军中,在衍生到各地军阀以及内阁。 复杂庞大的人物关系网,由内向外完整罩住宁乾洲。 纪凌修策划了周密详细的复仇计划,从孩子再到颠覆宁乾洲的军政大权。似乎楚天河的不安分都是纪凌修暗中煽动的。前阵子各地军阀不安分,也是他撩风的。 拿孩子开刀似乎只是第一套方案的计划内容,若是得手,便有后续计划跟进。 若是失利,那便启动另一套计划。 一环套一环,无论是宁乾洲,亦或者星野、拏云和我,似乎都是计划中的一环。 就像是他当初把沈静姝投放在宁乾洲身边那样,我似乎也被当成了一枚棋子投放到了宁乾洲身边。 将军。 根据那些连接的线路判断,若是我杀了宁乾洲,所有的计划都中止,就此结束。 若是我不杀宁乾洲,所有的计划启动。 或许他没想到,只是抛出了第一套方案试试水,就如此顺利得手了。连应急方案都用不上…… 如今宁乾洲生死不明,赢面给到了纪凌修,他后续所有计划都要启动了。 纪凌修将我的头按压在那些照片上,靠近我,“施微,看着这些照片说,你爱谁。” 密室的枪火声停止,踹门声震耳欲聋。 “你没有心。”纪凌修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没有良心的女人。” “我说爱你,你信吗。” 他低低笑,“怎么爱的啊。” 我笑着流泪,有种病态的撕裂感,“我杀宁乾洲了,杀不掉。” “多难。”纪凌修扳过我的脸,“告诉我,杀他究竟有多难。” “你不也结婚了么。”我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精神有点不正常,莫名其妙的笑,“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啊,当初若不是你们给宁乾洲弄那种烟,他怎么会亢奋之下对我下手!我又怎么会怀孕!我怕你知道真相以后找他报仇,才不敢告诉你,纪凌修,我也在保护你啊!” 他似乎不信我,黑洞洞的枪口怼着我下颌,“让我退出远离宁乾洲的是你,我家出事,迅速投奔宁乾洲的人也是你。你为了救你父亲,用毒针刺杀了一次宁乾洲。你为我做过什么。” “我被他关了四年,我……” “却也独活下来了。”他冷冷缓缓打断我的话,“你活得这样快乐。” “爱我。”他轻轻笑,“你怎能独活。” 我看着他阴郁陌生的脸,陌生到我从未认识过他。我爱的纪凌修不是这样的,这个人不是纪凌修。 我不想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下意识将脸藏起来,我不认识他。 我认识的那个纪凌修已经死了。 他不是我曾经爱过的那个人。 第232章 谁他妈打你脸了 最新网址:.xbiqugu.纪凌修气息汹涌用力扳回我的头,“多难。施微,你告诉我!杀宁乾洲有多难!自杀有多难!” 我崩溃地用力推他,不肯看他病态阴郁的脸,像是爹爹掐着我的脖子逼我要花名册那晚,整个世界都四分五裂在眼前。 “宁乾洲爱你。”纪凌修气息愈发深沉凌冽,捧住我的脸,视线莫测垂落,“他对你不设防的,你陪他睡的时候,该是有很多机会的。” “我没有陪他睡!”我崩溃嘶吼,“我没有!一次都没有!” “你的第一次给了他。”纪凌修语气游离危险,捧近我的脸,“你们共宿一室,你们彻夜待在同一间办公室里,你们住在一起六年。你们当众行房事,你比宁乾洲主动。” 他逼我回忆那些我不想面对的事情,蜂拥而来的画面翻涌在脑海中,我觉得自己精神瞬间崩溃的彻底。 “我没有!我没有!”我捂住耳朵,往下缩着身子,“我是被迫的……我不是自愿的……” “你跟宁氏兄弟们相处得那么和谐,五次三番出席同一个饭局,宁澈、宁瑜、宁贤风……他们心甘情愿为你挡酒……酒局上,你在笑,施微,你在笑。” 我缩着肩膀缓缓摇头。 纪凌修眼底压着腥红的狠戾,嘲弄冰冷的视线扫视我面容,“你享受宁乾洲的权力为你带来的万人托举的尊贵。” 继续摇头。 “施微,你爱上他了吗。”他一把将我捞起。 “我没有!”我崩溃,“我没有!他不爱我!我也不爱他!是他强迫我!他故意制造了现在这样的局面!他刻意斩断我身边的一切后援!让我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他毁了我的一切,我恨他……恨极了他!恨死了他!” “他不爱你?为你大兴土木?对你有求必应?生死不求?”纪凌修低低笑,似乎陷入了偏执极端的情绪死角,“你一声‘宁乾洲’,他就能白白受我一枪,无条件放我走。你的命,仿佛能换这世间所有,哪怕他的统帅之位!”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他不爱我……”我哭湿了脸,“爱不是这样的……” 爱不是伤害,不是占有,不是毫无征询的定夺,不是有悖伦理的侵犯,不是肉体蓬勃的欲望,不是不择手段的算计!更不是无底线的利用! 不是这样的。 爱是尊重,是守护,是成全。 “你们不要被他骗了,他只是……只是研究……只是利用……”我摇头辩解,“我不爱他,他毁了我的人生,我不可能爱他!” “你要满口谎到什么时候!”纪凌修怒喝一声。 “我不爱他!”我像是被逼上绝境的人,歇斯底里反驳回去!绝望瞪着他,“说一千万!一万遍!我不爱他!纪凌修,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丈夫被杀了!父亲被杀了!孩子被仇人夺走!仅剩的家人全部被抓去做了人质威胁!纪凌修!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纪凌修愤怒沉默。 “你告诉我,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我流着泪,怒视他,“你敢死吗?你敢轻举妄动吗!纪凌修,我想给你报仇的,跌跌撞撞想要为你讨公道!我刺入宁乾洲胸口的那根毒针!是为你扎的!我爹爹死有余辜!我是为了给你们家报仇,才撑着一口气走到现在!这一路走得太过艰难!可我从未放弃……” 我一根根掰开他扼住我面容的手,直视他,“到头来,不过是搭了孩子!折了自己。” 我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他似乎被烫伤一瞬,手抖了一下。 我说,“我自始至终,只爱过你一个男人。说我犟种也好,斥我不聪明也罢,我的心很小很小,装不了太多人,一个就够了,一个就满满当当了。” 我终于从他掌中脱离,踉跄往后退了一步,倚在墙壁上撑住瘫软的身子,“如今,这颗心倒是空了,纪凌修,我很开心你还活着,希望你往后余生都开心的活下去。就像你说的,下辈子,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他兀立在昏黄暗淡的烛灯之下,面容笼罩在一片模糊的灯影里,沉默无边际。 唯有烛灯爆裂出噼里啪啦的细碎燃烧声,像是谁的心煎熬在油锅里翻滚炸裂开来。 密室外传来踹门劈门的声音,只听一声沉重的破门声传来,这间密室的书柜被最后一下落斧给劈成了两半。 靳安左手拎着斧头,怒容滚滚,阴气沉沉站在门口。他右手的枪立时抬起对准了纪凌修。 几乎同一时间,纪凌修转脸向门口看去,亦持枪赫然瞄准靳安。 我的心微微一揪,下意识想要动。 “小施,你别动。”靳安突然出声,“男人的事情交给男人解决,你坐在旁边看好。1.我不杀纪凌修。2.他杀不了我。所以,你安心。” 他将我从头到尾扫视一番,眼里翻涌疼惜的怒意,“长发谁绞断的,老子要剁他手。” 他视线又落在我红肿的脸颊上,眉峰高高凌起,“你的脸,谁打的。” 我下意识转开脸,不想被看到。 靳安声音宏亮愈怒,“谁他妈打你脸了?老子要把他头给拧了!老子摸都不舍得摸的脸,被人给打了?” 第233章 痛彻心扉 最新网址:.xbiqugu.话音落地,纪凌修冷漠开了枪,连续射击。 靳安猛然侧身,避身于一侧书架后,“哥们儿,我要丢姓孟的出来挡枪了。” 他随手抛出了一个白色的人形衣架模型混淆视听。 纪凌修没上钩,在靳安抛出人形衣架模型的时候,眉眼微抬,冷漠射击。 靳安趁机一个滑冲近身逼近纪凌修,却被一直潜伏在暗中的菲佣踢身上前,那菲佣似乎特别能打,挡在纪凌修身前,跟靳安招招过狠不落。 靳安久经沙场,高大的体型几乎占据压倒性优势,不过三五招便一个重重的回旋踢将那菲佣踹飞,猛然闪身避开纪凌修的射击,铁臂凌厉挥拳砸向纪凌修的脸。 却在最后一刻,靳安愤怒的拳头迟迟没落在纪凌修的脸上,他处处手下留情,处处不伤着纪凌修,所有的招式都是愤怒的重重虚招。 只是刹那的迟疑,便被这密室里的机关暗器击中了肩膀,靳安踉跄往后退了几步,一枚铁钉从纪凌修身后的酒柜上射出,这间密室机关重重。 纪凌修阴郁冷冷看着靳安,他从不打没把握的仗,他要么不出手,若是出手,便是有必胜的把握。他只需要轻轻扯下墙壁上欧式挂钟的吊坠,这间密室里的人瞬间能成马蜂窝。 我想要出声阻止,心脏突然痉挛般难受,整个人喘不上气来。下意识扶着墙壁强撑着瘫软的身子,痛到炸裂的头抵在墙壁上轻轻磕着,双耳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 摸了一把腰间,腰间装着药的荷包丢失了。 无意间瞥见墙壁另一侧的小黑板,上面书写着化学元素的计算公式以及人体结构,特质子弹中毒生效的时间,以及中毒后三小时内必须消解,超过三小时,孩子回天乏术。 拏云中枪以后,每多活一天,纪凌修便画上一笔。 他在第四天那里,打了一个叉。 似乎是孩子最多存活的时间。 哪怕宁乾洲请来了生化专家研究,最多给孩子延长四天的生命。 时间越是延长,孩子剧痛反应越强烈…… 纪凌修全部了然于胸。 心脏忽然炸裂疼痛,整个人像是碎掉了,我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下去。不晓得昏迷了多久,我只想就此长眠,感觉自己全身都痛,拏云喊痛的每一声,我都痛。 从皮肤渗透到五脏六腑,痛彻心扉。 撕心裂肺。 意识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我骤然喘过一口气,猛然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呼吸。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 我已身处厅堂的沙发上,菲佣跪在一旁给我做心肺复苏,她一直大力按压我的胸腔,瞧这娴熟手法,这菲佣不仅能打,还懂急救,几乎全能。 靳安似乎坐在我一侧,脚下踩着一名保镖。单手持枪指着纪凌修。 纪凌修坐在我另一侧,亦是单手持枪指着靳安。 他俩依然互相牵制着,屋子里的其他人被捆绑堆叠在一旁。 只有孟晚跑来跑去,给我拿药,帮我倒水喝。她看见我醒了,喜道:“活了,活了,施小姐活过来了。纪先生,你从国外带回来的特效药,有用!” 纪凌修忽然倾身看向我。 我像是见了鬼,下意识哀嚎一声,从沙发上滚下了地,爬进了桌子底下。精神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重创,瑟瑟发抖缩成了一团。 将脸深深埋进膝间,捂住了耳朵。 逃避现实。 孟晚连忙将他推开,急声,“纪先生,你太心急了,施小姐身体受不得刺激,这是要命的事啊,纪先生,你苦撑了这么多年,你又何苦呢!” 孟晚转身安慰我,“施小姐,纪先生他……” 不等她说完,靳安忽然薅住她后衣领将她甩开,他缓缓盘腿坐在桌前,“小施,你月前给我写的信,我收到了。我按照信件上的内容一一照办,除了最后一件,其他都做到了。” “最后一件……”他扶额轻笑,“亦凝没有当妈的经验,你突然委托她帮忙带娃,她又惊又喜,高兴得好几晚睡不着,天天盼着你带孩子过去,她要做孩子的干妈。” 他从怀里掏出一沓信封和照片,笑着说,“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做孩子干妈么?” 他一一念着那些给我写信的人的名字,竖起对应的女性照片。 这些人我都素不相识,似乎都是岭南大家庭里的女性同胞,她们热情洋溢盼着我过去,靳安如今真的认识很多字了,他给我念亦凝写给我的信,念其他女性同伴对我的喜爱和敬仰,她们都想给拏云和星野做干妈,都想跟我成为家人朋友。 我缓缓颤颤抬头。 便看见靳安冷静柔和的目光,他眼里划过深刻的疼惜,薄唇骤然抿紧。只是一瞬,他语气轻松,笑说,“你知道多少人爱着你吗。” 他穿着军大衣,似乎清瘦了很多,年轻清俊的脸笑容温和,手中展开厚厚一沓信和照片竖在我眼前。这些信件被他揣在怀里跋涉而来,将那些热忱的心亲手交付给我。 靳安说,“天塘地区下起了大暴雪,气温零下十几度,平京的军队无法长时间驻守,全撤退了。军车也开不进来,你猜怎么着?宁瑜满世界找我。” 他似乎觉得好笑,与我分享这些琐事,“无所不用其极让人传话给我,让我来找你。因为他们的人进不来,纪凌修容不下。” “宁乾洲这是没辙了。”靳安说,“当时我人就在天塘山脚下,若不是宁瑜把找我这事儿搞得太轰动,我部下不至于赶来天塘山告诉我这个消息。” 他小心翼翼伸手,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很多人关心着你,虽然大家立场不同,各有憎恶,但大家的态度出奇一致,都不想你出事。” 我的视线落在他肩头的伤口上,混乱坍塌的精神世界渐渐被靳安一点点唤回片刻温情的支撑。 靳安说,“军车开不进来,你猜我怎么来的?”他笑着引导我开口说话,分散我的注意力。 他说,“老子骑战马进来的,然后又翻了半座山,你看过山上万年不化的冰川吗?昨夜我见过了,冰川夜里仿佛会发光,我带你去看。” 我擦干净脸上的泪,缓缓爬出去,伸手颤颤触摸他肩头的伤口,“疼吗?” 他忽然笑,“不疼。” 可他眼底分明泛起隐忍泪花,在烛火照耀下特别明亮。 我看向孟晚,“有急救医用箱吗。” 孟晚急忙去给我拿。 我想检查他的伤口,靳安不让。我说,“怕感染……” 靳安看了眼不远处兀立的纪凌修,他转目看向孟晚,“你会处理伤口吗?” 孟晚说,“会一点点。” “小施,你身体还未恢复,先休息。”靳安说,“口述给她,让她帮我处理。” 我点头,确实手抖没劲儿。 于是孟晚按照我的提示,揭开了靳安臂膀的衣物,看见他整条霸气的刺青花臂,孟晚缓解气氛般笑说,“好看是好看,就是吓人。谁能想到,靳督军在外面是冷面阎王,内心如此细腻温柔呢。” 她给伤口消毒,做完系列前期处理后,小心翼翼用镊子拔除那枚铁钉。 “疼吗?”我忍不住又问,“没有麻药,你忍忍。” 瞧见他粗糙的双手有炸裂的伤口,我下意识托起他的手,用棉签轻轻帮他清理伤口周围的污垢,小心翼翼消毒上药,帮他吹了吹。 “不疼。”靳安温柔低声。 “你一个人来的?” “你说不希望有人因你而牺牲,我觉得自己活得不像个人,所以我可以单枪匹马前来……” 我轻轻笑,视线转落在旁边拔出来的带血的铁钉上,笑容又渐渐消失。我看向那位菲佣,“这铁钉有毒吗?” 菲佣不语。 我又问其他纨绔弟子,“这铁钉有毒吗?” 没人能回答,众人看向不远处的纪凌修,他兀立在灯下,脸色苍白透明,冷冷看着我。 我抗拒看向那个方向,捧起铁钉观察,靳安将铁钉拿起垫了垫,迎灯观察,“正常铁钉。” “你怎么知道。” 靳安拿起一枚纪凌修射击时留下的弹壳,“特制子弹跟普通子弹重量不一样,材质有区别。这铁钉若是特制,重量也应有区别。那间房,纪先生经常长时间待在里面,若是机关出现纰漏,一不小心会把自己搭进去,他应该不会在自己身边埋这种雷。” “会不会表皮淬的有毒呢?”我不放心。 靳安扬眉,“小施,你现在比我还多疑。” 似乎彻头彻尾失去了对纪凌修的信任,我从内心深处排斥问他这种问题,也不愿看向他的方向。仿佛他是空气,不存在。 确认靳安无恙,我扶起椅子起身,四肢依然发麻,心脏难受的犯恶心。我佯装无事来到窗边,用力推开一扇紧闭的窗户。 暴风雪呼啸,外面天大亮了,沧重天幕下白茫茫一片。平京城的方向被绵延的山脉遮挡,拏云……星野…… “施小姐,那边有间房能看到更远的地方。”孟晚善解人意走上前,“能看到从平京城蜿蜒而来的红河。” 牵着我往旁边的房间走去,孟晚看向靳安说,“靳督军,你跟纪先生聊聊,他心结难消,光折磨自己了。我跟施小姐聊聊……” 孟晚说的那间房,有四扇窗户相连,全部打开像是看到了一幅冬季江山图那般,可平京城的方向依然瞧不见。 孟晚关上门,柔声说,“施小姐……” 我转脸看她。 她是我两辈子的假想敌,上辈子我从未跟她正面交锋过,可我知道她在纪凌修和宁乾洲之前反复横跳,她跟纪凌修很亲密,却也是大佬的公共情人。 我对她的成见颇深,总是用最坏最恶毒最负面的想法去揣测她。重活一世,我将她从我的生活里完全剔除,所以她几乎不再出现。 可如今跟她进一步接触,她并不似上辈子我认为的那样恶毒糟糕。 她扒开袖子给我看,胳膊上有几颗腐烂的疱疹,“我染病了,活不久了。” 我轻轻蹙起眉头,随着心脏阵痛的频率,我晓得她的结局。 她笑说,“施小姐,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对我有很深的成见。你好像总有话对我说,可我总想躲你。” 她放下挡风帘,“因为,我俩是两个世界的人啊,你是天上的星子,我是地沟里的蛆虫。我好羡慕你曾经拥有的那份纯真美丽,让人心生保护欲,每次看到你,我都无地自容,处处与你避开。” 我说,“孟晚,我曾经也很羡慕你,我羡慕你了两辈子。你聪明,善解人意,懂得变通,这些都是我没有的。” 她以为我开玩笑,掩嘴柔柔笑起,“我知道为什么你招人喜欢了。” 她说,“我自幼家境穷苦,酒鬼爹爹为了钱,把我卖进了妓院,是纪先生给我赎身的。却被你爹爹抢先一步高价买走,我模样生得好,他们辗转几道官员之手将我送给了宁乾洲,想把我安插在宁乾洲身边。” 我晓得。 孟晚给我倒了杯热水,“那时候宁乾洲20多岁,他初见我的时候,神情有几分谦敬的内敛,唇角带笑。看起来好像中意我,我以为自己入了他的眼。他带我出席过几次活动,抬高我身价以后,便有内阁大佬向他打探我,他便将我送人。这时,我才知道他带我出席活动的用意,是让更多位高权重的大佬看到我,让目标人物注意到我。” 这是宁乾洲的手段,他做的所有事情都不纯粹,都另有深意。 “这期间,你向他索要我,纪先生也一直在暗中托关系帮我。”孟晚眉目含情,“本以为宁乾洲真的放过我了,可你家和纪先生家先后出事,我便又落到宁派手里,送给了上面那些惦记着我的人,帮宁乾洲获取情报。内阁有专门的情报机构,特务组织。这期间很复杂,我经常徘徊在这些机构之间,施微,你见过人间地狱吗?我见过,就在他们那里。” 她没细说,轻描淡写概述她的经历,“就很难,也很苦。纪先生回彦海定居以后,他再次将我从那些大佬手里赎出来,一直保护着我。我是自愿向他泄露情报的,可纪先生家还是被宁乾洲搞得家破人亡,我也没逃掉,因为我掌握的情报太多了,要么死,要么继续做。” “那些年,宁乾洲搞资本扩张,大肆敛财。我就辗转在实业家之间,替他搞死了几个强硬派,直到纪先生在海外苏醒,纪先生没死,他醒来以后,联系我,帮我从国内逃到国外,我才又脱离苦海的。” 纪凌修醒来,第一个联系的人是孟晚。 “我跟你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你别被纪先生刚刚发疯的样子吓到了。”孟晚说,“他这些年过得也很苦很艰难,当年你们婚礼现场看似只有宁乾洲和纪母两方射出了子弹,其实不是的,其实现场有第三方势力蛰伏。” 我皱眉,“第三方?” “当时纪先生一心想要退出,带你出国定居,所以坚持撤资彦军,换掉彦铭。彦铭心生记恨,安排杀手跟进,找准时机射杀纪先生。婚礼现场看到纪母疯了似的开枪,杀手找到了混淆视听的机会,远距离射杀纪先生。谁知彦派安排的杀手和宁派安排的杀手都瞅准了这个机会,双方射出的子弹轨迹撞上了,两枚子弹空中碰上,导致偏离了轨迹,但是一枚子弹飞溅的碎片切中了纪先生的头部。” “彦铭胆小,怕被发现,让杀手清除了现场留下的痕迹,子弹和弹壳碎片都悄悄处理了。宁乾洲当时想把这事儿嫁祸给靳安,子弹用的靳派进口的牌子,所以他有恃无恐,没处理。这就导致了你们后期调查的时候,没查出来彦铭。”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彦铭家会被灭门…… “医院的主治医生收了纪凌修姑姑的天价巨款,帮忙隐瞒。那碎片极小,却也致命,纪先生在那间医院地下室滞留治疗了两个月,趁宁乾洲放松警惕的时候,暗中送去国外的。他昏迷了一年多,醒来又复健了两年,才慢慢恢复过来。医生说,他能醒来是奇迹……” “施小姐,纪先生凭借着对你的思念和对宁乾洲的恨意醒过来的。”孟晚柔声,“我去国外见他的时候,是第四个年头。他正在复健,我看见他掉眼泪,因为他站不起来……” “他那时候知道你在受罪,知道你被宁乾洲关起来了。”孟晚擦了擦眼角的泪,“纪先生想你想到发疯,煎熬到崩溃,但是他那时候没能力救你出来。” 我静静听着,这颗心早已疼得没了知觉。 “后来,你跟宁乾洲突然就好起来了。”孟晚说,“在外人看来,你们真的很好,反馈回来的情报,都说你成了宁乾洲的女人,你们睡同一间房,一起出席活动举止暧昧,你们在工作上很和谐,据说,你们还在办公室搂搂抱抱……你甚至抱着他的大腿撒娇……你并不抗拒宁乾洲。” “看到这些,我觉得纪先生误以为你这些年慢慢跟宁乾洲培养了感情,他想你想到发疯,却也恨得发疯,他盼着你是逢场作戏,盼着你杀了宁乾洲……”孟晚说,“可你们夜夜睡同一间房,无论是宁府,还是军部大楼的家属院,你俩都睡同一间房!你却从未动手。” “他姑姑怕他回国送命,逼着他结婚。”孟晚低声,“纪先生对你死了心,为了报答他姑姑的恩情,他同意了姑姑安排的婚事。却还是容不得宁乾洲快活,才回国的。” “他刚刚那么对你,我觉得他做得不对,但我希望施小姐也能体谅体谅他。”孟晚说,“自己的妻子被仇人霸占,还跟仇人育有孩子,快活地过日子,你想想纪先生的心该有多煎熬,我在国外没见他笑过,但我瞧见他看着报纸上你的照片时,他红过眼眶。” 我晓得,纪凌修表面上看着从容,其实是个好哭鬼。 “他刚刚对你说那么多过分的话,其实就是在证明一件事,你究竟爱不爱宁乾洲,你还爱不爱他,逼你说出来……”孟晚说,“他不是坏人……他不坏的……可是……” 我微笑,“他妻子好吗?” 孟晚说,“也是个移民过去的大家闺秀,是个大学老师,很漂亮,人随和,也很知性。” “真好,真好。”我多问了句,“生的儿子还是女儿呢?” “女儿。” “挺好。” 六个月的孩子,仔细算算,纪凌修回国露面以后,又突然消失了一阵子,应该是他妻子分娩了。 他蛰伏了整个夏季,应该是在陪妻子和孩子。 亦或者,在等冬季来临。 第234章 万事皆空(大结局) 最新网址:.xbiqugu.这场暴雪下了半个月,村民们每日都会出去铲雪,却于事无补。大雪封山,一点法子都没有,仿佛与世隔绝了。 外面的消息进不来,里面的消息出不去。 偶有侦察兵冒着冻死的风险前来,来一个,纪凌修安排狙击手崩一个。偶尔来两个,纪凌修会留一个出去报信。至于那名侦察兵能不能顺利回去,便不知晓了。 这里野兽出没频繁,九死一生。 我的身体每况愈下,手脚经常失去知觉,偶尔会突然什么都看不见。纪凌修从国外拿回来的特效药,我再没吃过。 我隐瞒着自己的身体状况,若无其事留在这一方天地里。 隔着窗户院落看着外面打雪仗的孩子们,瞧着一个小小的孩子脏兮兮的小手握着一个烂红薯站在院外向我的方向张望。 这么冷的天气,小家伙穿着破旧油脏的棉絮,棉鞋开了口子,露出脚趾头。脸上都是冻疮…… 他这两日总来。 我冲着他微笑,他便跑开了。闲来无事,我跑去厨房翻出中午我没动过的牛肉干,来到院子外面,推开大铁门,那三岁的小孩儿躲地远远地看我。 我蹲下身子,伸出手中一大块牛肉干,笑望着他。 小朋友与我对峙许久,怯生生走上前,抓起我手上的牛肉干就跑了。我回到厅室里收拾他们不穿了的昂贵大衣,剪裁一番开始做小衣服。 看见他,就仿佛看见了我的拏云。 我在等一个奇迹。 一个来自远方的奇迹。 我风风火火做了一件暖和厚实的棉袄,等那小家伙再来的时候,我帮他严严实实裹上,给他冻伤的小脚丫涂抹药膏,脸上也涂了涂。 他站着没走,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便跑回房间翻出一堆巧克力拿给他。 他用新衣服兜着巧克力便跑了。 纪凌修入住的这间院落特别大,连接了至少五间民房,食物储备丰富,地下室全是名酒和高端食材。 我做这一切的时候,没人管我。自从那日孟晚与我促膝长谈以后,我跟纪凌修之间再没说过话。我不晓得靳安对纪凌修说了什么,他亦沉默不。 不再语攻击我。 靳安时时刻刻守在我身边睡大觉,不准旁人靠近我,但凡有人靠近,他就像是炸了毛的狮子觉醒。 他似乎特别疲惫,睡不够似的。 我问他,“哪儿那么多瞌睡呢。” 他说,“大姐,你知道我要做多少事情吗。”他语气中有几分抱怨牢骚,“咱们制定的那个计划,要牵出多么庞大的同盟利益网,这些事情我自是要亲力亲为。若是交给下面的人去办,没人卖他们面子。我酒局都跑不完,上次跟几个地方军阀喝酒,差点把老子喝吐了……” 我忽而想起宁乾洲年轻的时候,指望不上别人,又使唤不动军中那些资历老的权阀党羽,很多事情都是他亲力亲为,就连一篇拿得出手的高水准对外发稿都需要他亲自写。 内部人员良莠不齐,刚上位的他,只能先强大自己,才能带动下面的人。 我说,“年轻的时候熬一熬,等积累了足够丰富的经验和人脉,就熬出头了。” “我平日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偶尔休息一下,总失眠……”他说,“在你身边,不知怎的,像是能安神助眠……感觉自己能睡到天荒地老……” “或许是身体透支太严重。”我说,“你找老中医开点中药调理调理。” 他不再语。 窗外传来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我翘首看去,便看见那个三岁小朋友引来了五六个村上的孩子守在门外。 “不患寡而患不均。”靳安说,“你要给,都给。别只给一个,就算你给了那小孩儿,很快他也会被人抢光,你看他身上有新衣服吗?八成被抢了。” “那孩子爸妈呢?” “没爸妈,被他幺姨收养。” “你摸底了?” “住这里,不得把周围情况摸排一遍?”他从沙发上猛然坐起身,“纪凌修这里好东西多,走,我带你搬一搬,给村上发些吃的,下了半个月的雪,再这么困下去,村上的人不是饿死,就是冻死。” 我没吭声。 靳安走了两步,见我没跟上,转头看我,“闲着也是闲着,带你出去玩儿。” 我这才跟上去。 靳安堂而皇之来到厅堂,纪凌修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桌子上铺设的地形图,一名同僚坐在他身旁说着什么。纪凌修神情冰冷凝重。 靳安说,“哥们儿,一起去发救济粮啊。” 纪凌修抬眸冷冷看他。 靳安说,“你跟这些村民也无仇怨,纪家海外资产富可敌国,散财几袋米粮行善积德,也算福报。” 纪凌修阴沉沉的,不置一词。 靳安旁若无人使唤那些纨绔子弟帮忙搬粮食,那些人若是不动,便会换来靳安一顿暴揍,他们被揍服了,忙不迭去地下室搬米粮。 临出门前,靳安将军大衣裹在我身上,把军帽给我戴上,压低我眉眼。 他笑着按住我头顶晃了晃,“奶兵崽子。” 他穿着冬日板正白色军衬衣,军裤笔挺,身形威猛高大。带着我们一帮人去发救济粮的时候,走到哪里,都能换来村民的敬畏和躲避的视线。 他宣传岭南军兵民一家,将米粮挨家挨户发。我帮着将米袋子拎进村民家里,便见靳安趁机跟村民闲聊,打听情报,打探地势地貌,探听哪里有小路能离开。 这些世代居住在这里的原住民,熬过一个又一个寒冬,他们有属于他们的生存方式,以及离开这里去外界觅食的途径,靳安想要了解的情报,应该便是这个点。 借着发米粮的机会,他动员村民们帮我们扫雪开路,村民们拿了好处,特别积极。立马喊来全村老少开始清理山路上挤压的厚雪。 我瞧着靳安的行举止,行事作风竟然有了一点点领导派头…… 很稳很稳了。 莫名就觉得他真的变化很多,没有了以前悍匪气息的跋扈感。他真的脱胎换骨了……岭南那边的人对他影响很大……他的一切都在向好。 真好。 回去的路上,落雪小了些,有了几分日头的光晕,我心情难得开朗,围着他笑说,“你在岭南也会亲自去村民家里吗。” “那倒不用,我要研究部署打仗路线。”他说,“如果洋人攻打进来了,依咱们现有条件,怎么打,能不能打,打了以后怎么赢。一旦开打,便不能输。如果洋人不攻打进来,照现在国内的情况,怎么推翻内阁而不引发内乱,这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首要条件。” 我迎着日头看他,总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闪闪发光的。 “等你来岭南了,你给我做文化课老师。”他说,“我呢,就教你那些你不擅长的东西。” “你都晓得说‘不患寡而患不均’了。”我笑说,“我没什么能教你的了,若是真有疑惑,你多请教亦凝,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很优秀。” 靳安逆光看着我,唇角带笑,微微眯着眼睛。 没语。 他双手插进裤兜,垂首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 沿着小路慢慢往回走,我按着越来越憋闷的心口,弯下腰大口喘息走不动了,双眼一黑,一头栽倒下去。 再次醒来,已经在他背上了,他说,“小施,纪凌修给你拿回来的药,你都没吃,对么。” 我趴在他背上,闭着眼睛,闷闷“嗯”了一声。 靳安不再说话了,步子加快了几分,他说,“我带你出去治疗。” 我又沉闷“嗯”了一声,事实上,我身体情况的糟糕程度,在极寒条件下,很难走出这座大山。纪凌修晓得,所以才会有恃无恐地放我们出来。 全程就几个便衣保镖跟着我们。 回到落脚地,便听见外出打探情况的探子回来了,他兴奋地闲聊说,“宁乾洲的小儿子死前,听说在床上痛得滚来滚去,喊痛喊妈妈,喊着要跟妈妈一起去岭南……” 靳安身子猛然一震,似乎不想让我听见,他转身就要走。 我轻声,“我要听。” 我从他背上落了地,他抬脚就要踹开门,阻止里面的人继续说。我挡住他,坚持要听。 “宁乾洲体内的子弹都来不及取,赶去看他的小儿子,那小家伙在宁乾洲怀里嚎叫挣扎了很久才断气,听说宁乾洲吐血了。”闲聊的人大笑,“可惜的是,宁乾洲三个小时内得到治疗了。他跟他儿子中的是同一种特制子弹,修哥,你就不该告诉那女人元素名称!让宁乾洲捡回了一条命!” “但是听说宁乾洲好像身体不对劲,吐黑血……”那人幸灾乐祸,“可能是他咳疾恶化了,真是大快人心啊!果然弄死他儿子!才能让宁乾洲痛到吐血,才能慢慢折磨得他痛不欲生!若只是杀了他,真的太便宜他了!他还有个大儿子,据说宁瑜亲自带在身边,宁瑜媳妇儿帮衬着。不好下手了……” “宁氏三兄弟向心力很强,都是一致对外,很难教唆他们反目,毕竟他们深度利益捆绑,都坚决维护宁氏集团的利益。那个宁贤风看着很花,其实非常聪睿警觉,一切损害宁氏利益的事情,他都不谈。宁瑜更是不可能,这俩都很惜命,屡次暗杀都被他们避过了。” “还有,上次宁乾洲将计就计传出病危,引发地方军阀异动,他杀一儆百震慑了各地。”那人说,“现在宁乾洲真的病危了,各地军阀却没人敢轻举妄动了,连内阁都在观望,宁乾洲好像早就料到这一步了,咱们怎么鼓动,就是没人敢动。倒是岭南那边,率先动起来了。” “最让人惊讶的事情,你知道是什么吗?”那人义愤填膺,“国际上特别有影响力的那位女外交官居然这个时候,在海外国际会议上为宁乾洲站台。那女的辞之间皆是为宁派增加国际权重,大夸特夸宁乾洲的人品和才能,她在国际会议上的发,更加稳住宁乾洲的局面了。” “你说,这女的是不是跟宁乾洲有一腿啊?听说她跟宁乾洲的私交甚好,两人关系很不一般,就是红颜知己的那种不一般,宁乾洲对她也是有求必应。她在宁乾洲丧子,病危的时候站出来帮他稳人心,说明两人惺惺相惜,这女的,咱们可以考虑利用一下。”那人压低声音。 纪凌修始终没语。 我失魂落魄听着,奇迹没有来。 伸手推开门。 纪凌修抬眼看我。 我与他对视,随后疲惫厌弃地移开视线,强撑着一口气,若无其事走进厅堂,拿起桌面上的报纸看了眼。 宁瑜上位后,对待岭南方面,他的态度似乎比宁乾洲要强硬明朗许多。 全面围剿,全面清除,全面绞杀。 一个不留。 他似乎不赞成不理解宁乾洲对待岭南的纵容策略,亦容不下异军突起。 他上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全国各地全面绞杀青青文学社的社员。 而岭南趁宁乾洲病危之际,连续攻下三座周边城池,迅速扩张领土。各地军阀居然只是观望,无人敢动。 宁派这边,由楚天河亲自带兵镇压,毕竟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他上任副帅以来,树立第一个功勋的好机会。 内阁装死。 都在观望,枪打出头鸟,都等待第一个带头作乱的地方军阀出现。 毕竟上次宁乾洲亲自观演了一个不安分的地方阀头被车裂。谁知道,这次是不是又一个局。 宁乾洲深谋远虑,心思诡谲,无人敢轻举妄动。 这种怪异的国内局面,最终促成了宁派跟岭南小范围开打,火势没有蔓延至全国,各地军阀都不敢动。 宁乾洲向来如此,走一步,往后看百步。 如今这无人趁火打劫,各地安分守己的局面,似乎是他月前刻意种下的,在他身体抱恙的时候。 半个月的时间,外面变了天。 宁乾洲应该是身体真不行了,所以宁瑜才敢推翻宁乾洲先前对待岭南的策略,采取全面剿杀的方式,向国内外表明他拥护内阁统治的态度。 我垂眸看着报纸,“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授权给人书写平生事迹薄呢。” 房间内静悄悄,靳安说,“将死之际或死后。” 我掉着泪,将厚厚一沓报纸折叠。平生事迹薄,便是记录一个人一生。说明这个人的人生走完了…… 也就是说,上辈子跟我死在同一年的人,或许不是纪凌修。 而是宁乾洲。 上辈子,他可能身体也出了问题,晓得自己大限将至,所以才授权人写平生。 “靳安,我要出去。”我说,“我想我儿子了,我要去见他。” “身体能行吗。” “能行。” 靳安看了眼外面,“放晴了,成。”他去村民的柴棚里牵来他的战马。 我将自己用过的生活用品和生活垃圾打包带走,往外走去。 “施微。”纪凌修突然阴沉着脸唤我,保镖立时将我围住。 靳安挡在我身前,看向纪凌修,“要开打吗。” 我拔了靳安腰间的枪,冷冷指着纪凌修,“交易结束了,你没有如约救活我儿子,我没有理由再让你利用,你若敢阻止我离开,我杀了你。” 纪凌修神情浮起一抹悲哀的冷静,向我走来。 我冷冷开枪,子弹擦着他耳畔而过,第一枪警告。 他脚步不停。 第二枪,我瞄准他眉心,毫不犹豫开了枪,连带着前尘往事爱恨情仇所有记忆全部射击出去。 靳安猛然压下我的枪口,导致子弹射进了地面,但他拔下腰间另一把枪,指着纪凌修,“小施不能杀你,但我能。” 纪凌修止了步子,他有种隐忍淡漠的定力。 靳安说,“小施为了你,拒绝了所有爱慕她的男人。为了给你报仇,蛰伏在宁乾洲身边,宁乾洲的身体每况愈下,这是小施的功劳。你射中宁乾洲的那一枪,也是小施帮你的,她不欠你的了。” 靳安将我抱上战马,看向纪凌修说,“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她不再属于你。” “施微。”纪凌修看着我,像是看着从体内流失的生命力,他眼底压着灼心的恐惧痛楚,泛着刻骨铭心的泪光,“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他将我反问他的话,反问我。 我绷着脸,“请你坚定你的立场,坚持到底,自己问心无愧便罢。宁乾洲大限将至,你也算得偿所愿。纪凌修,为了你的妻儿,给自己留条命,活着回去。” 我努力扬起唇角,“祝你往后余生,合家欢乐,幸福快乐。” 靳安调转马头,向着山下行去。 “施微!”纪凌修沉喝不甘的声音传来,透着遗憾难的恐惧。 我头也不回,冬日的山风很冷冽,村民们清除着山间道路厚厚的积雪,给靳安指了一条近路出山,只不过这条偏僻的近路要穿越一望无垠的冰层。 靳安将我揣在他的怀里,宽大的军大衣严严实实挡住了如刀的寒风,我昏昏欲睡。 直感觉生命似乎在一点点流逝,我甚至能听到心脏钝跳的声音,一下一下,越来越慢。 困顿得不行。 他将笑靥花发夹扣在我额前。 靳安说,“星野和拏云在等你回去,施微,我们带他们去岭南。” “嗯。” 靳安说,“花姐家的小姑娘上次看见星野和拏云的照片,可喜欢了。小姑娘羞红了脸,眼巴巴瞅着小哥哥们过去。” “嗯。” 他说,“对了,我办公室后面有条小溪,里面鱼虾很多,我带你和孩子们去河里抓鱼。” “嗯。” 他断断续续跟我闲话家常,又与我讲起我们的计划,他一步步在实施。这计划被岭南组织采用,未来都会实现。 他的声音很温暖,让我没那么冷。我将自己缩成了小小一团蜷进他怀里,这里仿佛是我这一世遇上的唯一温暖的归宿,一切仿佛都快要回到原点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停了下来,双臂合住紧紧抱住了我,勒得我窒息。 我低低笑,“我还活着呢。” 他不语。 隐约听到整齐划一枪械声,我从靳安怀里探出头,便看见前方黑压压一片的军队。 天色大黑,火把摇曳。 我与靳安似乎骑行在厚重的冰层上,冰层下面是汹涌的水面。这是一条结着厚厚冰层的无垠河流,河流两侧看得到高耸如云的冰川。 我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军队上,两侧的士兵列队让开了一条道,宁乾洲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军队之首,他穿着厚重军大衣,外罩黑色挡风大氅,黑色手帕挡唇,断断续续咳嗽着。 森然莫测的眼眸盯住我。 半个月不见,他竟有了一张狠戾的厌世脸。 眼帘灰灰。 我从未见过这样负面的宁乾洲,在我的记忆里,他永远精神昂扬,喜怒不形于色。 摸不透他喜好。 可是此刻,他那张厌世脸莫名给人一种错觉:他活够了。 仿佛对这个世界又厌又倦。 我躲回靳安的军大衣内,将自己深深藏匿。 “吃亏了吗。”我仿佛听见宁乾洲这样问我。 靳安的战马原地转了一圈。 我看不了宁乾洲,看见他,我就想起了我的孩子,想起那些跟孩子们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想起我的拏云和星野。 拏云还在等我。 担心靳安的安危,我从靳安的大衣领口处探头,说,“凌修在这一带设有好几处陷阱,他只要引爆雷点,就会引起雪崩或冰裂,他是故意把你们引来这里的。宁乾洲,你不要轻举妄动。” 我在密室的黑板上都看见了,他的计划。 靳安也看见了。 宁乾洲视线落在我凌乱的短发上,他说,“星野在家等你。” 我笑。 白色的雾气从唇角溢出,“我要带孩子们去岭南抓鱼。” 宁乾洲说,“依你。” 我说,“你不要伤害靳安和凌修,留他们一条命。” 宁乾洲说,“好。” 我笑,“你说话总不算话。” 他说,“算的。” 末了,他又补了句,“你说的,便是我说的。” 他攥着黑色手帕咳嗽,似乎咳出了血。薄唇抿死,腥红残留唇间一线。抬眸见,那种厌世感更浓郁了。 哪怕是这一刻,我依然看不懂他。 不过是三两语的交流,他眼眸里掀起的怒意充斥着厌世的阴郁,整个人仿佛笼罩着地狱的灰。 适逢天际有流星划过,我惊喜看向天空,“流星,有流星!” 一颗又一颗,划向天空,是流星雨! 我从靳安的怀里挣扎滑下地,向着流星的方向奔去,脑海里忽然浮现那晚跟孩子们一起在山顶看流星的画面,拏云指着天空说:我永远站在妈妈这一边!我要保护妈妈! 他小小的身体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虔诚许愿:希望我和哥哥永远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施微!”有人在身后唤我。 我跑的飞快,只想追上那流星的尾巴,他们明亮的光感仿佛将冰层披上了一层银光。漫天都是光点,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块巨大的冰川之前。 这里是河流一侧的岸崖。 冰川与陆地之间炸裂出不见底的深渊,深渊之下仿佛是永不见天日的地下河,永久冰封在这片土地之下。 我站在渊崖边缘摇摇欲坠,回头看向靳安。 靳安翻身下马,向我奔来,神情焦急,小心翼翼安抚我,“施微,别动!站着别动!” 远方传来纪凌修的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那声音停留在我耳畔,“施微!”他的身影从远方奔来。 我的视线落在靳安身上,只给靳安一个人。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我曾经送给他的信物,包在一块崭新的手帕里。那是我爹爹送给我的花绳,我当作信物送给了靳安,当时承诺要跟他一起走的。 他喘息,“你答应过我的,施微。你答应过的……” 我缓缓摇头,笑着说,“对不起,靳安。” 眼泪哗哗流,“我到不了岭南了,拏云一个人太孤单了,他太疼了,他会冷的,他会害怕,他想要妈妈,一直在喊妈妈,我好想好想他。” 我撑不住。 苟活不了。 太痛了。 坦然张开双臂,笑望着靳安,“再见,靳安,这辈子认识你,值了。” 我以躺平的姿态仰头看着天,猛然坠下无底深渊,流星雨划过我眼眸,我却有种视死如归的归属感。 恍惚间,一个身影纵身跃跳下来,不顾一切地追赴我而来。 我猛然闭上眼睛,不想知道是谁。 不想看到是谁。 大风乍起,吹起雪花漫天,迷了厚重士兵的眼,流星雨给整个平京城带来的狂欢仿佛太平盛世的举国同庆,乍然惊喜的喧闹声一波又一波,仿佛能冲击这无边死寂的长夜,击碎这万山龙脉的巍峨。 只是在小小山脉的一隅,那万山冰封之下,不知埋藏着谁的爱人。 永远沉睡。 永远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