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重生日常》
1. 001
沈川猛地睁开眼!
身体先于意识先有动作,手臂绷紧,肌肉鼓起,拳头疾风般挥出——只听得“嘭!”地一声。
一个人影往旁边重重摔倒,随即一声杀猪般的叫声响起!
原来这被打之人,不过流窜在附近不事生产专以偷鸡摸狗为营生的一类混子,这日照旧在街边巷子流窜,不妨碰见地上躺在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人,这可不正是送到眼前捡漏的好机会,于是就嬉笑着上前摸荷包,哪想还没得手,人就醒了!
这一拳头直打得人鼻喷红血,眼睛金星,这人嗷叫着抬头看过去,立刻和两只布满猩红血丝的可怖眼神对了上,登时魂都吓去一半,知道是碰上硬茬儿了,哪里还敢造次,抖着身体,连滚带爬屁滚尿流跑了。
这厢沈川甩了甩脑袋站起来,神思逐渐回笼,看着周遭景色,瞳孔逐渐紧缩汇聚成一个点,下一刻他扬起双手,低头检查自身,摸摸搜搜,竟只从衣襟前摸出一张纸条,上下一看,再须臾,眼里就蹦出狂热的欣喜之意。
他活了,他竟没死!
当真是老天开眼,不令他死,还回到了十年前!
再看这地,赫然是北城的织金坊无疑。
沈川其人,虽有幸生得皇城根脚下,奈何幸运也只到此处,家上下几辈子都没本事,堪堪够活着,穷酸得很,连个手艺都没,白白住在京城,依旧生活在最最底层,谁都能欺凌一脚。
沈川出生后,长几年,有点眼力的都看得出,这小子生了一副好体格,他爹娘瞅着,掏空家底,凑出一笔钱,给他送去隔两条街的一家私武班,叫拜师学艺,想着出了师,靠着一身武艺,也能混得上一口饭吃,怎么着都比他们在家扎一辈子竹篾强。
可一辈子没啥见识的沈家两口子不知道,那武班也不过是个样子货,什么教人祖传功夫,只能唬唬外行,皆因那师傅昔年当过两年兵,靠着这个别人就都信了,真功夫没几分,收了三五个徒弟,却是叫他们给自家做活儿的,挑水砍柴,端茶倒水,什么不做?再得了空叫他们自己站桩练练腿脚功夫就罢了,全靠个人造化。沈川在那里从十二岁混到十五岁,哪还不知道那周师傅是个什么德行。
去了别处,缺少父母管束,沈川行为越发无忌,浑赖张扬,正经功夫没学到,上不得台面的阴司手段学了一堆。
只他天生一副好骨骼身板,很是体面,稍微使些拳脚功夫,竟是威武得很。他这人没福,十八岁爹妈就都生病去了,自那之后,沈川更是毫无顾忌四处混着,织金坊这片儿大大小小的都是赌坊,他便是常年做些收债打人的活儿,二十八岁时遭人陷害,替人当了背锅侠,一刀子捅在心脏,枉送了性命。
沈川太阳穴一跳一跳扯着疼,不必说,是昨夜灌了一夜黄汤的缘故。
到此不禁冷冷笑了一声,上辈子是他盲目自大,仗着几分拳脚功夫,带着几十号人,催债打人,听那些喽喽小人叫他一声沈大爷,心也迷了,自以为是个人物了,叫人送进套里才猛然清醒过来,他不过是那些人的爪牙,这世道,正经不混出点名堂,没权没势,只有叫人压榨到死的份!
七弯八拐出了织金坊,隔着几条街就是雀儿巷,沈川家就在这里,一处小院,是他爹妈唯一留下的东西。
沈川熟门熟路进去,夏日炎炎,他宿醉倒在外头一夜,浑身都是酒腥之气,教人不爽,便来到井边,径直接脱了衣裳仍在一旁,只留了件裤子,三两下打一桶水,直往身上冲。
冰凉井水从身上淋下,暑气骤降,瞬间连灵台都清明了,沈川呵出一口浊气,接着又洗了两桶水,回屋踢开卧室的门,里头找了块布巾擦干身子,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四房桌上摆的冷茶一连喝了三杯,终于舒坦了一些。
这屋子他再熟悉不过,此时看来也有三分感慨,桌面摆着一个匣子,拿手拨开一看,不过五六枚铜板躺在那里。
沈家贫了几辈子,家里自然无一钱财。
沈川想到什么,眯着眼睛,从方才的脏衣裳里摸出一张纸条。
原来竟是一张借条,如今虽是已经打定主意不入那黑吃黑的道,现下这情形,他兜比脸还干净,到还得先赚些过活的本金。
正想着,院外听见有人进来,仰着嗓子叫喊“沈哥!沈哥!”
“叫魂呢,屋里。”
人一露面,沈川就认出来了。
原是他“师弟”,当初一道在周家院里学功夫的,后来一道出师,无所事事,一直跟着沈川胡混,名字叫张福儿。
“有什么事。”沈川撩着眼皮看他。
“沈哥,大白天的,你躲在屋里装大姑娘呢。”
沈川一脚踹了过去。
张福儿嬉笑着躲开了,才说起来事,“哥哥,我听到个消息,金名赌坊收人,咱赶紧过去试试,晚了就没机会了。”
金名赌坊,织金坊里最大最有名气的一家销金窟。
沈川又踹了对方一脚,不紧不慢说道:“谁说要去那里了?你可想好,投了人,归了人管,日后还有自由?”
张福儿哪有什么想法,似他们这样的人,若能叫那大赌坊看上收了去,这是多么大的运气,他求都求不来,签契又怎么了,他们现在倒是自由,可不照样穷得饭都没得吃,还讲究那这个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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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撇了撇嘴不以为意,反问,“沈哥你今日怎么奇奇怪怪的?咱在织金坊混了这些日子,难道不是为了寻一个好雇家么?”
沈川能说那一句已经是发了善心,哪有那么多闲空去管旁人,给人讲道理,所求不同以后自然走不到一条路了,便道:“放你娘的屁,这事我没兴趣,你自己要去我管不着。我待会要出门,你要没别的事,赶紧走,别堵我家里。”
说罢抬手轰人,张福儿一头雾水,最后骂骂咧咧走了。
沈川没说假话,捏着手里的借据,他要去要债。
大多数赌坊都会往外放债,像他手里的这种借据,都是烂账,九成九的概率收不回的那种。
赌坊时常会将他们手里的一些烂账转包出去给外头的打手催收,他们只要借据单上两成或三成的银钱,而剩下的,就都归收债的。
沈川手里这张面额是一百两银子,谈好的价格是赌坊只要二十两,沈川能得到多少,就要看他的本事和手段。
最差的,就是忙活十天半个月后颗粒无收,还要承担将人逼死的风险,所以这行当并不是什么好活计,有好营生的也不会来干这个。
上辈子沈川没管这个,他跟张福一样,直奔着金名赌坊去了。
不过这次,沈川揣着这张借据,出了门。
沈川这人虽是嫉恶如仇,脾气甚大,不是个好相与的性格,却也还有叫人佩服的另一面,譬如说耐心十足,又有心思敏捷细腻。
他拿了这张债务借据,立刻暗地打听了一番,这不算完,接下来,暗中跟着人监视行踪轨迹,足足五个日夜。
总算运气不算太差,黄天不负有心,那人终是露出了马脚。
似这等躲债也是赖账人的老把戏,外面见他生意似是败了,但那些常年做生意的十二分精明,再如何着,手中必然还留着退路,决计不可能一分没有。
沈川哼笑一声,次日提刀上门,直将人堵了。
脸上露着阴鸷的笑,口气却极轻松,“黄老板,既然是手头不宽裕,我这里倒有个主意,你要不要听一听?”
那被叫黄老板的人一脸不安,手脚哆嗦,“什、什么主意。”
沈川岔着两条腿悠闲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对方,笑了,“你藏在胡同巷里的那个尤物,送去秦楼,卖个百两银子想必也是十足够的。”
噗通一声响,只见那黄老板已然跪倒在了地上,脸上全是冷汗,抖着唇,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肖许久,一百两的银子,悉数奉在了沈川手上。
沈川收了钱,将借据扔到黄老板跟前,起身走了。
2. 002
一百两银子,二十两给赌坊,沈川落下八十两。
这一番已经算是十足的运气好,沈川以往也有不少次做白功的,都说不准。
揣了银子,沈川也没干别的,心里早有主意。次日,他置办了些礼盒,拎着就往长兴街去了。
他那位收黑心钱教徒弟的师傅周旺祖就住在长兴街的第三条小巷子里。
家两进的宅子住着,敞亮阔气得很。
“你说要我给你介绍个活儿干?”周旺祖眯着一双精明的眼睛,一只手捋着胡须,看向沈川。
沈川若无其事喝着茶,任人打量,半点心思不露。
“怎么,你不在织金坊里混了?”周旺祖问。
沈川笑嘻嘻回,“昨儿做了个梦,梦见我老子娘,说我在那下九流的道做事辱没祖宗,将我打了一顿,说我再不学好,以后不认我这个儿子,师傅,你说我哪儿还敢?这不,立只好来您老这里来讨讨主意了。”
他扯这谎脸也不红,跟真的似的,周旺祖呸了一声,心说就你沈家那上下几辈的穷酸样,辱的哪门子的祖宗!他挑起烟管,沈川立刻给他卷了烟伺候着点燃了,周旺祖老神在在吸了两口。
沈川这人心眼窟窿比那莲藕还多,当初在周家待三年,后两年也不给学费,就耍赖,说自己给周旺祖当活招牌抵了,他那身板一亮,随便耍几下花架子,人家就掏钱把孩子送来当学徒了。
都知道送他这里来,来日出师,再交一笔打点费用,还能谋个活,当然这也看运气,里头名堂那就多了。
沈川没钱,又深知道这周扒皮的性子,才不上赶着给他占便宜,当年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多活了一辈子的沈川才是知道周旺祖的不简单,从前才是他自大妄为又自命不凡了些,放着眼前的路子不走,却去混那不安生的地,活该他有那等结果。他这师傅人品不咋地,但在京城经营了那么多年,手里头的关系可不少。
“活儿嘛我这里倒有,”周旺祖说着将烟管咚咚两下敲在桌上倒出烟灰,似想了想,才继续说,“汇丰典当铺子的老板我认得,他那里现正缺一个会些功夫的杂役,如何?若答应,我明日就送你过去。”
沈川听了嗤地一笑,桌子上的小匣里还摆着他奉上的六锭银锭子,白花花的六十两,可不是拿来换杂役活儿的。
“师傅说笑了。”他也并不着急,“我要的可不是这个。”
周旺祖的烟管子又敲了两下,眼皮子跳了一下,呵呵说:“怎么着?典当铺的杂役都瞧不上,这是自己心里早有主意了?说来我听听。”实则在心里大骂了沈川一顿,果然这小子不是个省油的灯。
沈川闻言便凑过去低声说了两句。
周旺祖手里的烟管差点没拿住,抖了几下,语调一下拉高,“小子好大的口气!”
沈川掏了掏耳朵。
周旺祖的眼神却是瞬间变利了,盯了沈川一会子,拉着脸要笑不笑的,“我倒低估了你的本事,哪里打听来的消息。”
原来方才沈川说的竟是,他想进北城兵马司下首管辖的巡捕司里做事。
之所以来求周旺祖,也是上辈子从一桩官司里知道的,周旺祖当年在兖州从军时,认识的一个人如今正在北城兵马司下辖的巡捕司当差,正经的巡捕司司长,领的皇差,吃得官响。上辈子周旺祖借着这份人情,把自己女婿塞了进去,哪知养出个白眼狼,他那女婿后来站住脚跟,反把他小女儿休弃了。
沈川心里嗤道,自己这怎么着都算是做好事不是。
面上依旧端着笑脸,嘴里说:“不是师傅有一次喝多了酒自个儿说的?说您便是在衙门里,也有认得的人,走得动关系。”
周旺祖哼了一声,死活想不起来自己哪回喝酒大嘴巴说了这些话,但也不给沈川好脸,这样的人情,他怎么可能便宜外人。
“你这小子不着地,说的梦话呢,不睁眼瞅瞅自己的身份,衙门里的正经官职,还轮得上你?”
沈川叫人当面呲了一回,不见他生气,反说:“您老还跟我装糊涂呢,我也不是那什么都不懂的楞头货,焉能不知道巡捕司正经位置只那三五十个,但北城这边日夜做事上下巡捕的却有不下百人,多出的那些,谁不知是外招的。”而就是这些外招的名额,严格来说不算领官粮,都不知道多少人盯着。
周旺祖一听他这样说,是知道糊弄不住这小子了,索性也不再打马虎眼,“你也知道那是好位置,肥差事,倒给你?我搭进去一份人情,与我有何益处?”他悠哉吸着烟,“你是知道我的,从来不做亏本买卖。”
那里的关系就能用一次,周旺祖心中早有自己的打算,怎么会给出去?说出的话就是拒绝了。
沈川却是忽然笑说:“师傅,小师妹快出门子了吧,您的心思我也猜得着一二,想必是准备把这个好机会给您那女婿了,要我说,师傅这一招是在是不高明,旁人家嫁女儿,都是夫家尽往女家送聘礼,师傅这里倒好,是赔了闺女赔嫁妆,最后还要再赔份好差事。您把我们这些‘徒弟’看是外人,从不肯给机会,难道女婿就不是外人了?说句不好听的,现成的例子还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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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呢,大师姐嫁出去这么些年,您看您那大女婿是什么做派,那一家尽教大师姐从娘家里捞东西,可舍得孝敬您一分,呵呵,怕是从来只有拿的吧?您现在将这大好的机会又给这位新姑爷,焉知人家就一定能感激您孝敬您,日后您再辖制不住对方,可又如何?”
这一番话委实难听,直戳了周旺祖的心窝子,活到这把年纪没个儿子一直是他的心结,早些年为孩子这事,还买过两个丫头回来收房,可是都中用,屁都没放一个,到头来身边只有他夫人生的两个丫头,一个二十多岁,早嫁了人,小的那个今年满十五,已经看定了人家。
沈川十几岁就在周家混的,周家的情况他门清,就像他说的那样,周家大姑娘性子比较懦弱,嫁了人,完全被夫家里拿捏住,时常只会从娘家里往夫家抠东西,掌不住她男人更掌握不住家。周旺祖失望得很,知这个女儿指望不上了,到了小女儿这里就更慎重着,原本是想留着她招个倒插门女婿回来,但是他夫人不肯,这年头舍得倒插门的压根没几个好男人,最后这也不了了之。
周旺祖脸色不可谓不难看。
沈川琢磨了再添了一把火,“好歹我是您徒弟,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您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好了,难道不孝敬师傅?且有我站在您一边,日后姑爷欺负师妹了,我难道不出头?”
这两句话还算中听,但周旺祖心里乱,这会儿是断不会松口的,反抬脚踹了沈川一脚,“油嘴滑舌的东西。”
他们这哪里是什么正经师徒,从来没拜过师的,不过周旺祖这会儿却没戳破这话,眼神一闪,心里波动了一下,掀起眼皮看着沈川,他早不再收‘徒弟’进来,一则如今家铺子做起来了,不缺那几个钱;二则没精力摆弄这些人。可不是人人都同沈川似的,有这样的一副体魄骨骼,学一分功夫他能使出三分的架势,羡慕也羡慕不来。宽肩窄腰,九尺身高,放哪个人堆里也淹没不了他,长相也俊,只是打小就凶,不服管教,性格张扬,一般人制他不住。
他若是个守规矩听话的,说不得周旺祖也有把小女儿许给人的心思。只这念头堪堪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就被及时回神的周旺祖直接呔了一声,就沈家那穷了几辈子的穷酸户,他方才怕不是猪油蒙了心了,才起了那样的念头。
若叫沈川知道周旺祖的想法,指不定得骂一句,稀罕你家丫头!
见了沈川这一面,周旺祖心里实是不舒坦,连中饭也没留沈川的,直接挥手把人赶走了。
沈川见此,心里却依然有了五分把握,乐不颠走了。
3. 003
八十两银子,过手打个转儿,就又都花了出去,沈川却并不放在心上,他不跟一般穷久了的人似的手紧抠搜,他心思且大着,钱要用在刀刃上,花在该花的地方,八十两算什么,他日后能百倍千倍地赚回来。
送到周旺祖那里的六十两,只是个敲门砖,若没有这些个,只怕今日连茶也不会给他吃一盏,还会听他说这么多废话?他那师傅从前可是没少骂他穷酸胚子劣根货色,想得上那差事,恐怕还要出血,让人敲上一笔。
巡捕司的差事沈川势在必得,必是不能错过,所以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再弄一笔钱,心思转了转,想起来张福昨儿要去金名赌坊那里谋活的,脚一转,人就往织金坊去了。
才进坊里,听见有人叫“沈大爷!沈大爷留步!”
沈川脚下一顿,转身一看,是个哈要驼背的五六十岁的老头,面目倒有些熟,淡淡觑了人一眼,“有事?”
“哎,家婆娘刚做好了饭菜,沈大爷不嫌弃进来喝一盅罢。”
沈川这会儿把人认出来了,不知人打的什么主意,没有拒绝,抬脚跟着进去。
这人迎着沈川进了屋,他那婆娘屋里站着,忙跟着请人到炕上坐,矮桌上布了一桌好菜,一大壶酒。
老头舔着脸笑道:“昨儿没见进来,不然昨日就要请的。”
沈川今日早饭就没吃,跟周旺祖周旋了一上午,又戳了人一顿,那心眼小的老头没留吃午饭,这会儿正腹中饥馁,见人给他倒酒,只道:“歇了脚还有正事,谁耐烦喝,给我来碗饭。”
那婆子听了忙好生盛了饭过来,沈川就着菜吃了大半碗,才慢下来,瞥着这二人道:“有什么事直说,我也没功夫墨迹。
瘦老头听这话,搓了搓手,再不耽搁,方把原委说了,原是最近有个人看上他女儿,可又不肯娶走,倒白来占些便宜,他们有苦无处说,才想着请沈川来帮个忙,充一回姑爷,回头那人再来,就说姑娘已经许给他了,料这样对方就不敢很闹了。
男的才将话说完,那头她婆娘已经牵着一个十五六的姑娘施施出,一面说:“这便是我那女儿了,只要大爷肯帮这回忙,今晚就叫她服侍您一回。”
沈川听了此处,嗤地冷笑一声,这织金坊里的可没什么好人家,听这两人女儿女儿的叫,不知道的,还真当这是一家子骨肉了,不知这对老货也是个不做好事不积德的,常年买些五六七岁大相貌周正的丫头家去,搁屋里调.教几年,等养到十四五,就放出来,寻个“女婿”养着,自然,这女婿是常换的,兜里没钱就要请出去。
如这种“爹妈”,织金坊里不少,半点不奇怪,再听人说的事,也寻常,这样行当做久了什么人碰不上,混子赖子来占便宜都不稀奇,所以似这两个老货这样的人家,常跟周边那些打手催收交好,遇上麻烦了就请他们来摆平,也不用给银子,就如现在这两人这般一样,只把“女儿”请出来,陪他们吃一会酒,事儿就了了。
沈川自是个混不吝的,可两辈子对这样的人最看不上眼,好手好脚的人做什么不能偏偏趴在女人身上吸血过活,没得叫人恶心,是以从不屑弄这些事,他脾气大,周遭跟他接触过人都知道,惹恼了他管你是谁也要先揍一顿,故而沈川才奇了,这两人难道不知道他的规矩么?
似沈川这样身高体阔骇人的,普通人都不够他一锤,极震慑人,脸一阴笑,两老货心里头就打鼓,老婆子推着女儿上前,“死站着作甚,还不给沈大爷斟酒。”
她那女儿见着沈川的模样,心也扑通扑通直跳,定了定神,腰枝放软,扭得和春天的杨柳枝似的,移着莲步慢慢靠近,娇娇唤了一声:“沈大爷。”
沈川只觉一股腻人的脂粉味扑面而来,惹得他眉头倏然紧皱起来,这可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他不舒坦,哪里还管其他的,好不好的,谁也没想到,见他抬脚就踹了出去。
那姑娘躲不及,只听见哎哟一声叫唤,人就扑通一下摔到地上。
那两老货立刻慌了,唉叫着上前,却又不敢很大声辩驳,只拉长脸,“这是怎么说?大爷如何下这样重的手。”
沈川笑:“敢是不知道我的规矩呢,不打听打听,我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还是说你女儿有那国色天香的容貌,稀得我掺合这龌龊事?”
两人涨红了脸,面目十分难看。
沈川把玩着空酒盏,又笑了,“趁我现在还有耐心,趁早说明白,缘何寻趁上我?有什么目的!”话刚落,酒杯咚地一磕,人已起身,一脚将那老头踹倒,踩在人身上。
“沈大爷快饶命!有话好好说,咱们,咱们哪有什么目的,大爷若不愿就罢了,又何必动手打人呢!!”那老婆子旁边缩着身子,嘴里直劝,皱褶脸上一脸倒霉相。
“少在我面前卖弄心眼子,”他又踢了人一脚,直打得人嗷嗷叫,“我来问你,你这门生意做了这么些年,不是第一回遇见事,自也有认得的处理事情的人,怎么,你是今日突然认识你沈大爷的?赶着送你女儿伺候我?哼!再不识相,可别怪我收不住手。”
他这样阴测测地笑,那两人魂也去了一半,当即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起来,“我说就是了,不过是,这次来那位,是位差爷,咱们这样的人,如何得罪得起,他白占着我女儿,可是叫我们去喝西北风呢!因他有些身份,平时里使唤的那几个小畜生胆怯了,缩头乌龟似的早不知哪儿去了,我们这也是没办法,才找上沈爷,您生得这样体面,身手又好,往那一站,想着说是我们女婿,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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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是位差爷,想必也会退一步,不能强抢的。”
“果然我说呢,个老东西,算计到你爷头上来。”
这一家三口只顾着吊丧似的哭嚎,一万个后悔招惹了沈川这煞神,事情没解决先挨了一通好打。
沈川却是眯着眼睛心思已经转了好几个来回,一面呵问那人的身份,姓甚名谁,在哪里当差。
那老婆子忙不迭回答:“在巡捕司当差呢,哪里招惹得起,回回都让我这女儿陪着。”
沈川听见巡捕司三个字眼睛就闪了一下,这倒巧得很,他正费劲往里头钻,那里面的倒来织金坊里吃白食。
“哦?可知道叫什么,是怎么知道人在巡捕司当差的,人家自己说的?”沈川这人谨慎,继续逼问。
那老婆子推了她女儿一把,“沈大爷问呢,把你知道的好好说说。”
她女儿叫沈川那一脚着实吓着,鹌鹑似的嗫喏。
沈川便将冷脸稍收了收,朝着人招手,“过来,好生回我的话,就饶你爹妈这一回。”
这姐儿皮肉生意做久了,最会看男人脸色,沈川这样的,你看他穷,对着她这样的女人却半分不放在眼里,就知是个不好摆弄心气高的,加之脾性阴晴不定,看不出心思,这样的人最不能得罪,于是忙回:“那人姓潘,名字叫潘辉,有一次还穿着衙门里的衣裳过来的,因我奉承了两句,他自己就说了,正是在北城这边的巡捕司当差。”
沈川:“可见身上有牌子?”
前头说了,在巡捕司当差的有上百人,正经吃皇粮的却只三五十人,那位置有严格定数,区分的办法就是看牌子,身上挂了身份令牌的便是在衙门正册的。
“有的,那差爷与我看过。”那女儿忙说,原见到个有身份的,她心里高兴得不行,尽心伺候着,一心想着将人笼住,最好能将自己纳回去,哪想着竟然是个白嫖的,给的那点钱还不够他们吃的酒菜,可把她爹妈气煞!
沈川心里几个念头闪过,脸上半点不露,哼了一声,带上了些笑,道:“这事要料理明白并不那么容易,他是官差,自古以来都是民不与官斗。且眼下在兴头上,你们也敢硬碰硬?”
老头苦着脸说:“难不成就这样忍下,白吃这个亏?我们一家俱要喝西北风去了!”
沈川还能不知道人又在卖惨,他养的可不止一个女儿,故而眼皮也不抬一下,说道:“我教你个招,你们只管先忍一手,往后他再来,每一次,什么时辰什么地点,过后你们拿纸一一记下来收好,拿来给我,到时我自有法子。”记下了就是证据,再让这三人按个手印,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说完从兜里摸出十两银子,往人跟前扔了过去,“把这事做好,回头不叫你吃亏。”
4. 004
叫那俩老货耽搁了半日,沈川找到张福的时候,已经是未时。
张福如愿以偿,现已经成了金名赌坊的打手,见着沈川嘻嘻笑,“沈哥可是后悔了,只是现下过来,怕也晚了。”
沈川瞥了他一眼,“谁与你扯这些,来寻你正经有事,我这有个赚钱的活儿,需要你配合,干是不干?”
张福眼睛瞬间一亮,“好哥哥,亏你想着我,能挣钱的什么不能干,只说是个什么事,叫我怎么做都成!”
如此,沈川便对着张福耳语了一番。
张福听着吸了几口气,末了点头,又好奇多嘴问了句:“哥哥好胆,只是那样的公子哥,如何得罪哥哥了?”
沈川轻嗤一声:“前儿因有事去了一趟秦楼馆,那人喝醉酒撞了我,却好大的威风,反咬一口在我面前耍狠,使他身边那群杂碎打了我,这仇不报也枉为人了。”
这话是并不是随口瞎编,沈川这身体有记忆,这事便是前几日自己遇到的,略想一想也忆起上辈子自己怎么做的,不过是趁着夜色蒙着人打了一顿。
沈川唇边勾出个冷笑,既这样,也别怪他阴人一笔,他还正经缺钱用呢!两人商议着,沈川低声告诉张福儿:“秦楼馆里的一位姑娘承过我的人情,我便让她话语引那位去金名赌坊,你再设套,届时我再出现,自有道理。”
若叫张福打杀人他是万万不敢的,更别说沈川口中那个姓谢的还是官宦子弟,动动手指头都能给他们好果子吃,不过只说将人引到那赌桌让人赢几把,这却并不很费事,遂忙不迭应承下来。
沈川便是个别人欺辱他一分他就要三分的报复回去的性格。
那头已经叫秦楼馆的姑娘帮他盯着,果然不两日,那姓谢那厮又去了,姑娘很顺利就将人引去了金名赌坊,张福这里早设好套等着,虽不敢做得很明显,奈何对方头一回来这地方,给他赢了三五回,人就经不住诱惑,夜方过半,形式大转,待回过神,身上已然输了个精光,偏偏已经昏了头脑袋不清醒,不过听人怂恿一句,就果断写了五百两借条。
这五百两,下个半夜一过,又如数输光。
天光大亮,就该收账了。
这公子这才发现大事不妙,一面心有余悸,一面又开始怀疑是否着了道,大张声势想要赖账,赌坊不是好惹的,白纸黑字自个画押签字按的手印,妄想抵赖那是做梦,这公子还傲呢,叫上小厮反抗,又哪里打得过专业的。
正被打得嗷嗷叫之时,沈川便忽然出现,助了他一把免于他被“打死”,又因沈川是赌坊熟人,承他的人情,终是免了借贷的息,定下还四百两,宽限三日,才将这事了了。
这姓谢的已然不记得沈川,嘴上感谢了他一番,打量沈川这模样,一眼就知不是个有身份地位的,神色就有些高高在上,自报了家门,“我乃京师户部左郎中家的公子,名叫谢恒,今日这事多谢了,改日有机会再报仗义伸手之恩。”
沈川怎么会看不透这些人的心思,这便是身份地位带来的傲慢了,索性.事情已经办成,面上秉着微笑,微微一抱拳,眼见着人离开。
再说那谢恒,在外头荒唐一夜,又怕被父亲发现,叫下人打着掩护悄悄回到了自己院中,回屋蒙头大睡了一觉,方才入了迷,不妨冷不丁被丫鬟叫醒,便发了大火,抬手就打,直到他娘身边的嬷嬷进来,说太太有事,请人过去。
谢恒歇了劲,换过衣裳,收拾妥帖才过去上房。
方氏如何不知道儿子又在外头胡混了一夜,只她现在有事,顾不上训斥儿子,只沉声道:“谢斐如让陈家休了。”
谢恒脑子还有些迷着,闻言随口就答:“休了便休了,什么大事,值当母亲一大早的叫我过来。”
方氏叫儿子这话气得心火直往外冒,上前伸手在儿子脑门狠狠戳了两下,骂道:“我看你是黄汤灌多了还没醒呢!我们家若出一个被休回来的姑娘,你妹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我正给她说人家呢,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可把我气死,这谢斐如可真是十足的丧门星。”
谢恒心里烦躁,一边斥丫鬟叫帮他打扇子,一面随口说:“要不跟陈家交涉交涉,怎么就到了休妻的地步?”
方氏冷笑一声:“怎么没说?年初陈家来信就提了话头,老爷发了大火,立刻派人去了青州,压了一阵,可惜陈家大少铁了心要休妻,他们家拿住大姑娘三年无所出这一条,前儿个信已经送过来,休书已然盖了章,已无转圜余地,现让我们去将人接回来呢!”
原来这谢家大姑娘谢斐如,并非方氏亲生,乃是谢大人原配夫人所出,而方氏是谢家继室夫人,对原配所出之女,自然并不如何喜欢,加之现出了这档子事,心里早把谢斐如恨毒了。
谢恒问:“我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自然是一场好气!陈家今年有人高升,也抖起来了。”
“那娘叫我来是?”
方氏缓了一口气,道:“老爷叫你去接人。”
这大暑的天,跑青州接人,谢恒可不觉得是什么好活,奈何他老子已经吩咐,便殃殃应了一句,“知道了,”又问,“什么日子出发?”
方氏沉眉道:“我叫人收拾打点好,初六你就动身,接回来,我还得趁早再给她说门亲,绝不能让她在家中多留。”想了想,又嘱咐,“你悄悄儿的,别闹出大动静,碰见有人问就说走亲戚去的,这事我们能掩就掩。”
谢恒点点头,忽而眼珠子转了转,他正为昨日欠下的几百两银子发愁呢,不知从哪儿去打饥荒,现借着这事,就向方氏开了口讨要。
方氏听要五百两银子心里一惊,“怎么要这么多!”
谢恒便转着心眼扯谎说:“这一路去青州还不知道碰上个什么事,倘或需要用到时候却拿不出来,岂不是让陈家人看了笑话?再一则,青州路程不算近,算算往返只怕需得半个月功夫,姐姐那边还有嫁妆要运回来,我预备去武行请几个身手好的跟着,更稳妥些。”
方氏听他说得也在理,便答应了,叫嬷嬷回房取了五百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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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给了儿子。
谢恒拿着钱高兴走了。等出门那日,他又去外账房那里支了两百两银子作路费花用,这方氏便不知道了。
—
不两日,金名赌坊那里就收到了谢恒小厮送过来的四百两银子,拿走了借据。
张福儿寻了个空,把银子给沈川送过去,一共两百两,当初说好了的,两方对半分钱,这也是规矩,另外二百两张福和他那另外几个兄弟一起分了。
到沈家时,沈川正在院子里舞刀,张福儿看得眼睛都直了,口中直呼,“这些时候没见,沈哥武艺竟长进了这么多,好生骇人!”
他们在周旺祖那里不过练些最基本的东西,也没有个正经功法,沈川厉害那全仗着他自己体魄好,天生的优势。
眼下张福一看,就算不内行也能看出厉害。
沈川心说他眼力倒不拙,自己练的是上辈子后来无意得到的一门功夫。
没多话,只收了自己的那份银子不提。
手头有了现银,自然想趁早将那悬着的事定下来才安心。
次日沈川又跑了一趟长兴街。
这次门里倒没让他等许久,说笑着就请他进去了。
“您老帮了徒弟这回又何妨,我必记您的大恩,来日一定孝敬师傅。”
周旺祖闷不吭声坐在高椅上,旱烟抽了一管又一管。
沈川轻笑:“您老还想不明白?留着这个好事儿,给了新女婿,再别忘了自个儿还有个大女婿,虽是说不见得靠得上,然师傅要干出那偏心眼的事来,那可不是不孝顺的事,是叫你大姑娘和二姑娘结仇呢,师傅夹在中间可受得了?”
这就是周旺祖心里都另一重担心,又叫沈川说中了。
“罢!你这歹命的混小子,算我上辈子欠你!”
沈川心思终是落了地,高兴得很,便识相的主动问:“需要多少银子打点?”
周旺祖哼了一声,“还算你心里有数。”然后伸出手,比了三根手指,边说,“拿出这笔钱,我才好去说和。”
沈川啧了一声,乐笑了,“师傅,您这要得也太狠了些,这等不记名的巡捕司员的奉钱一月能有二两银子不?”
周旺祖觑了沈川一眼,哼道:“小子,账可不是这么算的,你不肯,还多的是没门路到处求有钱没处使的的呢!”
沈川也知道这比血是非出不可,不过身上才有那算计回来的二百两,便掏出两百两银钱放在桌前,无赖似的说:“先只这二百两,您收着,再宽我些时日,到时候一并补齐,断不少您的。”
周旺祖摸起银钱,收了,“你倒好本事,从前也小瞧了你,怎么,这是以后要正紧过日子了?”
沈川乐道:“谁不想正经过日子。”
周旺祖又上下打量他一通,不知想到了什么,就说:“知道上进是好事,你年岁也不小了,可要我给你说个媳妇?”
沈川哪用得上别人,心中自有主意,故而嘻笑着拒绝,“这就先免了,还没那份心思。”
5. 005
这话是真,沈川这厮别看什么歪门邪道都不忌讳,有一条还算可取,他不爱招惹女人,也是性格霸道的缘故,一向觉得女人柔柔弱弱忒的麻烦,上辈子活到快三十,也没成亲娶媳妇。
他那时候常在赌坊等地混着,虽万事浑赖,心底却认一个道理,知道自己干的行当没安生日子过,一旦娶了妻,便是活生生露一把柄出来,日后出了事叫人拿住威胁,他还活不活?因着这个,便是对女人愈加不假辞色,也怪不得那些人在背后说他离经叛道不守规矩。
周旺祖叫人一句话噎了回来,从鼻子哼出一股气,骂他不识好歹,喝着茶顺了一口气,才又继续说:“我过两日就去找我那好友,他手里若是现下暂没那个空儿,少不得要等个十天半月的,你心里有个数。”
只要周旺祖应承下来,沈川就没有再担心的,毕竟上辈子他那女婿也顺顺利利进了巡捕司,是以沈川奉上一箩筐的好话,“我未必不做别的事了,日日只惦记着这个,也把我看得太心窄,就是都孝敬了师傅,又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这话敞亮好听,不似别人似的若给了钱,总疑神疑鬼怕钱打水漂或被昧下,面上再露出来,谁看了能高兴。
这番心里舒坦了,觉着这小子如今做事越发圆滑会来事,周旺祖便开口留了沈川吃饭。
沈川一面忙着应,说又麻烦师娘忙活了,一面心里嘀咕说吃这老头一顿饭真是够不容易的。
他师娘是个爽利人,整治了一桌好饭菜,又许久不见沈川,见他生得愈发挺拔矫健,好高大挺俊的身板,此时脸带笑意,极俊的相貌,比谁都不差,这样的男儿谁看了不喜欢,拉着他说话,就叫日后他常来吃饭。
沈川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少说生了十个八个心眼子,只要他愿意,谁都能哄得开心,一旁奉承他师母,周旺祖听得酸倒了牙。
这会儿两个喝着酒,周旺祖告诉他一件事:“前儿你李师叔那接了个活,要几个人去青州一趟,你要不怕累,就跟着走一趟?”
周旺祖说的李师叔是他师弟,从前周旺祖这边收了徒弟,出来后,有些就送那边去,李师叔那里是个如同镖局的地儿,只是不大,人也不多,也不固定,接的都是一些小活儿,常常还有活儿来了,一时手上却找不到人的,这时候就找周旺祖介绍。
“青州?什么活?”沈川问。
周旺祖道:“护送一位小姐回京城,你要愿意,明日自去你师叔那。”
沈川想着索性近日无事,跟着跑一趟也行,多少挣点银子,如今可又是口袋空空了,于是点头,把这事应下。
沈川走后,他师母方说:“川儿可有两年没来了,你从前说他是个不安生的,可是走了眼,今日我一瞧,好得很,也知道上进,还比以前更讨人喜欢了,真是个好孩子。”
周旺祖哼了一声:“那小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次日,沈川就往李师叔那边跑了一趟,对方一见他就笑了,正缺沈川这样的人,拍着沈川肩膀朗声说道:“你来得正好,我这里几个好的都出活了,剩下的领不了事,这次你来主事。”
一面给他说情况,“雇家要六个人,去青州接他们府上小姐回家,另并十几箱的贵重东西。”
沈川就问了出发日子。
初六这日一早,沈川领着其他五人,在城外与雇主汇合。
等远远儿的看见骑着马走过来那张熟悉的面孔时,沈川眸子瞬间一闪,这可真是巧,竟然是谢恒。
谢恒自带了六护卫,都骑着马,垂着眼皮往那边一扫,看见沈川,也很愣了一下。
“你原是做这些事的?难怪身手那般利索。”
沈川只一笑,“谢公子请的这家,算是我师叔,我得空,正跟着走一趟。”
谢恒心中忌讳那日自己混赌坊输钱的事,见到沈川心里别扭,似他这等公子哥,沈川那日即便“帮”了他,他心里未必真心感谢。
沈川人精似的,见谢恒的神色模样,立刻料到了他心中想法,是以两人虚虚说了两句行路事宜,再无二话,亦装作并不认识对方。
谢恒见人如此识相,总算满意了些。
一行十多人,俱骑高头大马,快马加鞭,不过五日功夫,就到了青州。
当日晚上到,即先到客栈下榻,谢恒因说连吃了这些时日的苦,不爽快得紧,一落地,就使人各种打点,请女人来伺候,竟是如此,吃穿住上也没一样不挑刺的。
在客栈内歇息了一日,晚上又不知打哪儿逛去了,并不急着去接他家小姐。
这做活儿的最怕耽误功夫,事儿没干完心总悬着一半,那五个人便请沈川去问问,
这回本就让沈川领事,有问题自都找他,他也不推辞,笑着应了。
谢恒在外头胡混了一夜,一大清早才回来客栈,身上带着一身酒气,他身边的几个家丁小厮都不敢逆他,一味顺从。
沈川进了那屋,叫了一声:“谢公子。”
谢恒往位子上一坐,耷拉着眉眼,“怎么,你有事?”
沈川缓声道:“不知几时去接贵府小姐,我们也有个准备。”
谢恒听了把手一挥,“急什么,受这一趟累好容易来一回青州,不歇息几日岂不是白来了。”
沈川淡淡一笑,“公子这话说得也在理,依我看不如这样,只先派人去那边知会一声,想来他们那头准备也需要时日,待弄好了,谢公子再过去,就正是时候,谢公子以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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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谢恒一想与他无妨碍,才道:“也好,那你们就先去办!青州平郡陈家,叫他们准备好。”
平郡陈家?沈川心里冷不丁听见这个,眼皮狠狠一跳。
这立刻让他想起上辈子的一件事来。
那事当年闹得还挺凶,说的便是平郡陈家的少夫人回娘家,路上遇着劫匪,一行人连主子带下人,全被杀害了。这案子传得甚大,后是交由京刑部全权彻查,那时连沈川也都听说过。
只是没想到,那被杀的陈家少夫人,竟然会是户部郎中府上的小姐!
这要命的差事这辈子却叫自己沾上,沈川面上半点没露相,心里暗骂一句倒霉,以为是个轻松活儿,没想到是个能要人命的事。他将心思暂且先按下,拿了谢恒的帖子去陈家通告谢家来人了。
等见着陈家管家下人,沈川觉出点事来。
陈家的态度,完全不像是知道亲家舅兄来时该有表现,反是冷淡敷衍,连请人进府都不曾,只撂下一句,叫十五来接人。
沈川半句没多嘴,转头悄不声去打听了,这才知道,什么探亲,原来,是陈家将谢家小姐给休了。
“这谢家小姐也算倒霉到头,才被休了,还没回到家,路上又被人杀杀害。”沈川摸着腰间的长刀嗤的一声,“这辈子倒好运碰上我,果真若让我救一命,可拿什么来报答?”
与陈家那头交接好,回来只与谢恒回了一句,人只说知道了,并不很关心。
到了十五这日,谢恒总算收拾打点好,带着他们往陈家去了。
把谢斐如的嫁妆单子拿出来交给下人,一样一样点,陈家既然丝毫不顾及谢家面子休妻,两家哪里还有情分,已是结仇。
嫁妆一样一样往外搬,然后装车,最后共装满了三车。
旁边有两个丫头打扮的人,早给谢恒请了安,一切打点妥当,谢恒方对丫鬟说:“傻站着作甚,还不请小姐上马车!”
沈川立在巷子墙壁,马车旁边,神色淡淡等着。
小丫头钻进了屋内,不一会儿,听见动静。
沈川半掀起眼皮,慢悠悠看过去,那心神尚且没全部回神。
而下一刻,就见一人踩着几乎听不见声响的步子走了出来。
沈川那张不笑时带凶相的脸,竟也愣了住。
谢斐如生得很好,非常好看。
那是一种不可接近的美,仿佛跟普通人有壁垒,像悬崖边的冷梅,像山顶尖处的一捧白雪,像荷塘中出淤泥不染亭亭直立的莲花,应该说,她像一切远远的让人够不上攀不上的东西。
看一眼能让人心颤。
沈川一直盯着她,直到人上了车马,那张脸被车帘挡住。沈川眸色深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6. 006
青州到京城这段路最险的位置在长林坡,路崎岖,道狭窄,两侧有高山林。他们来的时候倒也不算妨事,骑马很快,现在回程有马车,添了位娇小姐,且运着几车子东西,情况就不同。
沈川眼神从谢恒身上一扫而过,心想上辈子那桩案子,没听说死了位少爷公子,如此看来这谢恒上辈子并没有亲自去陈家接他家小姐,运道好地躲过了一劫。
而马车内坐着的谢小姐,在家中只怕是并不多得重视。
“沈哥,沈哥?想什么呢?”
忽听见旁边人叫他,那人坐在地上,拧开水壶大口喝着水。
“无事,看地形。”
从陈家接到谢小姐后,出了青州城,已经走了三日的路。
此时正晌午,烈日当空。
谢恒那少爷又不知因何发脾气,对着个小厮责骂,待中午遇见个背阴的小山坳,立刻叫停下休息。
沈川视线又往那车马瞥了一眼。
谢斐如如无必要,几乎很少下车。
一时又听方才叫沈川的那小子叹气说:“这回程可比来时慢了许,走了三日,才赶了这点路。”
沈川笑了笑:“这还算好的,我要跟你们讲长林坡那段路颠簸不好走,换另一条路,更费时些,又怎么说。”
他心知肚明,就是想卖个好换条路走,他这边几个怕不愿意,再者谢斐必然不会同意,这大热的盛暑天,官家少爷吃不住苦,谁又都跟他似的知道后面的事,知道会有匪徒打劫。
果不其然,对方哈哈一笑,低声说:“谁也没给加工钱,还会傻得去绕远路?”
沈川眼底神色诡谲,转瞬即逝。
这祸事避是避不过了,却在他这里丁点不害怕,反而心中生出一股兴奋得发颤的锐气。
古语有云祸兮福之所倚,这遭虽凶险,于他而言却是一个天大的机会,而谢家,便是他向上青云梯。
沈川暗暗观察一路,谢家自带的人只听凭谢恒差遣,十分松散。他们这雇了几个,拿了钱的,一路在前头探路不在话下,只是并无特别警惕,只当寻常护送。这也不奇怪,皆因这几年年岁还算太平,京城附近并无大出那些水匪山贼闹事等大案,况他们自度着人不少,心里就十分放松。
算算路程,明日就要经过长林坡。
今天晚上,依旧只能在路边扎堆点火过夜,沈川与其他五个坐在一处火堆吃喝,低声嘱咐道:“明儿路不好走,你们五人,一个跟我在前带路,剩下四个押后,护着着雇主小姐的马车,若是有个意外,那三辆车的东西也都不必先管。”
“沈兄弟怎么还有这个担心?”一人咧嘴一笑,“这也算京城旁地了,怕没有那不要命的。”
沈川只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干我们这行的,拎着心总没错处,不定什么时候能救命。且这不比过来的时候,眼下多了三辆车马的东西,财帛动人心,保不齐就有为财红眼的,咱们就剩这一程路,在这当口崴了脚,那才是不值当。”
他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几人一听,心也渐渐收拢了些,各自忙点头,言说必定更加留着心。
几人替换守了夜,天一蒙蒙亮,就起身去远处收拾了一番,夏日里赶路都是趁早。
谢恒是雇主,回程并没有骑马,多数时候待在马车内,这会儿也不知醒没醒,他们指挥着启程了。
马蹄哒哒向前驶着,太阳越挂越高,日头渐毒,沈川骑在马车,背后汗得湿浸浸,脊背宽而挺拔,腰带勒得紧,上头挂着一柄长刀,已磨得锋利煞人。
进入长林坡,眼见颠簸起来,可想而知坐在马车内并不会舒坦,那小姐车内还没做声,谢恒的马车里先不耐起来,吩咐停车休整。
沈川心里骂了一声蠢货,在险道上休息岂不是找死,没打劫的还怕碰上猛兽畜生呢!他向旁边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往后头去,说等过了这一程再休息为好,谢恒容得随便个什么人来驳他的话,冷笑道:“凭什么东西,也配叫爷等!”手一扬一挥,不许车马再走。
沈川在旁边人肩膀上拍了拍,长林坡的早在他脑子里过了百遍,一般劫匪都为财而来,可上辈子这桩案件里头,所有人都被杀了,由此可见那群匪徒心性之狠,连沈川也不敢掉以轻心,他舔了舔牙根。
忽地,有一阵细风,沈川耳朵动了动,明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不算他们这些骑在马上的护卫,谢恒乘的马车是头一架,紧跟着后面的是谢家小姐车架,最后面便是那三大车行李,谢小姐的嫁妆。既是打劫,首要目标必定是那装得满满的三大车,
沈川冷静地朝他的几个人打了个手势,那几人一看,瞬间一凛,当即紧绷起来。
只有前头的谢恒撩开了车帘,吩咐一人进去帮他打扇子。
沈川此时在第二辆马车旁,沉声:“继续往前走!”
他声音十分凶狠,赶车的把事一愣,也不及说少爷吩咐停下休息,手下意识已经拉缰绳挥鞭了。
谢恒还愁没哪处下火,忽见后头马车要绕过自己往前跑,登时跳下来,腰间装饰的佩剑哐一下拔出来,“作死的蠢货,将你爷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他手上的动作还没下来,却忽然之间,情况陡生变故!
众人只听“咻——!”的一声破空的响声,瞳孔一紧,只见一只长箭裹着劲风闪电一般呼啸而过,直朝着谢恒面门射去!
说时迟那时快,沈川敏捷过人,拔刀抬手“哐”地一挡,兵刃相碰,噗哧几下,火星冒出。
谢斐已然傻了,被下人拉着才回神,踉跄着接连后退,一下撞到车辕上,其他人俱都反应过来,只听大喊:“不好!有危险,少爷快上车!”
几乎是眨眼功夫,从两侧高林及尾后,瞬间冲上来二十多人,三面包抄!
沈川双腿踩着马鞍一个借力,踮着脚尖,人就飞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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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兵刃相接!刀光剑影!双方缠斗了起来。
“快走!”谢恒在马车内咬牙叫喊,双腿发抖,声音都变了调。
沈川也听见了另一马车内丫鬟受到惊吓的低喊声,几个快步冲了过去,一面手起刀落砍掉了一个贼匪的脑袋!鲜血四溅,他却毫不在意,一面对他神旁缠斗的人说:“你们几个护着谢小姐走,我来断后!”
“是!”转头跳上马车,扬起马鞭,向前冲出去,随即吹了一个长长的口哨,这是他们暗号。
那三架押行李的马车夫早已被杀死,倒在一旁绝了气息。
沈川只等马车跑走,擦了一把脸侧边的血,露出一个狠绝的笑,下一秒钟,已然提刀冲了上去!
……
不知过去多久,沈川拖着刀,沿着痕迹,很快找到其他人。
他一眼就看到谢斐如,倚在马车旁,谢斐如脑袋撞到,受了点伤,她的侍女在给她包扎。那张好看到不近人情的脸上除了有点苍白,也看不出来其他。
“沈兄弟,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有人看见急忙叫了一句。
实是他这脸色冰冷浑身血腥的模样很是骇人。
“无事,你们”话还没说话,就被一个身上受伤的谢家护卫焦急打断,“我们公子被歹徒挟持抓走了!沈小爷快去救人罢!”
沈川眉头一凛,声音微沉,问:“往哪边跑的?”
那人立刻指了个方向。
身边便道:“我去追,你们使一人快马加鞭去最近的驿站报备,剩下人留下保护谢小姐。”
一众人不管是沈川这边的还是谢府那些,都见识了沈川的本事,便是这一劫能逃过,全仗着他的厉害,心里早就服服帖帖,哪有不从的,都应了是。
沈川翻身上马,一阵风似的追了出去。
也活该谢恒倒霉,枉生了副男儿身体,内囊尽是个空空的糟粕,俨然废物一个,几个劫匪就被吓得抖如筛糠,在车上大喊大叫,那劫匪猜到是个主子,立刻紧追不舍将人捉了拿下,想让其他人束手就范。不过也亏得这个,给了谢斐如马车拐弯逃跑的机会。
沈川寻着马蹄的足迹一路追过去。
一个时辰后,带回了失魂落魄一身狼狈的谢恒。
这桩劫杀案已由驻扎驿站了差兵往上报,很快就有人过来处理。
谢家这边死了三个,伤了两个,谢恒和谢斐如都没事,连那几车东西都好生生没丢。
这案子彻查需要时间,与衙门的人报备一声,沈川他们才继续赶路。
十多天后,终于回到京城,沈川将人送回谢家,这差事才算正经完事。
那五个兄弟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一人道:“银子没赚几两,差点送了性命。”
另一个人却庆幸:“多亏了沈兄弟,不然这次定折在那里了。”
更大的好处沈川已然得了,淡笑着辞了他们的谢。
7. 007
进了雀儿巷子,远远儿地看见自家门头站着一个人,正伸着脑袋往院子里张望。
一会儿应是听见脚步声,立刻转头一瞧,见着沈川从巷子外过来,赶紧小跑着上前,嘴里叫喊,“沈爷,您可回来了。”
沈川眼睛一瞥,认出来这是周旺祖家里做事的小子,问:“赶是师傅有事叫我呢?”
那小子忙着回话,“老爷听见从青州回来了,正巧今儿马家上门商量二姑娘下聘的章程,老爷太太吩咐叫来请沈爷,若不忙,下午就过去吃盅酒。”
沈川便说:“知道了,你回去回师傅的话,我收拾收拾就过去。”
那人得了话,才转身离开。
沈川才吃了那几个兄弟摆的谢酒,虽未喝醉却是燥热,进屋又在院子里冲了个凉水澡,回房就只往床上一躺,闭着眼睛歇气,脑子里却无半点困意,周旺祖才定了心思把进巡捕司的机会给自己,马家就上周家门,这是巧合还是存了什么别的心思?不过沈川冷笑一声,他可不是那好惹的,叼进嘴里的肉想叫他吐出来,好不好的,周家的姑爷姓马儿也不必当了。
这都不是什么重要事,稍理一理就丢开了去,沈川脑子里极清醒,想到那日去救谢恒的事。
那日,他断后,劫匪被他杀了大半,一小半抓了谢恒跑了,剩下一些四处流窜开。因着是对这长林坡之地万分熟悉的缘故,劫匪占尽优势,手上又有人质,当时沈川不免受制几分。
若不是谢斐是雇主,他不定早撂开了手。
一个人与一群人来回打斗许久,着实废了不少功夫,才堪堪将谢斐救出来,未必,左手臂上还被砍了一刀,皮肉翻飞。
拖着谢恒跑到大险崖时,那废物早跑不动,万万跨不过那险崖,而后头的人还在那追不舍,脚步声仿佛近在咫尺。
那主意几乎是一瞬间就生下的。
什么事一旦叫沈川下定心思,他就必然会做到,况这么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沈川当时淡笑着对谢恒说:“谢少爷,也别怪我心狠,这地方你跨不过不去,再不走,连我也折在这里。您放心,等我回去报了官府,擒杀贼人,自然也就把您的仇报了。”
谢恒已无半分先前的高高在上,眼见得怕死怕到了骨子里,匍匐着身子滚爬上来,死命抓住沈川的衣角,那张布满恐惧之色的脸色全是冷汗,“不,不,你不能把我留在这,我给你钱,对,我给你银子!你要多少都给你!你知道我的身份,你带我走!”
沈川那张冷静得可怕带着血迹的脸加上加深了谢恒的恐惧,等他听见人开口说的话,更是万念俱灰。
“人都死了,我要那钱有何用。”
谢恒已见识过沈川的功夫和手段,贼匪的首脑在他刀下如瓜菜一样被削落切下,腥红鲜血噗哧喷涌出,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神情冷厉得很。
绝境之下全指望着活命,只顾慌乱大喊着求道,“凭你的身手定然能带我逃出去的是不是?出去了什么没有,你不要银子?人你要不要?府上家姊容貌独绝,天人之资,对!只要你救了我出去,我将她许给你为妻!”
沈川眼底流光一闪而过,接着便哂笑一声,“公子说笑了,我如何高攀得上你们府上,只怕上门也要被打出来。”
谢恒猛然爬起来,摸了摸腰间,扯下一块两指见方的虎头玉章,飞快说道:“这是我的私章,现给你做个凭证!”
却见沈川依旧不为所动,索性牙齿一咬,撕下一截白色内衫,咬破手指,刷刷刷在上头写起来,写完后,两样东西一并塞到沈川手中,“有了这张亲笔手书,你尽可放心,再不能赖了去的!”
沈川这才动了动眼皮,将那大少爷写的东西一扫,最后,与虎头玉章一通塞进怀中。
终于道:“既然如此诚信,我便拼尽全力保谢公子罢了。”
说着不顾还在滴血的手臂,转身往回,边走边说话,那声音也参着杀过人的冷意:“你过不去那险崖,少不得我只有正面一搏,你躲好,待我去取了那些人都首级来。”
话说完只见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近全力跑了起,瞬间冲了过去!
心思回笼,沈川嗤笑了一下,他从来不做白功,只等巡捕司的差事定下,就该去谢府上讨要自己应得的东西了。
散了会儿酒劲,头发还没晾干胡乱束起来,披上衣裳往外走,去到昔日父母住的房中,里头有一口大的樟木箱子,没别的东西,放的是这处屋子房契,这老宅还是祖父母一辈子攒下基业买下的,在沈川眼中也只是处老破院子,并无过多的什么想法。
把房契拿了出来,又出了这间屋,眼下事情一件件步入正轨,他就要去攀谢府的梯子,要娶到谢家女儿,没个正经屋子不能够,雀儿巷里混住的什么样样人都有,窝在这里,只怕坏事,所以得尽快寻个新宅子。
一时手上没钱,沈川准备将这小院先卖出去,再不拘哪里凑上一些,先也够了。
趁着现下的空档,沈川出门往牙行去了一趟,寻了个牙人,将自己的要求交待了一番。他这般置换宅子的,牙人最是喜欢,一回挣两份钱,于是忙不迭应承下来。
出来牙行,路过街边点心铺子,闻见甜腻的果饼子味道,沈川便上前去,各色点心俱要了一些,叫人包了起来,往他师傅家去。
他这段时日成了周家的常客,下人见着他也露笑脸了,沈川熟门熟路进了屋。
他师母刘氏听见动响,从东屋出来,喊他,“川儿来了?快进屋坐。”边努努嘴,“你师傅在上房陪客呢。”
沈川把手里点心塞进刘氏手上,笑嘻嘻道,“买给师妹甜甜嘴的。”撂完这句话不等人说什么,就跑两步往前堂过去。
“这孩子!还讲起这些虚礼来了。”刘氏一旁跺了跺脚,脸上却笑出一朵花。
白日里马家太太就过来与刘氏商讨聘礼下合八字算日子等一干琐事,只是谈得并不太好,刘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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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已有两分不舒坦但是没说,周旺祖那边依旧留了马显荣吃下午饭。
自然,这马显荣便是周家相定的姑爷。
马家在长兴街上开着一家酱菜铺,算是殷实人家,叫沈川来看,也就这样,比周家还差上不少,他师傅那才叫不显山不露水的,这么多年经营的关系先不说,单那处米油铺子,也是一处稳定的营生。
马显荣中等身板,脸上微微带笑,一副温和懂礼很好说话的模样,沈川看人最先看眼睛,这人绝不是表现出来的这么纯良,真纯良,上辈子也不会把周二姑娘赶回了娘家。
三人谈笑间把盏,各怀心思,沈川比谁都沉得住气,马显荣究竟先露了话头,似不经意一样说道:“闻周伯父旧年与巡捕司的张大人同是兖州军出身,想必也有交情了。”
周旺祖心中一诧,不知马显荣如何知道的这事,面上没表现出来,只笑了笑说:“这可从哪里听来的,连我自己都不大记得,一个营里多少人,就算是一处军营下来的,也是个面子情,人家步步高升,我们也只是羡慕罢了。”
虽是从前是起来把这机会给马显荣的念头,但被沈川说服改了主意,周旺祖最是精明,嘴里立刻换了一套说辞。且因着马显荣的话,心中多少隐隐有些不愉。
马显荣显然心急了些,毕竟他还不是周家的姑爷,他心里怎会不明白,只是因收到消息进来周旺祖几次去见了张大人,而周旺祖从未对自己这边应承什么,他怎么能不着急,他愿意同周加结亲,本就是为了搭上张大人!
可现在,自己说出这话,周旺祖依旧对他打马虎眼呢,马显荣心中暗恨,少不得忍下。
沈川将人眼中变化的情绪看得清楚,心中冷笑不已。
酒饭毕,马显荣只得先走了。
沈川留了一会儿,与周旺祖两人说话。
“师傅,你女婿心大呢。”沈川笑,把玩着酒盏,“这消息也灵,只是有些心浮了。”
周旺祖又开始吸烟。
沈川懒散坐在椅子,继续上眼药,“师傅您眼睛向来比我们毒,怎么给我师妹挑了这么个表里不一的。”
周旺祖哑着嗓子,“马显荣是有些小心思,倒也算知上进。”
沈川嗤的一声,愈发笑起来,“我怕师傅看走了眼。”
周旺祖使烟杆子往他手臂用力敲打了一下。
正碰到沈川手臂上的伤口,他故意用力“嘶”了一声,“再打,我这胳膊就残废了,哎!我不说您那女婿就是!”
周旺祖才知道他出活儿带了伤回来,好问了几句,正这会儿刘氏过来,刚好听见,一脸心疼他道:“可坏了,早知你手上伤着,怎么还能吃酒!”
沈川哄她道:“师娘莫担心,我心里有数,并未多饮的。”忙着把这茬儿略过,随口转移了话题,“我师妹呢,倒好些日子没见她。”
刘氏道:“在屋里呢,我最近正要拘一拘她的性子,不许她浑玩。”
8. 008
沈川且笑问:“师妹的好日子可定下来了?”
周家今日请了马家人原本就是商议这个,所以才这么问。
刘氏叹了口气,“还没呢,竟没商量出个章程来。”
沈川闻言奇道:“这竟还有什么为难的不成,不过是些聘礼嫁妆的问题,还料理不明白么。”
刘氏乐了,“你一个未娶亲的,哪里懂这里面的复杂。”顿了顿,还是说了,“你师傅……说让你师妹日后生了孩子,选一个跟咱们家姓。”就因着这个,马家那边一直在谈条件。
沈川没想到他师傅还惦记着这个,怨不得人家拿这个拿捏他,嘴上却说:“这也情有可原,多也有这样的例子在,那等知情懂礼的人,大抵都会应承。”
这事不稀奇,世上总有那些没有儿子却又想要儿子的鼓捣这个。这原比上门女婿比起来更能让男方接受,但马家拿捏这事,显然是为了要周旺祖将他推荐到巡捕司去。
于是沈川毫不客气明着给人上了一记眼药。
小丫头过来将吃剩的酒菜桌收拾了下去,刘氏又给他们上了一壶茶上来。
沈川笑让,“师娘坐下吧,还劳您给我倒茶,不是我的不孝顺?”一边接过来,给周旺祖和刘氏满上。
刘氏心里被他哄得再熨帖不过,索性陪他爷俩坐了下来。
周旺祖今日叫沈川过来,陪马家的客是一则,正紧是巡捕司那边给了准话。
“张大人那边已经打点妥当,你明儿就过去,他自然有安排。”
沈川眼睛登时一亮,“这番多谢师傅替我走动,回头定买好酒来孝敬师傅!”
周旺祖仔细喝着茶,道:“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凭你这模样身板,进巡捕司也不会给我丢脸,再说这性子……”又停顿,哼笑上下两人扫了一遍,“只怕也没什么人能叫你吃亏,好好做事就是。”
了了这桩事,沈川高兴,再三再四地谢了他师傅,说了一箩筐的好话,不说周旺祖,刘氏都有了将人当亲儿子的架势。
只看着天色不早才起身,走之前少不得又说了一句话,“师傅成日介外头见多识广,见的人事不知凡几,再说师妹年岁并不大,慢慢看就是了,你若急,反就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刘氏心里也怔了片刻,一时回神,忙叫小丫头点上一盏灯笼,给沈川塞了过去,“天黑路滑,你便是个男子,也仔细摔跤。”
沈川走后,两夫妻散了会子食,洗漱后也进了屋,晚上床上说话,周旺祖道:“这段日子便别叫二丫头出门,再有事你也别当她的面儿说,我和张大人旧年那些事,只怕是从她嘴里透露出去的,不然马家那小子何处得知去。”
有时候周旺祖也想不通,他不说智计无双却也算得心有成算,怎么生的女儿就这么没心眼,半分不像他。
刘氏点头,“马家那小子……”想了想又说,“要不,老爷还是再看看吧?”
周旺祖:“这事我这里有数。”
说完两人各自睡下不提。
第二日,沈川起了个早,拾掇利索便出了门。北城兵马司衙门他早已摸清楚了路,到地方,上去在门口与人告知了来历原因,门人得知是见张司吏,手一扬,叫来个正要出去的人,使人把沈川带进去。
这被叫住的见怪不怪,略一打量生沈川模样,见生得猿臂蜂腰,身姿挺拔,说:“来寻张司吏,想是进的巡捕司了吧?”
沈川笑说:“我姓沈,单字一个川,大哥贵姓?这话又怎么说?”
“我姓赵,在巡捕司干了也有几年,这几日衙门里新进来五六个,你不是第一个,只我看你这身板,不是进巡捕司,难道是去擅奉司?”
沈川眉头挑了挑。
那人也没再多话,一路领着人进去一处屋子,使他先在门外等着,自己进去通报。
不多时,人出来,让他进去。
沈川方抬脚进去,看见里头坐着一个穿官服的人,便先问礼,“下人拜见大人。”
屋里坐在大案前办公的男人抬起头,半晌,方才开口,“你就是沈川了,很好,不必多礼,进前来说话。”
沈川让那目光在自己身上看,神色如常。
果然,见他这样的身板,张司吏神色露出几分满意,在兵马司做事,总不能瘦弱虚干,似沈川这样的,放在北城兵马司里看,也是头等。
“不错,你这样就很好,来,这里有一份任聘文书,你签上名字,就算到任。”
兵马司内外聘的人,自然也都要签录文书,记录在案。沈川一目十行,将那文书一扫,见自己的姓名出身,父母系谁,祖籍何处上面都一一记录了来。
一边拿笔沾墨写下名字,一边心中不由想万幸他沈家虽穷根子,却几辈子清清白白,这时候倒便宜了。
弄好文书,张司吏将东西整理收入柜中,便又向外喊了一声:“来人——”
方才带沈川过来的那个人就进来了,张司吏道:“你带沈川熟悉熟悉,与他说一说情况,再去见你们典吏,将他的签子记上,明日就可以排班了。”
“是,大人。”回完话就合手退下,沈川就跟着他一起出去。
“你长我些年岁,我便笑叫你一声赵兄了,此番麻烦赵兄了。”
赵城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性格爽朗。
他一挥手,“何必客气,以后都在一处做事,况是张司吏吩咐的事情。如此,我先与你说说兵马司衙门里的基本情况。”
沈川,“有劳。”
“北城兵马司最上头,你我顶顶头的上官,便是指挥使费忠,费大人,指挥使下又有两位副指挥使,副指再下就是司吏,就是咱们刚才所见的张大人。
而兵马司下分为两司,一处是擅奉司,另一处就是你我所在的巡捕司。两司平时分工合作,各司其职。擅奉司的主要职业是清理规整街道,有事时维护街道秩序,做人口统计巡查等,另还有一项,是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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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禄寺鸿胪寺等衙门需要举办活动时去打扫与排查。
认真说起来,这些活儿都是时间的,所以擅奉司平时倒较为清闲。”
沈川懂了,随即问:“那巡捕司又如何?”
赵城便继续说:“巡捕司干的活儿就多了,除却每日定时定点的寻街、晚上的夜寻任务不提,像是捉拿盗贼,抓捕逃役逃军,救火防盗,缉拿无故生事斗殴者这些,统统都归巡捕司管。而这两司,都是由张司吏大人统管着的。”
沈川一笑,“原来如此,多亏赵兄与我讲得清楚。”
赵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巡捕司事杂且多,好在人也不少,百来个是有的,轮换排班,做这事的是李典吏,我带你去见他就知道了。”
赵城带着沈川在衙门里熟悉了一圈,领他去见了李典吏,在一张木签上几下他的名字,拿出公文册,将沈川排了进去,见他跟着张城过来的,就说:“张城,就先将沈川分到你们队,这几日干活你带着他。”
赵城自然无有不应,他这般尽心给沈川答疑解惑,虽有张司吏的吩咐,也有他见沈川隐隐一身的气势的原因,这样的人笼到身边对自己只有好处。
那头李典吏从木柜里拿出两套衣服递给沈川,才挥手让两人走了。
赵城带沈川去一处,叫他换好衣裳,又跟他说:“除了被排到班的那一队那一日要从早到晚在外头巡查,其他人都是辰时两刻到岗,平时就在后头场地上操练,遇着有事故即刻组队出去就可,都说不准,有时候一连清闲半个月也有,要忙起来也是脚不沾地。”
沈川好体格相貌俊,那身衣裳往他身上一穿,愈发衬得他气势凌人,有别一般人。
赵城点点头:“果然一看你就觉不简单,你天生也是佩刀的。”
这头一日报道也无甚事,不过看看地方,认识认识人。
到了下昼交班时候,就可以走人。
沈川为谢赵城,请他明日下值喝酒,以作感谢。
因生得体面俊朗,嘴上会说话,不两三日功夫,他就在巡捕司就熟起来,加之赵城有心与交好,多有为他引见同僚,便很快立住脚。
这日当完差回来,还未进家门,在巷子里被隔壁的大爷叫住。
“您老有事?”
这大爷这两月是见着沈川日日出门盘弄,又与他从前那师傅走动起来,一日日的,竟不到处胡混,昨儿个听他儿子回来说,这人竟是混到北城兵马司衙门方差去了!当真是了不得。
大爷忙给他说了一句话。
原来是牙行那边晌午有人来过,偏沈川不在家,就留了句话给隔壁的大爷,托人等沈川回来了给他说一声,房子的事儿有信儿了,叫他有空去一趟牙行。
沈川一个人过日子,屋里乱糟糟,冷锅冷灶,茶水也没一杯,就并未请人进来坐,只道了谢。
想着明日依旧还要上差,索性现下算不得晚,这会儿脚下一转,往牙行那边走了一趟。
9. 009
“沈爷来了?快里头请。”
沈川也没客气,进屋后自顾在一旁椅子坐下,开口直接说:“想是有眉目了,且说说看。”
牙人笑道:“可不正是,一刻也没耽搁,晌午就去请您来的,不巧得沈爷竟不在家,便只好同邻舍留下话,想着您得了话不定下午要过来,这不就在行里多留了留,其他伙计也都走了。”
沈川挑挑眉头:“是雀儿巷的屋子找到买主了,还是要的新院子也有了?”
牙人笑得眼眯成一条缝,“都有,都有。先说您那雀儿巷子的小院,有好几家人打听,价钱能出一百两,这,沈爷可还满意?”沈川的家底他也并未摸清,说人有钱,可人住在雀儿巷那头,都是穷人的地;说他没钱,两进的宅子不是穷人买得起的,并这人看着实在厉害,一双眼睛厉着呢,不敢小瞧。
牙子这话就不老实,沈川眼人一瞥,“我这院子原是最边一户,要比旁的几家面积大上不少,已料定价钱不低于一百二十,你这是糊弄我?”
牙人心咚地一跳,忙说不敢,勉强搓了搓手:“虽是大些,到底久不维护,略显破旧了,不怪人压价的。”
沈川一张脸要笑不笑,“怕是见我要买新院子,以为我等那旧屋子卖钱紧着来使呢,才来我面前弄这些名堂,眼下没空同你们计较,趁早收了那些歪门邪道,你只管把价格定在一百二十两,有那真心想要的,自然会来买。行了,再说说另一个吧。”
牙人方知沈川是个不好欺瞒的,定了定神,认真为他说起来,“有两处院子符合您的要求,都是两进的院子,一处在隆盛街,位置也好,出门做什么都便宜,附近住的都是好人家,价钱在四百八十两。第二处宅子兴宁街,地段就更好了,也是二进院儿,面积比头一个还大些,连官员都有住那边的,只是价钱上也更贵。”说着他一边手上比了六,“要六百六十之数,两边各有各的好处,您什么时候得空,我领您过去看看,一瞧便知。”
这些牙行里做事的嘴里比谁都厉害,沈川略忖了忖,方道:“过得几日,我散假再来找你。”
沈川还倒欠着他师傅一百两,现兜里堪堪只有几个饭钱,即便卖了那旧院,要买二进的新院子还差着好大一截,哪里去寻?
他勾唇一下,是时候上谢郎中家的门了。
那谢恒自那次后,缩着脖子不做声,不去会会,还以为他是好惹的了。
这日,沈川与赵城一队人当职巡街,一整日都在外头。
晌午,一桌人坐在食寮吃饭,沈川与赵城说:“我这里有些私事,这会儿预备着趁空去一趟,烦赵兄替我看顾一会,我很快就回来。”
这压根不算什么事,他们这等巡街罢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晃荡着,来回查个两趟也就够了,便心知沈川这样说也是给自己脸面,便只管笑着说只管去。
这边调停好,沈川才直往那谢郎中府而去。
因他生得又高又俊,紧要的是穿着五城兵马司的制度,谢家门房虽有疑,却没轻视,认真问姓甚名谁,来找谁的。
沈川轻声一笑,“请见你们府上谢恒少爷,只说我姓沈,他必然就知道了。”
门房听见这话,自然去回话不提。
那边谢恒听见下人来回话,说有个姓沈的人求见,登时一惊,背后汗都要出来,心知沈川手里拿着他那些东西,不见不行,纵再如何不忿,也叫人将人请到偏厅,抬腿去见了。
不说谢恒见过沈川心绪怎么忐忑不平,尤其是沈川手指上挂着他的那块私章甩啊甩的,心里已经吓得不行,接着又听见沈川说让他可尽快告知父母,过不得几日,他便要上谢府门来提亲了。
终于僵着脸色打发走人后,谢恒跺了跺脚,终究去见了他母亲。
方氏还奇怪这个点儿子怎么来见自己,她这作娘的最是了解儿子,见他脸色不对,似有古怪,便命丫鬟出了屋里,才沉下声音问:“你这模样,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谢恒一五一十,老实将自己与沈川交易那点事一股脑全说了。
“砰!”地一声,一盏茶盏被摔出去,登时碎成四分五裂。
“糊涂东西!”方氏手拍在桌上,指着谢恒骂,“你是什么身份,侍郎中家的少爷,怎么蠢到被一个不知什么东西的无名小卒给算计了!”
谢斐心中尚还怨恨呢,又遭这顿骂,赌气似的哼说:“太太生我的气就算罢,那时命都快没了,还有功夫理论其他,焉顾得上别的,这会儿倒来与我理论,怎不想着,生死关头,我不那样做,今日还能不能站在此处?好容易捡着命回来了,别的又算什么,如今快些料理了这桩是正经,若您不想让我名声扫地,不想让老爷知道的话。”
方氏一面心疼一面生气,捏着手帕按下急躁心情,“这事不成,万万不成,老爷也断然不能同意!谢斐如即便是二嫁,给那些年纪大些官员当继室或者挑门第比我们家低处一等的都过得去,但绝不会是姓沈的那样的贫门陋户的下等人!你把谢家的脸往哪里放!”
谢恒也急了,“母亲向来自持手段,如何这次就不成了,大姐姐当年的婚嫁都是您一手料理的,凭的个二嫁的却不成了?您没法子,明儿个那沈川就带着儿子那些东西上门了!到时候老爷打死我,太太去哪里再要一个儿子,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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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让二弟三弟他们得了意!”
“混账东西,混账东西,嘴巴里胡吣些什么,还不住口!”
谢恒却道:“今日见那沈川穿的衣裳,才知他是在北城兵马司当差的,虽没家世,也不是见不得人,母亲只要稍微改改说辞,在父亲跟前润色润色,必不会认真去想,且因谢斐如是被休回家的,父亲心中肯定对她不满,哪会费心去计较她再嫁什么人。”
“行了,你不必再说。”方氏稳住心神,打断儿子的话,“这几日你老实好好在家温书,老爷给你新聘的西席再过几日就到,你好好收收心,这事,我会料理干净。”
谢恒得了母亲的准话,才是狠狠松了一口气,“多谢母亲,儿子定会好好温书,不辜负您一片苦心!”
谢恒离开后,方氏一个人锁眉在屋中思虑片刻,心中渐渐有了主意。
待又过去几日,一日,吃过晚饭后,方氏与谢老爷坐在小厅内说话,就顺势提起谢斐如的事,“我有一个远房侄儿,是我母亲那边的亲戚,到我们这辈就不太来往,以前也没见过,可巧得很,前儿恒儿在外头遇见,两厢一说,才认出来。那孩子今年二十,尚未娶妻,听恒儿说在五城兵马司里当差,生得又体面又俊逸,我正好奇,索性昨儿请了人过来一见,果然生得好!我又问了几句话,是个伶俐会说话的。这便动了些心思,若将大姑娘许给人,老爷觉得如何呢?”
“你娘家那边亲戚?叫什么名字?”谢老爷皱皱眉,“在兵马司当差?我们家却甚少跟武官来往。”
方氏笑了笑:“姓沈,名字是个川字。他别的都还好,只是一点,家里略贫苦些,亲缘又浅薄,父母俱已不在。孩子却是个好孩子。再者,朝中也多有文武通婚的,也没谁计较这个去。”
听见无父无母,谢老爷皱起眉头,“斐儿婚事不必太急,她回来还不足一个月。”
方氏知道谢老爷是嫌沈川没门第根基,立刻又说:“老爷难道以为我是那不容人的人么,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正与茵儿说杨家的亲事,现让大姑娘给耽搁住,又一则她是因无子这条被休,就更不好说亲,一时选了几个,都不大好,那年纪大已有子嗣的还怕委屈大姑娘。我那侄儿虽贫,却是个知上进的人,到时多给大姑娘陪些嫁妆过去就是,岂不两厢都好?”
谢老爷最不高兴的就是陈家以无子的理由休妻,方氏一提,他就又觉得谢斐如做得不好,才使得陈家这么做,表情跟着淡了两分,说:“你将你那侄儿再请过来,我见一见。”
方氏忙应,“是老爷。”
……
九月初五,沈川与谢斐如定下婚书。
10. 010
谢府里,丫鬟露雪跟奶母姜嬷嬷跟前抹眼泪,说方氏欺人太甚,说谢老爷冷心无情,简直把小姐不当人,一点规矩都不讲了,还是簪缨士官的大户人家呢!
“这才回来几天,连屋子也没坐热,就要打发了出去,嬷嬷,那个是什么人,怎么就让姑娘嫁,他们也配么!”
姜嬷嬷心里一样有怨言,府上太太厉害,老爷又听她的,欺负他们姑娘没娘。
嘴上也只能低声教训露雪:“你也是个祖宗,什么话都只敢往外说,快把眼泪擦擦。”
“我心里难受得紧,他们凭什么这么对姑娘?”
姜嬷嬷叹口气,“得了得了,你到厨房逛逛去,给姑娘要一碗酥酪过来,姑娘早饭就没吃什么,这会儿说不准饿了。”说着呼呼甩袖进了屋里。
谢斐如坐在正厅里看书,屋里静得很,只听见偶尔的翻页声。
坐在那里就跟幅画儿似的,好看得紧。
脾性温温,轻易也不与人动怒。
美人性子好,见姜嬷嬷进来,抬头就问了一句,“露雪在外头哭了?”
“叫姑娘听见了?”
谢斐如摇摇头,“我猜的,这丫头性子急眼窝又浅,之前陈家一封休书打发我回府,她先就闷了几日。我看这半日不敢进屋来,想是怕让我看出来。”一面又说,“嬷嬷坐吧。”
姜嬷嬷何曾不怨恨方氏,眼下在谢斐如跟前儿才露出点行迹,“我的好姑娘,这可怎么着,再没想到老爷也会糊涂至此的,怎么肯将您下嫁至此,那什么姓沈的,听说还是太太沾亲带故的亲戚!”
谢斐如眉心飞快蹙了下,又很快松开,“父亲怪我在陈家不做好媳妇,被休回来丢他的脸,哪还容得我在家中多留,不是这个也有下一个。”
“我苦命的姑娘!听说是太太在给二姑娘说亲,觉着姑娘挡道了,才捣鼓了这么一出。”她想说那方氏的穷亲戚能是什么好人,只是又一想庚帖也交换了,日子也定下,没了转机,再说这话,姑娘心中岂不是更难受,才好歹将后面半句话咽了回去。
连头婚还没谢斐如自己置喙的余地,更别提现是二嫁,摊上方氏这么个厉害的继母,落得这样的境地,姜嬷嬷眼睛也红了,“若是你亲娘还在,哪里会让你被欺负至此。”果然是人走茶凉,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谢斐如忽然问了一句,“嬷嬷可见着那人?”
姜嬷嬷皱着一张脸皮,回说:“这倒是没有,只知道是个当武差事的。”他们家小姐娇皮嫩肉,冒仙气的一个人,如今真是落入了泥地里。
谢斐如用茶盖抚着茶叶,细细喝茶,才是道:“嬷嬷且少生些气,往好了想,门第低有门第低好处。”
“话虽如此,到底,没有这样低嫁的。”姜嬷嬷叹气。
可这上无父母疼爱怜惜,下无兄弟姊妹相互扶持,再哭再闹,也是无济于事。
不多时,另一个丫鬟凌霜从外头回来。
脚步又轻又快。
“听到什么消息了?急得一头汗。”
姜嬷嬷往外走,将游廊上玩的小丫头打发得远远儿的,才回来听她们说话。
“我原再也想不到的,跟姑娘定亲的那位,咱们都见过!”
谢斐如的手顿了顿。
姜嬷嬷一头雾水,“见过?我们才会到京城,哪里见了什么人,难道是前几年”
“是当从青州护送咱们回来的,那个十分厉害杀了好些贼匪的人!”凌霜已遭不住,打断嬷嬷的话,一股脑吐了出来。
片刻的安静后。
“天爷老子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姜嬷嬷完全懵了。
她对沈川模样已经不深刻,毕竟当时那情形谁会去细看,只记得生得高高的个头,身手极矫健厉害,提着锋利的刀子,一刀下去,那些劫匪就被砍死了。
“不、不是说是太太娘家的侄儿么。”姜嬷嬷抖着嘴皮,没过几秒钟,忽然一下子跳起来,“原来是说了谎!杀千刀的方氏,半点不积德,不行,要把这事告诉老爷去!”
“嬷嬷且慢,回来。”谢斐如几乎是立时将人叫住。
她垂眉忖度片刻,开口道:“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们清楚,但凡他对我有多一丝的怜爱,不偏听旁人的话,那人的身份岂能瞒得住的?去了只怕也不过白讨一顿臊。”
姜嬷嬷却害怕,急说:“姑娘,那日你也见过的,那人杀死人来不眨眼,凶煞得很!”
谢斐如丝毫没想那个,声音很是平静,“这还在其次,贼匪而已。既费尽心思娶我,未必是为着杀我的?只是此时我若去爹面前万死以拒了这人,你看方氏会再给我安排个什么人,那就没普了。”
姜嬷嬷一颗心都操心碎了,最终殃殃歇了劲。
却说方氏,那边正叫了谢恒到跟前,拿出五百两银子交给他,嘱咐,“把这拿去给沈川。”
谢恒都一愣,嗤地一声,“母亲疯了不成,眼下已经将大姐姐许给那杀才,倒还给他银子?我只恨出不了心中的恶气。”
方氏拧着眉,冷笑,“你倒不给,看你亲手给出去的那两样东西人家送不送到你跟前,事情做了大半,却要败在这尾巴上!我现教你个道理,只记住了,凡做事就要做绝,别给人丢下半点把柄!”
谢恒哑口无言,虽然不忿,到底拿了钱,灰溜溜去了。
次日,沈川看着送到自己跟前的银子,半点不客气收了,然后将那两样东西,给了那谢家的小厮。
得了钱,便跟着牙人去看房子。
两处位置各看了一遍,沈川没多犹豫,就定下口,说要盛隆街的房子,一则价格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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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那这边去北城兵马司更方便。再说兴宁街那宅子,位置的确好,临近望江楼,旁边还有一座白鹤书院,读书的文人多,只是跟沈川不相干,他谋的是武功差,那地方的好处,在他这里就不起作用。
牙人先前见他耽搁好些时日,还以为做不成了,以为沈川之前是打肿脸充胖子,根本买不起这边房子,还怨自己看走了眼,拿他当个不露富的,白费了功夫。谁想这朝只看过一回,连一晚上都不用考虑,就让他准备房契文书,去衙门交税变更户主。
一下把他高兴得什么似的,忙不迭应承,“马上就去,牙行里跟衙门做惯了事的,快得很。”
说罢便是风风火火去准备文书等事,果然很快,半日功夫不到,房屋买卖手续就交割完成,两分房契,一份压在官府里,一份在沈川手上。
“对了,你那里应当有认识修整房舍的人,替我寻几个来,将这院子重新翻一翻,理一理。”
“这个有什么难的,事情必给您办得妥妥当当。”牙人笑着答应,随后又问了他可有什么要求等话,院子里要不要重新移种几棵树那些。
差事,房子,两桩正事俱整治妥当,沈川心中也痛快,想他上辈子自命不凡,却在最盛的年纪死于非命,心中有仇恨有不服,这辈子终究冷静下来,立下意志,定然要混出一个名堂。
谢家小姐与沈川而言是上天降到他手中的机会,不抓住还对不住自己。
上辈子没有成亲的运道,这辈子看来是当不成孤家寡人,沈川眯着眼睛想,他老子娘要是九泉之下知道他的手段,不知是会先骂他满腹心计枉为人哉,还是觉得他娶上这样的老婆是沈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倒忘了,如今跟周老头走得近,也该去知会一声才是。”沈川自说着,砰一声放下手中的酒坛,起身,门口付了酒钱,出了酒馆,去了长行街。
一进周家,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师娘就先同他说了一件事。
“你师妹同马家那事,还是不成了。”
沈川眉稍微动:“是……他们提的,还是您和师傅先说的?”
刘氏哼了一声,“马家人心不诚,在聘礼上不给准话,我和你师傅难道图那几个钱,他们那样,反而是不看重你师妹,再者马太太几次三番说些阴阳怪气的话,你师傅心里恼,哪里还愿意同马家结亲。”
沈川心说,撇了这个马家这才是周家的福气,你们闺女才能躲过一遭。口中一时宽慰,“不成也好,那姓马的也不见得有多好,师妹能找到更好的。对了,怎么不见我师傅?”
刘氏道:“去铺子那头了,想着就要回来的,你略坐坐,今日就在家中吃饭。”
沈川笑着答应。
沈家就剩沈川这么一号人,平素饭食都是在外头街边的食寮酒寮里对付,刘氏哪能不知道。
11. 011
“可惜你爹娘没寿数去得早。你一个爷儿们,哪里会料理家务,屋子里冷锅冷灶的着实样子。如今置了业不比以往,万事稳当下来,依我的话,也实在该娶个媳妇了。”
这正是话头递到了嘴边,沈川一下笑了,“师娘这嘴巴赶是开了光不成,我这正有一件喜事,今日来,便是要告诉师傅师娘的。”
刘氏听见这么说,心里就是一动,刚要说话,周旺祖就打影壁绕过来,抬起声音朗声道:“你这小子,已听说了你在巡捕司如鱼得水,怎么这是又有好事来?”
沈川愈发笑起来,“您徒弟也不知自己最近走了什么好运道,想是我老子娘见我年纪也到了,在底下替我求了姻缘。”
周旺祖眼珠子上下滚了一圈,这才问:“谁家的姑娘,竟被你看上了?”
沈川怎么长大的,什么出生,沈家什么情况,周旺祖一老早收他当“徒弟”的时候就知道,所以方氏扯谎什么自己是方家远侄儿这说法,倒不必拿过来搪塞,便只说了就是去青州那次,自己救回了侍郎中家的大公子,谢府为表谢意治酒请他过府,后谢家老爷瞧中自己,就把谢小姐许了他。
这说辞也勉强说得过去。
只是还是太惊人,刘氏已然倒吸了一口气,万分的感慨之后,拉着沈川的手,直道:“我的儿,你这是交了什么好运,一朝登上青云梯了!侍郎中是什么人,那么大的官儿,那么样的家族,平素咱们见都见不上的,你竟是个有大福气的!”
沈川心道,这世间哪有天上掉馅饼白等着人去捡的好事,果真如此,竟人人都不用做事就能过上好日子了!他自小便知道一个道理,好东西都是藏着掖着,轻易得不到的,想要得到就要奋力去争取,使手段得到的才叫厉害,凭有那干等的都是傻子。
周旺祖自来知道沈川会钻营,只要把心思用在某处,有几个人是他的对手,只也千万想不到,郎中府那样的地方,都让他寻上门路贴上去,真真好本事。
师徒二人心照不宣。
刘氏却很高兴,从他丈夫把进去巡捕司的机会给了沈川,她一开始纳闷不解,心下也是一万个舍不得,毕竟亲生的女儿还有两个,女儿虽然不能出门经营,为官做宰,到底也还有女婿。还是后来丈夫讲自来不患寡而患不均,两个女儿最终给哪一个,另一个心里难保舒服,眼下就算不显,常年日久累计下来,难保不生怨,骨肉亲人之间反而弄得生分,岂不是他们这做爹娘的罪过了,刘氏这么一想,的确是这个理,不几日也想明白,转过弯来。
现在沈川有大出息,他同自家又有这样近的关系,自也有他们的好!
一面高兴,一面立刻忍不住替人操心起来,沈川便是这点不好,亲缘浅薄,婚姻大事最又得忙,他家却就他孤家寡人一个,说起来也是可怜。
“下定的日子定下没?聘礼呢,什么章程心里可都有眉目了?谢家虽家大业大我们不能比,可一应老礼的规格不能少的,没得让人笑话。”
这就是沈川今日来这里的第二个目的了,忙道:“可不是,我哪里知道这些,幸得我还有个师门,不然就需得请官媒人来合办。今日过来,正是要劳累师娘帮我一回,还不止下定的日子,恐怕连结亲那一回,都要叫师娘替我掌手了。”
沈川这番话显见得是对周家的亲近,刘氏更是觉着沈川尊重自己拿自己当个正经长辈,喜欢得什么样,脸上的笑容就没落下来过,“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好推辞,就托个大,替你操持!”
待问了过定日子,知道是本月尾二十六的日子,立刻“哟”了一声,“这可近了,得马上准备起来!”
周旺祖插话说:“宅子呢?你不会预备将侍郎家的小姐接到你那雀儿巷的旧屋去,先不说那里鱼龙混杂摆弄不摆弄得来。”鼻子里哼出气,“你也敢的?不怕人家立时转将人接回去了?”
“还是您老心有成算考虑得周到。”沈川笑,“我家没家底,从前儿没不曾正经去过弄银钱,原本是买不上宅子的,却是那谢家太太,为了谢我上次救回她儿子一条命,私下让人封了五百两银子过来。这不,前儿就叫了牙子,在隆盛街买下个能过眼的院子,正令人收拾着,过两日师傅师娘过去一看便知。”
“你这小子,竟吃上软饭了。”周旺祖打趣他。
刘氏倒是心有不解,觉得奇怪,多嘴问了几句。
沈川便说:“那谢家太太方氏,是他家大小姐的后娘,她自己有个亲生的女儿,正在与人议亲,觉得大小姐被休弃回府的,怕妨碍,便一心只想着将人尽快再嫁出去。”
自己生的尚且有偏心的,更可况还不是自己的孩子,可不是能打发就打发了,管别人死活。
这下刘氏方明白过来,怪道呢,她就说好好的大家小姐平白无故哪有往贫门陋户里嫁的,原来是里头有个后娘。看来这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甭管是当了官都还是要饭乞讨的,但凡再娶了女人,转眼与前头那个情分就忘干净,孩子也不在意了。
沈川把这事跟周家夫妻一交待,婚事上就有了她师娘去操持,打这会儿就要开始拟单子,布匹绸缎,老酒老面,腊味干货,八珍点心,各色糖果子,细数起来不知多少,可有得忙。
东西上按着定数还好说,聘金又是一项。沈川打从他苏醒过来,一门心思钻营,凡弄出点钱来也留不住,转头拿去打点,从谢恒那掏的钱又用来买了屋子,现眼下身上又光了,他爹娘给他留下的院子卖了换来一百多两,要花在他师娘去替他置办那些东西,还有之后请客席面上的花销,就这不知道够不够。
索性眼前的只是过个定礼,还能摆弄,成亲还在后头,不至于火烧眉毛那般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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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依旧去巡捕司上值。
沈川并几个相熟的在后头场地上练身手,一边聊天说话,就说起一桩事来。
听得一人抱怨,说又要去金桂坊那片出活儿,那地方后头的都厕污沟里往外噗秽物,原本头一个月就报了上去,差事派下来,原本是该轮到巡捕司的左卫队,那边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愣是让派事的人将事情压了十来天,才开始分派,这一分派,就轮到他们。
“你刚来的不知道,金桂坊那处,邪门了,年年去挖,还是到处出来污水,积水!那实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谁都没看见沈川眼底有飞快闪烁过一道光。
金桂坊,呵呵,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谁能想要就是这么一条小小的污秽水沟,永康三十一年间,巡捕司的人这么一挖,当时晚上,就坏了事。
那天夜里一场毫无预兆的暴雨落下来,冲垮了一大半金桂坊的房屋,砸死许多人。
后来开始详查,才知,金桂坊这边一排过去,整个街上下两层木楼,以及木楼地基,竟早被一种个头很大的蚁给蛀空了去,赶上巡捕司的人去挖沟,虽然污秽水的地方离金桂坊一排房子尚且还有不少距离,却是谁知房子就塌了,真也是天公也作怪,叫谁去谁也料不到白蚁会吃空了房子,又正挖了沟子,再碰上暴雨,三项聚在一起,就塌了,死人了。
这事追究下,北城兵马司有责任,最后有多少人受牵连,沈川就不得而知了。
沈川问:“已经派下来了?定了哪日去做事?”
赵城一旁说:“这个活儿最恶心人,上个月多下了几日雨,那边又瘀堵,住在那片的人怨气沸腾,说污水排不走,还从大板石缝往上冒出来,偏偏巡捕司年年去干活,挖了好几回,也没弄明白。”
沈川心说更大的事都在后头呢!
面上只笑说:“这番我也要出一番力气了。”
下了值,沈川特地去了远些的地方,去好几家木材店,一连走了三四家,最后选了其中一户。
直接问:“可有白坚木?”
老板道:“有,客人要多少?”一面暗暗打量了沈川一圈。
沈川身上佩刀,穿着衙门制服,这人见之,就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不诓您,我那批坚木放在仓库里有几个年头,因着它气味难闻,多数人闻不惯,这木材如今已是不太有人用了,你若真要,我就给你个好价。”
沈川勾唇一笑,以前没人用,再过一段日子,自然有人用了。
这白坚木头气味是难闻,听说小孩闻着这味道闹腾,但有一点却好,这木头极硬,白蚁都蛀不过它,且因为味道不好闻,蛇虫鼠蚁闻着味就要跑远了。
“自然越多越好使。”沈川放低声音,道,“掌柜的,我这里有一笔生意与你做……”
12. 012
第二日,沈川约了那老板,驾车去了城外,去对方乡下的仓库看存货。
面积不小的一排平屋,都是拿来放木料的,里头只留了高高的两个小窗,光线非常昏暗,门一开,灰一扑,一股子气和难闻的木料气味传了出来。
老板领着沈川往里走,边叹声,“都是上好多料,还是那年我亲自坐船出京去采买回来的,只是败在了这味道上,那时候不知忽然打哪儿出来的流言,说这气味有毒,小孩尤其不能沾,渐渐就没人再用,都换用了别的料子。京城里只怕谁也没进这个了,单我不走运,这一批压了好些年,您当真有地方用得上?”
沈川道:“只管放心,我自然有路子,担保你没有半点损失,反而能把这积年出不去,放着还白占地方的存货清理掉。”
说着,又往里走,检查木料有没有霉烂潮湿,确定存放得没问题,才与老板定下来。
老板出料子,他的门路,最后卖出的钱,沈川便要拿四成。先时一说分成,老板还犹豫,沈川却直白说道,没有他,这东西就是再过一百年都销不出,他可是让他回本六成,这买卖不亏。
可不是这样的道理,做生意的就没有蠢人,稍一权衡,老板就苦笑着应下了。
因着知道沈川雀儿巷的院子卖了出去,那新院子也没整治好,冷冰冰暂住不得人,刘氏就叫了沈川这段时上周家去吃住。
“屋子都给你收拾好了,饭菜多一口不费事,你来了,闲暇就有人陪你师傅喝两盅,他不知多高兴。”
话都说到这儿,沈川便不再推辞。
头一日,刘氏便烧了一桌子好肉好菜,叫人出去打了酒回来,热热闹闹围一桌子。
沈川才坐下,周家的小女儿周良蕊也出来,望了一眼桌子,说,“妈,怎么没做梅子排骨?”
刘氏拉着闺女在身边坐着,骂她,“越发是没规矩,有客来,也不知道叫人。”
周良蕊才喊人,“沈哥哥好。”沈川在她家学功夫时她年岁不大,待大了些,爹妈都是不准她往前院跑的,其实见得并不多,只最近来沈川往她家来得多,耳朵里听的也多,她也不觉生分。
“师妹长大了好些,愈发出懂事了。”沈川笑说。
刘氏嗔道:“你可别夸她,仔细她当了真,她这样,就够我头疼的了。”
周良蕊叫周家夫妇二人养得不太知事,还略任性,上辈子嫁去马家,才是没了好日子。
周旺祖慢悠悠饮着酒,边说,“我看过不得几日就要冷起来,你那新宅子拾掇得怎么样了?趁这几日料理好,将屋子烘好为宜。”
沈川回道:“墙面都重新粉刷过,地上该铺青砖的也都铺好,眼看着也都差不多了,料深秋转凉之前能弄完。”
主要是过定日子在二十六,到时必是要在那边院子办的,周旺祖这才问一句。
刘氏也点点头,道:“是这理儿,赶明儿我过去看看,那起子干活的人都是这样,主人家去得少,他们就敢磨功夫偷懒。”
沈川就又抬手敬了刘氏一杯酒。
周旺祖话一转,又问起他在巡捕司的事。
有人有事的地方少不了勾心斗角,巡捕司里头都有左卫队和又卫队,又有那在官册的司员对上外招的,很是有些高人一等的感觉,正是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官司。所幸沈川人精一样,兼他身上功夫厉害,又不是个任由人欺的脾性,倒无人明目张胆惹到他跟前,在里头还算摆弄得开。
这会儿就捡着轻松的事与他们讲了讲,顺带又说到过几日要去金桂坊清理污水的事。
典吏已经在日历上划了日子,就在本月二十二。
如此那场大暴雨就是二十三那日的凌晨下来,金桂坊房子紧跟着倒塌。
沈川要想保住这份差事,想在巡捕司好好干下去,金桂坊就肯定不能如上辈子似的,死那么多人了。
这又是个大难题,轻易不容易做,还要想个取巧的法子。
次日一起来,天就有些阴沉,沈川和赵城等五六人,上早值寻查街道,几条巷子走了一轮,到了点,就在一处面摊下吃早饭。
热乎乎从滚水里捞起来的面条,劲道爽滑,加上一大勺卤肉浇头,香味飘得到处都是。几人各点一大海碗,吃得喷香。
直吃过大半碗,速度才慢下来。
沈川就挑头说起话来,“我想着正在外头,不如趁空去金桂坊看一看如何?过两日就要去挖来整治,还不知道那里的情况,到时一日功夫能不能通了那地。”
众人皆不喜欢这件差事,奈何这次偏轮上,抱怨归抱怨,又想沈川新进来的人,不免得要处处小心些,故有此提议,遂也未驳他的面子,吃罢饭,搁下筷子,一行往那边去了。
金坊里这片属是北城的老街,房子破旧,难免乱些,一进坊里,一人在前头指路,“便是最靠西的那一排上面,往前去一里地,还有一处都厕,凡遇着雨水天,四处出污水,着实恶心人。”
上辈子这些巡捕司的人也是倒霉,分明只是去处理积水污厕问题的,偏偏房子塌了,他们跟着吃了连带责任。
过来走一趟只是打个幌子,沈川路上又拦了两个人问了下情况,一般哪里最先开始有污水起来的等等。
一条街巷从头走到尾,几人就打道回府。
一路上沈川脑子里都在琢磨这件事,显见距离灾祸没几日功夫,必须得抓着点紧。
这事也有两个解决的方向,沈川心下权衡过。
其一,也是比较容易的,想把巡捕司从这桩祸事中撇出去,只需避过二十二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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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成,不拘找个什么借口,报给典吏说那日会有大雨不能动土等话,总归有操作余地。只要那日没去挖沟子,后面出事,再怎么清算,也清算不到兵马司里的巡捕司头上。
第二,是能立功的法子。索性一气将金桂坊的隐患报上去,由上官决策裁度,下令在那日将那一排的百姓转移出来,果真救下人命,连他也有大好处了。
沈川的性子,素性胆大敢争,自不可能放着能立功向上的好机会,所以几乎没怎么犹豫,他就选了第二个法子。
事情都难处在于,报上去是一句话,那理由却不好找,上官问一句“你是如果知道的?”倘若你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别说立功了,反而会被怀疑上。
之后两日,沈川独自又去了金桂坊几回。
这日午时,碰见个眼皮往上翻瞎了眼的老头摸着墙根走,只听人嘴里骂骂咧咧,“日他老子娘的!忒多的虫蚁!”
正叫沈川听见个正着,心思一动,就走了过去,“大爷家在哪儿,我扶你过去。”
这眼盲大爷看早听见了脚步声,便侧了侧耳朵,道:“就在最前头,门口有颗石榴树的,你是哪家的?老头听着耳生?”
沈川边身手扶了人往前走,嘴里说:“不过是路过的,又听您说什么虫子多,可是这边有虫患鼠患不成?”
老头气息呼了呼,“倒没听说,不过是我日日要摸着墙根走,今日又摸了一手,这些蚂蚁虫子都出来了。”
大爷家不远,两人说话间就到了,他迈过大门石槛,忽见人弯腰,伸手在门脚跟处抓就一把土,带出一手的蚂蚁,哼着气道,“看看!都是呢!我说出去买些药来家里撒,偏卖药的今日不在家。”说完把土往地下扔去,伸脚去踩,只听得细密的咯吱声,令人牙酸。
沈川搭话:“这蚁子,咬在身上只怕不好,大爷,这边常这样么?”
大爷自个摸去井边的水桶洗了手,他是个瞎子,多久没人愿意跟他说话,不妨碰见个年轻后生不嫌弃,也高兴,乐呵呵与人闲聊,“谁说不是,咱们这边房子又老,年头久了,还有不少城外的人租住,干什么的都有,愈发招些蛇虫鼠蚁的,一到要变天的时候,都跑了出来,忒的烦人。”
沈川垂眸思忖,看来金桂坊的房屋损坏早有预兆,只是一直以来都并未引起重视。
“我方才看了,这蚁子个头大得有些不寻常,不是平时里见着的那些,恐不是好事。我从前听过一则事,说是蚂蚁也能蛀空房子的,大爷可小心些,不妨也去隔壁邻里也问问,看别家也是不是这样。”
老头嚯了一声,似有些不相信,“还有这样的事,几只蚂蚁还能吃了房子?”
沈川却因找到了这事根源,心里有了普,同老头招呼一声后,抬脚离开径直去了衙门。
13. 013
这事到底典吏还说不上话做不了主,能拿主意的还是要张司吏,沈川心想必是要与他说才行。
回了衙门,点了卯,沈川去寻了典吏问,才知道张司吏今日并不在。典吏心中奇怪,不免打量着他,问了一句,“怎么,你寻大人有事?”
沈川眼神飞快一闪,旋即脸色带笑,语调轻松说道:“也并不是什么重要事情,因我师傅与张大人十多年前是在一处军中做事的,师傅几次三番说我承了大人的照顾,便想请大人喝杯酒。”
他我不怕在典吏面前透露这个,衙门里的人,谁没点关系?凭你多大本事,有关系才好办事从来不假。沈川这样虚虚实实一说,典吏倒也很快摆出个笑脸,捋了捋胡子,“原来是这样,只不过今日不巧,大人并不在。你且后日上午过来,大人后日上午要去校场检阅司员们的功夫。”
沈川的得了这示好的话,谢过典吏才离开。
正好他还要去找个帮手,他一人之言未免不教人取信,需要寻来一个认得那虫蚁,能说出那东西的危害的人才好。
是以又立刻出去了,街巷子里四处寻摸,打听问人,首要找卖治虫蚁卖毒药的。
一连寻了不少地,也拉了不少来见,都是些瞎卖东西自个一无所知的,或骗人钱财屁也不懂的。
放一般人身上,只怕已经心下积火,偏沈川这些方面非比寻常,心念意志强,不怕麻烦,不发脾气恼怒,耐着心思,一巷一巷的找。
就应了那句话,功夫不负苦心人,真叫他找到个一个。那家里世代都是卖治蛇虫鼠蚁药物的,家附近都知道他,谁家需要这个也来他家卖药。
此人叫作常三,便因在家里行三,沈川找来时,还狠吓一跳,想自己也没犯罪啊?他婆娘已经局促把人请了进来,又是请上座又是倒茶水。
沈川也是穷人家出身,因得他自己厉害,从小这些地方哪里不混,即便如今谋到衙门中当差,锁并不跟那等蠢人似的抖起来作威风。
是以忙道:“是我打扰,二位莫急,恐是这身衣裳的不是了,我原是听人说,住这里的卖的灭虫灭蚁的药最好使,并不为别的。”
夫妻二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妇人见他们要说话,将茶水沏好,就退了出去。
沈川一面与常三闲话打听,果真的这人肚子很有几分货,话到此处,就不再犹豫,见他一伸手,从腰后扯下一个布袋,递到常三面前,“常兄弟看看这东西,可认不认得?”
原来沈川早在金桂坊那头连着土抓了好些蚁子,放在布袋里扎紧了随身带着。
常三将那黑黢黢的蚁子用手捻起几只来看,很快,眉一皱,“大的个头,”再凑近了看,又说,“竟有一对嘴钳,并不是个好东西也并不是咱们这里常见的品种,沈大人想必便是要买灭这东西的药了?”
沈川见他开口就说这蚁的厉害之处,心说总算功夫没白费,找到个能用之人。
一边说道:“你见我穿这身衣服,也知道我是兵马司衙门里的人,眼下正遇着一件紧要的事,不妨与你直言,往西去的有一处金桂坊,那里正有这样的蚁患,前日天气变化,眼见从人屋子地下钻出来许多物,竟是在墙根脚下一抓就是一把,普通人家没见识认不出来,我却生了疑,恐那些房子都这蚁蛀空了!”
常三一听,眉头越发锁紧,“这,旁人多的是不识得的,听着必觉得不算什么。你说的,我从前倒听家父说起过有许多蚁子能啃房屋,是有例子的,只是不知道,大人眼下寻到我,是想我做些什么?”
沈川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先抱了一拳,“我有个会看天气的朋友观得过不得两三日恐有一场暴雨将至,我因疑心那片房子根基已坏,只恐怕暴雨一下来,房子会倒塌,便想将此事报上上官处理,只是没个懂这些毒虫的,恐怕不能取信上官,便寻到了你,常兄弟,请你定要帮这个忙。”
一番话把常三唬住,他立刻为难了起来,“这些,都是猜测,好好说的,怎能知道那房子定然会塌?就算是我也并不能确定,又怎么敢去大人跟前说什么。”
沈川脸色凝重,作出样子,重重哎叹了一声,“就算是有一丁点可能性,当真发生了,会砸死不少人?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呐。”
先讲了大义,接着又诱之以利,“不如你先随我过去那边看看,明日我去回大人的话,也不需你多说别的,只将这蚁的厉害和危害讲出来,剩下的我自会找补。倘若最后事情真如我料的发生,我们岂不是救下那些人,算得大功一件,衙门对这些俱有赏赐,一百两银子是有的。就算最后那房子没事,也并不会有什么妨碍,不过是我被上官责备一顿罢了。”
不得不说,别的都罢,对于普通人,银子才是最重要的,沈川一番话句句在理,还占了大义,半晌,常三一咬牙下了决心,“如此,就依大人便是!”
话后,两人自一起去了一趟金桂坊不提。
这日一早,沈川雇了一辆车,早早将常三接到兵马司衙门这里,亲自带了进去。
待上午张司吏在校场检阅完后,沈川便上去求见。
二人在屋子内说了半个时辰话,其间,常三被叫了进去,待了一刻钟左右就出来。
并未有人知道里头说了些什么。
沈川再出来时,眼底藏着兴奋之色,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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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服张大人,自然要抓住对方的痛点,他可能并不在意意外,不在意房屋倒塌,会死多少人,只要罪责不会落在他头上。但同样的,张大人与沈川一样,他也想要政绩,一旦这事真的发生,却因他的决策救了这么多人,这对他而言岂止百利。
沈川只需要抓紧这一点攻其心房。
张大人不傻,稍微一权衡,就做了决定。
次日,张大人就让沈川总领这事,领足够人手,去金桂坊街边搭临时棚子,宣讲这一条街的房子闹蚁患,地基底下被蛀空的事。
众人都不以为信,一片怨言,私下嘀嘀咕咕不已。
时永康三十一年九月二十二,夜,暴雨至,夜过子时,忽听的一点一点卡卡的开裂之声传来。
一点一点,从小到大,越来越清晰!
“哐咚!”一声巨响!
第一座屋子在这暴雨的黑夜中最先倒塌,旋即,很快,快得几乎没給人反应的时间,一间一间连着屋子,像是被一下抽掉地基,哐咔哐咔,轰然倒塌。
百米之外的帐篷内,直到一道惊恐的声音颤抖着喊出,“塌、塌了!都塌了!”
大雨滂沱的夜里,尖叫哭喊撕心裂肺的各种声音瞬间充斥在空气中。
夜,终是不平静了。
一场暴雨倒了一片房子,京城中,天子脚下,可不算是小事。
翌日,城里就传遍这事,各种流言蜚语在何处胡乱传着。
唯独兵马司稳稳当当,张大人不用说,这事最大的功劳都落在他头上,多大的祸事啊,却因为他的先见之明,提前预判,房子虽塌,但无一人出事!这几日他走路都带风。
其下沈川可忙的脚不沾地,带着人暂且安置金桂坊的人,又清扫坍塌的房子,最后还要与人商量这屋子如何新建的问题。
兵马司其他人都知这事从一开始就是沈川提的头,也是他进言到张大人跟前的,是以也无人不识相,这会儿来捡他的功劳,只怕也没那个本事,故而沈川在此事里渐显露出来。前头他与人谈下的生意,那批木头顺利从他手中批出去,赚下一笔银子。
唯独一件事不妥,便是沈川与谢斐如过定礼的日子在二十六,正是沈川忙得不行的这几日,他也去不了,只得托了刘氏早早去了隆盛街那边宅子主持,请了一帮合媒做喜事的人抬着十几台箱子去了谢家,沈川没来,做喜事姑爷竟不到场,这事一下在谢家传开。
谢家里,私下多少人暗笑谢斐如,说是大姑娘可怜,许是命格不好,已然是这般低嫁,却如此不受夫家重视。
谢斐如院子里,那露雪丫头,脾气最收不住的,最先气得个仰倒。
14.014
偏巧谢斐如这几日身子不爽快,犯了头疾,姜嬷嬷疑心是天气骤变夜里吹了冷风,立时去找出一条额子给人勒上,一面吩咐露雪去厨房煎药。
谢斐如一手支着额头,轻叹了声,摇头,“这才几月的天,就用上了这个。”
嬷嬷生怕她不戴,“这个是拿软罗纱的做的,材质轻薄,正是这个时候戴的,姑娘别仗着年轻,就不知道保养。”
谢斐如面容淡笑,她不过这么说一句话,并不是要争论戴不戴的意思。
一会儿,露雪端着药碗进来,脸色难看,瘪着嘴,没忍住在谢斐如跟前抱怨,“方才打那边来,那这个没规矩的蹄子都在议论姑娘的事,简直是没规矩!”
“你还去置那样的闲气?用我再教你道理么。”谢斐如端起药碗,慢慢饮了,眉头都不抬一下,饮毕又漱了口,捻帕子擦了擦,靠在软枕上说。
这话就重了,露雪脸登时白了一片。
姜嬷嬷把碗盘接过放在一旁,说露雪,“我看你也没了规矩,外头听来什么混账话也敢在姑娘面前说。”
露雪殃殃喊了一声,“姑娘,我……”
谢斐如道:“你也的确是该收收脸,那副做相,叫人心中如何猜我呢,不满这婚事?”说着轻笑,“别说这个我并不愿意,就是先时嫁是去陈家,难道我就是愿意的么”
她说这话嘴边带笑,声音却很冷淡,教人心头不由得一颤。
露雪一时噤住声。
“你心里明白就好,再别那样就是了,我在谢家也没几日可住,这里面如何,与我们也无甚干系。”谢斐如说着。
露雪低头应是,端着托盘轻脚退了下去,
因见谢斐如吃药,就都知道她病了,谢家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一同过来探望了一回。
谢茵姝已与簪缨世族的梁家公子定下婚约,阖府无人不高兴,下面的三小姐四小姐内心都是羡慕不已,羡慕她娘是正房管家太太,现在才有这样的造化。
而当视线落到谢斐如身上时,又油然产生一股庆幸以及一丝微妙的同情,便是正室嫡出也有命不好的,从前她们也曾羡慕嫉妒长姐的绝色姿容,如今再看又如何?人已经沦落为弃妇,归家就要被草草二嫁出去了,想来这才是她们应该警惕的。
再说沈川那头,渐已料理明白,将才有了歇气的功夫了,刘氏这才把人见到跟前,说过定那日的事情,“那日你因未去,那府上脸色都不好,我看你要找个日子,过去赔一赔礼才好。”
沈川心内嗤笑,这婚事原本就是他使手段骗过来的,谢府上下谁真心看得起他,不过却是这面上的礼节要做足,他也料到,早备了礼,不妨他师母倒先来提醒。
“我省得,您只管放心。”
转日,沈川去了谢家一趟,倒请他进了,谢老爷并不在府上,就未见,方氏碍于礼节,带着一副假笑见了人。
两人俱是装模作样,沈川比方氏一点不差,言笑晏晏说了一会儿话,将方氏膈应得不行,在人要留饭时,才拒绝,推脱有事就先走了。
沈川最近在兵马司内混得如鱼得水,他也最深知趁热打铁的效果,愈发花心思在里头,一时把谢家的事丢开了去。
这次金桂坊事情中立了功,方大人已经暗示过,只等巡捕司这边正职的司员位置上一有空缺,就把他提上去。
但沈川哪里是能等的人,他只信那好东西从来不是等得来的,喉咙发出一声轻笑,既然没空缺,他挖一个空缺不出来不就有了么。
当初在织金纺,那一对老夫妻找他出头,去占便宜的那叫潘辉的人,他心里可还记着,从前先见之明捏着这桩事,如今果然用上了。
他进巡捕司以后,暗暗留意过潘辉,也从赵城嘴里问过几句,当时赵城哼了一声说:“那可不是个好的,你以为潘辉为何能在巡捕司做事?皆因他有一个姐姐,许给了典吏做二房,也是赶巧,那时在册的正式司员位置刚好缺了一个,他就顶了上去。”
沈川啧了一声,现撞在他手上,便是当初靠着姐姐上为,也是不成了。
下了值,他直接去了织金纺。
那俩人许久不曾见他,吓一跳,“沈爷怎么来了!”一面暗暗打量沈川,只觉这人身上气势越发盛了,往那里一坐,不说话时叫人心里咚咚打鼓。
沈川倒没为难两人,只问了先前让他们做的那事。
老妇忙说:“有!我们只管照着您的话做的!那人忒的不是东西,在我这里白吃了一个多月的饭,我女儿心里也苦呢!每次那人什么时候来,什么时辰走,都记下来的。”
说着话就转头喊她那女儿把册子拿出来,不一会儿,东西就送到上沈川手上,沈川翻开一扫而过,见没问题,最后叫这一家三口在这册上依次按了手印。
这东西自不必呈上公堂,只送到张大人跟前就够,他嘴上继续问:“潘辉现在还过来么?”
老妇道:“好容易才送走的,那人看上隔壁巷的一个姐儿,才叫我们脱了身。”
沈川冷脸一笑,“到了时候,自有他好果子吃的,也算给你们出了这口气,不白帮我做事。”
临走前,又从身上摸出几两银子,给了那姐儿。
那姐儿心说,这才是个有本事厉害的呢,偏不好女色,攀不上去,当真是可惜了。
沈川眼下在张大人跟前儿留了名儿,很说得上话,一来对方与他师傅周旺祖夕年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有这份交情在,更主要的,是沈川这人聪明,能力好,可用。
沈川要把潘辉扳下去,自然不可能莽不愣登的就冲去张大人跟前,呈上这份对方为祸的证据。
事情不是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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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的。
兵马司内的人员也有一张复杂的关系网。
潘辉身后的靠山是李典吏,典吏比司吏官儿小一级,却能在人事调动分派事物上管着所有司员。
李典吏在这位置上坐了许多年头,他是京都本地人,而张大人是外地人,三年前才调任过来,是以平素张大人对李典吏还算客气,李典吏心里怎么想法,就没人知道了。
沈川请了周旺祖出面,在春风楼摆了一桌席面,请张大人喝酒。
三人推杯换盏,你来我往,沈川今日意在透露他与谢左郎中家做了亲这事,酒过三巡便笑着说道:“因有一则,我与京中左侍郎中的小姐定了婚事,过不二三月就要办喜事,想请大人来喝杯喜酒,不知大人赏不赏脸?”
张大人连夹菜的筷子也一下顿住,变了个眼色,“你这!哎呀!”他惊呼一声,连忙问,“你与郎中府上有旧交不曾?”
不怪呼人这么问,不然平白无故的,官宦之门庭怎么可能和沈川这样的人结亲。
沈川故作失笑,“不过祖辈与谢府现在的夫人有些关系罢了,能娶他们家女儿,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依旧用了方氏自己扯的那个借口。
张大人哪里知道沈川小小一个巡捕司司员,还有这样关系,此时心中不免又将沈川在心里重新省度了一遍,对他的态度也有了些许微妙变化。
举手就回敬了一杯酒,笑说:“这是你的造化,既专门来请了我,怎么能不去,到日子定去讨你的喜酒吃。”
沈川目的达到,才转了话题,似无意提起般,说:“前儿出门,街上遇见咱们巡捕司一人,叫做潘辉的,不知道大人认不认得?”
巡捕司里的人多了,张大人自然不可能对下面的小司员各个都认得,但这个潘辉,他还真知道,因他是李典吏的便宜小舅子。
张大人面色不变,慢声说:“却是有些印象的,怎地了?”
沈川半眯着眼睛饮了一口酒,“却也并非我多管闲事,或者说我妒恨同僚。皆因他做了几桩事,委实上不得台面,这人去了织金坊那等地方找乐子,却不将规矩不地道,不给姑娘钱,弄的那里几家子一肚子怨言。恰其中一人与我认得,求到我跟前,将证据都递到了我手上。可如今外头都知道北城兵马司大人您的名声,知道您救了金桂坊一条街人性命,过了这个冬,大人又有考评,这紧要关头,若传出不好听的,叫人抓住打听,恐怕要坏事。我也不敢擅专,只能连忙将东西收下,拿来给大人,随大人处置。”
说罢就将那本记录潘辉嫖宿的本子递了过去。
须臾之间,张大人心思已经千变万化,他眼神下沉,接过册子翻来看。
片刻后说:“我已明白,你放心,这事,我自有理论。”
沈川随即一声叹,举杯敬了一杯酒过去。
15.015
待三人离席时,戌时已过,夜幕降临,百盏灯笼高低错落亮起,秦河两岸歌声传出,灯舫夜船游河,丝竹绕耳。
酒席毕,沈川看着张大人被他的贴身长随扶入马车,才同周旺祖一同离开。
那马车内,张大眼神清明,并无醉意,长随忍不住问:“大人,那位潘辉到底是典吏提上来的,难道真的要动,会不会叫人记恨?”
张大人幽幽说:“沈川特地送了一份‘罪证’给我,方才你在席下也听到他是怎么说话的,到底为确保今年底的考评万无一失,也为了给沈川他想要的答复,这事我不做也得做。他现下跟能避人耳目送这么一份东西给我,焉知以后会不会再送给别人,这都保不准。”
停顿了片刻,他又哼了一声,半眯起眼睛,“就因为上次他的功劳我没有兑现,只许了承诺,竟想到这小子竟一点忍不得,这才过去几日功夫,就浑把潘辉扯出来,他这人,不止心思多,手段更是多。”
长随听罢心里担心不已,“这人这般难控制,日后不定给大人惹祸,大人何不将他弄出兵马司一了百了。”
“今日之前,还尚有可能,今日之后……”他觑了长随一眼,“你忘了,他那岳父可是朝廷命官,现在不是我能随意动得的。罢,虽是有些强硬性格,却也有本事,若用得好,对我也是一大助力,世上哪有万全的好事。”
另一头,沈川和周旺祖也在说着今日之事。
周旺祖说:“你胆子也太大,今日这出有些冒进了。”
沈川半点不否认,只勾起嘴角:“幸得托了我那准岳丈的福,借他的势,张大人即便心里有不满,也定然不会将我如何,只怕还更要留着我帮他做事。”
果然,那日酒席后,张大人很快下手收拾了潘辉。
不几日,就出了潘辉醉酒在大街打断人的双腿一事。不多时,人就被拿下捉去了牢房。次日审案,又有人告他在织金坊里欺男霸女等事。
潘家人急着找关系捞儿子出来,潘辉的姐姐连忙求到李典吏跟前来,求他想想法子,李典吏厌烦潘辉给他惹麻烦,只说:“人又没死,你哭哭啼啼做什么相!还是当哪个衙门都有我说话的地不成?他敢当街伤人,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多少双眼睛看着,也该叫他受次教训,不然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了人物了!且等着闯下更大的祸事,那时候,就不是打一顿关几日的事了。”
几日后,官衙判了潘家赔偿伤者医药费二百两银子,打了潘辉三十板子,外加服一个月的河道役。
张大人借由这事,直接革了他的职。
一时,众人都知潘辉是自己在外头犯了事,还险些败坏兵马司的名声,因而没一个对此有异议,不止没有,还更有暗地只叫痛快的,皆因潘辉素日为人恶毒,仗势欺人,巡捕司里一些家境差的人都被他欺辱过。他出了事,可算是喜闻乐见,墙倒众人推。
潘辉被革职,巡捕司正职司员自然空出一个位置,几天后张大人亲自批复下来文书,将神川提了上去。
他上次立了大功,这次提他自然也无人争议。
中午,沈川就去典吏那里领来腰牌挂上了。
赵城等几人都来贺他,沈川便又在酒楼治了一桌酒席,请几人吃了个痛快。这七八人,此次心下定了决心主意,日后一心一意跟着沈川做事,眼见着的他从进来巡捕司才多久,就得了张大人看中,如今都升了正职司员。
这日,沈川不当值休息,趁空上街买东西,周旺祖先前亲自替他做陪张大人,他便想着置些布匹之类的送去给刘氏,绸缎铺子挑选好东西结了账,直接叫小二帮他送去长兴街的几门户姓周的人家,才抬脚出来,就碰上个脸熟的丫头。
沈川记性好,只一眼,就认出来人是去青州接谢家小姐时谢斐如身旁的丫头。
沈川心里嗤嗤一笑,心说真是巧,再看,人就进了对面斜街的一家药材铺。
眉头一动,他便跟了过去。
露雪包好药材,抱着刚从店内出来,埋头往前走,冷不丁,一个人堵在了跟前。
好高的个子,吓她一大跳!
刚要斥骂两句,忽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又认真看了两眼,旋即脸色一变,这,这不是那个姓沈的么!
沈川见这丫头都反应,就知认出了自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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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得啰嗦,开口便问,“你主子生病了?”
露雪在家里还有些脾气,刚知道小姐要嫁给沈川的时候,心里把人不知道骂了多少遍,现在见了真人,却并不敢如何了。
皆因沈川身上有凶煞之气,这些丫头何曾与这样的人打过交道,自然无从应对。
愣了好一会儿,咬着嘴巴里的肉,才憋屈答了一句,“是!”
沈川才不管这丫头怕不怕他,倒是想着,上次过定礼没去谢家,大约的确叫谢斐如面上不好看了,这千金养大的贵族小姐,不知气着没有?自己赔一赔不是,也没什么。
于是继续问:“是受风寒了还是染咳嗽了?”说的都是换季时最容易害的病。
露雪又不蠢笨,怎么会到处与人说主子的身体情况,纵然沈川是以后都姑爷,她也不会说,于是就顺着人的话,胡乱应,“是咳嗽,多日不见好,才出来买药。”
自来大家府上,都有常用的大夫进府去给人看病的,何需派人出来?露雪料想沈川不懂这些,或一时想不到的,才敢信口胡诌。
沈川还真没想到这丫头是说胡话应付自己,心里正想着自己还真有一副温养咳嗽的方子,如此,便丢下一句话,叫露雪道,“你等着。”自己又进了铺子,里头按着记忆把方子念了出来,叫人开药。
一会儿,人出来,将东西给了露雪,道:“吃这副,若不管用,再换。”
哪有给人塞药的!露雪心中愤愤,偏不敢驳,抱着一堆药材包,话也没再说一句,白眉赤眼就跑了。
回了府上,气都不歇,跑到谢斐如跟前,一口气把这事说了。
“今日是吓也吓死,从没遇见这样的人!”
姜嬷嬷哭笑不得:“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造次,觉着人家出身不好,便是那畏缩好欺负的了?”
谢斐如但见桌上摆着一包一包的药材,便有些许无奈,片刻,道:“看院里有没有人用得上,拿去送了。”
沈川不知谢府里的事,转去了周家。他上次倒卖板材赚了些钱,一并将欠他师傅的一百两还了去,周旺祖无二话,妥妥帖帖收了,两在前头厅里说话。
16.016
“才进来见门前停了一辆骡子车,家来人了?”沈川问。
周旺祖敲敲烟斗,“你大师姐。”
沈川哟了一声,“师姐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说起来周家的大女儿周禾穗,比沈川还大五岁,沈川来周家时,她就已经嫁了人,这人也稀奇,嫁个男人后,心全跑到别人家,真把自己当那泼出去的水,婆家跟前软成面团一样,都随人家做主,那夫家精明,轻易不让周禾穗回娘家,一回来,就必有事。沈川从前乐得到处撒野的日子还不懂事,一见他这大师姐回家,也要凑上前故意打趣几句,
那头周旺祖又说:“他们家老祖父过寿,来请客的。”
沈川挑眉:“那你那大女婿也来了?”
周旺鼻子哼出两道气,“没!说是要请的客人太多,人去他外家去了。”
周大姑娘自己立不起来,她夫家几敢这么对她爹妈。沈川心说这么些年过去周禾穗还是这么没出息,连个男人也辖制不住,成日让娘家人面上无光不说,还要反来操心她日子过得好不好。
周禾穗回来得巧,沈川刚叫人用好几匹的布料进来,她一进来,见了,登时问一声:“这不过年不过节的,娘怎么买这么许多料子?”
刘氏笑得嘴角一直没下去过,大女儿又回来,心里愈发高兴,说:“哪里是我买的,是川儿买的,非说给我做衣裳。”
沈川选的料子其中深色自然刘氏用,另还有两匹花色精巧颜色鲜亮的,一看就是给年轻姑娘买的,必定给周蕊的无疑。
“是从前在咱家给爹当过徒弟的沈川吗?他现在混的这般好了?”周禾穗讶然。
刘氏笑:“不是他还能是哪个?我说他小时候看着就不同寻常,你看,如今果然有造化。”
年轻姑娘没有不爱美的,周良蕊只管盘弄那两匹布,拿着身上比划来比划去,边嚷嚷叫刘氏给她裁了做两身新衣裳,正好现下穿。
周禾穗看得眼酸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说:“这料子可真不错,有两匹呢,小妹你一个人哪里穿得这么多,不如我拿一匹回去,也给你外甥女做两件冬衣穿。”
周良蕊翻了个白眼,抱着布匹放到了自己床上,嘴里忍不住咕哝,“姐夫难道不给我外甥女衣服穿啊,怎么这还要来娘家拿!”她就是故意这么说。
周禾穗臊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她丈夫看中男孩儿,姑娘自然捞不着新衣服穿。
周良蕊不喜欢姐夫一家得很,又抠门又小气,他家也不是穷得没饭吃,却总唆使她姐上娘家拿东西,也讨厌她周禾穗没气性。
刘氏见大女儿脸不好看,拍了小女儿手臂一下,跟周禾穗说:“我这两匹你拿一匹去,颜色虽不那么鲜亮,料子是一样的好料子,小孩子穿衣裳不经脏,用这个更好。”
周禾穗才又抿嘴笑了,说:“谢谢娘。”
刘氏拉着大女儿说话,才知道是孙家老太爷要做寿,“我晓得了,到了日子和你爹都过去。姑爷没来倒可惜,不然川儿在,也给他们引见引见。”
周良蕊听了又忍不住插嘴,“姐夫比沈哥哥还忙呢!”
刘氏作势要打他,“你这丫头,今日谁得罪你了不成,尽是胡乱说话!”
周禾穗在一旁道:“她自小就这样,娘又不是不知道,赶明儿嫁人了,也没法这般任性了。”
周良蕊正为前儿跟马家的亲事黄了心里不自在,眼下见周禾穗这么说,更是不高兴,心想再如何,也不会跟她姐似的没用,好好人,偏给人做小伏低,白找苦吃!
“反正我嫁人,也不嫁姐夫那样的!”周良蕊撂下这句话,甩着袖子推门人跑出去了。
周禾穗也气着,扯着刘氏的手,“娘,你看她!我还是她姐呢,越发不知道礼数,您也不好好教教!”说着眼睛都有些红了,急的刘氏忙去安慰。
刘氏留周禾穗住一晚上,周禾穗就没回去,晚上一家人吃饭。
周禾穗乍见沈川,险些没认出来,好半晌,才说:“比几年前长高大了许多,愈发有气势了。”
一面暗暗打量片刻,心说这样的的人品相貌,放在哪里都是上乘的。
晚饭毕,周禾穗私下问刘氏,“娘,沈川也有二十了吧?是不是还没说亲,你姑爷家有个堂妹”
刘氏听出女儿话因,一下就打断,先说:“哎哟,可别忙活,你可小看川儿了,他已是配得好姻缘,哪里用的着你介绍。”
听到人已经定了亲事,周禾穗不免有些失望,前头她已经从她娘哪里知道,沈川现在大有出息,都混到兵马司去当差了,这样的好人,若能跟自家做亲,才是好。
沈川那差事的由来,周旺祖后来对刘氏和周良蕊再三再四的叮嘱警告过,说是以后谁也不许往外透露一个字,更不能叫周禾穗和孙家人知道,否则肯定要生出事端来
周旺祖当时是道:“说一千道一万,我也只是把人引荐进去,不说还收了一笔银子,这事早就交割干净。他能一路顺顺当当,皆是他自己有本事有手段,换做另一个人,不定在里怎么受欺负,你们别现在看见人家的好却都把功劳记在我们身上来,只当那些地方是好混的不成?!”
他话说得厉害,刘氏也领悟了,回去又再认真嘱咐小女儿休息,从此哈只把这事从脑子里抛开。
故而周禾穗才不知道。
周良蕊一旁嗤笑周禾穗打得好算盘,不知天高地厚,还想插手起沈川的事来了,连她们爹娘都从来没说过那样的话,她倒好意思?分毫不知道沈川的厉害,人家的妻子,那可是官家贵女!
沈川还不知道自己可又被惦记了一回。
他那边新屋子已经收拾整齐了,请人看了个好日子,准备在那边摆两桌酒席,请人来暖房。
周家毕竟还有个没嫁的女儿,他每日都要进进出出,难保左邻右舍没事儿乱扯闲话,虽嘴上说平民百姓之家不必忌讳这些,沈川心里还是自有计较。
暖房那日,除了周旺祖刘氏,巡捕司的人来了十来个,沈川想了想,特地跑了一趟织金坊,把张福儿也叫了来。
张福在织金纺里混着,日子过得去,许久没见沈川,过来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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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人发达了,改头换面,早不可同日而语。
“哥哥!我都快认不出来你了!”
沈川大致跟他说了几句自己的事情,转口问起张福的近况。
张福儿挠挠头,“我现下也算过得去,能挣上些钱,能养活我娘和妹妹了。”
张福儿人其实挺机灵,不似沈川性格强硬,做事必要争先,因而上辈子得罪不少人,最后被人下黑手害死。张福儿遇见危险是能躲就躲,但毕竟是赌坊,在那做事就是比别的地方危险。
沈川认真与他嘱咐了几句。
张福儿知道好歹,嘻嘻笑,“我知道,你是知道我的,可不敢逞凶斗狠,我出了事,我娘和妹妹可怎么办?哥你就你放心吧。”
沈川拍了拍他的肩,张福儿往周旺祖那头瞅一眼,挤眉弄眼小声说:“咱这师傅怎么和善起来了?从前正要不瞧我一下,方才还叫我一声呢!吓得我我还以为大白天撞见鬼了。”
把沈川一下逗笑了下,周旺祖的确是这个德行,那几年在周家待过的哪个不受他摆弄,家什么事都定吩咐徒弟做,跟使唤下人似的,偏这人还小气抠门,这几个就爱在背后嘀咕骂他。
“少说两句,怎么说都与我们担了师徒的名分,你多亲近亲近,与你有好处,师娘好说话,你过去敬杯酒,陪着说会儿话。”沈川踢了他一脚,使唤人过去,自己又去招呼另外一桌了。
张福儿更是个嘴巴甜的,他自来也愿意听沈川的话,颠颠儿的凑过去讨巧说话。
周旺祖那些年收进家里当徒弟的前后也有不下十来人,当时当时半大的孩子,就数沈川待得最久,别的一年半载就都走了的。张福儿他自小没爹,最崇拜胆大厉害的人,于是就喜欢跟着沈川混。那些人走了也就走了,后面也都几乎不上门的,也不怪如此,原本也不算什么正经师徒,刘氏心里都明白,但是先头沈川一头奔过来时,看着那样混不吝,脸皮又厚,嘴里师傅师娘叫得亲热,刘氏嘴里没说心里却很是喜欢,觉着有个这样的孩儿亲近,心里也热了几分,又想,对她女儿也好,倘或遇着什么,有个能求助的人。
是故这会儿张福儿凑上来,也这样最甜,她也高兴,见沈川今日把人叫过来的,方知道两人有所来往,更觉得沈川是个顾念情分的,这样的人错不了。
闹了一顿酒饭,沈川见许多人醉醺醺醉的,雇了外头脚力,将人各自送回他们自家去。
今天后,沈川就不必再去周家住,一早也跟他师傅师娘说过了。
客散后,他自己回屋子往床上一躺,很快睡了过去,原是他是主家,今日着实喝了不少酒。
一夜无话,一觉睡得到了大天亮方醒来。
沈川起来漱口洗脸,又闻见自己一身酒气,无法,只得去先灶房下烧水。
弄了一通,才洗了澡,换上干净衣裳。
昨日的席面做日是请外面的厨子进来做的,走的时候又都给收拾得干干净净,虽然花钱,也的确省事。刘氏倒说要来帮忙,沈川不欲令这些事麻烦她,笑着拒了,说只来吃饭才是好。
17.017
这院儿对沈川来说也算得宽敞,毕竟是他沈家上下几辈子都穷,没见过好宅子,他上辈子混着,孤家寡身一人,浑不在意这些,手中但凡来点钱,过个夜,转日就能淌水似的花出去,哪记得要买房置地,好好过日子去。
人但凡入了一行,轻易想要出来,又不容易了,环境最能催人变,沈川上辈子就没想过第二条路,因他在少年时就错过了,他又性左,不信他在这里一定就别人差。
有些道理,死过一回方悟过来。
他沈川的出身决明了只要他留在底层,他最大的出息也就在那天织金坊了。
又想,这宅子也不算什么,叫那谢府的人来来,保不准眼皮一翻就是不屑,他那未来儿媳妇,那高门贵府娇生惯养长大的,还未知嫌弃不嫌弃呢。
沈川自己胡乱想着,自己都乐了,不免自语了一句:“嫌弃也无用,谢大小姐只能自认倒霉了。”
两进的院儿前后屋子加起来上十间,沈川一个人,昨日不过在前头的东屋睡下,后面主屋卧房他进都没进去。
各间屋子除了床椅桌等大件家具物什,别的零碎布置的东西一应都无,显得没人气。
沈川也不会做饭,昨日酒席剩下的东西,他一应都让人收拾干净带走了去,一早上起来折腾这大半日,这会儿腹内空空,饿得很,便从一个钱匣子里抓了一把铜板出来往兜里一放,出门买早饭去了。
从巷子里出去,不远就有吃饭的地方,香喷喷的包子馒头,鲜香滚烫的面条混沌,油滋滋刚炸出锅的油条,一条街上都热气缭绕。
沈川转了一圈,点了几样爱吃的,三两下热汤热食下肚,吃了个饱。
方才提步,上班去了。
刚进衙门,不妨叫个小子喊住,“沈哥,张大人在呢,说叫你过去。”
沈川叫着人问了两句可知道什么事?那小子摇头,只说是张大人今日来得早,看不出来心情。
沈川正猜不到由头,打发人走了,自己也没耽搁,径直去见人。
“大人。”沈川进去就抬手抱拳行了礼。
张大人抬头,冲他招下手,开口,“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沈川便进前听训,张大人方才缓缓开口,“通平街那头出了件案子,有个人因与邻人口角失和,趁夜翻进人家家里,将那人双腿打断,还掳走了他的一对孩儿,随后逃之夭夭,那一家人现告了官,正等结果。你进兵马司也有些时日,还没办过案,这桩案子就交给你去查办,务必尽快将凶手贼人缉捕归案。”
沈川反应很快,半秒都没犹豫,立即应了是。
旋即张大人又说让沈川自己挑一队人带在身边。
这是有让让沈川培养自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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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班底的意思的意思。
沈川知意,又谢了张大人。
张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好好做事。公事说完,才问了一句他成亲的日子定下了没。
倒还真定了。
沈川做任何事都不喜欢拖拖拉拉,他信一句话,迟则易生变。
他自然不想自己费尽心思折腾来的婚事出变故,是以新宅子落地后,就请了官媒去谢家合算日子。二则是日子拖久,等进了隆冬的大寒天,办什么事都不容易。
于是就指着万年历上比较近的一个好日子,仔细交代了媒人,去谢家商议,然后顺利定了下来。
张大人听了捋捋胡须,勉励了他几句,才让人出去了。
沈川从张大人处出来,就去找赵城几个,将事情说了说。
赵城听后瞬间眼睛一亮,心情激动,他没想到张大人竟沈川出去办案了!要知道在巡捕司,七零八碎的杂事琐事尤其多,样样都要干。而出去办案的不一样,能办案子的整个巡捕司一共就只两组,他们除了办案,并不用管其余等事,这活儿又有前途,挣钱也更多,谁不想干这个。
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得到了这个机会,赵城不由得再次庆幸,他做对了决定,跟对了人!
几个素日观察下来品性好的人沈川都点了,衣裳刀剑收拾齐整,直往通平街而去。
18.018
沈川先去了提了那个人的身份信息,记录的只有一些最基础的,譬如原系哪里人,姓名年岁,现住在何处等。
扫一眼紧就够,毕竟犯人将别人两条腿打断,更恶劣地偷走两个孩子,罪名不小。
受害人告官,又没旁的证据,这事初步定了性,所以沈川只要将人缉拿回来就是。
说是犯人已经跑了好几天,越拖得久,人就越难抓到,是以沈川一大早领着五个人一起来了通平街,叫其中四人分两边,去胡同里其他几户里打听打听,问问情况,那犯人平素是个什么样的人,性格为人处世如何之类。
四人立刻分头去了。得了令立刻去了。
沈川和赵城一起去了受害人家中。
犯人和伤者这两人原系邻居,家里院子内墙都是共用的是一堵。
沈川敲了门,嘎吱一声,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来开的门,一打开,见沈川赵城高高大大两个男人,先唬了一跳,后头才反应过来是衙门里的人,立刻要行礼下跪,沈川用刀鞘一挡,开口问:“这里是王家?我们过来问几句话。”
老妇人慌不愣登的,请他们进屋,嘴里说,“是,是王家,我儿子在里头,他腿上骨头伤着,还挪动不得,官爷们勿要见怪。”
三人往里走,一间小院面积不大,一眼望到头,断了腿的王进喜正躺在正屋子的炕上,他在里头就听见了他娘说的话,知道是衙门来了人,忙也撑着手,勉强坐起来,脸上挣出一脸虚白的汗,“给官爷们请安,草民动弹不懂,不周之处,请两位大人莫要见怪。”
“无妨,你躺着就是。”沈川抬了下手,接着问了一句,“你这腿如何,多久能恢复?”
王进喜面露苦笑,神色间又夹杂着几丝恨意,方说:“请了回春堂的大夫已经将骨头接上,要长好,少说也要半年功夫,也说就算长好,只怕也比不上从前,碰见刮风下雨的天气,肯定是会酸疼。”
沈川又问王进喜个犯人因何起口角,当时的情形如何,对方深更半夜翻墙进王家院子,他们一家难道半点没察觉,又怎么偷走的孩子,孩子难道是独自睡觉的,他们发现孩子没了有没有追出去?
王进喜一脸失悔的表情,说道:“我娘当日不在家,走亲戚去了,家中只有我与两个孩儿,将人是单独睡觉的,怪我那日也睡得沉了,并没听见声音,对方进屋后,对着我的腿就是一通打,打了之后似不解气,最后抄起一条板凳,对着我的腿就砸了下去,我痛晕了过去,第二日天亮才醒来,很快就发现两个孩子没了,后来我娘回来,才去报了官。我十分后悔,先前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与陈三相争,不然哪还有今日之事。”
沈川:“你妻子呢?”
王进喜顿了顿,闷声说:“不怕你们笑话,她嫌我穷没本事,早两年就跟着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跑了。”
沈川眼皮子动了动,没再说什么。
在王进喜这里了解了事情都经过后,两人就离开了。
出去后,开始在这边挨家挨户查问,问有没有人见过陈二。
这一条巷子里的住户早都知道王家出了事,看见有官差来查,并不害怕,不少还倚着自家门槛上张望,又与隔壁邻里闲话八卦,你一句我一句,猜测陈二会是跑出城去了还是在哪儿躲起来了,他拐带了王家两个孩子,那孩子大的也有六七岁,能喊能叫的,怕也不好藏,都说必定要跑出城的,说不准出去就随便找个地方,远远儿的就把孩子卖了,想到这,一时又都叹起王进喜的可怜来,更可怜那两个孩子。
沈川听她们说完话,也不必问了,出去巷子,准备往旁边街边铺子走走,
正这会儿,头先几个人都回来了,来回沈川的话,把王家的情况大致讲了一遍,王进喜这人并没什么特别,甚至他还有些胆小,非常普通的一个人,行凶者陈二生得比王进喜高大许多,别人说起来,讲他还是个有些脾气的人,常与人不合的。
赵城说:“看来的确是陈二打人抢了孩子跑了,咱们现在在城内先搜查,还是去外城打听?”
沈川问,“王进喜老婆呢?”
两人回的话跟方才王进喜自己说的无甚差别,几年前跟人跑了。
沈川无声轻嗤笑了下,说:“不必去城外搜查。”
“这怎么说沈哥?”
沈川问:“你们觉得王进喜这人怎么样?”
赵城不解,“孩子丢了,挺可怜的。”
沈川就笑了,“这就是他的古怪之处了。方才,我们去他家里,又问了许多话,但你可听见这人主动提皮卡询问过孩子一句?没有。连方才那些讲闲话的那些女人都可怜他两个孩子,但王进喜没有,他只急着跟我们表明一件事,他是受害者,只记得说自己的伤腿。如果是你们,没了两个孩子,你们会是什么表现?”
不正是这样!谁家丢了孩子见了官差来,一句话不担心的。
“差点叫人糊弄过去了!”被沈川这么挑明一说,才发觉王进喜处处不对劲,他们竟被他那副可怜样子弄得都忽视了。
赵城咬牙切齿,“那我们现在过去再将那斯审问一遍?”
沈川摇头,“不急,我自有主意。”
说着,他对赵城几人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赵城点头,领着其他人就先走了。
沈川料定陈二必定没出城,京城虽大,但一个普通人就算要藏,也不可能跑到自己不熟悉的地方,更不说陈二家境普通,没那么多银钱打点。其二带着两个会说会叫的孩子,孩子吵闹,很容易引人注意,故而陈二应该不会往热闹的地方去。
一面想一面往不远处的临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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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看过去。
一家一家,过去询问。
最前头,有一家铺子正在装点,三四个人在里头搬东西布置呢,
见沈川进来,一个管事的上前合手抱拳问有何事,沈川刚要开口,店铺后门的厚帘动了一下,一会儿,就走出来个人。
那人往门口方向一看,愣了片刻,认出沈川来,开口:“是,沈大爷啊。”
沈川心说,这偌大京城这会儿倒小了。
还说是什么缘分不成,谢大小姐身边的丫鬟,又叫他遇见一个。
原来这人正是谢斐如的丫鬟凌霜。
沈川淡淡道:“我过来办差,寻常问些话,倒不知道姑娘也在,想是出来替你们家小姐办事的。”说着将这家店打量了两眼,继续道,“只是这家店好似没开张,怎么来了这里?”
凌霜抿了下唇,终究说:“不敢瞒您,这间铺子是我们小姐的产业,只前几年去了青州,人远着,顾及不上,生意年年亏损,这会儿才有空儿理会了,这才想着重新整修一番,我是出来带小姐的话给掌柜的。”
沈川心内啧了一声,懂了,这里原先就是谢大小姐的陪嫁。
照例问了几个问题,问人有没有发现附近有可疑的人事之类的,听说没有,最后与凌霜微微示了下意,就走了。
之后凌霜回了谢府后,这事就去告诉了谢斐如。
下午,沈川与赵城几个在约好的地方见面。
原来先前,沈川是让几人去王进喜妻子的娘家去打听情况去了。
还真叫他们问出点不同的话来。
“王进喜的丈母娘说,她女儿根本不是跟别人有私情跑了,是生生叫王进喜打跑的,说王进喜爱有打人的毛病,好不好的就打自己妻子一顿,她女儿苦不堪言,还跑回过娘家一次,说日子过不下去了。又说自己女儿最疼爱两个孩子,如果不是王进喜那样人面兽心日日下狠手打她,她怎么舍下孩子跑。”
沈川听后,脸上没有太多惊讶的表情,王进喜这人,一开始看着就很奇怪了,不管是说话还是行为动作,如今这么一说,反而觉得果然如此。
另一个人哼道:“那王进喜看着一副瘦瘦小小的身材,我们过去时还装作老实巴交的,没想到却是个打女人的孬种窝囊货!”
沈川思绪翻飞。
王进喜的老婆精彩在家里挨打,陈二就住在隔壁,未必不知道。
他心里有了些猜测。
忽然,他对赵城说:“明日悄悄的,你们都别穿官服,和我出来找人。”
几人都顿了一下,然后忙问:“沈哥是有头绪了?猜到陈二躲哪里去了?”
沈川只说:“明日跟我去一查便知。”
几人各自应下不提。
待天擦黑,才各自散了回来。
19.019
寻人自然应当有个思路和范围,否则无头苍蝇似的肯定不行,陈二这样的不是什么重刑犯,衙门事又多,似这样的一个月不知道有多少起呢,不可能抽调许多人力大张旗鼓的去搜。
沈川心里有一番推测,料陈二很大可能还藏在通平街附近。这片的小巷子道道也不少,安心想藏起来,未必不能。
第二日,沈川一早出了门,他去找了牙人帮忙。
通平街周遭有多少出租的房子,问牙人才算对了路,这点事都不知道,也不干这一行当了,房屋租售买卖都有记录的,一查便知。负责这一片的,还有那日日在外跑的,连账目都不用回去翻,都在脑子里,能一家一家给指出来。
虽是因着办案需要,沈川也并不以势压他们,反给了他们一些辛苦费,那人就高高兴兴把事情办了。
拿着写下的租户单子,带上赵城他们分头行动,一家一家查访。他们手里也有陈二的画像,但看着粗糙,不一定十分准确,沈川便提醒几人,检查时凡看见神色略有可疑的,都要留心注意。
说罢他先带了一人,往一处查去了。
两人说好,对方在前头敲门转移注意力,沈川先悄悄上侧面的墙上暗地观察一番。
一个上午没有停歇。
这会儿,日头当空,接近饭点,正查到一家,是一个婆子开的门,婆子见来的是衙差,一点不敢拦着,把人迎进了屋子,一面搓搓手说:“家主人身子不爽利,歇着呢,我去叫一声。”
一问,才说这家男主人出门做活去了,几日不定回来一趟,女人身体弱,这几日不能干活,婆子是他家请来做短工的。
跟沈川的这人,等见了女人,一看,果真一副病歪歪样子,戒心就去了一大半,例行问了几句,没发现可疑之处,将才打算离开,忽听,又见厨房发出砰地一声响,立刻停住了脚步,皱眉问:“家中还有人?怎不出来见?”
婆子吓了一跳,忙说:“是个几岁孩子,恐是嘴巴馋在厨房偷吃,我这就去叫出来,给官爷瞧瞧。”
说话间就飞快去了厨房,不大会儿,抱出个男孩出来,这巡捕司员打量了里眼,问多大了。
“将将五岁呢!”
这人哼了一声,才转身准备出院子。
哪里想,下一刻,沈川推门踏步进来了。
这人还诧异,叫了声,“沈哥?”
沈川给了他一个眼神,对方立刻就不说话了,认真跟在他身旁。
沈川面无表情走婆子跟前,婆子脸色有些慌张。
沈川上前,捏了一下小孩的脸,话却是对着婆子说的,“你这雇主家,有几个孩子?”
沈川看气质就很不好惹,不笑的时候就更让人害怕,就这么普通一句话,婆子心脏不自觉跳的飞快,嘴里也说不了假话,“两、两个。”
“另外一个是大是小,男孩子女孩儿,几岁了?”
“女娃子,是,姐姐,有六岁了。”
沈川轻笑了下,“孩子呢?”
婆子手心全是汗,放在身前衣裳擦了擦,“在,屋子里睡中觉,这会儿还没醒。”
沈川抱起脚边的小男孩子,跨步往屋子里头走。
那里间里的女人,终于又一次出来了。
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脸色比第一次更白了些。
沈川淡淡看过去。
女人削瘦,微微苍白的脸色,眉心竟然有汗。
“不知两位差爷还要问什么,只是小妇人实在不方便招待,还是等过几日我男人回了,请再来吧。”
沈川微微挑起眉眼,盯了她几眼,慢声说:“你丈夫?他不是正在王家么,你还要等谁,张春儿?”
空气仿佛凝滞了。
但下一秒钟,女人的脸色变色煞白,说话的声音瞬间尖利起来,“你在胡说什么,谁是张春儿,我不认识!”
沈川语气平淡:“果然我料得不错,你们就藏匿在附近。不必多言,你若不肯认,我将这两个孩子带去叫王进喜一看就知。”
他也不欲听人在这里狡辩,对身旁看傻了的人说:“吹哨子,给信号让赵城他们过来。”
对方回神,立刻应声照做。
女人慌了神,一把过去抱过她的孩子,死死搂着,呜呜哭了起来。
沈川无动于衷,等赵城等人过来,将着这屋子母子三人和一个婆子领着,一道带回来衙门。
其他人都蒙着,只有沈川去跟那女人,也就是张春儿说了几句话,
他说:“事情已经查明,你已经没了撒谎的必要,陈二两条罪名最严重的是拐卖孩子,其次才是伤人。只要你说出实情,若孩子并非陈二拐带,而是你的原因,这项罪名大约也可以免去,打伤王进喜的腿,顶多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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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二吃上一顿板子,再罚上几两银子罢了。”
张春儿此时已是泪水涟涟,满面的痛苦之色。
沈川大概猜出来些许她的顾虑,说:“你若想摆脱王进喜,便在公堂之上如实陈清,我也可作保,帮你拿到与王进喜的和离书。”
张春儿灰蒙蒙的眼睛终于蹦出一丝亮光,“你说的是真的?!”
沈川嗤地一声,“骗你有何益?”张春儿和她两个孩子都被打回了衙门,若不出意外,陈二很快就会自己来投案了。
张春儿掩面轻泣,不忘与沈川道谢。
不两日,这桩拐孩子伤人案就真相大白。
原来,这陈二因与王进喜住隔壁,早几年就知道他打老婆,便十二分瞧不上这人,碰见还辱骂过两回。后来,张春儿不堪忍受跑了出来,却又无处可去,在街边幽魂一样晃荡,恰巧遇见了陈二,陈二见她实在可怜,帮了她一把,给她租了一间屋子让她躲着,两人都没想要,这一躲,就躲了两年多。
王进喜在外头是个窝囊废,老婆没了别说找,谁略多提一句,他就一万个不自在。心里发狠,只当没这个人,但因牵连,他对张春儿生的两个孩子也非常不喜,若不是有他娘拦着,他连孩子都要打。
谁都不知道,张春儿藏得这么近,还日日观察着王家,当娘的想孩子,终于有一回,孩子在外头玩耍时,她与孩子相认了,而后又教两个孩子守口如瓶,不要让人知道见过她。
一日,王进喜老娘不在家,王进喜喝酒发疯打了孩子,张春儿知道后再也受不了,她去求陈二,让他帮她把孩子偷出来,这陈二这两年早已与张春儿互生了情愫,经不住她求,终究咬牙一口答应了下来。
故而,这才犯下这桩案子。
案情查明,张春儿在堂上哭诉陈情,讲那王进喜如何没人性如何狠毒,多次险些将她打死,后面更是连孩子也不放过。
最后,陈二被判了一顿杖刑外加赔医药费给王进喜。
至于张春儿,念她事出有因,又是一颗慈母心,就免了她的罚。
而王进喜,因他殴打伤害妇孺,便责令他与张春儿和离,放人自由身,不允许干涉人以后的婚嫁。
此事除了王进喜,其他几人皆很满意。
而沈川,头一次办案就办得又快又好,张大人对他愈发满意,便开始放在身边做事,重用起来。
20.020
谢府那边,丫鬟凌霜回去就跟谢斐如回了见到沈川的事。
先前在店里,等沈川走后,凌霜就叫店里的伙计出去打听附近发生了什么事情,才知道,原来是有人打人偷孩子跑了,巡捕司正在办案搜查。
既然知道了是沈川办案,就免不了关注。
只是她们都没想到,犯人隔天就抓到了。姜嬷嬷一早使唤跑腿的去听判案,才又知道了真相,原来偷孩子的不是真偷孩子,孩子亲爹才是真正黑了心肝,没人性的那个。
几个人关在屋子里说话。
姜嬷嬷知道最后怎么判的,觉得畅快解恨,说:“咱们这位姑爷,竟真厉害,案子办得又快又好,连我也刮目相看了。”
先前也不知谁嫌弃人出身不好,说一万个配不上她们小姐。
姜嬷嬷看着一旁泡茶的露雪嘴巴里咕哝,心说板上钉钉的事改不了,谁也不能日日愁眉苦脸啊,那不是给她们姑娘添堵吗。
转头又问凌霜,“铺子那头弄得怎么样了?”
谢斐如在京城有两处铺子,皆是她先前的嫁妆,也是她母亲当年的嫁妆,后来她嫁去了青州,鞭长莫及,就管不不上。
谢斐如自不会卖她母亲留给她的东西,现下回了京城,才准备重新料理一番。
想到这个姜嬷嬷忍不住叹气,沈家无甚家业,以后不定都要用她们姑娘的东西过日子,姑娘既是二嫁,嫁的还不是高门第,想那方氏不会再额外置办陪嫁之物,估计是将从青州带回来的物什再用一遍。
凌霜回话说铺子里装点得差不多,看个日子就能开张。
说话间,见谢斐如从里间屋子出来,对凌霜说:“你明日再过去一趟,叫人……”
话一下不知为何停顿住了。
凌霜等了一会儿,疑惑抬头看过去,忍不住开口,“姑娘,叫人做什么?”
却见谢斐如转身,往椅子边走过去,随后挨着轻轻坐下,又说:“算了,你叫裴管事过来见我。”
凌霜点头应下。
谢斐如端起茶盏轻饮了一口,一会儿,冷不丁开口问:“还剩多少日子了?”
姜嬷嬷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问她出嫁的日子,心里眼里不觉一酸,堪堪忍住,回说道:“还有半个月呢。”
半个月,认真算起来就是掰着指头数了,眨眨眼的功夫。
沈川一早与典吏等报备过,到日子要空出里几日来办喜事。
他如今眼见的得重用,偏自己本事又大,对得起那份重用,纵然有那眼酸的,也说不出话来。
沈川在京城中没旁亲戚,拟的宾客名单只有周家一家,三两个朋友,并巡捕司里的一众人,勉强也满满凑了八张桌子。
好悬新宅子摆得下。
冬月一十六,宜出行宜嫁娶的好日子。
天气晴朗,有微风,极好的天气。
周家一家人早过来沈川这里,头几日已经在忙了,宅子里早早黏好了大红窗花喜字,门廊下挂起红灯笼。
屋里桌上大大小小的果盘瓜子点心糖果铺得满是,热水热茶齐备,里间炭火炉子也都烧了起来,热气腾腾,极舒服。
刘氏今日不止带了小女儿周良蕊过来,正好大女儿周禾穗最近不忙,也一同叫了过来,叫她也过来打打下手帮帮忙。
至于酒席,沈川早包给了聚香园的掌厨师傅,那些人一大早就过来,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一阵一阵食物的香气直往外传。
有人有气儿,这宅子哪里还有之前的半分冷清。
刘氏一张脸笑成花,说:“这才像个样儿。”高兴得就跟自己儿子成亲似的。
沈川两辈子头一遭成亲,倒见他并没个紧张样子,与寻常一般无二,早晨起来,还出去晃了一圈。
那些请来帮忙做事的妇人看了暗暗说:“这位沈爷,可见是个有出息的,与那些慌手慌脚的都不一样。”
到了中午,宾客一个接一个上门,道喜声不断,愈发热闹起来。
沈家门前的爆竹一挂接一挂的响,左邻右舍就都知道这家今日有喜。
沈川穿着一身寻常衣裳,方还在与人说话,院里桌上渐渐坐满了人。
刘氏打后头亲自来寻他,见着人,就是一拉,嘴里哎哟喂直叫唤,“我的祖宗!还在这耽搁呢,也不看看时辰,赶紧换衣裳去谢府上接人!这可误不得!”
沈川低笑了两声,被刘氏推进屋子里。
一会儿,沈川换了新郎的喜服出来,端的是身材矫健,仪表堂堂,眼睛里少了两分平时的凶狠冷意,叫人更喜欢了。
“好,好!俊极了!”
“走了!”沈川出来巷子,一抬手,跨身上马,领着身后跟着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往谢府而去。
另一头谢府,全不似沈家那边有烟火般的忙乱热闹。
倒也一早忙了起来,却远不是谢府这种门庭嫁女应该有的排场和热闹。
方氏早早分派了婆子管着各种事,大家来来去去各自做事,却未听见什么欢声笑语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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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斐如院子里,喜娘一早来给人换衣裳上妆,屋里连个大的动静都听不见,只听见脚步声和偶尔轻微的说话声。
谢家其他几个姑娘都来这屋里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场面话,也就走了。
妆娘恐怕都是吸着气的。
这氛围实在不好,叫人不敢出大气,手上一边再要浮一道胭脂粉做桃花妆,不妨让谢斐如抬手拦了一下,听那冷沉的声音说:“不必,上轻薄些的妆即可。”
“哦,好,好的。”妆娘下意识就依了,放下手中的胭脂,她打量着这位天仙一样貌美的谢家小姐,想着,也不知哪个男人有这样大的福气,能娶了这样的人。
因谢斐如是二嫁,谢家那些亲眷都没上门,只派人送了礼过来而已,加上方氏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就弄得这婚宴非常低调。
沈川掐着时辰到了谢家,谢家人连拦门这一道也不过做做样子。
沈川进府,不费半点功夫。
谢斐如被人扶了出来
两人跪拜敬酒,走完一套礼节,终于出了谢府。
喜乐吹奏起,谢斐如被丫鬟扶进马车。
沈川翻身上马,见人坐稳,手一扬,一拉缰绳,心情畅快地打道回府。
足走了快一个时辰,接亲队伍终于回到了沈家。
鞭炮声即刻噼里啪啦炸响,巷道里两边站着很多看热闹沾喜气的人。
刘氏带着几个人出来,一边招呼领迎亲队伍进去坐席吃酒,一边招呼着新娘下轿子。
谁知沈川嫌弃,只等丫鬟拉开了轿门,谢斐如脚才踩在,他就几步过去,拦腰一下将人呼啦一抱了起来,径直大步往里走。
别说旁边的凌霜和露雪两个丫鬟吓得一声低呼,连谢斐如也万万没料到。
那手瞬间抓紧?
等反应过来,才知是沈川的手臂,便又马上松开,心中忍了又忍,眉头也在让人看不见的盖头下微微蹙起,
沈川却是嫌跨火盆那些个道道麻烦得紧,他这费尽心思娶人回来,不是为了弄这些乱七八糟不着调的东西的,更不喜叫人看热闹似的看这些,所以火盆他亲自跨了。要让他身上抱着的这个慢吞吞弄完,还不够他急的。
他那大步子走得,转眼就到了后面屋子。
把谢斐如往床上一放,对她说了今日都第一句话。
“自个好生待着,有什么事吩咐你那两个丫头去做,去唤我师母也成,我出去陪酒了。”
撂下这句话,转身出了屋子。
21.021
沈川刚出了院子,两个丫鬟凌霜和露雪连忙进了里间。
谢斐如嗓音淡淡,招手唤一人,“过来帮我把冠子拆下来。”
前头谢府里的喜娘虽没给谢斐如戴特别重的金冠,发饰却也梳得复杂,顶着一天,头皮扎得疼,实在难受。
凌霜上前,轻手替她家姑娘解了发髻,一边按头皮。
那头露雪把这三间屋来来去去熟悉了一遍,内室最里面还有一间小店的屋,是洗漱用的浴室,她打了热水端过来。
凌霜手里梳着头发,又叫露雪去拿些吃的过来,闹了这一天,谢斐如其实都没吃什么东西,连早上那一碗薄粥都没用几口。
“哎,这就去。”
转身正要去呢,门廊下就听见清晰的脚步声。
有人过来了,两丫鬟相对看了一眼,没说话。
一会儿,内里帘子就被打了起来。
走进来个年轻姑娘,穿着石榴红色的袄子。
是周良蕊,手上端着个托盘。
原是她娘让她过来给新娘子送些吃的。
周良蕊知道谢斐如的家世,人是官家的千金小姐,不免有些面怯,慢吞吞进了来,虚虚一抬头,就看见当中坐着的穿一身织金喜服的人。
那人也微微抬眼看过来。
出尘绝色的一张脸,很是幽冷,她竟散了发髻,长发垂在身前乌黑顺滑,眼睛里有泠泠的微光。
周良蕊一下子呆住。
这位谢小姐,怎生得这样的好,都没话去形容了,她脸噔一下慢慢红起来,心内不知为何羞臊起来。
谢斐如便猜这是沈家这边亲近的人,对她招了下手,语气温温,还算亲和,“你来。”
周良蕊如梦初醒,赶紧过去,越走近就越觉着眼前人简直是那下凡的仙娥,脸是天姿绝色,连说话的韵律都这么动听。
露雪将周良蕊手上的托盘接了过去,一看,是荤素六样菜,并一碗饭一碗汤。
谢斐如方问:“你是哪家的?叫什么名字?我才来,也不识得,还请勿怪。”
周良蕊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涨红着脸说:“没有没有!我叫周良蕊,我爹是沈大哥的师傅,我娘怕你饿着,让我来给你送些吃的。”
谢斐如一笑,“原来是这样,多谢了。”
周良蕊被这一笑又笑花了眼,心里紧张,又不敢多瞧,饭菜也送到,讲了一声,赶紧跑走了。
凌霜连忙给谢斐如绾了个松松的发髻,然后说:“姑娘吃些东西吧。”
谢斐如点点头。
露雪连忙把饭菜在小几上摆开,谢斐如慢慢用了。
两个丫鬟去铺床,又去整理东西。这屋子就只有床榻桌子椅子等,放在两人眼里也与雪洞一般无二了,这会儿没功夫好好认真布置,不过将她们小姐日常用的熏香鎏金炉等小物件摆出来。
床榻也重新收拾好。
谢斐如搁箸后又去洗漱了一回,再进室内,衣裳都换好了。
姜嬷嬷在前院熟悉一圈也过来这边。
立在一旁与谢斐如说话,声音低低的,“咱们姑爷早没了父母这都知道,却也再料不到沈家人丁单薄至此的,别说姑爷没兄弟姊妹了,连他爹都是单传,今儿来的客人都不是亲眷,只有一家姓周的人帮衬,听说是姑爷的师傅。”
露雪听了也跟着说:“还有呢,姑爷家并没有一个奴仆下人,我去那边要水,那些人都只是今日请来帮忙做事的短工。”
说着都皱眉,这也太简朴了。
“这也不算大事,人少不够使后头再添就行了,好过有一大家子要应付。”姜嬷嬷宽慰道。
这样未尝都是坏处,本来就是低嫁,若还有一大家子亲戚要应付,又都是不知礼的,那才是难为她们姑娘。
冬日天黑得早,进来时还亮着,说话间的功夫就黑了。
姜嬷嬷把蜡烛油灯都点上,一面嘱咐两个丫头,今日留一个守夜听吩咐。
凌霜摇摇头,“这事还用嬷嬷说,您老宽心,我省得的。”
姜嬷嬷还要再守一会儿,谢斐如知道她今日天不亮就起来忙活,怕她劳累,命她去休息不提。
那前院还有人声传来,应是下了席,送客呢,闹哄哄的。
不说谢斐如,两个丫鬟心里也不平静,因不了解这位姑爷是什么性情,又有之前那回的经历,对他的印象是狠命而杀伐果断,不免担心他脾气大不饶人。
露雪靠在门中守着,忽听见一声响,必是二门被推了开。
“姑爷进屋来了!”
露雪朝院子一张望,眼见一道颀长健硕的人影走了过来,正是沈川。
步子迈得有大又快,露雪慌着忙儿的刚福了个身,沈川人就已经进入屋。
听见动静,内间的凌霜过去忙把厚帘打起来。
沈川就看见坐在椅子上的人。
摘了冠子,连衣裳都换过,看来已经梳洗。
那张脸生得世间少有的好看,眉目不动也含情。
冷生生的情。
一看就让人觉高不可攀。
沈川喝了不少酒,饶是他酒量好也有些遭不住,太阳穴绷着一跳一跳的。
他面上不显,倒直接往旁边的位置一坐。
谢斐如脸色沉静如水,她眼皮轻轻扫过沈川半眼,没有说话。
沈川按了下太阳穴,扫了一眼桌上,想起什么来似的,拿起茶壶自己倒了两盏。
随即见他端起来一杯往谢斐如手中一塞,自己抄起另一杯,非常自然勾起谢斐如的手,在人家不明所以的眼神中,挑了挑眉,说:“交杯酒,喝吧。”
谢斐如背着的手紧了紧。
又垂下眼睛。
沈川那眉目十分有侵略性,低着头靠过来饮杯里的茶时十分有侵略性,谢斐如忍着推开的冲动,只得飞快嘴唇碰了一下茶盏,直起身就抽出了手。
她不知自己的眼睫细密的一排,弯成一定的弧度,往下垂着时,像小扇子一样,如果一动,就像蝴蝶的翅膀。
沈川盯着谢斐如的脸。
那视线叫人难以忽视,谢斐如忍了又忍,终于抬起眼看过去,“可是有事?”
沈川心里啧了一声,腹诽难不成这也是大家族里的规矩,连看也受不住么。
真是个大小姐。
“哦,你吃饭了没有?”沈川在散酒劲,靠坐在椅子上,声音懒懒的,眼睛却不离谢斐如,一下一下往她身上撩。
谢斐如头一次面对这种人,怎么说,的确是不讲规矩得很。
捏着茶杯不轻不重往身上扣了一下,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多谢关心,已经用过。”
沈川不知道想到什么,从喉咙里哼一声低沉的笑声。
这屋子里又热又香,连沈川都觉得稀奇,不过他先前都是在前院歇息,没来过两回,但也知道原先并不是这样的,想来就是这小姐的丫鬟收拾的。他喝了酒,这会儿更热,就扯了扯衣领,又闻见自己一身酒气,终于扶了椅背站起来,一面往外走,“我洗澡去。”
才出了房门冷风一吹,又想起来,他平日在前头屋子睡,衣裳等物都在那边,这里都是没有的。
还没等他做什么,一个丫鬟就挪了出来,手里托着衣物,嗫喏说:“大爷,都准备好了,热水也备下了。”说着忙将东西都送去了浴室,又匆匆出来,回了屋。
沈川嗤了声,转身洗澡去了。
屋内,谢斐如对两个丫头说:“你们两个回屋休息,不用在这里守着我。”
凌霜咬唇,脸上有忧虑之色。可心知也并不能如何,姑娘终究是又嫁人了。
“还,还是守着吧,姑娘若有什么事没人使唤。”
谢斐如摇摇头,“去吧,没什么要使唤的。”这里不是谢府,也不是青州陈家。
两个丫鬟终究福沈退了下去。
沈川洗了澡出来,散着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一会儿功夫就将他身上寝衣浸湿了一片,他也浑然不在意,抬脚进了屋,见谢大小姐还菩萨似的坐在椅子上。
他眼睛里能看见喝多了酒的迹象,眼尾一片泛红。
又走过去,自己给自己到了茶,一连喝了好几杯。
谢斐如就坐在旁边呢,沈川站着的,头上的水珠就滴到了她手上。
终于,谢斐如挪动着站了起来,往床榻边走了几步,眼睛四处看了看,因也不熟悉,最后只在床上扯下一条枕巾,拿给了沈川。
沈川打量了人一眼,抬手接了,随手擦了几下头发,又没什么耐心,只见头发不淌水了,枕巾就随手扔在了一旁的屏风架子上,一看,哟,也不是他的东西,是这大小姐的陪嫁。
大小姐倚在床缦边,人静幽幽的,不知在想什么心情。
沈川冷冷看了会儿,忽然,一伸手,捏着她手腕,将人往床边一带。
谢斐如几乎要惊呼出声,立刻看过去,人是不是耍酒疯。
下一刻,却见沈川将她往里面推,声音散沉,“往里面睡,我睡外头。”
也不及等人反应,就半抱着把人扔进了床里,随后,自己往旁边一倒,安生闭眼睡了。
不远处桌上一对龙凤蜡烛滋滋燃着,谢斐如紧了一天的神经弄得她头疼。
这自然很不习惯,身边躺了个陌生不知底细的人,事情想的多,难免费她的心神,头疼却不能安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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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揉了揉。
不知过去多久,旁边就起了微弱的鼾声。
谢斐如知道后半夜才微微阖上了眼。
再醒过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床上已经没了人。
她揉了揉额头,坐了起来,叫了一声凌霜。
凌霜从外头进来了,正喊,“姑娘。”姜嬷嬷也进来了,提醒说,“要改口了,可不能再叫姑娘。”
凌霜点点头,找了一身新衣裳出来,服侍人穿上。
谢斐如问:“几时了?”
“辰时两刻了,大爷在前院那边,说不用叫,家又没长辈等着敬茶。”凌霜小声说。
衣服换好,谢斐如刷牙漱口,洗了脸,丫鬟又帮着将发髻绾好,戴上首饰,才出去寝间。
露雪端了早饭过来,与她们说:“可了不得,没见过这样事,厨下一个人都没有,早饭是大爷打发外头跑腿的人买来的早饭。”
倒什么都有,一色四五样,包子饺子,点心稀饭,馄饨小菜。可这也太糙了,她们吃还使得,小姐哪里吃过外头的东西。
姜嬷嬷道:“早该想到的,原先大爷一人过日子,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恐怕家里不开火的,哪里知道这些,这些不是大事,回头请两个厨娘就罢了。”
两丫鬟也不再多说,虽是不方便,好在都可以慢慢来。
她们也察觉到人少的好处,不用受人的打量和观察,叫人心里不紧绷。
姜嬷嬷叫露雪去喊沈川过来用早饭。
露雪边往外走,嘴里忍不住嘀咕,“谁知道沈家真的一个丫鬟都不用呢,咱们也干起跑腿的活儿了。”
姜嬷嬷哭笑不得,拍了人两下。
沈川每日早上都要练一个时辰功夫。
成了亲也不落下,也不管天冷不冷,还穿着单衣。
听见人叫他,才收了刀。
不仅不冻,额头上反而有汗。
收拾了一下,往里头去了。
未料大小姐还等着他吃饭,沈川扬了扬眉,在人对面椅子上坐下了。
沈川端起碗筷,吃了一大半,撩眼一瞧对面,那白净纤纤的手指捏着筷著,吃得又少又慢,半天挑起粥里的一粒米。
“不喜欢吃?”他问。
谢斐如眼睛也不抬,“尚可。”一面放下筷子,捏了块帕子擦了擦。
尚可还吃成这样,他也不是请了个真菩萨进屋,沈川眼朝凌霜看过去,问:“你小姐平时吃什么。”
凌霜顿了会儿,说了几样,什么玫瑰糕糖酥酪水晶饺百合汤之类的。
沈川心里啧了一声,听名字就知道街边小店是买不着的,也想起来是他疏忽,早该请个厨娘回来,毕竟今时不同以往,不说连他师傅的家,都有两个帮忙干活的人。
便说:“待会儿我去牙行一趟,买几个人回来你使唤。”
谢斐如吃剩下的沈川也不嫌弃,端起来吃完。
那两丫鬟见状又吃惊了一回,立在旁边桩子似的。
见谢斐如起身,沈川说:“你跟我过来。”
谢斐如不知其意,见人踏步往外走,才是跟了出去。
到了东厢房,进去,看见里头有两个牌位。
果听沈川道:“是我爹娘,二老去得早,你跟我一起上柱香,给人磕个头就是。”
说着话,自己已经燃了香,递给谢斐如一炷,“来。”
谢斐如只好随着他磕头进香。
并不如何隆重,很轻松随意的跪拜,谢斐如从中窥探猜测出一点沈川的性子。
敬告完父母自己成了亲,就出了屋子。
沈川要去牙行买人,跟谢斐如说:“你没事愿意逛逛屋子就逛,要出去附近看看也行,只别忘了带着你的丫鬟。”倒不为别的,谢斐如生得这样一副出挑模样,怕遇见不长眼的凑上去。
说完自个儿就从侧门出去了。
谢斐如看着他离开,忖了忖,回了屋子。
露雪过来问她嫁妆现在整不整理?
谢斐如带来的嫁妆六十多抬,书籍和古董字画就占了一大半。
“现都搁在哪儿呢?”她问。
露雪说:“都在西屋堆着。”
她住的正屋左边一间还是空的,就几排架子,谢斐如料这里原本就是准备给她放东西的,就说:“书都抬出来,还有那书画古董,放这边摆着。”
正是要找事做呢,姜嬷嬷收拾正间,去把些上好的坐垫找出来铺在炕上,并摆上炕屏,多宝架上放些物什。丫鬟去搬书,谢斐如自己布置,墙上挂上书画,七弦琴放在一角,一番动作,书香典雅的味道一下出来了。
那边,沈川已经到了牙行。
22.022
沈川来过牙行几回,已是与这其中一人很认得了,过来依旧找他,生意上便是如此,做生不如做熟没,能少许多口舌麻烦。
人忙着要招待他坐,沈川说不必,也不绕弯子,直说过来是想买几个家里使唤的人。
这人一听,忙问仔细:“是要男的还是女的?年纪上可有要求?跟着身边伺候的还是做粗活的?”这些都有讲究,价钱也都不一样,自然要问清楚。
沈川说道:“家厨下缺个做饭的厨娘,手艺上要好些,另要个小丫头,十来岁上就行,能干些跑腿的活儿就行,主要健康没病,再要个洗衣裳洒扫院子的。”
心里想着也就这几样了,他家小门小户,就算如今养了个千金小姐也只能这样,再多人,摆弄不开不说,他家还没到那程度,养不起。
牙人心里就有了数,领着沈川去了后头院子,点出来一排人来。
个个气色都不好,脸颊消瘦,面黄肌瘦。这已入了冬,这些人还都只穿薄薄一层夹袄。
不过想也是了,倘若日子过得好,谁又会卖到这里来。
“沈大爷您看,这个是前儿才卖进来的,厨下的事都会做,年纪也好,三十多岁。”
这女人被牙人指着,拉到沈川跟前,低着头十分畏缩,
沈川让她把手抬起来看看,见皮肤黝黑,手茧粗糙,是双做惯活的手,指甲缝还算干净,便问她哪里的人,会做些什么菜,点心汤羹等可会。
女人磕巴都回答了。
接着又去挑小丫头,这里小丫头多,不过买来跑腿干活的自都是下一等,一般来说长相上就是普普通通,有那好的俏的,价格就会更高,所以牙人都先问买家的需求,再带他们看人。
沈川指了一个看上去稍微干净健康些的。
粗使的仆人价钱就更低,年纪也都是三四十往上,又无一技之长。
这些都没什么好挑拣的。
沈川让人开价钱,牙人咧着嘴巴笑,然后伸出三根手指,“您是常客了,咱们也不跟您开价。”
沈川嗤地一声,“你倒敢开口,逮着熟人来蒙,就这三个,你也敢要三十两?”
那人立刻说:“哪里敢于唬您呐,实在是这太平日子,买人也不容易,收进来价钱就贵呢。”
沈川哪里耐烦听胡扯,道:“二十两。”
对方呼爹喊娘,说赚不到钱他们也困难吃不上饭了。
沈川抱臂看着,真正吃不上饭的都在这院子里等着被挑呢,他倒先嚎上了。
嘴边冷笑,“行就行,不行就罢。”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不成,他如今手上再敢松散,怕是明儿就要吃谢大小姐的软饭了,这张脸皮也别要了。
牙人见沈川厉害,丁点不肯松口,眼珠子一转,咬牙说:“二十两是万万不成的,不然真个亏本,不然这样,我这边再饶一个小子,正好给凑个双数,跑腿传话什么的,比丫头还方便些。”
沈川拿眼睛觑他一眼。
牙人见有戏,眼睛往院子一扫,立刻从里头巴拉一个人,往沈川跟前一推,“快给沈爷请安!”
沈川一看,似笑非笑,“你看他能干什么,带回去养得活?”
牙人忙说:“这都是饿的,看着矮小,也有十三岁了,这样的年纪只要给吃饱饭,都是见风长。我给您保证,人绝对没毛病,您带回去,若真生病,我们给退钱。”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沈川也怠懒再磨蹭,便使人去立几人契书,备案交割。
出去一趟,带回来四个人。
屋里两个丫头都出来看了,见着几个瘦巴巴打着哆嗦的人,嘴里喊,“嬷嬷,快出来!”
沈川只管缺人就买人,哪里知道谢斐如从小到大也没使唤过这样的,那些大家里,能到主子身边伺候的,都不知道调教过多少回的。
这样的谁敢领到主子身边。
姜嬷嬷一边往外走,心里道大爷一个男人,又不是侯门公府簪缨世家里出生的,从前身边也不曾使唤人,自然不懂这些。
眼睛一扫,就知道几人买来干什么位置的,一面叫凌霜说:“你去屋子看看,有没有旧的袄子,他们这穿的哪够,怕要冻坏的。”
但这大的大,小的小,凌霜和露雪两个年轻丫头,一时也找不出适合的。
沈川扬声说:“去买就是,还用不上你们的,他们也穿不起。”
这是正经话,谢斐如身边这俩丫鬟,哪一个不比普通人家的姑娘还强许多,穿的自然也都是好衣裳,这几个人的确用不上。
沈川扔了一锭银子给凌霜,“你去置办。”
凌霜悄悄看了一眼谢斐如那边,谢斐如说:“去吧,也把附近都路认认。”
凌霜就去了。
姜嬷嬷领着两个妇人去烧水,认真要把这几人从头到脚都洗一遍,那头上都不知道有没有长虱子,可要好生治治,先也不许他们四处走动。
厨灶下烧水烧得热火朝天。
沈川不管闲事,进了正屋,才见这屋子又变了个样子,炕上换了垫子,旁边摆着炕屏,墙上有挂画,不识货也知道都是好东西。
再看西边一间,那原本里架空空的架子都摆上了书,长案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和镇纸等。
沈川不觉挑了挑眉。
玩味道这可不是要给他沈家改换门庭了,他自己也才读了两三年书,看这样式,屋里这个还不知道有多少本事呢,只怕隔壁秀才来看了都要脸臊。
谢斐如还在整理书,南窗吹进来一阵风,冷不丁冻得打了个喷嚏。
沈川这才发觉屋里冷冰冰,不说没生炉子,连窗都没关,眼睛不免沉,“怎么窗户不关,炉子也不生?”
再看谢斐如,脸色果然发白,只怕手指尖都是冰的。
谢斐如比他淡定,不过说道:“才收拾这些书,闷着窗怕有灰,里屋炉子生着的,你若觉着冷,就进去坐坐。”里屋就是睡觉的寝间。
这话把沈川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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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了,随够,脸就慢慢放了下来,谢斐如长得是一副不可亵渎的清冷模样,待人也不见多热络,叫谁看,都觉得是个性冷的人。
只从这几句话,倒叫沈川听出了些自我和任性。
他再去看地上比摆着一个箱子,里头放着的书干净整洁,必是认真存放的,哪儿来的灰尘,纵然有,也不算个事,至于在这里冷自己?还能曲解自己的话呢,真是有意思。
露雪见沈川挂了脸,心里一抖,赶紧上前两步,解释,“大爷别误会奶奶,原是我们还不熟这里,一时也找不到炭,才没生炉子。”这是假话,这两进院,沈川出去时,她们早熟悉了个遍,银炭堆在厨房边的一个屋子里。
早先的确是准备生炉子的,只是谢斐如忽然叫她们别动东西。
沈川不知信没信,淡淡说:“这院子能有多大,没了东西就找,找不到就问,难道还用人教。”
露雪被扫一眼,浑身打了个激灵,连声道:“我这就去生炉子!”说着转身就往外去了。
沈川再看向谢斐如,要笑不笑,“怎么,还要在这挨冻?”
当然不,谢斐如手指都没了知觉。
轻移着步子去了内间。
沈川跟着步子,一同进去。
不一会儿,露雪烧了次间的炉子回来,还抱了一个暖手小铜炉过来给了谢斐如。
这也原不是她们疏忽主子,实在是许多东西压在哪个箱子里都乱糟糟的,一时没有找出来。
嫁来沈家前,方氏也说要给她们姑娘多陪些丫头婆子过来,不过姑娘一个没要都给拒了,身边依旧只有她和凌霜两个,到底不趁手,才犯了这些毛病。
叫沈川两句吓得,忍不住自省了会儿。
也不敢碍着两人说话,送了东西,就退去了外间。
沈川再看谢斐如,没再提方才那事,却是说了句不相干的,“晌午饭我带你出去吃。”
话题转得太快,谢斐如一顿,这才抬起眼睛,看向人,“出去?”
这自然不她规则内的行为,谢斐如在谢家在陈家都没有经过这样事。
沈川哼了一声:“新买来人便是叫她立刻做饭,也不敢叫你吃头一次,再饿你一顿,我生受不住。”
说着看了眼漏刻,“走吧,左右今日无事。”
又抬声叫丫鬟去雇辆马车,他自己等着谢斐如换衣裳。
一面想着,看来还要先买辆马车。
凌霜才采买一堆东西回来,就见主子跟着沈川出了门,心下诧异,忙问露雪,“怎么这会儿出去了?”嫁人头一日,竟也能往外去的么。
露雪道:“大爷说带奶奶出去吃饭,还叫我们自己去外头买吃的。”
把凌霜都听糊涂了,被姜嬷嬷叫了一声才回神。
“你两个别愣着了,给那几个说说规矩。”
两个人抱着一堆东西去了下房。
沈川已领谢斐如坐上了马车,直接去了望河楼吃饭。
23.023
租来的马车自然是既朴实又无华。
甚至还有点脏,青灰色的帐子,老旧的车辙,车位位置不大,仅也能坐两个人。
谢斐如眼睛淡淡一瞥,神色倒还极自然,那双非常好看的眼睛泛着微光,依旧不冷不热,却行动上一下叫沈川看出介意。
那双脚端是站得定定的,一动没有动。
沈川忍住笑,开口说:“请吧,大小姐,寒碜是寒碜些,担待一二罢。”
谢斐如抬起眼皮,朝他看过去,“早与我说,送你一架车未尝不可。”
外头的车子也没细心到搭配个脚蹬,谢斐如不想麻烦人,但此刻的确很为难,没有谁会穿裙子爬上马车。
是以立在一旁微微皱眉。
沈川故意说:“昨日才嫁来我家,今日就要赠礼给我?”
看出谢斐如上不去,嘴里调戏人,却也一边把自己手臂伸了过去,“你扶一扶。”
谢斐如忖度了两秒,就把自己手放了上去,心想既能个力,不至于出洋相。
谁知下一秒,那另一只手又放在自己后腰处,眨眼间,一把将她托举了上去。
沈川跟着上了车。
谢斐如一手略抓着裙角,寻着位子挨着边儿慢慢坐下,腰背依旧直挺得很。
沈川暗道真难为了这大小姐,在那儿抿着下巴,坐得规矩,嘴里这会儿一句话也不说。
不是方才在书房冷不丁一出,也不知道她的脾气。
挪一下都怕她不自在,外头与赶车的说了地址后,他弯腰钻进来,坐定,叫人出发。
“来过这儿没有?”沈川闲聊说话。
谢斐如伸出手指,将窗户的布帘子微微撩起来些,街上人来车往,是热闹的市井气息。
她视线看着外头,口中说:“自然是没有,我比不得你们这里长大的,平素等闲也出不得门。”
这又是胡扯,时下就算是豪门贵族官宦世家,女孩儿也都要出门走亲戚或参加各种宴会,更不说一年四季里的各种节日和玩乐的游戏,哪儿有死闷在家里的道理。只是不与平民之家的女孩一样,能自个儿常能出门上街。
沈川眉稍挑动,说:“现下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
谢斐如歪了歪头,故作认真,道:“你家连车都没有,叫人怎么出门?”
与谢斐如成亲一日,沈川就在人手里落了个话柄。
他半点不在意,低声笑了又笑,“买去,吃了饭就买去,让姑娘亲自挑,可还使得?”
谢斐如就又转过头去,方不与他辩。
沈川却自顾道:“不然,明日也不能同你一起回谢府了。”这指的是回门之事。
“这倒也无妨,难道他们不知道你家么,纵然租借车子去,想来我父亲也不会说你什么的。”
谢斐如这话端的意有所指。
沈川啧了一声,大小姐话里一半讽刺一半风凉,脾性甚大,
他目下可还不想得罪那老丈人,自然就先不惹这人了。
马车转着老旧的车轮,嘎吱嘎吱响了几条街,终于到了地方。
望河楼,一家酒楼的名字。
顾名思义,坐在楼上吃饭,能看见不远出的内河,内河在这边也叫北城河。绕着两街修建了一圈儿房子,十分繁华热闹,商铺酒楼林立。
沈川上辈子有段日子常来望河楼吃饭。
这辈子却是头一遭,还领着位大小姐过来,心情还算不错,心里不着边乱想,叫他爹娘泉下有知,还不知要高兴得什么样子,他们儿子如今还会哄姑娘了!多稀奇!
这事儿有根源的,沈川十几岁上时,已经是个浑然不知好歹的性格,管你男的女的,惹着他了就是一顿照打不误。有一回,一条街巷住的女孩,没告诉他就使了他的东西,谁也劝不着,阴着一张脸,找到人,就说一句话,要么赔他的钱,要么让他打一顿出了这口气也就罢,把人吓得哭了一顿,立刻赔了钱,这事第二天就给扬了出去,沈川爹娘气得要打他,外头都嘲笑说,沈川这小子日后别想说上媳妇,这样的性子,眼里没人,心还毒,谁敢嫁?
下车时,规规矩矩扶着谢斐如下来,没故意吓她,带着人进了望河楼。
那样子极熟,一看就不像第一次来的。
谢斐如暗暗看他两眼,淡问:“你常来?”
沈川面色不变:“一两次罢了。别的谈不上,这里吃饭看景是极好。”
说着话有店里伙计迎上来招呼。
沈川直接道:“齐芳座还空着么,没人就领我们去。”
伙计一听,以为是常来的,忙笑:“客官来得早,齐芳座还空着呢,二位里头请。”说罢领着他们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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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
一楼招待堂客。
二楼是阁间座,更清雅。
南面开窗,底下是小街,热热闹闹,从街边有石坎阶下去,就是临街河,河里水波荡漾,有大船小舟来往,不少小舟都是沿河买卖东西的。
今日又不吹南面风,这屋子里又烧了炭盆,开着窗也并不会觉着冷。
沈川坐定,说:“里面没人看,面纱巾还戴着做甚。”
原来谢斐如出门,姜嬷嬷找了条素色的面巾给她戴上,先前沈川还新奇打量了好几眼。
谢斐如淡定取下来,声音听着很是绵绵轻轻,“不过为着少着麻烦,省得人瞧,你倒那样看怎么做什么。”
沈川心说都遮着了,方才上楼也依旧不少人瞧,便道:“不怪你们这些人进出都是要一堆丫鬟婆子跟着,在我这怕是委屈了。”
谢斐如不接他的话。
沈川勿自笑笑,把点菜的单子塞到谢斐如手里,语气懒怠:“自己点,这会儿要再不吃好,可就是存心与我置气了。”
谢斐如拿笔刷刷写,回说:“你这话严重,我不敢当。”
写好转头把单子还了回去。
沈川扫了一眼,挺好,一溜的甜点糖水果子,没一样跟他的口味重合。
一面自己刷刷再添四五道。
一张单子,两个人的字迹。
写完,沈川把旁边的铃铛摇了摇。
一会儿功夫,小二上来,先送上茶水,再去看单子,待要哪拿走,沈川阻了,说:“你记一记,这单子给我留下。”
小二点头答应,忙去看单子,心里念一遍记下,然后才退出去。
沈川见谢斐如看着手边的字单,笑说:“字写得肯定是没姑娘好,可别笑话。”
这两人学识上自是没有半点可比性。
谢斐如三岁开蒙,自幼名师教学,书法亦是从小临摹名帖,再由先生指导,一日不缀的练习。
沈川呢,上过两三年老童生开的私塾而已,还谈什么书法,只是让认得字,能看会写,不做当睁眼瞎罢了,别的休谈。
“你若自己嫌丑,每日练练便是。”
沈川都气乐了,他正经哄人逗人玩儿呢,大小姐跟他蹬鼻子上脸,还敢阴阳他。
他便是看人眼睛,笑:“找谁练?你教教我啊。”
24.024
谢斐如喝茶的手就顿了一下,然后慢慢放下茶盏,说:“我送你几本字帖就是了。”
沈川不过也是拿话调戏她,深知是个玩笑话,果然谢斐如端着一股子轻描淡写的劲,还拿东西打发人,才要送马车,现在又要送字帖,心里不免一声嗤笑,还叫他师傅那句话说对了,果真快吃上了软饭。
正当时,两个伙计抬着大食盒咚咚上楼送菜,食盒一打开,热气扑鼻,跟着传出阵阵的香味。
有一盅莲子百合炖的甜羹,闻着有一股荷叶的清甜香味,十分清新,沈川向来不吃甜食的,也多看了两眼,旋即伸手,舀了一碗,放到谢斐如跟前,“请吧。”
谢斐如说了句,“多谢,不必麻烦,我自己来。”
两人相安无事吃起饭来。
沈川暗暗看着人,果然比早上多吃了不少,看来还是早上的东西不合胃口。
用过了饭,照旧坐来时的车子回去。
晃晃悠悠到了家。
那买来的四个人,姜嬷嬷已经安顿好,叫他们从头到脚认认真真洗了个干净澡,头上都涂了杀虱子的药洗的,最后换了新买的袄子,才算稍微能见人了。
至于他们身上穿来的衣裳,姜嬷嬷说脏的不干净,怕带病,唯恐沾惹,便都叫扔到屋外,点火烧了。
把谢斐如送回屋,沈川又要出去买马,打声招呼就走了。
其实这时候马不好买不说,价钱上更贵,沈川身上的钱并不剩很多,不过这马又是非买不可,无法。
于是想着干脆去他师傅周旺祖那边问问。
刘氏见着沈川过来讶了一下,忙问:“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成亲才一日呢,不在家陪着媳妇?
一面拉他上炕上坐,给倒了一碗热茶,问他中饭吃过没有?
沈川说吃过了,叫刘氏坐下别忙。
周家晌午饭刚吃过,周旺祖今日没去铺子,这会儿挨着炕桌看账本。
沈川没太拉扯闲话,直问人道:“我打算买匹马,问了相熟的牙人,他手上正也没有,想着不知道师傅这里有没有熟人路子,就来问问。”
周旺祖听了皱眉,“这时节买?价钱又贵,怕还买不到好的,不如等开春再说。”
沈川摸了摸鼻子,道:“我要还是一个人,就不曾想过这茬儿,可谁叫我我娶了位金贵的回家,没马没车,出门倒不方便了。”
周旺祖哑了声,这便是门不当户不对还结亲的难为之处了,大家里的小姐勉强娶进门,只怕倾尽全力还养不起,日子一长久再生了矛盾,多有闹到家宅不宁的。
周旺祖从得知沈川谋划上这门亲事,就窥探得他心里的野心,以后能走到什么地步看他的本事,目下将娶进门来过日子,不免要费心,后面这样的事恐怕只多不少。
少不得提醒几句,“别你岳家的势还没借,人就先被掏干净了,到就闹笑话了。”
外人看着沈川越来越出息,但实则他家连家底都没开始攒呢,皆因所有事情都堆在一起来,桩桩件件,那一样不花钱。
周旺祖焉能不知道。
沈川笑着回:“师傅只管放心,我心里有数,这也是没办法,明日同人回门,我倒带着谢小姐一起租车回去,我这脸皮不要不算什么,那娇滴滴的小姐还不羞煞?把人得罪,回头才怕闹我呢。”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会疼人的,从前从不见你多理谁一下,你倒是变得快。”周旺祖打趣他。
沈川自顾自喝茶,不以为意,旁的人与他有什么干系,值当去搭理?
刘氏一旁听两人说话听得的咋舌,可不是这理儿,富贵门庭真真高不可攀,可攀上了也不是一杆子买卖,一辆马车算什么,在谢姑娘那里只是日常出门的工具,他们这样的人家,买都不好买,以后花钱的地方只怕更多呢。
那头周旺祖想了想说:“我同你去你李师叔那里问问,他跑镖的,用的马比我们多,应该有路子。”
于是也不待着了,跟沈川去了一趟李家那院子。
入冬天冷以后,李家那里生意也淡下来,李师叔这个月还一趟活儿都没接,沈川周旺祖过去时,他正在院子里练拳脚功夫。
沈川把来意一说,李师叔先也是直说冬天买马不划算,耐不住沈川正急着要用,他想了想,忽然道:“我院里还喂着两匹呢,都是三四岁的壮年好马,眼下冬日里没活儿,养着倒白花不少草料钱,你若急用,我转卖你一匹,等明年天暖起来我再去买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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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如何?”
这再好没有了!
沈川眼睛一亮,朗声笑:“怎么不好?还要多谢师叔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李师叔便最喜欢似沈川这等敞亮又痛快的人,当即道:“走,领你去棚子看看,挑中哪儿匹都行!”
最后沈川牵走了一匹黑色的,人也只收了一个实诚价格。
马儿有了还要去买辆车,若有时间不急用自然可现去定做,沈川等着用,就只好去买现成的。
最后在木匠家里挑了座结实沉稳耐用的,付了钱,把马套上车,赶着车回了家。
家里,露雪丫头正在院儿里给新来的几个教规矩,听见前头有动静,就使唤那瘦巴巴的小子去看。
过了一会儿,人就跑了回来,回话说:“露雪姐姐,是大爷回来了,新买了马和车子,正在那儿栓马呢,又叫我来告诉姐姐们一声。”
露雪“呀!”了一声,一边抬脚进了屋子,跟谢斐如回了话,又说:“大爷做事丁点都不耽搁的。”
谢斐如本来躺在软榻上看书打发时间,听到话想到什么,说:“你去把我旧年那些没用的字帖找些出来。”
露雪以为谢斐如要练字,点头应,转身去了西边屋子,不多时,翻找出来三册,拿了过来给谢斐如,“姑娘这会儿要写字么,我给你研墨。”
谢斐如接过来,翻开瞧了几眼,都是她以前剩下的,存放得挺好,没有坏。
“不用,不是我写。”
露雪还奇怪,等稍后沈川进来屋里,谢斐如将几本字帖递给对方,他才明白原来是给人的。
然后又自觉退了出去。
沈川见着手里几本字帖,眼皮子都跳了几跳,一面笑说道:“多谢费心,改日得空一定好好练练,才不算辜负你的一番心意。”
谢斐如没理他这话。
沈川脸皮厚自也不会觉得尴尬,就算与人生疏着,也能安心坐在椅子上歇息。
回门礼一早刘氏就帮着置办好了的,都是一些家常物什东西,眼下沈川无事,随口问她一句,有没有什么一定要带的。
谢斐垂眸翻书不抬眼睛,声音也显得冷淡淡,她道:“我是再嫁女,并没有那么多规矩。”
25.025
沈川听到这句话的第一个念头是,谢斐如非常厌恶嫁给自己。
照理说,这其实并不算很奇怪,谢斐如身份远不是现在的沈川够得上的,他却敢去求这桩婚事,对谢斐如来说,大概无疑是一种叫她极为不耻的冒犯。
但是从谢斐如入沈家门那一刻,沈川看着她穿嫁衣坐在床上,那张脸是惊人的漂亮,可也非常平静,连沈川都看不出一丝一毫怨恨厌恶情绪。
谢斐如教养太好了,一举一动,行动坐卧,自有她的气质,说话不紧不慢,姿态淡然随性,沈川与她说话时,能猜出她的一点脾性,有股子目无下尘的清高劲,也十分符合她的出身,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能轻易拿捏的。
但沈川都无所谓,不以为意,如果他只是要一个普通的一位能顺从他讨好他的女人,哪里找不到?
他最先看中的就是谢斐如的家世,身份和地位,他要沈家改换门庭,就不是像那些蠢货一样,什么人都不挑娶回来当妻子。妻子的眼界见识,学识教养,是何等重要,既有潜移默的影响,一旦遇事就能看出重要性,日后再若生了子嗣,那才更知道好。不然为何那市井里的俗语都说爹怂怂一个,娘怂怂一窝,不正是这理儿?什么样的娘就养出什么样子孩子,他沈川就是要个好的,上天也给了他这个运道,所以他使手段把谢斐如娶回来。
有脾气不算什么。
但谢斐如在这时候说这样一句话,提自己是二嫁女,她就是有意的。
把自己的不屑与不喜欢在这句话中表露了出来。
沈川对于二嫁的在意与否,谢斐如根本不关心,无所谓,所以她提这话头。
此刻沈川再说什么话,都不对味了。
沈川从来就不是一个好性儿的人,他能这一秒对你言笑晏晏,也能在下一刻瞬间翻脸。
心道这谢大小姐着实能耐。
沈川心里非常不痛快,就沉下了脸,片刻,他说:“既然你这么说了,就随我们这等门户人家的礼来就是。”
话说完,哪里还愿意留意这,抬腿就出门屋子。
那厚厚的帘子都摔出一阵风。
露雪是在正堂,听着屋里头不知怎么突然两句话就冷下来,转头沈川甩手出来,那冰冷的模样,她心里噔了一下,赶紧进屋,“姑娘没事吧,怎么忽然就闹起来了?哎,这……”才来沈家一天呢,难道就要去姑爷生龃龉么!
谢斐如却比谁都云淡风轻,一丁点都不在意,说:“没事,你急什么。”
露雪跺了跺脚,她怕姑娘吃亏,也不想得罪了沈川,毕竟以后都要在沈家过活的,“我去叫姜嬷嬷,待会儿又要说我不拦着了!”
沈川一头出了门。
他就不那规规矩矩的人,打小就这样,小时候他爹娘骂他都能不认错阳奉阴违的,父母去了,更再无一人管得着他,生来就带的脾性,现下哪还管成亲头几天都要待在家里,他不高兴了,自然万事浑然不顾忌。
出门就去消解心中的不痛快。
有个叫暗曲的地方,里面有个“斗兽场”,沈川上辈子在里面打过,那是个充斥着热血暴力的地儿,
沈川熟门熟路,先寻到明面上的地方,悄悄与人对上口号,拿到了一块精铁打的黑牌子,然后穿到暗曲的入口,令牌往门上一卡,咔嚓一声,门就开了,露出一条向下的通道。
里面热闹至极,人声鼎沸,是另一番天地。
沈川正一身的精力和郁气要发泄,直接在后面签了字,养脸上戴了个面具,上台打架去了。
……
一个时辰后,沈川连胜三场,楼上的台下的看客尖叫连连,欢呼喝彩。
这新来的面孔谁也不认识,开始相互打听。
沈川不是暗曲的人,打够了,发泄够了,完全不在乎那些叫喊声,退了下来,准备离开。
打场这边的负责人忙过来见,问沈川要不要加入他们这里成为常驻选手,沈川直接拒绝了。
那人也并不生气,反而笑容满面,让沈川有空常来玩,然后叫人将沈川方才三场所赢下的出场费拿过来,给了对方。
沈川淡然接过,往身上一塞,告辞走人。
散完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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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了,明日还要去谢家。
正经事沈川还拎得清。
只是回去时天也晚了,又不想看见谢斐如来气,索性没去后院,在前头屋子里歇下了。
且不知道二院里姜嬷嬷心里急得要上火,下午先是苦口婆心劝了谢斐如一通,晚上一直叫这边院子点着一盏灯笼,又注意前面的动静。
听到人回了松了一口气,后面见人不进这边屋,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一则是怕明日回门不顺畅,姑爷生气撒脸,明日回去那些人看见,要让姑娘没脸的,叫那些人背后笑话说嘴,她也舍不得。二则谁不盼着和睦呢。
下午打架打得狠,还是连着三场,虽然都赢了,但身上也带了上,一脱衣服,才看见大片的淤青,腰背手臂上都有
不过沈川懒得涂药,洗了澡,往床上一躺,就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早早醒来。
沈川动了动胳膊腿,肌肉受伤扯着一阵阵疼,他面上还跟没事人似的,活动两下就罢,换衣洗漱完毕,自己出去在外头吃了早饭,回来时雇了个车把式,让人把昨儿买的马车从小门牵出去,在巷子里候着。
自己回身去了二院,开了西屋的门,进去搬回门礼。
昨儿个买来的那小子有眼色,赶紧抢着去干活,让沈川一旁歇着。
沈嗤地笑了一声,随口问:“有名字没有?”
小子赶紧回答,“原没有名儿,昨儿奶奶给起了个,叫平安,还叫我以后好好吃饭呢。”
沈川听了没说话,平安还有些怵他,遂只闷头搬东西去了。
姜嬷嬷那边迎过来,笑着叫沈川进去吃早饭。
沈表情淡淡,只说:“你姑娘吃好了没有,好了,便出门吧。”
姜嬷嬷一看这是还没好,一面回了屋子。
谢斐如屋里也听得到说话,吃也没吃太多,就搁了筷子,漱口后,回屋换了衣裳。
叫姜嬷嬷和露雪看屋子,只带了一个凌霜出了门。
沈川撩起眼皮扫了人一眼,大步走在了前头。
26.026
当年谢斐如出嫁至青州,因为路程远便没有回门这一遭,眼下这倒也是第一次。
谢府礼也作全,一早命人在门口迎接,厨下也备下了酒宴。
二人进了府。
谢斐如按礼见谢老爷,方氏,和谢家其他一众人,相互见礼。
茶毕,沈川转去男丁那边说话。
正房方氏招待谢斐如,并着其他几个谢家姑娘,几人坐在一处。
谢斐如比众人都貌美,她的好看是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任也这里有再多人她也是最招人眼的那一个,又有冷淡的气质,愈发显得不与一般人相同。
真是可惜了。
方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当初要不是她儿被算计,怎么都不会将谢斐如贱嫁了去,弄出这么一门上不得台面的姻亲,日后免不得要来往,实在叫人膈应。
谢家另三位姑娘,现都是十五六的年纪,只谢茵姝的婚事已经议定,其余两位都在相看。
因谢斐如归家短短日子又被草草嫁出去这一事,两位姑娘的姨娘心里不免对方氏更为忌惮,心里又骂老爷当真昏了头,怎么会点头同意答应的?一面只能提醒女儿,以后恭敬着些方氏,生怕方氏在女儿婚事上使坏手。
谢二姑娘三姑娘方才前厅里都见过了沈川,倒纳罕那人生得那般高大,相貌也是俊朗的,若不是出身太低,长姐二嫁与人,其实也算不得太委屈。须臾转念又一想,她们哪有说道的余地,自己的婚嫁都还全由老爷太太做主,日后还不知如何呢。
正想着,就听见方氏说:“斐儿在那边还习惯么。”
这话听着叫人别扭,难道不习惯人还能再回来?但这话又挑不出错。
若是露雪在这,心里定然又生气,谢斐如教过那丫头许多回,姜嬷嬷也常常提点,可那丫头也是天生的个性,改不了。
谢斐如淡淡回道:“都没什么,尚可,劳累太太记挂。”
方氏就笑了笑,说习惯了便好,然后起了身,“你们姊妹几个好好说说话罢。”说着就出去了。
如此谢家几个姑娘便也移步转去了暖阁,那里暖和。
此时,沈川那边正和谢老爷,几位谢少爷说话。
谢恒也在,他装都要装个与沈川交好的样子,面上带笑,较为热络,另外两个也都很客气。
谢老爷说话间问起沈川在兵马司的事。
五城兵马司在京中也只能算个不上不下的衙门,最近几年权利愈发被架空,谢晋依稀记得北城兵马司现任的指挥使费大人似乎是宫中丽妃娘娘的兄长。
他便随口跟沈川提了一嘴,后又想起沈川只是巡捕司里的一小小斯员,实在不值一提,便不觉皱了一下眉。
照理说出嫁回门的女儿是能在娘家住上几日的,不过沈川和谢斐如都没提这茬儿,方氏也似忘记了一样没留。
吃了中饭,喝了茶,晚饭之前,两人就准备走了。
方氏打发一堆丫鬟婆子送人出门。
沈川牵着谢斐如的手,耐心扶她进去坐好。
方氏面上的礼一丝不错,满满当当叫人准备了一车的会礼,跟在他们坐的车后头,两车吱呀吱呀往前走,离开了谢府。
随后下人到方氏跟前回话,把两人一言一行描述了一遍,末了说道:“这位新姑爷,倒似十分爱重大姑娘,说话也也是凑近大姑娘耳朵旁,有说有笑,还亲自扶着人上车,生怕摔着。”
他们哪知,沈川和谢斐如两人昨日才闹了一场冷的,今早出门时还两相无视,你有你的我走我的。
方才外头那一幕,不过是沈川故意做给人看的,当时凑在谢斐如耳旁说的是,“都看着,姑娘还请担待一二吧。”
方氏脸色平淡淡的,“既视和睦,就更好了,想来这门第低有门第低的好处,至少这位,是再不敢与那陈家似的,敢写休书。”
众人都不敢接话。
那头沈谢斐如两人到家时,天色已黑,马车从侧门驶了进去,在道上停下。
下了车,再走进院子。
屋里灯已经都点上,黄色的光从里头透出来,露雪领着昨日才来的小丫头,提着灯笼来迎人。
谢斐如脚步停顿了一下,微微侧身,问:“你大概要去前院,我就先回屋了。”
沈川嗤地一声就笑了,俯视看着她,“谁跟你说我要去前院了?”
他说完,抬脚噔地一声走在了前头,先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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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斐如神色忖了一下,稍微落后了片刻。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又跟进去伺候,热水一早准备好了的,这会儿抬水进浴房,先服侍谢斐如洗澡换衣裳。
等谢斐如收拾好,沈川再去,再等他洗好换了寝衣出来,两丫鬟已经被打发出去休息。
屋里,谢斐如挨着床边坐,对着灯火微微出神,此刻发髻拆了,散着头发,面颊对着动火,只觉泛着珍珠般莹润的光泽,又好比细腻温润的上等白玉。
沈川看了一会儿,终于出声,“就这么坐着,也不怕冻出病来?”
他说着,眉头不自觉也拧了起来,然后上前,将谢斐如的一握。
捏在手里,仿佛握了块冰,语气就更不好了,“别叫我明日给你请大夫,才知道后悔,还愣着?难道是要我抱你进被窝?”
谢斐如犯不着难为自己,不过一时想事情去了,自然现在往里面挪去,钻进了被子,却未躺下,手肘撑在一个枕头上,斜靠着,抬眸问沈川,“你还在与我生气?”
这话有趣,谢斐反笑问她,“谢斐如,你也知道你叫我生气?”
谢斐如望着他发尾未干的水汽与湿痕,道:“不过是那一句话,你认真记了一天一夜。”
这又让沈川忍不住冷笑,“大小姐,我问你一句话,你谢家将你嫁与我,你心里是恨还是怨?是怨恨谢家,还是怨恨我?”
他压根不等谢斐回答,忽然伸手,捏住了谢斐如的下班,把那张脸那双清冷好看眼睛,抬起来,看向自己,声音低沉,继续说,“你别挑衅我,合该与我一条心才是。”
半晌,谢斐如蹙眉冷眼,“放开,捏得我疼。”
掌心是一千细腻软润的触觉,沈川听见人的话,才松开了手。
谢斐如又稍微往后退了些,方才对方靠的太近。
沈川自然也察觉了,这被子里都是暖香味,全是姑娘家的味道。
将人逼得都贴着冰冷墙面去,倒是他的不是了。
便只管自己往外睡了许多,扬眉道:“都说了明日必不能给你请大夫,你还往那墙边去贴?”
谢斐如默默沉静了一会儿,最后抚了抚额,往这边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