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迷》
2. 第 2 章
只见神医取了些草药,接着对着一尊泥塑恭敬地叩拜了三次,还把手放在泥塑身上摩挲了三下。
像是得到了神明的祝福,他才慢慢睁眼,动作轻缓地把草药按压平整。最后用纸包好,嘴里叽里咕噜,对着药包念念有词。
何皎皎也没着急,就静静地看他装神弄鬼。
认真做完这些,神医将药交给了那人:“病情危急,你就去隔壁煎药,一个小时后给孩子服进去,立马药到病除。”
那人连连称谢,忙去隔壁煎药。
屋内求诊的人很多,各种疑难杂症,神医都是手到擒来。大家纷纷给了不少诊金,很快就将功德箱装满。
不一会儿,隔壁传来一阵小孩的大哭声。
紧接着先前那人跑出来,砰地跪在神医面前:“醒了醒了!孩子醒了!”
“真是神了,吃完药就醒了,您真是华佗转世,是孩子的再生父母!”
说着,从衣服里掏出一个钱包,打开一看,里面一大叠百元大钞。那人丝毫不心疼,直接就扔进了功德箱里。
受了他的鼓动,众人都沸腾了,有几个声音尤为突出。
“是啊,上次我老娘咳嗽,神医也就开了一副药,吃完就好了,医术可高了!”
“神医多严重的病都治过,到现在为止,都是一副见效,没用过第二副呢。”
“幸好我来得早,不然今天还排不上队呢。要是我这病能好,多少钱我都愿意啊!”
“可不是,钱财都是身外物,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
真会演戏。何皎皎想。
但这骗术实在不怎么高明。一个托儿装病,再安排几个托儿起哄,煽动大家往箱子里扔钱。
可是神医很淡然,什么也没说,只是一个个地把脉、抓药、念咒。
终于轮到了何皎皎。
“哪里不舒服?”神医问。
何皎皎怕太显眼,在来之前特意找大姐借了见蓝布褂子穿上,还用花布包了头。
她按了按太阳穴,装作不舒服的模样:“不知道为啥,一到夜里就开始头疼。”
搭在她脉搏上的手指一重,神医的眼神从她的手腕转到脸上。
“你不是本村的人吗?”
垂下的手指紧了紧,何皎皎立刻佯装得很镇定:“我是隔壁村的,听说您医术好,特地过来的。”
神医没有问病情,而是细细打量着她,眼神阴鸷,像蛇吐着冷冷的信子,在她脸上滑来滑去。
过了一会儿,他轻描淡写道:“还以为你是城里人,手上都没茧子,保养得真好。”
何皎皎心中一跳,但很快又镇定下来:“不是,我懒,农活儿做得少。”
神医似乎打消了疑虑,给她把了脉,又看了看舌苔,一边和她随意地闲聊:“你们桃花村是个好地方,就是湿气太重,你的头疼病也许跟这有关系。”
“我是杏花村来的,桃花村离得远呢,可不在隔壁。您还是开药吧,我也好早点回去熬了喝。”何皎皎说。
老东西从一开始就在试探她,现在还在套话呢。不过好在她早有准备,回答得也算天衣无缝。
神医看她一眼,然后又笑了:“岁数大了,记性不好,先前还给你们李书记看过病呢,怎么就记错了。他还好吧。”
何皎皎缓缓收敛起脸上的笑,心也沉了下来。
她哪里知道到底是张书记还是李书记,这显然又是给她挖的坑。
就在这时,有人从门外进来,俯身在神医耳边说了几句。神医眼色一凝,对何皎皎道:“你走吧,这病我看不了。”
众人哗然,都知道神医医术高明,从来就没有他看不了的病,莫非这人已病入膏肓,到了药石罔效的地步。
何皎皎倒是没说什么,只往屋内的泥塑望了一眼,就离开了。
当天夜里,她住进了大姐闲置的一间房间里。折腾了一天,很快就熟睡。
不知夜里几点,一声巨响将她惊醒。
猛地睁眼,只见一个黑影破门而入,伴随着凶狠的叫声,竟是一条野狗。
何皎皎暗叫不妙,正想掀开被子从另一侧逃跑。
可还不等她反应,野狗像箭一样扑到床边,一跃而上。
“快滚!”何皎皎吼道,她拿起枕头,挡在身前。
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狗!
它龇着獠牙,发出低低的怒号,对着她的手腕,一口就咬了下去。
她跪在床上,浑身都麻木了,只觉得眼前一片黑,脑中一片白。
等有知觉时,只觉得手腕一辣,刺骨的疼痛接踵而至。
何皎皎挣脱不能,反而被咬得更深。野狗就像疯了一样,死死地撕咬,怎么都不松口。
但很快,她的尖叫引来了大姐两口子,才把她救了下来。
深更半夜,野狗突然伤人,实在蹊跷。
可现在她的手腕鲜血直流,几个血咕隆很是吓人,只得连夜赶到城里的医院去。
可就在她刚到医院,大姐便打来电话,说伤她的野狗死了。
就死在他家附近的草丛里,身上被砍了好多刀,血肉模糊的。
接完电话,一股冷意从脚底窜上来。
狗一死,找背后的主人就难了。
她联想起当时咬她的场景,又仿佛看到了野狗那惨烈的死状。
窗外,漆黑的夜,只有医院惨白的灯光。
圆形的灯投射在玻璃上,影影绰绰,就像一只睁开的眼,在黑暗中肆无忌惮地窥视。
她突然有些后悔。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起,是季长安。
只听他笑道:“第一天去怎么样?有没有被蚊子咬鸡蛋那么大的包?”
那边很安静,使他的声音在听筒里异常清晰。
何皎皎靠在医院冷冰冰的长椅上,低头看着手上包着的纱布,嗯了一声。
又听他问有没有带花露水,皮肤过敏一定要注意,何皎皎只觉得鼻子发酸,她哪里遭过这种罪,一时也没有讲话。
“怎么不说话?困了?”季长安问。
也许是错觉,电波之中,他的声音比平时多了几分温柔。
何皎皎努了努鼻子,好不容易克制住了突如其来的情绪,才开口道:“都几点了,肯定困了呀。我是要睡美容觉的。”
只听他酸道:“看来下乡也有好处嘛,我才刚下班,你都睡了,现在都有时差了。”
何皎皎望着天花板,眼神呆呆地,嘴里却在笑:“是啊是啊,山清水秀,风景如画,可好了。”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只听见走廊里传来护士的喊声:“何皎皎,该换药了啊。”
信号仿佛暂停了一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季长安才问:“出什么事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可她却知道他生气了。
纱布下隐隐渗出血来,药效过了,伤口像有千百万个蚂蚁,一点一点地在啃食。
何皎皎顿时眼眶一红,委屈袭上心头:“我被狗咬了。”
说出的话也瓮声瓮气的,哪里还有白天跟那神医周旋的半分淡定样。
“等着我。”季长安说完,便挂了电话。
他就像一副强心剂,无论何时都可以让她变得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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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
她仿佛看见他推门而出,坐电梯下楼,到车库发动车子,一路驶来,从城市的柏油马路,到村里的坑坑洼洼的基根道,天色由黑慢慢变亮。
僵硬的脖子慢慢放松,何皎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只觉得手腕上有动静。睁眼一看,季长安坐在身边,在给她换药。
他穿一件白色衬衣,背了光,隐隐透出嶙峋的肩胛骨。她看着他,想到小时候读的词,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
空气里,除了凛冽的消毒水味道,还夹着淡淡烟草气息,一丝丝清晰。
“醒了?”他说。
何皎皎点头。
季长安给她包完伤,拿着她的手腕翻看了一下,嘴角带了点轻薄的笑:“何皎皎,挺会骗人啊。”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季长安连夜赶来,衣服有些皱,眼下更是多了点乌青,没好气道:“是啊,都不是大事,手又没残没断的。不过就是失点血,缝几针。”
她本来就手痛,看他这横眉冷对的模样,水汽渐渐漫上了眼眶:“又不是我的问题。”
季长安已经打听清楚了来龙去脉,讥讽道:“你以为就你最聪明,还乔装打扮去看病,当拍电视剧啊。人家一眼就知道你是装的,可不放狗来吓唬你。”
“那狗咬得也太准了吧。”
“你都没感觉吗?抹了东西在你手腕上。”
何皎皎睁大了眼睛,回忆起神医给她把脉时,手腕内侧出现的异样感,可她当时忙于周旋套话,并没有察觉。
季长安握住她的手,凑到她眼前:“你仔细看。”
她这才发现,在衣袖边缘的线缝里,竟然藏着些黄色的粉末。
也难怪半夜野狗进来,那么精准地往她的手腕处咬去。
“我问过了,这种药粉可以激发动物的情绪,让它发狂。”季长安解释道。
拉起她的另一只胳膊,不由分说道:“走,现在就跟我回去。”
何皎皎愣住没动:“我才来一天。”
季长安指了指她受伤的手腕,脸色不好:“才来一天就出这种事情,我怎么放心把你放在这里?”
“我不回去,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吧。”她倔强道。
季长安叹了口气:“就算你知道背后是谁,又怎么样?谁可以证明他往你手上抹药的?而且你一来就太招摇了,以后很多使绊子的机会。”
他一心为她着想,但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在律所受了陷害就躲到乡下来,现在不能又躲吧。
“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而且我又不是傻子,回回都被算计。”
“这次只是吓唬你,你能保证以后不会再出事吗?你让我怎么跟老师交代?”
“原来你只是怕我爸责怪你。”何皎皎哼了一声,低着头不再看他。
季长安一顿,随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刚回家,屁股都还没坐热,一听你被狗咬了,就赶紧跑过来。我是一个服务区都没敢停,我容易吗,生怕这边条件不好,你打不了疫苗,以后要发狂犬病。”
“你才狂犬病!”何皎皎瞪他。
“没想到有人不仅不谢我,还什么只怕我爸责怪你,真是个白眼狼。”
他捏着鼻子,怪模怪样地学着她的话,气得她一脚给他小腿上踢过去。
“烦!”
季长安灵活地躲过,断定道:“你该再去打针疫苗。”
何皎皎恶狠狠地抓住他的胳膊,呲牙咧嘴地,一口咬了上去。两人闹作一团。
太阳已经升起,阳光照了进来。
3. 第 3 章
何皎皎本来就是个牛脾气,知道有人在后面整她,更是下定决心要好好与他斗斗法。
在律所斗不过就算了,不能来了乡下,被针对了又做逃兵吧。
跟季长安一番保证之后,才终于留了下来。
等她出了院,便见了大姐和黑娃。
黑娃跟小鬼子进村似的,从书包里悄咪咪地掏出两个纸包来。紧接着大姐去打了两盆水,将纸包里的草药分别泡了进去。
不一会儿,其中一盆的水便变了色。
果然如此。
何皎眯了眯眼,动了动被纱布包得严严实实的手腕,往神医那里去了。
屋内,神医端坐高台,双眸微阖,见她三人进来,也不惊讶,只是将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她包扎着的手腕上。
何皎皎今天换回了平常的衣服,套裙、高跟鞋,干练又简洁。
她环顾四周,发现来的人也不少。便不紧不慢地踱过去,立在神医面前,说:“不知道怎么得罪了神医,我明明一个小毛病,昨天偏偏说治不了。”
神医弯唇:“没病装病的人,我的确治不了。我这里病人多,大家时间宝贵,你要是想闹事,大家都不会答应。”
一双眼睛向内勾着,眼瞳漆黑,直愣愣地盯着她。
众人听到这话,也不满起来。
“是啊,没事就滚出去,别耽误我们看病!”
“哪里来的人,从来都没见过,分明是来找茬的。”
“今天谁要是不让老子看病,老子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
何皎皎心里有底,也是应对自若,她一圈一圈地解开手腕上的纱布,一边说道:“谁说我装病,内科的毛病可以装,这小小外伤不能作假吧?”
话毕,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来。
“神医,这点伤肯定难不住您。”她抬起头,眉眼微肃,忍着痛说道。
众人看戏,谈论声渐渐止了,齐刷刷地看着神医,都盼着他的答复。
“当然可以。”神医说。
紧接着拿了药,念了经,却在拜泥塑的时候,身形一顿,回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何皎皎说:“外敷的药见效快,还是当场来涂吧。”说完,就叫黑娃抱来一个石臼,几下就将草药捣好,敷在了手上。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手上的伤口并没有好转,竟然连血也没有止住。
众人眼神狐疑,慢慢也开始议论纷纷。
见时机差不多了,她胡乱地包好手腕,拿着剩下的草药走到屋子中间,转过去面向神医,道:“看来这次不管用啊,是神医的咒语没念对,还是差了点什么东西?”
而神医此时脸色阴沉,咬牙切齿道:“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何皎皎冷哼:“那就对不起了,我是专门来做普法宣传的律师,见不得有人装神弄鬼,骗老百姓的钱!”
她的声音清脆、冷静,像一粒粒石子砸进地面。
接着,又拿出一小包东西,给众人展示道:“大家过来看,这里面是一些西药磨成的粉,消炎的、止痛的,各种抗生素,就在诊所里面,几块钱能买一瓶。但是不能滥用,否则影响人的免疫力。”
有人上前,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是诊所开的药,不过这和神医有什么关系?”
何皎皎又让黑娃从院子外面捡来几片树叶子,说:“这是普通的树叶子,随处都可以捡到,有一些消炎效果,但是作用不大。如果经过神医的手,消肿很快,价格也翻了很多倍。我听说是五十块一副?”
“对啊,我买过,的确很好用,就是贵。”有人说。
这时,黑娃又端了盆清水出来,把叶子泡进去,什么都没有改变。
神医见此,轻轻摇了摇头,讽刺地笑道:“还说你是律师,神棍吧。”
何皎皎没理他,把叶子拿出来,放在手中按了几下,抓出一片捣碎。随便找了一个人,见他腿上有被蚊子咬过的红疹,便敷了上去。不一会儿,红疹肉眼可见地消了。
“嘿,神了!凉晶晶的,跟神医的药一样啊!”那人感叹道。
何皎皎笑眯眯的:“我可没念咒。”
她又将叶子放进水里,只见这时,水变了颜色,漂浮出一层淡黄的粉末,颜色就和先前包着的抗生素一模一样。
“其实有用的是这些西药,树叶子只是幌子。但光是卖西药怎么赚得了那么多钱呢?不如把西药加进树叶子里,念念咒语,再找几个人配合宣传一下,这才能骗更多的钱,是吧,神医?”她望向他,目光如炬。
神医脸色变得苍白,有汗珠从额头滴落,显然是被她说中。
“可我们是看着他抓药的,药材都是干的,我亲手摸过,哪有那么容易掺西药进去!”人群中,有人质疑。
何皎皎笑了笑,带领大家走到了泥塑前。
这是一尊弥勒,圆脸大肚,可仔细看去,肚脐有一处被晕湿的圆,很不起眼。
“我猜神医在叩拜时,把手在泥塑身上摩挲三下,是在接肚子里流出来的药水吧。然后再把手按在草药上,就可以不露痕迹地把药水加进去。”
有好事者上前,对着泥塑的肚子敲了敲,又干脆将它翻转过来。一看,泥塑背后竟然是空的,里面有一漏斗形状的器具,连接了一管细细的管子,药水就可以从里面流出来。
而此时,器具里空空如也,难怪神医给何皎皎开的药没有效果。
何皎皎不动声色地与黑娃对视了一下,两人会心一笑。
就在昨天看病时,她就发现了蹊跷。晚上让小鬼偷偷翻进去,把药水放了个干干净净。
一场骗局就这样结束,神医被抓,何皎皎也因此被全村都认识了。
她连忙招呼自己的两个助理,在村口支了张桌子,趁热打铁,准备做起了第一次普法宣传。
她理了理头发,拿出粉扑在脸上拍了拍,说:“姐,一会儿你帮我多拍点照片,我回去好写材料。”
大姐看她这臭美样,笑道:“还是你们城里人会打扮,这粉真白。”
“我帮你涂点,一会儿人多,你也化个妆。”何皎皎说,拿着粉扑,作势就要往她脸上拍。
大姐连忙退两步,不好意思地直摇头:“不了不了,我不搞这些,我怕我男人都认不出我了。”
“那也挺好的嘛,多点新鲜感,增加夫妻情趣。”何皎皎扬了扬眉毛。
大姐老脸一红:“嗨呀!你个姑娘家家的!说些什么话!”
何皎皎咧嘴笑了笑,也没再逗她,只是叮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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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左脸好看,一会儿多拍左脸啊。”
经过她这番动静,整个村的人都知道了她。
何皎皎,城里来的大律师,只用一天就揭露了这么大个骗局。
今晚七点,要在村口做一次宣传,还有免费的法律咨询。
只要找准时机,打开知名度,普法宣传也不过如此嘛。何皎皎得意地想。
她心情好,手中动作不停,看黑娃在摆桌椅,便喊道:“宣传手册多摆点,我怕一会儿人太多,不够拿。”
黑娃给她个白眼,又摔了一叠上去。
“死小孩,脾气真臭。”
转眼间,七点半都过了。三人坐在村口,面前一个人也没有。
大姐瞅了眼何皎皎拉长的脸,安慰道:“可能大家刚吃完饭,还没出门,咱多等一阵。”
黑娃叼着根狗尾巴草,双手爬在桌子上,有气无力道:“再等人家都睡了,谁还来听什么宣传啊!”
说完,被刘大姐敲了下脑袋:“不许胡说!你怎么知道不来!”
“本来就是啊,你问问张婶子、孙伯伯,他们知道什么叫普法吗?法律有什么用,还不如族长呢!”黑娃拿起花花绿绿的手册,像圣旨一样抖开,对着天空看了半天。
“全是字,连张画儿都没有!”说着,嫌弃地将手册扔了。
他说完,三个人都沉默了。
何皎皎发呆,黑娃抱着她的手机玩游戏,大姐撑着头像是睡着了。
眼看见天色渐黑,却从不远处走来一个人影。
何皎皎只觉得脑子一激灵,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抓了一份手册,直接冲了过去。
走近才发现,这是位老大爷,约莫七十多岁了,佝偻着腰,手里还拿了一根鞭子。
见何皎皎冲过来,显然被吓了一跳,差点一鞭子挥过去。
“你这女娃子,要做啥?”大爷问。
何皎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手册递过去,说:“大爷,我是来做普法宣传的,您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这是免费咨询的。”
大爷面无表情:“哦。”
何皎皎态度热情:“您有没有遇上什么需要帮助和解答的事情?”
大爷捋了捋胡须:“我家羊最近不下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何皎皎:……
她抬头望了望天,只觉得天都在转,好不容易才定了定神,说:“除了这个,没有别的了吗?比如您和邻居的矛盾呀?”
大爷想了想:“邻居家的鸡也不下蛋。”
何皎皎欲哭无泪。
面对她的哑口无言,大爷也觉得莫名其妙的挥挥手,绕过她,带领着一群羊走了。
何皎皎捏着手册,站在原地,心情复杂。这一切都跟她想象的不一样。
一群灰白的绵羊从她面前慢悠悠地走过,路上留下密密麻麻黑色的小颗粒。
一阵风过,新鲜的粪便气息十分上头。
黑娃不知何时走到她旁边,幽幽地看她一眼,狡黠地笑道:“我有个办法……”
“什么?”何皎皎问。
黑娃摊开手掌,抖了抖:“五十。”
何皎皎愤恨地瞪他一眼,又无可奈何,只能掏出五十块,一把拍在他手上。
“说!”
4. 第4章
“所以你去发免费的鸡蛋了。”房间内,季长安坐在椅子上,忍俊不禁。
何皎皎擦汗的动作一停,瞪他一眼:“你再笑。”
要知道黑娃说的好主意竟然是挨家挨户送鸡蛋,何皎皎打死也不会给他那五十块钱。可她不但给了,而且还照做了。
效果很显著,村民们乐呵呵地接了鸡蛋,然后请她离开,什么普法宣传,狗都不听。
何皎皎想起来就呕气,此时见季长安翘着个二郎腿,一副嘲笑的嘴脸,心里就来气。顺手抓起小毛巾,往他身上扔了过去。
“又累又饿,你请我吃什么?!”
季长安一抬头,便是一惊:“我大老远的来看你,还要我管饭?何律师,过分了吧!”
但见何大律师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便笑了笑,拿起落在身上的毛巾,揩了手,问:“这穷乡僻壤的,你想我请你吃什么?”
何皎皎故作沉思,眼珠子转了一圈,最后落到还没发完的鸡蛋上,笑得狡黠:“我记得师兄厨艺不错……”
季长安头一歪,叹了一声,认命地拿着鸡蛋去了厨房。看着他的背影,何皎皎笑了。
她想起那一年,季长安来家里找她爸说论文的事情,正巧她爸妈没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何皎皎心血来潮,想要做一个番茄炒鸡蛋,可菜没做好,手倒是被划破了。
那时候多痛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季长安紧皱着眉头,仔细地给她包扎,包完又去做饭。
而如今,同样的场景,他站在那里,何皎皎没由得一呆。四年过去了,他的身形没有走样,只是白衬衫换成了纯黑,就像两张底片,慢慢地交叠,逐渐模糊,又慢慢清晰,最后啪地一声完全重合。
“季长安。”何皎皎轻声喊道。
季长安动作不停,问她怎么了。
望着他的背影,何皎皎喝了一口水,状若无意道:“要是时间就此停下,也挺好的。”
“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
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季长安笑了一声,叹道:“时间真快,小姑娘都长大了。”
“说起来像你很老似的,也就比我大七岁。”何皎皎不服。
季长安转过头,看她一眼,玩笑道:“七岁,当你叔叔也可以了。”
“你少占我便宜。”
说话间,饭菜已经做好。两个人隔着桌子对坐,中间摆一盘番茄炒鸡蛋,红的黄的,颜色鲜艳。
此刻,隔壁一阵怒骂,沉闷的一声重物坠地,紧接着是女人的呜咽。
何皎皎猛地站起来:“是刘姐的声音。”
说着,放下筷子就要往外走,却被一把拉住了手腕。
“人家夫妻的事情,少去管。”季长安说,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继续吃饭。”
“不行,我要去看看。”何皎皎没有理他,几步就走了过去。
正准备敲门,门却自己开了,刘姐的丈夫谢广穿着件汗衫,叉开两脚站在门槛上,脸色不好:“你有事?”
“我刚刚听到点儿声音,就过来看看。”何皎皎定睛往里看去。
屋内昏暗,看不真切,只见刘姐坐在床边,白色帐子挡住了她的半个身影。
“刘姐,你还好吧?”何皎皎侧着头朝里喊道。
刘姐还没回答,反倒是谢广像墙一样堵在门口:“你听错了。”
“可是我明明听到刘姐在哭。”何皎皎说。
谢广明显不耐烦,挥了挥手撵她:“没有的事,别来凑热闹。”
何皎皎不信,刚才那声音,分明像是打架,而且回想起第一天来时,刘姐面颊上的淤青,她伸手撇开谢广,想要挤进去看个究竟。
“你想干什么?!这是我们的家事,你一个外人还来搅和?”谢广吼道,将她推了一把。
庄稼汉力气大,猛地一用劲,差点把何皎皎推翻在地。幸好季长安跟在她身上,堪堪接住了她的身体,才不至于让她摔倒。
季长安将她扶好,声音冷冷的:“话不是你这样说的,何律师也是一片好心,怕你家出了什么事。要是你妻子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也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谢广冷笑:“少拿法律吓唬人!管天管地,还能管人家两口子的事了!我老婆生是我谢家的人,死是我谢家的鬼,我就是打死她,你们也管不着。”
他的态度极其嚣张,气得何皎皎想骂人,就在这时,屋里传来刘姐的声音。
“皎皎,我没事,你回去吧。”
何皎皎还想问,却被季长安拉了拉,向她使了个眼色,这才没有继续。
回到屋里,赌气地往椅子上一坐:“那个谢广真的很讨厌,懒汉一个,家里家外都靠刘姐,他居然还动手打人?”
“你说刘姐也真是的,还跟这种人在一起干嘛?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为什么不离婚呢?”
“你以为离婚那么容易?”季长安说。
何皎皎不以为然:“怎么不容易,先去验伤,也别去民政局了,就直接起诉,我不信还判不下来,搞不懂刘姐为什么不去告。”
“各有各的难处,法律也不是万能的。”
何皎皎原本瘫坐着,闻言立马坐直,惊讶道:“哎哟,这可不像你说的话!”
何皎皎这么说,是有原因的。
季长安是政法大学的高材生,本科实习就去了红圈所,协助完成了好几个大案。硕士毕业后直接进了本地最好的律所。在执业第二年,就代表一家著名的能源企业打赢了一起200亿标的的合同纠纷案。从此一战成名,被权威杂志评为40岁以下最具潜力律师。
因此业界有句戏言:一般律师能把对方送进去,但季长安可以把对方律师一起送进去。
就这样一个几乎百分百胜诉率的人,竟然臊眉耷眼地说什么法律也不是万能的。
莫不是病了?
于是,何皎皎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这也没发烧呀。”
惹得季长安一把拍掉她的手,轻飘飘地看她一眼:“你少嬉皮笑脸的。反正你做完这期宣传,就给我赶紧回来,少去管闲事,上次放狗还没咬怕你。”
何皎皎自是看不惯他这副做派,哼道:“你也少教训我,又不是我爸。”
“乖女儿。”季长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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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皎皎扑过去,邦邦给他两拳。双手却被他一扭,反剪到背上,像拷犯人似的,怎么都扭不开。
急得何皎皎哇哇直叫。
“放开我!!!”
“呵,小贼还挺狂。”
“季长安,你烦不烦!!!”
要说他也是真幼稚,三十岁的男人,平日里西装革履,看着人模狗样,背地里却像个小学鸡一样,喜欢打打闹闹。偏偏何皎皎还打不过他,每每气得个半死。
就在她单方面被虐时,一股暖流涌下,何皎皎心脏一紧,连声音都变了:“快,快放开我。”
季长安没听出她的急切,轻描淡写道:“那不可能。”说话间,竟然学着摔跤的姿势,抓住胳膊一折,令她像只虾一样弓起来。
而隆起的虾背正对着他。
何皎皎急得颤抖起来,两股间一热,裤子上湿湿的,顿时膝盖都软了,连带着脸唰地彤红。
白色的裤子上慢慢晕出一团红红的血迹,越来越深,越来越明显。
让他瞎了吧。何皎皎想。
背后那个瞎子的动作一顿,霎时间手腕上的力气松懈,何皎皎被完全放开。她捂住裤子,扭头一看。
只见他眼神躲闪,落在旁边的水泥地上,一张脸红得像个猴屁股。
何皎皎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
……
乡下条件简陋,上厕所只有去院子角落的一个蹲坑。
季长安守在外面,给那个厚脸皮拿着新裤子,老脸都麻木了。毕竟连去借卫生巾这种事情都做了。隔壁的刘姐像看变态一样。
真是脸都丢尽了。
好不容易始作俑者出来了,佝偻着身体,脸色苍白,扑闪着大眼睛,对他说:“痛。”
季长安哪能不知道她的花花肠子,背对着她蹲下:“你是不是专门来克我的。”
“有可能哦。”
“也不知我上辈子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这辈子得到这种报应。”
“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我看你也不难受,还有力气跟我斗嘴。”
何皎皎爬上他的背,两手圈着他的脖子,头舒舒服服地枕在他的肩膀,乖乖地闭了嘴。
鼻间都是他的味道,清雅的,安心的。她像瘾君子似的,深深吸了一口,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
梦里竟然看到了四年前,她见季长安的第一面。
那日春光正好,她站在二楼的阳台浇花,水珠细细密密,洒在半空,把长长的藤枝浇得青翠欲滴。
她没拿稳,手上一抖,水壶喷出一大股水来,落到楼下,恰好浇在刚来的季长安头上。
白衣少年抬头,用手将脸上的水一抹,露出一张清俊的脸。
“你是何皎皎吧,你爸爸在家吗?”他笑道。一块大白牙齿明晃晃的,就像她爱吃的薄荷糖。
玫瑰枝繁叶茂,根茎上生了几个小小的花苞,幽幽地散发着甜香。何皎皎立在玫瑰的藤蔓前,拿着水壶出了半天的神。她面前的那朵玫瑰花苞被风吹得轻轻摇曳。
只听到噗的一声,轻轻的,花开了。
5. 第 5 章
何皎皎醒来,季长安已经连夜走了。但床边放着一保温杯的红糖水,打开还冒着热气。
她捧着杯子慢慢喝,蔗糖的清甜在嘴里蔓延,滑过喉咙,流入胃里,整个热都暖呼呼的。
收拾妥帖后,正准备出门,黑娃过来了。
“今天还去发鸡蛋吗?”他伸了个脑袋进来。
昨天效果不佳,何皎皎打算改变策略,只是让他把刘姐叫来。不一会儿,刘姐就等在院子里了,一双眼低垂着,没有看她。
何皎皎也不多问,交代道:“我们已经把村里都走了一遍,对大概情况有了个基本的了解。今天的目标就是筛选出有意向的,好对症下药。”
她顿了顿:“尤其是那个出了车祸的,叫什么来着?”
“王大军。”黑娃说。
“那今天就从王大军开始走访。”何皎皎说。
她的想法很简单,村民法律意识不强,平日有点纠纷也找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解决了,要想全村普法宣传,那无疑是件难事。不如就自动找几个典型,就当法律援助案件去做,更有针对性。
何皎皎所在的正大律所每年都有一项硬性指标,不管专攻什么方向的团队,每个组必须要完成几件免费的援助案。
案子一般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又收不到律师费,只有少许的办案补贴,往往没什么人愿意做。所以每次总结会时,关于这一项的数据都不好看。
当季长安出差,所里同事劝何皎皎代理那个家暴案子,就是因为女方当事人条件困难,这可以当做一个援助案子来做,仅仅是为完成一个指标,却上了别人的圈套。
如今她来到了乡下,有更多机会接触到底层人民,收集点资料,写几篇报道,在年终总结上,好歹能做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因此她把目光转到了王大军身上。
据知情人士刘姐和黑娃介绍,王大军家里穷,早年间老婆难产去世,从此便和儿子王强、父亲王永昌一起生活。几个月前,他们一家子进城,站在斑马线外等红绿灯时,被一辆疾驰的小轿车撞了。
王永昌当场死亡,王大军和王强都受了重伤。尤其是王强,骶骨粉碎性骨折,若得不到有效的治疗,很可能就要瘫痪一辈子了。
而肇事司机是酒后驾驶,商业险不会赔偿,交强险那部分还不足以支付王大军父子的医药费。更麻烦的是,肇事司机早就和他老婆离了婚,虽然离婚没离家,还是和前妻生活在一起,但他自己名下却没有任何可执行的财产,所以一分钱都没有赔偿。
王大军父子的后续医疗费便成了一个难题。
听完刘姐和黑娃七嘴八舌地介绍后,何皎皎想这婚离得蹊跷,如果从这里展开调查,找到转移财产的证据,也可以要到一些赔偿金。
不过她昨天也去找了王大军,对方一听是免费律师,直接关门谢客。
问了刘姐才知道,王大军此前也找过律师,但因为支付不起前期费用,没有人愿意接。后来倒是遇见个所谓的公益律师,说是看他可怜,于心不忍,便帮忙打官司,分文不取。只是一会儿说要托关系打点,一会儿说要去宴请某某领导送礼说情,骗着王大军又去找亲朋好友借了不少钱。反正最后官司没打成,倒欠下了一屁股债。
何皎皎顿时就明白,他这是遇上职业骗子了,连讼棍和掮客都算不上,后两个起码还会去立个案、开个庭,这骗子怕是连法院的大门都没去过。
也难怪王大军态度差,寻上门去的免费律师,实在可疑。
只是何皎皎有私心,他的情况确实具体,若是帮他打赢官司得到了应有的赔偿,那起码可以上个律协的宣传栏。
她想了想,决定找他释法说理去,以专业知识征服他。
去时恰巧王大军家中来客,便叫了她在另一间屋里等。
黑黄破败的屋顶,梁下缠满蜘蛛网,中间吊着个灯泡,像凸起的眼珠子。地上放了架锈迹斑斑的铁风扇,轧轧地扇来一阵热风。屋里是潮湿的霉和刺鼻的药味。
何皎皎坐边上,心里不是滋味。
她自小家境好,日子过得不算富贵,但也相当小资。来云浮村算是亲身体验了一把乡下人的生活,但王大军家的状况令她再次开了眼,也许对有些人而言,脱贫致富不过是新闻联播里的陌生词汇。
她突然为自己的初衷感到一阵羞愧。别人实实在在的痛苦,到头来只是她汇报材料上轻描淡写的几句话。
侧头看了一眼,王强躺床上,闭着眼,脸色蜡黄,嘴唇上是干涸的死皮。
他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孩。
何皎皎唉了一声,从包里抽出几张钱,默默塞进他枕头下面。
就在这时,隔壁门响,王大军送客,何皎皎往外一看,竟然发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所里的另一个同事,戴盛枝。
用季长安的话来讲,这不过是一个沽名钓誉之辈。
他热衷于搞办公室政治,擅长拉帮结派那一套。作为一名律师,每年代理的案子不多,却频繁出现在各种论坛和学术会议上,俨然一个学术大拿。
若不是靠着裙带关系,他每年为所里做出的那点创收,实在不足以让他留在律所。
不过何皎皎属实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她的心里生出隐隐的不妙来。
戴盛枝没有看见她,和王大军说了几句,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走了。等他走远,何皎皎这才走了出去。
何皎皎开门见山:“王强的情况我看到了,后续医疗肯定还要花很多钱,如果您愿意的话,就像昨天说的那样,我可以免费帮您打这个官司……”
还不等她讲完,王大军便打断了她:“不用不用,我已经请了戴律师帮忙了,说是可以获得司法救助,国家给钱,不用去打官司。”
王强这种情况的确可以申请司法救助金,但救助的金额一般也就几万块钱。
何皎皎说:“您可以领救助金,但是和您去告肇事方也不冲突……”
王大军脸上还残留着喜色,语气也好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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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那都是小钱,戴律师说了会帮我宣传,到时候社会捐款会更多,司机本来就没钱,缠着他告也没用。”
何皎皎简直要被他气笑,合着人家不愿意起诉,是看不起赔偿那点小钱呢。
但按照戴盛枝的一般操作,他只会为自己宣传,帮王大军?做梦去吧!
何皎皎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他一句:“人身损害赔偿案件的诉讼时效是有限,而且要想查清肇事司机转移财产的线索也要抓紧时间,你这时候耽误了,以后想起诉就麻烦了。”
显然王大军被洗脑得很彻底:“一切都有戴律师,我相信他。毕竟正经收费的更靠谱,人家还上过报纸,有熟人有门路。”
多说无益,有些人总觉得社会运行靠人情,规则都是无用的,譬如戴盛枝,譬如王大军。
何皎皎离开了。
没多久,整个云浮村都传遍了,城里的一个律师帮王大军白拿了五万救助金。还是律师厉害,轻而易举就拿到国家的钱。
不过,这里不是有个现成的律师吗?
村里可不止他王大军一家困难。
于是,众人都跑去找何皎皎。
先前愁着没人来,如今人多了,何皎皎却犯了难。
门前排起了长队,村民更像是讨债的民工,非要何皎皎这个黑心老板给个说法。找出的借口千奇百怪不说,有的为了插队甚至展开了骂战。
“要说王大军还有好几间房呢,我家那屋顶漏雨好久,都没人修,谁困难得过我家,能不能给我先申请?”
“我可去你妈B的,凭什么你先!当年村里就你家最先买电视,你困难个卵!”
“你这泼妇怎么说话的,我劝你多管闲事少吃屁,少盯着别人,多把你男人的□□盯着,个烂货!”
“老娘撕烂你的嘴!满口喷大粪!”
“老娘会怕你?”
说话间,一个大妈将衣袖一推,一把扯住另一个大妈的头发,“啪”地一记耳光扇过去。被打的也不甘示弱,两脚腾飞,对着打人的猛地一撞。双方连续问候着对方的女性亲属,一时间也分不清谁在打人,谁在被打。两个人滚作一团,难舍难分。
只听见布料撕裂声、撞击门板声、尖叫声、骂人声、叫好声、鼓掌声,咕隆隆隆,哐啷啷啷,啪啪啪啪,吵闹震天。排队的也不排了,乌压压的围上来看好戏。
何皎皎这才体会到当初季长安的话,下乡宣传真的没那么简单。当她拉完架,简直要心力衰竭而死。还得跟村民们解释,王大军得的是司法救助金,是经过诉讼没有获得有效赔偿的,才能够申请。张婶儿子没工作、李叔种地摔断了腿、杨大嫂弟媳妇偷人都不属于救助的范畴!
大家一听,钱都拿不到,还说那么多干嘛,浪费时间!这不花钱的律师就是不行,还是不如人家上过报纸的。纷纷扛着锄头、背着背篓,各自去也。
何皎皎脑袋一阵抽痛,真不知这些人中了戴盛枝的什么毒!她缓了好一阵,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6.第 6 章
铃声响了好久,那边才接。
徐箐听起来很忙,时不时传来打字的声音。
何皎皎看了看时间,晚上十点,问:“现在还忙呢?”
“可不是,接了好多案子,天天凌晨才下班。你在那边还习惯吗?怎么这会儿打电话来?”
“挺好的,就想跟你打听点事儿。”
“你说。”
“我前阵子在村里看见戴盛枝了,他接了个交通肇事案吗?”
徐箐轻笑一声:“他哪儿还能接到什么案子?好像就在做一个免费援助,是个交通肇事的被害人。”
“那我怎么听那个当事人说是付了费的?”何皎皎问。
徐箐幸灾乐祸:“法援还敢收费呀?他胆子真大,也不怕人家去告他。不过可能穷疯了吧,连社保都要自己掏钱交了。”
“不至于吧。”
按理说,戴盛枝业务水平虽然不比季长安,但好歹也是执业多年的律师,不可能接不到业务。
“你不知道吗?”徐箐惊讶道,“季律师知道是他坑了你,直接撕破了脸,抢了他所有的案子,不管标的大小,有一个算一个。你知道吗,连二十万的遗产纠纷都接,简直丧心病狂!”
“姓戴的抢不过,还设宴请了律协的来做和事佬,可是你季师兄去都没去,就差放话说要他在律届混不下去了。”
“啧,冲冠一怒为红颜,皎皎,你可以呀。”
徐箐的话像是一记重磅炸弹,在何皎皎的心上强势地炸开一个大洞。隐藏许久的情感终于压抑不住,从黑洞中慢慢渗出。欢欣、甜蜜,甚至是有点莫名的酸楚。
季长安业务能力强,案源本来就多,标的少于千万的案件几乎都不会接。二十万的遗产纠纷,纯粹就是为恶心戴盛枝。
难怪他这几次来,停留不了多久就匆匆走了。何皎皎只以为他是忙于手里的大案,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就在脑子里一阵千转百回时,电话响了,何父要过生日了,让何皎皎周末回去一趟。
有了这个借口,何皎皎在周五就去了季长安的办公室。
季长安没在,她便坐里面等。
刚坐下没多久,有人推门而入。
进来的是一个女人,大波浪,高跟鞋,连衣裙的腰身收得极细,漂亮得很有攻击性。
她瞥了何皎皎一眼,把包放沙发上一放,翘着二郎腿坐下:“你去忙吧,我就在这里等。”
徐箐忙不迭赶过来:“周小姐,季律师真的开庭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那他开完庭总要回来吧,我等他就是了。”女人毫不理会,气定神闲地靠在椅子上。
看着何皎皎安安静静地端坐着,问:“你也找季律师?”
何皎皎还没来得及回话,便被徐箐推了出来:“是呀是呀,这位是我们季律师的女朋友。”说着,使劲朝何皎皎眨了眨眼。
“季律师有女朋友了?”女人很吃惊。
趁着这时候,徐箐飞快地给何皎皎发了条信息,大意是这女的来纠缠几天了,季长安让找借口把她打发走。
何皎皎了然,放下手机与徐箐对视了一眼。
季长安长得好看,专业能力又强,在学校时就俘获了众多少女的心。更别提出来当律师,穿着他那专找意大利裁缝定制的律师袍,光是往庭审席上一坐,便气场全开。就这样,迷住了不少女当事人。
好几次,都是何皎皎上去充当挡箭牌。次数多了,连她自己都以为是真的了。
她调整好微笑的弧度,神情自然:“没错,我是他女朋友。他不在,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女人看着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面露不屑:“前阵子还听说季律师是单身,也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出个女朋友,也不知是真的,还是一厢情愿。”
尽管她语气不善,但何皎皎气死人不偿命地笑眯眯道:“我不仅是他女朋友,也是他助理,案子我们都是一起讨论的。”
又像是回忆起什么似的,不好意思地笑道:“有时候约会也会说案子,所以你跟我讲也是一样的。”
“而且哦,我不是哪里冒出来的,我是他学妹,我们是校园恋爱。”她故意拖长了声音,一派天真模样。看着对方气得鼻歪嘴斜,她心里就得意。
这时,当事人走了进来。
女人欣喜地站起来,一改先前的跋扈样,温温柔柔地喊了声“季律师”。
何皎皎翻了个白眼,直接蹦到他身边,拉着他的袖子,声音甜得发腻:“老公,你回来啦!”
一声老公,让季长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这是在发什么疯……
就在他内心一阵慌乱地猜测时,胳膊上被她偷偷地拧了一记,何皎皎正疯狂地朝他挤眉弄眼。
他拿下何皎皎的手,问:“怎么突然回来了?”
也没揭穿她。
何皎皎余光中看见周小姐不好看的脸色,笑得甜甜的:“想回来就回来呗。”
“长安……”周小姐上前一步,喊道。
季长安松了松领带,将包放下,皱着眉头
正色道:“周小姐,我很忙,如果你需要咨询的话请你预约,不然恕我没有时间接待你。”
一番话正经又冷漠,很有季长安的处事风格。
周小姐愣了一下,脸色微僵:“那我下次再来找你。”
……
周小姐走后,何皎皎瘫坐在沙发上。先前虽是做戏,但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勾了勾耳边的头发,不自然道:“这个周小姐什么来头,听箐箐说缠了你好久。”
她语气是无所谓的,但眼珠子转得滴溜溜的快,竖起耳朵打探的古灵精怪样,季长安觉得好笑。
他有意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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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出来吗,是个富婆。”
何皎皎斜着睨他一眼:“富婆又怎么了?”
季长安倒了一杯水给她:“只要富婆把握住,连夜搬进大别墅。”
“你又不是没别墅。”
“谁还会嫌钱多啊?”
何皎皎啧了一声,面露鄙夷:“季长安同志,你的思想很危险啊。没看过那个新闻嘛,三个富婆在夜场侵犯了一个小伙,才赔几万块。而且男的被侵犯只能定强制猥亵,法定刑都只有五年以下的。”
“就会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季长安没忍住,拍了一下她的头。
何皎皎眼神里都是得意的狡黠:“所以嘛,我这是挽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不用太感谢我,今晚请我吃法餐就行。”
自从去了云浮村,她天天吃的都是纯天然食品,尤其最近落了雨,新长了很多竹笋,竹笋炒肉、竹笋炖鸡、泡竹笋、凉竹笋,顿顿都有,仿佛永远吃不完,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
两人刚进餐厅,季长安的手机便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提醒,就挂了。
何皎皎见他面色异常,边切牛排边装若不经意地问:“谁呀?”
季长安把手机放到一旁,眼神微闪笑了笑:“打错了。”
“哦。”
接下来,两个人就云浮村的宣传工作展开了交谈,但何皎皎总是心不在焉。这次回来,季长安很怪。他有秘密。
吃完饭,何皎皎回了父母家。见她回来,爸妈很高兴,尤其何教授,对女儿下乡普法很有兴趣。
“跟我们当知青时一样,都是为了祖国建设。”他慈爱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何皎皎撇了撇嘴:“才不是,我没您那么高尚的情操,我是被迫的。”
“那也算是长见识,年轻人去体验一下不同的生活,挺好。”
何教授很开明,和女儿说了很多。两人的话题从中国的法治建设聊到高校法学生的就业,再到例行的打探何皎皎的感情状态,最后竟然聊到了季长安。
“你季师兄也是,这些年一直忙于工作,三十了还不成家。给他介绍了几次,这次才答应去相亲,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何皎皎心里一紧:“师兄在相亲?”
何教授没有发现她神色异常:“周教授的侄女,家里做实业的,与你师兄的家境勉强能匹配上。成了的话,也可以给他助力。你季师兄一个人不容易啊……”
早就听说季长安家境复杂,但具体情况何皎皎并不知晓。
她不满地哼一声:“现在什么社会了,你们还搞旧社会联姻这一套。”
“你懂什么……”
两人争论时,门铃响了。
何皎皎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个女人,一袭大红的修身连衣裙,脸上划着精致的妆容,手里拎着两盒礼物。
见到何皎皎,一愣:“怎么是你?”
7.第7章
来人居然是那位周小姐,白天在律所才见过,没想到竟然还是季长安的相亲对象。
她来给何教授送生日礼物,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深得长辈喜欢。只是在临走前,很有深意地看了何皎皎一眼:“原来妹妹是季律师的女朋友啊,你俩保密工作做得真好,害得大家乱点鸳鸯谱,差点让你误会,没影响你们的感情吧?”
她抱歉地笑了笑,语气温和,像一个典型的大家闺秀,和白天在律所时判若两人。若不是两人语言交锋过,何皎皎也容易被她这茶言茶语骗过。
果然,待她出门,何教授的脸色便沉了下来:“你在和季长安谈恋爱?”
何皎皎没来得及跟父亲说,其实她是骗周小姐的,但听到何教授语气不善,一阵逆反心理作祟:“谈恋爱怎么了,我二十好几了还不能谈恋爱吗?”
“他怎么敢的?!算计到你头上来了!”何皎皎气急,一掌拍在桌子上,说着就要给季长安打电话兴师问罪。
何皎皎连忙拦住他,不明所以:“什么叫算计?”
何教授很生气:“季家老头子要死了,底下几个儿子都忙着争家产,季长安当然要找个人结婚,快点弄出个孩子,好多分一杯羹。可他这如意算盘竟然打到你头上来了!”
何皎皎哪里知道这些事,心里一惊:“不会的……季师兄他不是这种人……”
何教授冷哼,说出的话很不客气:“他什么人?他这个人心机很深,属于把你卖了你还要帮着数钱的。”
“爸!”何皎皎打断他,“他也是你学生,为什么要这么说。”
何教授叹一口气。单说季长安这个人,他其实是很欣赏的。执着,城府深,很擅长韬光养晦,这样的人容易成大事。因此,他乐意让女儿跟着他学习。毕竟何皎皎想法太单纯了。
但若说谈恋爱,那他是千万个不乐意。
“反正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何教授说。
何皎皎没想到父亲会如此武断:“我有权利选择和谁在一起。”
何教授语气严肃:“他是在利用你。”
见何皎皎无声地抗议,微红的脸,梗着脖子,气鼓鼓的,何教授的声音也软了下来:“而且豪门是非多,你家世简单清白,没必要和他扯在一起。”
她生活顺遂,是家里的独生女,自小就被爱意包围长大,物质生活也没被缺过,就连升学考试这种事情,也因为她是教师子女而次次绿灯。长得也漂亮,但成绩一般,资历平平,父母给她规划过,毕业后进学校或者公检法,找个同单位的男孩子,继续在象牙塔里过一生。
可她偏偏要去挑战当律师。这也罢了,现在还突然要和背景那么复杂的季长安谈恋爱。
看着她倔强的眼神,何教授脑子抽痛:“换个人不行吗?我和你妈妈也认识很多人,不少男孩子也有优秀。”
“可我就是喜欢他。”何皎皎认真地说。
“你根本驾驭不住他!”
“两个人之间为什么要谈驾驭,我们是平等的。”
“你……”
这次谈话,自然是不欢而散,何皎皎寻了个借口,离开了家。
17路公交车23点收班,她搭上了最后一辆。在法国领事馆旧址下车,走过两旁都是高大梧桐的淮海路,再经过一栋栋百年老洋房,最后穿过国际广场,到达季长安的公寓。
这条路她走过很多遍,大学时候总喜欢夹着本法学讲义,装模作样地去找季长安辅导,实则每次都去蹭饭,然后在他家窝一个下午。
那是她的美好时光。
而此刻,季长安看见她很惊讶:“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心情不好。”何皎皎说。
季长安把拖鞋递给她:“怎么?和你爸吵架了?”
何皎皎没动,站在狭窄的玄关,仰头看他。他穿着家居服,头发刚洗过,凑近能闻到洗发水的香气。此时笑着看她,比平时多了几分温和。
她心里一阵发酸,如果真像爸爸说的那样,季长安很快就会结婚生子,一想起来就止不住难过。
她眼眸低垂,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灯光照在瓷砖上,像一粒粒边缘模糊的白色霉斑。她突然闻到了自己心里的那股潮湿味道。
季长安见她愣着没动,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看什么呢,地上有花儿?”说着,好奇地顺着她的目光也往地上看。
何皎皎回过神来,问:“听说你最近在相亲,要着急结婚吗?”
她看不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但一定显露了她的忐忑,因为她能听见声音,她听到了自己声线里的那一丝颤抖。
季长安也一定察觉到了。他轻笑了一下,但灯光之下他的面色是看不清的。
他没说是,也没否认,只是问她难道要一直站在门口,不进屋吗?
他客厅里开了电视,此时正播放着一首粤语歌,是王菲的《暧昧》,绵绵的像落不尽的黄梅雨。
何皎皎说:“不。”
季长安没有问为什么,而是去拉她的胳膊,一边说:“别犟,站着不累啊。”
何皎皎真的被他拉了进去,看着他自然的样子,突然就没有勇气再问下去了。她像从前一样,规规矩矩地坐沙发上,等着他倒水、拿吃的,就像投喂一只鸟儿。
季长安把电视遥控器塞她手里,摸了摸她的头:“你自己玩会儿,我有个邮件要急着发。”然后就走开了。
何皎皎坐在那里,麻木地换着频道,屏幕上光影变幻,红的蓝的光映在她白皙的脸上,五彩斑斓。她无心看电视,腿上越来越冷,冷意慢慢地布满全身。
她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
过几天后,她回了云浮村。
黑娃来村口接她,一张嘴就开始埋怨:“你真会挑时间走,刚走就发生了好多事情,每天乱哄哄的,忙死我和刘婶儿了!”
何皎皎本就心情不好,阴阳道:“能有什么事,说得跟我一个外人很有关系似的。”说着,扔了一个袋子给他。
黑娃听着就不高兴了:“你不是什么驻点律师吗,怎么是外人呢?”
他打开袋子,只见里面是一套崭新的运动服。小孩子心思浅,笑容立刻出现在了脸上。
“给我的?”
何皎皎“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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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声,闷闷的。
黑娃得了新衣服,拉出来比划了一下,继续道:“你都不知道,你走没多久,就有什么电视台去了王大军家,后来又去了好几家报纸,王大军连打工都没空了。”
“那不是挺好吗,戴律师还真帮忙宣传了,王大军收到多少筹款了?”何皎皎问。
“屁个筹款!”黑娃呸了一声,“电视上王大军就出现了两秒,王强更是连镜都没出,谁给捐款啊?”
何皎皎这才知道,戴盛枝的确找了不少媒体去,但都是为了采访他自己,王大军只是一个背景板而已。而王大军先前和戴盛枝签订了一个协议,必须无条件配合宣传工作。戴盛枝哄骗他可以拿到捐款,但实际上都懒得提他。王大军这几天疲于应付不说,一分钱没有拿到。
何皎皎笑了笑:“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尤其还是戴盛枝手里。不过宣传再多,也就几天的事情,他哪能天天找人来采访。”
黑娃一副“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神情,告诉她,在戴盛枝的介绍下,王大军把王强送去了专科医院,有国外最先进的设备可以帮王强早日恢复。为此,王大军还给了戴盛枝好处费,让他帮忙托关系才挂了号。
但很快,五万块钱就花得一干二净。给戴盛枝打电话,却被一顿数落,说他帮王大军拿了五万救助金已经是仁至义尽,哪儿还管什么筹款。让王大军不要贪得无厌。
王大军交不起高昂的住院费,只得把王强又接了回来。父子俩的生活再一次陷入了困境,而这时他想起何皎皎曾说的话,没准还能找肇事方要得赔偿呢?便天天跑来找她。
“每天早上来一次,晚上来一次,蹲在树下像条狗一样,第一回吓我一大跳!天天缠着问何律师回来没有。被坑了没钱了想起来了,早干嘛去了!”黑娃愤愤不平,评论他这种行为“有奶就是娘”。
两人说话间,就进了村里。
王大军果然蹲在门口,见他俩过来,脸上立刻堆满了笑,佝偻着腰跑过来,搓着手寒暄道:“何律师您可算回来了!”
比起先前,他的态度实在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黑娃白了他一眼,哼道:“何律师刚回来,还没进家门呢,能不能消停点!”
王大军嘿嘿笑,抱歉道:“我这不是着急吗?要不是上次何律师塞了一点钱在强娃枕头下,我们爷俩怕是已经饿死了。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我等着钱应急啊!
何皎皎告诉他诉讼有风险,用时也长,不能肯定拿到赔偿。
王大军听完,脸色都变了:“律师也要不到钱吗?你想想办法啊!”跟个债主一样。
气得黑娃直往外推他:“又不是何律师欠你钱!人家好心帮你还被你讹上了!走走走,你快出去!”
“黑娃!大家乡里乡亲的,你不要做得太难看!”王大军怒道。
眼看着两人就要开战,何皎皎赶忙叫停。她也没计较王大军的态度,毕竟最初她就想接下这个案子。
何皎皎说:“那你先回去把看病住院的这些病历发票都拿来,然后我整理一下再说。”
她话音刚落,王大军傻眼了:“发票已经丢了啊……”
8.第8章
“丢了什么意思?”何皎皎皱眉。
王大军支支吾吾:“就是扔了啊……觉得没用就扔掉了……”
他眼神飘忽,一看就知道没说实话。
何皎皎说:“如果你要委托我做你的律师,那么请你一定相信我,把所有真实的情况都说清楚,否则我没办法对结果进行预判,因为没有完整的证据。”
其实很多当事人就是这样,总喜欢把事实向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描述,从而隐瞒甚至是误导律师,也影响了案件的最终判决。何皎皎之所以下乡,也就是因为被上一个案子的当事人这样坑了。所以这次她格外谨慎。
王大军想了一阵,才说出真相。出事后,肇事方一直没有垫付医疗费,王大军只好在抢救结束就让王强强制出院,然后去找了一些乡野医生,拿点草药治疗,因此王强一直也没有得到有效治疗。他甚至还在假神医那儿拿了不少药,根本就开了发票。而仅有的住院那几张,早就交给了戴盛枝。
何皎皎不解:“那你怎么申请的救助金?那点材料根本就不够呀?”
王大军担心地往外看了看,见没人后,才小声说道:“戴律师当时也这样说,但他说是找人帮我开了点假发票,我也签了字的,后来就没要了。”
他谨慎道:“何律师,我可是老实跟你讲的,你要保密啊。”
何皎皎一听,这还得了。她严肃道:“你还有当时的材料吗?”
王大军摇头:“戴律师说了,毕竟是作假,不能留下证据,所以我签完字,他就把材料收走了。”
也不知道戴盛枝是不是疯了,竟敢伪造材料去骗救助金。何皎皎想着,听见王大军在旁边碎碎念:“都怪我太相信他,我以为上过报纸的律师很厉害吧……当时还签了一大堆字……”
“都签了什么?”
“我认字也不多,他拿的那些文件密密麻麻都是字,我看得眼花。好像有个叫什么刑事什么书的……”
“刑事谅解书?”何皎皎打断了他的话。
“没错,就是刑事谅解书,当时我还问过这是什么,戴律师只说都是走过场的,让我签就好了,难道这个有问题?”
这可太有问题了。
一般情况下,被害人得到了应有的赔偿,就会给嫌疑人出具一份谅解书,作为一个减刑的情节。而申请司法救助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谅解书。何皎皎怀疑,王大军拿到的可能根本就不是救助金。
之后,她和戴盛枝打了一个电话,果然验证了她的猜想。
肇事司机李超已经聘请了戴盛枝作为自己的辩护人了。何皎皎在电话里质问戴盛枝,为什么要骗王大军,这是吃完原告吃被告的行为,自己会向律协举报。而戴盛枝轻描淡写说什么说话要讲证据,何律师可不要随意污蔑人。可把何皎皎气得够呛。
回头想想,他还真是不择手段。
一方面以法律援助的名义接近王大军,让他心甘情愿地配合宣传,给自己赚了好名声。另一方面再骗王大军签了谅解书,然后拿着谅解书找到李超,从而顺利成为李超的辩护律师,也让李超有了极大的减刑可能。
而他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也难怪在宣传的时候,只是借助了王大军家里的背景,对具体事实只字未提。
王大军傻眼了:“我没有原谅他啊!我家老头死了,我儿子还瘫在床上,五万块钱也不够啊!”
他气得脸都扭曲了,用力地拍在桌子上:“老子要去弄死那个姓戴的,敢坑老子,谁他妈也别想活了!”
吓得何皎皎赶紧将他劝住,说是医院应该有就诊记录,而且通过居民收入之类的数据,是可以推算出赔偿数额的。
好不容易才将他安抚住。因为黑娃要上课,何皎皎便带着刘姐马不停蹄地赶往市医院,去调取当时的证据材料。
医院纷杂吵闹,大门口就排起了长队,电梯间里更是挤得满满当当。两个人好不容易才杀出一条血路,但医生根本就没空理会他们,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两个人恹恹地出了住院楼,像霜打的茄子。
刘姐问:“怎么办?”
何皎皎摇摇头,也没了主意。她这才觉得,自己先前乐观得有些盲目了。正想着,没注意到从大门冲出一个男人,鼻青脸肿的,与她撞到了一起。
她本来就瘦,而男人人高马大的,将她撞了个趔趄。刘姐连忙扶住她:“没事吧!”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的男人面容阴鸷,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没长眼睛啊!”便匆匆往里去了。
对于这一插曲,两人也没在意。
穿过住院楼的坝子,正准备离开时,忽然从旁边传来一阵甜甜的笑声。
住院部的对面有一栋三层小楼,被绿树掩映着,很不起眼。但这是医院的高级病房,一般人根本住不进去。而此时,从那边走出来一男两女三个人。
两个女人一老一少,挽着手有说有笑,亲如母女,笑声正是从少的那人口中发出。而男人手插西装口袋里,闲闲地跟在两人后面。
恰巧这三人,何皎皎都认识。
“你怎么在这儿?”
四目相对时,季长安定住了脚步,问。
“病了?”
何皎皎垂下的手指微动,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到一句:“这是何教授的女儿吧。”
说话的是季长安的母亲,一位保养得宜的贵妇人,从前在学校来过一次,作为新建图书馆的捐赠人。
何皎皎礼貌地喊了声“阿姨”。
“几年不见,长大了。”季夫人夸赞道,又扭过头跟旁边的年轻女人介绍:“这是长安的师妹,也是何教授的女儿,就是介绍你们的何教授。”
周小姐依然挽着季夫人的手,看着何皎皎笑眯眯的:“在长安的办公室就见过了,当时还有些小误会。是吧,何小姐?”
这话一说完,何皎皎不由得和季长安对视了一瞬,三人心里都明白。
何皎皎觉得尴尬,突然有一种被正宫娘娘睥睨的荒谬感,她还是努力笑了一下。
季长安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低咳了一声。三个人心思各异,倒是季夫人被蒙在鼓里,问:“那误会都解除了吗?”
周小姐巧笑嫣然,亲昵地贴着她的手臂,说:“都是小误会,已经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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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夫人说:“那就好。”接下来又简单地和何皎皎寒暄了两句,便分道扬镳。
她刚刚带着周欣去见了老爷子,老爷子还挺满意。如今他还在病房里躺着,医生说熬不过今年冬天了。他一向重视家族血脉,如果有了第一个重孙,那立遗嘱时肯定财产重分配。季长安的弟弟们早就有动作了,偏偏季长安还不着急。可季夫人不管,她千挑万选才找到了周欣,她只想紧紧抓住周家这棵大树。今天中午要回老宅吃饭,家族聚齐,她必须要带准儿媳去露露脸。
可当她和周小姐刚坐上车,季长安却没有上来。
“走呀!”季夫人坐在后排,望着窗外。
“我有事,不去了。”季长安说。
季夫人扶着车窗,着急道:“你不去怎么行?!你不是不知道,今天全家人都在……”
季长安讽刺地勾唇,下巴抬了抬:“既然是家宴,那她去干嘛?”
周欣是何教授介绍的相亲对象,他见过,但觉得实在不对胃口,便和她说得很清楚。可周欣却缠上了他,几次三番去律所找他,他早就告诉了徐箐,下次她来时就把她打发走,所以当时也默认了何皎皎的胡说八道。
今天他原本在开一个视频会议,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说要去医院探望爷爷,让他一起。他同意了,哪知道来了才发现周欣也在。
他这番话说得很不客气,周欣脸都白了。季夫人连忙打圆场:“那你先去忙,等吃饭了我让司机来接你。”
季长安没说话,只砰地帮她关上了门。
上海的天是灰色的,乌云密布,眼看着又要下雨。季长安坐上自己的车,准备回律所去。
他开了冷气,内外温差让车前玻璃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一颗颗不规则的水珠密密地集合在一起,像一张铺平的蚕茧。
他扯了扯领带,猛轰一脚油门,车辆飞驰而出。
绕着城市转了好大一圈,挨到午饭时才到律所。休息时间,大办公区没什么人。季长安倒了杯咖啡,打算在休息区的隔间坐一会儿。旁边却传来两个女人的聊天声。
“这么说来,戴盛枝那个案子的被害人又请了何皎皎哦?那可有好戏看了。”
另一个说:“可不是。不过何皎皎的水平不行,要不是有季长安撑腰,她哪儿有资格进我们所。”
刚刚那个笑了笑:“嫡系师妹嘛,长得又漂亮——”
另一人嘁了一声:“也就那样吧。不过现在可不一样了,这几次那个周小姐你见过吧,人家什么背景,我看有戏。”
“那真成了多搞笑,何皎皎上次还当着人家叫季长安老公,万一真在一起,岂不是自扇巴掌?”
“也就她戏多,一厢情愿还真豁得出去——”
后面的话,季长安没有再听下去,他端着咖啡走出了隔间。
那两个人他知道,往日里跟何皎皎的关系还不错。年轻小女孩经常约个饭、互换个零食、分享点八卦,就傻乎乎地以为是好朋友了,还指不定背地怎么议论你呢。
不过职场就是这样,表面一派祥和,背地里捅刀子、下绊子,多的不是。
9.第9章
听着两人谈论的话,季长安不由得想到了先前在医院,何皎皎望着他们,一副尴尬的模样,便拿起手机,给她发了条信息,但过了好久都没得到回复。
也不知是不是空调不给力,总觉得今天有点闷。
终于等到休息时间结束,便一个电话将徐箐叫了进来。
徐箐推门那一刹那,冷气扑面,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有病吧,二十几度的天气,开那么冷干嘛!
可当她一进门,便敏锐地发觉,今天老板很不对劲!
他不似往常,坐在椅子上头都不抬,只像个机器一样吩咐着工作。而是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远处出神。
而“出神”这个词,是不应该出现在他脸上的!
徐箐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好像外面也没什么变化,一条江边数不尽的石头森林。
“听说戴盛枝又接案子了?”季长安问。
工作时,他戴了副金丝眼镜,反光的镜片堪堪遮住眼底的情绪,让人无法揣摩。
徐箐老实回答:“就先前那个交通肇事案,他去找了嫌疑人。”
“怎么没告诉我?”季长安转身,轻飘飘地看她一眼。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镜片上的光微闪,像一把磨得光亮的刀,很有压迫感。徐箐只觉得脖子上一凉,默默咽了下口水,解释说:“因为他一直在跟那个案子的被害人对接司法救助的事情,我就没怎么关注了……”
“事实呢?”季长安问。
“哪知道司法救助就是他的一个幌子……”徐箐小心地瞅他一眼,见他似乎没有发火的迹象,于是大着胆子说道:“皎皎已经知道你抢了戴盛枝案源的事情了,她特意跟我说过,这次让我别告诉你,她想自己试一试……”
季长安没有再说什么,挥挥手让她出去了。
这时,手机响了。他眸光微动,但很快又暗淡下来。
“你们吃吧,我没空。”他说完这句,便挂了母亲的电话。
手机里仍是一片空白,没有一条新来的信息。季长安沉吟一番,给何皎皎打去了一个电话。
良久,她才接通,季长安开口便笑:“
吃了吗?今天是不是又吃全笋宴?”
却听那边有鸣笛声,吵闹得不像是在村里。何皎皎声音冷冷的,不像往日吃个饭都要报菜名一样念给他听,只礼貌地说已经吃过,问他打电话有什么事。
季长安显然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疏离:“怎么?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给你吗?”
何皎皎没接招:“有事赶紧说,我还忙着呢。”
季长安好像没听懂她的话,说:“你去医院做什么?先前问你,你也不说,生病了?”
他对她是特别的,态度也实在是温柔,何皎皎没法拒绝,好像先前的尴尬都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她只得老实回答:“我想去调王强当时的入院材料,但是医院太忙了,不是很配合。”
从听筒里都能听出她低落的情绪,季长安的脑海里浮现出她此刻的模样,眉头紧锁,撅着的嘴上能挂个油灯。
他不禁笑了笑,语气也轻快起来:“怎么不叫我帮忙?我和那个医院的院长很熟,这点小事很好办。”
何皎皎在走路,听着有点喘,她说:“怕你太忙呗,不好意思打扰你。”
“真酸。”季长安说。
何皎皎“呸”了一声。
时间就在听筒中缓缓流过,两个人谁也没有讲话。
过了好一阵,何皎皎才说:“我到了,先这样。”
她是来找李超老婆的,便让刘姐先自己回去,毕竟和对方家属沟通,再带上她就不太合适了。
她原本打算先找李超老婆说一下谅解书有问题,最好能再促成一次调解。毕竟李超家其实不缺钱,五万块的确太少。
她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女人,穿着丝质的睡衣,一头卷发散在胸前,样子很是妩媚。
“你找谁?”
何皎皎猜想她就是李超的老婆赵女士,说:“你好,我找赵女士。”
女人眉头微皱,问:“你有什么事吗?”
何皎皎从包里掏出自己的证件,介绍道:“是这样的,我是王大军的律师,来找您是想说一下谅解书的问题,我知道李超聘请了戴律师,但是……”
话未说完,女人一下就炸了:“那你去找他呀,跟我说不着!”
说着就要关门,何皎皎赶紧把门推住,好脾气道:“李超现在被关押着,请律师和后续的赔偿之类的,还是和家属沟通好一些。因为谅解书其实是有问题的,如果我们这边不认可,在法庭上也不一定会被法官采信。”
但赵女士的话打破了何皎皎的想象:“我们早就离婚了,我和他在法律上没有任何关系!他坐牢也好枪毙也好,跟我有一毛钱关系吗?还说自己是律师,你到底懂不懂法?少在这儿坑蒙拐骗的!”
何皎皎争论道:“话不能这样讲,你们虽然离了婚,但都是共同生活在一起的,不然你怎么会帮李超请律师……”
赵女士冷笑:“那是他妈给他请的,你找他妈去啊。别来烦我,我告诉你,李超还欠着我钱呢,要不要我把借条给你看?”
看来还是有经验的老赖,离了婚还写了欠条,外债自然都是李超一个背了。
何皎皎也料到了这情况,再多说无益,只离开了这里。
工作日的下午,小区外没什么人,下过雨后,路面是湿滑的,她没踩稳,还差点摔了一跤。也就在这时,看见一位老人瘫坐在地上,神色痛苦,嘴里发出难受的呻吟。
何皎皎三两步走过去,扶住老人的胳膊,问:“您怎么了?还好吗?”
老人满头银发,抓住拐杖的手一直在颤抖,她说:“没注意摔了,怎么都站不起来。”
“没事,我来帮您。”何皎皎搀着她,吃力地将她扶了起来。
“阿弥陀佛,真是观世音菩萨保佑,碰见你这么个好心的小姑娘,好心会有好报的。”老人感谢道。
何皎皎说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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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将她送回家,哪知道又回到了赵女士的家门口。
“所以您是李超的妈妈?”何皎皎瞪大眼睛。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正想去找呢。两人没说几句话,赵女士就开了门,见还是何皎皎,脸色一变就要开骂,可被老太太阻止了。
“我刚刚摔了,是她送我回来的。”
赵女士一听,连忙拉着她查看,见没有伤势才放心。她看了何皎皎一眼,冷漠地说了声谢谢,就关上了门。
何皎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刚走到小区门口,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路边传来。
季长安穿黑色西装虚靠在车边,恣意散漫,他的齿间叼一支烟,轻薄烟雾中他的眉目在笑。他扬起刚毅锋利的下颌线,对她喊道:“看傻了?还不快过来。”
下过雨的天是雾的,但他站在那里,清晰得分外耀眼。何皎皎的心很快地跳了一下。
她笑了笑,眼角弯弯的,问他:“你怎么来了?”
她快步走了过去,白色的裙边在半空中荡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带来一缕似有若无的清香。
季长安将香烟揿灭,挥手散了散烟味,说:“你不是说要回家吗?正好我也给老师送盒茶去,让你搭个便车。”
车内一股浅淡香气,何皎皎舒舒服服地坐进去,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累了?”季长安扭头看她一眼。
何皎皎轻轻“嗯”了一声,说:“这几天跑了太多地方,李超老婆根本就不会赔偿。明天得去工商查查李超以前的公司,那个公司法人现在是他老婆,我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查到李超也有参与。不过我估计两口子都转移得差不多了……”
她的语气似在抱怨,但逻辑倒是清晰,季长安欣慰地笑了下,提醒道:“交通肇事案也不一定非要走诉讼,战线拉得太长了,解不了当事人的燃眉之急。”
他说的的确有道理,这其实也是王大军当初拒绝她的原因之一。王强躺在床上,还等着钱治疗呢,如果真的等上个一年半载的,恐怕拖不起。
“李超老婆肯定不同意调解啊,他们就是老赖嘛,要不怎么会找戴盛枝出那种馊主意。”何皎皎说,事情不顺,心情也不舒畅,趴在窗边闷闷的,“他家又不是没钱,我看赵女士保养得好着呢,真是,也不怕遭报应……”
当她自己刚说完,一个念头闪现,她眼睛蹭地亮了。
“我有办法了!”她转过头,激动地抓住了季长安的胳膊。
她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耳朵上的钻石小吊坠晃得他眼花。
季长安拿下她的手,说:“开车呢。”
又问她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何皎皎神秘地笑了笑,食指在他眼前挥了挥,说:“天机不可泄露。”
一副得意的模样,实在生动。
季长安总觉得她白长了那么多岁,炫耀的样子和拿到大学通知书时,一模一样。
“那就等你好消息。”他的眼里也存满笑意,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
10.第10章
此时已傍晚,霓虹灯闪烁,街道上车辆川流不息,好似一条彩色的河流。季长安开得慢悠悠的,车子像小船,在灯光里平静地滑行。
车里放缠绵的粤语歌,何皎皎心情好,也跟着哼唱。不同于女歌手嗓音的浓情重义,她是轻快的、活泼的,连节拍都要快半个音。
这一路,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她家楼下。
季长安熄了火,音响里的歌声消失,只残留何皎皎的余音。季长安揉了把她的头顶,探身准备去拿后排的茶叶。
他的手撑在中间的储物箱上,侧着身子往后。而此时何皎皎正想说话,刚刚一扭头,鼻尖便擦过他的脸颊。
昏暗光线里,他垂眸看着她,顶棚的灯光给他的轮廓渡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呼吸交缠的热气让她有一瞬间的怔愣,一时没了反应。
那一秒,她清楚地看见了他睫毛的微微颤动。
季长安的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何皎皎脸上一热,飞快地弹开了。
他又自然地去拿茶叶,根本没把刚才的瞬间当一回事。何皎皎这才慢慢平息,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制止住他开门的动作,心虚地笑道:“我想起来了,我爸今天不在家。”
“是吗?”季长安狐疑地往楼上望了一眼,窗户是亮的,里面开了灯。
“那我把茶叶拿上去就走。”他说。
“不用不用,我帮你带上去就行了。”何皎皎说,抢过他手中的茶叶盒,“又没多重,你何必跑一趟呢!”
她还没有跟何教授承认,现在说自己和季长安谈恋爱的事情是在撒谎,她担心此时季长安和自己一起上去,指不定会被何教授骂个狗血淋头。
还是暂时别让俩人碰面为好!
见她一副撵人姿态,季长安也不计较,盯了她半晌,说:“行吧,那我就不去了。”他扬了扬眉毛,似乎完全看透了她的伪装。
何皎皎忙点头,也没多想,而是匆匆回家去了。她很忙,在电脑上查了一整夜的资料,导致第二天早上起来,脸上还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第二天,她没有去工商局,而是去了赵女士小区附近的一个寺庙里。
千年古刹坐落在繁华的都市区,宛若世外桃源,不染尘埃。步入寺内,香客云集,梵烟袅袅。大殿巍峨,雕梁画栋,旁边的走廊上还刻着许多佛家典故。
何皎皎闲庭漫步一般,观赏着这些精美的雕刻。这些雕刻内容很丰富,颇有教化作用。何皎皎在一副名为“十恩图”的雕刻面前,停住了脚步。这幅石刻雕的是一对夫妻祈子、生育、教育孩子的场景,可以说是全方位体现了父母爱子的深切。
没过多久,何皎皎终于等来了想等的人。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拄着拐杖,从大门进来,扶着墙壁蹒跚地走着,到大殿烧了香、拜了佛,又慢慢往这边走来。何皎皎上前,拦住了她。
“老太太,又见面了。”她说。
李超母亲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手里握着的拐杖一停:“是你?”
何皎皎笑了笑,只说自己昨天路过时,注意到旁边有间寺庙,今日无事便来逛逛。
老太太黄褐色的眼珠似乎亮了一下,她问:“你也信佛吗?”
何皎皎摇摇头:“我没有,只是以前我奶奶是佛教信徒,小时候给我讲过一些佛家故事,像什么释迦牟尼七步生莲啊,佛陀割肉喂鹰啊,九色鹿王救溺水人之类的,想想还挺有意思的。”
她长得好看,白净的脸上两弯柳叶眉,一双杏眼明净清澈,讲起话来一闪一闪的,认真的模样像个乖学生。
老太太直点头,只觉孺子可教也。这姑娘虽然是李超官司里对方的律师,但她也没来纠缠,昨天还好心地扶了自己,可见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若有机会,还能发展成为虔诚的教徒……
她便细细地跟何皎皎聊起了佛教的诸多故事。
两人相谈甚欢,算是一见如故。何皎皎虽说不是教徒,但很有慧根,对于佛教文化都有一番自己的见解,老太太越看越喜欢,便边走边为她讲解走廊上的石刻。
何皎皎看着一副石刻,好像相当感兴趣。
老太太道:“你看的这幅是六道轮回图。六道分上三道和下三道,天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生生死死,就像这车轮回旋,不断在这六道中重复。只有跳出六道,才能涅槃。”
何皎皎歪着头,思考了一番,问:“每个人都是这样吗?一层一层地轮?那我这辈子是人,下辈子岂不是个畜生了?”
老太太被她逗笑,直说她傻孩子:“也不是你说的这样,行善会上升,作恶就会下沉,只要你别做坏事,一心向善,是不会坠入畜生道的。”
见她放心地点点头,老太太继续说:“佛家讲因果,有好因就有好果,有恶因就有恶果,生前坏事做多,就会跌入地狱道,做少一点,就进入饿鬼道,人会被饿鬼吃掉,再少一点,就进入畜生道,变作牛马。”
何皎皎了然:“这跟法律差不多嘛,犯了罪就要受到相应的处罚。地狱道就像被判处死刑,轻一点的就关进监狱去,再轻一点的,给被害人赔偿啊,消除自己的恶劣影响之类,甚至可以免除处罚。看来大道同源,殊途同归嘛。”
她说得很随意,像只是简单地发出一些感慨,但老太太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
她的背后是六道轮回图,中间刻着一位修行者,他的旁边是鸽子、猪和蛇,这是三害,分别代表了贪、嗔、痴。
老太太说:“佛家其实有五毒,贪嗔痴慢疑,这是众生之障,你我都不会例外。”她盯着何皎皎,脸上的慈祥之色渐渐被警惕所取代。
何皎皎神色未变,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说:“贪嗔痴是本能,但佛家不是讲总要破除心魔吗,不然怎么能跳出六道轮回。”
她稍稍回首,看着后面的“十恩图”,感叹说:“您刚才还说,父母为子女计之深远,怀胎守护、临产受苦,百岁惟忧八十儿,就像那幅图,父母明明知道杀生是罪业,但为了儿女的婚嫁,仍然亲自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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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子,杀猪下厨办酒席。”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看向老太太:“所以我想,如果您的子女要坠入下三道,您一定也不会袖手旁观。”
风很轻,吹动她的发丝,在白皙的脸庞前飘动。
老太太终于明白,这个姑娘不是来闲逛的,她的目的很明确。
她拄着拐杖,缓缓地走着,身旁是一幅幅精美的雕刻。时光在这些石刻上留下了痕迹,斑驳的,脱落的,残缺的,但她心底的信仰却随着年纪,如同年轮一般,一圈圈清晰。
她拍了拍何皎皎扶在她胳膊上的手,眼神悠远,问:“听说那个小孩还躺在床上?”
何皎皎详细地说了王强的状况,只听老太太感叹一句:“真是造孽啊。”
她侧目去看,老太太一头的白发,卷曲的银丝早已失去了光泽,她的脸上满是皱纹,又因提及儿子的祸事更深了几分。
这天上午,她断断续续地跟何皎皎讲了很多。也让何皎皎知道了这个案子背后的故事。
原来李超家从前很穷,他和赵女士结婚时,算是一贫如洗。为了赚钱,夫妻俩都进了化工厂上班。两人接触的都是剧毒物质,而厂里有规定,像他们这种员工一般只能上三年的班。
“那时候家里太穷了,超儿爸爸走得早,我早些年又得了很严重的风湿病,收入全靠超儿两口子。三年过去了,超儿媳妇说再做一年,等存了钱,就出去开个小厂子,反正他们两个人都有技术。可谁知在第四年,她就怀上了,那时候也没去检查……”
孩子在娘胎里便收了影响,生下来便是个脑瘫儿。医生说以后智力发展不起来,而且手脚也是残疾。老太太狠了心,想将孩子处理掉,免得成为小夫妻一辈子的负担。
“我想坏事就我一个人做了吧,要坐牢也我去。可那孩子长得太可爱了,生下来就是个双眼皮,一双眼睛眨啊眨的,我抱在怀里还没来得及下手,就被超儿和他媳妇儿发现了……”
讲到这一段时,老太太浑浊的眼里含了泪。“十恩图”已被柱子挡住,看不见模样,但杀猪的母亲却近在咫尺。何皎皎给她递了张纸巾。
后来,孩子被留了下来,果然如医生所说,智力一直没有得到发展,后续渐渐地连走路也很苦难了。虽说李超两口子白手起家,开了工厂,生意越做越大,但这么多年,赵女士一直没有再怀上孩子。随着年龄增长,两口子往后的养老问题越来越严峻,他们把钱看得很重。
后来又为了规避生意风险,假意离了婚,分配了财产。赵女士每天疑神疑鬼,总觉得李超在外面有了人。
“那天两口子吵架,超儿喝多了就出去了,要是知道他是去开车,我死也会拦着他的!”老太太抹了一把眼泪,追悔莫及。
再后来,便是何皎皎知道的,李超被刑拘,赵女士还在气头上,也因为一直的习惯和侥幸,没有给王大军一家人赔偿。戴盛枝去骗了王大军的谅解书后,直接找到了老太太,拿出自己所有的退休金,给了五万赔偿,以及更多的律师费。
11.第11章
何皎皎永远都会记得那个上午。
风从南面吹来,带来一阵阵香火燃烧的味道。大雄宝殿烛光摇曳,佛像慈悲。殿外红墙灰瓦,僧人走过。院中的蒲团上蹲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猫,沐浴着佛光,舒服得眯了眼。
老太太灰色的背影好似古诗里扑火的飞蛾,越来越淡,渐渐消失在满是浮雕的走廊尽头。
何皎皎心里莫名一颤,想要伸手挽留,可手指从和煦温暖的光线中虚晃而过,最后只抓住一缕似有若无的香烛青烟。
而那时候,她还太年轻、太迟钝,只看得见自己脚下的路。
她想,下次吧,等下次再见,再真心向老太太请教佛法。
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昨晚熬了个大夜才恶补了这些知识,好在今天就学以致用了。昨天她就看出来,赵女士关心的姿态不像作假,婆媳关系应该不错。而从老太太的言语中,可以推断出她是个虔诚的佛教信徒。
何皎皎知道这个小区不远就有座出名的寺庙,从前路过了好几次。于是她想去寺庙和老太太偶遇几次,佛家讲因果轮回,从教徒下手,说不定还能劝说赵女士。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刚逛没多久,老太太竟然来了,一切还进展得那么顺利。至于她说的奶奶是佛教徒,自己听的什么割肉的故事,不过只是为了拉近距离而虚构的。
既然老太太能拿钱请律师,说明还是有调解的可能性。
何皎皎简单吃了个午饭,下午又去了工商局。她做了两手准备,如果老太太那边不能劝说赵女士进行调解,那么她真的要从赵女士的公司入手了。
没想到还真被她查出了一些眉目。
“你知道吗,这个公司以前的股东是李超,还有一个商贸公司,但是在李超离婚时,公司股东变更成了赵女士,也就是说,公司作为夫妻共同财产也被划分给了赵女士。”何皎皎躺在床上,正在打电话。她望着天花板,脑子里的信息过得很快。
“所以你查到的是作为股东之一的商贸公司有问题。”季长安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的。
真是一点就通,难怪他厉害。何皎皎也不管他看不见,黑暗中重重地点了两下头,说:“没错,商贸公司的法人是李超的一个堂弟,但他只持股百分之十,而最终受益人是李超两口子。”
她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把肩膀都立了起来:“但是现在商贸公司还是赵女士公司的股东之一,也就是说虽然他们离婚了,但还有商贸公司百分之九十的股份没有被分割。我又去看了商贸公司这两年的企业年报,虽然没什么进项,但其中有一项三年前的跨国业务,今年有一笔营收。所以李超还有可执行的财产,他并不是没有偿还能力。”
“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向法院申请调查令,找到他们离婚时的关键时间点,把商贸公司的流水先拉出来,看看李超能分到多少。”
电话那头,季长安静静地在听,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和偶尔翻身被子摩挲的声音。
何皎皎噼里啪啦一顿讲,也没见他有回应,试探性问道:“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季长安说:“没有,是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啊?”何皎皎不明所以。
只听季长安装模作样地沉吟一番,才说:“我在想,我们皎皎真是厉害了。”
他轻轻开口,声音低沉,又带了一丝宠溺的笑,在未开灯的夜里,生出很多缱绻的温柔。
何皎皎抿了抿唇,但嘴角的弧度还是越来越大,最后咧着嘴无声地笑了。而季长安似乎看得到她的表情,逗她说:“受了表扬,开心吧。”
何皎皎按住两颊上扬的肌肉,皱了皱鼻子,说:“哼!”
季长安正经八百的:“不用伪装,光明正大地乐吧。”
惹得何皎皎一拳捶在枕头上,威胁道:“你再说!”
“我不笑话你。”
“烦不烦!!!”
……
后来,季长安还是习惯性地嘱咐了她一些问题,何皎皎也正在兴头上,干脆开灯起床,开始查找以前的相似判例。她看得入神,连电话也忘了挂。等她反应过来,通话时间已经是三个多小时了。
她叫了一声季长安,那边没有回答。他已经睡着了,最近事情太多,应该很累了吧。
何皎皎没再说话,只安静地将手机贴在耳边。她往窗外望去,路灯昏黄,毛毛细雨像化妆刷扑落的散粉,迷蒙一片。
这天她住在自己家里,离季长安的公寓不远。她想,他一定是听不到雨声的。
她关上了电脑,重新躺回床上,拧灭台灯,屋子里又重回黑暗。
良久,她很小声地说了句:“晚安。”
然后闭上了眼睛,想着电话那头他的样子,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通话已经被挂断。
何皎皎胃口大开,吃一客小笼包配上一碗三鲜馄饨,嘬上一口汤汁,浓郁的肉香在口中流连,她美滋滋的。
电视里播早间新闻,何教授端杯热茶,翘着二郎腿坐到餐桌边,伸手拈走一只小笼包。
何皎皎吃得嘴里鼓鼓的,唰地扭头,凶巴巴地瞪他。
何教授回瞪她她,神态自若地将一整个小笼包塞进嘴里。
父女俩因为上次的争论,暂时还未言和,谁也不肯先开口。
“幼稚!”何皎皎批评道。
何教授憋笑,也不说话,又要拈走一只。
何皎皎拦住他,大叫:“你脏不脏呀!洗手没有呀!”
又冲着厨房里喊妈妈:“再拿一双筷子,这个人吃东西用手抓的!”
何母习惯了他俩的打闹,把筷子递给她,说:“大清早的,大呼小叫不像话。”
何教授连连点头赞同:“的确不像话,迟早要被男朋友嫌弃。”
何皎皎不屑地哼哼两声:“我年轻貌美,还有那么优秀的基因,谁敢嫌弃我?”说话间,眉飞色舞,好不自信。
何教授终于得意地笑:“那倒也是。”
如今何皎皎去了村里,不常回家,三人凑在一起的时间少了许多。这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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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斗嘴皮子,也是温馨热闹。
就这样,因为要去调取商贸公司的相关线索,她留在城里好几天。又去找了交通肇事案的承办法官,准备提起民事诉讼。也就在这时,她接到了赵女士的电话。
赵女士在电话里说是愿意赔偿,两人便约了周日去王大军的家里。可临到约定时间,赵女士说是有急事,又没有来。
何皎皎心里一阵嘀咕,当事人反悔的事情比比皆是,莫不是赵女士又不想赔偿了。李超的案子过不了多久就会开庭,她得抓紧时间去搜集证据,免得后续又耽误了。
直到某天,赵女士说有空了,何皎皎害怕迟则生变,便在当日把她约去了王大军家。
再见赵女士,何皎皎吃了一惊。
赵女士穿一身黑,显得她气色很差。一双眼睛无精打采,全然没有了上一次的神采。好在赔偿的过程进行得很顺利,不过是她给出一张卡,王大军签了谅解书,两人签字捺印。一场事故,一次长达几个月的纠纷,就这样结束。
何皎皎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此后,李超该减刑就减刑,王强该治疗就治疗,一切回归正轨。
赵女士临走时,何皎皎将她送到村口。天上乌云密布,眼看着就要下雨。
何皎皎抬头看了看,说:“要下雨了,我去拿把伞给你吧,你等我一下。”
赵女士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的车就停在不远。她从包里拿了一串珠子递过来。
何皎皎问:“这是什么?”
赵女士的眼窝很深,看上去十分疲惫。她说:“这是十八籽菩提佛珠,老太太留给你的。”
何皎皎知道这个,在很多寺庙都可以请到。从她恶补过的知识中,她知道佛经记载过,在尘世中,世人各有十八种不同的烦恼,所以用菩提籽串了十八颗珠子,做成手串,每每捻过一颗,就会消除一种烦恼。
手串不贵,但寓意实在好。何皎皎双手接过,笑眯眯地道了谢,又问老太太人呢,今天怎么没来,村里空气好,可以来转转。
她挺喜欢这位慈祥的老人。她捏着手串把玩,一颗颗珠子从她手心滚过,再绕在手指上,卷着玩。
可当她看见赵女士眼眶红了的时候,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赵女士声音沙哑,一开口,眼泪便涌了出来:“她来不了。”
菩提籽质地坚硬,表面的纹理清晰又均匀。何皎皎将它一把抓在手心,好像可以摁住自己心底的慌乱。
她问:“来不了是什么意思?”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是身体出了问题吗?”
她追问道。
空中起了大风,把地上的野草席卷。厚厚的云层里,发出低沉的闷雷声。天上忽现一道闪电,震耳欲聋的滚滚雷声紧随其后,震得何皎皎浑身一激灵。
一颗。
两颗。
雨点从天上砸下,越来越大,砸在地上,发出啪的声响。
赵女士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悲痛地说道:“她去世了。”
12.第12章
就在不久前,她还精神矍铄地给自己讲解佛法,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何皎皎回想起她离开时的那个背影,只觉得心脏被抓了一把,难受得厉害。
赵女士说,原本李超出了事,老太太就郁郁寡欢,那天回家后,更是彻夜难眠,也不再吃饭了。她说自己愧对佛祖,白信了一辈子的佛,做了一辈子的假善人,不想让子女再造业。赵女士拗不过她,又心疼她一把年纪了,只得答应尽快赔偿。
“那天我打电话给你,说愿意赔偿。老太太也在我旁边,说要和我一起,亲自给人家道个歉。”赵女士望着远处,陷入了回忆之中。
“可是我们刚出门,她就突然头晕,又说外面怎么电闪雷鸣的,害怕得发抖,但那时候明明是个大晴天。”
“我送她去医院,路上就开始胡言乱语,说什么有鬼,拿着铁链过来了,还说什么有老鹰飞来。城市里哪来的什么老鹰。到了医院,一套检查都没做完,人就不行了……”
赵女士走后,何皎皎一个人坐了很久。
她的脑子很乱,心里也堵得慌。
她开始怀疑,自己去找老太太到底是错还是对。她以为自己是绝对公平,绝对正义,在成功说服了老太太后,还为自己的聪明而沾沾自喜。
王大军得到了满意的赔偿,甚至提着水果来感谢她。
她赢了。
但她没脸把这个案子写进宣传材料里。
很快,法院通知开庭。
何皎皎患了重感冒,浑身都没力气。
季长安说帮她去,让她好好休息。何皎皎拒绝了。季长安有点担心,推了一个会议,陪她一起。
法官还没来,大家都在庭外等。
法庭门口,有人哭,有人骂,有人怒气冲天,有人焦躁不安。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背后又有多少破碎的家庭,多少悲剧的人生。
何皎皎安静地坐在冰冷的不锈钢长椅上,无精打采。
忽然手中有东西塞进来,摊开手掌一看,是一颗奶糖。
季长安坐在她身边,笑了笑,说:“吃颗糖,振作一点。”
何皎皎握紧手心,抿了抿嘴唇,正想开口说话。这时候,赵女士推了个轮椅进来,里面坐一名十八九岁的男孩。他坐在椅子上,摇头摆尾晃晃悠悠的,一会儿又抱着自己的手指哼哧哼哧地啃。他是一张未经污染的白纸,永远都存着小孩子的单纯。
他看过来,冲何皎皎傻傻地笑,双眼皮真的很漂亮。
她起身,想去给赵女士打个招呼,但见她走过来,赵女士撇开了头。男孩倒是高兴,看见了漂亮姐姐,咿咿呀呀地冲她比划。
何皎皎苦笑一下,把手里的奶糖给了他,书记员便出来通知开庭了。
庭审的过程很快,李超认罪认罚,又有赔偿谅解,被减轻了处罚。只是在法庭最后陈述时,提起母亲,四十多岁的男人痛哭流涕。
法官敲下法槌的那一刻,一切尘埃落定。
李超犯交通肇事罪,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等待他的将是无尽的忏悔与煎熬。
走出法院大门,微风袭来,何皎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季长安说:“张嘴。”
何皎皎疑惑地“啊”了一声,一颗糖就被推进了她嘴里。喉咙里小舌头压紧,一股细腻的奶香,缓缓流到心里去。
不久后,她一个人又去了那个寺庙,给老太太请了一盏长明灯。
经过这件事,何皎皎再回村里,人们对她的信任又多了几分。刚回来不久,就帮忙解决了好几个纠纷,为了几颗白菜大打出手的,说邻居的摩托车过了自己修的路没给钱的,甚至还有二十年前的欠债的……多数都是些鸡毛蒜皮的邻里纠纷。
何皎皎一个头两个大,这日子过得也太充实了点。
而今天来咨询的人格外多,大婶们像约好了似的,纷纷往她屋里钻。她只好支了张桌子,摆到院子外面去。
也幸亏季长安今天又抽空来看她,她忙得抓瞎,也不怕大材小用,直接使唤他来帮自己做咨询,这才分担了一部分火力。但很快,她就发现,原来季长安才是这火力的源头。
她和季长安各坐一桌,两边排起的队伍却差距巨大。自己这边只有五六个人,而季长安那边却排起了长龙,队伍都延伸到了大门外。
她本来也没觉得奇怪,季长安这种人才,平时咨询都是按小时收费的,还得提前一个月预约。这时候在村里做免费咨询,当然人多。
可当她认真解答完一个大爷的问题后,稍稍往旁边一探身,便发现好像事情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婶坐在季长安对面,单身托着腮,正含情脉脉地诉说着自己不幸的婚姻史。
季长安眉宇间带着不耐烦,忍不住打断她:“所以你说了那么多,到底想问什么?”
大婶嘴唇画得通红,像刚刚吃了个小孩。她无辜地努了努嘴:“我正在说嘛,说清楚了才能问问题啊。难道你不愿意听我讲话吗?”
在她脸上,劣质的睫毛膏已经晕妆,眼皮下面糊成一团。说着,还暧昧地眨了眨眼睛。一旁看戏的何皎皎不禁打了个寒颤。
季长安看了一眼手表,深叹一口气后,语速飞快:“你离了两次婚,但是财产已经分割清楚了,孩子的抚养权你也没有异议。至于男朋友劈腿这种事情,根本不在法律管辖的范畴内,你最好不要找人去打他,因为一不留神,万一打成轻伤二级,就会涉嫌故意伤害罪,打赢坐牢,打输住院这句话你没有听过吗?好了,五分钟咨询时间已经到了,我不会再回答你的问题了,下一个。”
大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这么快吗?我还没问完呢……”
后面的另一个大婶直接上前,耗开她的肩膀,屁股一抵,将她挤下了椅子。
“刘雪梅你有完没完,一个人霸着问是吧!巴拉巴拉讲个没完了,谁要听你的情史啊!赶紧滚下来,轮到我们问了!”
刘雪梅像个学川剧的,瞬间就变了脸,转头就骂:“朱志芬你赶着去投胎吗?你屁股大了不得,还敢挤老娘!我他妈还没问完,你等等要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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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是咨询问题吗?一对二筒画得跟他妈鬼一样,你想勾引谁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嫁了三个男人都被甩,还想人家大律师,你自己什么货色心里没点数啊!”
“我嫁几次怎么了,我那是人见人爱,哪像你一辈子守活寡的老处女!”
“我处你妈!”
没骂几句,眼看着两个人就要动起手来。何皎皎与季长安对视一眼,正要上前,制止住这场闹剧。便听见一声响亮的“卧槽”。
吵架停止了,众人循着声音往后望去。
只见在队伍中间,出现了一个光溜溜的屁股。还有正在掉落的一团黄色物体……
“卧槽!”
“谁让你在这里拉屎的!”
“快闪开!屎里有毒!滂几把臭!”
排队的人作鸟兽状,纷纷散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不明液体溅在身上。
看着眼前的场景,何皎皎像被点了穴,震惊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季长安先反应过来,立马拉她到身边,一把捂住了她的眼睛。可是连一向淡定的他,声音也是颤抖的:“你在做什么?你的监护人在哪里?!”
始作俑者裂开嘴,开心地朝他笑了笑,然后动作缓慢地抓起了一把黄色物体……
像一勺冷水浇在了滚烫的油锅里,人群被炸裂,四处迸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不要过来啊!!!!!!!!”
“救命!!!!!!!”
“妈呀!!!!!!!”
“唔……放开我!!!”
“yue……”
……
从来没有那一刻,季长安对上天的感激之情有现在这么强烈。感谢老天,让他生了一双长腿,可以跑得比别人更快一步。
在紧急关头,他拉着何皎皎迅速冲进了屋里,然后关上了门。外面是一场盛大的老鹰捉小鸡,有好几只小鸡落入了恶魔的手掌。从透明的玻璃窗户中,季长安隐约闻到了难言的味道……
何皎皎从逃跑时,就被他抱在怀里。此时,她从他的怀里探头,就要往窗外看看,这人间炼狱是怎样的场景。可她刚一动作,头又被按了回去。
“我要看看。”何皎皎瓮声瓮气地说道。
季长安往外望了一眼,那个二十来岁的傻子玩得正欢,裤子还没提上去……
他觉得头皮发麻,但也只能无奈道:“再等一等。”
而何皎皎看不到这些,只任由他抱着。她把整张脸都埋进他的怀中,轻轻地闭着眼。
今日他穿了件宽松的长袖衬衫,面料很薄,她的脸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他的身上带着极淡的烟草味,很熟悉,也很安心。
季长安说:“这儿生存环境太恶劣了,疯子也没人管吗?你还是赶紧回来吧,别呆了。”
他每说一个字,胸腔就会随之轻轻震动。
何皎皎拽住他衣服的下摆,心里想的是:刘雪梅人不怎么样,看人的眼光倒是真好呀……
13.第 13 章
就在不久前,她还精神矍铄地给自己讲解佛法,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何皎皎回想起她离开时的那个背影,只觉得心脏被抓了一把,难受得厉害。
赵女士说,原本李超出了事,老太太就郁郁寡欢,那天回家后,更是彻夜难眠,也不再吃饭了。她说自己愧对佛祖,白信了一辈子的佛,做了一辈子的假善人,不想让子女再造业。赵女士拗不过她,又心疼她一把年纪了,只得答应尽快赔偿。
“那天我打电话给你,说愿意赔偿。老太太也在我旁边,说要和我一起,亲自给人家道个歉。”赵女士望着远处,陷入了回忆之中。
“可是我们刚出门,她就突然头晕,又说外面怎么电闪雷鸣的,害怕得发抖,但那时候明明是个大晴天。”
“我送她去医院,路上就开始胡言乱语,说什么有鬼,拿着铁链过来了,还说什么有老鹰飞来。城市里哪来的什么老鹰。到了医院,一套检查都没做完,人就不行了……”
赵女士走后,何皎皎一个人坐了很久。
她的脑子很乱,心里也堵得慌。
她开始怀疑,自己去找老太太到底是错还是对。她以为自己是绝对公平,绝对正义,在成功说服了老太太后,还为自己的聪明而沾沾自喜。
王大军得到了满意的赔偿,甚至提着水果来感谢她。
她赢了。
但她没脸把这个案子写进宣传材料里。
很快,法院通知开庭。
何皎皎患了重感冒,浑身都没力气。
季长安说帮她去,让她好好休息。何皎皎拒绝了。季长安有点担心,推了一个会议,陪她一起。
法官还没来,大家都在庭外等。
法庭门口,有人哭,有人骂,有人怒气冲天,有人焦躁不安。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背后又有多少破碎的家庭,多少悲剧的人生。
何皎皎安静地坐在冰冷的不锈钢长椅上,无精打采。
忽然手中有东西塞进来,摊开手掌一看,是一颗奶糖。
季长安坐在她身边,笑了笑,说:“吃颗糖,振作一点。”
何皎皎握紧手心,抿了抿嘴唇,正想开口说话。这时候,赵女士推了个轮椅进来,里面坐一名十八九岁的男孩。他坐在椅子上,摇头摆尾晃晃悠悠的,一会儿又抱着自己的手指哼哧哼哧地啃。他是一张未经污染的白纸,永远都存着小孩子的单纯。
他看过来,冲何皎皎傻傻地笑,双眼皮真的很漂亮。
她起身,想去给赵女士打个招呼,但见她走过来,赵女士撇开了头。男孩倒是高兴,看见了漂亮姐姐,咿咿呀呀地冲她比划。
何皎皎苦笑一下,把手里的奶糖给了他,书记员便出来通知开庭了。
庭审的过程很快,李超认罪认罚,又有赔偿谅解,被减轻了处罚。只是在法庭最后陈述时,提起母亲,四十多岁的男人痛哭流涕。
法官敲下法槌的那一刻,一切尘埃落定。
李超犯交通肇事罪,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等待他的将是无尽的忏悔与煎熬。
走出法院大门,微风袭来,何皎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季长安说:“张嘴。”
何皎皎疑惑地“啊”了一声,一颗糖就被推进了她嘴里。喉咙里小舌头压紧,一股细腻的奶香,缓缓流到心里去。
不久后,她一个人又去了那个寺庙,给老太太请了一盏长明灯。
经过这件事,何皎皎再回村里,人们对她的信任又多了几分。刚回来不久,就帮忙解决了好几个纠纷,为了几颗白菜大打出手的,说邻居的摩托车过了自己修的路没给钱的,甚至还有二十年前的欠债的……多数都是些鸡毛蒜皮的邻里纠纷。
何皎皎一个头两个大,这日子过得也太充实了点。
而今天来咨询的人格外多,大婶们像约好了似的,纷纷往她屋里钻。她只好支了张桌子,摆到院子外面去。
也幸亏季长安今天又抽空来看她,她忙得抓瞎,也不怕大材小用,直接使唤他来帮自己做咨询,这才分担了一部分火力。但很快,她就发现,原来季长安才是这火力的源头。
她和季长安各坐一桌,两边排起的队伍却差距巨大。自己这边只有五六个人,而季长安那边却排起了长龙,队伍都延伸到了大门外。
她本来也没觉得奇怪,季长安这种人才,平时咨询都是按小时收费的,还得提前一个月预约。这时候在村里做免费咨询,当然人多。
可当她认真解答完一个大爷的问题后,稍稍往旁边一探身,便发现好像事情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婶坐在季长安对面,单身托着腮,正含情脉脉地诉说着自己不幸的婚姻史。
季长安眉宇间带着不耐烦,忍不住打断她:“所以你说了那么多,到底想问什么?”
大婶嘴唇画得通红,像刚刚吃了个小孩。她无辜地努了努嘴:“我正在说嘛,说清楚了才能问问题啊。难道你不愿意听我讲话吗?”
在她脸上,劣质的睫毛膏已经晕妆,眼皮下面糊成一团。说着,还暧昧地眨了眨眼睛。一旁看戏的何皎皎不禁打了个寒颤。
季长安看了一眼手表,深叹一口气后,语速飞快:“你离了两次婚,但是财产已经分割清楚了,孩子的抚养权你也没有异议。至于男朋友劈腿这种事情,根本不在法律管辖的范畴内,你最好不要找人去打他,因为一不留神,万一打成轻伤二级,就会涉嫌故意伤害罪,打赢坐牢,打输住院这句话你没有听过吗?好了,五分钟咨询时间已经到了,我不会再回答你的问题了,下一个。”
大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这么快吗?我还没问完呢……”
后面的另一个大婶直接上前,耗开她的肩膀,屁股一抵,将她挤下了椅子。
“刘雪梅你有完没完,一个人霸着问是吧!巴拉巴拉讲个没完了,谁要听你的情史啊!赶紧滚下来,轮到我们问了!”
刘雪梅像个学川剧的,瞬间就变了脸,转头就骂:“朱志芬你赶着去投胎吗?你屁股大了不得,还敢挤老娘!我他妈还没问完,你等等要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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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嫁几次怎么了,我那是人见人爱,哪像你一辈子守活寡的老处女!”
“我处你妈!”
没骂几句,眼看着两个人就要动起手来。何皎皎与季长安对视一眼,正要上前,制止住这场闹剧。便听见一声响亮的“卧槽”。
吵架停止了,众人循着声音往后望去。
只见在队伍中间,出现了一个光溜溜的屁股。还有正在掉落的一团黄色物体……
“卧槽!”
“谁让你在这里拉屎的!”
“快闪开!屎里有毒!滂几把臭!”
排队的人作鸟兽状,纷纷散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不明液体溅在身上。
看着眼前的场景,何皎皎像被点了穴,震惊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季长安先反应过来,立马拉她到身边,一把捂住了她的眼睛。可是连一向淡定的他,声音也是颤抖的:“你在做什么?你的监护人在哪里?!”
始作俑者裂开嘴,开心地朝他笑了笑,然后动作缓慢地抓起了一把黄色物体……
像一勺冷水浇在了滚烫的油锅里,人群被炸裂,四处迸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不要过来啊!!!!!!!!”
“救命!!!!!!!”
“妈呀!!!!!!!”
“唔……放开我!!!”
“yue……”
……
从来没有那一刻,季长安对上天的感激之情有现在这么强烈。感谢老天,让他生了一双长腿,可以跑得比别人更快一步。
在紧急关头,他拉着何皎皎迅速冲进了屋里,然后关上了门。外面是一场盛大的老鹰捉小鸡,有好几只小鸡落入了恶魔的手掌。从透明的玻璃窗户中,季长安隐约闻到了难言的味道……
何皎皎从逃跑时,就被他抱在怀里。此时,她从他的怀里探头,就要往窗外看看,这人间炼狱是怎样的场景。可她刚一动作,头又被按了回去。
“我要看看。”何皎皎瓮声瓮气地说道。
季长安往外望了一眼,那个二十来岁的傻子玩得正欢,裤子还没提上去……
他觉得头皮发麻,但也只能无奈道:“再等一等。”
而何皎皎看不到这些,只任由他抱着。她把整张脸都埋进他的怀中,轻轻地闭着眼。
今日他穿了件宽松的长袖衬衫,面料很薄,她的脸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他的身上带着极淡的烟草味,很熟悉,也很安心。
季长安说:“这儿生存环境太恶劣了,疯子也没人管吗?你还是赶紧回来吧,别呆了。”
他每说一个字,胸腔就会随之轻轻震动。
何皎皎拽住他衣服的下摆,心里想的是:刘雪梅人不怎么样,看人的眼光倒是真好呀……
14.第14章
就在不久前,她还精神矍铄地给自己讲解佛法,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何皎皎回想起她离开时的那个背影,只觉得心脏被抓了一把,难受得厉害。
赵女士说,原本李超出了事,老太太就郁郁寡欢,那天回家后,更是彻夜难眠,也不再吃饭了。她说自己愧对佛祖,白信了一辈子的佛,做了一辈子的假善人,不想让子女再造业。赵女士拗不过她,又心疼她一把年纪了,只得答应尽快赔偿。
“那天我打电话给你,说愿意赔偿。老太太也在我旁边,说要和我一起,亲自给人家道个歉。”赵女士望着远处,陷入了回忆之中。
“可是我们刚出门,她就突然头晕,又说外面怎么电闪雷鸣的,害怕得发抖,但那时候明明是个大晴天。”
“我送她去医院,路上就开始胡言乱语,说什么有鬼,拿着铁链过来了,还说什么有老鹰飞来。城市里哪来的什么老鹰。到了医院,一套检查都没做完,人就不行了……”
赵女士走后,何皎皎一个人坐了很久。
她的脑子很乱,心里也堵得慌。
她开始怀疑,自己去找老太太到底是错还是对。她以为自己是绝对公平,绝对正义,在成功说服了老太太后,还为自己的聪明而沾沾自喜。
王大军得到了满意的赔偿,甚至提着水果来感谢她。
她赢了。
但她没脸把这个案子写进宣传材料里。
很快,法院通知开庭。
何皎皎患了重感冒,浑身都没力气。
季长安说帮她去,让她好好休息。何皎皎拒绝了。季长安有点担心,推了一个会议,陪她一起。
法官还没来,大家都在庭外等。
法庭门口,有人哭,有人骂,有人怒气冲天,有人焦躁不安。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背后又有多少破碎的家庭,多少悲剧的人生。
何皎皎安静地坐在冰冷的不锈钢长椅上,无精打采。
忽然手中有东西塞进来,摊开手掌一看,是一颗奶糖。
季长安坐在她身边,笑了笑,说:“吃颗糖,振作一点。”
何皎皎握紧手心,抿了抿嘴唇,正想开口说话。这时候,赵女士推了个轮椅进来,里面坐一名十八九岁的男孩。他坐在椅子上,摇头摆尾晃晃悠悠的,一会儿又抱着自己的手指哼哧哼哧地啃。他是一张未经污染的白纸,永远都存着小孩子的单纯。
他看过来,冲何皎皎傻傻地笑,双眼皮真的很漂亮。
她起身,想去给赵女士打个招呼,但见她走过来,赵女士撇开了头。男孩倒是高兴,看见了漂亮姐姐,咿咿呀呀地冲她比划。
何皎皎苦笑一下,把手里的奶糖给了他,书记员便出来通知开庭了。
庭审的过程很快,李超认罪认罚,又有赔偿谅解,被减轻了处罚。只是在法庭最后陈述时,提起母亲,四十多岁的男人痛哭流涕。
法官敲下法槌的那一刻,一切尘埃落定。
李超犯交通肇事罪,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等待他的将是无尽的忏悔与煎熬。
走出法院大门,微风袭来,何皎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季长安说:“张嘴。”
何皎皎疑惑地“啊”了一声,一颗糖就被推进了她嘴里。喉咙里小舌头压紧,一股细腻的奶香,缓缓流到心里去。
不久后,她一个人又去了那个寺庙,给老太太请了一盏长明灯。
经过这件事,何皎皎再回村里,人们对她的信任又多了几分。刚回来不久,就帮忙解决了好几个纠纷,为了几颗白菜大打出手的,说邻居的摩托车过了自己修的路没给钱的,甚至还有二十年前的欠债的……多数都是些鸡毛蒜皮的邻里纠纷。
何皎皎一个头两个大,这日子过得也太充实了点。
而今天来咨询的人格外多,大婶们像约好了似的,纷纷往她屋里钻。她只好支了张桌子,摆到院子外面去。
也幸亏季长安今天又抽空来看她,她忙得抓瞎,也不怕大材小用,直接使唤他来帮自己做咨询,这才分担了一部分火力。但很快,她就发现,原来季长安才是这火力的源头。
她和季长安各坐一桌,两边排起的队伍却差距巨大。自己这边只有五六个人,而季长安那边却排起了长龙,队伍都延伸到了大门外。
她本来也没觉得奇怪,季长安这种人才,平时咨询都是按小时收费的,还得提前一个月预约。这时候在村里做免费咨询,当然人多。
可当她认真解答完一个大爷的问题后,稍稍往旁边一探身,便发现好像事情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婶坐在季长安对面,单身托着腮,正含情脉脉地诉说着自己不幸的婚姻史。
季长安眉宇间带着不耐烦,忍不住打断她:“所以你说了那么多,到底想问什么?”
大婶嘴唇画得通红,像刚刚吃了个小孩。她无辜地努了努嘴:“我正在说嘛,说清楚了才能问问题啊。难道你不愿意听我讲话吗?”
在她脸上,劣质的睫毛膏已经晕妆,眼皮下面糊成一团。说着,还暧昧地眨了眨眼睛。一旁看戏的何皎皎不禁打了个寒颤。
季长安看了一眼手表,深叹一口气后,语速飞快:“你离了两次婚,但是财产已经分割清楚了,孩子的抚养权你也没有异议。至于男朋友劈腿这种事情,根本不在法律管辖的范畴内,你最好不要找人去打他,因为一不留神,万一打成轻伤二级,就会涉嫌故意伤害罪,打赢坐牢,打输住院这句话你没有听过吗?好了,五分钟咨询时间已经到了,我不会再回答你的问题了,下一个。”
大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这么快吗?我还没问完呢……”
后面的另一个大婶直接上前,耗开她的肩膀,屁股一抵,将她挤下了椅子。
“刘雪梅你有完没完,一个人霸着问是吧!巴拉巴拉讲个没完了,谁要听你的情史啊!赶紧滚下来,轮到我们问了!”
刘雪梅像个学川剧的,瞬间就变了脸,转头就骂:“朱志芬你赶着去投胎吗?你屁股大了不得,还敢挤老娘!我他妈还没问完,你等等要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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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是咨询问题吗?一对二筒画得跟他妈鬼一样,你想勾引谁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嫁了三个男人都被甩,还想人家大律师,你自己什么货色心里没点数啊!”
“我嫁几次怎么了,我那是人见人爱,哪像你一辈子守活寡的老处女!”
“我处你妈!”
没骂几句,眼看着两个人就要动起手来。何皎皎与季长安对视一眼,正要上前,制止住这场闹剧。便听见一声响亮的“卧槽”。
吵架停止了,众人循着声音往后望去。
只见在队伍中间,出现了一个光溜溜的屁股。还有正在掉落的一团黄色物体……
“卧槽!”
“谁让你在这里拉屎的!”
“快闪开!屎里有毒!滂几把臭!”
排队的人作鸟兽状,纷纷散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不明液体溅在身上。
看着眼前的场景,何皎皎像被点了穴,震惊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季长安先反应过来,立马拉她到身边,一把捂住了她的眼睛。可是连一向淡定的他,声音也是颤抖的:“你在做什么?你的监护人在哪里?!”
始作俑者裂开嘴,开心地朝他笑了笑,然后动作缓慢地抓起了一把黄色物体……
像一勺冷水浇在了滚烫的油锅里,人群被炸裂,四处迸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不要过来啊!!!!!!!!”
“救命!!!!!!!”
“妈呀!!!!!!!”
“唔……放开我!!!”
“yue……”
……
从来没有那一刻,季长安对上天的感激之情有现在这么强烈。感谢老天,让他生了一双长腿,可以跑得比别人更快一步。
在紧急关头,他拉着何皎皎迅速冲进了屋里,然后关上了门。外面是一场盛大的老鹰捉小鸡,有好几只小鸡落入了恶魔的手掌。从透明的玻璃窗户中,季长安隐约闻到了难言的味道……
何皎皎从逃跑时,就被他抱在怀里。此时,她从他的怀里探头,就要往窗外看看,这人间炼狱是怎样的场景。可她刚一动作,头又被按了回去。
“我要看看。”何皎皎瓮声瓮气地说道。
季长安往外望了一眼,那个二十来岁的傻子玩得正欢,裤子还没提上去……
他觉得头皮发麻,但也只能无奈道:“再等一等。”
而何皎皎看不到这些,只任由他抱着。她把整张脸都埋进他的怀中,轻轻地闭着眼。
今日他穿了件宽松的长袖衬衫,面料很薄,她的脸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他的身上带着极淡的烟草味,很熟悉,也很安心。
季长安说:“这儿生存环境太恶劣了,疯子也没人管吗?你还是赶紧回来吧,别呆了。”
他每说一个字,胸腔就会随之轻轻震动。
何皎皎拽住他衣服的下摆,心里想的是:刘雪梅人不怎么样,看人的眼光倒是真好呀……
15.第 15 章
好在人多力量大,没多久,那位屎作勇者就被群众制服了,而他的监护人也从角落里慢慢溜出来。
“刘雪梅,管管你儿子!你天天花枝招展的,也不管你儿子一把屎一把尿往邻居身上抹!”
“就是,有病就关好啊,少出来祸害人。”
刘雪梅怒不可遏:“我有什么办法,他脑子有问题,你们多让让他啊。”
“你傻你有理了!”
“就是,还不如送精神病医院去呢……”
……
在众人的声讨中,刘雪梅带着傻儿子灰溜溜地走了。大婶们都受了牵连,赶着回家换衣服,也没人再去缠着季长安咨询。
何皎皎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无语地望着季长安:“知道我每天过着什么日子了吧。”
季长安宛若一块成长路途中的绊脚石,时不时地劝一下:“那要不考虑回去吧。”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何皎皎还真的有点动摇了。
他继续鼓动道:“你看看村里,现在还有个神经病,多吓人。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而且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能学到什么。”
何皎皎觉得,似乎也不是没道理……
可就在这时,刘雪梅一个人又鬼鬼祟祟地去而复返了。
这次,她找了何皎皎,正经地问道:“小何律师,刚才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我想问问你,我儿子这样的怎么办才好啊?”
怎么办?
凉拌炒鸡蛋!
你一半我一半!
何皎皎就是个小律师,又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
刘雪梅的儿子叫小宇,因为出生时被上了产钳,神经受到损伤,从一生下来便是个傻子。没多久,孩子的父亲就跑了,剩刘雪梅一个女人带着他,这么多年来也过得不容易。
她也找过好几个男人,但都因为傻孩子,纷纷过不下去。
孩子现在二十岁了,力气越来越大,刘雪梅也渐渐看不住他了。好几次他跑出去,都闯了祸。村民们逐渐容不下母子俩了。所以刘雪梅才想再去找个男人,趁早离开村里算了,于是把目光放在了季长安身上……
“你之前帮王大军都赢了官司,就没有什么可以帮我的吗?”刘雪梅说,眼泪都要落下来了,“你也看到了,小宇根本离不开人,现在村里人也要撵我们走,我们娘俩可没法活了!”
“那我也没办法啊!你这是医疗事故,可是过了这么多年了,那家医院都没了,主治医生也死了,我怎么帮你啊!”何皎皎也是为难。
“哎哟,这我可怎么办啊!我只能死在这儿了!”刘雪梅哭天抢地,明显是要讹上了她。
何皎皎也是欲哭无泪,好言劝说一番,刘雪梅就抱着她的大门,怎么都不走。这是要常驻沙家浜了。
看着她这撒泼的模样,季长安终于黑了脸。吓唬她道:“你到底有什么诉求,可以直接说。再这样无理取闹,我就报警了。你这是无故滋事,要去看守所住两天吗?!”
刘雪梅这才将眼泪一抹,说:“我听说法院有什么保护令,你们律师本事大,能不能帮我开一个,好让村民在撵我们时,法院也可以保护我们孤儿寡母啊。”
讲了半天,原来症结在这里。
何皎皎说:“人身保护令是针对被骚扰、跟踪等情况的,你们这种也不符合啊。”
再说,小宇有时候的行为确实对村民造成了伤害,人家撵他,也不是事出无因。
刘雪梅一听,这还得了,又要开始故伎重演,季长安制止住了她。
“你家孩子有残疾证没?”
“有啊,很早就办了,当时说可以享受很多优惠政策。但小宇又做不了生意,从小就只喜欢玩个泥巴球,把东西砸烂好多!”
季长安想起刚才的那一幕,突然福至心来。他也没明说。只说自己去残联问问,看是否有培养运动员的,让刘雪梅回去等消息。
刘雪梅连连称谢,又不好意思道:“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来麻烦你们的。”
她又看了何皎皎一眼:“小何律师,你命真是好,找这么好的男朋友。”
听她这么一说,何皎皎的心咚地跳了一下,她用余光看了一眼季长安,他似乎也没什么表情。于是她挥了挥手,解释说:“你误会了,我们不是……”
“你先回去等消息吧,有什么事情何律师会联系你。”季长安却打断了她的话。
等刘雪梅千恩万谢出了门,何皎皎转身看着季长安,问:“你刚刚怎么不让我解释清楚?”
她望着他,眼神清澈,是少有的认真。这让季长安突然有片刻的迟疑。他想起就在不久前,她大半夜的来找他,站在他家门外,眼眸低垂,一字一句地问他是不是在相亲。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从前那个小姑娘,似乎真的长大了。
季长安掩饰性地笑了一下,转身装作去倒水,不再直面她,说:“你也看见先前她来咨询的样子,我懒得多找麻烦。”
他随便拿了个杯子,也没注意,倒了些水后,就着杯子喝了一口。
“哦,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呢。”身后传来何皎皎的声音,平静中有带着一丝试探。
季长安被水呛到,剧烈地咳嗽了好几声。
也是这时才发现,自己手里的竟然是何皎皎的专用水杯,上面还有半个口红印。他手一抖,差点没端住。
连忙把水杯放下。
他转过去,看着何皎皎,严肃道:“没大没小的,乱开什么玩笑。”
何皎皎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只觉得好笑。三十岁的男人,平时再怎么镇定自若,慌张起来跟十八岁的少年也没什么两样。
可听到他这一句话,笑容顿时就僵在了嘴边。
“那你还这样让人误会!告诉你哦,以后不许拿我当幌子了!影响我的海内外市场!”何皎皎的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开玩笑道。
她的眼神像探照灯一样,一点一点地在季长安的脸上巡视。但很可惜,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表情。
季长安又恢复了往日和她插科打诨的模样,笑道:“还海内外市场,你这狗脾气有人敢要吗?”
何皎皎给他一记重拳:“你这老秃驴敢咒我!”
“你老尼姑!”
“我是你姑奶奶!”
“小屁孩!”
“老甲鱼!”
……
打打闹闹间,先前的对话似乎没有发生过。何皎皎脸上笑着,但心里却像一面镜子,清晰地照见她的苦闷。
他们之间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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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持着这样的距离,她往前一步,他退避三舍。
当天夜里,何皎皎失眠了。
辗转反侧好一阵,她给李繁打了个视频去。
李繁去了瑞士,此时正是下午,响了好一阵才接。
她躺在长椅上,似乎在一个湖边,水面波光粼粼的。但她戴着一张脸基尼,外加一副大大的黑超,像个咸蛋超人。
“哟,这不是我们的律政俏佳人吗?怎么有空给我打视频呀?”咸蛋超人酸酸的。
但何皎皎没心情跟她斗嘴,她趴在枕头上,头枕着胳膊,问:“你不是情感专家吗?深更半夜当然是咨询感情问题了。”
咸蛋超人一听就来了兴致,将墨镜一摘,眼露精光:“哟,是谁?是谁让我们何大美人黯然神伤。来,说说怎么回事,知心姐姐为你答疑解惑。”
她戴着一张黄色的脸基尼,遮住了脸上的绝大部分,只露出眼耳口鼻七个窟窿。一张嘴,脸上的布料扯动,像妖怪正在脱皮一样。
何皎皎说:“能不能先把你脸上那个摘掉,看得我难受死了!”
“我刚打了针,要防晒呢,摘不了。”
“你别那么多屁事!快快,开始你的讲述。”李繁催促道。
看着她这幅不靠谱的鬼样子,何皎皎开始质疑自己的决定。尤其是她时不时地扯一下鼻子上的布料,好让自己不被憋死,何皎皎觉得,这说不准是个限制行为能力人!
“搞快!”李繁把整张脸都对着屏幕,大喊道。
何皎皎闭了下眼睛,算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但阔太太就是阔太太,实战经验丰富,对于男女之间的这些情情爱爱,那是了如指掌。没等何皎皎说几句,李繁便打断了她,总结道:“所以你说季长安一直对你很好,你被骚扰了,他不怕得罪人也要替你出头,有案子了也一直带着你,平时还让你假装他的女朋友。你以为他喜欢你,但是试探了好几次,人家都不接招?”
“嗯……是这样的。”何皎皎说,不知为何,突然有种莫名的心虚,连气势都减弱了几分。
只见李繁冷笑了一下,显得脸基尼看起来格外狰狞:“何皎皎,你是大傻子吧!你摇一摇你的小脑袋,听听里面是不是有大海的声音?”她的眼睛里写满了讥讽、嘲笑、老娘无语、恨铁不成钢。
何皎皎说:“你好好说嘛,别人生攻击……”
李繁看着她,相当心累,觉得很有必要给这个傻白甜上一课。于是,清了清嗓子,说:“一个男人,要是真喜欢一个女人,那是一定会表白的。你看人家孔雀求偶都要撅着屁股开屏呢,知了想交酉己还要在树上唱半天歌。”
何皎皎说:“太难听了,文明点吧……”
李繁哼一声:“就算人类的小崽子喜欢一个小姑娘,那也得堵在厕所外面,说我喜欢你吧。你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季长安有表示过吗?他让你装女朋友,他倒是方便了,你呢?得到了什么?狗男人一把年纪了还玩弄小学妹,真是不要脸!”
何皎皎说:“倒也没玩弄……”
李繁却越说越气:“以前我就看他不顺眼,就你猪油蒙了心。他要是喜欢你,这么些年了,他不得告诉你啊!”
“你仔细想想,到底是他喜欢你,还是你喜欢他?”
16.第 16 章
很好,经过情感专家几小时的分析研判,何皎皎终于确诊,是自己害了单相思。导致她差点失眠一整晚,第二天早上,怎么也起不来。
睡得正迷糊,接到季长安电话,说是让她带小宇进城去,残联那边有个比赛,正在筛选运动员,赢了的话有现金奖励。
何皎皎只能认命地爬起来,往刘雪梅家里去。只走到半路,便看见小宇坐在一棵大树底下玩。他倒是安静,低着头在看蚂蚁搬家。
何皎皎可不敢和他打招呼,只绕过往他家里去,也不知刘雪梅怎么又让他一个人出来了。
离小宇家还有好几米,坐了一排大婶,应是刚吃了饭,正闲散无聊着,凑在一起聊天。见何皎皎过来,大婶们便热情招呼道:“哟,小何律师,今天季律师来了吗?”
何皎皎呵呵一笑,这招呼的并不是她本人呐。与大婶们闲谈两句,她就往刘雪梅家中走。
其中一个大婶叫住了她:“小何律师,你去找刘雪梅?”
何皎皎说:“是呀,我有事情找她。”
大婶噗嗤笑了:“那你等会儿再去吧,说不定人家还忙着。”
另一个大婶说:“那可不一定,万一时间短呢,也该结束了。”
何皎皎听得云里雾里,但看她们低头笑着窃窃私语,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但她也没想那么多:“我找雪梅姐真有急事。”说着,就往她家里去。
可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乒乒乓乓一阵响。门外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喧闹声一片。
只听看热闹的人喊道:“这种不检点的女人,就要把她衣服扒光,看看到底有羞耻心没有!”
何皎皎扒开人群,只见刘雪梅抱头坐在地上,裙子被一个女人抓着,一把大剪刀咔嚓剪下去,撕拉扯开。
人们说:“撕呀!”
刘雪梅死命拉住裙子,遮着自己裸露的大腿,向外哭着喊道:“救命!”
她旁边那个女人给了她一巴掌:“你还有脸喊,你这个不要脸的野鸡!勾引人家男人!”女人抓着她的裙子又是一用力,撕拉一声,大腿上只剩几条破布条。
刘雪梅“啊”地一声绝望地呼喊,双手捂住自己的身体。
众人齐声叫好,哄笑:“屁股露出来咯!”
刘雪梅已是披头散发,裙子的裂叉到了腰间,上衣的扣子早已被拽掉,露出一摊夺目的白花花的肉。她愤恨地望着人群,沙哑的声音发出惨叫:“我没勾引男人!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我!”
女人怒道:“你没有?那我家张老三怎么会给你钱!村里谁不知道你啊,和多少男人勾搭不清,你敢给老娘戴绿帽子!”
“就是!天天穿得这么骚!不是勾引是什么!”
“扒光她就老实了!”
“把她头发剪了!臭表子!也不知和谁睡了,生个傻比儿子到处害人!”
群情激奋,大家好像都被睡了男人。唾沫星子都要把刘雪梅淹死。
混乱时,有人笑了笑,悄悄拎起门口的一个空瓶子,向着屋子里正准备发力。却被何皎皎抓住了手腕。
“你干什么呢!”何皎皎问道,将那人手中的空瓶子放下,撇开人群走进去,拦在了刘雪梅身前。
打人的女人不是本村的,旁边还站了两个男人撑腰。她也正在气头上,见有人上前,不管不顾地抓着她的手臂就扔开:“你他妈谁呀!多管闲事!”
她的指甲很长,抓在何皎皎的手腕上,恰好掐在她先前被狗咬过,刚刚愈合的伤口上。
皮肤被抓破,手腕上传来一阵刺痛,何皎皎没忍住“嘶”了一声。但她也没后退,反倒是上前一步,警告道:“我是这里的驻点律师,我已经报警了,赶紧停止你的伤人行为!”
这时候群众里有人打帮腔:“是呀,这是小何律师,人家城里来的,不能随便得罪。”
女人住了手,但嘴里还是骂不停:“我管你什么律师,她搞破鞋还有理了!”
“那你也不能动手,你这种行为很容易构成故意伤害,是犯法的!”何皎皎说。
“哦,她破坏人家家庭不犯法,我他妈打破鞋还犯法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女人叉着腰。
“证据呢?你有什么证据说她破坏你家庭?”何皎皎没退让。
“你看她天天穿的那风骚样子!不是勾引男人是什么?有人亲眼看见我男人给她钱了,就在后面那个山坡上!当时她的衣服都没穿好!肯定是刚打完野战!”女人愤愤不平。
何皎皎在旁边找了件衣服,盖在刘雪梅身上,蹲下身轻声问道:“她说的是真的吗?”
刘雪梅连忙摇头,声音里还有哭腔:“我没有,是张老三自己给我的钱……”
女人一听就炸了:“还他妈没有!都承认给钱了!张老三平时多抠啊,要不是睡了你还能给你钱!”
“才不是!那天我去山坡干完活,已经是中午了,还没有饭吃,小宇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张老三正好看见,才拿了五十块钱给我,让我坐车去找小宇。”刘雪梅说。
女人不信:“张老三多抠啊,他能拿钱给你,而且你当时衣服都没穿好!”
刘雪梅却冷笑了一下:“那是因为张老三喜欢儿子,谁叫你生了个女儿。”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何皎皎赶紧插嘴,对女人问道:“这是谁亲眼看见的,证人有可信度吗?”
女人往门外看了一眼,没有回答。
何皎皎说:“都说捉贼拿赃,捉人拿双,你都没有亲眼看见,怎么能证实他俩真的有问题。万一有人对刘雪梅不满,故意说的,或者没看清,误会了呢?”
不一会儿,警察来了,做完笔录后,将两方教育了一顿,叫她们各自等通知。
刘雪梅换了衣服,这才问何皎皎,来找她有什么事。听说是残联的找,也顾不得刚刚被打了一顿,连忙出去叫回小宇,三人就往城里赶。
到了约定的地点,远远地就看见季长安在门口站着。
他正在抽烟,逆着光,落拓的侧脸微冷,看不清面容,只一个锋利的轮廓,像从画报中剪出来的一样。
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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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静,他侧头来看。风把衬衫的衣摆吹得鼓起来,白色的烟圈隐入空气中。
“来了。”他朝何皎皎笑了一下,沉沉地吸一口烟,然后揿灭。
他其实是不爱笑的,唯独对她不一样。
何皎皎一时也忘记了昨夜李繁的遵遵教诲,不禁加快步伐走到他身边,问:“你等多久了?”
“刚来,还没抽完一支烟。”季长安说,挥手散了散面前的烟雾,朝后面的刘雪梅母子俩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你现在烟瘾真大,吸引有害健康,晓得伐?”
“晓得啦,管得可真宽。”
何皎皎也嫌弃地挥了挥手,散开风中的二手烟。她穿的是一件真丝的短袖,雪白的胳膊露在外面,晃出白色的残影。但季长安却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你这是怎么回事?”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刚结疤的伤口上又多了几道触目惊心的红色划痕。
此时来往的人不少,他动作又大,引得人们纷纷侧目。
何皎皎不好意思地缩了缩手:“你先放开,等会儿再说。”
季长安却生气了:“让你去下乡宣传,不是叫你去渡劫的。三天两头就受点伤,律师再是高风险职业,也不至于这样吧。”
“说吧,这次又是怎么回事?”他面色凌重。
他的关心不似作假,但何皎皎却觉得心里烦躁。昨天才表现得不喜欢她,现在又这样,真当她还像从前那样不懂事呢!
她把他的手拿下来,眉目间沾染着不耐烦:“就小事情,用不着这么紧张吧。”说着,收回了自己的手,背在后面,警惕地看着他。
季长安少见她这样,只当她心情不好,无奈地叹一口气:“消毒没有?伤口太深的话,要打破伤风。”
何皎皎理都不理他,叫上刘雪梅就往里面走。留季长安一脸的莫名其妙。
刘雪梅稍稍慢一步,走在季长安旁边,小声道:“小何律师生气了。”
季长安看着前面那个背影,雄赳赳气昂昂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干架呢。
“谁惹她了?”他也小声地问刘雪梅。
刘雪梅转头看他一眼,笃定道:“肯定是你啊,刚刚她还好好的,见了你之后突然就生气了。”
“我也没做什么吧。”季长安说,又跟刘雪梅打听了她伤口的来历。
他没明白,自己什么也没做,话都没说两句呢,怎么突然就来这一出。但她好像是被抓住手腕之后,才变了脸吧。
他往四周看了一下,路过的人有男有女,难道其中有她喜欢的小子?怕被人看见,误会了吧。
真是长大了,现在知道男女有别了。季长安想,无意间搓了搓手指。
眼看着何皎皎要转过拐角了,季长安喊道:“你走慢点,知道在什么地方吗?”
但听到他的声音,何皎皎反而越走越快。
季长安想去追,却因刘雪梅的话停住了脚步。
“季律师,该认错就认错,给自己女人道歉不丢人。”
17.第 17 章
残联正要组织一场大型运动会,其中一项球类运动正缺人。而小宇力气大、准头高,自然被看上了。教练见他病情稳定,让刘雪梅陪着留下来,开始集训。
刘雪梅千恩万谢,如果小宇以后真是运动员了,那起码也可以解决母子俩的生计问题。
回去的路上只剩了何皎皎和季长安,此时已是傍晚,暮色从树叶的缝隙中穿过,两个人静静走,谁也没说话。
夏天就这样到了,树上传来蝉鸣。
何皎皎想,李繁说得真对呀。
她想得出神,没有注意后面一个滑滑板的少年飞快经过,嗖地带过一阵风。
季长安往里拉了她一把,说:“换个位置吧。”他走去了外侧。
他的手心是烫的,而她手臂微凉,两下皮肤间的接触,是冷与热的撞击,像夏日小溪里突然蹦出了一条鱼。
这时候,何皎皎的手机响起了。
律所的同事们知道她回来,晚上约了去唱K。
季长安是不去的,他是老板,去了大家都不自在。何皎皎跟他随便聊了几句,就分道扬镳。
……
晚上八点,何皎皎准时出席。
包厢里,徐箐和一个男同事正在深情对唱《广岛之恋》,两个实力型选手声调一个比一个高。
——不够时间好好来爱你
——早该停止风流的游戏
何皎皎坐进沙发,将包一扔,叉起一块西瓜塞嘴里,说:“情侣唱这个要分手。”
徐箐在间奏时挽住男同事的手臂,转向她:“所以我俩是姐妹呀,下一首我们唱《一个是夏天一个是秋天》,给我顶上来!”
何皎皎嘴角抽抽,望着男同事:“你终于出柜了?”
“去!”男同事冲着她轻轻摔了一巴掌。
何皎皎一阵鸡皮疙瘩,找了个空杯子,给自己倒了半杯酒。
包厢很大,有好几个分区,这边是唱歌的,那边围着一群人在喝酒摇骰子。
有人从那边走过来,坐在何皎皎身边。
这是一个陌生面孔,长得很帅,嘴边长了个小梨涡,笑起来像年轻时的陈冠希。
“你就是小何律师吧。”男人笑着问道。
何皎皎以为今晚组的局全是同事,没想到还有不认识的人,但看他样子十分随和,便点了点头,说:“我是何皎皎,你是?”
“我是徐箐的表弟谢兆川,今天过来玩玩。久仰何律师大名,今天有幸得见了。”他嘴角牵起,眉眼里都带了笑,端起酒杯客气地与何皎皎碰了一下。
何皎皎早就听徐箐讲过这个表弟,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法学硕士毕业,现在回国专做破产清算。钱多人帅,听说感情史十分丰富,好几个人前女友跟他分手后,都抑郁了。徐箐不客气评价说,就是个典型渣男。
不过谢兆川的确很会聊天,三两下就把何皎皎逗得哈哈笑。又听说何皎皎去了乡下普法,还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两个人也算同行,相谈甚欢。
季长安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谢兆川的手臂随意地搭在沙发上,放在何皎皎的背后,只肖往前一拢,便可以将她整个人都揽进怀里。两个人有说有笑,看起来熟悉极了。
见他突然到访,徐箐终于停止了唱歌。
她快恨死她自己了,这次聚会是她组织的,都是一个团队的同事,前阵子忙得昏天暗地,大家只想放松放松。这种局都是AA,属于无效社交,季长安当然不会参加。但她内心是个狗腿子,为了表忠心,假意邀请了他。不过好在他也没说要来。
而此时季长安站在门口,一身高定西装,与房间内的乌烟瘴气格格不入。
徐箐装模作样地假笑道:“老板,你来了呀。”
季长安点了下头:“前段时间大家辛苦了,今天我刚好路过,过来买单,你们随意。”他说完,余光中瞥见何皎皎还在聊得起劲,便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她身边。但何皎皎太投入了,竟然头都没回!
徐箐在一旁欢呼,立马点了一首《感恩的心》,又奉上话筒使用权,问老板要不要做个简单发言,被季长安拒绝了。
何皎皎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季长安来了,但她忍着没回头,直到他碰了碰她的手臂。
“聊什么,这么开心?”季长安问。
何皎皎给他和谢兆川介绍了一下,也不想和他呆在一起,就蹦跶到旁边去扔骰子了。
游戏规则很简单,每人五个骰子,轮流往上叫,只能叫个数或者点数更大的骰子,若下一个人觉得没有那么多点数,则叫开。
何皎皎喝了酒,脑子不好使,连连败退,一连喝了好几杯。
“我不行了!再输我要醉了!”她嘴里嘟囔着,从椅子上滑下去,蹲在地上,头却趴在桌上屹立不倒。
她浑浑噩噩又准备开上家,一个黑影附过来,摁住了她想要揭开的杯子,替她喊道:“12个5。”
她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只乖乖地缩在他的笼罩下,看着桌面上他的影子,与她的重叠在一起。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谢兆川,只见他的嘴角勾起一个了然的弧度。
下家开了她,前面5的点数加起来不到12,何皎皎输了。
她猛然回头瞪着季长安,五彩灯光下,眼里光芒细闪:“你怎么乱叫啊!看吧,输了!我又要喝了!”
季长安垂眸看她,轻笑了一下。两人离得很近,何皎皎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睫毛,像飞蛾的翅膀,落在瘦削的面颊上。
“没要你喝。”季长安好脾气地说道,揉了一把她的头顶,直接端起她的杯子,帮她喝完这一杯。
他这一举动着实有些暧昧,周围都是相熟的同事,大家神色各异。
许是酒意上头,何皎皎觉得微醺。华丽的吊灯像蝴蝶的翅膀,在她头顶绕着圈儿地转。
你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她的脸好烫,顺势就贴在了桌面上。
季长安将她的脸拖住,问:“醉了?”
何皎皎摇头,贴着他的手,看他玩了一晚上骰子。那一晚,她没有再输。
不知又过了多久,同事们陆陆续续都走了,包厢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季长安把手伸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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胳膊底下去搂她,隔着重重叠叠轻柔的纱。
“还能站起来吗?”他问。
何皎皎不回答,只把头抵在他的胸膛。
他对她实在是温柔又妥帖,甚至好得让她生气。他不知道这样她会误会吗?他一定知道的。
“困了?”季长安又问,侧着头去看她,见她两眼闭着,又作弄似的去翻她的眼皮。惹得何皎皎生气地拍开他的手,抱在怀里不放。
季长安觉得好笑:“好了,别耍赖,该回去了,大家都走了。”
何皎皎整张脸都埋进他的怀中,瓮声瓮气的:“走不动,你抱我。”
季长安问:“你几岁了?”
何皎皎不回答,也不动。
季长安说:“喝点酒就要耍赖,下次不许再喝。”
何皎皎不说话。
季长安说:“酒品真差。”
何皎皎用头狠狠地撞了他一下。
季长安说:“你是牛吗?”
何皎皎说:“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屏幕上在放陈慧娴的《情意结》:用你假的叹息当真的安慰/再爱一次再离开都抵/难得的激情总枉费/残忍的好人都美丽/让我绑好这死结才矜贵
余音袅袅,唱得缠绵悱恻的。
季长安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她抱起来,说:“公主起驾了。”
引得何皎皎笑了:“九千岁做得好。”
“思路清晰,看来没醉,还能自己走。”说着,作势就要放她下来,吓得何皎皎紧紧揪住他的衣领。
一身高定西装被她拽得东倒西歪,季长安出了包厢,说:“能不能注意点形象。”
何皎皎说:“为什么在这里还要穿西装,又不是男模。”
季长安将她往上送了送,说:“我比男模累,我还要做苦力。”
何皎皎说:“那男模做的事,你也没做啊。”
说完两人都愣了一下,又听季长安哼笑一下,说:“是长大了。”
何皎皎给了他一拳,把头撞进他的肩胛,闭眼不再说话。等到季长安都以为她睡着了,正要把她放进车里,只听见一声很小很小的声音:“长大了,可以喜欢你了。”
……
那一晚,他不知道何皎皎是真醉还是假醉,
……
到了半夜,何皎皎醒来,是在季长安卧室的床上,房间里开了灯。
她最后的记忆是季长安把她放进车后排,他也挨着坐。窗户开了一小条缝,风的声音很大。他不说话,她也只能闭眼假寐,然后迷迷糊糊地就真的睡着了。
她赤脚走到门前,轻轻打开门,客厅里是黑的,也没有人。
她就在空荡荡的地板上走着,房间太空了,她只能用灯光填满它。她踩着灯光走到阳台,掀开墨绿色的丝绒窗帘,是一扇雕花的玻璃门。门外,季长安正靠在栏杆抽烟。
凌晨三点十四分,整个城市都熄灭,而门外,有一点小小的猩红。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他也看着她,隔着厚厚的透明玻璃,像隔绝了一个世纪。
她唰地推开了门。
18.第 18 章
她还是穿着先前的衣服,垂坠的白色的纱,几层的,底下有星星点点的亮片。在黑夜里,她是耀眼的,娇脆的轮廓,美得像天上的月亮。
“醒了?”季长安说,他抱着胳膊伏在栏杆上,扭了半个身体过来。
何皎皎轻轻地“嗯”了一声,立在他旁边。
这面阳台对着僻静的街道,夜里无人,只有天上的月,昏暗的灯,缭绕的烟,还有一只花猫从底层的窗户轻快地跳出。
“小宇的事情算是解决了,你不用再担心……”像是无话找话,季长安说道。
“不想聊工作。”何皎皎说,也学着他的样子,靠在栏杆上。她把上半身都探出去,抓了一把风。
刚睡醒,她的脸颊还有些红,但整个人却是白的。红的是蕊,白的是瓣,她是午夜突然绽放的一朵昙花,稍稍一动,就发出幽幽的香。
季长安看着她说:“那你想聊什么?”
何皎皎说:“风花雪月,儿女情长。”
像是预料到他又要笑话她,补充道:“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季长安静了半晌,目光越过她的腰,去看她身后的雕花的镂空栏杆。弯弯曲曲的铁像枝条一样,把她整个人撑在前面。
过了良久,他才说:“你小时候就喜欢在这里,搬个椅子……”
“我不想聊小时候。”何皎皎又打断了他,眼神执拗。
她还年轻、漂亮,像一件拆封不久的香水瓶,有着崭新的鲜活气质。但她身后的雕花栏杆却旧了,今年没来得及维护,隐隐的有生锈的痕迹。
季长安说:“也许越老越喜欢怀旧,对你小时候印象深刻。”说完,也不再看她,自顾自地对着空气抽烟。
他想起曾经也是在这样的夜晚,他也像眼前这个姑娘一样,崭新、倔强、兴致勃勃。也是在这样的夜晚,他没能说出想说的那句话。
年龄并不虚长的,他们表面不说,但一清二楚。
只听得身边一声不屑的轻笑,衔在嘴里的香烟被忽然扯掉。
烧了半截的香烟,被她用牙齿咬着。白的卷烟纸,黄的滤嘴,红的唇,一簇火星在夜里亮了一瞬。
何皎皎吸上一口,看着指间夹着的香烟,说:“原来是这个味道。”
说完,她将烟递给季长安,又还了回去。
季长安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竟然有些不敢伸手。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完完全全地感觉到,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女人,活色生香的,有血有肉的。
他最终还是没有去接那支烟,就这样看着它在空气中燃烧殆尽。最后像一颗陨落的流星,重重地砸在地面。随之而去的,是何皎皎决绝的背影。
季长安想问她,大半夜的去哪里。但他没有开口,也没有追上去,只在阳台上看着她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昏黄的幽暗的夜里。
……
而对于何皎皎来说,那晚的月亮是极寒的。
自此之后,她再也没有和季长安联系,而他应是为了避嫌,也不再来了。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期间又解决了一些邻里纠纷。直到某个黄昏,刘雪梅来访。
小宇天赋高,运动会得奖后被留下来继续培养,病情稳定,看着与正常人无异,刘雪梅的日子也渐渐好转。
人逢喜事精神爽,她的状态比先前好了太多。在她刚进门时,何皎皎还差点没认出来。
而她今天是来送请帖的。
“这个月十八号,就在福源酒楼,你一定来啊!”刘雪梅含笑,她云发漆亮,一双凤眼画得极挑。
何皎皎打开大红的请帖:“你要结婚了?真快呀,都没听说。”
她指着请贴上的黑色小字,心中恍惚:“这是?”
刘雪梅不大好意思:“就是张老三。”
何皎皎看着她,觉得不可思议:“你……你怎么和张老三在一起了?之前不是……”
刘雪梅说:“之前不是,但我总不能白挨打吧。那个疯婆娘无凭无据骂我勾引张老三,那我就做给她看看。”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何皎皎却从中听出来了疯狂。
“那张老三能这么顺利地离婚吗?”何皎皎问。
刘雪梅笑了:“他们本来就只办了酒,都没扯结婚证,用不着离。”
何皎皎不明白她哪儿听来的这种歪理邪说,解释道:“但人家是以夫妻名义共同生活的,你这又算什么?容易犯重婚罪的。”
但刘雪梅听不进去:“小何律师,之前很感谢你帮了我很多,如果不是你和季律师,我们娘俩估计现在也被赶出村了。我办酒席还是希望你们能来参加。”
说完,将请帖放下,竟然走了。
何皎皎呆坐了好一阵,只觉得荒唐。
这算什么?
而她又算什么?媒人?帮凶?
她看着请帖,突然觉得应该给季长安打个电话,而她的确也这样做了。
电话里再听他的声音,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荒谬感。但她还是用极度平常语气说:“刘雪梅要结婚了,说想邀请我们参加。”
“那你去吗?”季长安的语气自然更平常。
何皎皎捏着裙子,有些无措:“我不知道,但我不太想去,因为……”
“那就不去,不用顾虑那么多。”季长安说。
“那你呢?”
“我肯定不会去。”
“哦。”何皎皎原因都没问,便挂掉了电话。
这样挺好,公事公办,划清界限。只是她的心有点疼,浅浅的密密的。
到了晚上,她收到一条短信。
——想去的话,就叫我吧。
她将手机重重扣下,心里不知作何感想。
他总是这样……
婚礼那天,她没有找他,他自然也没有来。两个人的关系,再一次陷入了僵局。直到有天晚上,老何打电话给她,说是季长安要订婚了,对象就是那位周小姐。
老何埋怨她:“当初还骗我说你俩谈恋爱,有必要吗,难道你爹我就那么不通人情?”
何皎皎没怎么听了,她看向窗外,黑漆漆的,连个路灯都没有。
她想,他发的那条信息又算什么呢。
倒是近来谢兆川常常联系她,作为一个朋友,也很合拍。
七夕前夜,谢兆川打来电话,问何律师明日是否有档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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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赏脸吃个饭。
何皎皎说:“明天不是过节吗?餐厅也挤,到处都是恋爱的酸臭味,不想去。”
隔着屏幕都知道谢兆川的表情:“没事,我们单身狗也能散发清香。去吧去吧,一个人也无聊。”
何皎皎便答应了。
七夕夜毕竟还是太暧昧,两个人约了个午餐。店铺是南洋风,外面有几棵棕榈树,叶子在阳光下微微发抖。
谢兆川从留学时的趣事讲到遇到的奇葩客户,话题从未断过。
何皎皎手里搅着勺子,笑了笑:“以前也有人劝过我去做非诉,说女孩子更适合。但我小时候受港片影响大,总觉得诉讼律师要站在法庭上,对簿公堂才更像法律人。哪知道现在竟然去了乡下。”
谢兆川好心安慰:“乡下也是另一番体验,说不定以后你成了大状,见多了勾心斗角,还要怀念现在的淳朴。”
何皎皎呵呵一笑:“但愿是吧,可能到了那时候,我早已修成无情道,看淡人间这些狗血事。”
做律师的,奇葩案子见多了,便会对人性失望透顶。
谢兆川打趣道:“那不如跳槽吧,过来征战商场,我带你呀。”
何皎皎阴恻恻的:“你敢挖我老板墙角。”
谢兆川想了一下,回忆起那晚与季长安的一面之缘,笑说:“那不得把他彻底得罪了。”
两人说笑间,有个女的从旁边冲了过来。
“谢兆川,我说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原来是找到新欢了!你有良心吗你!我根本就没同意!”女人情绪激动,拽着他的袖子不放。
谢兆川露出尴尬的神情,只想摆脱她:“你不要乱说,我们都已经没关系了,别胡搅蛮缠。”
女人不依不饶,往旁边瞪了一眼何皎皎:“那你说!你和他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做人总得要脸!”
何皎皎一脸无辜:“你误会了……”
“我误会?他天天晚上发信息的人是你吧!我说怎么说分手就要分手,原来是劈腿了!”女人哭道,对着谢兆川大喊:“我没同意!你对得起我吗!当初我追着你回国,结果你还要把我甩了!”
她的声音很大很尖锐,引得不少人围观,有人甚至拿出了手机开始录像。
何皎皎连忙挡住脸,一边让谢兆川赶紧解释,但那女人就是听不进去。
何皎皎突然想起村里大婶经常说的一句话,黄泥掉进□□里,不是事也是事了。
就在她以为二十几年的清白都要被毁了时,季长安出现了。
……
他是路过,听见那边吵吵闹闹的,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但突然觉得那个声音怎么那么熟悉。走近一看,竟然是何皎皎。
她已经很久没去法庭历练了,辩论水平直线下降,连这种事情都解释不清。
于是,季长安拨开人群走进去,挡在了何皎皎的身前,三两句话就将那个女人问得哑口无言。
“这么说,仅仅是你的猜测,什么证据也没有,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蔑别人。你对这位女士的名誉造成了极大的恶劣影响,等着收律师函吧。”季长安说完,淡淡地瞥一眼站在一旁的谢兆川,拉着何皎皎就走了。
19.第 19 章
两人离开了商场,季长安拉住她的手腕松了,凝视着她半晌,说:“瘦了。”
何皎皎浅浅一笑:“不像季师兄,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容光焕发。”
这么多年,两个人平时讲话皮惯了,季长安一时很不习惯她的疏离,竟然愣了一下,才笑道:“你也就在我面前伶牙俐齿的,刚才要是这么能说会道,也不至于傻站着。”
何皎皎不说话,偏着头也不看他。她心里实在堵着气,不打算跟他继续掰扯。毕竟人家都是要订婚的人了,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两个多月没见,季长安仔细打量了一下她,她的确瘦了好多,小脸更尖了,显得眼睛格外大。但她的眼睛不像往日,看着他扑闪扑闪的,如今总觉得像蒙了一层雾气,添了几分不适宜的忧愁。
季长安问:“最近还好吗?是吃不习惯,还是在减肥?”
何皎皎却直言不讳:“季师兄你还是关心好你自己吧。”
她本不想这么尖锐,只希望心平气和地跟他讲话,但看他又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表情,何皎皎心里就来气。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一个人承担这些情绪?
他总是有置身事外的本事,可是她没这个能力!
季长安显然没料到她说话这么冲,问:“怎么回事?今天吃枪药了?”他态度倒是真诚,甚至还有几分无辜。
何皎皎冷笑:“季师兄你都是要结婚的人了,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谁说我要结婚?”季长安不解,眉头皱起,很有几分迷惑人的味道。
何皎皎不想看他,抱住双臂,呈现出一种防御的姿势,说:“季师兄有必要装吗?我们认识这么多年,难道你结婚摆酒还不请我吗?”她越说越气愤,只觉得自己被辜负得厉害,心里有气,因此语气却越来越冷,“我肯定要给你送个大红包的呀。”
“你一天天的都听谁胡说八道的。”季长安深叹一口气,看着她的脸色,自己心里竟然也不好受。
“我怎么不知道我自己要结婚?”他觉得荒谬,也没了和何皎皎打趣的心思。
何皎皎觉得,这个人不知道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这叫什么?
鸭子死了嘴还硬。
不见黄河心不甘。
她生气道:“我爸都告诉我了!你要和那个周小姐订婚了!先前我还给你当什么挡箭牌,现在想来简直是个笑话!你还背刺我!你找谁不好,偏偏要找那个周小姐!”
她只说周小姐,好像周小姐就是一块遮羞布,遮住自己没有说出来,但两人心知肚明的心思。
她讲着讲着,心酸得厉害,连带着鼻子也酸,眼睛也酸。于是狠狠地瞪他一眼,大步流星地就往前面走。
“我服了你了。”季长安去拉她,却被她一把拍开。她像个小牛犊子一样,怒气冲冲地像要找谁去干架。
“你能不能冷静一点听我说。”男女力气悬殊,季长安很轻松地就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控制住。他有些急了,语气不由得加重了不少。
何皎皎挣脱不开,眼睛都红了,嘴上却不饶人:“有什么可听的,真是好笑,不过就是没把我当朋友,平时作弄我玩。”
她向来也不是沉得住气的人,两个多月,她以为自己能很好地调节情绪。季长安只是把她当妹妹吧,人家也没说过什么,是她自己心存幻想,一厢情愿罢了。她反复地给自己洗脑,也憋着两个多月没有去联系他。等见面时,她一定可以云淡风轻地笑一笑,然后跟他说一句好久不见。
可真见了他,她才知道自己高估了自己。
她的情绪太激动了,根本听不进他讲话。季长安去拉她,她就对着他又抓又打。好在这是一条小路,也没什么人路过。
但她实在是难劝,季长安不由得提高音量喊了一声:“何皎皎,够了!”
何皎皎终于停止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眼泪簌地流了出来。
一直以来,他都是温和的、笑着的,只是上次她被人骚扰时,才见过他发火的样子。可是现在,他冷着一张脸,表情严肃,一看就知道他生气了。何皎皎只觉得委屈得要死,原本酸涩的眼眶再也包不住眼泪了。
季长安败下阵来,犹豫一番,便伸手去擦她的眼泪:“哭什么呀。”他的手指微凉,划过她的眼睑,将泪水抹去。
可是何皎皎别过头,拒绝他的触碰。
季长安无奈,面对这么一头倔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能重复道:“能不能别哭了,有事说事,有问题我们先解决,好吗?”他低着头去观察她,语气也放缓了很多,生怕一不小心,她哭得更厉害。
可是何皎皎一直在哭,也不吭声,鼻子眼睛红彤彤的。时不时吸吸鼻子,让自己呼吸顺畅点。
她实在是可爱,从小就这样,哭就认认真真地哭,好像天塌下来了一样。但季长安知道,过不了多久,等她哭完了,又什么事情都不会再有。
但看她现在,凄凄惨惨地挂着两行泪珠子,悲痛似乎都要将她湮灭掉,季长安逗她:“别哭了姑奶奶,再哭眼睛就肿了,丑得要死。”
他干脆弯下腰去哄她,还用食指去碰她的眼泪。
何皎皎推开他,晶莹的泪眼看他一下,说:“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要动手动脚的。”她的声音都有些哑了。
季长安笑了,变本加厉地去揩她的眼泪,手掌把她的眼睛都捂住,一下下地把眼泪都擦到他的手上,惹得何皎皎生气极了,带着哭腔喊道:“你不要动了!我的睫毛膏都糊了!”
“反正都丑,糊不糊也没所谓。”季长安说,捏着她的脸,用手上沾染的黑色睫毛膏在她的脸上画了两道。
“小花猫。”他说。
何皎皎没有注意到,此刻他的眼神有多温柔,她只觉得他又在逗她,又在作弄她,便使劲将他推开,非常不客气地说道:“你再这样,就是违背我的意愿了!你这是耍流氓!我要去你未婚妻那里告你了!”
她是喜欢季长安,可并不意味着没有原则和底线。她现在真的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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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炸毛的花猫,怒目圆瞪,若是有尾巴的话,恐怕此刻已经直直地立起来了。
“我干嘛了,就说我耍流氓。”季长安看着她觉得好笑,却怕再惹急了她:“而且没有未婚妻,都是他们胡说的好不好,我都没同意,怎么可能会订婚。”
见他不像说谎,何皎皎决定先暂时不生气,问:“可是我爸爸说的你要跟周小姐订婚了,如果是假的的话,为什么会传出来?”
她的情绪转换实在快,季长安觉得她头顶上肯定有个开关,一开就可以哗啦啦地掉眼泪,一关眼泪立马就可以收住。他手指摩挲了一下,想去摸一摸她蓬松的头顶,但又怕她再次炸毛,只能忍住,耐心解释说:“先前相亲时是有这意思,但不是没看对眼吗?周小姐和我妈走得近,估计是传出了什么谣言吧,我还不清楚呢。”
何皎皎吸了吸鼻子,问:“真的吗?”
季长安揉了揉她的头发,还用指腹在她头皮上摁了几下,像按摩一样。
“真的呀,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说假话。”他说。
何皎皎撇撇嘴,也不哭了,这时候才觉得有些尴尬,似乎情绪太强烈了些。但想到那晚喝酒后的场景,她也觉得破罐子破摔吧,装也没必要。
她“哦”了一声,就去翻包里的镜子,流了那么多眼泪,也不知道妆花成什么鬼样子了。
偏偏季长安还不放过她,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瞧着她,像在看一只猴儿。
何皎皎凶道:“看什么!”
季长安一本正经:“看美女咯。”
何皎皎想笑,照镜子的动作一顿:“好看吧?!”
季长安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流转到镜子里,他笑了笑,神情温柔:“好看的。”
何皎皎没忍住,噗地笑了。她的眼睛还是红的,但嘴角却向上咧开,弯弯的像个月牙,露出整齐的小白牙齿,季长安突然想到了那一晚,烟蒂上留下的一圈浅浅的齿痕。他的喉头动了一下。
何皎皎鼻子里哼了一声,对着小镜子补妆。镜中人娇俏,腮上一抹红到鬓角,两颗乌溜溜的杏眼带了水汽,格外亮。
她就靠在一堵墙边,一会儿扑扑粉,一会儿又拿出口红涂,还夸张地抿了抿嘴唇,很有一股臭美的劲儿。要不是眼眶还有些红,哪里能想到就在刚刚还哭了一场。
季长安也靠在墙上,一直侧着身看她。今日气温不高,偶尔有风,吹到身上十分舒爽。墙的尽头有一条小路,弯弯曲曲,旁边有个不大的莲花池子,池中是大片的绿色的莲叶,期间点缀红的花。莲花正盛开,一阵风过,似乎带来隐隐的花香。
她手中的小小镜子里,有莲,有她,还有两个人不经意相撞的眼神。
季长安透过镜子看她,冲她偏头笑了笑。
何皎皎也笑了。
季长安说:“一歇哭一歇笑,两个眼睛开大炮,一开开到城隍庙。”
何皎皎将镜子一阖,转头就去打他。
季长安说:“恼羞成怒了。”
“要你管!”
20.第 20 章
两人斗着嘴,好像又回到了最初插科打诨的时候。
何皎皎想,这样似乎也挺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等她不再喜欢他,彼此还能做好朋友。
直到不久后,律所举办周年庆典,每个人应邀到场,还请了诸多同行、客户,以及应该维护的各种关系。
典礼办得很热闹,季长安等高级合伙人发了言,抽了奖,然后像花蝴蝶一样,扑进人群中敬酒。
这天夜里,何皎皎看见周小姐也在,坐在客户那一桌。她笑意盈盈的,正在与季长安说着什么。季长安要走,她却伸手将他拉住,像是喝多了。
何皎皎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闷头喝了一杯。
徐箐坐她旁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心下了然,俯身过来在她耳边悄声道:“这个周小姐脸皮够厚。”
何皎皎蹙眉,问:“她怎么在这里?”
徐箐给她舀一碗汤,低声解释:“她家有个官司,拖了好几个关系来找季律师,就借着这名义常来呗,谁不知道她呀,醉翁之意不在酒。”
何皎皎听她说着话,喝下一口热汤,没尝出什么味道。
只见那桌有人起哄,季长安又与周小姐喝一杯酒,周小姐都快贴到他身上去了。
徐箐看得直摇头,评论道:“这女人也真是豁得出去,还是有钱人玩儿得花。”
说着,又去看何皎皎的表情。只见她眼睛看着台面,也不讲话。
徐箐找补:“好在季律师不是这种人。”
完了又扯开话题,自顾自地聊了好多最近的八卦,但无非是些什么二女事一夫,借种生子之类,听得何皎皎头疼,不自觉地喝了不少酒。等徐箐发现时,她面前的醒酒器都见底了。
见她眼神迷离,徐箐忙拍了拍她的脸:“喂喂喂,皎皎,你到底喝了多少呀!”
何皎皎被她拍醒,四周看了一圈,没见着季长安的身影,再看周小姐也没在,一时间面色凛然,问:“他人呢?”
徐箐这种吃瓜能手,早就把所里的弯弯道道看得明明白白,哪儿能不知道她的心思。但见她脸色不好,怕她酒意上头要做出什么意外的举动,连忙稳住她:“刚刚还在呢,可能洗手间去了。”
何皎皎笃定道:“撒谎,他才去过洗手间不久。”
徐箐眼皮一跳,也是没想到这醉鬼观察得倒是仔细。但她能怎么办,总不能说她刚刚看见那对狗男女一起出去了吧!谁她妈知道他俩去哪儿了,最差也不过是去楼上开房……
但她不敢说,她不想往何皎皎的心上插刀子。
何皎皎久等不到她的回答,僵硬地站了起来,说:“我去看看。”
“看什么呀?你等一下。”徐箐去拉,但她喝得醉醺醺的,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
季长安在外面拒绝完周欣,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何皎皎面色紧绷,严肃得像一个视死如归的战士,她愤然撇开徐箐的手,就要往外面走。
他站在门口吸着烟,就这么看着她,墨色的眼睑低垂,烟雾在眼前缓缓地变幻着形状。
等到何皎皎推开了徐箐,醉醺醺的像要跌倒一样,他三两步走过去,接住了她。
“去哪里?”他问。
何皎皎抬头看他,眼睛里竟然含了无辜之色:“去找你呀。”
季长安笑了一下,扶住她的手没有松。这时候酒店的台子上开始奏乐,有人跳舞。灯光迤逦,厚重的窗帘像舞女的裙。
何皎皎的背后是人群,她是亮眼的,仿佛镜头对焦到她的身上。
季长安没有问她找他做什么,只是微微躬身,右手摊开,问:“跳舞吗?”悠长的音乐中,他像一个老派的绅士,庄重又温柔。一切都沦为无关紧要的背景。
何皎皎的手搭在他的手掌,将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上去。脚下是厚厚的地毯,踩在上面,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她的确有些喝多了,随着节奏缓慢地移动着脚步,时而落拍,不小心抵在他的脚尖。
两个人靠得很近,彼此能感受到呼出的酒的热气。今夜他也喝多了吧,呼吸格外浓烈。
“周小姐呢?”何皎皎问,灯光照进她的眼睛里,星星点点的。
季长安笑了一下,凑近她的耳边问:“你找她?”
他很少正面回答,从来都只是让别人跟着他的思路走。就像此刻,他揽着她的腰,引导着她旋转舞动。脚步交缠,她的脚步从一开始便乱了。
何皎皎摇头,又点头:“不是的,我不找她。”
舞步一遍遍重复,周围的人转圈儿愈快,她只觉得头晕目眩。
恍惚中听季长安开口道:“那你找我做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偏偏又带着些引诱的意味。
他一面问,一面跟着音乐带着她一个转身,他的手掌放在她的背上,微微用力便轻而易举地变了动作。她把脸磕在了他的身上,像撞进一堵软墙,里面试足以让人溺亡的清香。
酒精上头,何皎皎难以思考,只能老老实实回答:“就是找你呀。”
她的声音不似平常的清脆,反而带了些沙哑与软糯。这让季长安蓦地回想起那一晚,寂静无人的夜里,她尝了一口他的香烟。
他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任凭何皎皎倒在他的怀里,像个木偶一样随着他动。他居高临下地去看她背部的曲线,脖子上的骨节像一颗颗算盘珠子。她是瘦了好多。
想着,他伸手去拨弄了一下。
像是受了刺激,何皎皎抬眸,脸色红红的,也不知是醉的还是羞的。她轻声埋怨:“很痒。”
季长安也是醉了,此时似乎有几分疲倦,干脆把下巴搁在她瘦弱的肩头。
夜晚的玻璃窗就是一面镜子,反射着暧昧的光。男男女女的影子映在窗上,灯红酒绿,五彩缤纷。人们忙着庆祝,忙着交际,少有人注意他们。哪怕是有,那又如何呢?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何皎皎侧着头去看他,鼻尖擦过他的脸,是温热的。两个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她看见他眼底的红色血丝。
她说:“最近你很累吗?”
季长安闭了眼,说:“昼夜颠倒。”
她想起先前徐箐告诉她的话,为了给她出气,季长安抢了戴盛枝所有的案子,现在手里应该也积压了不少吧。
在他们没有联系的两个月,他是这样的疲惫。
何皎皎扭头,嘴唇擦过他的眼睛,如蜻蜓点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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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吻了他一下。
玻璃窗中,清楚明白地映照出她的动作,而他们的背后,周小姐站在不远处,目光阴沉。
她心惊肉跳,一瞬间,酒全醒了。
……
宴会散场后,季长安瘫坐在椅子上,双眸闭着,仿佛睡着了。舞会结束,他又被灌了好些酒。
此时饭店里宾客散尽,热闹之后颇有一番寂寥的意味。
同事们都喝得不少,没有人再有精力留下来照顾他。何皎皎让他们都回去,自己留下来等他醒过来。
他像大字一样,瘫在椅子上,西装歪歪斜斜的,全然没有平时的矜贵的模样,倒平添了几分慵懒,甚至是想让人欺负的可爱。
何皎皎想着,作恶一般捏住他的鼻子。
他眉头深皱,很不耐烦,闭着眼睛将她的手拿开。但她却觉得有趣,一会儿去掀他的眼皮,一会儿又去捏他的脸,玩得不亦乐乎。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何小姐,我们能聊一下吗?”周小姐说。
不知道她看了多久,也不知她是去而复返,还是根本没有离开。她站在不远处,脸色很白。
何皎皎说:“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聊的吗?”
周欣指着季长安说:“他。”
何皎皎笑了一下,目光落在他身上:“当事人都睡着了,我们这样背着聊他也没有意义。”
她不是喜欢雌竞的那种人,就算是男女相处,也要尊重当事人的意愿。
周欣没料到她拒绝得这样果断,语气不禁加重了不少:“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不久就会订婚的,何小姐你刚才的行为是不是很不道德?”
她的态度是傲慢的,看着何皎皎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不要脸的小三。但她轻轻颤抖的睫毛出卖了她,彰显着她内心深处的不淡定。
何皎皎凝视着她,勾唇一笑:“是吗?那你是他女朋友吗?我怎么听他说不会和你订婚呢?周小姐,莫须有的事情,还是请你想清楚再说,免得误了自己的名声。”
周欣脸色白了一分:“季夫人很满意我,难道你不知道吗?”
何皎皎恶劣地想,男女间结婚又不是找同性恋,是他娶媳妇,又不是他妈妈娶。她不禁这么想了,而且还这么说了。
“周小姐,如果你们真的要结婚,那今天这番话也应该由季长安来和我说,而不是任由别人来把你当作枪使。”她说着,用脚踢了踢椅子上那个人,“你说呢?”
季长安的睫毛动了动,轻笑出声,再睁开眼时,眼里是一派清明。
他问:“你怎么知道我醒着。”
何皎皎睨他一记:“装睡的人难吵醒。”
季长安酒量不错,而且向来浅眠,她先前作弄他好久,又和周欣说了不少,他不至于一点反应都没有。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坏逼压根就没睡着,阴着在那儿偷听呢。
季长安冲她竖起大拇指:“明察秋毫。”
何皎皎呸了他一声,又使了个眼色。
季长安这才坐正了身体,对周欣道:“周小姐,我想刚刚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吧。我对你没有兴趣,更不要在外传我们要结婚的谣言了。我怕被人误会。”
21.第 21 章
怕被谁误会他没说,只是余光瞥了一眼何皎皎,她抿着唇憋笑,他也莫名想笑。
在周欣看来,这副郎情妾意的模样格外碍眼。她转向季长安,说:“联姻这种事情也不由我说了算的,你以为谣言都怎么传出去的?若不是季夫人授意,你身边莺莺燕燕那么多,有谁传出去过的?”
说到“莺莺燕燕”一词,她特意加重了语气,若有所指地看了何皎皎一眼。
季长安面无表情:“我的事情还不用你操心,既然你和我妈走得近,那劳烦你去告诉她,她的如意算盘恐怕是要落空了。”
说完,他拉着何皎皎就走,刚走几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她说道:“还有,管好你的嘴,少来骚扰我身边的人。”
周欣站在原地,只觉得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两个巴掌,脸上一阵阵地发痛。
……
出了饭店,等司机来接。
两个人并肩站着,马路对面是一栋老洋房。罗马式的圆形拱顶,线条流畅,在霓虹灯的夜里显得分外浪漫。
车辆川流不息,把灯光拉成几道长长的彩色的线。
何皎皎想,在上个世纪,一百年前,十里洋场,又有多少和他们一样的两个人,静静地站着。
而他们又会是谁?
教师与学生,商人和歌女,富家少爷带着丫鬟私奔……
梧桐树叶绿了黄了,天黑了亮了,时光匆匆。百年来,这里会发生好多故事吧。
她望了望旁边的人,他们之间,也会留下故事吗?
“在想什么?”季长安问,他明明没有看她。
何皎皎笑了笑,说:“不告诉你。”
这时候,车来了。她打开车门,拎起裙子就往里面坐。她的裙摆很长,此时一动作,便露出好看的小腿线条。
季长安眸光微动,跟着钻进了车里。
那天的车开得极慢,车厢里都是她身上的香水味,应该是栀子花,像棉花一样把车厢都塞满。
何皎皎上车报了地址,又一路喋喋不休跟他聊天,但他什么也没听进去。他的背抵在门边,单手曲肘撑着车窗,侧着身体看她。
上海的夜色真是美,灯光照进她的眼睛里,隐隐泛着幽蓝。他想起刚才她有意无意地落在他眼睛上的那个吻,一时鬼迷心窍一般,将她的身体扳过来面对着,捏住她的下巴,同样吻住了她的眼睛。
何皎皎闭着眼,连动都没动。但她能感觉到他嘴唇的颤抖,甚至觉得他更像是郑重其事地在她眼睛上盖了个章。
她无声地笑了,今夜两个人是签了份合同,平等自愿的,双方真实意思的表示。
她伸手,搂住了他。
受到了默许,他的吻渐渐发烫,从眼睛往下,碾过她精巧的鼻尖,最后流连在小颗的嫣红嘴唇边。
“可以吗?”他问。滚烫的呼吸像夏天里最热的风,伴着丝丝蝉鸣,往她耳朵里钻。
烫得何皎皎脸都红了,可她却忍着没有低头。她“嗯”了一下,完全接纳。
她被吻得脑子一阵阵发昏,恍惚间像小时候爬阁楼,闷热无风,电风扇也只能将高温搅拌成团。
不知纠缠多久,季长安才放开她。顺手往上提了提她发皱的衣领,说:“到了。”
何皎皎按下车窗,大量新鲜空气涌入,才让她有了说话的力气。她靠在椅背,深吸一口气,说:“那我回去了。”
缺氧令她脸色绯红,嘴唇更像在流血。季长安没忍住,大拇指擦过她的唇,说:“口红花了。”
何皎皎倒吸一口凉气,愤愤然看着他:“我回家被看到了怎么办!”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背囫囵将嘴上用力抹了抹。
季长安眸光黯了下来,帮她揉了揉。唇瓣是红的,软的,上面还有莹莹光泽,像夜里的玫瑰花瓣。
窗外凉风袭来,让何皎皎有一瞬间的清醒,她不习惯他这样赤裸的目光,只觉得羞涩。
她“哎呀”一声,打开车门飞快地跑掉了。
那一晚,何皎皎罕见地失眠了。风从窗户外吹进来,风铃轻轻地撞击,格外清脆好听。
……
再回云浮村,发生一件大事。刘雪梅的下半身被笋壳戳伤,进了医院,而始作俑者张老三的前妻也因此进了看守所。回村后,何皎皎听到了很多流言蜚语,总结来说,倒都是怪她,当初张老三的前妻找人教训刘雪梅时,她不该去插手阻止。这样好歹张老三前妻出了口恶气,刘雪梅说不定也没胆子再和张老三搅在一起。
何皎皎这才知道,世人都是马后炮,出了事都说得头头是道。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毕竟这一切都是隔壁刘姐给她传达的。
刘姐坐在院子里,边摘着菜边跟她蛐蛐:“那天你是没看到,张老三的前妻叫了好几个女的,二话没说,冲进刘雪梅家里就把她裤子扒了,也不知道哪个挨千刀的想出这么个损招的。”
何皎皎帮她摘菜,听着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作为律师,她倒是知道不少因为感情纠纷而伤人的事件,但无非是些扯头发、扇巴掌,再不济用刀捅上几下,故意杀人之类,但是笋壳是什么鬼!
刘姐看了下周围,见附近没人,小声说道:“你城里人还不知道,毛竹笋壳嘛,就是裹住竹子外面的那一层黄色的壳子。又尖又硬,而且那东西上面全是毛,别说那儿了,手碰到都痒得不行。”
“那天刘雪梅叫得个惨呐,像杀人一样。”
何皎皎听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问:“那张老三没在家吗?就任由他前妻这样做啊?”
刘姐撇撇嘴:“他在啊,不过躲一旁去了,他哪儿敢吭声。谁不知道他前妻凶悍得要死,他都躲习惯了。”她摘完菜,将菜叶子都装在一起,起身准备走,“反正事情就这样,先不说了,我得回家做饭去。”
何皎皎跟着起来,帮她凳子收起来,说:“那你什么时候有空,陪我一起去看看她呗。”
“看时间嘛,等你谢大哥上工去的时候。”刘姐说。
何皎皎点点头,还想说点什么。这时候,谢广从屋子里出来,见她也在,便黑着脸叫刘姐快回去。他总跟何皎皎不对付,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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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付了房租,他才不愿意自己老婆和她有过多接触。
“饿了,还不赶紧回来做饭!”谢广冲刘姐喊道。
“来了来了,刚刚摘菜呢。”刘姐回应道,转身与何皎皎打了个手势,便匆匆往屋里走。
看着她的背影,何皎皎觉得不是滋味。
转天谢广没在家,刘姐便过来找她,一起去县城的医院探望刘雪梅。
去时刘雪梅刚输完液,正在沉睡。透过病房的小玻璃窗,只见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何皎皎想起上一次见面,还是她来送喜帖,与现在是两个模样。
病房中没有其他人,冷冷清清的,只有吊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的落下。
刘姐说:“真是可怜,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不过好在她那傻儿子现在有着落了,不然不知道还得多乱呢。”
何皎皎看着病房里出神,过了好久才感叹道:“夫妻本是同林鸟,还没到大难呢,张老三就跑了。”
刘姐不赞同她:“原配才能叫夫妻,她和张老三算什么呀。”
何皎皎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刘雪梅本来也是为了一口气才和张老三牵扯,如今遭这一回,她也不知作何评价了。只能说是造物弄人,各有各的伤心事。
她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将果篮和营养品放在病床旁,静静地坐一会儿,也离开了。
自从来了云浮村,接连发生了好多事情,她觉得心力交瘁,总有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可奈何。连带着她的心里也闷闷的,全然没有当初在律所时的开朗。
这天夜里,她又听见隔壁传来了吵架和打砸东西的声音,刘姐又在哭。但她不想再去敲门询问了,因为每次刘姐都是肿着一双眼睛,告诉她自己真的没事。这种夫妻间的事,她又何必去插手。但今天的声音实在是大了些,扰得她心烦,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好几圈,她憋得难受,干脆走了出去。
农村的晚上十点多,没有路灯,只零星的从村民屋子里透露出来的蓝阴阴的光,让人不由得想起故事里的鬼火。
何皎皎走了一阵,就不敢再向前,便决定打道回府。
但她还没走到,便看见院子里有异常。
她站定脚步,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打开手机开始悄悄录像。
屏幕中谢广抓着刘姐的头发,将她从屋里拖出来,粗暴地扔在地上。
“你这个烂货,说,白天到底去哪里偷人了!”他满脸通红,恶狠狠地对着刘姐的脸上吐了一口痰。
刘姐跌坐在地上,手捂着额头,有血迹从手指缝中流下。她哭解释道:“我没有,白天我和皎皎去县城看雪梅了,我真的没有干什么。”
谢广明显是喝了酒,身子摇摇晃晃的,却一脚准确地踹在她的心窝:“臭表子!你他妈是去商量怎么偷人吧!”
他的力气极大,直接将刘姐踹倒在地上,紧接着又是一耳光,刘姐哭得嗓子都哑了。
何皎皎见不得这么残忍的画面,再也忍不住,将手机一收,便要往里面冲。
一只手及时拉住了她。
22.第 22 章
“你怎么来了?”何皎皎惊喜道。
季长安回答道:“这两天去出差,离这儿也不远,就想过来看看你。”
何皎皎现在没空和他闲谈,担心地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解释说:“谢广那个王八蛋,今晚对刘姐下了狠手,打得太惨了,我得去劝说一下,万一出什么事了。”
季长安握着她的手没有放,也看了一眼里面的场景,眼含担忧:“你就打算一个人去?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也不怕他打你。”
何皎皎也没想那么多,只看到刘姐实在惨,一股热血就往头上冲,他说的也不是没道理。
“那我总不能干看着吧。”她眉头轻拢。
两人说话间,里面的动静都是停了。刘姐哭哭啼啼的进了屋,院子安静得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何皎皎想,幸好自己没去劝阻,说不准还没结束得这么快。
她无语地与季长安对视一眼,转而问道:“你自己开车来的?”
季长安摇摇头,望向不远处的黑色车辆,开玩笑道:“带司机了,我怕自己开会猝死。”
顺着他的视线,何皎皎果然看见驾驶室里有个模糊的人影。
她打他一下,严肃道:“不要胡说八道。”
季长安浅笑了一下,但笑容里带着疲惫:“我都好几天没睡过整觉了,也就坐车的时候眯一会儿。”他打了个呵欠,眼下的阴影很重。
何皎皎问:“这么忙?”
季长安说:“接了好几个案子,距离又远,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个用。”
何皎皎叹气:“累死累活也不知为什么。”
她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眼皮,眼眸里都是温柔:“那你快回去吧,今晚好好睡一会儿。”
季长安说:“一来就赶人?”
他盯着她,装作不可思议,甚至是委屈的模样。他的眉眼生得极好看,眼睛很黑,像是晕开的墨。就这样认真地注视着她,何皎皎一时竟没有勇气和他对视。
她垂下眼眸,看着地面才不至于耳朵发红。
“我哪儿有赶你。”她说,声音不大,声线还有些不稳。
季长安揉了揉她的头顶,逗她:“赶就赶吧,反正我也只是来送温暖的,目的达到就行了。”
说着,打电话叫来司机,从车里拎了好些东西出来。
何皎皎看着司机一趟趟地往屋子送东西,问:“这都是些什么呀?”
季长安道:“有些人不是天天叫唤,村里没吃的,嘴里都淡出鸟儿了吗?”
“给你拿了些吃的,没了就跟我说,吃不完就给邻居送点。”他嘱咐道。
何皎皎进了屋,随意打开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条伊比利亚火腿。
“搜罗得真广。”她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手托着下巴,看他帮她收拾这一堆东西。
“田螺公子。”她笑眯眯地评价道。
他的袖子是挽起来的,露出流畅利落的手臂线条,青色血管张力十足。他将最后一个盒子放好,说:“这次慰问活动就这样了,我得回去了。”
何皎皎心疼他,再舍不得也没挽留,反倒是送他到门口。等他真的要走时,她叫住了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喂,不是下乡送温暖吗?”
季长安顿住,一时没明白。
“抱一下。”何皎皎说完,飞快地别开眼,但半掩在长发之下的耳朵却红了。
听了她的话,季长安这才明白。他瞧着她,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低低的笑声。笑到何皎皎都快恼了,才握着她的手顺势一带,将她扯进怀里。
他的下颌抵在她的头顶,鼻尖萦绕的都是他身上清爽凌冽的香。他使了点力,搂着她的后腰,将她更紧地按进自己怀里。
“够暖不?”他问。
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子间,何皎皎闭着眼睛,强迫自己淡定下来,但剧烈的心跳还是出卖了她的紧张。
听到他戏谑的调笑,她竟然无厘头地想到了律所往年的标语,嘴上一快,也说了出来:“浓浓正大情,慰问暖人心。”
而季长安显然被她逗笑,隔着衣服也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胸膛的微微颤抖。
何皎皎松开手,嗔他一眼:“赶紧走吧你!”
……
第二天一大早,谢广就走了,何皎皎听见动静后,才敲响了刘姐的门。
刘姐戴了个帽子,将额头遮住了一大半,但仍然能看到一些伤痕。
何皎皎开门见山道:“刘姐,昨晚他又打你了是不是,你要不要报警?”
刘姐眼神闪躲,也没回答,只叫她坐。
何皎皎递了支药膏给她,语气缓下来:“我都看见了,你伤得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接过药膏,刘姐的眼睛顿时湿润了,她的声音很低:“我没事,皎皎,过几天就好了。”说着,背着她抹了一把眼泪。
在婚姻关系中,很多人就是温水煮青蛙,长期遭受暴力,便会丧失保护自己的能力。而事实上,没有人是“自愿”挨打的。所谓斯德哥尔摩,很大一部分原因也许是就是恐惧。
何皎皎安慰她几句,也没有再多说,只说如果真的需要,她会愿意帮忙。
改变是从自身做起的。
刘姐将她送到门口,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垂下了头,没有讲话。
直到不久后的一个深夜,她敲响了何皎皎的门。
那时候,何皎皎正在和季长安打电话。
她趴在床头,跟他扯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突然听见了门外传来刘姐的声音。
“皎皎,你睡了吗?”她的鼻音很重,还带着哭腔。
“还没,怎么了?”她翻身下床,打开了门。
只见刘姐眼睛都哭肿了:“皎皎,谢广他出轨了。”说完,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抽搐起来,泪水无声地落下。
何皎皎连忙让她进来,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没事,你慢慢说,是怎么一回事呀?”
刘姐极力忍住哭泣,缓了好半天才说道:“最近他说去上工,可是每天都早出晚归,我感觉不对,就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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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他后面,没想到他是进了王寡妇的家!”
“那也不能说是出轨吧,你也没证据,就像先前刘雪梅和张老三那样,也是误会。”何皎皎虽然看不惯谢广,也希望刘姐能早日醒悟,但在事实面前,她还是要实话实说。
可刘姐愤恨道:“不会错的,他出来的时候还在拉裤子拉链,而且晚上我特意发现,他的身上有痕迹。当时我问他,他一口咬定是我乱说。要是换成平时,被冤枉了,早就一巴掌打过来了,这次真的不一样。”
说话间,她的手紧紧攥成拳,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何皎皎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像下定决心一般,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跟他离婚。”
这就对了!
何皎皎心里一松,只觉得畅快。虽然做律师的要与当事人保持距离,不要带入自己的主观感情。但她实在觉得谢广就是个垃圾,于是她决定再添一把火:“早该离了!那种家暴男要来干嘛,还不如自己轻轻松松地过。”
也许刘姐这次真被伤透了心,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此时觉得心里堵得慌,满腔的情绪无处宣泄,便倾诉道:“我以前太傻了,觉得自己对不起他,所以这么多年来,他打我骂我,我都觉得是我应得的。但是他实在是太过分了……”
从她絮絮叨叨的话中,何皎皎才知道,原来刘姐在结婚前有个当兵的男朋友,当时两人关系极好。但男方家境太好,父母嫌弃刘姐,始终不同意两人在一起,还趁着男的去部队时,私自给他定了一门婚事。男的休假回来,父母便强势地让他结婚。
“当年他来找过我,说去私奔,可是我不敢,我以为他回去了会另外想办法,或者缘分浅,我们两人就算了。可谁知道他结婚的头一天晚上,就跳了河……”刘姐回想往事,抹了一把眼泪。但提起这段过往,她的眼神又变得很温柔。
这么多年来,悔恨和无奈在她的心里交织着,每到午夜梦回时,她总能回想起那天晚上的场景。他站在她的窗前,向她伸出手。
“出事之后,他的尸体被捞起来,才发现到死的时候,手里都攥着张我的照片。”她双手掩面而泣,泪水从指缝中流出。
何皎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给她递纸巾。
斯人已去,都化作一抔黄土,唯有活着的人无限感怀罢了。
律师做久了,见多了形形色色的当事人,形形色色的案件。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见证人,一个记录者,将案件背后的辛酸和将尘封多年的故事重新开启。
她也渐渐明白季长安曾经说的,法律的确不能解决所有难题。认为法律是万能的,那本就是一种狂妄。
因此,她也只是静静地听。
这一桩陈年旧事,刘姐从来没跟谁诉说过,堵在心里像一坨巨大的石头,她死不了,但也呼吸困难。
她继续道:“后来那家人闹得很厉害,说是我害了他,天天守在我家门口,让我赔命。后来还是大队的书记出面解决,让我赔偿三千块钱。”
23.第 23 章
但刘姐家穷,拿不出三千块,被当时邻村的谢广知道了,才拿了三千块替她家摆平此事,而代价自然是嫁给他。
这么多年来,谢广始终觉得是自己出钱买了她,而不是娶回来的媳妇。甚至在婚礼当天晚上,还动手打了刘姐,只因为她并非完璧之身。
何皎皎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复杂的一段,她问:“那你现在怎么又打算离婚了?”
刘姐说:“这么多年,我也看清了,谢广根本不把我当人看。而且你来之后,又让我做你的助理,看见了那么多事情,虽然没帮上什么忙,但我也知道了很多,不像从前,完完全全是个法盲。就连刘雪梅都有人为她说话,况且我呢。”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但何皎皎却觉得我心甚慰!法律宣传没有白做!
然而刘姐有些忧心忡忡:“但是谢广肯定不会离的,不然谁为他当牛做马,我就怕离不掉,所以才来麻烦你。”
何皎皎却叫她别担心。
协议离婚不行还能起诉,况且她手上还有谢广打人的视频,到时候在法庭上一播放,就不怕离不掉。这才给刘姐吃了颗定心丸。
事情也如她预料时一样,谢广刚开始极度反对,根本就不去民政局。刘姐只能去法院起诉,虽然没有分居两年,但何皎皎手上的视频也够好用。
刘姐搬了出来,为了保护安全,连同何皎皎也一起,去租了村里另外的房子。
收到开庭通知后,谢广跑来大闹一番,扬言要杀了刘姐这个□□。何皎皎淡定地报了警,还去派出所打印了出警记录,又得到了新的证据。
出庭的那一天,刘姐去烫了个头发,还画了个妆,连衣裙将腰线收得很细。何皎皎似乎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她,弯弯柳叶眉,浅浅的酒窝,煞是好看。
她们从法院门口的台阶,一步步往上,心里也越来越冷静。
人除生死无大事,没有过不去的坎。
当走完又高又多的台阶,刘姐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她握紧何皎皎的手,说:“不管结果如何,我也终于走到了这里。”
何皎皎回握她,眼里是坚定的笑:“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她转头往下看去,走过这条路的人都会知道,公平正义不是坐享其成,当事人要一步一个脚印地爬上来。这层层台阶便是从前的血泪。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喧嚣,有法警立刻冲了出去。何皎皎没有在意,带着刘姐走去了法庭。
开庭时,谢广直接被缺席审判,才知道刚才的骚乱正是他引起的。据说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很多□□,绑了一圈在腰上,说法官敢判离婚,他就炸死在这里。
何皎皎甚至觉得好笑,他胡搅蛮缠地以为任何人都可以被威胁。也就是这么一个人,折磨了刘姐二十余年。
法官当庭判决了离婚。走出法庭的那一刻,何皎皎扭头看了一眼刘姐,只见她的眼里含着泪光。
昨夜下了雨,今天却是个晴朗的好日子。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中透出,万物熠熠生辉。
……
“怎么样?我厉害吧!”
周末,何皎皎又回了城里,在季长安的办公室翘着二郎腿,得意地炫耀。
“当初你还叫我别管闲事,现在我可是旗开得胜,以后刘姐也终于清净了。”她端着茶杯,夸张地吹了吹,神采飞扬,“哎呀,总算有点成就感了。”
但季长安却泼她冷水:“离婚官司扯不清的,没你说的那么容易。而且你还是在农村,尤其是老年人多的地方,大家都信奉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要有麻烦了。”
“哪儿有你这样打击我的!”何皎皎喊道,不满地将杯子一放,哼了声,“反正我这是做好事,也没收钱,还帮刘姐脱离苦海,除了你谁会说我!”
“是是是,没人敢惹你,不过你注意点,有什么事情及时给我打电话。”季长安在忙,头都没抬。不看她也知道她什么表情,一时也懒得跟她争辩。
季长安无奈地摇摇头,像是在纵容一个不讲理的小孩,惹得何皎皎上前去揪住他的头发,迫使他与之对视。
何皎皎骂他:“老古董!叫你气我!”
两手捧着他的脸左右磋磨,一张俊脸在她的荼毒下,被揉成各种形状。
何皎皎笑了。
季长安拿下她作乱的手,抓在自己宽大的掌心中:“别闹,我还有个案子要看。”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指。
何皎皎半趴在他的办公桌上,说:“你忙呀,我又不打扰你,甚至还能帮你呢!”
“真听话。”季长安摸了摸她的头顶,继续工作。
可他的手没有收回去,自然地放在她的背上。她的背部是极其流利的线条,连着纤瘦的腰,往下蜿蜒出一道漂亮的弧。
季长安好像真的在看材料,时而还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但他的另一只手却在放肆的游动。来回的,在软的、酥的弧线上流连。
两个人此时,只隔一层柠檬黄的的纱和一层薄薄的白色衬布,何皎皎的背都绷紧。她双目微垂,细白的指尖捏了下水杯的杯把。衣裙之下,她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细微颤抖。
她偏头看过去,桌上沏了茶,水汽氤氲而上。他正襟危坐着,面上不动声色,但金丝眼镜却没有掩盖住他眼底那一抹分明的笑意。
“你抖什么?”像是感受到她的凝视,他转过头,正好撞进她的目光中。
何皎皎手指不由得握紧,强装镇定:“我没抖。”
可发红的耳根完全出卖了她,她突然咬住嘴唇,血气上涌,只因他的手往下换了位置。
她嗔怒地看他一眼,但那眼神是没有威力的,软绵的恼怒。他的脑海中兀的想起几句词来:雾浓花瘦,薄汗轻衣透。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他似乎也在她身上闻到了青梅的味道,心里一热,将她拉进怀里坐下,从背后抱着她,继续看自己的材料。
她瞬间像跌入了一大片丛林,整个身体都被清冷的木制香气包裹。她鼻间发凉,但整个后背却烫得惊人,好像森林里起了火,要将她烧起来了。
桦树光洁的枝干被火燎过,传来烫人的温度。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上,脸贴着她的脖子。皮肤与皮肤的紧密相交,原来发烫的是她自己。
但偏偏火苗愈盛,烧过她的脖颈,肩胛,带着滚烫的热意往下。何皎皎咬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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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牙齿,手上却没有力气推开他。
也不想推开。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依稀感觉到他的呼吸也有些急促。她扭转身体,想回头去看他,却被他扳正身体。
“规矩点儿,别乱动。”他说,声音却喑哑了几分。
何皎皎的脸唰地更红了,整个人像被架在火上,翻来覆去地烤。
他也终于放下了笔,另一只手环在她的腰间。额头抵着她的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时候,他的电话铃声响起。
他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放开她去接电话。
他的情绪抽离得极快,起身就恢复了平常清冷的模样。倒让何皎皎还残留着几分恍惚。
电话那头应是说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只见他的脸色沉下来,说了句:“我马上就到。”
“怎么了?”何皎皎问。
“家里有点事,我先走了。”他说着,就去取外套,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你回家还是去村里,一会儿我让司机送你。”
何皎皎闻言,愣了一瞬。
老何两口子旅游去了,家里没人。而她又刚从村里回来,辗转了好几个小时。原本以为今天跟着他的,可他又像出了什么急事,什么也没说。她一时倒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她极浅地笑了一下:“没关系,不用管我。你去忙你的。”
季长安也没再说,只点了点头,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是他爷爷去世了。
而她那时,什么也不知道,一个人出去漫无目的地逛着。
也是很巧,在逛进一个商场时,碰到了许久未见的谢兆川。
他主动打了个招呼。
有了上次的乌龙,何皎皎跟他站在一起都有些担心,她只打算打个简单的招呼:“也来逛街啊。”
但谢兆川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上前热情地握住她的双手:“我可终于碰见你了,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徐箐那个死人怎么都不告诉我你的号码。”
亲切熟络得像村里的老书记。
何皎皎是怕了,连忙抽回自己的手:“你找我干什么呀?”
她瞥见他的旁边站的那个女人,看着岁数比他大,但也不知道什么关系。
谢兆川说:“当然是解释和道歉了!”
也不管她乐不乐意听,他三两句话就将先前的事情说了个清楚。据他所说,之前两人吃饭时突然闯来的那个女的根本就不是他前女友,她的确追着他回国,但他俩什么关系都没有。
“那就是一个大花痴!”谢兆川愤愤道。
他讲解地很生动,加上夸张的肢体语言,倒把何皎皎逗笑了。
“兆川,这是你朋友吗?也不介绍介绍。”他身边的那个女人笑盈盈地开口。
谢兆川这才想起来,手搭在女人的肩膀,姿态轻松:“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何皎皎,徐箐所里的美女律师。怎么样,漂亮吧!我是不是没吹牛。”
语气中充满了得意,好像在炫耀自己的眼光独到。
接着,又收敛了半分笑意,对何皎皎说:“这是我妈。”
24.第 24 章
“阿姨看着真年轻。”何皎皎笑道。
一句话逗得谢夫人眉开眼笑:“皎皎你可真会说话。早就听兆川说过你,说是又漂亮性格又好,一直好奇呢。当时大家还说他吹牛,今天见着了,我才知道这家伙没说谎。”
“那是!你儿子的话还需要质疑吗?”谢兆川插嘴道。
“你那嘴里有几分真假,我是得好好掂量一下。你小时候暗恋你们那实习老师,吹得天上地下的,结果黑得跟李逵似的。”
“哎哟,我是您亲生的吗?就这样揭我老底。”
母子俩像讲相声,一个逗,一个捧,好玩极了。何皎皎站在一旁看戏,就差手上抓把瓜子了。
谢兆川装作严肃的样子,转头对何皎皎道:“你可别听我妈乱说啊。”
何皎皎眼珠流转:“我觉得阿姨说得应该是真的吧,你多大呀,就暗恋实习老师?”
“嗨!那都多少年前了,少不更事啊少不更事。”谢兆川打着哈哈,决定迅速换个话题,“你一个人来逛吗?想买什么呀?”
何皎皎说:“随便转转,一会儿就回去了。”
“那正好一起吃个饭吧?”
谢夫人盛情邀请,却被何皎皎找了个借口,礼貌拒绝了,她可不敢再和谢兆川吃饭。
但临走前,她实在推脱不过,还是搭了谢夫人的便车。
“下次有空让兆川带你来家里玩。”谢夫人送她的时候说道。
何皎皎点了点头,挥手告别。她还挺喜欢谢夫人的,相处起来很愉快。
回了家,家中无人,倒显得特别安静了。
距离季长安走已经好几个小时,她点开手机,空空如也。思虑一番之后,她给季长安拨去了一个电话。
响了很久,那边才接。
“有事吗?”季长安问,他那边有些嘈杂,似乎还有哭声。
何皎皎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开场白,一时间有些语塞。她似乎找不出合理的理由。
“是信号不好吗?”季长安喂了两声,像要挂断电话。
“没什么事,就打来问问你吃饭了吗?”何皎皎说,眼神无意扫过玻璃,上面倒映着她的面孔,眉头是紧皱着的。
季长安显然不想和她闲聊:“还没,一会儿去。我这儿还有事情,等空了再打给你。”
还未等她说话,便急匆匆地挂了电话。但何皎皎却听到那边传来他母亲的声音,电话挂断时,她听到的最后一个词是“周欣”。
她鼓起勇气再打过去一个,想要证实什么,可他没有再接。
……
这件事后,季长安好几天都没了音讯,更没有像他说的有空打给她。
何皎皎心里憋着一口气,也不去联系他。
但尽管他人没在,他的乌鸦嘴却灵验了。
刚回云浮村,只见她的门口就坐着好几个人,还都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平日里,村民有什么纠纷,都会去祠堂找老人调解。但他们此刻像是在等她,都板着脸,一副怒容。
旁边还站着一人,谢广。
何皎皎了然,准是谢广去告了恶状,现在找帮手来讨伐她了。
于是,她礼貌地笑了笑,走过去拉出一张凳子坐下,问:“诸位是在等我呀?”
为首的老爷子姓赵,面容威严,重重将拐杖一拄:“你懂不懂规矩!”
他突然发难,吓了她一跳。但她还是好脾气地笑了笑:“赵老爷子发这么大的火,到底是哪儿把你惹着了?”
而后面发生的事情,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直到她拖着行李走出了云浮村,还觉得像做个场古怪的梦。
但事实就是如此,她被一群人赶出了村子。
八月的云浮村,是丰收的农忙季,玉米飘着紫色的发须,豆子爬得很高,瓜果沉坠。
何皎皎拖着箱子,走在稻田边上。对面山垭升起了墨色的云块,闷雷也从那边传来。
何皎皎背后不远处,还跟着谢广几个男人,村里的庄稼汉,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风吹稻田起伏,刘姐在里面做农活,她又包回了蓝色头巾。两人的视线一交汇,刘姐把头埋了下去。
一滴雨落下,砸在她的眼皮上,她抬头,白得晃眼的天上,一颗颗晶莹像指责她的千言万语,接踵而来。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各有各的规矩,每个女人都离婚的话,村里男人怎么办?”
“既嫁从夫,她离了婚就不是村里人,不能再分地分房子!”
“祖宗留下来的传统,夫妻相互包容,动不动还闹去法院,不像话!”
“你城里的律师不适合我们乡下,滚出去!”
雨越下越大,在稻田和溪流里激起层层水花,烟雨迷蒙中,那些人的脸是模糊的。
何皎皎驻点三个月,没有等来一把雨伞。
她将包顶在头上,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村。
……
季长安的爷爷葬回了苏州老家。
家里人都聚齐了,但各怀鬼胎,背地里暗潮汹涌。最可笑的是季长安他妈,将周欣带了去,因为老爷子的遗嘱里给重孙留了一份厚礼。
季长安讥讽地笑他妈不懂法,那得胎儿顺利出生并且存活,才能享受继承权,如果是死体,那就一切白费心思。
而季夫人当年本就靠着不光彩的手段上位,她可管不了那么多,只勒令季长安务必在这段时间让周欣怀上,免得夜长梦多。
季长安让她歇了这心思,他可不是畜生,随随便便就可以发情。气得季夫人直上火,嘴角长了两个硕大的燎泡。
但丧事期间,家务事繁多,又要接待好些以此为借口的人来吊唁,季长安留在苏州忙了好长一段时间。某天还接到何皎皎的信息,说是能不能去接她。他当时正在接待一位重要人物,为迎接那位,市区还封了路。他看了一眼手机,没有及时回复,想起来已经是深夜了。
刚准备躺下,季夫人又来敲门:“安安你睡了没有,快起来,出事了!周欣不见了!”
季长安打开门,还在穿衣服,问:“怎么回事?叫人去找了吗?”
今晚周欣还和他们一起吃了饭,怎么突然不见了。
季夫人的样子不像作假,着急道:“找了呀,家里、附近都没见着,打电话也关机,要是真出什么事……周家可就她一个独女……”
“别着急,这么大个人也丢不了,今天和那位同行的一人,杭州来的,不是和周欣是旧识吗,说不定叙旧去了。”季长安抚慰道,却一点没马虎,急匆匆地下楼去,“我给二叔那边打个电话,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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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忙找找,这边叫家里人再去附近看看。”
周欣毕竟是他妈带来的,这深更半夜的,若是真出了事,那季家恐怕要伤筋动骨了。
那一晚,阵势极大,街头都是呼啸而过的警车。而最终季长安却在附近的一个园子里找到了周欣。
当时,她在赏月。
“你在这里做什么?”季长安面色相当冷峻。
周欣却眼睛一亮,笑着跑过去,直接抱住了他的胳膊:“你来找我的吗?”
季长安甩开她,心中一阵厌恶:“你知不知道大家找了你多久?为了你一个人,浪费了多少警力?你却在这里赏月!”
他从不轻易发火,但现在他的确有些忍不住了。
“我只是想做个实验,看你到底在不在乎我。而事实已经证明了,你紧张我。不管是不是出于你的本心。”周欣娇笑着,淡定地靠在石桌边,满不在乎地说道。
她这种人,季长安见得不少。他们良好的家世背景造就了这样的处事方式,一切以我为主,一切轻描淡写。也正是不想成为这样的人,他才选择了去读法律,做一名正义的律师。
他被周欣的无耻气笑,根本不想和她再多说一个字,转身便走,却被她拉住了手。
“如果我们在一起,我可以给你相当的自由。而你想要的那个位置也可以得到。”她说。
他们之间离得很近,她衣领上那一圈银色的装饰,像刀光一样闪。
季长安冷笑,推开她,骂了一句:“老子不做鸭。”
……
他实在是被这傻比行为气得够呛,抽了好几根烟才缓过来。再一看时间,已是凌晨三点,便一觉睡到次日中午,直到保姆来叫他吃午饭,他才醒过来。这时候他给何皎皎打了个电话去。
许是在忙,她没有接。他心里过了一下,她进村里驻点已经三个月了,苦也吃了,官司也打了,差不多可以回来了。乡下比不得城里,都是些鸡毛蒜皮的案子,她办得再多有什么用。
久不见她回复,他又发了条信息过去。
——还在忙?
想了一阵,又补了一条。
——昨天没看到信息,已经回去了吧?
这一天,季长安有点心不在焉,连吃饭时都看了好几次手机。
堂妹季思雨打趣道:“哟,哥,你这是等谁的信息呢?怎么还像中学生谈恋爱一样呀?”
她向来跟季长安关系好,本来就不太喜欢这个周欣,经过昨晚的事,更是讨厌。但家里这些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她可不怕,她才十八岁,她可以童言无忌!
众人看看季长安,又看看周欣,神色各异。
“思雨,瞎说什么呢。”季夫人招呼道,“你哥在等工作信息,人家周姐姐都在这里,哪儿谈什么恋爱。”
“周姐姐也不是我哥女朋友啊。”季思雨小声嘀咕,但声音又正好能被所有人听见。
她眼珠子一转,指着季长安道:“你看我哥的表情就是嘛,明明是为爱烦恼,等到花儿都谢了。不信你们问我哥。”
大家都没做声,纷纷看着季长安,好像等一个十分重要的答案。
季长安翘着二郎腿,将手机随意往沙发上一扔,皮笑肉不笑道:“我单身。”
周欣尴尬得脸都白了。
25.第 25 章
当天,季长安自己开车回上海,车子一路疾驰,高速公路两边的景物飞快地掠过。
所里事多,还有好几个会议等着他回去下决定。他手握着方向盘,面无表情盯着前方。导航显示一路再直行五十公里,就可以下道进入高速。
前方出现一个分岔路,白色的导流线标志着右面是另一条道路。
他愣了半秒,手比思想更快,方向盘一转,直接往右开了过去。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去往云浮村的路上了。
但他没想到,何皎皎的那间小屋子门上,被上了一把大大的铁锁。
隔壁的两口子也没在,他猜想应是出去走访了。就在他无功而返时,却碰见了那个叫黑娃的小孩。
黑娃告诉他,听大人说小何姐姐被村里的老人们赶走了。他很沮丧,因为那时他还在上课,没有见她最后一面。
季长安回想起那天收到的信息,推算了一下时间,与黑娃说的那天恰好符合。他的脸色有些不好,转头就往村外去开车。
她的手机关了机,一时联系不上,而何教授夫妇在外地还没回来,他有些慌。
何皎皎这个人,平时咋咋呼呼的,真遇上什么事,倒是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了,一声不吭。
一路风驰电掣回了上海,车子直接驶入她家楼下。远远地看到窗户里透着一点暖光,他堪堪松了一口气。几步跑了上去,敲响了门。
等了许久,门才打开,露出一张可怜兮兮的小脸。
几日没见,季长安都有些恍惚,只见她穿着一身浅色的睡衣,光从背后照过来,整个人看上去是半透明的。
“怎么关机了?打你电话也不通。”季长安说,伸手去拉她。
何皎皎侧了下身子将他让进来,也躲过了他的触碰:“在家睡觉呢。”她的神情是平淡的,若不是眼睛还有些肿,还真像个无事人一样。
季长安顺手关了门,看着她转身的背影,觉得心里闷。便握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抱住,说:“受委屈了。”
何皎皎乏力得很,轻易地跌入他的怀抱,感受到他衣服上的凉意。他低头看她,眼神太温柔了,她的鼻子突然就酸了,垂下眼皮才忍住了泪意。
季长安将她抱在腿上坐着,感叹了一声:“当初告诉你下乡没那么容易,你吃不了那个苦,现在知道了吧。”
说话间,吻了吻她的额头,却发现烫得惊人。
“发烧了?”
何皎皎点头,鼻音很重地“嗯”了一声,然后开始赶人:“你不是有事吗?去忙吧。”
季长安默默地看她半晌,忽而笑了:“生气了呀?”
这两天太忙,他连胡子都没时间刮,下巴冒出了浅浅的青茬。他用胡子去蹭她的脸,被她软绵绵地揪着头发扯开。
“你烦不烦!”何皎皎瞪他,因为发烧的缘故,一双眼睛含了水汽,像两颗反光的玻璃珠子。
季长安箍着她的身体,又锲而不舍地去亲她,被她躲过也一下下地去啄她的脸。何皎皎反抗累了,干脆演死尸,索性由着他。
但她毕竟是个活人,能完完全全感受到他的呼吸,像羽毛一样从她的脸上扫到她的脖颈,再流进她的睡衣衣领中去,热的,密的,肆意流动的。
她声音发颤,抱住他的头颅,骂他禽兽。却被他报复似的,一口咬在胸前,还泄愤一样磨了磨牙齿。
他说:“这才叫禽兽。”
然后一路往下。
她埋进他的肩胛,脸上发烫,也不敢抬头,便是砧板上的肉,自然任他宰割。此时脑子晕乎乎的,连生气也不记得。
就在她以为还会继续时,他却戛然而止,起身将她的衣服整理好。
何皎皎愣了,还有这样紧急刹车的。
见她一脸懵,实在可爱,季长安逗她:“怎么,看着很失望的样子?”
他甚是耐心地给她把纽扣一个个扣上,笑道:“你还生着病,有些事情不太合适做。”
何皎皎脸一红,一巴掌拍在他身上:“你就会胡说八道!”
季长安把她的扣子都扣好,亲了亲她,说:“没事,好饭不怕晚,以后有的是机会。”
说得像她多饥渴一样,气得何皎皎一口猛咬在他的肩上。
两人闹了好一阵,季长安拍了拍她的臀,顺势说道:“不生气了吧。”
他的态度极好,让她挑不出错处,好像自己再生气,就是得理不饶人。她无奈地抵在他的额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就这样,满腔的委屈和火气都被湮灭。
他那时候,对她应该是有几分喜欢的,不然也不会只为看她一眼,又急匆匆地赶去开会。但他过于含蓄,而那时候的她又不够强大,在情最浓时,她很想开口问,你这几天在忙什么,为什么季夫人还叫了周欣,但她没有问。
为了让她调整状态,季长安给她放了一个长假。她也乐得清闲,每天研究点小甜点,再给他送过去。
他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让她觉得十分有成就感。
一天,她托着腮撑在桌上,看季长安吃一块戚风蛋糕。
“怎么样?今天我特意改了方子,应该没上次那么甜。”她问。
他点点头,喝了一口茶顺下去,见她满脸期待的样子,捏了捏她的脸,说:“搬过来住吧。”
说完,连他自己都愣了一瞬。
何皎皎支支吾吾道:“不好吧……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季长安本来也是随口一说,他独来独往惯了,没有和谁一起住的习惯,连保姆都只是定时来做饭搞卫生。但他看着何皎皎亮晶晶的双眸,他没办法说出事实。
何皎皎想了一下,说:“那我有时候过来,不天天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
季长安笑了笑,说:“好。”
就这样,她搬进了他的家里。
她的东西不多,只拎了一只皮箱子。虽说是来过很多次,但这一次,她心里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季长安笑她,又不是偷情,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她难得没争辩,像是第一次来似的,带着兴奋劲儿将鞋子踢掉,蹦哒进客厅。
客厅窗帘只拉了里面那层轻纱,有风吹进来,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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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纱鼓鼓的,像女人的裙摆。
她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轻盈踏步,长裙下的脚踝纤细,让他想起柔光下的大理石雕塑。她走到窗边,踮着脚尖,想要将纱帘都掀开,让外面的太阳都照进来。
季长安走过去,从后面把她抱住,吻在她的脖子上。
像山的阴影,投射在白色的纱上,与她小小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何皎皎别过头,回吻住他。
她被抵在玻璃门上,隔着纱帘,手无力地垂下。纱帘终究没有被拉开,直射的阳光停在玻璃之外,屋内暗而暧昧。
客厅的那座沙发,从前她一个人坐着,觉得宽宽大大很舒服,而如今两个人躺上去,却是相当拥挤。
她将手脚都叠在他身上,才不至于滚落下去。粉色的长裙散开,像浅红的浪,将两个人都罩住。
洋房窗外不知谁家在放沪剧唱段,曲曲折折,钻过玻璃门的缝隙,飘渺进屋,咿咿呀呀,音色极嗲。唱词是:半盏银灯空半提/门半开/步半移/半望东/半望西/见一人半像冤家半是虚。
而她衣裙半开,突然感觉后面一阵发凉,紧接着整个后背都黏在绒布的沙发上。
几日未下雨,屋内闷热难当,她朦胧地睁眼,抬手拭去了他头上的汗。
……
傍晚,季长安在床上醒来,身边无人,但卧室里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香气。清浅,却不可忽视。
他靠在床头,点燃一支烟,烟雾氤氲,他的目光扫到柜子上摆着的一支钢笔上,直到烟烧到了他的手指,才回过神来。
坐了好一阵,他叹了一口气,起身开门出去。
沙发已经被收拾好,看不出一点褶皱,茶几上扫落的物件也被规规矩矩地摆放整齐。
他喊了何皎皎一声,回应从书房里传来,紧接着她探出个脑袋,问:“你醒了呀,饿了吗?”
季长安笑:“饿了你做饭吗?”
何皎皎走出来,将袖子往上推了推,说:“那我今天必须给你露一手,我可是泡得一手好面。”
季长安干脆盘腿坐下来,看她在厨房里叮叮当当一阵忙活,最后端出来两碗平平无奇的泡面来。他照单全收,一边吃着,一边问她在书房里忙什么。
何皎皎对着面条呼气,状若无意道:“先前你去出差,走之前给我留了些资料,当时没看完就去乡下了,现在有空再翻一下。”
见她认真的模样,季长安呛了一口,咳嗽了好几下。他先前怕她接案子出问题,所以临走前才随便找了点资料让她打发时间,没想到她还当真了。想来也是这次下乡对她的打击太大,胡乱抓着什么就想提升自我了。
于是,他试探性地问:“最近我手里有几个大案,你想不想办?”
何皎皎摇头,又低下继续吃面,什么也没说。
“挺有意思的,男当事人把他老婆送人了,然后又去敲诈对方的,我觉得你会感兴趣。”
他说着话,去观察她的表情,只见她表情淡淡的,完全没有从前看到这些案子的八卦神态。
“不想办,我能力不够,怕耽误人。”何皎皎说。
26.第 26 章
她说得平常,但神情却掩盖不住有些沮丧。她玩笑道:“也没来白吃白住几天呀,你就让我去上班了,我还以为能当个金丝雀呢。”
季长安说:“什么金丝雀,别人是靠不住的。”
何皎皎抬头:“你也靠不住吗?”
季长安没有看她,埋头吃着自己的面:“我也一样。”
他的坦诚令何皎皎愣了下,一没注意,泡面的汤汁溅了一点在手上,温热的,油腻的,不规则的一小团。
“哼,原来是怕我赖上你。”何皎皎故意说,抹去手背上的一滴油渍。
季长安放下筷子,沉着而清楚地说道:“皎皎,在律所工作久了,你就会见到很多人性的阴暗面,比如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对簿公堂比比皆是。大多数人都是利己主义者,有的人你看着他衣冠楚楚,可能背地里却干尽了坑蒙拐骗的事,有的人你以为他老实,但实际上在心底默默算计最多的就是他。然后你就会知道,没有人能靠得住,除了你自己。你要习惯。”
他很少与她讲这么一长串的道理,更少与她吐露这样心思。
这段时间,其实她常常失眠,心里是憋屈的。在乡下的那段日子,虽说算不得掏心掏肺,但也是尽力而为,到头来却得到这么个下场。
她像一只斗败的公鸡,灰溜溜地被赶了出来。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可能真的不适合做一名律师。
“以前就听人说过,做律师,要远离当事人,心要够硬。可是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何皎皎说。
季长安无声地冷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窗外天已黑,从纱帘往外瞧去,一轮昏黄的月,从半透明的纱中印出来,昏黄得像她手背的一抹红油。
她竟无端地生出些难过。
而更糟的事情发生在几天后。
她回了一趟家,拿了点东西又过来了。她站在门外敲门,等季长安来开。他正在打电话,似乎是家里人的,因为她听见他提到了“二叔”两个字。
她没太在意,自然进了屋。那天晚上,她靠坐在卧室的床头,看一本材料。虽说她拒绝了季长安先前给她案子的提议,但还是将案件材料来看了看。
案子也的确挺有意思,男人叫李晋,他和妻子陈黎在2010年结婚,婚后育有一名女孩,后来因为买房限购政策,两人在2015年假离婚。离婚后,两人仍生活在一起。
在离婚前,李晋就与一个叫彭涛的台湾人有商业上的往来,因此陈黎和彭涛也认识了。可是最近,李晋发现自己老婆和彭涛关系不正常,而且还悄悄生了一个男孩。
李晋要求陈黎断绝和彭涛以及男孩的关系,并和自己复婚,可被陈黎拒绝了。李晋一气之下便在陈黎的手提包上藏了一个针孔摄像头,拍到陈黎和彭涛开房的视频,并用视频去威胁彭涛,要求彭涛赔偿自己的精神损失费八百万元。
后续自然是彭涛报了警,李晋因敲诈勒索罪被抓。作为被害人的彭涛委托了季长安当自己的诉讼代理人。
何皎皎翻到卷宗,看到李晋照片的时候,竟然有一丝熟悉,但她又实在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了。
她想做个记号,但笔又都在书店里,正想起床去拿,却发现卧室的柜子上正放着一支钢笔。
笔的份量不轻,拿着有些坠手,拧开笔盖,才发现这是一支金尖的派克,笔尖上还镶嵌着一颗银色的桃心。这支笔一看就价格不菲,书写起来也很流畅。因此等季长安进来时,她随口提了一句,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把用过的笔又摆回了原处,说是曾经一个朋友送的。
入了夜,两个人正准备睡觉时,从外面传出了响动,像是有人在开门。
何皎皎心里一紧,循声往卧室门看去,又迅速回头去看季长安:“外面好像有人来了!”
保姆夜里不会过来,除此以外没有谁有这里的钥匙。此时突然听见动静,她的第一反应是进了贼。
季长安握住她的手,安抚了一下:“没事,我出去看看。”说着,就掀开被子,准备离开。
这时候,只听见门关闭的声音,然后从客厅方向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长安,你在吗?”
一扇门隔绝了何皎皎的视线,她不知道外面究竟是谁,只感觉到季长安的手指僵了一下。
她望向季长安,灯光之下,他的睫毛像飞蛾米色的翅膀,微微颤抖了一下,在脸上投下两簇长长的影子。
他握了一下她的手指,说:“你就在里面吧,我出去有点事情。”
听了他的话,何皎皎的心中涌现出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她抓着他的手指,没有动。
可他却松开了,差点踉跄着起身,往门外走。他的背影高而瘦,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与开关门的声音一同响起的,是外面女人带着欣喜的声音:“我还以为你在加班呢!”
季长安问她怎么突然来了,听不清情绪。只听见细细碎碎一阵放东西的声音,又是拖鞋鞋底落地声,脚步声,甚至是坐进沙发的声音。只听见女人说:“我的房子,我还不能来呀。怎么,藏人了?”
何皎皎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一间卧室,清新淡雅,浅色的原木地板配深色的胡桃木家具,窗帘是薄纱织的,角落里放一台优雅的三角钢琴,但从没见他弹过。
从她高中毕业认识季长安后,到现在整整五年,来过这个房子千百次,她从来都以为是他品味非凡,将房间装潢得如此有腔调。可是没想到,房子的所有人竟然是另外一个女人。
女性的第六感以及律师的分析力让她知道,这断然不会是房东或者其他什么代持人、委托人,她,一定和季长安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她看向房间里那台古典钢琴,深沉的色泽泛着暗哑的光,黑白琴键没有一丝血色。
鬼使神差的,她走过去,按响了一个音。
门外的交谈声瞬间停了,那个女声笃定道:“有人在里面。”
脚步声愈近,门被打开,客厅的灯亮得刺眼。
何皎皎站在原地没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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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位是谁呀?”
她看向季长安。
他们两个,一男一女,站在卧室门外,门框的投影落在地上,与她所在的房间划出一道分明的界限。
女人的年龄看着和季长安相仿,黑直的长发披肩,穿一袭长裙,气质很恬淡。何皎皎突然想起那一日,客厅的白色纱帘被风吹起,飘动的渺茫的模样。
季长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进来,看着她光脚踩在地板上,问:“怎么又不穿鞋,当心着凉。”
她的脚趾缩了缩,关节紧绷成笔直的折线,却丝毫没有去穿鞋的意思。她又问:“这是谁呀?”
季长安叹了一口气,在床边弯腰将她的拖鞋放在她面前。
“朋友。”
“我是长安二叔的前妻,从前他得叫我一声二婶。”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季长安起身的动作滞了一瞬,再直起腰时,看了女人一样,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有的模样。
女人看着何皎皎,脸上带着歉意,也走了进来:“你是他女朋友吧,我不知道你在,这么晚过来,唐突了。”
何皎皎抿了抿唇,嘴角想挤出一个笑来,但却徒劳。但听了这位前二婶的话,她的心里却觉得有些好笑,好像季长安的女朋友不在,二婶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来了吗?
但她没有说话,只跨过放在她面前的拖鞋,径直出了卧室,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从客厅往里看进去,卧室的门就像是框起了一幅画,光线柔和,氛围温馨,女人走到钢琴边,手在台面上流连。
她说:“好久没摸过了,在那边再也没有遇到过这么喜欢的琴了。”
她说:“这个房子我都可以不要,但这架钢琴我能搬走吗?”
她应该是对着季长安说的,但最后却看向了何皎皎,好像在征询她的意见。但她有资格说能或者不能吗?
反倒是季长安开口了:“你回来住吧,我搬走。”
“这边上班也不方便。”
住了五年的房子,现在倒说不方便了。何皎皎想。
她不想再听他们讲话,也不想看他们欲说还休的表情,但她又不能走,若是此时离开,岂不是像被捉奸的小三,她不是这样的人。
于是,她打开了电视。电视里在演肥皂剧,男女主不顾世俗,爱得轰轰烈烈。镜头天旋地转,背景音乐在唱情啊爱的,缠缠绵绵。屏幕蓝色的光映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像一块一块的瘢痕。
她不知道到底过了多少时间,卧室里的声音渐渐被电视剧的声音掩盖,她听不见。只知道电视剧都已经演完了一整集。
女人走出来时,状若无意地瞥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便开门走了。
但何皎皎却分明看到了她微红的双眼,刚才压抑地哭过了吧。
电视剧里演的是生离死别,气氛烘托到此处,随着剧情,她的心也梗起来。
季长安关了门,走过来蹲在她面前,向上凝视着她的眼睛,说:“谈谈吧。”
27.第 27 章
他拿起她冰凉的脚,包进手里,他的手掌宽大干燥,传递着温热。
“不凉吗?”他又问。
他做事是这样的温柔妥帖,好像没有什么能比她没穿拖鞋更重要。
何皎皎低低地笑了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问:“你想谈什么?”
“我怕你多想。”他轻描淡写道。但仍是好脾气地蹲着,把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腿上。
原来他也知道她会多想。
看得出来,季长安和那个女人之间是有问题的,但她有没有确凿的证据,心中便是有千种情绪,也难以言明。
说出来矫情,不说吧,又着实憋屈。
她将脚一缩,双腿屈膝抱着,整个人像团刺猬。她以为自己是冷静的,就像对当事人询问案情。
像是纵容一个孩子,季长安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那人叫钟晚意,是他二叔的前妻,后来离婚去了国外,只是在临走前把这套房子留给了他。仅仅也是如此。
何皎皎问他们俩关系很好吗,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要把房子给他住?
季长安说钟晚意是他的学姐。
何皎皎问:“所以在他们结婚前,你们就认识?”
季长安说是的。
何皎皎直起身子,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你们关系好到她可以把房子留给你,而且大晚上的也可以随意地进出你的房间。”
季长安没有说话,只是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何皎皎气极反笑,一时间也口不择言起来:“我没见过哪个婶子还会问自己的侄子是不是藏人了的!你们到底什么关系,恐怕你自己心里才清楚吧!”
“你非要证明我们有不正当的关系,才能罢休吗?”季长安语气不好,眉眼间隐隐压抑着怒气。
何皎皎本来就心里不爽,此时更是炸了,她跳到地上,满脸愤怒地质问:“你心虚了是不是!”
季长安说:“随便你怎么胡搅蛮缠。”
何皎皎觉得自己快被他气死,她深呼吸了好几口,深深地看他一眼,说:“你嫌我胡搅蛮缠,那就分手啊,免得耽误你找别人。”
季长安顿了一下,看她的神情不像作假,只觉得头疼,他疲倦地闭了下眼,说:“随便你吧。”
何皎皎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一时没有动静,水汽渐渐弥漫,只觉得嗓子发紧,鼻子也疼,像是被他欺负了,一副可怜又倔强的模样。
“好。”她沙哑着声音,冷静地往外面走。
她还穿着睡衣,连鞋子也没穿,就这样绕过他,就要去开客厅的门。
季长安在她身后说:“你把鞋子穿上。”
她没有理他,甚至连头也没回,好像把他当成空气一样。季长安去拉她,又被她狠狠地甩开了手。她快速地开了门,走出去,将门摔得震天响。
担心她会出事,季长安追出去,只见她连电梯都等不及,直接从楼道里冲下去。
入了秋,夜里有些犯凉,更别提她只穿单薄的睡衣。虽说律师是善于辩论的,但他其实很不喜欢和人吵架,只是实在没料到她的气性这样大。她像个小疯子一样,跑得飞快,他好不容易才拎住她的衣领,将她拉了回来。
她挣扎地剧烈,像蛮不讲理的小孩,怎么都不肯听话。他只好箍住她的身体,直接将她抗起来,迎来她毫不客气地又踢又打,气得他啪啪打了她屁股两巴掌。
力度相当大,清脆的声音在楼道里格外响亮。
何皎皎气得大喊了一声:“季长安!”
他看她一眼,威胁道:“何皎皎,你再不讲理试试。”
挣扎未果,被暴力束缚的感觉十分憋闷,他还说自己不讲理,到底不讲理的是谁啊。她心里不好受,眼泪滚了出来,一滴一滴的都落在地上,从空中轻飘飘地落下去,在地上变成一粒粒深灰色的小圆团。
听到她的啜泣,季长安心里的火也散了,他将她抗进屋,放在沙发上,双手撑在她面前,注视着她的泪眼,说:“姑奶奶,别哭了行不行,你这又是逃跑又是大哭的,一会儿邻居以为我拐卖人口,该报警了。”
何皎皎呜咽道:“我怎么就不讲道理了,是你先凶我的。”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她哭得鼻头都红了。
季长安伸手揩掉她的眼泪,说:“我的错。”
他抱着她,心疼地安慰着,好像先前那不耐烦的样子不是他本人一样。何皎皎缩在他怀里,沉溺于他的温柔。
那天的争吵也便到此为止,她没再追问,他也没再解释。
那时候,她已对这段感情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所以才怕戳破这一层掩人耳目的薄薄面纱。
第二天,季长安就开始搬家了。
他的东西很少,收拾完竟然只有一个皮箱。何皎皎问他,好歹在这儿生活了好些年,怎么只有这么点东西。
季长安倒是轻松,说是几处房子里的东西都是齐全的,所以用不着搬什么。
何皎皎倒是收了两大箱子东西,将箱子推给他,玩笑道:“你们有钱人的世界真是不一般。”
季长安一边指挥人搬她的箱子,一边去牵她的手,笑道:“走吧,跟着大哥有肉吃。”
何皎皎撇开他,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地走前面去了。
他们搬进了季长安的另一处公寓,顶跃的结构,面积比先前的洋房宽敞许多,装修风格也大不相同。极简的现代化装潢,一看就是他自己的手笔。
但何皎皎没在这里多做停留,她要去趟律所。徐菁打来电话,说是早上有个男孩来找过她,还留了个东西给她。听她描述,男孩应该是黑娃。
离开云浮村已有一段时间,黑娃和刘雪梅都打过电话来,但她都刻意回避了。她不想再去回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原本去村里就是锻炼的,也有一段时间了,不管怎么说,目的也算达成了一半。她也不想再听到有关他们的各种消息,桥归桥路归路吧,不去找不自在了。
只是她实在没想到黑娃能找到律所里去,莫非是有什么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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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不安,决定亲自去律所看看。
这段时间,她一直懒散着,每天唯一的事就是等季长安回去,在无所事事中消耗着自己的情绪。好久没回所里,如今一踏进去,还生出了几分生疏的感觉。
大办公区仍旧吵闹,打字声、电话声、脚步声,一片忙碌。曾经她也是其中的一员,也许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一份辩护词可以写到深夜,也许夹着电话跟当事人联系,对方提出的要求令她头疼。但她突然觉得,这样充实的工作才有意思。
徐菁也在忙,电话接到飞起,抽空从办公桌里递了一个盒子给她,在挂断电话接起另一个电话前,语速飞快地告诉她,那个男孩说自己是去看什么运动会,要把这个交给你。
何皎皎点点头,让她自己去忙,接过盒子后,走到一个无人的办公桌上,把盒子放上去。
四四方方的一个纸盒子,上面包着一层紫色的塑料纸,竟然还有个同色波点的蝴蝶结丝带。这样“包装精良”的礼物在大城市倒是少见,起码要城乡结合部才能看到。
何皎皎没有注意到自己脸上的柔和,捏着丝带轻轻一扯,把包装纸拆开。
打开盒子,里面只放一把小巧的粉色印花折叠雨伞。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但就是在这一瞬间,她的眼睛红了。
像是一个易碎品,她将它取出来,解开收折扣带子,把伞柄拉长,再轻轻地按了一下,雨伞像一朵大花一样撑开。
撑在了她的头顶。
她立在伞下,被伞面投射下来的阴影笼罩着,感觉头顶都是暖的。
这一把迟到的雨伞,是近些年来她收到最珍贵的礼物。
“我靠,屋里打伞,皎皎,你招魂呢!”
正当她转着伞柄玩时,旁边传来了男同事的声音。
很好,兴致全无。
何皎皎收了伞,白他一眼:“几日不见,雷哥,你又秃了。”
雷哥端着水杯,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吧,我还用你送我那霸王了啊!”
说着,他又跑到玻璃窗边去照:“好像是有点,我总感觉发际线在后移。”
他回头看何皎皎,怀疑道:“你送我那霸王是正品吧!”
何皎皎冷冷的:“是脱毛膏。”
雷哥夸张地一脸震惊,一副总有刁民想害朕的表情,把何皎皎逗笑。
她拍了拍雷哥的肩膀:“雷哥,这只能说明你最近业务做得好,离升职加薪又近了一步。”
两个人开着玩笑,徐菁也凑过来,八卦道:“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她又转向何皎皎,从上到下扫描了她一遍,赞扬道:“我们家庭聚会的时候,谢兆川对你赞不绝口,就差说你赛天仙了。没想到啊,没上班这段时间,去了班味儿,更好看了呀!”
何皎皎说:“才没有,不上班还挺无聊的。我都在考虑要不要销假,回来工作了。”
雷哥和徐菁纷纷表示,她这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这么想不开。
28.第 28 章
然而第二周,在他俩的瞠目结舌下,何皎皎办理了销假手续,正式回律所上班。
徐箐看着她直摇头,说是搞不懂现在的小姑娘怎么想的,好好的日子放着不过,偏要赶着来上班。
雷哥捧着保温杯随声附和,不过又表扬了她这番爱岗敬业的精神。
何皎皎只笑了笑,也没说什么,上班总比呆在季长安家里要好多了,连把钥匙都没,但这里,起码有一张属于她自己的办公桌。
只是这次回来却没见着戴盛枝,后来才得知,他因为长时间没有案源,自动离职了。
一切似乎又回归了正轨,但何皎皎没有再让季长安帮忙审查,而是接一些标的很小的案子,自己练手。
某天,雷哥从法院开庭回来,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累死了,今天对面那个当事人简直他妈奇葩,竟然把他儿子带去法院了。”
何皎皎问:“他儿子多大呀?”
“就四五岁一个小孩,这么高点。”雷哥说,伸手在半空中比了一下。
他拧开杯盖,呷了口热茶,把情绪缓解了,才继续说道:“他非说自己没钱还债,要不就把他小孩杀了,搞不懂这他妈都是些什么毛病!也不怕遭报应!”
徐箐在一旁哼道:“他自己怎么不去死,又不是他儿子欠的债,吓唬谁呢。”
听雷哥这义愤填膺的讲述,何皎皎突然想起了当时在云浮村里的那些荒唐事,于是安慰道:“正常正常,反正都遇到些炸裂事情。”
雷哥坐着椅子转了半圈,才突然想起来:“对了,当事人送了我两张音乐会的票,我可听不懂这些高雅艺术,你们想去吗,送你了。”
说着,从提包里拿出两张门票来。金色的票根上印着一架钢琴。
何皎皎摇头:“我也听不懂。”
徐箐倒是接过门票,两眼发光:“啊!这是Kari的票!她刚从奥地利回来,就要举办音乐会了?!”
雷哥问:“Kari是谁,我怎么没听过?”
徐箐嫌弃地白他一眼:“钢琴家,搞艺术的,你没听说过那不是很正常吗?”
接着,她如数家珍一般介绍着那位钢琴家的履历,何皎皎不了解这些,听得也是云里雾里的,只在众多成就中,记住了她英年早婚,在23岁的时候嫁给了本地一位高官。
徐箐将门票拿起来:“归我了。不过皎皎,你能陪我去吗?我一个人多寂寞啊!”
何皎皎老实答道:“我不认识,也听不懂呀。”
“哎呀,反正都是曲子,陶冶情操,你就陪我去嘛~”徐箐拉着她的手晃了晃。
面对她期待的小眼神,何皎皎自然不能拒绝。以至于后来她回想,如果那时候就拒绝了这个请求,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但她此刻什么都不知道,只当作陪同事赴一场简单的音乐会,丝毫不知这会是她平淡人生中,一个残忍的分岔路口。
到了音乐会那天,她比徐箐到得要早,于是一个人在外面的展览厅里闲逛。
可当展厅里那幅巨大的海报映入眼帘时,她呆住了。她没有想到,Kari还有个中国名字,叫钟晚意。
海报上,钟晚意穿一袭洁白的露肩礼服,波浪一样的长发披在胸前,她坐在钢琴边,神色恬淡。何皎皎仿佛看到了她指尖的律动,但场景是在沿江的洋房里,那架华丽的三角钢琴旁。
展馆面积不大,许是新风系统做得不够好,何皎皎觉得闷。
就在这时,从另一边急匆匆地走出来两个工作人员。
一个人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刚才可吓死我了,你是没看到Kari的表情,好恐怖。”
另一个说:“不就是一支笔吗?至于生气成这样吗?”
“听说是她情人送的,宝贝得不得了,每次出去签名都带上的,还好找到了,不然得杀了我。”
“啧,夸张。赶紧送过去。”
……
看到旁边有人在看,两个人连忙降低了音调,小跑着离开了。
但那一阵风带来的“Kari”的字眼还是被何皎皎紧紧抓住,她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她甚至是恨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好视力,因为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在那个工作人员手中抓着一支钢笔,黑色笔杆,银色笔帽,与季长安那支一样。
再与徐箐会合,听了音乐会,钟晚意独奏了好几首,她优雅、漂亮,完美到令人沮丧到难过。
整场音乐会下来,何皎皎的后背都是僵直的。
终于熬到结束,有人去要签名,见此徐箐也凑上去。
何皎皎站在不远处等。她知道感情不是办案,不必掌握精准确切的证据,才能对对方展开辩论。但她打开手机拍照,拉大。晃动模糊的屏幕上,是一个金色的笔尖,上面还有一颗银色的爱心。
……
那天是怎么回家的,她已经不知道了。只在看清那支笔时,她都恍惚了。
她习惯了非黑即白的思考方式,而此时心中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被她自己验证为真,她却动摇了。
回到季长安的住处,这里是指纹锁,不用钥匙,她按下了密码。
他没有在,整个屋子空空荡荡的。她直接走进卧室,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了那支钢笔。
……
季长安回来时,已经是半夜了。卧室的门缝中露出一道暖黄的光,他推门进去,何皎皎坐在椅子上,正淡然地喝着水。灯光之下,她的脸白得像手中温润的瓷。见他进来,一双清水眼看过来,带着难得的温和。
“还没睡呢?”他说,将外套挂起来,就过去抱她。
“等你呀。”她说,侧过身把水杯放下,也顺势躲开了他的触碰。
她还没换上睡衣,身上穿一条大领口的裙子,隐隐露出古代仕女一般的肩线,流畅、优美。
季长安顺势把她抱起来,玩笑道:“今天怎么这么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何皎皎扶着他的肩,顺从地把头靠上去,睫毛低垂,掩盖住她凉凉的眼神,反问道:“怎么,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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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习惯呀?”
头发扫着他的脸颊,毛茸茸的,还有些痒。季长安捏了一缕她的发丝,拿在手里搅着,也没说话。他隐约觉得她今晚有些异常,但她温热的皮肤和身上的香气让他无法集中精力再去思考,手比思想更快,从领口中去探寻她的心情。
她连一点点的反抗和遮掩都没有,甚至是害羞也没有。她完完全全接纳。
一只手就像浸泡在了温泉之中。
何皎皎却在这关键时刻跟他闲聊,说某某某又接到了多奇葩的案子,她还去帮忙问了当事人,做了笔录。
季长安从她身下抬头,声音低哑又极有诱惑:“看来是我不够努力,你才有心思去讲这些。”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刚回去上班,还比较兴奋。”
又冷不丁地立起身子,踩在椅子上,一把将桌上的包扯过来,抽出了一份文件。
“我突然想起来,这里还没签字呢!明天就要交法院了。”
“诶,我笔呢?怎么不见了?”她嘀咕道,撅着屁股在包里翻找。
被她这猝不及防地打断,季长安抵了抵后槽牙,实在忍不住。气血翻涌间,深吐了一口气,问:“就不能先干完正事再找吗?”
何皎皎回头不赞同地看他一眼,说:“这就是正事呀!我要先找笔把字签了,免得忘记了。”
他气得想笑,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恶事,老天才派这么个宝贝来折磨他。他生气地搂住她的腰肢,直接摔在床上,又随手将抽屉一拉,把那支钢笔拿出来。眼里邪气横生。
“现在非要找笔是吧,行,哥给你。”
爱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应该是敞开,她爱他。
钢笔的金属质地,坚硬又冰凉,在夜里泛着隐隐的光。就像一把手术刀,强势地剖开她的皮肤,再插入她的心脏,将她深埋心底整整五年的一池春水搅动得天翻地覆。
但此刻,清澈见底的小溪卷入她的痛苦、悲伤、嫉妒,变为一滩黝黑的毫无生气的死水。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顺着通红的眼角流进浓黑的云鬓中。
古人写:玉碎香消实可怜,娇容云鬓尽高悬。
在这个漫长的掠夺中,她的的确确听到了什么碎掉的声音。就像一面镜子砸在地面,刚开始是一丝细微的裂缝,然后慢慢蔓延开去,直到完全破碎。
也是在一起之后才知道,季长安这个人,只是表面看着温和淡然。作为一名优秀的律师,他满眼盛气,咄咄逼人,心底其实是强烈的攻击性。
他松开衣领,将钢笔扔在一旁,俯身就去吻她。他的技巧炉火纯青,将她一次次从死水中拉扯起来,又跌入热气腾腾的岩浆之中。她的双手被举过头顶,看着黑暗的天花板,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得不承认,至少在这种事情上,他给过她淋漓尽致的爱。
不知过了多久,她瘫在床边,眼神无力地看着床头柜上那支沾着水渍的钢笔。
她伸长手臂,指尖轻轻一拨,钢笔滚落在地。
29.第 29 章
天蒙蒙亮时,季长安刚睡着,便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让他今天去参加一场相亲局。
季长安眯了眯眼,把手掌搭上去,说:“不去,大清早的,您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电话那头,季夫人的情绪比较激动,直接下了死命令,要么今天他乖乖去相亲,要么自己就去公寓抓他去相亲。
自从上次在苏州后,季长安跟周欣挑明了,饶是她脸皮再厚,也没来再纠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季夫人自然不能再撮合两人。但最近又不知她发了什么疯,开始疯狂地给他介绍相亲对象。虽然他一个没去,但也不妨碍她追魂夺命call一样的催促。
听着母亲的威胁,季长安直接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在一旁。这两晚加了班,本来睡眠就差,刚刚睡着,被这样吵醒,自然烦躁。
但下一秒,电话铃声又催命似的响起,好像他不接就不会善罢甘休。
“又怎么了?”他点开公放。
季夫人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安安,我知道钟晚意回来了,你别瞒着了!”
季长安哂笑了一声,问:“我什么时候瞒着您了?”
“那你就去相亲啊!你都多大年纪了,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以后怎么办?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那个女人是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当年要不是她,你爸也不至于……”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哽咽了。
季长安的睡意全无,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没有说话。
等季夫人的情绪平稳了,又开始念叨让他务必去相亲,这次这个虽然家世比不上周欣,但在机关单位上班的,和那些二代不一样。
季长安侧头看着窗帘出神,良久才不耐烦地回一句:“我有女朋友。”
“什么时候的事?家里是做什么的?叫什么名字,我让人去打听打听?”
就知道她有一堆问题,季长安敷衍了几句,又挂了电话。
他侧起身,摸了下旁边那只空荡荡的枕头,冰凉的,不像先前有一张精致的脸。从十八岁慢慢长大的,一个可爱的小包子变成一个好看的女人。
要说何皎皎这个人,做事有时候也真是快准狠。那天他出门之后,再回来,发现房间空了,属于她的东西一样都没有留下,哪怕地板上的一根发丝,没多久,律所就打电话过来,说她提交了辞职报告。
一个活色生香的人,就这样骤然从他的生活里消失。打电话去过,提示竟然被拉黑了。再去问何教授,那边一阵沉默之后,将电话挂断。
在先前的几天,季长安甚至有些无措。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把她得罪得这么伤心,才一言不发地离开,好像从来未曾出现过一样。
……
从季长安那里搬出来后,何皎皎回了家。
她什么也没说,安静地吃了晚饭,还帮老何调了手机,然后一个人关进卧室里,盯着天花板,看了一整夜。痛苦就像一只苍蝇,在她耳边嗡嗡作响,赶不走,又拍不死,一丝一丝的都往脑袋里钻。
手机是安静的,楼下也是安静的。
这短短的时光,就像她做的一场梦。现在,一切又回到了她的人生应有的轨道上。做的抉择不会再因为一个男人而有所改变。
知道他们分手后,李繁斥巨资打了一通越洋电话,热烈庆祝何皎皎女士重获新生,还贴心地为她唱了一首《分手快乐》,在听到“挥别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逢”一句时,何皎皎憋了好久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也就在这时,谢兆川抛来橄榄枝,邀请她去他所在的柏君律所,还美其名曰欢迎莅临指导工作。就这样,何皎皎很快办理了入职手续,进入一个新的团队,不再有人为她保驾护航,但可以开启不一样的人生。
她勤奋好学,加上待人温和有礼,很快工作就步入了正规。老板徐哥信任她,直接分配了一个刑事案件。拿到材料的那一刻,她傻眼了。
这是一个敲诈勒索案,她的当事人叫李晋。而被害方的代理人,正大律所的季长安。
徐哥知道她是从正大跳槽过来的,说:“遇见老东家肯定会尴尬,但这也是一个好处,知己知彼,拉好关系也方便办案。你就挂个名,分成不变,具体事项可以找其他人去办。”
她这才明白,原来这个案子的关键词是“拉好关系”四个字。
但初来乍到,她不好拒绝。而且法律圈子就这么大,不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总能遇上。
早点面对也是好事,兵来将挡吧。她埋下了头,眼神淡然。
但按照季长安对于她的了解来说,她不会这样平静。小姑娘是长了些岁数,但平时还是咋咋呼呼的,她年轻、冲动,连看个电视剧都能骂好半天。他想,忙完这阵子,再去找她,到时候火气应该也消了。
只是他完全没想到,某天法院通知召开庭前会议,对方律师来的竟然是她。
她穿着合体的西装外套,脖子上系一条彩色的丝巾点缀,正式却不古板。她准备得很充分,面对法官的提问也提出了自己不同的见解。她的语速不快,思维敏捷,连声音都比平时缓慢且低了半分,像夏日的溪流,不急不慢地在大山的峡谷中流过。
她的进步是巨大的。
坐在她的对面,他突然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欣慰。也忍不住替她惋惜,因为这个官司,证据太充分了,她是必输的。
许是他欣赏的目光太过直白,她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没有在她眼里看出任何情绪,反倒是自己的脊梁不由得僵了一瞬。
中途休息时,她走出了会议室。高跟鞋敲击地面,笃定又骄傲,她昂首阔步地走出去,看背影就像是个业务能力超群的女律师。
季长安拿着烟,也跟了出去。
法院的吸烟区设置在走廊的尽头,四周是敞开的,没有墙,阳光洒满整个区域。
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勾勒出侧面清晰的轮廓。只是她何时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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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抽烟了,指间夹着一点猩红,显得神情都有些落寞。
因为限电政策,走廊没有开灯,倒是昏暗了不少。季长安在光影交界的地方驻足,静静地看着她。她抽烟的姿势并不熟练,却也绝不生疏。
他说不清自己那一刻是什么心情,只觉得有点闷,甚至是烦躁。
于是,他走过去,坐到了她的旁边。
“都开始抽烟了啊。”
其实在他从走廊过来时,何皎皎就知道了。
大理石的地板,再轻的脚步踩上去,都会有厚重的回声,更何况他向来器宇轩昂,连脚步声都和别人有些微的差异。
但她没有回头。
还没来得及说话,手肘就被他轻轻碰了一下,又听他说道:“借个火。”
她从包里掏出打火机,递了过去。
她最近瘦了好多,下颌也尖了。他往日喜欢捏她下巴上那一点可怜的肉,但现在也没了,皮包骨头一样。黑色的西装外套衬得她的脸更白,却又平添几分清冷。这次见面,她的脸上都是淡淡的表情,好像与从前的生动活泼判若两人。
接过打火机,他也点了一根烟。火机却没还回去,捏在手里把玩着。
开庭的不多,现在这里就他们两个人,并肩坐着,今天又难得出了太阳,两个人就像侵泡在这小小的一片金色中。他蓦然想起就在几个月前,她刚交了转岗申请,他把她叫去天台,两个人席地而坐的场景。
何皎皎抽完一支烟,站起来朝他摊开手:“打火机还给我。”
季长安看着这枚银色的打火机,笑了笑,把它放回她的手心。也不知他是不是有意,手指在她掌心的停留时间过于长了点。
何皎皎冷脸,抽回手掌,将火机扔回包里,就要往里面走。
季长安腿长,侧身跨到她面前,直接把她拦住:“皎皎,到底是为什么,你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他语气轻松又无奈,好像一切都是她在作,等他一开口道歉,她就会乖乖地回到他身边去。
何皎皎说:“让开。”
“哪有你这样的,什么事情都不说清楚。”季长安说着,就去拉她。还被她打开了手。
只见她面无表情地冲着前面喊了声:“保安。”
季长安神色一僵。小姑娘真是个狠角色,奚落起人来毫不讲情面。
他只能让开,靠在走廊的柱子上,看着她的背影,喊道:“一会儿结束了我送你。”
何皎皎没有回答,连脚步都没停顿,径直回了会议室。
对于比较复杂的案件,法院有时候会组织庭前会议,方便三方交流意见。何皎皎对这个案件,势在必行,她得打响在柏君的第一枪。最好的方式就是证明李晋是无罪的,在她会见了李晋之后,听了他的陈述,她的想法更加坚定了。假如李晋的老婆陈黎和那个台湾人真的是以夫妻名义生活,那也许会涉嫌重婚罪,那么李晋作为被害方,也许只是与对方在协商赔偿。
30.第 30 章
但季长安的确相当专业,他很敏锐地注意到这些问题,在会上都一一排除。这次庭前会议,开得很扎实,出了法院都已经六点过了。
天刚擦黑,气温有些凉,秋树黄叶,街上一派萧条之意。又赶上下班晚高峰,不好打车。
何皎皎站在大门口好一阵,也没等来一辆车。现在工作了,总是要往法院跑,看来该把买车提上日程了。
正打算往外面走一截,一辆黑色的宾利停在她面前。车窗缓缓降下,季长安说:“上车。”
他的语气平常,好像从前她上学时,他去学校里接一样。单单一个指令,她就乖乖执行。
她没说话,只是埋头自顾自地大步往前面走。
吹了风,枯叶在地上盘旋,飘到她脚边时,一脚踩上去,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宾利车跟在她身后,缓缓滑行了好久,直到道路变窄,堵得后面的车辆开始鸣笛。
何皎皎站定,眯眼回望,他却从窗户里探出头,对她笑道:“快上来吧,都造成交通堵塞了。”
一个理所当然的理由,好像再不上车,就是她的过错了。
她冷笑,迅速闪身进了一条台阶小路,任凭他在后面喊她的名字。
等她飞快地消失在他的视野中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次是真的不一样了,他甚至有种再也哄不好的错觉。
想到此处,他的心突然跳了一下。手却更快一拍,熄火之后,带着整个身体开门下车,往小路那边走去。
石阶小路逼窄,两旁是老旧的居民楼,大多数都成了危房,上面写了个大大的“拆”字,只有少数几户的阳台上还晾着几件内衣。
季长安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这里曾是一个红灯区,鱼目混杂,治安很不好。以前听公安的朋友讲过,这片辖区的民警是最累的,每天接到的案子最多,打架斗殴、偷抢拐骗都是常事。如果碰上局里年底任务没完全,还可以在这里抓嫖,保准一抓一个准。
此时天已经暗了,但路灯还没开,小巷更显幽暗。不远处两只花猫在撕咬咆哮,叫声怪异。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爆破的巨响,紧接着是一声惊心动魄的尖叫。巷子里狗开始狂吠,有人从阳台出来往下望。
那一瞬间,季长安吓得心脏都停了,加快脚步冲了过去。
狭窄的路面上散落着碎裂的玻璃,摔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刀。何皎皎就离了不到半米,若是再快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她站在原地,手捂着心口,脸色煞白。见他赶来,没忍住回头与他眼神一撞,心里的委屈和恐慌涌上双眸。
看到她无恙,季长安堪堪舒了一口气,三两步跨到她身边,把她拉远几步,上下打量了一番,问:“没伤着吧?”
见她迟疑地摇了摇头,他才往天上望去。应是楼上的房子年久失修,窗户掉落下来,旁边的好几扇也摇摇欲坠。
他把她拉到离窗户远的另一边,自己走在窗户下的这边,也没多说废话,只说这里危险,让她走快点。
他表情严峻,抓着她的手腕没有放开,好像除了关心她的安全,并没有任何其他意思。她想扭动手腕,都显得不合时宜。
其实她没有走过这条小巷,太过偏僻,女孩子独身一人总是不安全。况且好些路灯也是坏掉的,一闪一闪的,若不是他在身边,还真有几分阴森恐怖。好像下一秒,就要从低矮的木门里伸出一双绣花鞋。
突然吱嘎一声,门响了。
何皎皎瞬间感觉汗毛都竖起来了,连带着手腕颤抖着一下。
察觉到她的异常,季长安缓下脚步,转头看她,问:“怎么了?”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一条缝,又深又黑,里面什么也没有,但它就莫名其妙地打开了。而缝隙越来越大,还伴随着拉长的吱呀声。
何皎皎往季长安身边靠了一步,说:“那个门开了……”吓得声音都颤颤巍巍的。
季长安顺着她的视线往那边看,认真说:“可能是鬼。”
气得何皎皎大骂:“你有毛病啊!”
季长安倒是笑了笑,说:“鬼怕恶人,有你在,它不敢过来。”
何皎皎不想理他的玩笑,但又实在没胆子撇下他,自己一个人走。只得硬憋着一口气,也不说话。
看着她这副敢怒不敢言只能委曲求全的样子,季长安竟然无厘头地想到,若是把她放古时候,也是卧薪尝胆那一派了。他顿时觉得好笑。
“害怕你就说呀。”他说,看着她,眼里还带着明显的笑意。
而在何皎皎听来,他的言下之意是,害怕就开口求他,他一定会答应。她冷哼一声,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生气和恐惧两种情绪不能并存。而恐惧往往还可能转化成愤怒。
面对他的嘲笑,她直接把手挣开,自己一个劲儿地就往前走。管他什么绣花鞋鬼故事,若真敢来,她气急了也敢一巴掌拍过去。
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季长安笑了。
这才是她,而不是法院里抽烟时的深沉淡定。
“喂,怎么说生气就生气,等等我呀。”他说着,上前去追她。
她紧抿着嘴唇,下定决心不理他。
他只得找话讲,于是清了清嗓子,说:“刚刚那个是猫,不是什么别的。”
余光之中瞥见她紧绷的脸瞬间松了,他也舒了一口气,继续找话:“你忘记以前学校食堂那只肥猫了吗?不仅会自己开门,还会开水龙头。那时候你可喜欢去逗它。”
政法大学的B区食堂,从前的确有一只橘色的肥猫,常常窝在空闲的档口。何皎皎常去撸它,沾了一身毛又钻进季长安的车里,被他嫌弃得要死,却偏偏无可奈何。
想到那时候,她的目光也柔和了不少。
季长安上前一步,挡在她的面前,乘胜追击:“还记得吧?要不改天咱回学校再去看看?也行那肥猫还在呢。”
“不在了,听说去年就丢了。”何皎皎遗憾道。
“终于肯跟我说话了呀。”季长安夸张地吐了一口气,像是解了道难题。
她明明知道,他的话不能全信,如果他真的这么在意她,那先前都干什么去了。他又不是找不到她家。
但她的心还是没出息地动了一下。
他又低声下气地来哄:“小朋友,不生气了行不行?”
他天生长着一双多情眼,深邃似潭,眼神里总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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慵懒,而笑起来却特别蛊惑人心。过去很多次,她都陷入这一双眼睛里,容忍自己渐渐地往泥潭里沉去。
她撇开眼神,不再与他对视。
扭头的时候,无意扫过先前那一扇门,还真有一只猫在门缝里钻进钻出。
她感到窘迫,可心里却莫名地笑了下。
见她梗着脖子不吭声,季长安微微弯腰,往前探着身去看她的表情。然后用一根手指去戳了戳她的脸颊。
“你烦不烦!”何皎皎拍开作乱的手指,瞪他。
四目相对,他又笑了笑:“就烦你。”
她想骂他无赖渣男陈世美中央空调暧昧不清的狗男人!但对着他看起来真挚又深情的眼神,她实在骂不出来。
尽管她知道,那只是他的表象。
于是,她错开视线,绕过他走了。
好在小巷子并没有那么长,在极度煎熬中,终于看见了大路上来往的车水马龙。
一连串的拒绝让季长安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也没敢再上手去拉她,只跟在她后面几步的距离。他思忖着该怎么劝说,让她坐他的车回去。
但没想到的是,她突然加速,冲到马路边,伸手一挥,一辆出租车急刹在她面前,她眼疾手快地拉开车门,扬长而去。
季长安都傻了。
……
当天晚上,他失眠了。
等到第二天,他比往常迟了一个小时出门。
刚到停车场,就看见车位旁停了一辆白色的奔驰。
钟晚意开门走出来,笑着说:“难得啊,你居然还能睡懒觉。”
她今天是来找他帮忙去审查一份合同的,临出门时给他打了个电话,他竟然说睡迟了,于是便开了车,直接到他家这边来找。
季长安朝她点点头,上了他那辆宾利,钟晚意也随之坐进副驾驶,安全带自动伸出。
她边系好,边聊到:“好多年没回来,国内的车都摸不习惯了。你怎么都是自己开车,司机呢?”
“自己开方便一点。”他说,车辆启动,条形的氛围灯很精致。
从后视镜里观察车位的距离,眼神扫过后方停着的那辆白色小车,他突然说:“你这车还挺好,小巧。”
白色的奔驰E,线条流畅,车型很漂亮,适合年轻女孩子开。
钟晚意的眼神闪了闪,侧过身体去看他,微笑着问:“送女朋友啊?”
季长安没否认,问:“开着还行吗?”
钟晚意回正身体,看着前方,语气中有一丝他没注意到的不屑:“还行吧,便宜,但是样子好看,送小女孩的话挺合适,技术不好撞了也不心疼。”
季长安点了点头,两个人又就合同事宜聊了一会儿,钟晚意说有点困,便调低靠背,睡了。
……
几天后,何皎皎正在办公室里忙得焦头烂额,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说请她下楼去签收一个快递。
等她到了楼下,整个人都惊住了。
一辆巨大的拖车停在那里,透明的箱体里停放着一辆白色的小轿车。
工作人员拿着份文件走过来,态度极好:“您是何皎皎女士吗?您的奔驰E300到了,请您签收。”
31.第 31 章
何皎皎指着拖车,目光有些呆滞:“你管这叫快递?”
工作人员十分专业,指挥着司机将拖车里面的奔驰放下,然后转着圈儿为她介绍各种性能。
若不是楼下有不少围观的人,就像进了4S店。
何皎皎打断了他,说这是他们搞错了,自己并没有订车。
而工作人员却很笃定:“没错,如果您就是何皎皎女士的话,就是送给您的。季先生也预判到这个情况,提前跟我沟通过。”
知道是季长安所为,她也没话讲,只说自己不收,烦请工作人员把车子拖回去,其间产生的一切费用,请找那位季先生负责。
但这工作人员一定是位金牌销售,生怕自己的车子卖不出去,竟然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何皎皎暂且收下这车,至于她和季长安的纠纷,由他们自行负责。
“就不要难为我们这些苦命的打工人了。”工作人员如是说。
趁她思考的时间,缠着她签了字,然后爬上拖车前座,飞驰电掣般跑了。
捏着车钥匙,仿佛一个烫手山芋。心里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车算什么,于是给季长安打了个电话,但他没接。
车子也没上牌,她便停在原地,想等联系到了季长安再做处理。便上了楼去继续工作。
谁知还没进门,便听见里面叽叽喳喳的,好些人趴在窗户往下面看。
见她进来,有三两个同事凑上来,八卦道:“小何,你男朋友送的吗?好浪漫啊!”
何皎皎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解释。
一个年龄稍长的女同事又说:“真会选,我也看了这车,很适合女孩子开,里面氛围灯好漂亮,当时我就想买。但我老公不同意,说什么性价比太低。抠门就明说嘛,还找那么多理由。哎哟,还是羡慕你呀。”
另一个接近四十的男同事不赞同:“这车也就你们女人喜欢,要不网上怎么说渣男开大G,渣女奔驰E呢。就是一个牌子,质量差得很,零整比八百,也就唬那些不懂车的。”
女同事怼他:“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除了共享单车,世界上就没哪个车是好的。”
男同事说:“低碳环保好吧。”
“哟,那是谁那天还在翻二手卡宴的?以为大家都瞎啊。”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你简直是酸葡萄成精!”
眼看着两人就要呛起来,何皎皎只能撒个小谎:“不是我的,只是帮朋友接收一下。”
那知男同事对她的私生活很感兴趣:“刚刚有人看见了,人家就说是你的,怎么?是和男朋友吵架了吗?年轻人呀,做事别那么冲动。”
看他一副想要说教的样子,何皎皎突然想起网上那句话:男人到一定年龄,自动获取教师资格证。
她只觉得头痛,车子的事情还没解决呢,还要来应付同事。好在这时,响起的电话铃声解救了她。
但当她接起来,才知道自己高兴早了。
因为那头直道歉,说是把她的车刮了。
新车到她手里还不到十分钟,况且她还打算还回去呢。到头来自己还要做赔将了?!
她急急忙忙下了楼,楼下一个骑摩托车的外卖小哥,一脸抱歉,说自己赶去送餐,没留意把车刮了,问了保安才知道她的号码。他态度极好,看着又可怜兮兮的,还自动赔偿了。何皎皎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收下。
这边刚处理完,季长安倒是回电话了。
何皎皎开口第一句:“新车剐蹭了还能退货吗?”
那边停了一秒,像是没有料到,尔后笑着反问:“你说呢?”
车子已经交付,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责任。她沉默了。脑海中飞快地盘算着自己的小金库,然后要找老何支援多少。
一只冰凉的手拿开了她的手机。
季长安说:“肯定退不了,你就将就开吧。”
虽是这样说,但他的眼里却有分明的幸灾乐祸。
于是何皎皎将钥匙往他手里一塞,语气冷冰冰的:“那也是你自己的问题,反正我不要。现在车子也刮了,你自己处理吧!”
季长安倒是笑吟吟地将钥匙转着玩:“反正现在退不了。”
“我管你!”何皎皎不想跟他嬉皮笑脸,转身就要走。
周围还有稀稀拉拉看热闹的人,又是送车又是擦挂的,她可不想再当显眼包。哪知季长安偏偏不如她的愿,拉住她的手腕:“皎皎,这么无情啊,再给个机会呗。”
他一边笑,一边扣住她的手掌,与她十指相交。他定定地凝视着她,略微沙哑的嗓音又带了几分引诱,好像她说个“不”字,就会立刻成为抛夫弃子的坏女人。
一出戏码演了挺长一阵子,周围的人又开始多了。
何皎皎没他这么厚脸皮,拽着他去了楼道里。
楼道里无人,很安静,两个人站在一起,都能听见彼此呼吸的声音。
季长安摸了摸她的脸颊,将一丝头发撩到耳边。
她侧头躲过,眉宇间都是烦躁。
“季长安,你到底要干什么?”她直奔主题。
伸出的手落空了,颓然放下,他搓了搓手指,很怀念先前能触碰到那种柔软的感觉。他说:“还不够明显吗?我是来道歉的。”
何皎皎问:“你道什么歉?”她的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气势却是严肃的。
像是中学时突然被老师提问,季长安竟然一时语塞。
“你连为什么都不知道,又来假惺惺地道什么歉?”何皎皎说。
原来人在无语时真的会莫名其妙地笑出来,那是一种无可奈何之后的放弃。
“算了吧。”她说。
他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他根本没有放心上。
她突然有种茫然无依的感觉,就像这苍白灯光下的楼道墙,空空如也。
她把整个后背都靠了上去。
季长安这才收敛了神情,挨着她也靠在墙上。
底层的楼道就像一只开口的袋子,三面都是墙,只有一个方面可以前行。两个人自觉被困在这一处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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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的空间里,谁也没往上走一步。
“皎皎,我们差了七岁,我开始上学,你才刚出生,我硕士毕业了,你才高考。时代变得很快,我们遇到的人、事都不一样,各自的际遇也不同,人和人之间是有时差的。”季长安说。
楼道里有回音,他的声音从周围反弹回来,让人像站在一个巨大的音响口,可以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他情绪中淡淡的伤感。
何皎皎低垂的睫毛震了震,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她也知道三岁一个代沟,时间不可跨越。
季长安转头去看她,她的脸清晰生动,就连表情也是少女才独有的落寞。
落寞都是暂时的。
他将她额前散落下的一绺头发往后推了推,挂在她的耳廓,露出她闪闪的眼睛。他笑了笑,自己的眼神中也带了一丝流光。
“可能我真的老了,你们年轻人的很多想法我真的理解不了。”他说。
“借口。”何皎皎反驳,却也没看他。一双眸子亮了亮,又迅速垂下眼皮,用睫毛挡住了里面的光。
“嗯?怎么又是借口了?你跟我说说。”这倒提起了他的兴趣,干脆转过身对着她。
何皎皎莫名想起他卧室里那张大床来,他也常常撑着半个身体去看她。现在的他们不也是躺在同一张床上吗?不过床是立起来了。
这是思想的交汇。她的脑海中竟然闪现出这个念头。
“那你还真适合找个比你岁数大的,也不用理解别人,人家肯定理解你了。”她绕着圈子酸溜溜地说道。
但季长安何其聪明,只听一个音儿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竟然笑了。
何皎皎瞪他。
他努了努鼻子,正色道:“那你因为这个生气,我还挺高兴的。”
“有病!”何皎皎骂他。
他凑上前,半个身体都挡在她眼前,背着光的眼睛倒显得分外真诚。
“原来我们皎皎是在吃醋,不是生气。”
说完,捏着她的下巴,飞快地啄了一口。
不知是因为他的断定,还是因为这猝不及防的举动,何皎皎根本没有防备,小脸唰地红了。也不知道是被他气的,还是被说中了心思恼的。
她挥手给了他一拳,整个拳头却被他包住。男女力气悬殊,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
“你放开我!”她用手肘去推他,别过头也不去看他的脸。
季长安无论怎样也没放松,还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背,脖子却被她狠狠地咬了一口。他没做声,甚至动也没动一下,只等脖子上的疼痛轻了,才好言道:“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现在让我好好抱会儿行吗?”
他太会装了,又善于颠倒黑白,明明是他自己找来的,还说什么她打骂他,她倒成了个得理不饶人的了。但他又一副可怜兮兮的,她挣扎时,他的手还小心翼翼地垫在后面,防止她撞到了墙。
技不如人,只能任他磋磨。
何皎皎咬了咬牙,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有回抱他。
32.第 32 章
也是后来,她才知道,为什么那天新车那么巧被剐蹭,而外卖小哥又那么配合的赔偿。其实不过是季长安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好让她顺理成章地收下这个道歉礼物。
他的经验和阅历远远的超过她,只需要略施计谋,就可以让她心甘情愿的重蹈覆辙。
他更像是一个做局的人。
但那时的何皎皎还是太年轻,有着女孩子心软的通病。更确切地说,应该是贪恋。才会把欺骗当作一种隐藏的爱意。
从心底来讲,她是不愿意放弃这段感情的。
于是,她也轻而易举地说了出自己的芥蒂:“那支笔。”
季长安顿了顿,试探性地问:“就是那天晚上吗?”
“不是!”何皎皎瞪他。
季长安摸着鼻子笑了下,也没吭声。
联想到那羞于启齿的画面,以及钟晚意拿着同样的笔签字的情景,何皎皎觉得难受。
“我看到先前那个女的和你有一样的笔,那天无意间还听别人说那是她情人送的。”
“你别告诉我,你不知情。”最后一句,她审视地看着他。
季长安显然没有料到背后还有这一出,他说知道。
何皎皎问:“你送的?”
他没有回答。
何皎皎缩了下手指,语气算得上是逼问:“所以呢?那天晚上她来找你,其实是再续前缘的?什么你叔叔的前妻,都是假的!”
好不容易松下来的气氛,又变得火药十足,季长安觉得,她就像一颗小地雷,快要被引爆了。
他只得从头讲起,让她平息怒火:“不是假的,她确实是我二叔的前妻,不过我们在中学就认识了,那时候她……”
“我问你,你们是不是在一起过?!”她直接打断了他,语气很凶,简直像在质问一个罪不可赦的犯人。
季长安说:“是。”
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何皎皎牵强地扯起嘴角:“那就是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没什么可辩解的了,你住着旧情人的房子,她还留着钥匙,可以大晚上就来找你,而你也珍藏着与她一样的钢笔。
“只是一支笔而已,不至于闹成这样。”季长安说。
她闷着不说话。
他又补充道:“你要是实在不喜欢,我可以扔了。”
但何皎皎明显还在生气,只是话语里的破绽更大了一些。她冷冷道:“你舍得?”
季长安静了半晌,叹了口气,说:“没有不舍得,只觉得是支笔而已,哪里知道你会想这么多。”
见她不语,他又去牵她的手,捏着她的手指,软乎乎的一个个的。他说:“今晚回去就扔,以后都用你给我买的笔。”
他靠得很近,倚在墙边,一只手撑着,挡住了她的视线,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
何皎皎把头低了下去,便听见他的一声轻笑。
……
那天,那把车钥匙还是回到了她的手中。
何皎皎问他,为什么要送这个?
季长安回答说是做律师常在外面跑,有辆车比较方便,免得日晒雨淋的。而且女孩子一个人走到僻静的小路,太不安全。
何皎皎其实很想说,就算没车,她应该也不会淋雨了。因为从云浮村离开后,她的包里常备雨伞。
但她没有说出来。
关系一破冰,季长安的脸皮就更厚了。
何皎皎是铁定不会再回去跟他同住,但也不妨碍人家常来找她。理由还都是冠冕堂皇得很。
“所以这就是你作为被害方的代理人,要跟我沟通的事情?”何皎皎走进他家,看着满屋子的玫瑰,心里不可谓不触动。但想到在上班时他是以工作的借口把她骗到此处,又觉得儿戏。
季长安说:“有什么问题吗?你心情好点,才更有利于我们沟通案情。”
何皎皎说:“呸!”
她随手抽出一支玫瑰,拿在手里晃着,坐在了沙发上。
“还真是花里胡哨的。”她点评道。但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嘴角彰显着她的满意。
季长安递给她一杯水,倒还真的跟她讨论起案子来。不过形式上虽然是两人作为对立双方在讨论,而实际又像是他在辅导她作业一样。但经过他的提点,何皎皎确实思路清晰了很多。
她抿了一口水,说:“知道了,我会去劝说李晋给予一定的赔偿,也希望你们这边能出具谅解书,好让我做罪轻辩护。”
季长安点点头,突然向她伸出手掌。
“什么?”何皎皎不解。
他理所当然道:“你不是要送我一支笔吗?拿来,我真没用的了。”
何皎皎呛咳一声,问:“我什么时候说要送你了?”
季长安说:“我不管。”
平心而论,自从认识以来,他送过她很多东西,便宜的贵的,大到一辆车,小到街边的一串糖葫芦。而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口向她讨要东西,哪怕起因也是和她有关。
她把包拎回来,埋头翻找了好一阵,才找到一支笔,丢在沙发一边。
“呐。”
一支塑料的,街边卖两块钱的签字笔。
季长安从沙发上把笔捡起来,夸张地对着灯光观察了一下只剩一半墨水的笔芯,感叹道:“真是大气啊,皎皎。”
何皎皎哼了哼,说:“李繁说了,给男人花钱,倒霉三年。”
他也不计较,反倒是说她俩是真闺蜜,末了还玩笑道:“我们皎皎真是把持家的好手,我有福了。”
明明知道他在说笑,但她的心还是为之一震。
所里还有其他的事,她也不想久留,站起身就要走。只是眼神无意中落到垃圾桶里,里面静静躺着那支黑色的钢笔。
她抿了抿嘴唇,离开了。
只听见他在背后嘱咐,开车小心。
……
然而,她并没有如先前跟季长安说的那样,赶着会律所,而是开着车飞快地赶往医院去。
她终于想起来了。那一次,她和刘姐去医院调取王大军的材料,然后遇见了季夫人和周欣。就在那个时间段,她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撞了,男人还鼻青脸肿的。
李晋就是那个男人。
难怪她会觉得他很眼熟。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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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算了一下时间,那正好是李晋去威胁彭涛的案发时间,但他怎么会去医院看病呢?
她没有告诉季长安这个疑点,而是自己一个人去了医院求证。而这次医院的态度倒是挺好,她轻松地拿到了诊疗记录,果然证实了她的想法。
李晋在撒谎。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惊了她满背的汗。
开庭在即,她没有把握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说服李晋说出真相,便打算到时候申请休庭,再做处理。
果然,李晋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
很快,正式庭审。
她的担忧没有实现,因为被害方爽快地拿出了谅解书,但针对的却是陈黎。
彭涛是个儒雅的中年男人,他推了推眼镜,说:“我自愿对陈黎敲诈我的行为做出谅解,不再追究她的任何责任。希望法庭能从轻处罚,也希望她改过自新。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何皎皎猛地望向坐在对面的季长安。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还提交了一系列新的证据,所有证据指出,敲诈彭涛的人只是陈黎而已。她在自己的提包上装了针孔摄像头,拍下自己和彭涛的亲密视频,但不小心视频被李晋发现了,他只是和彭涛打了一架。然后陈黎借着他的名义,给彭涛送去了一张纸条去敲诈。至于那个男孩,DNA报告显示和李晋才是真正的父子关系。
李晋无言以对,在庭上终于承认自己包庇的罪行。
“这两年日子不好,她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她要是进去了,我的两个孩子谁来照顾。”李晋站在被告席上,看着陈黎说道。
因为案件事实发生了重大变动,法庭宣布庭审中止,而李晋也没有再委托何皎皎作为新的案件的代理人。
她走出法院大门,等季长安出来。
“你早就知道了这里面有问题?”
等他走到她面前定住脚步,她先开口问道。
季长安说:“是。”
难怪上次去他家,跟他聊过,她才突然觉得李晋的供述有问题。她以为是自己想到的,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她终于有能力与他抗衡,但事实却告诉她,人家早就知道了,而且还变着法提点你。他早就把你的想法看得清清楚楚,还预判了你自以为是的行为。
他知道你想捅他一刀,他早有防备,却还乐呵呵地给你递了刀子。
这相当于一种逗弄。
但她实力太弱,又无力反抗。
季长安上前一步,摸了摸她的头顶,说:“小姑娘已经进步很大了。”
何皎皎拂下他的手,没有说话。
车里一股新的味道,加上车载香薰,提神醒脑,以致于何皎皎的观察力异常敏锐。
窄窄的后视镜里,照见后面跟着一辆黑色的宾利,保驾护航一般,也跟着她慢慢的行使。
她的车里放的是张学友的《秋意浓》,正好应了车窗外的秋景。秋天又深了,隔着厚厚的玻璃也能感到外面的凉意。落叶就像一场黄金雨,窸窸窣窣地吹下来,雨刮器一推,视线重新清楚起来。
她打开双闪,靠边停了下来。
33.第 33 章
对于那一夜的记忆,何皎皎其实很混乱。
只记得自己一脚刹车,然后跟在后面的宾利也停了。季长安下来敲她的门,问怎么突然停了。落下的车窗框进他的整张脸,从里往外看,他在明她在暗,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睫毛的颤动。
路灯的光线很弱,像雨水一样,顺着他的额梢描摹他的棱骨,再从鼻梁下坠落。
他问:“怎么了呀?”两手撑在窗户边,整个眼里都只有她的影子。
何皎皎什么也没说,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对着他的唇,亲了下去。
车里还在播放着动人的曲调,她想《秋意浓》还是太伤感了,她更喜欢这首歌的粤语版:像花虽未红/如冰虽不冻/却像有无数说话/可惜我听不懂
天气转冷了,也许真的该留有一阵春风。
季长安没有半分迟疑,反手扣住她纤细的脖子,低头热切回应。
她记得当时情景,她坐在车里,他站在外面,隔着一扇窗,他们接吻。虫鸣唧唧,秋叶沙沙,偶尔有车路过。她朦胧着睁眼,上空无月,一片孤零零的天,但马路对面的路灯,泛着昏黄的光,姑且就当作一轮毛月亮。
许是那晚的灯光太美,接吻结束的时候,就像一个美梦,让人极不愿意从梦中醒来。
后来,季长安坐进了副驾驶,而她握着方向盘慢慢地在城市里绕着。他们很少说话,听完了一首又一首的歌,到歌单的最后一首,季长安让她停下。
眼前是一座山,无人,无车,安静得像天地都只剩了他们两个人。然后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先主动,只等有意识之后,他们开了天窗,在车后排做。
后来何皎皎常在想,季长安只有在这时候才是最真实的自己。往常的骄矜和年长者的温柔体贴都消失殆尽。
窗上起了雾,像一层薄薄的纸张。纸上破碎的咕隆都是凌乱的手掌印。他用指尖去触碰她的耳垂、胸脯,将雾霭一般的躯体都化为有形物。然而在最后关头,季长安停下了的动作,揽着她发软的腰肢,居高临下地看她。
他问:“这些天,想我吗?”
他的鼻尖抵住她,下颌连带着脖子都是紧绷的。空气稀薄,何皎皎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只觉得他的嗓音低哑又压抑。
“想了。”她老实回答。她仰着头,一双杏眼含水,黑色的长发滑落在白皙的肩上,在窄小的空间里,分明得夺目。
“那怎么不来找我,也不理人?”他又问。
“等你找我。”
“若是我不来呢?”
“你不来就算了。”
她微微侧头,不再看他的眼睛。
他突然捏住她的下巴抬高,迫使她与自己对视着。他的眸色沉郁,身体山一般压下来,压得她的心脏都快不能跳动了。
他说:“小姑娘还真犟。”
四目相对中,她还未开口,他的吻就带着强烈的攻击性,铺天盖地而来。
也是这时候,何皎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竟然在生闷气。
她问他为什么生气,他很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那时候以为,他只是在为她没有主动而生气。直到后来她才明白,更确切地说,那是对她隐瞒的失望。她不再是躲在他羽翼下的雏鸟了,她去了新的律所,接了新的案子,他们同台竞技,是绝不让步的对手。没有情面可讲。
虽然在这个案子里,她输了。
但以后,这样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他们不会再是并肩坐在一起晒太阳的利益共同体。她也不再需要他的关照。
她真的长大了,也真的飞走了。
季长安的视线往外看去,沉沉的黑夜,山是起伏的,但周围却是一无所有的空虚。
……
许久之后,车内又回归了宁静。
何皎皎躺在他的腿上,抬头去看他的轮廓。
他倚在靠背上,点燃一支烟。外面一片漆黑,车子也没点火,他衔着的那支烟像一朵小小的橙色的花,忽明又忽暗。烟雾顺着窗户的缝隙被风扯出去。
他一手夹着烟,一手抚着她的头发,把发丝像瀑布一样散开。他动作轻柔地拨弄着她的发丝,语气十分平常地问她在不在安全期,就像在问今天星期几一样随意。
何皎皎顿时觉得头皮钻心地痛了一下,像被针扎了一样。
黑暗中,她表情难看地笑了一下,说:“你怕我怀孕啊?”
橙色的小花渐渐糊成一团,把黑夜烫了一个圆圆的洞。
季长安抽了几口烟,说:“你还年轻,现在应该以事业为主,生孩子的话太早了。”
何皎皎冷哼一声:“那你刚刚怎么不这么说?”
没想到她的直白,季长安清咳两声掩住尴尬:“情不自禁嘛。”
末了,捏了捏她的脸,痞笑道:“不过你要是想给我生的话,我肯定乐意之至。”
“鬼才想给你生!”何皎皎骂他,侧头不让他捏她的脸。
两个人又闹了一会儿,季长安抬高手,怕点燃的烟烫着她,拍了拍她的胳膊,说:“别闹了。”
何皎皎侧着身体躺着,看他静静地抽着烟。她觉得,他像这一阵轻烟,看似在眼前,她却抓不住。
于是,她伸手,夹住了他唇上的香烟。
“当心烫着。”季长安说,稳住她的手,方便她的动作。
何皎皎吸了一口,长长地吐了一口,尼古丁从口腔里缓缓涌进肺里,苦涩却充实。她看着半空中烟雾空灵飘逸的感觉,又反手将烟递还给他。
这个画面似曾相识,但他这次只是笑了下,就着她的手,低头衔住了那支烟。
……
那天回去,天已破晓。
季长安换了身衣服,就直接去了律所。
他很忙,李晋这个案子本来是准备分给下面的人,但知道对方的律师是何皎皎,他才自己办理。又加上和她拉扯了这么长时间,最近去高校的几个讲座连资料都没来得及准备。
刚一进门,徐菁就冲上来汇报他的行程:“今天上午九点半有个合同纠纷的庭要开,十一点办约了陈法官沟通追加股东连带责任那个案子,十二点在广厦有个饭局一定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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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有两个会,一个是两点市律协举办的青年律师演讲,您需要去做评委,四点半要去政法委参加刑事案件援助律师全覆盖的讨论。”
他一边听着,一边从包里拿出一支笔,将放在办公桌上那堆等着签字的材料都批了。
但他今天心情着实不错,甚至还开起了玩笑,说生产队的驴都没这么累的。
徐菁愣了一下,谁不知道他是个工作狂,现在竟然嫌事多,肯定有情况。
她又补充道:“对了,晚上七点还有个酒局,是……”
“推了,晚上我有其他安排。”他说着,将材料递给了她。
徐菁接过材料时,眼神无意间扫到他的脖子,衬衫领子没有完全挡住,上面一个清晰的吻痕。
怀揣着这一重大发现,徐菁加快步伐走出去,立马在几人的八卦小群里发了条消息:
——朋友们!!!猜我发现了什么!!!
微信立刻有人回复:
——外星人终于攻打地球了吗????我们要解脱了!!!
徐菁手机按得飞快:
——老板的脖子上好大一个草莓印!!!!!!
一石激起千层浪,尽管群里就六个人。
——卧槽!好劲爆!谁他妈亵渎了我男神!站出来!我要和她决一死战!
——年轻人啊,真是不懂节制~~~甚猛甚猛~
——转发#乱种草莓是非常危险的行为,皮下毛细血管破裂,容易引发……
——完全想象不出,冷静克制的老板竟然为爱痴狂!!!!画面好混乱啊~~~~~
——那老板今天岂不是容光焕发,吸溜吸溜
徐菁回想起季长安今日的模样,确实光彩照人。她的手机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没错,我就感觉他今天怎么心情那么好,竟然还开玩笑,而且还推了晚上的饭局。
——我天哪!他坠入爱河了!一定是去约会!!!
几个人正在激烈讨论着,徐菁却感到一道黑影走到自己身后。她连忙盖下手机,转头一看,竟然是话题的正主。
她心虚地观察着他的脸色,看样子应该没看见她的聊天屏幕。
还没开口,只见他对着桌子扬了扬下巴,对她示意道:“把笔还我。”
先前签字时,那支笔被不小心夹进了资料里,然后被她带了出来。
徐菁都懵了,将这支两块钱的塑料笔递还给了他,然后见他郑重地插进西装口袋里。等他走后,她摸出手机,立马在群里又发了一条信息:
——同志们,我们公司可能要破产了吧!老板连支塑料笔都要回收了!
何皎皎离职后,退了正大所有的工作群,唯有这几个人的八卦小群没有退。几人关系不错,有时候还会在群里胡天海地地聊几句。
所以等她忙完,再看手机时,脸唰地红了,头低得恨不得埋进手机里去。
她自然没有回复,只是偷偷摸摸地给季长安发了一条信息:
——你把领子整理一下,脖子上的印子被人看见了……
34.第 34 章
季长安推掉酒局,不过是为邀请何皎皎共进晚餐,可是他没想到,何皎皎还带了个不速之客。
她面露抱歉,拉着他在一旁小声说道:“刘姐也是刚刚来找我,我总不能把人家扔一旁吧。”
季长安脸色差得要死,但又迫于她的淫威,敢怒不敢言。
于是,一顿原本浪漫的烛光晚餐变成了刘姐的诉苦大会。季长安觉得头都大了,默默喝了不少酒。
而反观何皎皎,倒是心安理得地和刘姐讨论起来。她也是心大,丝毫没有记恨当时自己被赶出村子时刘姐默不作声的行为,反而津津有味地听她讲着村里的事。
刘姐的手指捏得紧紧的,很不好意思地说:“皎皎,当时我真的不敢站出来,我被打怕了……”
何皎皎拍了拍她的手,说没关系,都能理解。云浮村的事都过去了,成为她律师生涯中一个小小的插曲。
但听刘姐说,她现在已经彻底和谢广分开了。村里开了个药厂,她在里面做工,能养活自己。
看着她神采奕奕的,何皎皎也欣慰。
做律师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她看过不少离婚的案子。青春不再,女人们撕掉体面去争夺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样的行为,本身就很了不起。
她觉得自己先前所做,其实是有意义的。不过很多当事人像温水煮青蛙,一时之间难以跳出作茧自缚的圈。但刘姐至少解脱了。
她端着杯子,与刘姐碰了一下:“祝你重获新生。”
刘姐笑了笑,看了一眼早就在跑外面去等着的季长安,凑近何皎皎小声问道:“你和季律师啥时候办好事?到时我来送个礼。”
“还早还早。”何皎皎打了个哈哈,将话题带了过去。
两人聊完,出了饭店。正在大门口,便瞧见季长安正背对着和一个女人在交谈。
钟晚意勾了勾耳边的发丝,温柔里又带了点妩媚,她的视线落到何皎皎的身上,又快速地回去。
何皎皎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听到他们似乎在聊车。
钟晚意说:“这车我还挺喜欢的,开着也不错。”
她又状若无意地看她一眼,对着季长安说了声“谢谢”,然后转身就去开车。
大门外停着一辆白色的奔驰E,和她那辆一模一样。
钟晚意钻进驾驶室,朝季长安挥了挥手,扬长而去。
那天之后,何皎皎忙得脚不沾地,连约会也顾不上。季长安给她打电话,语气还有些哀怨,说好久都没见面了。何皎皎都敷衍着过了。
成年人的疏远似乎就是这样,我不见你,你也不再找我,虽然没有言明,但两个人的关系渐渐就淡了,大家默契地没有说再见。何皎皎看了下日历,已经过去两周了。
直到某天,她去逛商场,看见季长安陪着钟晚意一起在挑选珠宝。她像做贼心虚一样,快速从另一个方向逃离。
……
季长安这段时间都在忙私事,他二叔正值换届选举,盯着的人很多,如今又有了点变故,需要有人助力。
联姻是最好的办法。
二叔从前迷了心窍和钟晚意结了婚,又没有孩子,最合适的人选只有季长安。权当是还当年欠他的。
那年他只有十八岁,喜欢上了学姐钟晚意,还未来得及表白,却被告知她已经被迫和他二叔领了证。
少年心性极高,加之他又是满腔正义的热血,便拿了车钥匙,带着那个无辜的少女私奔。他们从苏州出发,一路往北,往祖国的腹地里深入。最后在甘肃的沙漠中,车子抛锚,两人终于被救。
而他的父亲,在前来找人时,出了车祸,死在了他无知无畏的十八岁。
因为他的莽撞,钟晚意被爷爷强行送出国,也和他二叔办理了离婚。
自那之后,他便再也不敢喜欢一个人了。直到何皎皎蛮横地吻了他。
这次,二叔亲自向他开了口,他无法拒绝。但逢场作戏,他也是会的。见一面,然后双方都没看对眼。他想,挑一个礼物给那位小姐,当作谢礼。再顺便给何皎皎挑一份圣诞礼物。
于是,他去了商场,巧的是,遇见了钟晚意,更巧的是,也被何皎皎看见。
等他发现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再通过话时,他的号码竟然又被拉黑了。
但家里的事情也没他料想的这么顺利,他才知道,兜兜转转,二叔介绍的那位一把手的女儿,竟然是周欣。
他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时间也没力气去问一个小姑娘为什么闹脾气。他想过一阵就好了,就像从前一样。
直到一场酒会,无意间听到一个八卦。
有个女律师在网上发表了一篇小作文,揭发所里一个高级合伙人骗了她的肚子。那位合伙人季长安认识,有家室,但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所以在外风流成性。
原本对于这样的事情,他是不屑于去听的,但期间竟然出现了何皎皎的名字。
据说那位高伙去起诉女人诽谤,还找了柏君所新晋的主任律师。但那位高冷的女律师直接拒绝了为他代理,理由很粗暴,不能恭维他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他蓦然想起在车上的那一次,他问她是不是安全期时,她惊愕的眼神。
那时候,家里已经催得他很急了。
……
默认分手后,何皎皎把那辆车子低价卖了,然后转身就去店里买了对闪亮的耳钉。精致、漂亮、闪得毫不留情。
她轻车熟路的将他所有的痕迹都抹去,好像这样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完完全全地忘记他。
你看,连刘姐都能走出男人的阴影,更何况是她。
法律的生命在于逻辑,而灵魂在于经验。
对于失恋,她也算是有了经验。
……
漫长的一年终于过去,今年冬天竟然下了雪。
分手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漫长,不过是哭一场,然后擦干眼泪,继续把路走下去。
法律圈子很小,何皎皎也时常会听到季长安的消息。比如他现在很少办案了,比如他选上了律协的会长,比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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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婚了。
而她的事业也做得很好,平步青云,终于成为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过年时,举办了同学会,她应邀参加。李繁没有来,倒是在电话里给她出谋划策,看看同学里还有哪些单着的优质青年,趁早把握。
那天,在李繁的念叨下,她画了个全妆,脱下了职业装,换上了一袭火红的大衣。只是她没有想到,会在酒店外面遇见季长安。而他的身边,跟着那位许久不见的周小姐。
他瘦了,脸颊两边有些凹陷,气质比从前更冷了。周小姐拉着他的胳膊,在说着什么,他撇下她的手,拍了拍衣袖,径直往外。
也就是在这时,和何皎皎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何皎皎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成熟,足够云淡风轻,但看到他的那一刻,拇指的指甲还是死死掐住了手心。
她想调动全身的力气,礼貌地笑一下,然后说一声“好久不见”。可她发现,连提起嘴角都是那么不易。
而季长安的表情似乎比她更糟。
漫天风雪中,她穿得单薄,一身大红像夺目的血,只衬着她的脸色更白。耳朵上的那一对耳钉,像刀光一样,彰显着她的锐利。
他记得她从前就喜欢穿红裙子,尤其光着脚踩在地板上,步伐轻快极了,像繁复的地板上开出的一朵花。
回忆起来,他总是撑着头静静地欣赏,然后说:“地上凉,把鞋穿上。”
但记忆里那总是夏天,木地板还残留着太阳的余温,他的关心并不合时宜。真等到风雨来时,刺骨的寒风刮进人的骨缝中,他却开不了口。
他突然觉得,先前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
两人如陌路一般,在周欣嘲弄的视线下,一句话没说,分道扬镳。
那天的同学会到底来了哪些人,大家聊了哪些事,何皎皎都是模糊的。
好不容易捱到聚会结束,她向同学们告了别,就准备去大门口打车。但刚走出门,有人就从里面追了出来。
那是曾经的班长,这次聚会也是他组织的。他如今在高法当了庭长,但笑起来还是像从前一样,有几分憨厚。
他搓了搓手,问:“皎皎,这次聚会时间紧了点,都没来得及多聊几句。”
何皎皎开玩笑道:“多聊什么,我是律师,你是法官,我怕再聊你得写三个规定了。”
班长认真地摆摆手:“可不兴瞎说,我们只是叙旧,往日同学情谊,现在想来还是很怀念的。”
两人站着寒暄几句,雪下得小一些,但夹杂着雨,更冷了。
何皎皎的手指已经冻得通红,她说:“下次再聊吧,我得先回去了。”
班长的兴致比她高,但还是不好挽留,他看见她冷得直跺脚,便赶紧将外套脱下来:“怪我怪我,太冷了也没注意,你快拿去穿。”作势就要往她的肩上披。
何皎皎连连拒绝,班长又极热情,两个人像争起来了似的。
就在推搡之际,何皎皎无意往旁边望去,只见树下站着个人,衣服的颜色特别沉重。
35.第 35 章
何皎皎最后还是没有接那件外套。
班长笑得有些僵硬了,尴尬地摸了摸头,也不好意思重新将外套穿回去。
“之前只留了你的电话号码,能不能加个微信,以后好联系?”他说,目光看向她,让她突然想起当年上课时,她无意转头,发现他正在看自己的眼神。
可何皎皎垂下眼眸,余光扫到不远处那棵树的方向,抿了抿嘴唇。
她掏出手机,两人加了微信。恰逢有同学出来叫班长,他只能不舍地回去。
这时候,季长安走了过来。
他还未靠近,便带来了冰冷的寒气,意味着他在这里站了许久。连呼吸都是团团白雾。
“聚会吗?”他问,嗓音沙哑。
何皎皎蹙着眉头,说了句是,问:“怎么站在这里?”
他说得很坦荡:“等你啊。”他的头发上不知是雨还是雪,此时都结了冰,挂在发梢晶莹的一小粒一小粒的。
何皎皎明知他这是苦肉计,但心却为之软了一下:“等我做什么?”
她错开了视线,看着地上的雪水出神。
“说清楚为什么要拉黑我。”他固执看着她,好像一个被害者,势必要等她一个交代。
若不是她瞄到他无名指上的圆环,她真的就信了。
她嘲弄地笑了一下,眼神看向他无名指上的那没戒指:“还有必要说清楚吗?你不是订婚了吗?”
季长安叹了口气,眉宇间带了少有的愁,他说:“事情说来复杂,皎皎,你给我点时间。”
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暂,分开之后的日子也不长,可他却那么迅速地找了新欢戴了戒指。
如果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那么戒指就应该是落入爱情的圈套。
他自觉陷落,只是对象是别人而已。
何皎皎心道,这个人总是这样,明明是他做出的事,到头来却像个无辜的受害人一样。她仰头去看他,眼睛里都是细碎的光,她说得淡然:“其实也没有多复杂,你带着你的老情人去逛珠宝店的时候,送她一样的车的时候,你订婚的时候,你都没有想过事情复杂吗?”
“是不是没有说破,就永远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
“季长安,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她的语气是冷冽的,像雪,像风,像她耳朵上那一对耀眼的钻石。
“什么一样的车?”季长安抓住了关键,他上前一步,想要握住她的肩,却被她一把推开。
“别装了。”何皎皎冷笑,随即摘下耳钉。
“你送的那辆车,我已经卖了,换成了这个。”
两颗光芒四射的小方钉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季长安说:“你要是不喜欢,随便怎么处理都好。或者你喜欢哪一款,我们再去买就是了。”
“我不稀罕。”何皎皎说。
她神色漠然,将耳钉往他面前递了一下。
“我把车卖了换成这个,天天戴着,只为有一天能方便地还你。”
“价格都是一样的。”
季长安没有接,也没有动,只是肃然看着她的脸,仿佛不认识她了一样。
手在半空中摊了好一阵,两颗小小的钻石像冰粒子一样,晃得他眼花。
见他久久没有动静,何皎皎似乎耐心耗尽,手掌一翻,钻石落地。
他听到簌簌的声音,像雪花落地。天空是白的,远处也是白的,就连她渐渐消失的那个点,最后也聚焦成了一粒沉重的白点。
他突然想起了曾经听过的一首歌,里面有一句:十几年没下雪的上海突然飘雪
他抬头望了望,一颗白色的冰晶落进了他的眼睛里。
……
过了很久,一辆车驶过来,司机打了个喇叭,他顿了顿,坐了进去。
“你这什么鬼样子,马上还要去吃饭,好歹让我有点面子吧。”周欣坐在后排,不满地瞥他一眼。
见他脸色发青,嘴唇都没了血色,讽刺道:“怎么?苦肉计没演成功?”
季长安的确是存了这样的心态,所以在外面等了很久。久到手指冻到麻木,衣服贴在背上,像一层薄薄的冰片。
他颓然倒在靠背上,阖上眼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周欣踢了踢他的脚:“你要死了吗?那我们的合约还生效吗?今晚还要去我爷爷那里吃饭,家里一堆人呢。”
季长安缓缓睁开眼睛,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将戒指取了下来,丢给她:“演不下去了。”
这一动作立马迎来了周欣的破口大骂:“你敢过河拆桥!当初是怎么说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看不上你!但是是谁舔着脸来求合作的,现在你二叔是上去了,但是你当时承诺的帮我可没有做到!”
季长安疲惫地按了下太阳穴,没有说话。
周欣气得咬牙,威胁道:“你二叔的那个位置也不是那么稳的,如果你要背信弃义,那我也不能保证会做出什么来。”
季长安久久地凝视着窗外,看着那些飞速闪过的街灯,仿佛就看见了那双清澈的眼。过了好久,他才开口:“集团的事情我可以帮你再争取一些,但演你未婚夫,实在做不到了。”
“那就再加百分之二十的股权。”周欣说。
“好。”
……
那天晚上,季长安没有和周欣去她爷爷家,反而回了他母亲的家里。
老保姆见他一身的风雪,心疼极了,忙拿着张罗着给他熬姜汤驱寒。
季夫人问:“你怎么在这里?”
他还有心思开玩笑说,这里也算他的家吧,难道回不得了?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印出一个墨色的水迹。
季夫人冷了脸:“你不是应该和周欣去给她爷爷拜寿吗?”
他懒懒地回望她一眼,说:“妈,我很累。”
自父亲去世之后,他一个人扛起了他们这个小家,卖命地工作,换取金钱、地位,以及家族对于母亲的尊重。他很少显露出这样的脆弱。
季夫人的心酸了一下,想起他小时候,那么点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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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人,每天有费不完的精力。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苦口婆心道:“我知道,但这也是为了你好。你是不是和欣欣吵架了?主动去道个歉,这事儿就完了。”
他悲哀地觉得,周欣和他都一样,所谓背负着家族的使命,其实都是一颗可以舍车保帅的棋子罢了。
“她现在应该回去说了,我们的婚姻取消。”他的表情是麻木的。
季夫人猛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像被噎住了喉咙,许久才哽出一句:“你疯了?”
还没等他回应,她的声音像鞭炮一样在耳边炸开,质问他都到这地步了,为什么不继续下去,问他是不是心里还惦记着钟晚意那个贱女人,问他前阵子刷卡卖的那辆奔驰车是不是送给了她。别以为她不知道他的动向!
她的话像一记钟声,让他混沌的脑海被突然敲响。他蓦然想起那天和钟晚意的偶然相遇,然后她莫名其妙地说了声“谢谢”。
他没有再理会母亲的怒火,起身将保姆送来的姜汤一饮而尽,然后头也没回地走了。
后来圈里面出了个八卦,季家那位大律师大半夜的去某个银行行长家里,把人家捞出来,给他打了一张消费清单。
最初大家还以为要发生什么巨大的变动,毕竟半夜查账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敏感了。后来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人家查的是他自己的账单,据说还是为了向一个女人证明。而且那晚折腾的还不止这一件事,还找了好些环卫工人,打着手电趴地上找一件首饰。
但何皎皎什么都不知道,受了刘姐的邀请,她再回云浮村,参观了一下刘姐工作的药厂。走到村头,只有黑娃和刘雪梅兴高采烈地朝她使劲挥手。黑娃跑过来,想抱住她,但又停止了动作。他哼哼道:“上次小宇比赛的时候,我去找你了,你都不在,后来也不打电话来!”
何皎皎笑了笑,掐了一把他的脸。
黑娃恶狠狠地瞪她,却没拍开她的手。
后来,村里慢慢地走了更多的人出来,这些人都是曾经找她咨询过,甚至是她帮忙打过官司、解决过问题的人。有人尝试着跟她说话,她也笑眯眯地回答了。
刘姐小声地跟她嘀咕:“我离婚之后日子确实过得好多了,不挨打了,去上班的工钱也是自己花。大家伙儿羡慕着呢,都知道是你的功劳。”
何皎皎又跟他们客气了一番,然后跟着刘姐黑娃故地重游。
走到她曾经住过的那间房时,她顿住了脚步,回忆的潮水汹涌而至。
那时候,季长安常来看她,去外地出差也要绕好几个弯,给她捎点特产。上海离村里的距离好几百公里,饶是开得再快,也要四五个小时。但就这样,他也三天两头就来,常常是傍晚才到,然后深夜就走。
那时候他对她是真的好,他们就像亲兄妹一样,打闹、吵架、靠在一起看星星。只是她那时候怀揣着一个无法言明的秘密,让这份感情不再纯粹。
她曾以为,日子还长,他们总会顺理成章的走到一起,但没想到落入了如今的境地。
36.第 36 章
何皎皎在云浮村呆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在准备一个关于提升农村法治思想的专题。她升了主任,正好参与一场关于基层法治治理的讨论。
季长安曾经告诉她,下乡宣传对她的薪资晋升都没什么好处。但她不这么觉得,在云浮村的经历,让她体会到了更多的世情冷暖,也明白底层人民的艰难与挣扎。对薪资晋升虽然没帮助,可是她见过了不一样的人生。
见过了,就有不一样的感悟。
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暗自与他较劲,还是想让他高看自己一眼。
也许都不是。
她只是在做自己觉得值得的事情。
她自然错过了季长安来律所找她的很多次,所里的人都以为她休了长假。
当她再次回到上海时,都是第二年春天了。她的桌子上放着很多信封,她一股脑儿的都放进抽屉里,等有时间了再慢慢来拆。有案件的材料、当事人的感谢信、各种通知,其中还埋藏着一份,里面装了张小小的账单,还有两粒闪耀的钻石耳钉。发现这个信封时,已经到夏天了。
她深刻的初恋就这样无疾而终。
其实在这期间,他们是见过一面的。确切地说,是季长安见过她。
那次公检法司联合举办了一场基层法治建设的会议,热血澎湃的青年建设者们开展了激情的演说。季长安是不想参加的,只是在路过会场时,突然看见有个人穿着白色的套装,背影和她好像。
神使鬼差的,他走了进去。
会场分了里外,里面是会议现场,而外面只能通过大屏幕看直播。按说他这样的人物应该是坐在里面的头几排,但他怕进去了自己会失望,万一不是她呢。他也好早点离开。
他独自站在会场最后一排的通风口,还给保安递了一支烟。
那个背影的确是她,彼时她站在台上,背后播放着有着山清水秀画面的PPT,她讲述着下乡宣传时的故事,啼笑皆非的,黯然神伤的。所有的故事支撑着她的观点,将她的思想抽丝剥茧地展现出来。
她是那样的从容不迫,聚光灯下,她的嘴角挂着一抹自信的微笑,而眼神又很坚定地与台下之人交流。她的声音通过音响播放出来,清晰有富有感染力,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沉淀与精雕细琢。
演讲部分结束,专家提问时,她的回答很完美,连专家都夸赞她才思敏捷。
可她又瘦了好多,脸的轮廓更深了,尽管是笑着的,但她的眼里却带着凌厉的锋芒,衬得她的气质更加清冷。
屏幕将她的整个人放得很大,像一张动态的海报,径直挂在他面前,叫他连闭上眼睛看到的也是这副巨大的画面。
他一直坐到了散场。等所有人都讲过一遍,等她站在了颁奖台上,他抽完了一整包烟。
而她就在他的最后一支烟里出现的,她走在一群人之中,大家热烈地讨论着,脸上还残留着先前因思想碰撞而产生的喜悦。
他就这样看着她走了出去,没有去做那个扫兴的人。
而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他。
那场会议之后,谢兆川倒是约她吃了顿饭,劝她不要再往农村去,女孩子家家细皮嫩肉的,也不怕吃苦。
何皎皎笑得很坦然,还说起了她曾经被狗咬的恐惧和被赶出村的伤心,但她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这顿饭之后,她又回了云浮村。在开车出了上海时,一路经过的石桥、古庙、河房、波光,无一不提醒着她,这条路,那个人走过无数次。而那时候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渡过这漫长又无聊的几小时路途呢。
……
季长安再次听见何皎皎的消息是在新闻上。
那天他正在吃饭,电视里正在播报新闻节目,说是警方成功破获了一起制造、销售假药的工厂。这种新闻太多,他现在也不怎么关心了。草草用完餐,就要再去做那个收购案。
可是案发地的名字却令他停止了动作。
记者是在云浮村现场直播报道的,村里头新盖的工厂,由蓝色铁皮搭建而成,里面是堆成山的假药粉,有些装在罐子里,贴着祖传特效药的标签。
记者报道这是一条完整的话产业链,由工厂生产假药,尔后安排人员假扮神医,到临近的各个村里销售。曾经警方在这里破获过销售假药的案子,但没想到如今又卷土重来了。不过这个案件还是由一名驻点律师提供的证据的,据说当时那个销售的案子也是由这名律师揭发。而该律师还因此次事件被涉案人员持刀报复,已被送进了医院,生死未明。
……
何皎皎坐在诊断室外的长椅上,一阵后怕。
前阵子,她去刘姐打工的药厂,无意间发现有个暗门,推开一看,里面竟然在地上对着小山一样的药粉。
暗室里环境很差,灰扑扑的地上还有一些剩饭的塑料盒,老鼠屎也随处可见。她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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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打开了手机,把这一切都录了下来。
然后通过盘查工厂的关系网,发现假药厂的股东之一竟然有一个熟人,那个曾经把她从村里赶走的赵老爷子。
她去举报后,警方很快就根据线索来抓捕嫌疑人,只是在抓捕过程中,有个人发现了何皎皎,想挟持她作为人质。但所幸在紧要关头,被警方制止,才避免了一场悲剧。
期间与之搏斗的民警负了伤,何皎皎也跟着一起被送去了医院检查。
但她毕竟还是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如谢兆川所说,女孩子家家的也不知道怕。回想起那个嫌疑人凶神恶煞地冲过来,刀光闪得她忘记了呼吸。
她手里捧着一杯热水,仍然止不住发冷。女民警陪在她旁边,安抚了一阵。已经联系了她的父母和公司,他们正在往这边赶。
季长安来时,医院的户外停车场停着一辆殡仪馆的车。黑漆漆的,很大很长,像一口冰冷的棺材。
他突然一瞬间心悸。一路开到她可能所在的医院,路上他脑子里竟然是一片空白,记不清自己怎么开的车,也记不清怎么来的,听到新闻直播上“生死未明”四个字时,总觉得恍惚。
而真正到了这里,像是突然后知后觉的清醒。他觉得害怕,甚至不敢挪动脚步。脑海里像走马灯似的,浮现出她的一颦一笑来。
医院的大门里推出来一台担架车,上面盖着一层白布。说不清他怀着怎样的心情走过去,伸手掀开了那层布。然后在旁边人的愤恨的眼神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躺着的那个人,不是她。
当他再往医院里面走时,便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小小的一个人,靠在长椅的边缘蹲着,身子蜷成一团,正发着呆。医院的白炽灯把她的脸照得像块半透明的玉,医护人员路过带来的一阵风,令她的发梢微微飘动。
活的,完好无损的一个人。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膝盖很软,身形靠着墙壁,稳了好一阵。尔后,他迈步走上去,只觉像踩在了云端,深一脚浅一脚的。
等终于走到她面前,一颗漂浮着的心才终于落到实处。
“皎皎。”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可发出的嗓音却哑得厉害,好像经历了一场浩劫的人是他。
说不清究竟什么心情,只是生死关头闯过一回的人,连往日的哀怨都淡了。
何皎皎看着他,良久,开口答应了一声:“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