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模范夫妻》
1. 第1章 赐婚(修)
初春的清晨,一阵略显匆忙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宁静。
“绣鸢,姑娘起了没?”
“自然是没起,眼下刚辰时呢。”
“快些去叫姑娘起床,我去备水。”绣鸢拨开水晶珠帘进到里屋,绕过屏风上前唤道:“姑娘,姑娘快醒醒,李夫人来了,就在前厅,夫人让你快些收拾好了过去。”
只见锦被下伸出一截藕臂,白皙柔嫩的手将被沿拨至下巴,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什么李夫人,哪家的?”
“工部尚书李大人的夫人,身边还带着个婆子,看样子是带媒人上门说亲的。”
“说什么?又说亲!?”本来软趴趴在床上横着的虞悦醒了盹,倏地睁开双眼,一个挺身从床上坐起,不情不愿地边穿衣边嘟囔,“这月都第几个了?自打回京城我就没睡到过自然醒。”
上个月,她父亲定国公因伤病无法再带兵打仗,卸甲回京向朝廷辞去职务,准备带着他们一家回娘亲的母家金陵安度晚年。
可宣文帝硬是说了一通好话,赐了无数绫罗珍宝,希望他们留在京城定居。皇命难违,父亲只好答应。
那些个勋贵世家不知道是有什么爱好成亲的疯病,天天有人上门提亲。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绣鸢朝门口示意,几名丫鬟便走了进来,伺候虞悦穿衣洗漱完毕。虞悦走到梳妆桌前,手指点过一排排的奢华金钗和玉簪,转念一想,干嘛精心打扮,她又不会同意。
她坐在镶金边的巨大铜镜前端详着自己未施粉黛的娃娃脸,感叹了下自己的天生丽质,对绣鸢道:“不用脂粉了,挽个最简单的发髻就行。”
沿着铺以青石板的小径走到尽头,绕过白玉雕的假山,恢宏大气的前厅内隐约传出一丝不太和谐的声音。
高得有些刺耳的女声,像是在对某位公子滔滔不绝的夸赞。
一柱香的工夫,虞悦着一袭透着淡紫的素罗衣裙来到前厅,身材高挑,腰间盈盈一束,微曲膝,对堂上虞峥和王清和行礼,“父亲,母亲。”
王清和开口介绍:“恬恬,这位是李夫人。”
“李夫人。”虞悦转过身看向李夫人,一双乌黑眸子雾蒙蒙像蕴着水汽一般,颔首行了一礼。
“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虞姑娘当真竟如此绝色。”李夫人一见到虞悦就乐开了花。
“夫人谬赞,敢问夫人前来是……?”王清和一笑,揣着明白装糊涂。
“小儿玉堂年十九,我家大人打算在他弱冠礼后,鉴他入仕,”说着脸上露出一丝骄傲的神色,“所谓男儿先成家后立业,听闻虞姑娘秀外慧中,文采斐然。小儿长得也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才子配佳人,今日我便是来与虞公爷虞夫人商议此事,问过虞姑娘的意思。”
王清和:就知道,又是来提亲的。
这京城里的人都虚伪得很,无非是因为赏赐强留的事觉得她家公爷受皇帝重视,才争先恐后来与他们家结亲。今日是悦儿,明日是恺儿的,没完没了。
这一个月简直比她在边关十年都要累。
“这……”虞悦转头望向母亲王清和,王清和对上女儿无奈的眸子,放下手中的茶杯,执起手帕一角轻压唇角,熟练开口替女儿解围道:“感谢李夫人厚爱,不过小女的亲事,我们全由她自己做主。”
李夫人听出言语中的拒绝之意,还是努力争取:“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爷和侯夫人的意思最紧要。”李夫人自顾自地说着,转头让旁边婆给王清和递过一张礼单,“我今日连聘礼单子都拿来了,若是公爷侯夫人点头,明日便来正式下聘。”
两个婆子在王清和面前拉开礼单,王清和不想看也被迫看了。
草草略过礼单后,面上虽是不显,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家公爷祖上便是开国将军,受皇帝赏赐颇多,传到他这代,已是资产万万。
她又出身金陵首富王氏,是为嫡女,莫说嫁妆就点不清有多少,庄子和铺面一年的收益也是普通人不敢想的。
他们家家产不知富可敌多少国了,眼前这份聘礼单子,简直可以用“寒酸”二字来形容。
在王清和酝酿一个体面的说辞时,一个小厮快步走了进来,声音带着不容忽视的惊恐:“公爷,夫人,陛下身边的孙公公亲自来宣旨了,就在门前候着呢。”
陛下?赏也赏了,赐也赐了,不会是要过河拆桥了吧?
虞氏一家怀着惴惴不安的心脚步匆匆赶去,一起跪地接旨。
“圣旨到——”
“吾皇万岁万万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镇远侯虞峥之女虞悦秉性端淑,恭敬端敏,温良敦厚,德才兼备,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瑞王梁璟,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虞悦待字闺中,为成佳人之美,特将虞悦许配瑞王梁璟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于下月初六完婚。钦此!”
所有人都被这道赐婚圣旨给砸懵了,孙公公宣读完圣旨合上,笑眯眯问道:“哪位是虞姑娘?”
虞悦快速反应过来,直起身,双手抬过头顶,伸手接旨,“臣女接旨,臣女叩谢皇恩。”
孙公公将圣旨放于虞悦两手掌心,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到虞峥面前虚扶了一把,“恭喜定国公啊,哈哈,公爷快快请起。”
“辛苦孙公公跑这一趟了。”虞峥示意管家给孙公公塞了个荷包,孙公公颠了颠,将荷包收入衣袖中,笑眯眯道:“不辛苦不辛苦,为陛下办事是咱家应该做的,咱家这就回宫复命去了。”
“孙公公慢走。”
待孙公公一行人离去,虞家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更难看的当属李夫人的脸色,她居然敢来求未来瑞王妃下嫁,和宣文帝抢人怕不是连命都不想要了,有些讪讪道:“那我便回府去了,今日多有打搅,请留步。”
虞家三人这时哪有心思搭理什么张夫人李夫人,王清和还是周到地招来丫鬟婆子送李夫人出门。
一家人回到前厅,王清和挥手让下人们都退出屋去,将门关上,看着同样满面愁云的丈夫,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陛下为何突然赐婚?”
虞峥眉头紧锁:“我如何得知?莫不会是最近登府提亲的人太多,传到陛下耳朵里了吧?”
王清和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三皇子虽颇受宠,可据说其人风流成性,是个纨绔子,在朝中并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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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着职务,即便现在封了亲王,也并无实权。若是日后其他皇子登基,他能否护得住恬恬都难说。”
哪个母亲会希望自己女儿嫁给一个没出息的皇家子弟?日后面对皇位之争,是要连命都搭上的!
虞峥心中也不是滋味,连生了两个儿子才得来这么个女儿,自己护了十七年,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的宝贝女儿,如今要匆匆忙忙被迫嫁进皇家,懊悔不已:“早知道会这样,我还不如早早将恬恬的婚事定下。”
虞悦一脸绝望地挂在椅子上,皇帝赐婚她还能说一个“不”字吗?
此事也不难想,皇家为笼络武将,巩固皇权,多与武将家结姻亲,先帝的三十六位后妃中便有二十位出身武将家。
虞家祖上三代驻守边关,世代忠良,在朝中威望颇深。如今大哥虞忱亦继祖业守护大朔边境,手握虎符,可调动军队数十万。
这样的有钱有权有威望的开国将门,皇帝不会由其与其他世家大族联姻。
不过只有一件事她想不明白——
为什么婚期赶得这般急,离下月初六只有二十天。
宣文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成婚当日,虞悦天不亮便被叫起来,迷迷糊糊坐在铜镜前,任由丫鬟婆子们替她梳妆打扮,婆子一边梳头,一边念叨着吉祥话。
外面也热闹起来,所有下人都脚步匆忙走动着,张贴喜字、挂灯笼、送东西,在热闹声中,虞悦逐渐醒过神来。
盘好头,绣鸢将礼部送来的婚服拿进来,虞悦用手指摸过深绿色的婚服上用金线绣着的精美凤凰图样,心中复杂。
当凤冠带在头上,虞悦看见战场上杀敌毫不手软的父亲偏头悄悄抹眼泪,母亲也红着眼眶强颜欢笑,鼻子倏而一酸,离别的实感才真正体会到。
王清和紧握她的手,努力控制自己的眼泪,嘴上却说着:“别哭,妆花了就不漂亮了。”虞悦吸吸鼻子,仰头努力眨着眼睛,不让眼泪滑落。
待喜娘来催第三次妆时,虞悦才在众人的拥簇中走出屋子。她大哥在边关赶不回来,便是二哥虞恺早早在门口候着,见她出来,蹲下身将她背起。
出了府门,虞恺将她送入喜轿,却没有离去,作为兄长要随轿而行,是为“送轿”。
迎亲队伍后面拖着长长的嫁妆队伍,围观百姓们咂舌,怕是走出城门都走不完,不愧是金陵首富的外孙女。
皇子娶妃,需绕京城主道一圈。虞悦坐得屁股都麻了,花轿终于停下,周围响起奏乐和放鞭炮的声音。
一个盛装的小女娃伸手进轿,轻拉了她裙摆三下,示意她该下轿了。
虞悦以扇掩面走出轿门,透过薄扇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身形颀长,着大红色喜服的男子,俊美的五官分外鲜明。
她脚步一顿,眼睛都忘了眨,手中呆呆地接过他递上的红绸,脚下却没有要移动的迹象。
梁璟走了两步发觉她没动,以为是她到门口却反悔了,可是要顾及皇室的面子,以及围观百姓和宗室大臣们,他往回退了一步到她身边,和她并排,偏头低声道:“先进去,嗯?”
声音也极好听。虞悦压下思绪,随着他慢慢步入王府。
2. 第2章 有病(修)
正堂中,宣文帝端坐在上,秦皇后早故,旁侧的座位便空着。
一般皇子成婚,皇帝是不必到场的,只等第二天入宫觐见即可。淮王与康王成婚时,宣文帝就没有亲自到场,可见宣文帝对瑞王的偏爱。
喜娘说了些吉祥话后,宣文帝也说了些对新人的祝福,便是一拜高堂二拜天地。
夫妻对拜时,虞悦在薄扇的遮挡下,又悄悄地偷看对面之人,从头顶望下去,更显得他鼻梁高挺,眉浓如墨。
仪式走完,虞悦在喜娘的搀扶下先去新房中歇息,梁璟还要在外与宾客应酬。
她规规矩矩地坐在床沿边,屏退了其余下人,只留了绣鸢在屋中伺候。
“快快快,”见人都出去,虞悦一下子卸掉庄重的仪态,疯狂向绣鸢招手,“快给我按按我的脖子,我怎么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
绣鸢小跑着上来,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姑娘小声些,门外有许多守门的,可不好让她们听见。”
“破规矩真多,”虞悦小声嘟囔道,“早知就不听爹爹的打实心的金凤冠了,还不如用礼部送来那顶空心的,莫说明天,眼下这脖子都动不了了。”
绣鸢拦住她想碰凤冠的手:“我给姑娘按按,凤冠可不能摘,得等王爷回来喝过合卺酒,仪式才算完。”
虞悦苦着脸叹了口气,那不得顶到晚上了,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傍晚,一阵混杂的脚步声传来,其中有男有女,虞悦从床上拿起薄扇举起挡在脸前,等着接下来的却扇之礼。
门被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步入,缓缓站定在她面前。
只见他轻轻摆手示意身后的喜婆出去:“我同王妃说几句话,你们先出去等着。”
“是。”
屋内又变回一片寂静,虞悦等了一会儿才听见他说:“父皇赐婚非我本意,你也未必心甘情愿。不过只要你接下来在外与我演好夫妻和睦的戏码,两年为期,我做完我要做的事,自然会放你走。”
还有这等好事?
虞悦没料到他会说这话,不等他行却扇之礼,端举着薄扇的手不自觉垂下,抬眸望向他。
他只在那随意一站,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矜贵之气,居高临下地俯看她,犹如君王睥睨天下。
梁璟毫无预兆地对上少女投来的目光,这是他第一次看清她的相貌,面容娇俏,肤光胜雪,一双清澈明亮的杏眼因为惊讶微微瞪着。
眼神接触一瞬便如蜻蜓点水般弹开,他很快毫无痕迹地将视线挪到别处。
“只需要演戏?”清脆的声音在诺大的寝房内响起。
“只?”梁璟语气中带着一丝轻蔑,嗓音沉沉,“倒是没见过主动找事做的。”
虞悦又问他:“你要做的事是什么?”
梁璟抱臂,“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不能说?还是说不出口?”虞悦站起身,想尽量与梁璟平视。虽说她的个头在女子中已算是高的,却仍与梁璟差了一头。
“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件事既不能说也说不出口。”虞悦仰起头,唇角勾起,“你也想要皇位,对吧?”
他神色轻佻,轻笑一声:“自以为是是病,得治。”
虞悦对他一句句带刺儿的话并没有生气,他肯定也不愿意娶她的,他们二人都是宣文帝巩固皇权的牺牲品。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如联手将宣文帝这个昏君拉下皇位。
“既然你说做完大事就会与我和离,那我和定国公府都会帮你,这样的话也许用不了两年,你我早日一拍两散,岂不美哉?”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烁间尽是坚韧,定定地望着他。
野心昭昭。
梁璟眼睑微动,不置可否:“你很聪明,也很大胆。”
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劝你不要动什么歪心思,觉得帮了我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爱上你,以此赖上我,少看点儿话本子吧。”
虞悦彻底怔住,这是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她需要梁璟爱上她吗,她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当皇后?她可没想过。
虞悦深吸一口气,强忍想揍他一顿的冲动,将他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他:“自以为是是病,得治。我看还是王爷少看点话本子吧,害人不浅。”
“你没这么想最好,省得误入歧途。”梁璟满意地点点头。
喜婆在门外催促,只好先请进来,在喜婆的吉祥话中,二人双臂交缠饮下合卺酒,喜婆又说了些早生贵子的话,仪式终于是完成了。
他慢悠悠坐在床上,“今晚我们先将就同睡一屋,不然明日会有风言风语传出去,于你名声无益。”
虞悦点点头表示理解,新婚之夜不圆房,传出去他们感情不和,倒是打皇帝的脸,说明他赐婚赐得不好。
待她更衣出来,梁璟已经自觉睡到了床里侧,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长条,只露出个脑袋看着她。
她不解地眨眨眼,只见床上那人一副“我很贴心”的神色,说得理所当然:“怕你垂涎我的美色控制不了自己,切记色字头上一把刀。”
人怎么能自恋到这个程度。
怪不得他都二十二了还没成上亲,就这样一张嘴出去不得把姑娘们都吓得退避三舍,哪怕是贵为皇子也是不敢嫁的。
她懒得和他讲话,讲也讲不通,自顾自“呼呼”两下垂灭了龙凤花烛。
梁璟急急道:“别吹!”
可惜说晚了,屋里已是漆黑一片,虞悦反问他:“王爷睡觉不灭灯吗?”
黑暗中传来他的声音,像是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花烛不能吹灭!”
啊!她忘记了!好像是有谁先吹灭谁先死的说法。
她努力适应光线,借着照进屋里微弱的月光在桌上摸索火折子,重新将花烛点起。
续一下命。
她回到床前,发现梁璟嘴唇有些发白,脸色紧绷,带着愠色瞪她,她无奈道:“没事的王爷,我吹的,死的也是我,不会连累王爷哈。”
等她仰面躺到床上,才听身侧之人的声音幽幽传来:“左烛尽新郎先亡,右烛尽新娘先亡。我可没想和你一起死。”
虞悦:喔……是这样吗?
她听嬷嬷讲的时候确实有走神,不过她从不信怪力乱神,问他:“你还信这个?”
他淡淡道:“等咱俩一起死的那天就知道了。”
虞悦无语地转了个身背对他,拒绝和他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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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不过就这样将就一个晚上,忍忍很快就过去了。
*****
天刚蒙蒙亮,门外便传来一阵阵叩门声,极有规律地叩了三下又三下。
虞悦不习惯睡觉时点灯,也不习惯身侧有人。好不容易睡安稳一会儿,此刻迷迷糊糊被吵醒,满肚子火要发,但又不敌困意,在叩门声停止的时候再次昏睡过去。
终于,在叩门声响起第四遍时,她忍无可忍,强忍困意就要起来骂人。
一睁眼,便是一张陌生的,放大无数倍的俊脸。
桃花眼,睫毛浓密卷翘,鼻梁高挺,不薄不厚的唇……
“看够了吗?”梁璟正用手托着脑袋,直勾勾地看着她。
“你,你起了怎么也不回外面一声,”虞悦回过神,一个翻身滚下床,“好歹叫你那侍从不要再叩门了,吵死了。”
“我还以为你晕过去了,这样吵都醒不了。该起了,大小姐,今日还要入宫谢恩呢。”梁璟懒洋洋道。
门外等候多时的侍女们在听到召唤后鱼贯而入,伺候他们洗漱穿衣打扮。
待一切都收拾好,虞悦走出屋门,发现早就出门了的梁璟还在门外等她,见她来了,淡漠的脸上挂起一道恰到好处的微笑:“走吧,我们到膳厅用早膳。”
虞悦微微一怔,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昨晚他说的“演好夫妻和睦的戏码”,立刻也换上一副假笑凑近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还没出门呢,就要开始演了吗?”
梁璟微微歪头,学着她的样子,也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回道:“出了寝房就要演了。”
虞悦不着痕迹地朝后面跟着的一众侍女侍从扫了一眼,心下了然。
皇家处处是眼线。
在后面跟着的侍女们眼里,王爷和王妃甜蜜非常,互相说悄悄话,不知王爷说了什么,王妃羞涩地朝他们看了一眼,真是羡煞旁人。
到了膳厅,早膳已备齐,用撒着花瓣的温水洗过手,梁璟就屏退了所有下人。
两人一下卸了劲,关门前是恩爱夫妻,关门后像茶楼拼桌。
虞悦伸手揉揉笑僵的脸,“不是要进宫谢恩吗,还有空吃早膳?”
梁璟伸出白皙修长的手从几种粥里挑出一碗鸡丝粥,用勺子慢条斯理地喝着,“早膳总是要吃的。此刻父皇还没下早朝呢,时间我都是算好的。”
他吃相很好,不快不慢,又不失优雅。能看得出是在享受美食,并不只为果腹,赏心悦目极了。
虞悦第一次体会到“秀色可餐”这四个字——
光看着他的脸就能吃五碗米饭。
*****
宫内不允许马车驶入,二人到门口便下了车,御前的孙公公亲自带着步辇前来迎接这对儿新婚夫妇。
很快他们便终于到了启德殿,孙公公先进去禀报,没一会儿,又出来带他们进去。
虞悦落后梁璟一步跟在他侧后方,大有一种“有事你来扛”的心态。
进到殿内,梁璟行礼,虞悦也低头跟着行礼。待宣文帝赐座,她才抬起头一窥天子容颜。
身材中等,绪着胡子,面上虽是笑着,眼中却闪着精明的光,像在时刻在算计着什么。
3. 第3章 回门(修)
宣文帝在看到虞悦长相时愣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笑意却淡了些,对梁璟道:“自古男儿讲究成家立业四字,你如今成了家,也该考虑立业了吧。”
“父皇您不是不知道,我对政事向来没什么觉悟,不如我上面两位皇兄。”梁璟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如今儿臣刚刚成婚,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您就想让我天天点卯上朝,我的王妃都要有意见了。”
虞悦被他这话一惊,急忙道:“儿臣不敢。”
说完低着头在广袖的遮挡下偷偷剜了梁璟一眼。
梁璟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中,端起茶盏掩盖自己忍不住弯起的嘴角。
“臭小子,别拿你王妃给你做挡箭牌。这事也由不得你,我在朝中先给你挂个一官半职的,不然后日就要有人来参你耽于享乐,不上进了。”宣文帝头痛地揉揉眉心。
那些文官一天到晚最关心他的家事,动不动就上奏。说这个贪图享乐,那个游手好闲。谁府上的侍妾太多,谁府上又没有侍妾,说人家正妻善妒,烦都烦死了,还要面子上过得去,假意处理一下。
接下来宣文帝又说了些客套话,其实都是说给虞悦听的,大抵都是些要两人和睦过日子的话,“好了,瑞王妃,你去裕贵妃宫中听训吧。”
本该由皇后训话的,现中宫之位空悬,此时这个权利则交到了掌管六宫的裕贵妃手上。
梁璟站起身理理袍子,垂下的眼中看不出情绪:“没有这个必要,儿臣带王妃先行告退了。”
虞悦一脸懵地被梁璟从椅子上拉起来,他手劲出奇地大,拗不过的她只能匆匆向宣文帝行了个礼。
只听宣文帝在身后怒骂着什么,梁璟仍是一脸冷漠,揽着她肩膀的手有些用力,虞悦本能地轻微扭动挣扎,却被揽得更紧。
“你弄痛我了。”
梁璟这才回神,猛地撤劲,“抱歉。”
虞悦轻揉了几下肩头,有话想问,但在皇宫不方便,身后还跟着宣文帝的人,转而道:“你父皇对你还挺关心的嘛,很照顾你的名声。”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外面的名声还是坏成那样。
梁璟轻笑一声,没说什么。
哪里是在乎他的名声,他最在意的是他自己的名声。
他们二人走后,启德殿中,孙公公急忙为宣文帝端上新的茶水:“陛下息怒。”
宣文帝眼色幽深,喃喃道:“早知定国公那女儿相貌出色至此,我便纳进宫来,不更轻易……”
“陛下!”孙公公急忙出声制止了宣文帝继续说下去,太监宫女们都低垂着头,听到也只能当作没听到。
马车驶出宫门一段距离后,虞悦才开口问梁璟:“王爷和裕贵妃有什么过节吗?”
听说秦皇后薨逝后,是裕贵妃抚养的梁璟。
见他良久不说话,她又说:“你不愿说便不说,但你得告诉我你对她的态度,既然我们是一边的,总得统一态度不是?”
梁璟抬眸看向她,就在虞悦要放弃再与他对话时,才缓缓开口道:“不必理会她。”
有故事。
他不愿具体细说也可以理解,毕竟他们昨天才认识。作为皇子若是这点防人之心都没有,也活不到这么大了。
虞悦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看他提到裕贵妃后情绪不好,便没有再说话。
回府后梁璟去了书房,虞悦自己在王府里闲逛熟悉环境。
宣文帝也真是宠爱梁璟,赏了他从前的肃王府,最高礼制的府邸,宅院比其他亲王府都大上许多。
和定国公府一样七进七出的院落,正殿一般只有重大事件或节日才会开启。梁璟住在西院的寿芝堂,虞悦住在东院的忘忧堂。
绕过后罩房有一个很漂亮的花园,名叫翠华园。沿着中路走是长乐堂,两侧有游廊通向东西两庑。西侧通往方塘水榭,中间有一个湖心亭。东侧通往牡丹园,旁边还有一座小山。
虞悦不禁感叹,别的不说,肃王府的防护性定是极好的,刺客进来都找不着人。
*****
按礼,婚后第三天是女子回门的日子,需由夫家准备回门礼,礼越丰厚,则代表夫家越看重。
头天早上梁璟便差人准备好了礼,亲自将礼单带给虞悦看,“你看看,还需要加些什么?”
不愧是皇室,面子上向来是做足的,礼很是丰厚。她收起礼单,朝梁璟微笑道:“这些便够了。”
千吉撇撇嘴,在梁璟身后悄悄嘀咕:“那可是殿下半数家产了呢……”
虞悦挑挑眉,她还是当作没听到好了,不然多让人没面子。
说起来其他皇子都有外祖家和王妃母家的帮衬,而秦皇后母族十几年前惨遭山匪劫杀,家产被掠夺一空,所以梁璟的库中只有秦皇后留下的嫁妆和宣文帝的赏赐。
梁璟没有多留,说完事情就走了,屋里只剩主仆二人,绣鸢从桌上捞起礼单看了看:“看起来王爷还是对姑娘很好呢,竟舍得拿出半数家产做回门礼。”
虞悦恨铁不成钢地轻点她的额头:“绣鸢,你也太天真了。送出礼去,收到赞誉的是他不是我,他是花钱买自己的面子,与我何干?倘若今日王妃不是我,是什么张四姑娘、王五姑娘,他照样会这样做。”
绣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虞悦语重心长道:“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回门这日,因为要在酉时前离开娘家,为了能在家多待片刻,虞悦一大早就起来了,辰时都不到就乘马车带着厚礼抵达定国公府。
虞家三人早就在门口候着了,一直向街道尽头眺望,终于,一辆马车驶入街道,身后带着抬着大箱子的长队。
虞悦从马车下来,眼疾手快拖住了要行礼的父母,“爹爹娘亲这是做什么!”
虞峥拂开她的手,执意行了一礼,小声道:“难免落人口实。”
虞悦眼眶发酸,心里很不是滋味,戎马半生的爹爹除了宣文帝,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行过大礼。
王清和握着她的手轻拍着,“好了,快回家用早膳吧。”
在往膳厅的路上,虞悦问虞恺:“二哥你今日没上早朝吗?”
虞峥的定国公只是个虚爵,手中并无实权,无需上朝。而任刑部侍郎的虞恺却需要参加两日一开的朝会,今日是有早朝的日子。
“小没良心的,我特意告了假等你回门,看来你并不想哥哥啊,唉,伤心死了。”虞恺动作夸张地捂着心口,一副心碎的可怜模样。
虞悦嫌弃地撇他一眼,环抱住王清和的胳膊,嗲声嗲气道:“我最想娘亲和爹爹了。”
夫妻二人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给她介绍今天早膳准备了什么菜,午膳又准备了哪些菜,还准备了什么物件给她带到王府去,怕她用得不习惯。
虞悦脸上笑着,但心里想到晚上的分别已经开始提前不舍了。
一家三口度过幸福的早膳时间,虞悦让所有人退到院子中,将前厅的门关紧,回过身一脸认真地对他们道:“瑞王想要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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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这样平淡地引爆一颗巨雷,将三人雷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继续道:“我们得帮他。”
“帮什么?”虞峥腾一下站起身,“你一个半大的小姑娘,搅和进这种事情做什么。你去翻翻架子上的史书,参与这种事有几人能得善终?”
虞悦也跟着站起身:“爹,自打赐婚那一刻起,我们便没得选了。正是因为读过史书,才知道皇位之争中输家的下场,不管瑞王想不想要,他终将会被卷入斗争,我们必须得帮他。”
“更何况,更何况他说事成之后会与我和离,放我自由。”虞悦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几个字宛如蚊呐。
“他说你就信?你如今几岁?”虞恺拧着眉看她。
虞峥一张国字脸更显威严:“从前以为他只想做个闲散王爷才不着调,现在想来真是心机深重,早就想着利用定国公府了,说不准赐婚就是他去向陛下求来的。还大言不惭地骗一个小姑娘说什么和离,这话说出去鬼都不信!”
“爹爹,有一点我肯定,绝对不是他向陛下求来的赐婚,”想起昨天晚上他说的那些话,她嫌弃地摇摇头,将那些画面丢出脑海,不愿再回想,“而且以他的性子,他不屑于骗人的。”
虞恺眼睛都惊得瞪圆了:“你才认识他两天,就这么帮他说话了?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呐。”
辩解无力的虞悦长长出了口气,“等你们有一天见到他的话,就知道我没说错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快到酉时,一家四口依依不舍地相伴走向府门口,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王清和揽着女儿的胳膊,吸吸鼻子,刚要说些什么,便看见门口有一道耀眼的紫光。
这样张扬的身影除了梁璟还能是谁。
身形颀长,穿着一身紫色锦袍,金线绣着翻滚的云纹,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着淡淡的金光,一顶镶紫宝石的鎏金冠将头发高高束起,棱角分明的脸庞泛着矜贵之气,站得随意,气场却无比强大。
梁璟听到脚步声侧身看来,见是他们便直直地迎上来,脸上挂起极其亲切的微笑,仿佛见到多年未见的家人。
他规规矩矩向虞峥王清和行了一礼:“见过岳丈大人,岳母大人,我来接……悦儿回府。”
这一遭举动可把二人吓得不轻,承受不起,赶紧对他行礼:“见过瑞王殿下。”
“岳丈大人岳母大人不必多礼,我既与悦儿成婚,在二老面前便是小辈,行礼是应当的。”梁璟虚扶两人一把。
“不不不,君臣有别,殿下的礼我们不能受。”虞峥谦道。
好一副“父慈子孝”的场景,虞悦在一旁摇头感叹。
还悦儿,她不禁一阵恶寒,真是鸡皮疙瘩掉一地。
虞峥王清和两人若不是被女儿提前透过他是演戏,都要被他这一副贤婿的纯良模样骗了。
几人混乱地恭维着总算把虞悦梁璟送上马车,虞悦又带着长长一条队伍回了瑞王府。只不过礼物换了一批,都是爹爹和娘亲怕她受委屈,使劲将家里的之前物件往外拿,拦都拦不住。
马车上,虞悦靠在车厢上看着气定神闲的梁璟,不等他又要发表些自恋的惊人发言,先发制人:“我和我家里人说了我们要扮模范夫妻的事。”
言下之意:他们刚刚都心里跟明镜似的看着你演戏。
他收起嬉笑之色,脸色变得复杂起来,半晌才挤出一个“嗯”字,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声音中带的一丝轻颤。
虞悦捂脸憋笑,难得看到他也有吃瘪的时候。
4. 第4章 偶遇(修)
连续几天宅在府中,实在不是虞悦的性子,她得去街上转转。
她径直去了春和坊——京中最火爆的首饰铺,花样繁多,制作精良,价格不菲,很受贵妇人和各家小姐的追捧。当然其中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每个款式限量发售两支,撞款率大大降低。
戴着春和坊的首饰,也是身份地位的一种象征,所以许多贵女哪怕花光整个月的月例银子也要去买上一件。
今日便是春和坊发售新品的日子。
马车悠悠停稳在春和坊门口,门前已有几辆华贵的马车停着,虞悦踩着小凳跳下马车,往楼里走去。
里面已汇聚了不少锦衣华服的美妇人,还有些年轻的贵女三三两两成行,拿起桌上的新品钗环往自己头上比划,问同行之人好不好看,得到满意回答后羞涩一笑,互相打趣。
对于春和坊来说,今日的人真算不上多,许是因为时间还早。虞悦一进到楼内,一个灵动精巧的金丝八宝攒珠钗映入眼帘,她就喜欢这种精美又不失华丽的款式。她先放到绣鸢端着的锦盘中,准备再挑些其他的。
突然,一双手伸到锦盘中将钗拿起,一道尖细声音响起:“这支不错,本县主要了。”
虞悦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身看去,是一个身着华丽的姑娘,不,应该说是异常华丽,满头钗环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晃着。个子不高,长相只能算得上是小家碧玉,小小年纪的脸上却满是盛气凌人。
她的身边还跟着三个同样衣料不菲的姑娘,只不过看起来,家世应是不如为首的紫衣姑娘。
哪家府上有这般刁蛮的姑娘,虞悦好声好气地说道:“这位姑娘,这支钗是我先选的。”
紫衣姑娘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做作地轻掩小嘴,“你又没付钱,怎么能算是你的呢。”
这不就是成心找茬儿,虞悦不惹事却也不怕事,不悦地皱起眉头,“我与姑娘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姑娘没必要为难我吧。”
“你连和敏县主都不认识?”她一旁的粉衣女子带着不可置信开口道。
和敏县主?虞悦转头狐疑地看了一眼绣鸢,绣鸢附在她耳边轻声提醒道:“是陵阳侯和文安郡主的女儿。”
哦,她想起来了,和敏县主的外祖父桓王当年战场救驾有功,被封异姓王。两个儿子都战死沙场,只剩一女,陛下垂怜便封其为文安郡主。
和敏县主就是文安郡主的长女,年十六。
母女二人仗着桓王的功绩嚣张跋扈,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宣文帝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是助长她们的气焰,叫人有苦难言。
在场的女子们见到她都暗暗后退几步,和敏县主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跋扈不好惹,谁都不想触霉头。
她们怕和敏,虞悦可不怕她。
虞悦冷淡地“哦”了一声,懒得理她,一直金钗而已,摆摆手轻飘飘留下一句“让给你了”便转身回去继续挑选其他的款式。
施舍般的语气惹恼了和敏,家中父母对她宠爱非常,要星星给月亮,哪里受得这般委屈。她愈发心气不顺,就故意跟虞悦作对,虞悦拿一个她抢走一个,再拿一个再抢一个,偏不让她如愿。
这般来回几次后,虞悦被这种小孩子把戏耗尽耐心,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一点礼貌:“和敏县主,我到底哪一点儿惹到你了?或许你知道我是谁吗?”
和敏从鼻腔中溢出一声冷哼,她可太知道了。
刚刚她本没想来这春和坊,只是路过,章芸上前一步扯扯她的衣袖,指了一个方向给她。她顺着看过去,发现一个鹅黄色衣衫的高挑女子从马车上走下来,马车车厢上挂的牌子上刻的正是“瑞”字。
是璟哥哥府上的马车。
能乘坐瑞王府马车的,除了新婚的瑞王妃还能有谁。一股火苗从她心头烧起,转弯就进了春和坊。
她倒要看看璟哥哥这位新王妃到底是何等出色,凭什么陛下偏偏选中了她。
一进春和坊,便能一眼看到美得出众的虞悦,肩若削成,腰若约素。三千青丝挽成一个百合髻,脸上只略施粉黛,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灵气十足。
走到虞悦身边,和敏才发现她好高,比她高出半个头,在男子中能算是中等个头,她得微微仰头才能看全虞悦的脸。
她见过的武将家女儿大多是养在京城中的,与文臣家的女儿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少几分温婉,相貌也不甚精致。
眼前之人却不同,长在边关,虽个头高却身量芊芊,一张娃娃脸上是毫无攻击性的精致五官,眉宇间有几分英气,却并不违和,反而增加了无可言说的魅力。
和敏简直要被漫天的嫉妒吞噬,虞悦随意的打扮,都能将费尽心思打扮的她轻易比下去,她除了在家世上略胜虞悦一筹,其他毫无可比之处。
她仰着头瞪虞悦:“瑞王妃,我自然知道你。”
“既如此,你为何不向我行礼?”虞悦抱臂,语气淡然。
“少拿身份压我。”和敏丝毫没有行礼的意思,依旧神色高傲,随后转身将一把钗环放在柜台上,对掌柜说话,眼睛却带挑衅之意看向虞悦,“这些我都要了。”
掌柜亲眼目睹发生的一切,两人的身份哪个都得罪不起,他讪讪看向虞悦:“这……”
虞悦款款走来,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在和敏面前晃晃:“我出两倍。”
“你,”和敏没想到她最终在价格上跟她竞争,她可不差钱,于是对掌柜道:“我出三倍。”
虞悦:“五倍。”
五倍!在场人纷纷震惊,先不说原价就已非常高,这几支加在一起便已价格不菲,五倍怕已是能在京中买下一处大宅子了,不愧是定国公府的独女,钱多任性。
“本县主出十倍!”和敏被情绪推动,瞬间上头,别脸对虞悦喊道。
虞悦缓缓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对和敏柔声道:“恭喜县主。”
和敏反应过来,得意的嘴角瞬间垮掉,眸中染上怒意:“你诓我!?”
“没有啊,”虞悦眨着眼睛,颇有些无辜的意味,“我是真心实意地为县主的财力屈服,甘拜下风,县主怎么还倒打一耙呢。”
她的眼神至真至诚,落在和敏眼中却是半真半假。
好一张巧言令色的嘴,能将黑的说成白的,到底是谁在倒打一耙。
和敏被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她的余光瞟到柜台上的钗环,粗略在心中算过价格后,差点一口血呛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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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都够她家侯府支出一整年了!
她越想越气,终究情绪占了上风,趁虞悦一个不留神伸手就向她头发抓去。可惜身高差距摆在那,虞悦只微微一侧轻松躲过,反倒是她差点收不住力道摔倒在地。
虞悦无语地抽抽嘴角,堂堂一个县主在外面跟人家互扯头发打架,说出去不让人笑话死,看来真是把她气得不轻。
没想到和敏并不气馁,怒气冲冲地扬起手又向她脸上袭来。
她还要在人前维持自己人畜无害的柔弱形象,不能大打出手,只好憋屈些算好距离再次侧身闪过,这时和敏却换了只手,“啪”清脆一声落在她的脸上。
虞悦的头歪向一边,火辣辣的疼痛瞬间蔓延至整个左脸。
从她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人,打过她耳光。
和敏脑子也不算太笨,净会些偷奸耍滑的小伎俩,上不得台面。
虞悦眼神锐利,仿佛能从中射出刀子。和敏接触到她可怕的眼神后本能地瑟缩一下,扇到她耳光出气的喜悦又漫上来,吞灭刚产生的一点恐惧,她再次举起一只手嚣张道:“看什么看,想再被打吗?”
不蒸馒头争口气,都被人打了耳光还不反击的话,就不是柔弱而是软弱了。她今天就好好替文安郡主教育教育和敏,告诉她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她扬起的轻蔑一笑刺激到和敏,扬起手就要再打下来,同时门口传来一声冷喝:“你在干什么!”
和敏被声音吓到,下意识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下重心不稳。
虞悦猛地收劲往旁边一闪,和敏重重一声面朝地摔了个狗啃泥。
梁璟走到她们面前,这才看清虞悦顶着半边红肿的脸颊一脸倔强,拧紧眉头低声问她:“怎么回事?”
地上的和敏在她的三个小姐妹手忙脚乱的搀扶中缓慢爬起,两道温热的液体顺着鼻子流下,她随手用手背抹掉,旁边的章芸尖叫了一声,她顺着视线低头望向自己的手背才发现是血。
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此刻有多狼狈,一手用帕子捂上口鼻,另一只手小幅度地整理自己的头发。
虞悦冷眼旁观这一切,隐隐约约她看出几分不对劲,和敏看梁璟的眼神,除了委屈外竟还带着一丝羞意?
不是其他女子见到俊俏公子的那种,是带着情意的,刚刚面对她时的跋扈荡然无存,全是小女儿情态。
虞悦突然福至心灵,这样说起来,和敏对她的敌意便不是凭空而来,是因为她爱慕梁璟,而对“瑞王妃”这个身份的妒忌。
啧,怎么这般想不开,偏生看上他了呢?
和敏咬着唇流下眼泪,伸手就要去抓他的胳膊,“璟哥哥,这个女人她欺负我。”
梁璟不动声色地后撤一步,眸光深沉,说出的话也犹如冰水浇顶:“我刚才在门口看见的可不是这样。”
“不是的璟哥哥,是她先……”
不等和敏扮完可怜,虞悦横跨一步站在她面前,略低垂视线俯看她,身高的差距无形中增加更多的压迫感,和敏整个人都被阴影笼罩,“先什么,在场多少双眼睛都看到了,是你无缘无故挑衅与我。我对你百般忍耐,你却得寸进尺,这就是陵阳侯府的家教吗?”
5. 第5章 路见不平(修)
梁璟第一次见到虞悦发火的样子,她腰背挺直如松,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说出口的话也冷冰冰的,有一种不怒而威的强大气场,让人不敢靠近。
他没有上前插手展现“英雄救美”的魅力,他觉得她可以自己搞定。
虞悦的话不止骂了和敏,还顺便将陵阳侯和文安郡主都骂了进去,和敏的尊贵全源自于父母,哪里受得了别人这么说,火气蹭蹭往上冒:“你有什么权利说我父亲!”
“我虽刚随父亲回京不久,关于和敏县主的风声倒是听过不少。哎呀,都说什么来着,我想想……总的来说就是,”虞悦凑近和敏的耳畔,红唇轻启,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吐出四个字,“狗、仗、人、势。”
为了维持自己娇弱、人畜无害的形象,不符合形象的话单单说给和敏一个人听就够了,反正她俩是彻底结下梁子了,不用在乎在和敏面前到底是怎么形象。
说完,她不忘向大家附赠一场特别演出,换上一副受了委屈的弱女子模样,走到梁璟身边攀上他的胳膊,姿态亲昵,却难掩伤心和委屈,可怜巴巴道:“王爷说得对,我应该多等一会儿王爷的,想着早些来却不想遇到这种事,还平白扰了王爷的兴致。”
她能明显感觉到手下的臂膀僵硬一瞬,梁璟带着疑惑的眼神望过来,她眨眨眼,眼中全是“演啊,快演啊,演夫妻恩爱”的催促。
梁璟没反应过来,以为是她没法解决,向他撒娇要他惩罚和敏。于是大手放在虞悦的手上轻拍几下安抚,沉声道:“和敏县主以下犯上,对瑞王妃不敬,罚禁足,将悔过书交上,方可解除禁足。”
和敏简直要气得吐血,他们成婚才几天,璟哥哥这么快就被那个虚情假意的贱女人迷惑了。还要当着众人的面罚她禁足,不是将她的面子踩在地上摩擦吗,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这还不算完,他转头对虞悦笑笑,柔声道:“你都看上了哪些,我都给你买下来。”
老天爷,可使不得!
虞悦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不用了,我比较大方,就让给和敏县主吧。”
“堂堂和敏县主应该不会赖账吧?”虞悦侧过脸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对和敏说,“对了,别忘了顺便赔人家春和坊损坏费。”
瞧这满地狼藉,和敏刚刚倒地的时候推翻了一个展柜,砸坏不少东西呢。
亏谁都不能亏自家铺子,要不是看在这许多银两的份上,她才不会善罢甘休,多多少少是对她脆弱心灵的一点抚慰吧。
和敏气急,竟是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不中用的东西。虞悦无语地摇摇头,临走前不往嘱咐掌柜:“别忘了挂到陵阳侯府账上啊。”
掌柜毕恭毕敬:“知道了,姑娘,”
他们走后,四散的姑娘和贵妇们才开始窃窃私语讨论“瑞王和瑞王妃好养眼好般配”。
*****
马车上,梁璟皱起眉,眼神在虞悦脸上来回打量,虞悦也不说话,沉默着等他开口。
“疼吗?”终于,梁璟开口问道。
本以为他又要说一些自大的话,虞悦一怔,轻轻触碰自己的脸,微微还有些胀痛。和敏个子小,力气也不大,缓了一会儿就没那么痛了。
许是因为她皮肤薄的原因,轻轻一碰都会留下印子,别说接了一耳光,现在肯定看起来很可怖。
她如实点头:“疼。”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虞悦简单叙述了事情的经过,无非是和敏莫名其妙来找茬儿。
梁璟看着她,语气复杂:“怎么都不知道躲,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果然,不要期望从他口中说出什么好话。还以为他见她惨成这样了大发善心关心她一下,结果还是一顿数落。
她皱皱巴巴地为自己争辩:“我躲了,起先是躲过了的,可是那和敏县主……”
跟疯狗一样追着她咬。
这话到了嘴边被她硬生生吞了下去,没敢说出口。
她现在还拿不准梁璟的脾性,不知道他听见这话后会不会说她言辞粗鄙,也不知道和敏县主在他心里是什么地位。
梁璟刚刚为了扮演恩爱夫妻才给她撑腰,扬言要罚和敏罢了。而且和敏那么喜欢他,能忍受他的性子也算难得,说不定在他二人和离后,和敏与梁璟还能凑成一对儿呢。
不过她实在是好奇:“王爷与和敏县主……关系匪浅?”
梁璟投来一个鄙夷的眼神:“你几时瞎的?从哪里能看出我和她关系匪浅?”
听起来倒是和敏一厢情愿。
据她回京到现在也不过两个多月,只恶补了皇室宗亲、勋爵世家之间的关系和家族构成,对于京城中许多小八卦还不完全了解。
这时,马车缓缓停住,不等他们问起,马夫在车厢外禀报:“王爷王妃,前面似乎出了什么事,许多人围着将路堵死了。”
虞悦将头探出窗外,远远便听见有女人哭喊和男人咒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天生爱凑热闹的她决定去围观,刚起身就被梁璟扯住了衣角:“你做什么?”
“反正我们被堵在这也走不了,不如下去看看是什么情况。”虞悦一把扯回衣袖。
梁璟盯着她的脸:“你顶着这样一张肿成猪头的脸下去会把人们吓坏的。”
虞悦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哪里有这么美丽的猪头。已经消了很多好不好,顶多就是还有点印子,不打紧。
她佯装思考,趁梁璟放松些警惕的时候三两步就跑出了马车,小凳也没用,直接跳了下去。
梁璟下意识去抓人,却只抓到一团空气,却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
像只兔子似的按都按不住。
他头痛地揉揉眉心,他没兴趣看人吵架。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跟下去,以防她把自己搞得更狼狈。
虞悦从后面慢慢挤进人群,只见地上伏着一老媪,身着麻布素衣,死死拉着一锦袍年轻男子的一角嚎哭。
锦袍男子冲两个随从怒吼:“还不快给小爷拉开这老媪!”
两随从有些惧怕地去拉老媪,老媪厉声尖叫,伸出一只手在空中胡乱划着,吓得两随从连连后退,能看出不是第一次了。
锦袍男子怒火中烧,低头冲老媪大声喝道:“都说了此事与小爷无关!你若是当街使小爷难堪只为要钱,此刻消停,给你银子就是!”
老媪哭得呼天抢地:“苍天啊!这是什么世道!只要有银子就可以草菅人命!我不要银子,我要为我女儿讨回公道!”
虞悦悄悄用胳膊肘碰碰旁边的妇人,掩面微微低身,一脸八卦地问:“啥事啊这是,闹成这样?”
妇人脸微微偏向她,眼睛却未离开争执中的两人,眉头紧锁,重重地短叹了一声道:“哎,这老媪的女儿是刘五公子的妾室,不知怎的,在刘府暴毙而亡,据说有人看到那尸体被抬出来的时候,露出来的胳膊上好多伤痕呢!老媪听说此事后,上门找刘府要说法,刘府却闭门不见。老媪实在是没办法,才到刘五公子常来的酒楼堵他。”
是个好方法,当街诉说冤情,把事情闹大,让他骑虎难下,不得不解决这件事情。
老媪痛哭着不断捶打地面,可见心中无比痛苦与委屈,围观群众虽个个面露心疼与愤怒,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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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站出来指责这刘五公子或上前抚慰老媪。
“这刘五公子什么来头?”
妇人听到她这样问才舍得挪开视线到她脸上,见她明艳动人,锦衣华服,一看就出身非富即贵,说不准是哪个世家贵族的夫人,回去告个状,好能治一治刘浚。
“是吏部尚书刘大人家的五公子,还未娶正妻就纳了许多小妾,仗着他爹的名声整日耀武扬威的,对他来说所有事都能用银子摆平,如今闹出人命官司,也不算出乎意料。”妇人撇撇嘴,满脸厌恶之情。
刘浚的另一位随从急匆匆跑来,手中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锦袋,刘浚一把夺过,恶狠狠得砸到老媪身旁:“是你女儿自己不争气没了,你识趣点赶紧拿着五十两银子走人,不然闹到最后你一文钱也拿不到!”
老媪用尽力气将锦袋抛向一旁烧得正旺的火盆,锦袋瞬间化为乌有,红色的火焰中散落的银锭闪耀着雪白的光,不少人都有上前从火盆中抓出的冲动。
刘浚甚是意外老媪竟将银子丢入火盆,顿觉老媪是在羞辱他。
顾不上围观百姓在场,他使出全身的力气狠狠向后踢老媪,老媪哭了许久,本就有些脱力,更是与一个男子无法抗衡,倒向了一侧。
刘浚指着老媪恶狠狠道:“你给小爷等着。”说罢,疾步离去,围观百姓不敢拦,默默闪开一条道让他出去。
真不是个东西!
虞悦快步上前扶起老媪肩膀,不顾老媪身上脏污,替她将沾到面上的凌乱发丝向后抚平整些,从衣袖中掏出帕子塞到她手中,强压心头怒火,温声对她道:“我带你去报官。”
老媪身心俱疲,眼睛还是止不住地流,听到虞悦的话苦笑着摇摇头:“京兆府不接老身的案,说是人家家事,老身实在是走头无路,还不如一头撞死,早日去下面陪我的菱儿。”
“怎么能这么想,你女儿的冤谁来诉?你的仇向谁报?难道杀人凶手逍遥法外,安享富贵生活是你想看到的吗?”虞悦深吸一口气,缓声道,“你信我,就跟我去京兆府,我一定让京兆尹彻查此事。”
老媪颤抖着手轻轻抚上她的胳膊,眼神中又亮起希望的光:“姑娘当真能让京兆府受理此案?”
虞悦抬头看向好不容易跨越人群挤进来的梁璟,“能吧?王爷。”
围观百姓听到“王爷”二字后噪声突然静下来。
梁璟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必亲自到京兆府去,我这就派人去知会京兆尹一声,明日便能审理。”
虞悦一喜,对老媪道:“你先回家等信儿吧,瑞王一定说到做到。”
老媪感激地频频点头:“好,好,好。”
围观百姓中爆发出一阵讨论声:“原来是瑞王殿下,好像不似传闻那般高傲自大,目中无人。”
“我也觉得,这种事他大可以不管的,”
“你们没看见吗?他刚刚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太好,许是不想管的吧。但瑞王妃要管,他也没办法。”
“诶,怎么突然觉得瑞王爷和瑞王妃还挺般配的?瑞王妃看他一眼,他就顺着她的意思办了。”
“就是就是,瑞王爷还是很宠瑞王妃的嘛。”
虞悦将传言都听在耳中,斜眼悄悄观察梁璟的反应,发现他眉宇间都染上张扬的神色,无比恣意。
突然觉得他有点幼稚,像孩童得了夸奖后,强压笑意的嘴角,恨不能骄傲地将头仰到天上去。
这时,她的余光瞄到火盆,此时火焰已然变小,白银失去了雪白的光泽,反而呈现出死鱼一般的白色。
她给绣鸢递了个眼神,绣鸢领略到她的眼神示意,去将盆中的白银取出。
6. 第6章 伪银(修)
事情得到了解决,围观百姓马上都散了,道路恢复通畅,二人又回到了马车上。
梁璟斜斜靠在车厢上,睨虞悦一眼:“我知道我长得好看,你倒也不必一直盯着我看,眼珠子都要粘在我身上了。”
又来了。
她刚觉得梁璟似乎不似表象般玩世不恭,他就又语不惊人死不休,没法和他正常交流。
她眼珠一转,说道:“是啊,王爷人美心善,不止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还英明神武,愿帮可怜妇人申冤,与我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见他眉间舒展,眼尾沾上悦色,虞悦就明白自己猜对了。
他果然喜欢听人拍马屁。
梁璟笑了,“阿谀奉承的话我听多了。不过我倒是想知道,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虞悦抿唇,三缄其口。不是她不想说,实在是不能说——
自恋、高傲自大、风流、游手好闲……哪一个词都是断断不能说出口的。
不过今日她倒对梁璟有点改观,她觉得梁璟其实心地是善良的。
她问梁璟的时候,没想着他会答应,他应当是不屑于这些小事的,可他连犹豫都没有一口应下。
她不会自大到认为梁璟是因为自己才勉强答应的。他骄傲、自信、坚定,不是一个会为了别人动摇自己想法的人。
他做的事情只会出于一个原因——他想。
所以是他自己想帮那位老妇人的。
虞悦的心情变得难以言喻。
这样的人,竟愿意听从一纸赐婚,可转念一想,也怪不得他要皇位。权力大过天,只有拥有无边的权利,才能真正随心所欲,遵从自己的内心。现在他再是个受宠的皇子,上面也永远压着宣文帝。
下一刻,梁璟的声音传来,适时打断她的出神:“算了,我也没那么想知道。”
虞悦松了口气,换个话题:“王爷今日休沐吗?”
大婚第二日,他们进宫的时候,宣文帝曾说在朝中先给梁璟挂个一官半职。
没过几天,圣旨下来,梁璟遥领益州都督,每日早出晚归,一回府就一头扎进书房。他们二人分院别居,几乎是见不到面的。
遥领各周都督、节度使,是大朔朝特有的制度。均为虚授官职,并不到任,凭此开始上朝参政。
和皇子们成年封亲王却不分封地的原因一样,杜绝皇子们发动政变,以保全皇帝自身。
梁璟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哼了一声,“我也没料到这一天过得比我当值时还精彩。”
虞悦垂下头,谁说不是呢,接连几天不出门,一出门事情就接踵而至。
*****
京兆尹在千吉传完话后已是冷汗连连,点头哈腰地送走千吉时笑得比哭还难看。
刘尚书他得罪不起,瑞王殿下他更是得罪不起。他汲汲营营努力二十余载,得罪哪边都保不住头上这顶乌纱帽。
他叹坐在堂上,努力思考如何两全。
钱氏他记得,前几日来京兆府闹过,他不敢得罪刘尚书便找个由头将她打发了去。不成想这个老媪执着得要命,银子也不收,非要刘浚付出代价,这可如何是好。
思忖良久,他叫来心腹,去给刘家通个气,明日传唤刘五公子时,一口咬死是病死的便也罢了。毕竟人都没了十几天,什么证据也没有。
翌日,京兆尹来上值,左脚刚迈上台阶,便看到门口衙差满脸慌张无措,他站定,选一人问道:“怎么了?大白天见鬼了?一个个慌慌张张的什么样子!”
可不是大白天见鬼了吗,衙差脸都皱成一团:“徐大人,您还是,您还是自己进去看看吧。”
不知道他们打什么哑谜的京兆尹往院中望去,只见千吉带着两名侍卫,身旁站着京兆府的仵作一脸忧愁,正中则摆着一个盖白布的辇。
离老远他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腐臭味,不由用衣袖掩住口鼻。不用想也能猜到白布下是死了很多天的尸体。
千吉两个鼻孔内塞着两团布,待京兆尹走近伸手将白布从尸体头顶拉下,露出有些腐败却依稀可以辨认的面部。
京兆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徐大人,我家王爷很是贴心,怕徐大人证据不足。得了钱夫人的同意后,特意问过徐府的下人将钱氏埋在了哪里,特带来帮助徐大人定罪量刑。”千吉笑眯眯道。
刘府下人肯定不会主动告诉他们钱氏坟墓所在,问刘府下人的“手段”不言而喻。
满京城谁不知道瑞王,玩世不恭,行事张扬,一个让人往东决不允许往西的主。
京兆尹看看天色,不多时刘浚便会前来,按照他们昨日说好的那样走个过场便了了。眼下这可怎么办,有瑞王爷的贴身侍从带着两名守卫守着,必然是不能再去刘府送信了。
他下意识吞了吞口水,对千吉皮笑肉不笑地干笑两声,脚上焦急地点地,和他们一起在院中等待刘浚的到来。
刘浚踏入京兆府的大门时还是胜券在握的嚣张模样,在看到院中停着的钱氏尸首后吓得尖叫一声跌坐在地,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乱点,结结巴巴道:“你,你们,这是……”
倏地,他的手指定在空中,直指京兆尹:“徐大人!你,你昨日没,没说她她她……”
京兆尹绝望地闭上眼睛,只求他别再说了。
千吉饶有兴趣道:“哦?徐大人既然与刘公子暗通款曲,便不能公正断案。我家王爷说了,若有徇私之举,即刻移交三司会审。”
瑞王是有通天眼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三司会审,即皇帝下令审核全国重大、疑难案件,由大理寺审判,刑部复核,御史台监督。
此案涉及京兆尹与嫌疑人勾结,按程序可上报宣文帝申请三司会审。
梁璟早料到会有此情况,昨日便进宫与宣文帝请过旨了。
“刑部官员已在刑部等候多时了,刘公子,请吧。”千吉右臂展开,朝门口的方向比了一下。
刘浚当即神色大变,哆嗦半天只说出一句:“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既然刘公子不愿自己走去刑部,我只能找人帮帮刘公子了,”千吉拍拍手,后面两名侍卫上前,“得罪了,刘公子。”
刘浚被两名壮硕的侍卫左右两边一起架起,犹如拎起一个小鸡仔般轻易。刘浚奋力反抗,腾空的双脚胡乱地蹬来蹬去,仅能活动的双手企图拍打两名侍卫,却被两名侍卫转换了个姿势,将双手反剪在背后,将其押走。
千吉满意地点点头,对京兆尹行了个礼:“徐大人,钱氏的尸首待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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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会有刑部的人来取走。多有叨扰,告辞。”
不理会眼神呆滞的京兆尹,挥挥衣袖转身潇洒离去。
虞悦知晓此事后,特意写了封信给任刑部侍郎的虞恺,让他好好“关照”刘浚。
只一日,虞恺的回信便传来,上书已在刑部大牢“关照”刘浚,不过胆子太小,只看到那排刑具便吓得湿了裤子,嘴上连连求饶,对虐待钱氏罪行供认不讳。
可惜,依大朔律法,殴伤、杀妻者,才会被判以徒刑。而钱氏只是个妾室,判罚便更轻,所以刘浚只被判得了笞刑。
真可气!
妾室就不是人吗?既然律法不能公正地判罚,那就由她来给刘浚狠狠长个教训。
*****
傍晚,虞悦和绣鸢脑袋对着脑袋,观察桌上的银锭。
绣鸢都盯成斗鸡眼了,猛地抬头起来闭着眼睛甩甩头,方才能看清。她揉着眼不解道:“姑娘,这到底能看出什么来呀?”
“你看不出来吗?”虞悦惊讶道,“这银锭的颜色不对呀。”
见绣鸢仍是不明白的表情,她解释道:“一般银子烧过后仍是雪白的,可这锭银子确呈现出死鱼一般的白色。”
虞悦指了指旁边的另一块银锭,“你看,这锭银子是我们刚才烧过的,虽然差别细微,但还是有区别的。”
“啊!”绣鸢反应过来,下意识惊呼一声,察觉到声音太大又紧捂自己的嘴,手放在嘴边凑近虞悦问,“姑娘的意思是,这可能是伪银?”
虞悦点点头。
她看过书中记载,前朝曾有人在白银中掺入白铜,表面上看着和真的是一样的,很难分辨。唯一辨别的办法就是用火烧,烧去白银的色泽后,就会呈现死鱼一般的白色。
当时的皇帝震怒,将涉案人员全部当众处以极刑,以儆效尤。自那以后,便再也没人敢造伪银了。
事隔多年,有人按捺不住,以身犯险了。
不过她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断定这就是伪银,得去找商贾出身,从小与银子打交道的母亲确认一下。
一般王妃不可随意回娘家省亲,若有非回不可的理由,需经历繁琐的程序后带着王府的仪仗和官员回去。
以免麻烦,她决定悄悄遛出王府,再悄悄遛入定国公府。
虞悦身手很好,比起兵器,她更擅长轻功,可以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毕竟三十六计,走为上。
戌时一过,虞悦穿着全黑的夜行衣避开王府的守卫和路上的巡兵,从定国公府的后院翻墙而入。
此时还不到虞家三人歇息的时间,面对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虞悦皆是一惊。
到底是虞峥见过世面,很快平复下来:“恬恬?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是出什么急事了吗?”王清和站起来问道。
“没有没有,娘你先坐,”虞悦上前扶着王清和坐下,自己也落了座,“我确实有一件事来请教娘。”
王清和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虞悦从从怀中摸出一个锦袋打开,伸手送到王清和面前,“娘,你看看这锭银子可有什么不妥?”
王清和两指捏着银锭,翻转着仔细端详,“这颜色……”
虞悦眼睛亮晶晶的:“是吧!颜色不太对。”
7. 第7章 教训(修)
“这是哪来的?”若不是她从小就和银子打交道,定然是分辨不出的。
“前两日我在街上遇见刘五公子与一老媪争执,那老媪将他给的银子全丢进了一旁的火盆中。临走的时候我偶然瞥到,我发现这些银子色泽有些不对,便叫绣鸢捡了回来。”
虞恺姗姗来迟,进门便听见她这番话:“你的意思是,这是伪银?”
虞悦点头,“前朝发生这事距今已有百余年不曾再有伪银,不知是谁胆大包天,冒着诛九族的风险也要造这伪银。”
“大朔国库亏空,战事不断,赋税沉重。陛下大兴土木,修建道观,百姓早已怨声载道。他们没有其他的途径搞钱,只能犯险造伪银。”虞峥沉声道。
王清和接道:“不知道现在的伪银已经流通了多少,若是再多下去,扰乱流通秩序,所有商品价格上涨。百姓手中本就没钱,连粮都买不起会大规模闹饥荒,产生流民,烧杀抢掠,天下大乱。”
虞恺点头赞同:“明日早朝我会上报朝廷。”
“不可。”虞悦出声阻止,“银矿属朝廷管辖,禁止民间私人开采,这些银锭只能是从铸钱监中流出的。敢这样做的人不可能京城没人给他撑腰,倘若他身处朝堂,只手遮天,百般阻挠,销毁证据,岂不是错失良机。我们先不要打草惊蛇,在查清楚前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
王清和攥着帕子面色凝重:“明日我先去趟钱庄,看看有多少银子是有问题的,我先置换出来,以防流通出去更多。”
*****
一早,虞悦坐在水巷茶馆二楼捧着茶碗乐不可支。
楼下人声鼎沸,从窗边正好可以看到的小河桥上堆满了人,纷纷向下探头探脑。周边里三层外三层都围满了人,垫着脚往前伸脖努力看,后面的问着前面的发生了什么事,前面的笑着向后传话。
只听河边穿来怒吼声:“到底是谁阴老子!老子一定杀了你!!!”
定睛一看,一个只穿着里裤的男子,全身湿透,头发乱七八糟地粘在赤裸的上身,发丝间还挂着水草和泥巴,艰难地捂着上身无能怒吼。
围观的百姓们竟无一人对他施以援手,一个个脸上都是新奇和嘲笑。
因为他就是如同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的刘浚。
刘浚屁股挨了板子后连续几天都睡不好,昨晚却睡得很沉。睡着睡着突然感到一股冷意,想醒来盖上被子但不敌睡意,再次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好像睡了很久,直到阳光照进屋里,耳边依稀传来喧闹声,越来越吵,他没好气地睁开眼要出去将那些吵闹的下人臭骂一顿。
在强烈的阳光下眼睛勉强眯开一条缝,赫然映入眼帘的除了蓝天白云,还有桥上人头攒动,眼神带着惊奇俯视他的人。
好多人。
刘浚的脑子刷一下变得一片空白,平时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床幔,不是这样的。
他在哪?
他抬手想遮住刺眼的阳光,扬起的手上带起滴淌的水流落在脸上,他瞬间惊醒,才发现自己大半个身子都被浸在了水中,只留头肩斜躺在河边的湿地上。
他惊声尖叫,对看热闹的人高喊“拉我一把”却无人回应。只能靠自己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往岸上爬,而他上身一浮出水面便把几个围观的姑娘吓得尖叫一声扭过头去。
他不明就里地低头一看自己竟只穿着里裤!
离开水中立刻感觉到冷意,他哆嗦着嘴唇,光着脚在寒风中颤栗,只能用手臂环抱住自己的上半身。满腔的怒意大过羞意,他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依着本能愤怒地对围观的人大吼:“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虞悦和绣鸢捂着嘴在二楼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绣鸢用指腹拭去眼泪,气还没顺匀问身后的暗卫开阳:“你到底给他下了多少迷药,到辰时正刻了才醒?”
开阳不好意思地咧开嘴,露出两颗小虎牙,“我也不是有意的,这不是和刘府离得有些远,怕他中途醒了,保险起见就多吹了一管迷烟……”
虞悦冲他伸出一个大拇指:“很好,这个时间正是热闹的时候,围观的人越多越好。”
不枉她起个大早,连武都没练就跑来围观。
河边,离刘浚最近的一人突然高呼:“你们快看,他身上怎么都是伤啊!脖子上似乎也被人掐过!”
众人争先恐后垫着脚看向刘浚,只见他脖子中央一圈紫红的扼痕,身上一块块红红紫紫的斑痕,似乎是掐出来的。
人群中又爆发出一声惊呼,带着恐惧:“啊!不会是冤魂索命吧!他那个小妾不就是被他虐待,掐脖而死的!”
“我也知道这事!说起来今日似乎是她的七七还魂日,天啊!”
“定是冤魂觉得判决不公,亲自来找他索命来了!”
围观百姓霎时炸了锅,争先讨论起来。
刘浚听到后一下子脸色苍白,血色全无,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脖子,触碰的刺痛感似乎灼伤了他的手,一下子弹开,六神无主地低声摇头,嘴里不停念叨:“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啪”一声,不知道是谁将一颗臭鸡蛋扔到了刘浚的头上,黄绿色的蛋液挂在凌乱的湿发上摇摇欲坠。
许多人都是在买菜回家的路上,有了第一个人开头,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大家争先恐后地朝他丢臭鸡蛋烂菜叶,此刻的百姓很是团结,甚至有的人会主动分给周围没有的人,一同丢向这个民众积怨已深的烂人。
刘浚显然已经被接连的冲击搞得丢了魂,只下意识地捂着脑袋站在原地,在被臭鸡蛋正中裆部时才有了点反应,痛苦地蹲在地上。
“让开让开!”一群家丁赶来大力拨开人群,拼命往里挤,挤开最后一人后大喊:“公子!”
而蹲在地上的刘浚却没什么反应,还在喃喃自语着“不会的不会的”。
家丁见此情形只能几个人强行将刘浚架走,带到马车上火速离开了。
闹剧就这么结束了。
京城很久没有这么大的热闹了,百姓们三三两两地还在热络讨论着,争先恐后地要回家将见闻讲给街坊邻居或者府中其他下人。
虞悦一脸意犹未尽,对自己排的这出戏很是满意。最后惊呼的几人更是恰到好处,毫无做戏的痕迹。
绣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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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嘴里塞了一块甜糕,“姑娘,刘浚不会就这么疯了吧。”
“我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小,一点都不禁吓。”虞悦撇撇嘴,“若是真疯了简直就是便宜他了。”
她伸出食指和中指比做剪刀的模样,在空中夹了一下:“早知道就先废了他。”
站在她身后的开阳不由打了个冷颤,似乎感同身受般下身一凉,皱巴巴地小声道:“我看他被砸到了那,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
“管他的,他长记性最好。若是再被我知道他虐待女人,我能治他第一次,就能治他第二次。”虞悦冷哼一声。
*****
刘浚眼神呆滞,浑身颤抖,左脚绊右脚地被扶下车,在门口焦急等待的刘夫人见他惨状重重地倒吸一口凉气,腿下一软捂着心口就要往后倒,被眼疾手快的侍女扶住,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啊呀!我儿啊!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她伸出食指,颤抖着胡乱指一通,也不知道在指谁,口中喊着:“府医!快去找府医!”
早上她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刘浚到膳厅用早膳,差人去叫,没一会儿下人便慌张回来禀报说公子不见了。
他们将整个刘府都要倒过来了也没找到刘浚,正慌张之际,出门采买的下人喘着粗气跑进来断断续续地说公子在水巷被人围着。
她立刻派人去接,谁料儿子回来后竟变得狼狈又疯癫,愤怒和心痛交织,在府医来给刘浚看诊时,她站在院中问出去接人的家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家丁们垂着头面面相觑,一个个面容苦涩。他们怎么知道怎么回事,赶到的时候公子已经这副德行了。
刘夫人一指来报信的采买下人:“你说,你发现的时候是怎么回事?”
采买下人双唇紧张地蠕动着,支支吾吾地回答:“小的,小的路过的时候听到人群中有人说到公子的名字,便过去问。他们说,他们说……”
“说什么!”刘夫人厉声喝道。
采买下人被吓得一哆嗦,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他们说公子被钱氏的冤魂索命,不满大朔律法的判罚便将他拖到这河中惩戒。”
“荒唐!”刘夫人声音渐高,“哪有什么冤魂索命!分明就是有人搞鬼!”
她正想到底是谁要这样对待刘浚时,得到消息,刚刚下朝便紧赶慢赶回家的刘仲渊踏进院中。
刘夫人哭着迎上去:“老爷!你可回来了,有人要害我们的儿子啊!”
刘仲渊面色黑如锅底,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刘夫人将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后,捶胸顿足,泣声道:“到底是谁要害浚儿啊?”
刘仲渊眯起眼,此举看起来并非因着他的关系,若是政敌借此机会搞他,没必要费尽心思模仿钱氏身上的伤痕。
又要让他刘府丢人,又要惩戒浚儿,一看就是为钱氏报复的,那个老媪没这么大本事,普通人家也没有把人悄然从他府上偷走的本事。
与钱氏有关又能做出此事的只有一人——瑞王。
可他与瑞王无冤无仇,刘浚也不曾惹到他,瑞王怎么就这么闲,到底为什么非揪着刘浚不放呢!
8. 第8章 兴师问罪(修)
虞悦欣赏完自己“杰作”后,带着绣鸢在外玩儿了一整日,对房间四处流传有关“刘五公子被小妾冤魂索命”的传闻满意得紧,夕阳西下才尽兴而归。
刚下马车,门房便迎了上来:“参见王妃,王爷给您留了话,说在膳厅等您。”
虞悦心中一紧,早上刘浚的事早就传遍京城了,梁璟消息那么灵通,定也是知晓此事的,这是要兴师问罪?
他又要顶着那张漂亮的脸说一些难听的话了。
踏进西院,远远便能瞧见膳厅中已然有一人身形挺拔坐在那里,似是等着什么人。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虞悦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标准的微笑,提裙快步走入膳厅,先发制人,笑眯眯道:“真巧,王爷也未曾用膳吗?”
梁璟不为所动,仍面无表情:“不巧,我在等你。”
虞悦灵动地眨眨眼,一边用下人端上的水盆净手一边问道:“王爷今日怎么有空在膳厅用晚膳,公务不忙了吗?”
梁璟抿抿嘴,说得好像他们很熟一样。
刚要开口,忽觉膳厅内还有几位侍女在,顿觉虞悦是在履行他们之间“夫妻恩爱”的约定。
梁璟屏退下人,待膳厅门关上,他看着虞悦,语调并无太大起伏:“听说你一大早就出门了。”
果然是兴师问罪。不过虞悦觉得她没做错什么,说话底气自然足了些:“他活该。”
面对她前言不搭后语冒出来的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梁璟没有讶异,突然笑了,脸上是忍俊不禁的表情,眸中满是笑意,又带着一丝挪揄:“我又没说什么。”
虞悦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王爷不是要问罪于我?”
“问罪?”梁璟感到一丝好笑,“你做错什么了吗?”
他的话太过理直气壮,落在虞悦耳朵里多了几分赞同的意思,在思考半晌后挺直腰杆回道:“没有。”
这个小动作逗笑了梁璟,他轻勾唇角,眉宇间尽是温和之色,“干得漂亮。”
“什么?”虞悦有些意外,这人比六月的天还难琢磨,夸人的话怎么会从他的嘴巴里面说出来。
“我说,”梁璟今日不知怎么转了性,耐心地又慢慢柔声重复了一遍,“干得漂亮。”
虞悦有些恍惚:“谢谢……?”
梁璟执起筷子,“不客气。”
见虞悦因为他的夸奖难得有些局促,梁璟心情又好起来。
上午他在书房时,千吉来禀报此事,起先说到刘浚被发现全身只剩里裤躺在河中,虽然事情稀奇,但他对旁人也无甚关心。那天若不是虞悦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他也觉得那老媪实在可怜,才出手相助。
但当千吉说到刘浚身上与钱氏尸体上的伤痕一致时,他才有了兴趣。知道此案内情的人不多,三司的人不会这么无聊去报复刘浚,除了某个有义气的小姑娘不会有别人。
虞悦看起来娇滴滴的,却是个热心肠,手段也够强硬。将人几乎赤条条地扔进河里,伤害性极小,侮辱性却是极强的。
能想到这个方法简直是天才,而且能把人从刘府偷出来放进河里,就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他确实好奇,问道:“你是怎么做到把人从刘府偷出来,没被任何人发现的?”
虞悦面对他的突然提问“啊”了一声,乖巧回道:“我的暗卫很厉害的。”
暗卫。梁璟了然地点点头,定国公对待这个女儿如珠似玉,配备武功高强的暗卫贴身保护也是情理之中。
“我还以为你只会受气,不会反抗呢。”见她有点懵懵的,梁璟提醒道,“前两日在春和坊。”
虞悦反应过来,在心里腹诽,她哪里受气了,耳光是意外。明明她可以自己解决的,是他出现的太过正好,只好借此机会,陪他演上一出“英雄救美”外加“夫妻恩爱”的戏码。
况且最终陵阳侯府结了天价账单,狠狠地敲上了一笔。钱一到账,什么火气都烟消云散。
毕竟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口袋里的银子是真的。
出于还要维持自己柔弱的外表,她只能将这些憋在心里,忍住笑意,奉承一下梁璟:“多亏王爷及时赶到,帮我出头。”
小骗子。
阿谀奉承,梁璟从小到大听过的不计其数,但如此生硬的倒是头一遭。有没有人告诉过她,她真的很不擅长撒谎。
不过他并不打算拆穿她,他只觉得有趣。
梁璟饶有兴趣地将手肘撑在桌上,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头侧,“你现在既然在外挂着瑞王妃的名头,是我的人,大可以行事跋扈些。遇到那些个让你受气的,狠狠教训回去。不要怕惹事,万事我给你兜着呢。”
虞悦有些看不透他,怎么今日像变了个人一样。从前那个说话带刺儿的梁璟哪去了,今日这个梁璟柔声细语的,让她好不习惯。
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梁璟看女孩的脸变来变去,唯一不变的是狐疑与猜忌,收起笑容问她:“怎么?你不信?”
这才是她认识的梁璟。虞悦松了口气,嘴比脑子快:“王爷这样看着正常多了。”说完意识到自己出声后急忙双手捂上自己的嘴巴,欲哭无泪,“王爷你听我解释……”
面对梁璟的黑脸,她脑子飞速转动,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王爷突然对我这么好我不太习惯。”
“这就叫对你好了?”梁璟语气怪异,“你从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这不是挺有自知之明的。虞悦撇撇嘴,垂着头默不作声,看起来倒像是生出几分委屈似的。
梁璟也没有再追问下去,生硬地转了一个话题:“刘浚疯了,也不能人道了。”
虞悦瞬间抬起头,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哪里有一点委屈的影子,“真的?”
“只传回消息说是疯了,真疯还是假疯我不知道,但不能人道是真的。”梁璟舒缓了语气。
“他最好以后能老实点,再让我发现一次。”说着,她轻轻做了一个挥拳的动作。
梁璟置身事外地朝后仰了仰,“打蛇打七寸,让一个男人不能人道,可比杀了他还难受,你这招确实够狠。”
“啊?”虞悦快速摆手,大眼睛净是无辜,“这事不是我干的,是他惹了众怒,百姓积怨已深,自发往他身上扔鸡蛋。结果人群中有人趁乱丢了块石头,这才……”
原来是这样,他就说她看起来不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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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虞悦吃了几口菜后倏地想起来什么:“今日忙忘了,等明日我给钱夫人送个信,再给她送些银子,兴许能宽慰她一二。”
“不必了,”梁璟慢条斯理地往嘴里送了口胡瓜,在她的注视下也并未加快咀嚼速度,显然是在吊她的胃口,半晌才拿起帕子优雅地擦擦嘴角,“我已经派人亲自去钱夫人那跑了一趟,给了她百两银子说是官府罚没刘府,补偿她的。还有钱菱儿的尸首遗物也可以带回家安葬。”
他云淡风轻的语气像是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虽然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做到面面俱到的程度也需要花费一些心思。
重要的是,他肯为这件小事花心思。
他不止考虑了钱的事情,将钱夫人的情绪也考虑进去,撒一点谎让钱夫人解开心结,减轻女儿冤死的心中负担。
因为这对钱夫人来说,不是小事。
虞悦心中微微发涩,她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复杂的感觉,只觉得越与梁璟相处,越能发现他似乎不只是外表那样的张扬自大,世人包括她都只窥探到他的万分之一。
她不禁有些好奇,这样一个矛盾、复杂的人,隐藏在锐气与锋芒下的又是什么,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他。
她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前倾靠近,用殷切的眼神注视着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真诚:“王爷真是是风节凛然、令人敬佩的君子。”
梁璟失笑,酝酿半天就是为了恭维他,不过这次倒是比上次显得真诚多了。
两人此刻面对面,距离极近,眼前女子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望着他,纤长卷翘的睫毛似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着。柳眉微簇,尽显无辜,脸颊透着淡淡的粉色趁得人娇俏无比。
鲜少见到如她这般有灵气的少女。
梁璟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轻咳一声,“快些用膳吧,要凉了。”
*****
虞悦躺在院子中的摇椅上慢悠悠晃着。
“参见王妃。”一道声音从院门口传入,她抬头望去,是门房的侍卫。
“什么事?”
侍卫手中拿着一封拜帖,“王妃,裕贵妃送来拜帖,邀您三日后前往宫中参加赏花宴。”
裕贵妃……
裕贵妃是左相易问峰的亲妹妹,在宣文帝即位不久进的宫,仅两年便坐到了妃位。
当年秦皇后薨逝时,梁璟尚年幼,宣文帝便将抚养梁璟之责,交给了当时与秦皇后交好的裕贵妃,也是因此将裕贵妃由妃位抬至贵妃位。
然而随着梁璟年纪渐长,仗着宣文帝的宠爱有恃无恐,不知为何,愈发与待他极好的裕贵妃不对付,两人之间的关系很是微妙。
这些都是虞悦从坊间听来的传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趁此机会她要一探究竟,裕贵妃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不过,那日进宫时梁璟让她不要与裕贵妃过多接触,得先去问过梁璟才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问门房:“王爷今日在府上吗?”
“今日未曾见王爷出府。”门房回道。
虞悦起身走到梁璟所在的西院,由院子里的侍卫通传后,千吉很快迎了出来。
9. 第9章 赏花宴(修)
这是她第一次踏进梁璟的书房,一进门便能看到只有皇室能用的金丝楠木制成的大案和椅子,泛着波光粼粼的金光。
紫毫笔整齐地悬挂在笔架上,案上寥寥几本典籍散落着在边缘,正中则是梁璟正在写字的一大张宣纸。
梁璟头都没抬,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搭在砚台边沿,才看向她问:“找我有什么事?”
虞悦走近看他的字,他写的是行书,不似楷书方正规矩。
错落有致,笔锋婉转,苍劲有力。字如其人,整张纸都透露着狂傲的气息。
“好字。”虞悦夸赞道。
“我也这么觉得。”梁璟丝毫不客气,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等待她的下文。
毕竟是有事相求,虞悦生生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正色道:“宫里送来帖子,邀我们参加三日后的赏花宴。”
梁璟往椅子上一坐毫不在意道:“不去。”
“为什么?”虞悦绕过桌案走到他身边,“你不是要我陪你扮演恩爱夫妻,赏花宴上和皇家沾亲带故的宗亲们都在,不正是做戏的好机会?”
虽然不明白梁璟为何要演夫妻恩爱的戏码,但为了自由,她只能配合。
梁璟往后一靠,闭目轻言:“一场鸿门宴,去了干嘛?嫌自己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吗?”
“鸿门宴?”虞悦露出思考之意,“那么多人在,她能干什么?”
梁璟掀起眸子,向她投来一个略显无奈的眼神,“罢了,那便让你见识一回。”
这话说得虞悦心里有些打鼓,不知道他卖的什么关子。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咯。
“还有事吗?”梁璟问。
“没有了,”虞悦乖巧答道,“那我先走了。”
她转身就要离开,不经意一瞥看到了桌案另一侧上的一本《左传》中散落出一个蓝色封皮,她依稀辨认着露出的书名——
世子、追妻、落魄娇娘、哪、里、逃……?
虞悦:???
她下意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了梁璟,梁璟不明所以地顺着他刚刚的视线看去,身上的随意之态顷刻之间荡然无存,猛地一个起身趴上桌案将书攥起缩进衣袖,转过身背对她低垂着头。
千吉习以为常地走出了书房,留他家王爷自己一个人尴尬。
他果然爱看这些乌七八糟的市井话本子!
难怪他大婚之夜说出那样一番话,原是被话本子荼毒的。
梁璟的背影都透露出挫败,一向骄傲的发丝都低垂了下去,整个人如同被笼罩在阴影中。
虞悦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半天才能说出流利的句子,她戳戳梁璟的手臂:“原来王爷爱看这些书。”
梁璟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再转过身来时恢复了一向的泰然自若,语气中有几分故作轻松的意味:“既然要做恩爱夫妻,我不得多读书,好从中学习。”
“哦~”虞悦语调七拐八拐发出长长一声感叹,“学、习。”
不知是不是阴阳怪气的声调惹恼了梁璟,面前的梁璟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紧紧盯着她,散发出与平日不同的危险气息。
他上前一步,长臂往桌案边沿撑去。虞悦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后退半步,却退无可退,臀部抵在桌沿上,整个人都被梁璟特有的气息紧紧包围,动弹不得。
“你……”虞悦想说什么,那双墨色的眸子又近了些,他略弯腰,与她的双眼在同一条线上四目相对。
太近了。
梁璟轻笑一声,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视线一点点从她的眼睛滑到嘴唇,在她的唇畔落了很久。时间似乎被拉长了几十倍,虞悦撑地的腿因为过度紧绷有些麻了,才听到梁璟低沉的嗓音响起,与她难以控制的心跳声合奏:“看来你也不太会,不如我教教你如何?我们一起试验一下能不能从话本子中学到什么。”
“不……不用了吧。”虞悦偏过头躲避他灼热的视线,勉力说出这几个字。
后来虞悦都不知道自己怎么逃出的他的书房,或许是她找准时机从他臂下溜走,又或者是他“大发慈悲”主动松开手放她离开,当她回过神来时,已经在书房外的院子中倚树站着了。
她深吸一口气调匀呼吸,才发觉鼻腔内还萦绕着梁璟身上特有的松木香,场景再一次浮现眼前,气息再次乱了。
该死的,这么伟大的一张脸露出那样魅惑的眼神,任她的心是铁做的也是无法抗拒的。
花开正艳,不欣赏倒显得她不解风情了。新婚之夜梁璟只说不要赖上他,那只在有限的一两年之期贪图他的美色,总是可以的吧?
*****
三日后,虞悦穿着繁复的衣裙站在马车旁,往府里张望着。
没一会儿,梁璟的身影出现,依旧穿着他最爱的紫色。宽肩窄腰长腿,举手投足间尽是毫不费力的尊贵优雅,整个人自信又张扬,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虞悦咬咬嘴唇跟在他身后上了车,她从来没见过这么适合紫色的男子。
马车行驶一段路后,虞悦忍不住夸赞道:“王爷穿紫色真好看。”
“自然。”梁璟轻抚两下袍子,说得坦然。
“我一会儿要怎么演?”虞悦有些紧张,她还是第一次参加宫宴,“要夸张些还是内敛些?”
梁璟往后靠了靠,不知想到了什么勾起一侧唇角,“随你发挥,越夸张越好。还记得那日我说过的吗,行事跋扈些,不要怕惹事,有我在呢。”
他的目的怕不是要气一气裕贵妃。虞悦点点头,惹事她最在行了。
瑞王府离皇宫不远,不多时便抵达皇宫。既是借着赏花的名头,宴席便设在了御花园后面的熙华殿,穿过不大的御花园方可抵达。
他们抵达时大多数人都已到场,门口的太监认出梁璟后高声传报:“瑞王,瑞王妃到——”
本来有些喧闹的大殿倏地安静下来,这是瑞王妃婚后首次露面。
他们对这位定国公独女的相貌实在好奇,是否如传闻般姿容绝代。
远远便看到一紫一黄两道纤长的身影携手而来,即便模糊看不清相貌,还是能让人觉得是一对无比相配的璧人。
待看清来人的相貌,在场所有人不由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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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聚集在虞悦身上,明眸善睐,肌肤胜雪,绰约多姿。
大家脑海中不约而同地都是一个想法:一个驻守边关的武将家竟能养出这般水灵娇美的女儿。
而后便是艳羡与悔恨,大多来自男子。艳羡瑞王便能得此家世外貌均佳的美妻,悔恨当初上门提亲被拒便早早放弃。
今日不仅有皇室宗亲贵族,还有几位朝中重臣,均是携家眷前来。女眷中多是待出阁的姑娘,第一次见到瑞王,虽对其品行早有耳闻,可那样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冲击力实在太大,身侧的美人也一样夺目,不由痴痴地目送这对璧人落座。
虞悦不着痕迹地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其中脸色最难看的,当属左侧席位上一个身材中等的男人。
实在是他的视线太过火热,嫉妒得要烧起来了,很难让人忽视,梁璟略抬眼,警告道:“大皇兄的眼睛若是不需要了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原来是淮王,宣文帝的长子,三妃之一的淑妃所出,长相相比宣文帝更像淑妃,威武不足,俊秀有余。
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王妃看确实太过失礼,可被当众挑明警告,淮王面上也挂不住,嘴硬回了一句:“三皇弟好福气。”
淮王身侧的温柔女子一脸歉意地对虞悦微微颔首示意,应当是淮王妃。淮王妃是萧国公三女,萧国公袁甫在朝中亦是位高权重,曾在陛下少年时有救命之恩,陛下一直将他视作兄弟,故而与之联姻,谓之亲上加亲。
梁璟懒得再搭理淮王,身后的宫女上前给他们二人斟酒,他转头低声问虞悦:“能喝酒吗?”
虞悦的酒量非常好,但只在家里喝,毕竟喝酒误事,何况是她第一次来参加宫宴。她摇摇头:“喝不了。”
梁璟抬手制止宫女斟酒的动作,“将酒樽撤了,去换两只茶盏和热茶来。”
“你也不喝吗?”虞悦问。
只听见梁璟淡淡地“嗯”了一声,门口便传来太监高声传报:“陛下到,裕贵妃到,四皇子到——”
殿内众人起身,齐齐向三人行礼。
裕贵妃一踏进大殿便注意到左前侧让人无法忽视的美人,见她身边站着梁璟,心下了然是瑞王妃,面上笑容不减,跟在落后宣文帝一步的右侧。
而跟在宣文帝后面的四皇子,就没有足够好用的脑子能掩饰自己了,一双眼睛盯着虞悦盯得发直,差点走到两人桌前,扫到一旁梁璟不悦的眼神才反应过来跑到对面落座。
裕贵妃落座后,装作一副才注意到虞悦样子,笑着开口道:“这位便是瑞王妃吧,真是不负盛名呢。”
不负什么盛名,当初传遍京城的定国公独女才貌双绝的盛名,每日都有人争先求娶的盛名?
这四个字说出来不就是故意膈应梁璟,却让人挑不出错来。
虞悦这才正眼看向台上那位容色清丽的妇人,约莫三十岁的模样,看得出保养得极好。一袭贵气逼人的华服,金光闪闪的凤钗散发着耀眼的光芒,面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眼睛却是毫无笑意。
虞悦唇角微微上扬,起身对裕贵妃行了个福礼,“见过裕贵妃。”
10. 第10章 好戏登场(修)
裕贵妃没再多与她说什么,和宣文帝一起与诸位说了些寒暄的话后,宴席正式开始,宫女太监们端着一盘盘精致菜肴鱼贯而入。
宫宴上备的都是银箸,夹菜时便可验出有无投毒,无需太监一一试毒。
虞悦对一道道精致的菜肴充满了好奇,面上还是优雅地夹起一小片菜放入口中,接连试了几道菜后,她举着筷子不知如何下筷。
梁璟从她开始吃就在默默观察她的表情,从一开始的雀跃到品尝过后的笑容僵滞,忍不住轻笑出声。
虞悦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怎么都中看不中用。”
梁璟笑着阴阳怪气:“是你自己非要来的。”
她向周围看去,大家很给宣文帝面子,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作吃得很高兴。她也不好放下筷子扫兴,只每个新菜夹一筷子尝尝,慢吞吞地咀嚼,梁璟还一股劲儿地给她往碗里夹菜,自己却不吃几口。
在其他人眼中,瑞王对瑞王妃极为宠溺。自己都顾不上吃,一直在为瑞王妃布菜,瑞王妃还感激地嗔瑞王一眼,二人亲昵非常,羡煞众人。
淮王收回目光,看着身侧一直安静为他布菜的淮王妃,一点灵气也没有,每日就傻呆呆地按部就班做事情。不管是相貌性格还是家世都比不上老三家的,父皇偏心偏得未免也太狠了些。
他没好气道:“别给我夹了,你自己吃吧。”
淮王妃呆愣了一下,不知道哪里又惹他不快,只能低低喏声。
裕贵妃看自己没出息的儿子以极其拙劣的方法时不时偷看虞悦,偏头示意自己的贴身宫女上前借着斟酒提醒他。四皇子心虚地抬头看了眼裕贵妃后低头专心用膳,不再乱瞟。
宴席过半,虞悦依旧饥肠辘辘,只能喝几盏茶先灌个水饱。
梁璟侧身温声道:“你暂且忍一忍,我差人回府叫厨房备膳了。”
太感人了。虞悦双眼放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无聊的她漫不经心地默默观察殿内的人。坐在淮王下座,她和梁璟正对面的是独身一人而坐的清瘦男人,眼眸狭长,眼尾微微上挑,薄唇间带笑,总有些轻讽之意。
她在桌下轻轻戳一下梁璟,梁璟向她的方向微微侧头附耳过来,她凑近些轻声问道:“坐在我们对面的是谁?”
梁璟头都没抬吐出两个字:“康王。”
康王的身世很是唏嘘。当年大朔战败于齐国,齐国要求大朔送去一名皇子做质子。因康王的母妃出身不高,年仅五岁的康王被送去齐国做了整整十八年的质子,两年前因虞峥大胜齐国才得以回到大朔。
梁璟与康王好似陌生人般的态度也可以理解,康王出使为质那年他才刚出生不久,两年前回宫后也常常自己一个人呆着,性格古怪,两人无甚感情,自然不亲近。
再往后几桌她看到了为数不多的熟面孔——和敏县主。
她是跟着陵阳侯和文安郡主一起来的,对上虞悦的目光,手中的筷子都握紧几分,愤愤地叉着盘中的虾。
在虞悦眼中,并不是和敏县主坐在那里,而是一箱接着一箱的银锭在向她招手,她不由露出一丝微笑,这抹笑意落在和敏的眼里却满是挑衅之意。
和敏手下一个没轻重,戳倒了瓷碗,碗碟相碰发出不小的声音,引来不少人侧目。
文安郡主看向和敏,“怎么了?”
“没事的母亲,不小心弄翻了。”和敏低声道,丫鬟上前将碗碟收拾好,又给她换了新的上来。
见没什么事,众人都收回视线,继续宴饮。和敏手中绞着帕子,愤愤然瞪虞悦一眼,这个女人一出现总没好事。
无辜的虞悦早就把她抛之脑后,因为面前淮王正在与康王“兄友弟恭”。
宴席间不少人相互走动,举杯共饮,性子一向火爆的淮王终于耐不住性子,跑去招惹康王。
距离有些远,听不清二人具体说了什么。从表情上判断,淮王一脸找茬儿的样子走过去对康王说了什么,得到了康王的鄙夷,没等康王说两句话就变了脸色,面带愠色怒瞪康王,康王见他如此反应,面上荡起笑意。
不管宣文帝是真的心里愧对康王,还是为面子做做样子,在康王回来后对他很是纵容,常常赏赐金银玉器,让淮王羡慕不已,逮到机会就酸溜溜刺他几句。
康王若是没点忍耐力根本活不到这么大,不过他仗着宣文帝的愧疚现在是一点也不忍了。说话阴阳怪气,根本不给人留情面,经常将人怼得羞愤难当,无地自容。
所以暗中流传着康王在齐国时便疯了的传言。不过众人也都能理解,堂堂皇子到了他国为质,心中屈辱。齐国更是不会善待他,免不了折磨,只是为了不再挑起战争,给他留条命罢了。其中苦楚,除了康王,无人知晓。
“你耳朵都要伸到他们面前了。”突然梁璟幽幽道。
虞悦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体有些向前倾斜,看起来姿势有些怪异,默默坐正后有些可惜道:“还是听不太清。”
“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虞悦闻言小幅度接连点头,瞪大了眼睛满是求知若渴。
梁璟示意他离近些,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康王在恭贺淮王府上即将添丁之喜。”
虞悦向后撤了撤身子,一脸狐疑:“淮王妃有孕了?”看起来不像啊。
“是他养的外室。”梁璟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听闻淮王妾室众多,早先遭到过弹劾,说他耽于美色不思进取,不可为之。宣文帝便下令不许淮王再私自纳妾,需得到他的同意才可以。
上有计策,下有对策。既然不让往府里抬,养在府外总可以了吧,于是,淮王钻了这个空子。可高门大户中到处都是眼线,慢慢的,就成了一件公之于众的秘密。
淮王至今仅有一个妾室所出的女儿,若是外室能生出一个儿子,便是当朝的皇长孙,淮王自然爱护得紧。康王与他不睦,出言讥讽,他那个暴脾气不立即发火都算是很克制了。
虞悦有些怜悯地望了一眼淮王妃,这般温婉的人儿在淮王府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紧接着她又有了一个新疑问:“为何陛下要跳过更为年长的康王不赐婚,反而先赐婚于你呢?”
“怎么?”梁璟挑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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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你觉得嫁给康王比嫁给我更好?”
虞悦鼓腮,“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这样有些不合规矩。”一般大户人家等级森严,基本按照年纪成亲,很少有跳过中间某个孩子,先让小一点的那个成亲的。
梁璟淡淡道:“规矩都是人定的,谁能说了算,谁说的话就是规矩。”
陛下赐婚,谁又敢说一句“不”呢。
很快宴席接近尾声,进入今日的正题——赏花。
御花园并不大,每个角落都逛一遍也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便能结束,一众人浩浩荡荡慢慢悠悠跟在后面,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虞悦起身往外走时故意落后于其他人,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这样才能纵观全局。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哪里是什么赏花宴,明明就是借着这个由头行别的目的,至于目的是什么,还要再往下看。
不只是御花园中土地上生长的花,庭廊中两侧都摆满了一盆盆开得正艳的花,牡丹、芍药、玉兰、三角梅等争奇斗艳,馥郁满园。
虞悦对赏花实属没什么天分,看到漂亮的花附身闻闻,味道也都不尽相同,实在是不能理解前面那群人对一盆花都能有千百种领悟。
已到未时,虞悦用宽大的袖袍掩着下半张脸,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心里暗道怎么还不生事,不会真要对一堆无聊的花看一下午吧。
许是他们逛累了,在凉亭和连廊中四散而坐,裕贵妃招呼虞悦坐在身边,开始对她表示“关切”:“瑞王妃初嫁入瑞王府可还习惯?本宫虽不是子珺的生母,到底养育他多年。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尽管来找本宫,本宫定为你主持公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裕贵妃的目标竟然是她。
虞悦装作惊讶一下,纠结道:“王爷很好,待我也很好,娘娘既然养育王爷多年,应是最了解王爷为人的,怎么会觉得我一定会受委屈呢?”
其余人本以为是普通的寒暄,没想到这位瑞王妃开口便直白地驳了裕贵妃的话,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纷纷将注意力放在二人身上。
裕贵妃显然一下没反应过来。她身居高位这么多年,从小养尊处优,选秀后进入后宫也是位分在其余人之上,后来秦皇后病故她便是后宫中最尊贵的女人,从来没有人敢反驳她的话。
到底是在后宫这么多年,能做到贵妃之位不止靠的母族,她知道该如何在宣文帝心里扎刺,也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抚。
情绪一闪而过,并未让人察觉到,她笑着抚上宣文帝的胳膊赞叹道:“看来子珺对陛下的赐婚很是满意呢,都学会疼人了。还是陛下慧眼识人,给子珺选了这么个伶俐的王妃。”
“伶俐”是个好词,不过此刻从她嘴里说出来便不是什么好词了,暗暗地向宣文帝表达自己的不满呢。
宣文帝抛去皇帝的身份,首先是一个男人,对于崇拜和夸奖天生就无法拒绝,对此很是受用,呵呵笑道:“朕看人是不会看错的。”
“不过,”裕贵妃突然面露担忧之色,“听闻自从大婚之夜后,子珺和王妃便一直分住两院,连初一十五都不曾同房。”
11. 第11章 夫妻档(修)
虞悦与梁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从对方眼神中看出“莫名其妙”四个大字。就算周围的都是亲眷,也不好当众说些人家夫妻间的房事吧。
梁璟讥讽地勾起唇角:“贵妃娘娘消息还真是灵通,竟是能有此等闲言碎语传入深宫。”
大户人家关系错综复杂,总会有些个有心眼的安插眼线在别房中,或是安排人进去,或是用银钱收买。
瑞王府中的下人大多来自内务府,梁璟身边除千吉外无一信得过之人,所以才会在大婚第二日让虞悦出了寝房便要演。
诺大的瑞王府,早就如筛子般四处漏风了。
每家都有眼线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不过就是大家心照不宣地不说罢了。而且眼线是清不干净的,今日能保证院子里的人都是干净的,谁知道日后当家里遭难缺银两时会不会动摇。
“本宫身边的人都知道本宫惦记你,听闻你的事后赶来告诉了本宫,这才知道子珺过得不甚如意。”裕贵妇言语间皆是通情达理,“子珺从前并无通房侍妾,王妃也是刚为人妻不久,可以理解。不过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儿,子珺血气方刚的年纪,总这样对身体也不好。”
“本宫特地挑了三个懂事的丫头,无需给她们什么名分,服侍好子珺就是了。”裕贵妃朝贴身宫女使了个眼色,便有另一名宫女带着三位婀娜多姿的美人上来,跪在地上齐道:“妾见过王爷。”
淮王妃有些同情地望向虞悦,这不就是给新妇一个下马威。
给丈夫房中添人分去宠爱,哪个妻子是心甘情愿的,何况人家正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的时候。
裕贵妃此举简直就是啪啪啪打虞悦的脸,以身份施压,企图破坏夫妻二人的关系。虞悦不好当众驳了她的面子,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回去免不了要与梁璟生气。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若是对她们不好,裕贵妃会再插一脚,虞悦定会落下个善妒的名声。若是不管,以后被小妾分去宠爱,小妾诞下嫡子,丈夫袒护小妾等等,才是无尽的噩梦。
淮王妃想到自己在府中的境遇,幽幽叹了口气,她们女子的处境怎么就这么难。
虞悦心中快速思忖着,通房丫鬟这种事她倒是无所谓,但裕贵妃塞进来的必定是眼线,要不得,梁璟也不会要。
她若拒绝,马上一顶善妒的帽子就给她扣上了,裕贵妃不定还有什么后招,这事还是得梁璟出言拒绝才行。
令众人始料未及的是,虞悦看起来是个软柿子,捏下去却发现,捏得动,但根本捏不烂。
虞悦看着地上跪着的三个美妾,突然簌簌落泪,转身扑进梁璟怀中,“都怪我身子不好,王爷心疼我才让我好好养身子,是我疏忽了,没考虑王爷的身体,都是我这个王妃的失职,呜呜呜……”
梁璟被她扑了个猝不及防,手臂僵住一瞬,反应过来后揽住她肩膀接戏,眼神凌厉:“本王倒是不知道裕贵妃有喜欢往别人府上塞人的喜好,既然你如此中意这三个丫鬟,不如送给四皇子可好?”
“子珺,这是本宫特意为你挑的,”裕贵妃看起来未受影响,扯出一个温柔良善的笑容,“你年纪也不小了,身为皇子,该多多开枝散叶才是,你不知道你父皇有多盼望抱皇孙呢。”
“本王此生得王妃一人,足矣。”梁璟的手放在虞悦的背上轻轻拍着,口中说出的话虽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在场皆为京城中乃至整个大朔朝的人上人,哪个男人有权有势了不纳妾的,梁璟此话一出,犹如当众誓言,都不由得一惊。
虞悦也是一惊,他今日说出这番话,往后他们和离他要如何收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岂不是徒留话柄。
“王爷……”她抬起头,以帕掩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梁璟,眼神中满是震惊和疑问。
梁璟投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拉起她一只手,手指从她掌心滑过,撑开她的手指与她十指交握,看向宣文帝:“父皇,皇长孙您不必过于忧虑,自然是有您更孝顺的儿子为您排忧。”
在场人闻言偷偷看了一眼淮王,淮王面色铁青不敢发作,淮王妃在一旁低下头,回避视线。
梁璟的话虽夹枪带棒,却并无错处可挑。裕贵妃不好再继续发难,为了继续维持的温柔贤淑和宽厚养母的名声,只好作罢:“好好好,只要子珺过得好,本宫也能向离姐姐交代了。”
许多年过去,每每提起秦离,陛下都会有所触动。
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重重击在了宣文帝的心上,看着梁璟与秦皇后有七分像的倔强脸庞,一股怀旧和愧疚直上心头。
不止长得像,性子更是像了个十成十。
宣文帝突然变得怅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充当和事佬:“行了,子珺既然开府自立,由他自己掌管家事,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朕还有公务,不陪你们赏花了。”说罢,起身离去。
裕贵妃被驳了面子也呆不下去,借口自己身体不适,在贴身宫女的搀扶下离开了。
身份最尊贵的人都走了,赏花宴的邀请人也走了,戏也演完了。其余人也不便多留,谦让着一起结伴离开皇宫。
*****
离宫的马车上,虞悦顶着两个肿得跟杏桃似的眼睛,惬意地环臂靠在车厢上,两只脚一晃一晃的。
梁璟略显嫌弃的目光在她脸上扫来扫去,“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对付裕贵妃的方法?真该拿铜镜照照你自己,两只眼肿的跟烂桃似的。”
虞悦双手摸上自己的眼睛,确实有点肿,但也不至于到烂桃,手一挥:“别管什么方法,有用的就是好方法,你就说有没有用吧。”
“我都说了,有我在呢,你尽管闹。”梁璟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还不是把烫手的山芋扔给我。”
“我闹了呀,”虞悦眨眨眼,“对裕贵妃来说,简直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这种滋味可比我直接指着她鼻子骂还让她难受。”
显然梁璟对她这种看似窝囊的方法并不满意,她不解:“为什么让我跟裕贵妃大闹一场?这是你计谋的一部分吗?”
梁璟神色莫测不作声,她耐着性子说:“我们如今是盟友,你得告诉我你想达成什么样的目的。我也是人,我也会有自己的想法,不能像个提线傀儡一样只摆出你想要的动作,那样只会是僵硬、不尽人意的。”
“既然你选择与我合作,首先我们要相互信任。”虞悦说得极为真诚。
马车微微颠簸,摇摇晃晃中时间仿佛过去很久,久到虞悦即将放弃时,梁璟终于开口:“眼下裕贵妃不敢轻举妄动,只敢做出点破坏我们夫妻感情的小事。激怒她,才能使她自乱阵脚,与易相做出冒险之事。”
虞悦长长地“哦”了一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着揪他们的错处。
她意味深长道:“所以这就是你平日里狂傲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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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我的气质怎么会是装出来的,”他眉宇间染上一抹恣意,“我的出身,相貌,文采,哪一点不值得骄傲?普通人只得其中任一都能在这世间横着走了。”
又来了。
虞悦无奈地捂脸,好好的人怎么就长了张嘴,每次想与他交流时他就要说自满的话了。
缓了一会儿,她觉得能继续和梁璟说话了,趁他心情还不错多问几句,斟酌片刻小心翼翼道:“王爷,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得到他抬抬下巴的示意,虞悦问道:“裕贵妃……以前苛待过王爷吗?”
“苛待?她怎么敢?”梁璟轻笑一声,“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虞悦低低应声,不再追问。
对她一反常态感到纳闷的梁璟疑惑:“怎么不问下去了?”
“我说了只问一个问题的。等到王爷真正信任我那天,或者时机成熟,王爷想主动告诉我时,我再想知道。”虞悦一改往日的嬉笑,柔声细语,看着梁璟的目光专注而认真。
梁璟望进她琥珀色的瞳孔,犹如被春光照耀,里面透出的光让人莫名感到宁静安稳,他能感受到她内心一定比外表看起来强大许多。
他静静地看着她趴在侧窗吹风,眼底蔓上丝丝浅浅的笑意,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他问:“城南新开了一家糕点铺子,据说芙蓉糕做得很好吃,你想尝尝吗?”
虞悦听到他的话从窗边收回脑袋,眸子亮晶晶的:“想!”
“千吉,去城南那家新开的糕点铺子。”梁璟向外喊道。
“是,王爷。”
虞悦讶然:“我们现在亲自去吗?”她以为是差人买回来。
“你不想去?”梁璟作势又要喊千吉调转马车回王府,虞悦赶忙拉住他,“当然想,我是怕耽误王爷的公务。”
“今日就当休沐,你还想去哪里玩我都可以陪你。”梁璟悠哉悠哉道。
怎么突然变得温和起来,不会是又有什么阴谋吧。虞悦有些防备道:“王爷是还有什么我要做的事吗?”
梁璟哑然,有几分没好气道:“你就当是犒劳你今日大哭一场做戏吧。”
这下虞悦心里轻松多了,情绪又高涨起来,对着梁璟露齿一笑:“每次都会犒劳吗?”
“看你表现。”梁璟将视线挪开,语气淡淡的。
“王爷。”虞悦突然捂住自己的右眼,一脸慌张。
梁璟以为她出了什么事,上手就要掰开她捂着右眼的手查看情况,却被她闪身躲开,声音不自觉染上几分焦急:“怎么了?”
“我的右眼跳了。”虞悦将捂着右眼的手转成指向右眼,惊讶又无辜。
确认她眼睛没事,梁璟抿唇坐回原位,静静等待她没说完的后话。
虞悦自顾自说下去:“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的右眼跳了,怎么办啊王爷?”
“怎么办?”梁璟耐着性子接话。
“当然是破财消灾啦!”虞悦瞬间笑开,一副计谋得逞的姿态,“王爷今日就陪我一起去西市花钱吧!”
小无赖。
梁璟被她的笑意感染,失笑摇头,被她控诉后又改为点头,一时间马车内满是雀跃的氛围,连马车外的千吉都能感受到。
一阵春风吹过,掀起车窗的帘子,在车厢里转了一圈后又从另一扇车窗溜出去,没有在马车内留下任何痕迹,却在人心里泛起微妙的涟漪。
12. 第12章 谣言害死人
翌日,一则皇室秘闻传遍了整个京城。
“听说了吗?昨日裕贵妃要给瑞王妃下马威,早早备了三个美妾打算送到瑞王房中。”
“诶呦喂,真是不干人事,就算是亲婆母也断没有在小夫妻新婚不久便急着往房里塞人的道理啊。”
“谁说不是呢,虽说瑞王是养在裕贵妃宫中,到底还是中宫秦皇后所出的嫡子,她摆什么谱。”
“嘿,你怎么不想想,若是裕贵妃真是瑞王有传闻中那般好,瑞王会不与她亲近吗?这皇家的水可深着呢!”
“是诶,王家他婶说得有道理,谁知道是不是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啧啧,难讲哦。”
“不过瑞王殿下对瑞王妃是真看重,竟当众说只娶瑞王妃一个,绝不纳妾。”
“是啊,以前一直以为瑞王是个混不吝的浪荡子,看不出来瑞王原是个重情义的好男人。”
“对了,前几日我远远见着瑞王殿下了,生得极为俊朗,让我这个生了三个孩子的见了都走不动道……咳咳说正事,你们绝对猜不到我看到了什么,我看见瑞王殿下正在搀扶一位腿脚不方便的老者过路!”
“瑞王殿下竟是如此心地善良之人……看来谣言不可信,不可信啊。”
*****
虞悦正在院中与绣鸢对打,听着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渐进停下了动作。
梁璟没等人通报,直直走进院中,看着一身利落装扮,窄袖衣袍还束着男子发冠,正拿帕子擦拭汗水的虞悦愣了一下,险些没认出来。偏她身形较一般女子高些,他险些以为她院中有别的男人。
虞悦端起茶杯将温水一饮而尽,看向他:“王爷大早上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他轻咳一声,“京城内的传言是你散播出去的。”语气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嗯哼,”虞悦脸上露出餍足的表情,“快吧。”
裕贵妃不是擅长制造传言树立自己慈母的形象吗,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咯。
确实很快,但是,“我搀扶腿脚不便的老者过路是怎么回事?”
提到她的恶作剧,她用力抿紧嘴唇,试图想些悲伤的事情。昨晚她坏心眼儿上来,对暗卫说出这个荒唐话时就笑了很久。
她好不容易止住笑,在看到梁璟的黑脸后又止不住笑弯了腰,半晌才恢复语言能力:“我这不是顺便美化一下你的名声嘛。”
“美化我的名声?”梁璟不可置信地重复一遍,“你知道京城中的皇室宗亲和文武百官会如何笑话我吗?”
虞悦摸摸鼻子:“也,也不尽然吧,你看你现在的风评已经开始转变了。得民心者得天下,这种走到百姓中去的皇子可是少见呢,百姓很吃这套的。”
但他更多的是面对朝臣勋贵,要被他们笑话死的。
梁璟长这么大一直都将自己的脸面维护得极好,朝夕之间突然就变得这么丢脸他实在是一时无法接受。他越看努力憋笑的虞悦越是心里憋屈,傲娇留下一声冷哼转身离去。
他要躲起来几天,等舆论过去。
刚走出院子,身后便又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他听着只觉得刺耳,紧了紧牙关,对千吉说:“备车,我要去姚府。”
***
马车平稳停在姚府门口,梁璟从马车上跳下来,与门口摇着扇子笑得贱嗖嗖的姚含均擦肩而过时,故意用力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我很不喜欢你现在的表情。”
姚含均“啪”一声收上扇子,跟上梁璟略显急躁的脚步:“想不到天不怕地不怕的瑞王殿下,如今也被人摆了一道,啧啧啧。”
梁璟轻车熟路地进入姚含均的院子,端起桌上早准备好的茶水抿了一口,是他喜欢喝的茶和水温。
在宣文帝让姚太傅做他的老师后,便将姚太傅次子姚含均一同接入宫内与他伴读,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姚含均是梁璟唯一的朋友和最信任的人。
“能不能展开讲讲昨日在宫中发生的事?”姚含均眼巴巴地问,这种事还是要听当事人转述更精彩。
听梁璟的讲完,姚含均瞠目结舌:“你真那么说了?”
“你不是跟她逢场作戏吗,怎么当着众人面许诺只娶她一人了,以后你俩和离了让虞姑娘怎么办?”姚含均因为着急语速有些快。
姚含均他早就与梁璟沆瀣一气,共谋大计。两人的消息互通,毫无隐瞒,他自然是知晓虞悦要帮梁璟一事。
“和离”二字落在梁璟耳朵里总觉得不太美妙,略带不悦地皱眉,放下茶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眼下先让他们相信就行。”
姚含均稀奇道:“哟,咱俩认识十几年,我头一次见你只考虑眼前事,你很不对劲。”
“瞎嘀咕什么。”梁璟一把别过他凑近的脑袋,顺便孩子气地将手在他身上抹了一下。
姚含均对他们之间的小打小闹早已习惯,话锋一转:“说起来虞姑娘也是个聪明人,以退为进,将裕贵妃的念想掐死在摇篮中。不然你们任由她将人塞进府中,请神容易送神难,以后定要生出许多事端,再想处理就麻烦了。”
“你怎么不夸我?是我掐死的好不好。”梁璟斜睨他一眼。
“没有人家虞姑娘抛砖引玉,哪有你后面借题发挥的机会。”姚含均轻飘飘噎他一句。
今早的传闻突然又钻进了姚含均的脑子中,他才意识到梁璟此刻应是带着怨气的。难得见他吃瘪,作为好友怎能不趁机损上几句,“请问瑞王殿下对搀扶腿脚不便的老者过路的传闻作何感想。”
好不容易消退一些的羞耻感又涌上心头,梁璟扶额无奈道:“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个了。”
回应他的是一串无情的嘲笑,就知道他是把姚府当作地缝钻了。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几天的早朝他也会找理由逃掉,待人们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出现在大家面前。
梁璟就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
姚含均再次前倾身体凑上前问:“我说你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虞姑娘不自知,趁这个机会给你点难堪。”
“我可没得罪她。”梁璟脑海中浮现出昨日下午他们一起在西市大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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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买的和谐场景,莫名地笑了一下,姚含均一脸八卦闻着味就来了,“瞧你那一脸荡漾劲,不是说将计就计利用虞家造势,仅此而已吗?”
梁璟坦然地对上姚含均的视线:“是啊,仅此而已。”姚含均没趣地坐回椅子上,还以为有别的情况。
朋友坐在一起,即使不说话也不会感到尴尬,两人默契地品茶放空,直到梁璟问道:“你知道东市有家名为‘荣鼎斋’的字画店吗?”
姚含均摇头:“不知道,怎么说起字画店了?”
梁璟放下茶杯,缓缓道:“前些日子我查黄重珍的时候,无意中发现文信伯出入过荣鼎斋,满脸高兴地捧着个卷轴出来。没过几天,他的长子便进了户部,当上了金部员外郎。”
“你怀疑荣鼎斋背后有人卖官?”姚含均一下就听出他的弦外音。
见他点点头,姚含均正色:“知道了,我会派人去查。”
历朝历代都有买官卖官之风,无论经历怎样的改朝换代,官场一次又一次洗牌换人,都无法避免有高级官员卖官。
有职权的官员需要发展势力,讨好上级官员需要银两,收买下级官员也需要银两,日常打点也需要银两,仅仅靠俸禄是远远不够的。这个时候,他们就会把手中的权利变现,通过卖官换取银两。
而买官者一部分是权贵人家,一部分来自于没落士族或末流勋爵人家,寒窗苦读的苦他们吃不了,靠科考他们考不上,只能走捷径用银子砸出条路——买官。前者是想撑住脸面,后者则是搏能够靠他们在官场有所作为,振兴家族。
买官卖官做的都极为隐蔽,久而久之自成体系,利益关系遍布,不会让皇帝发现,也不会将消息流通到不属于他们的阶级中。
若不是偶然发现荣鼎斋的猫腻,不知他们还要猖獗多久。
虽说一般只能买到从七品及以下品级的官位,这些官往往都不会有什么实权,不至于使朝廷生变。可长此以往会使朝廷愈发腐败,官位被有权有势的人垄断,真正有才能的人无法通过科举进入朝堂,朝廷失去百姓的信任,走向覆灭只是早晚的事。
改朝换代受苦的还是百姓,梁璟恨的是宣文帝,不是大朔。他只是想将宣文帝从皇位上拉下来,并不想看大朔动荡,百姓遭受苦难。
所以这事,梁璟必须得管。
“对了,”姚含均想到什么,用扇柄敲敲脑袋,“盯着定国公府的人传话说,近日定国公夫人频频外出,经常在钱庄一呆就是一整日,空着手去再空着手回,不知道有什么谋算。”
梁璟抬眸看向他:“钱庄?”
“康达钱庄,是金陵王氏的产业。”
去钱庄无非两件事,金、银、铜钱和银票之间的兑换,或是存取,作为东家多上一件事,查账。或许是钱庄出了什么乱子,才让定国公夫人接连几日收拾烂摊子。
梁璟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让人继续盯着,再探再报。”
“还有一件事,你今日不来我也要差人给你带信的,”姚含均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晏广济回京了。”
13. 第13章 清芳楼
虞悦找了间热闹地带的茶楼,选坐在二楼窗边,既能听见楼下来来往往过路人的讨论,也能听见其他桌的人闲话。
只听她背后传来几道声音:“你们听说了没,裕贵妃仗着是瑞王的养母,竟是给瑞王妃了个十成十的下马威,昨日在宫里都给瑞王妃吓晕过去了。”
虞悦不可置信地和绣鸢对视一眼,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另一个人道:“你听的都不全,我有个朋友的堂哥的大舅子在宫里当差,他说瑞王对瑞王妃可好了,特别护着她,当时就为瑞王妃出了头。”
虞悦点点头,听起来他朋友的堂哥的大舅子可能真的在宫里当差。
“也不看看瑞王妃是谁,那可是战功赫赫的定远大将军的女儿,可不得护着,瑞王妃嫁给瑞王都是可惜了,唉。”
虞悦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无比地赞同。
“诶,你们说,裕贵妃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瑞王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他俩不合,陛下会偏倚谁?”
“要不你考不上呢,就这理解能力再给你八十年也考不上。肯定是裕贵妃啊!易相在朝中位高权重,陛下哪里能离得开他。瑞王在政事上又没什么能力,况且皇子又不是只有他一个,要不是他出自秦皇后,谁关心他啊。”
“哈哈哈哈就是!若不是因为这个,他哪能娶到定国公唯一的掌上明珠。”
虞悦蹙眉,大家只愿意听自己想听到的,旧传言已经在大家心中根深蒂固,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她装作帕子掉了侧身去捡,趁机瞄了一眼后桌说话的人,是四个白衣书生,年纪不大。
男人就是这样,或出身或品行或相貌,只要是比他们强的,就想尽办法找机会贬低对方,以彰显自己“高洁”的品德。
她想,造字的祖先定是个男人,不然“嫉妒”二字就应该将其中的“女”换为“男”才合情理。
她给自己续了杯茶,边喝边在心里诅咒最后说话那人八辈子都考不上。
在茶楼坐了一上午,虞悦几乎把传言都听了个遍,虽然传言传着传着就变味了,难免有人添油加醋,不过好在大多数传言都重点都没有变——
裕贵妃坏,瑞王妃好,瑞王也好。
于是她满意地潇洒离开,深藏功与名。
*****
正是用午膳的时间,虞悦下了马车站定在一座雕梁画栋,气势恢宏的楼前,丹楹刻桷,飞檐翘角,门前悬挂硕大的牌匾上赫然龙飞凤舞三个大字“清芳楼”。
清芳楼是京城内极为知名的酒楼,环境高雅,雅间私密性极好,成了许多高官贵族会客的最优选择。
有不少人曾查探过清芳楼的底细,最终只查到是一位来自扬州的商人开设便不了了之。
一踏入大堂,堂倌立刻迎上前询问:“贵客今日可有预约?”
绣鸢从腰间掏出一枚玉佩,堂倌看过后变得恭敬起来,俯首行礼:“贵客这边请。”
堂倌将虞悦和绣鸢领到三楼最北边的一个雅间里,在门口恭敬道:“小的这就去叫掌柜过来。”
约么半柱香的功夫,雅间门被扣响,绣鸢上前将门打开,门口站着一位身量中等的中年男人,目光在虞悦和绣鸢中扫了两下,对着虞悦拘礼:“见过姑娘。”
“甄叔不必拘礼,请坐。”虞悦站起身笑道。
甄亿是金陵王氏的在京城生意的总管事,王老爷子最信任的心腹,早年跟着王清和一同上京,留在京城辅助王清和打理生意。为人低调,精明能干,地段不好的铺面被他接管后,都能重新盘活,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
甄亿是四方脸,轮廓线条硬朗,眼神中却带着几分柔和,带着怀念道:“上一次见姑娘时,姑娘才四岁。”
虞悦笑答:“当年还是娘带我回外祖家省亲时见到的,如今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甄叔身子可还好?”
“健朗得不得了哈哈,再为王家效力三十年也不成问题!”甄亿接过虞悦倒的茶,问道,“姑娘今日来是‘查账’的吗?”
清芳楼不只是个酒楼这么简单,整个楼里都是训练有素的探子,不论是店堂倌还是歌妓。他们的目的就是吸引高官贵族前来,暗中掌握京城势力间的往来与动向,幸运的话还能“不小心”听到谈话内容,这些都会被一一记录在“账簿”上,存于甄亿屋子的暗匣中。
若有十分紧急或对虞王两家不利的情况,甄亿会立刻传信给金陵王家和王清和,好早做准备。其余有用信息则会在每月一次的“查账”时,交由主家查看问询。
虞悦摇头:“不是,我想问问甄叔京城内近期有什么异动吗?”
去年朝中出现了让宣文帝立储的声音,皇上无视掉这些老头,不予回应。
没过几日,有人在早朝时站出来劝宣文帝立储。宣文帝怒斥此人,说自己身体健朗,还无需立储,莫非是在咒他,直接让人把他拉出去打了三十廷杖,从此再没人敢提及此事。
不过从今年年初,这些朝臣又蠢蠢欲动,已经在私底下悄悄拉帮结派了。
她要帮梁璟早日登上皇位,须时刻关注这些朝臣的动向,好早做准备。
甄亿摩挲几下下巴,仔细回忆后说:“除了近两日有关姑娘和姑爷的传闻,没有什么新鲜事,也不曾捕捉到风吹草动。”
看来大家还在观望,只要有一方先出手,局势很快就能明朗,所以梁璟才会激易家出手。
“瑞王一般和谁走动较多?”虞悦问道。
甄亿稍加思考答道:“有时是和姚太傅之子,鸿胪寺少卿姚含均同来。有时则是独身前来,与他的侍从一同用膳。”
他没有什么朋友,传闻中的纨绔与不务正业又从何而来,“他平日都去哪?做些什么?”
甄亿哈哈一笑,略带调侃道:“诶呦,姑娘真是难为我了,我只知晓这清芳楼中的风吹草动,外面的生意不好安插探子每日上报,会被发现的。再多的,就只有密院知晓了。”
密院,一个令大臣们闻风丧胆,只听命于陛下的组织。院内有密探行走四处刺探情报,执行皇帝下达的命令,铲除威胁或公开行刑。
雅间的门被叩了两下,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是我。”
绣鸢听出是虞恺的声音,上前开门。虞恺摇着扇子进来,先与甄亿打过招呼,视线扫过空无一物的桌子,对虞悦说:“我来用午膳,正巧听他们说你也在,一起吧。”
“二公子,我午时正刻还有些事情,不能陪你们用膳了。”甄亿抱歉道,“二公子的午膳已备好,我现在就下去吩咐他们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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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膳。”
“姑娘,若是还有别的要问,在此等候我两个时辰,不方便的话改日也可。”甄亿对虞悦道。
虞悦笑笑,朝他摆摆手再见,“我要问的已经问完啦,甄叔去忙吧。”
“好嘞,姑娘有事再来找甄叔哈。”甄亿笑眯眯地走出房间,轻轻把门关上。
“你找甄叔有什么事?”虞恺从桌上拿起一盏新的茶杯,驾轻就熟地拎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二哥你来得正好,”虞悦收起笑容,轻咬下唇,犹豫片刻恹恹道,“阿晏……前几年中举来了京城,现在在何处当差?”
十七年前,虞峥从凉州回幽州途中,瞥见一城门口收尸的木板车中有一个小男孩,胸脯还在上下起伏,幅度很小。
他下马上前探鼻息,确是活的。小男孩只穿着白色的里衣,只有轻微的泥土,应是外袍被人扒了去。脚上没有鞋子,脚底板磨出血泡,看起来光脚走了很久。
他将小男孩交给随行军医照料,在小男孩醒后,他问小男孩家在哪,小男孩说他不记得了。他看小男孩和虞忱差不多年纪,心生怜悯,便带着他一起回了幽州。
小男孩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姓晏,名广济。虞峥将他带回家,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让他和虞忱、虞恺一起上课。
虞忱虞恺两兄弟总爱捉弄虞悦,和她拌嘴吵闹,只有晏广济不闹她,对她百依百顺,她想要什么都想方设法给她找来。
虞恺就总笑他像个童养夫,他也只是笑笑,从不反驳。
虞峥本想培养他做副手,可惜他竟然晕血,上不了战场,只能参加科考入仕做文官。
三年前,他中举离开了幽州。虞悦只在他离开的第一年收到过信,之后就杳无音讯。
虞恺脸色微变,“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其实,刚回京时,我偶然间听到你和爹说话了。依稀听到你们提到密院和阿晏,但我不想听到他的名字就跑开了。”虞悦低头抠手。
“现在怎么又要听了?”虞恺在她脑袋上不情不重地弹了一下,“别惦记他了,你都成亲了。”
“这和我成不成亲有什么关系?”虞悦捂着脑袋反应过来他话中深意,辩驳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对他没有男女之情。”
虞恺的视线在她脸上扫过几圈,确认她没有撒谎才说:“他现在是密院副指挥使。”
简称——陛下的走狗。
虞悦不知道作何反应,舔了舔唇,干巴巴问道:“他才二十二岁就当上密院副指挥使了?”
“你哥才二十岁就当上刑部侍郎了呢。”虞恺不满地表达抗议。
虞悦一脸嫌弃:“那哪能一样,你的官职是因为你姓虞,陛下给的。”
虞恺没有和她争执此事,缓缓道:“这是广济自己的选择,无论因为什么,都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我们作为广济的家人应该尊重他,我相信他不会做出对虞家不利的事。”
“为什么?”虞悦定定地看着他,眼神中有哀愁有困惑,“你为什么相信如今的他不会因为陛下而对虞家不利?”
“恬恬,你不信吗?”虞恺声音轻柔,他摸摸虞悦的发顶,“人都是有苦衷的。”
虞悦的心微微发涩,好半晌才从嗓子里艰难地憋出一声“嗯”。
14. 第14章 阿晏哥哥
翌日一早,虞悦收到王清和的信,要她去康达钱庄一趟。
她乘上马车刚离开王府不久,“嗖”一声,一个小竹筒从车窗飞进来滚落在她脚边。她快速扫过外面的行人与屋顶,没有发现可疑的迹象,于是捡起竹筒打开盖子,取出里面的字条展开。
“清芳楼二楼云雾阁见。”没有留名。
这个字迹,虞悦再熟悉不过——晏广济。
儿时她调皮,有时候嫌先生讲课没意思就自己跑出去玩,每次回来都会被先生罚抄书。她不愿意抄,就去和晏广济抱怨。
“我帮你抄。”小晏广济说。
天可怜见,虞悦真的没想过让他帮忙抄,只是抱怨几句而已,而晏广济稚嫩的脸上全是认真,她没理由拒绝,笑着眨眨眼:“那作为交换,下次我带你出去玩!”
之后晏广济这个闷葫芦倒是没跟她出去玩过几次,但包揽了她全部的罚抄。久而久之,晏广济模仿她的字迹越来越像,甚至因为写得太多逐渐改变了他本身的字迹,相比其他男人的字迹来说更为秀气精致。
这张字条就是完全模仿的她的字迹,这世上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能模仿出她的字迹。
不管怎么样,年少的情谊还是有的,“改道去清芳楼。”
*****
堂倌引着她上了二楼,她站定在云雾阁门口,推门的手收了回来,莫名生出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情。
不等她再伸手,门从里面拉开了。
晏广济眼神温柔,嘴角带笑,“不进来吗?”
四年时间,他退去了青涩,整个人沉稳下来,坚毅的脸庞上是遮不住的疲惫。
虞悦张张口,有许多话想问,脑子却是一团浆糊不知从何说起,最终汇到嘴边一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晏广济将提前准备好的茶递到她面前,“没吓到你吧。”
“有点儿。”不论是马车里还是现在。
他歪过头笑了笑:“你可不是容易受到惊吓的人。”
“突然见到三年没见到的人还是容易受到惊吓的。”虞悦的目光却显得格外冷静。
晏广济身子一僵,垂下眼睫,声音闷闷的:“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你没有对不起我,不用向我道歉。”虞悦看着他,声音平静。
晏广济攥紧衣摆摇头:“不,若是我没有去徐州出外务,一定可以阻拦陛下赐婚,你就不用被迫嫁给三皇子。”
见他拧起的眉心间流露出挫败与落寞,虞悦道:“陛下的旨意岂是旁人可以左右的,已经过去了,人总要向前看。”
晏广济看了她良久,眸底多了一丝忧伤与心疼,“三皇子若对你不好,你要跟我说。”
“跟你说了然后呢?让我变成寡妇?”虞悦的语气似是玩笑似是认真。
这话听着有些刺耳,如同一根根针刺进晏广济心里,扎得生疼,他眼神变得黯然:“你果然还在生我的气。”
“晏广济,”虞悦深吸口气,终于忍不住情绪站起身,俯看着他,“我不该生气吗?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我双手双脚赞同你去参加科举,盼着你有大好前途。你说你中举了,我高兴得不得了,对所有人都说我有个哥哥靠科举入了仕,以后大有作为。”
“头一年你还时时写信回来,说在京城的所见所闻,说看见的新奇玩意都买了攒在箱子里,回头回幽州的时候带给我。待到第二年,我左等右等都不曾再等到你的信件,起初以为是信在半路上丢了,后来想许是你公务繁忙。再后来,我就不等了。”
“昨日我问二哥才知道,你如今是密院副指挥使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选择进人人敬而远之的密院做宣文帝的走狗,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苦衷不肯说。”
“我只知道,和我一起长大的阿晏哥哥变了。”
虞悦越说眼眶越酸胀,眼前模糊一片,哭腔逐渐压不住了,说出来的话一顿一顿的:“人都是有秘密的,我能理解。但我不能接受。”
晏广济眼睛发红,里面有水光闪过,他抬起手轻柔地抚过她的眼角,可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滑,越抹越多,糊得一张小脸上都是水痕。
他放弃了,任由她发泄情绪,俯下身抱住她的动作很温柔,手掌轻轻地在她背上拍拍。
当年晏广济跟随虞峥回家的时候只有五岁,那时的虞悦刚出生不久,粉面团子一样,王清和见他好奇,便让他抱抱。襁褓中的虞悦似乎比别的孩子哭得多些,但只要抱起来哄哄就能好。
后来虞悦长大点,会走路之后就几乎不怎么哭,很是坚强,晏广济也就见她哭过屈指可数的几次,和小时候一样抱着轻轻拍拍她的背就能很快哄好,除了三年前那次……
虞悦情绪逐渐平稳下来,扒开他的怀抱,掏出手帕在脸上擦了擦。哭得有点儿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阿悦……”
虞悦吸吸鼻子不看他,僵持中忍不住打了个嗝,耳朵有些不自然的微动。
晏广济失笑,又给她倒了杯茶:“压一压。”
等她不打嗝了,晏广济才苦涩开口:“到密院,我确实有我的苦衷,等以后有合适的机会我再告诉你好吗?”
虞悦静默,晏广济接着说:“我知道清芳楼是王氏的。”
“什么意思?”虞悦顿时警觉,像一只炸毛的小兽。
“我查到后便将此事封得死死的,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的。”看她眼神中有防备,晏广济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永远不会背叛你,不会背叛虞家。”
虞悦摇摇头:“你知道的,我从不信誓言。”
晏广济罕见的有些局促,随后脆生生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我信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我们不只是玩伴,更是亲人。”
亲人……是啊,他垂下头敛去复杂的情绪,好半晌才缓缓挤出一个音节:“嗯。”
两人沉默良久,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虞悦抬眸问他:“你见过我父亲了吗?他很惦记你。”
“嗯,我昨日一回京就先给伯父和二哥传了信,他们都……挺理解我的。”毕竟一起生活了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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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他本性不坏,虞家人还是相信他有苦衷的,没有逼问他,只是问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虞家人的单纯良善,让他更觉愧疚。
“如今我在陛下面前还算说得上话,你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晏广济故作轻松道。
虞悦没有回复他的话,而是说:“我娘找我还有事,先走了。”
晏广济倒茶的动作一顿,“好,替我给伯母带个好,我改日再去拜访伯母。”
***
当虞悦抵达康达钱庄见到王清和时,已是巳时,王清和已经等她一个时辰了,见她终于来了,有些担忧道:“怎么来的这么晚?是出了什么事吗?”
她坐到王清和身边。有些撒娇地紧紧挨着,将头靠在王清和的肩膀上,瓮声瓮气道:“我见到阿晏了。”
母女之间无需多言,王清和立刻明白她为什么情绪不高,抬起手哄小孩儿似的拍拍她的背,柔声道:“这孩子打小就是个闷葫芦,遇事从不肯说。你还记不记得,之前与兵营里的将士比试,肩膀上受了伤,愣是忍到化了脓都不吭一声,还是你爹发现,掰着嘴问才肯说。”
“他就是个倔强的性子,报喜不报忧,这三年来他定是过得不好才不给你写信。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为实,娘相信你有自己的判断。”
王清和自从第一眼见到晏广济便能看出是个好孩子,可惜命苦了些,受战乱没了家人,所以她一直都将晏广济视若亲子。
随着几个孩子相伴着一天天长大,她渐渐发现晏广济对虞悦不同于虞忱虞恺,孩子们察觉不到,但她和虞峥能看出来。
他们并没有去干预,只是有些担忧。他们能看出来晏广济心里有事。
后来许是被乐天的虞悦所感染,也变得开朗许多,但身上还是有种隐忍的韧劲。
所以在他四年前来跟他们说要科举入仕时,他们并不意外。得知他做了密院副指挥使后确实有些意外,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不过他们相信他不会做对虞家不利的事。
虞悦额头蹭着她肩膀点点头,深呼吸后起身:“娘这半个月有查到什么吗?”
“只有一家钱庄发现些许伪银,都是一些商铺来换铜钱的,加上咱们家铺子收到的,林林总总不过百两。”应是她发现得太及时,还没流通开来。
“不过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王清和接着道,“你后来让摇光来传信说查一查刘府的往来,我们派人去盯着刘府,发现十五那日,有一批人在丑时将几个大箱子抬进刘府后门。这些人等第二日才扮成出门采买的下人混进西市,进到一家店后便凭空消失了。”
做事如此小心谨慎,况且丑时是人们睡得最熟的时辰,挑这个时辰偷偷行动,能是什么见得人的好事?
虞悦眉心微微拧起:“多派些人盯紧点儿他们出现过的地方,总能顺藤摸瓜找到源头。”
她的直觉告诉她,箱子中必然是银锭。
王清和向她投来一个明白的眼神,“放心吧,已经在各处都看着了,待有发现第一时间传信给你。”
15. 第15章 密室
四月十五,入夜。
虞悦一身利落的窄袖黑衣,所有的头发高高束成男子发髻,蒙面隐匿于暗处,在树叶的遮挡下紧盯刘府后门。
伪银和刘府查了半个多月都没有进展,他们太小心谨慎,露不出一丝马脚。伪银流通得越多就越混乱,不能再长时间等下去,正巧今日是十五,她蹲守在此亲自一探。
果不其然,丑时正刻,道路尽头出现几名黑衣人,抬着五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大箱子快步走向刘府后门,在门上先是叩响一下,停顿一下后叩四下,再停顿,又叩了两下。
小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中年男人探头探脑观察四周,确认没有人看见才把几名黑衣人放进门,关门前又警惕地扫视一圈,才放心将门轻轻关上。
从虞悦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一部分后院,中年男人带着这群黑衣人走进院侧的一间屋子,像是间佛堂,桌上供奉着香火和佛龛。他伸手进佛龛将佛像底座向右转动半圈后,整面壁画墙缓缓移动开来,露出后面幽暗的密室。
中年男人没有与黑衣人们交谈,熟稔的关系让他们仅凭几个眼神便可以交流,黑衣人们轻车熟路地进入密室,将箱子放下后马上就出来了,随后一行人走向另一个院子,没过多久灯一盏盏熄灭,许是歇下了。
虞悦没有立刻行动,而是耐心等到寅时,确保他们已经睡熟,轻点脚尖飞身一跃,几息间悄无声息落在刘府后院中。
她身手极好,比起兵器,她更擅长轻功,可以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毕竟三十六计,走为上。
她按照刚才看到的那样摸进佛堂,凭借佛龛两侧供奉的灯盏和窗外洒进的月光依稀看清室内布局,掏出一块帕子垫在手上转动佛像。
设计密室之人定是费了不少心思,才能让墙面移动几乎发不出一点声音,这也正巧为虞悦提供了帮助,免于惊动他人被发现。
墙面约莫移开两人宽的缝隙,正好够黑衣人一前一后运送箱子。
密室里没有一丝光亮,虞悦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吹了一下,她特意带了一个不太好用的火折子,微弱的光亮正好够看清,又不至于在室外明显发现室内亮起。
密室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几乎是外面佛堂的三倍大。墙边立着的红木架子上摆满绮罗珍宝,地上囤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箱,大部分都垒到她胸口的高度。
箱子没有上锁,她随手打开一个上面没有落灰,明显是刚刚黑衣人送进来的箱子,迸出的白光差点儿晃瞎她的眼——
箱子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银锭。
她接连打开旁边罗列的箱子,大部分都是银锭,她开到第五箱时,竟是开出一箱金锭。
转身缓缓扫过密室内可谓壮观的箱子,她在心里估算,一箱银锭少说几百两,多则上千两,加上金锭,这刘府私藏的钱比之国库都不逊色。
这哪里是密室,明明是私库。
刘仲渊到底哪里搞来这么多钱的,单凭他自己不可能做到,背后一定能牵出一条巨大的利益链,涉及朝中多少贪官,虞悦都不敢想下去了。
大朔能有今天的衰败,不全然是宣文帝的昏聩无能,还有这些朝廷蛀虫一点点蚕食着大朔。他们的贪墨都是在吸百姓的血,吃百姓的肉,最终将百姓们啃噬得渣都不剩。
虞悦胸口一阵发堵,她在边关十七年,见过尸海,听过炮火连天下百姓的哭声。环顾眼前犹如置身宫殿,堆满钱财的宽敞密室,她无法想象刘仲渊这种人和边关受苦的百姓竟是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
不该是这样的。
她深吸一口气平稳心绪,就着火折子的光亮,用王清和教她不用火烧便能直接辨认银锭的方法观察银纹的走向。
五箱中只有一箱是伪银。
这是为什么?
难道刘仲渊是被人阴了,对收到的伪银毫不知情吗?
思考时目光在面前的银锭中滑过,突然她注意到一个不属于银锭的东西,附身凑近面前这箱伪银,小心翼翼从压着的银锭下抽出一张小字条。
上面白纸黑字:献上本月的孝敬。署名单字一个王。
应是刘仲渊的疏忽,没注意到这张掉进银锭缝隙的字条。
新的线索,虞悦将字条卷起塞进袖口。这个“王”成为与伪银联系更加紧密的人,待她回去后将朝中所有品阶低于刘仲渊的王姓的大臣罗列出来,挨个查查。
在新的调查没有进展前,刘仲渊还是唯一的线索,不能惊动。她从箱里拿出一块伪银塞进怀中,留存证物,再悄悄将这些箱子合上盖子复原,确保屋内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后,吹灭火折子退出密室,反方向转动佛像将密室关闭。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她关上佛堂的门,准备马上翻墙溜走。一名黑衣人陡然出现在院门口,两人对上目光,黑衣人随即大喝一声:“谁!”
虞悦心一惊,没有丝毫犹豫脚下生风飞身上了房顶,比起在地上,房顶上跑得更快。
身后的黑衣人紧紧追了上来,竟是不逊色于她的轻功,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不停地跑也甩不掉黑衣人。
这些钱对刘仲渊真的很重要,竟是派了身手了得的暗卫押送。看这架势,若是路上有人发现,他们就会毫不留情杀之。
此刻她不能回王府,也不能停下来与他打斗,一是她与黑衣人力量悬殊,二是她不想将此事闹大。所以只能将黑衣人往城郊的一处荒宅引,到那个地方再找机会杀掉黑衣人。
黑衣人的速度慢下来,虞悦轻轻勾了勾唇,她的耐力是长年累月练出来的,即使他的爆发力再好也不会跑得过她。
“噗呲”一声什么东西没入血肉的声音,虞悦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差点儿掉下房顶,她咬紧牙关竭力稳住身体,一刻不停歇地继续往前跑,右肩上的疼痛顷刻之间蔓延开来。
虞悦啐了一口:靠,跑不过就玩阴的,卑鄙无耻的阴险小人!
黑衣人应是用了飞刀一类较大的暗器,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后肩鲜血汩汩流淌,照这样流下去还没跑到城郊她的血就要流干了。
正好跑到瑞王府附近,她在暴露和活命之间选择用一招金蝉脱壳。
她一个急转跑进王府,再大喊抓刺客,黑衣人断然不敢停留,只能回去报信,明日便放出消息说王府抓到一名刺客,已就地斩杀。
此时的虞悦因为失血过多一阵眩晕袭来,后肩的疼痛逐渐消失,只能咬破口腔中的软肉,试图用痛觉强迫自己清醒,温热的液体流出,口腔中充斥着满满的血腥味。
他爹的,这个卑鄙的家伙肯定在暗器上涂了毒药,不然在没拔除的时候不会血流不止,整个右臂几乎麻痹了。
她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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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虚浮,大概看好位置,越过后罩房应该正好落进自己的的寝房中,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飞身进院冲进房中。
体力不支的她顺着关上的门缓缓下滑,还在不断涌出的鲜血随着她的动作在门上留下长长的一道血痕。她张张嘴,想呼唤绣鸢,却只能发出宛若蚊呐的声音。
她的脑子混沌不堪,眼前也雾蒙蒙一片,她用力挤挤眼睛想在屋里寻找绣鸢,却还是看不清。
怎么还有这么大的水汽……
一阵水声和悉悉簌簌的声音传来,她抬头去看,一个高大白晃晃的人影出现在她面前。
绣鸢有这么高吗……?
她将口内另一侧的软肉也咬破再换回一点清醒,才看清眼前之人竟是梁璟,穿着一身雪白的里衣,半湿的头发披在身后。
梁璟今晚又失眠了,照例跑到浴房泡温水浴。在听到动静后立刻起身套上衣服查看情况,看到门上地上和身上都是血迹的虞悦,大脑一片空白。
他没有见过这么惨烈的场面,下意识想叫人,却在看到虞悦的夜行衣后硬生生将嘴边的话吞回肚子里,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穿着夜行衣,但穿成这样应该是不想被人发现。
虞悦艰难地抬头蠕动嘴巴,似是有什么话想说。他单膝跪地扶住她的肩膀托住她的头,附耳过去,听她费劲地一个个字吐出:“快,大喊,抓,刺客。”
“千吉!抓刺客!”梁璟毫不犹豫地朝门外大喊。
外面立刻热闹起来,千吉夺门而入,高喊:“王爷!你没事吧!”
“后面……”虞悦痛苦地脸皱成一团,用气声说道。
千吉在看到屋里的情形后吓到呆滞,连同虞悦的话都没听明白,梁璟脸上罕见地出现急色,“往王府后面追!”
“哦哦哦哦。”千吉无意识地连连点头,差点儿左脚绊右脚,转头去吩咐外面的府卫。
梁璟紧紧抱着虞悦,像是抱着一个小孩,对回来的千吉喊道:“去叫府医!”
话音刚落,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声音微弱:“不要,府医,叫,绣鸢。”
“好好好,”梁璟连连点头答应,抬头对千吉道:“去叫绣鸢。”
他揽着虞悦肩膀的手感到一片濡湿,轻轻张开,掌心已被深红的血迹浸染。掌心的温热和虚搭在他小臂上冰冷的小手形成鲜明的对比,梁璟伸手反握住她冰凉的手,只想将她暖热。
他拧着眉扫过地上洇着的血迹,无法想象她瘦弱的身体中怎么能流出这么多血,该有多痛。
不能惊动府医,要让黑衣人认为她也是闯入王府的刺客,而不是王府之人。外面很大动静抓刺客,此刻黑衣人定然不敢再呆在王府,回去报信了。
虞悦交代完所有的事,终于放下心来,眼前的场景一点点涣散,紧绷一整晚的身体放松下来,她闭上了眼。
她好累,她想睡一觉……
怀中的女孩头一歪倒进他怀里,身子变得软绵绵的,脸色惨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呼吸一点点变得微弱,身体也渐渐发冷,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不行,无论如何都要救活她。
无论她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愿叫府医,此刻是救命的时候,多一个大夫就多一份希望。他将虞悦打横抱起,脚步虽快却很稳,颤声对千吉说:“去请府医!”
16. 第16章 花溪草
梁璟雪白的里衣被不规则地染红,他不顾身上的血污将虞悦抱进寿芝堂放在床上。虞悦后肩的暗器没有拔出不能放她平躺,他只能坐在床沿上维持用手臂托着她的颈,单手在肩膀的姿势,把她的上半身圈进怀中。
“绣鸢呢?怎么还不来?”梁璟半包住她冰冷的手,大拇指在她的手背上无意识摩挲。
“姑娘!”下一瞬绣鸢冲进梁璟的寝房,一打眼就看到他怀中了无生气的虞悦,霎时慌了神,顾不上礼数,大跨步上前急道,“这是怎么了?”
梁璟声音艰涩:“我怎么知道,她突然冲进来就是这副模样,血流个不停,只说让我叫你来就昏过去了。”
“伤在哪了?”绣鸢问。
梁璟把虞悦的肩膀往绣鸢的方向偏过,一把短短的刀柄裸露在外,看起来整个飞刀的部分都没入血肉。
练武之人多少都会些治跌打外伤之道,绣鸢也不例外。除了略通岐黄之术外,还研究些江湖中的毒药,这就是虞悦叫她来的原因。
绣鸢凑近仔细查看伤口,已经过了一会儿,按照常理不应该再往外源源不断冒血。她用食指轻轻拭下一抹粘稠,血色发乌,定然是暗器上淬了毒,至于是什么毒得先止住血再琢磨。
她暗骂一声,对梁璟简短道:“我去拿药盒。”说完不等梁璟说话,头也不回跑出屋子。
千吉去叫太医了,此刻屋内只剩梁璟和虞悦,瞬间又归于平静,与屋外的喧嚣隔离开来。他无助地抱紧虞悦失温的身体,额头上蒙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小声唤她:“虞悦,虞悦,别睡,绣鸢和太医马上就来了,别睡……”
怀里的女孩安安静静的,看起来乖极了,往日的活泼不再,梁璟双眼微红——
当年他见到母后最后一面时也是这样的。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年仅半白的太医被千吉半拖半拽,跌跌撞撞跑来。他睡得正熟被千吉从被窝里拖出来,只顾上松松散散披件外袍被带来,一路上挎着药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情况都没来得及问清楚。
早知道就留在太医院了!调来这折腾人的瑞王府上做什么。
当他看见床上两人身上到处都是血的壮烈景象,所有的念头都烟消云散,急忙上前诧异道:“王爷,这是……”
“别问那么多,”梁璟急道,“先治。”
太医见到伤口一脸严肃:“请王爷让王妃右肩朝外侧躺在床上,下官先为王妃止血。”
这时绣鸢抱着一个大药箱回来了,见太医正在找药,强稳气息说道:“我这里也有药,有一些边关的秘药,对止血和解毒有奇效。”
边关地区临近外邦,有许多游牧民族,好战善骑射,流传着治疗外伤的不少秘药。甚至还有传得很玄乎的,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金创药。
太医接过绣鸢递来的瓶瓶罐罐挨个轻嗅,越问越精神,都是他没见过的好药,比他药箱里的要好用得多。不疑有他,他选定一个药瓶,对绣鸢说:“请姑娘将王妃后肩处的衣服剪开,老夫先为王妃止血。”
梁璟起身给绣鸢让地方,绣鸢拿过剪刀轻轻将布料剪开一个正好能露出伤口的圈,太医上前撒上金创药,只消片刻血流的速度便缓下来。
不愧是秘药。
绣鸢眉头紧锁,目光在虞悦惨白的嘴唇上扫过,抬眸看向太医:“麻烦太医帮老夫一起为王妃拔出飞刀。”
太医也看出暗器上必然有毒,若再拖下去,毒素很快会侵袭心脉,便是神仙都难救了。
他点头赞同,边撒麻沸散边说:“老夫来拔,在拔除的瞬间,姑娘要将裹帘紧紧按在伤口上。”
梁璟站在一旁,光是听他们的对话都感到钻心地疼,不由自主地皱起脸,有些不忍再看,却因为担心挪不开视线。
千吉捧来一件外袍为他披上,他才感受到一丝凉意。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根本没给人反应的时间。他微湿的里衣还粘在身上,手上的血迹有些干涸紧紧扒在皮肤上,不过他此刻也顾不上自己,只祈祷着能把床上的女孩救回来。
麻沸散不会立刻生效,需等待片刻,太医趁着这间隙回头看了眼梁璟,注意到他身上的血迹,说道:“王爷先去沐浴换下身上被血污了的衣服吧,这暗器上淬的是剧毒,粘在皮肤上也可能会有毒素渗入。”
梁璟没有立即应声,声音喑哑:“王妃的毒能解吗?”
“得先把飞刀拔出来才知道是什么毒,”绣鸢循声回道,“王爷先去沐浴更衣吧,姑娘不会想看见有人被自己连累的。”
梁璟头脑已经恢复了些理智,知道自己在这帮不上什么忙,没必要硬拖着将自己也拖中毒,遂点点头,深深地看了虞悦一眼,“一定要将她救回来。”
只能等到麻沸散生效五成,太医对上绣鸢的目光,“老夫要拔了,一,二,三……”
飞刀没入皮肤很深,刀柄又短又细,上面沾满了血,很不好用劲,只能尽力往外拽。刀身缓缓露出,随着刀尖的出现,绣鸢托着撒好厚厚金创药粉的裹帘等在伤口附近,在刀尖离开血肉的瞬间覆上去。
虞悦在昏迷中无意识地蜷缩身体,发出痛苦的哼哼声。
即使绣鸢紧紧地压着,血洞中仍不断地向外涌着乌血,如同凿开的一个泉眼,瞬间浸湿了裹帘。但她不能松手,掌心流过的温热使她心疼地红了眼眶,于是撇过头不忍再看。
面对一个血洞,再神的金创药都得费些时间,太医弄了块新的撒满金创药粉的裹帘,说道:“换老夫来按吧。”
绣鸢起身让过位置给太医,把手中被血浸透的裹帘扔进铜盆中,到一边盛着清水的盆中净过手,用布捏起飞刀举在眼前细细查看,小心地嗅嗅。
很熟悉的特征,她没有亲眼见过,却在一本毒典上见过:
蜀地有一种难以分辨的奇毒能让人血流不止,多数人都会失血过多而亡,少数挺住的人最终会因为来不及去寻特定的解药,毒素蔓延侵蚀心脉而死。
这个毒和解毒草药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绣鸢捂着额头使劲回想,突然两个字在脑中闪过——
花溪。
花溪草又名化血草,是一种淡紫色的花,香味极其好闻。在无伤口时对人体无害,但将其碾碎取其汁液涂在伤口上后,毒性就会显现,伤口会血流不止,甚至引起血崩,让人失血而死。
绣鸢到床边握住虞悦的手腕一看,果然雪白的皮肤下显现出紫色的脉络,这是花溪草中毒最明显的特征。
而花溪草的解毒之法很简单,俗话说三步之内必有解药,花溪草的花朵有毒,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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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无毒,反倒是解毒之物。
“是花溪草。”绣鸢对太医笃定道。
太医一惊,花溪草他在《本草纲目》中读到过,长在蜀地,很是罕见,不过——
“老夫的好友去年从益州带回两株花溪草,当作摆件养在屋内,恰好被老夫带来了王府。”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太巧了,或许应该说瑞王妃命大,万万分之一的运气都被她碰上了。
本来有些绝望的绣鸢不可置信地张张嘴,难崩情绪,瞬间红了眼眶,泪珠滑落掉到地上。她刚刚在心里求全天下的神佛显灵,救救她家心善的姑娘,此刻竟然应验了。
顾不上别的情绪,她一把抹去眼泪,语气焦急:“在哪,我去拿。”
“就在老夫的桌案上,有两盆紫色的花。”太医也很是激动,涨红着脸说道。
此刻是他行医三十年最兴奋的时刻,不只是因为自己恰好有罕见毒药的解药,他更觉得王妃能得此大运是虞家百年守护大朔攒下的福报。
真是列祖列宗保佑啊!
梁璟用最快的速度沐浴更衣完毕,边走边整理外袍,刚进院子就看见从墙上一跃而下飞到他寝房门口的绣鸢,一左一右臂弯处各夹着两盆花火急火燎跑进屋。
绣鸢竟然是武婢?!
怪不得她刚刚往返东西两院那么快。
他和千吉快速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出少许的震惊。
所以虞悦应该也是会轻功的吧,不然大晚上穿着夜行衣在外面溜达吗?
他不再深想,人命关天的时刻,还是先进去看虞悦要紧。
“张太医,如何了?”梁璟进屋就问张太医。
张太医手上捣着药,脸上露出笑容,语气松快不少:“放心吧王爷,已找到解毒之法,恰巧下官养着花溪草,其叶便可解其花毒。”
梁璟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没完全松,在看到人醒来前,心还是悬在半空中。
绣鸢将其中一株的叶摘下几片碾碎敷在伤口上,张太医捣出叶汁冲少许水,在绣鸢的帮助下喂进虞悦口中,终于吐出一口浊气,“待药效发作,王妃会没事的。只是失了许多血,补回来怕是得一年半载。”
他看看梁璟,有些欲言又止。
梁璟皱起眉头,能让大夫欲言又止说不出口的不会是什么好话,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儿:“张太医有什么话便直说。”
“就是……”张太医舔舔唇,“王妃最好一年内不要有孕,对王妃和胎儿都极其危险,即使熬到生产也容易……”
后面的话太不吉利,张太医即使不说他们也都心知肚明。
梁璟悬着的心又放回肚里,他们连房都未曾圆过,考虑有孕的事也太早了。
“知道了。”梁璟轻咳两声,摸摸鼻子应下。
外面已天光大亮,一番忙活让众人都忘了时辰,梁璟连早朝都误了。
无所谓,以他的名声,他做出什么事都不算出格,旷个早朝而已,顶多被宣文帝责骂几句。
况且今日瑞王府闹出这么大动静抓刺客,很快全京城就知道了。
药效作用得很快,床上的虞悦五官抽动,有要醒的迹象。几人神情紧张地关注着,只见她眼睛还没睁开,唇轻启,下意识地轻声唤道:“梁,璟……”
17. 第17章 醒来
张太医、绣鸢和千吉皆是一惊,不说名字只有最亲密的人能叫,直呼王爷名字可是大不敬,希望王爷看在王妃这么惨的份上不要计较。
梁璟并没有打算计较,只是在听到鲜少有人叫的名字后稍愣了一下。快步走到床边握起她有一丝温热的手,脸凑近她,几乎是一个额头相抵的动作,声音轻柔:“我在。”
千吉听了都要浑身起鸡皮疙瘩,王爷怎么突然跟鬼附身了似的,这还是那个平日里潇洒的王爷吗。
“传消息,瑞王府,抓到,刺客,已……”虞悦刚恢复点意识,一时间没有力气说许多字,尽量精简字句,歇口气攒攒力气才能继续说下去,“就地,斩杀。”
昨晚晕得太快了,忘了交代这件事。
如果不这样放出消息给刘仲渊,他就会认为是梁璟派出的人。放出梁璟遇刺且杀掉刺客的消息,只会让刘仲渊认为是“刺客”受伤恰巧逃进王府躲避,却遭到府卫抓捕斩杀。
这一招为的是将瑞王府伪装成受害者,摘清嫌疑。
出去追刺客的府卫们基本都回来了,没有发现任何刺客的踪影,梁璟有些不明白为何要这样传,略作思考后还是选择相信虞悦,吩咐千吉:“传消息出去,昨晚瑞王府遇袭,刺客已被就地斩杀。”
千吉也不明白其中深意,但他听王爷的话照做,马上转头出去传信。
梁璟盯着不怎么熟悉的张太医,眼神讳莫如深,沉声道:“希望张太医对今晚之事守口如瓶。”
张太医在宫中行医多年,这些道理还是懂的。何况他对定国公很是尊崇,自然会心向虞悦,恭敬回道:“下官是瑞王府的太医,今晚什么都没发生。”
梁璟眼中的寒意霎时退散,语气舒缓:“张太医去开药方吧,以后王妃的身子就麻烦张太医尽心调理了。”
“都是下官应该做的。”张太医拘了个礼,带绣鸢出去叮嘱些要注意的事情。
虞悦残存的意念只支撑她醒了那么一下,说完话就又陷入了沉睡。
梁璟叹息一声,不管她到底是有什么谋算,是不是太过敬业了。
*****
刘仲渊在暗卫回来禀报时,正在整理衣冠准备去上朝。
得知有人摸进了自己的金库,当即神色大变,赶忙到佛堂去,转开佛像机关,举着油灯查看。
他转了一圈,箱子上的灰尘都在,没有人碰过的痕迹。随便打开一个箱子,里面的银锭没有少一块儿,码得整整齐齐。红木架子上的绮罗珍宝也没有少,墙壁和地上也没有痕迹。
他安下心来,得意地笑笑。这个金库是他花了大把心思和金钱建造的,除了他、管家和那些负责运送的暗卫再无人知晓,即使是偶尔来上香诵经的刘夫人都不知道。
幸好暗卫发现得及时,没白养他们。
刘仲渊让暗卫继续说下去,黑衣人接着道:“那人被属下扎中,伤得不轻,慌不择路跑进瑞王府马上就被发现了,似乎还是误跑到了瑞王的房中,府卫们全被惊动了。”
听到“瑞王府”三个字时他一个脚下趔趄,几乎要压不住声调:“跑进瑞王府了!?”
怎么又与瑞王有关!
“然后呢?”刘仲渊焦灼道。
“属下怕被发现牵连主子就赶紧回来报信了。”黑衣人垂首道。
只要和刘府扯不上关系就行,刘仲渊松了口气,不忘夸赞他几句:“这次做的不错,等我回来重重有赏。”
快到上朝的时间了,刘仲渊强压心中的悸动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他比所有同僚都先知道一个惊天大消息,无比期待在其他人脸上看到惊愕之色。
同时美美期待着瑞王能出点什么事,比如被刺客刺杀身亡或者受到重伤。
*****
虞悦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像干涸鱼塘里的鱼儿得到甘霖降临,虽然不能完全脱于困境缓解不适,好歹也是有了点儿精神,暂时活过来了。
“嗯……”她的喉咙仿佛被沙子磨过,干涩又疼痛,发出一身闷哼都费劲。
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要喝水吗?”
好好听的声音,优雅低沉又裹挟着春风般的温柔,她在混乱的脑子搜寻属于这道声音的名字。
唔,陌生又熟悉。
虞悦试图睁开眼看清眼前人的相貌,却被无法适应的光亮晃得睁不开眼,随即感觉到自己的上半身被扶起靠在一个温热的物体上,嘴唇沾上凉意。
凉丝丝的水润过喉咙,使她顿感清爽,脑子也跟着清醒不少,耳边那道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还要吗?”
她摇摇头,单眼眯出一条缝仰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这一望直接把她吓得不轻,转而苍白一笑,复闭眼垂下头,喃喃道:“哈,做这种梦……”
“不是梦。”头顶又传来声音。
虞悦的理智逐渐回笼,后肩的疼痛和腿脚的不适蔓延开来。晕倒前的记忆四面八方袭来,在眼前一一闪过,最终定格在她看见刚出浴,只湿身穿着白色里衣的梁璟。
她突然想去死一死。
当时脑子转不动,竟是搞错了东南西北。她本意是想跑回自己院子的,不成想搞反方向误闯进了梁璟的浴房。
她费劲睁开眼垂眸去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上了一套干净的里衣,刚要问,观察她一举一动的梁璟率先开口道:“绣鸢帮你换的。”
哦,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不太习惯被一个男人抱着,何况他们也不怎么熟。她轻微扭动了两下想挣脱怀抱,后肩被扯到,瞬间疼得动弹不得。
白色里衣上瞬间绽出一朵血色的花,梁璟蹙眉,收紧手臂,“别乱动。”
虞悦这下真的老实了。
待缓了缓,她开口,说话的声音不复以往的脆生生,沙哑得犹如被人瞎拉一通的奚琴,她自己都无法忍受,还是认命般硬着头皮说道:“王爷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梁璟反问道。
虞悦感到奇怪,他何时这么尊重人了。她到底是睡了多久,怕不是碰到了梁璟转世的下辈子。
“我睡了多久?”她问。
梁璟垂眸,“整整四天。”
天,四天,外面都不知道成什么样了。
“绣鸢呢?”她才意识到这时候绣鸢竟然不在她身边。
“在院子里给你煎药呢。”她问什么梁璟答什么。
虞悦心中莫名生出几分愧疚,她浑身浴血狼狈出现在他面前时一定吓坏他了,问出口的却是:“你为什么寅时还在沐浴?”
这个问题显然大大超出梁璟的预料。人无语的时候是会发笑的,姑且认为是伤到了脑子,他顶顶腮,“那你为什么寅时穿着一身夜行衣,满身带血出现在我的浴房?”
虞悦心虚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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舔舔干裂的嘴唇,不知道从何讲起,在脑海中捋了半天决定先拿出证据:“我身上脱下来的夜行衣呢?”
梁璟也不清楚绣鸢放到哪了,“要我把绣鸢叫进来吗?”
算了,先这样说吧。
“一会儿绣鸢回来再找吧,”虞悦有气无力地抬抬手腕摆了两下手,“现在外面的人相信王爷杀了一名闯入王府的刺客了吗?”
“嗯”的一声从头顶传来。
那就好,虞悦缓缓道来:“你还记得我们遇到刘浚与钱媪那日吗?我发现钱媪扔到火盆中的银锭成色有几分不对劲,便让绣鸢捡了回来,拿给我母亲看。我母亲出身金陵王氏,世代与银子打交道,才能看出那些烧过的银子有细微不同。”
她看不到梁璟的反应,自顾自说下去:“我暗中查了许久,只查到每月初一和十五有一批神秘人深夜向刘府运送东西,查不到来源也查不到去处,只知道进了刘府后门。”
“所以又到十五我决定亲自去探,我的轻功很好,没几个人跑得过我。”她言语间还透露出小骄傲,“我发现刘仲渊后院中有一间佛堂,其中有一间密室。待他们放下东西离开后,我摸进去,里面可谓壮观,墙边的架子上罗列着无数绮罗珍宝,地上层层叠叠摆满了木箱,打开来全都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银锭和金锭,感觉比定国公府的还多得多。”
说到这,她明显感觉到梁璟揽着她的手紧了紧。
“我打开的五个箱子里只有一箱是伪银,我拿了一块儿回来当作物证,就塞在夜行衣怀里的位置,一会儿可以让绣鸢拿给你看。”
“不料我离开的时候被起夜的黑衣人发现,我逃他追,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追不上就暗算我!咳咳……”虞悦越说越生气,虚弱的身体一下子受不住咳嗽起来。
“后面就是我看到的那样了。”梁璟轻拍后背给她顺气,替她说完。
不,你不知道。虞悦脸都憋红了,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补充道:“我不是故意闯进你院里的,当时我失血过多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以为进的我自己院子。”
“但是府卫追出去的时候没有追到那个卑鄙小人。”梁璟顺着她话说。
和虞悦料想得一样,“我没想着能追到他,只是为了营造出有刺客误闯入王府的假象,他见此阵仗定早就跑没影回刘府报信儿去了。”
所以她不让他去叫太医的原因,竟然是为了迷惑黑衣人,不把他牵扯进去。
“……为什么?”梁璟有些明知故问,但还是莫名想从她口中亲口听见答案。
“为了摘清你的嫌疑。”虞悦乖巧答道,“我惩戒刘浚的事他一定记到你头上了,这样一来以后刘仲渊就不会再怀疑你,算是我将功赎罪吧?我说了会帮你就一定会帮你的。”
梁璟半晌没出声,虞悦以为自己哪句话令他不快了,抬眸看向他,却发现他的视线也聚在她脸上,无比专注。
“这种事不值得你这般拼命。”梁璟缓缓开口,表情中带着严肃。
虞悦奋力撑着脖子向后仰,与他拉开些距离,仰头看他的眼神中带着震惊与不解:“刘仲渊这种贪官像吸血虫一样附在百姓身上榨取精血,取之于民却不用于民。你的子民在受苦,贪官在贪财享乐,这公平吗?”
“朱门几处看歌舞,犹恐春阴咽管弦。”虞悦剧烈咳嗽几声,嗓音中染上几分悲凉,“王爷想要皇位,只是想要皇位而已吗?”
18. 第18章 原来如此
梁璟被她的话震撼到——
她竟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
即便是文武百官中,有这样想法的除了右相李孟年寥寥无几。
“我的意思是,世上任何事都不值得你用自己的性命犯险。”面对她的质问梁璟没有恼,没有往日的调笑之意,语调中带着沉稳的耐心与安抚,“刘仲渊和伪银我当然不会坐视不管,我和你一起查,好吗?”
他没有说不管,没有说交给他来查,也不是帮她查,而是用商量的口吻说和她一起查。
虞悦刚燃起的火瞬间被浇灭,对一时上头片面地误会他感到抱歉,闷声道:“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绣鸢捧着药进来,看见虞悦醒了,一激动小跑了两步,滚烫的药溅到手上几滴,慌忙忍痛把好不容易熬了两个时辰的药先放到床边的小桌上,才惊喜道:“姑娘你终于醒了!”
眼见她嘴巴是笑的,泪花却在眼眶打转,虞悦鼻子也有些酸,嗔道:“我还没死呢,不许哭。”
“呸呸呸,姑娘切莫说不吉利的话。”绣鸢急道。
“好好好,不说,”二人相视一笑,虞悦问她,“我身上脱下来的夜行衣呢?有没有掉出来什么东西?”
“有,我都给姑娘收好了。”绣鸢哒哒哒跑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块银锭和一张字条递给她。
虞悦看见字条才想起来,补充道:“对了,那箱伪银中有个字条,刘仲渊可能没看到漏掉了。”
还好她塞在了左边袖口里,若是塞在右边恐怕要被血染得什么也看不出了。她展开字条给梁璟看,“这个字你觉得熟悉吗?”
梁璟摇头,她本也没抱多大希望,指尖压在署名的“王”字上,“那便从朝中姓王的官员查起吧。”
“好。”梁璟应声。
照他那高调的性子别到时候搞得满城风雨了,虞悦不放心地认真叮嘱:“先不要声张,切忌打草惊蛇。伪银必须查到源头,彻底掐断,才能不破坏一直稳定维持的物价。”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思虑如此周全,不如我把皇位夺来给你坐怎么样?”梁璟挪揄道。
经历刚才开诚布公的交谈后,虞悦能明显感觉到梁璟变得有些不同了,与他说话轻松不少。
她闭眼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才不要,一举一动都要被人盯着,时刻记录在卷,这福气我可受不起。”
离他的皇位近一步,她就离自由更进一步。
说了好多话,把好不容易恢复的精气神儿全部榨干了,她有些虚弱地推推梁璟:“我想休息了,你去忙吧。”
刚刚的伤口崩开了,绣鸢得给她的后肩换药,梁璟被赶了出去。不一会儿绣鸢端着喝完药的空碗出来,梁璟轻声问道:“睡下了?”
这四天来梁璟只要空了就来守着虞悦,因此绣鸢对梁璟多了几分敬意,回道:“是,王爷。”
不料他却说:“我再进去看一眼就走。”
绣鸢眨眨眼,不明所以,但也没有阻拦。
屋内又只剩下梁璟和虞悦,和四天前两人独处时的场景不同的是,此时的虞悦有了生气。
梁璟蹲在床边深吸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触碰得极为轻柔,就像是在摩挲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
他用目光一寸寸描摹她的睡颜,这是他第一次仔细端详她的脸。
从前只觉得她外表柔弱,有时有点儿小任性。与和敏的刁蛮任性不同,虞悦的任性是有分寸的,让人觉得可爱的。
眼下她苍白的脸庞多了破碎之感,如同随风摇摆,摇摇欲坠的玉兰花,随时都有被吹落消散的风险。与往日的她很不一样,是不一样的美。
但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脆弱的美,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她就该是鲜活恣意,明媚如花的,自由倔强地盛放在这世间。
当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有片刻的慌神,他不喜欢这种脱离自己掌控的“意外”。
春风从窗外吹进拂乱他的发丝,他又垂下眼睑,看向这场“意外”的“始作俑者”,许久没有下一个动作。
良久,他轻笑一声,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掌心后松开与她交握的手,起身向外走去。
*****
姚含均在鸿胪寺见到梁璟时像在白天见到了鬼。
以前梁璟还未在宫外开府自立时,他们平日见面无非都是在姚府或者外面的酒楼茶馆,找到鸿胪寺还是头一遭。
他带梁璟进屋关上门,凝重道:“你怎么来这找我了?什么事这么急?”
“朝中二品以下,六品以上的官员中,有没有姓王且与刘仲渊交好的?”梁璟坐下开门见山道。
“刘仲渊?”姚含均也坐下来,“吏部尚书?他怎么得罪你了?”
梁璟眉眼之中找不到一丝温度,冷道:“虞悦就是被他手下的人所伤。”
“那找姓王的做什么?”姚含均越听越乱。
“铛”一声,一块雪白的银锭被甩到桌案上,姚含均“啧”了一声:“这么见外,我帮你查消息这么多年,什么时候管你要过钱,拿回去。”
“不是给你揣兜里的,”梁璟抬抬下巴,“用眼睛看,看能不能看出什么?”
姚含均拿起银锭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放在手心掂掂重量,就差咬一口了,但他嫌脏没咬,“能看出啥来啊?不就是一块儿崭新的银锭。”
“这块儿不是真的,是伪银。”梁璟平静道出答案。
“什么!?”姚含均被惊得一蹦三尺高,下意识往门外看看有没有人偷听,捂住嘴止住惊呼,“我朝还从未出现过伪银,这事儿可大了,得讲证据的。”
“证据不就在你手上吗?”梁璟也盯着他手里的银锭,“其实我也没看出来不对,但是虞悦看出来了,尤其是烧过后会呈现出死鱼般的白,不是雪白。”
姚含均环视一圈屋子,已是春天,屋里既没有炭盆也没有燎炉,眼下是找不到火源烧烧看。梁璟看出他心思开口道:“我现在就这么一块儿,别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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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你从哪搞来的?”姚含均问。
“虞悦从刘仲渊密室中拿的。”梁璟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当晚的事,他信得过姚含均。
“拿?”这个字说得轻巧,轻巧到像刘仲渊请虞悦进去选一样,“怎么拿?”
显然梁璟对他刨根问底的行为有些烦了,懒得再回答,他恍然大悟拐着调“哦”了一声:“偷的。”
这话要让虞悦听到,即便虚弱也要半撑着身子起来喊一句: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
“我说你这王妃挺有本事啊,看外表娇弱得跟整日养在屋里的花儿似的,还能摸进别人家密室偷东西,啧啧。”姚含均摇头晃脑地感慨,“不过为啥啊?为啥是刘仲渊?”
跑到关外的题终于自己跑回来了。前几日事发突然,姚含均来问,他只告诉姚含均虞悦受伤,在她醒来前对如何受伤等事三缄其口。现在虞悦醒来后全盘托出,终于搞清楚来龙去脉的他没有再瞒姚含均,言简意赅地讲给姚含均。
姚含均听完后半天说不出话,无法将那个传闻中柔弱的小姑娘,和中了暗器满身是血还在屋顶上飞的虞悦联系起来。
太割裂了。
这可比刘仲渊的金库富可敌国让人震惊得多得多。
观察到梁璟说话时面色实在不好,他识趣地聊回正事:“朝中二品以下,六品以上王氏的大臣有四五个,至于谁与刘仲渊交好,我一时也说不上,得查查。”
“我等不了那么久,”梁璟抿紧唇,唇角向下,“你先告诉我都是谁,我们分头去查。”
姚含均眼睛朝左上方转转,边回忆边一个个念出名字:“归德将军王飞,中书令王青健,吏部侍郎王贺还有户部侍郎王隅,京城内的大臣就他们四个符合你的条件。”
归德将军只是个武散官,为人豪迈,做不出“进贡”之事。中书令王青健为人清廉正直,又与刘仲渊同为正三品官职,谈不上“孝敬”二字。
吏部侍郎王贺是刘仲渊的下属,整日接触,讨好在情理之中。
户部掌管户籍财政,是六部中能捞油水最多的地方,户部侍郎王隅作为仅次于尚书的官阶,自然少不了得钱。
等一下,户部?
梁璟突然灵光一现,若是荣鼎斋背后是刘仲渊,一切就说得通了。
刘仲渊金库那些绮罗珍宝和金银都是卖官得来的。上月文信伯去荣鼎兆为儿子买官,进了户部当上金部员外郎,其中操作也离不开户部的关系。
即使刘仲渊是吏部尚书,可以直接任命小官,但是刘仲渊与户部尚书黄重珍一向不和,常常在宫里碰到都要互相甩白眼。刘仲渊想往他眼皮子底下塞人绝无不可能,只能通过户部的人脉瞒天过海。
有这个能力的,只有户部侍郎王隅。
“查户部侍郎王隅。”梁璟道,“还有,盯紧荣鼎斋,尤其是下月初一深夜,看是否有一批黑衣人抬着箱子往刘府去。”
姚含均把所有事都串起来,激动地一拍大腿,“原来是这样!”
19. 第19章 养病
虞悦失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整日大半时间都在睡觉,醒了就吃。
这不,她一睁眼,绣鸢就巴巴抬着放在床上的小桌摆上,朝外面挥挥手招来一群侍女捧着药膳摆了满满一桌,饭菜寡淡的味道掺杂着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
梁璟特意从宫里把最会做药膳的御厨借来王府,一日三顿地做药膳,说争取早日将气血给她补回来。
虞悦绝望地闭上眼睛,甚至想把鼻孔也塞起来,真的难吃又难闻,她实在受不了了。
好想吃烧鸡!
见她抗拒的模样,绣鸢为难道:“姑娘,王爷也是为了你好,虽然难吃,但是你这几天气色肉眼可见的好起来了,我们都盼着你早日康复呢。”
从小虞悦身子一直很好,几乎不生病,喝药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这么多天了也难以接受。
不是她不愿意吃药膳,她的脑子同意了,但是嗓子眼儿不同意,根本咽不下去啊!
什么狗屁御厨,御厨也是谁都能当的了?御厨不应该是能把药膳也做得很好吃吗?
该死的刘仲渊,该死的暗卫,她不会放过他们的。
虞悦在心里把所有能骂的人都骂了一遍后,心情终于舒畅了一些,闭着眼长长吸了口气,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终于睁开眼睛,抬手掀开汤盅的盖子——
“呕。”
梁璟一进屋便听见这一声,脚下快了几步上前。看虞悦捂着嘴撑在床边,见他来了抬眸看过来,双眼含泪写尽委屈的神色,顿时慌了神:“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去叫张太医——”
“王爷,”虞悦柔若无骨的手拽住他的衣袖,深深抬起眉眼楚楚可怜道,“妾深知王爷深情厚意,心中感激之情实难言表……”
刚听了一个字梁璟的太阳穴就突突开始跳,抬手打断她:“好好说话。”
虞悦一下子泄了气坐回床上,失去一切的手段和力气,闷声道:“我想吃好吃的,哪怕只是正常的饭菜也好。”
“你现在身子弱得都站不起来,没得商量。”梁璟一口回绝。
“我宁愿多喝几碗药,捏着鼻子也算能喝下。这药膳算什么,色香味弃权,饭都吃不好怎么补身体。”虞悦幽怨道。
看梁璟有一丝动摇,她乘胜追击,用小勺舀起一勺汤,另一只手在勺子下面接着低落的汤水,高举手对梁璟说:“王爷还没尝过吧,尝尝。”
下意识想拒绝,但为了哄她继续吃药膳,梁璟俯身喝下勺里的汤,打算昧着良心说不难吃。
可在汤入口的瞬间,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不仅苦还带着酸涩,在舌根处凝成一团,让人难以下定决心咽下去。
虞悦感同身受地呲牙咧嘴看着他表情变换,在他强忍着咽下去后,一副“看你怎么说”的小表情瞪着他。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绣鸢给我倒杯茶。”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现在王爷能体会到我心里的苦了吗?”虞悦撇撇嘴。
漱过口只是冲淡了药味,仍有淡淡的味道残存着唇齿间,梁璟终究昧不下良心:“你愿意多喝药的话,我去找张太医给你调调方子,药膳吃完这一顿就不吃了。”
耶!
虞悦脸色转晴,眼里又有了光,愤愤道:“一会儿就把这个只会做难吃药膳的御厨赶回宫里去,这福气谁爱要谁要吧。”
梁璟赞同,他从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都有些同情她了。
虞悦一脸赴死般迅速吃完了药膳,赶紧往嘴里塞了很多蜜饯后,看着坐在床边凳子上一直盯着她的梁璟问:“王爷最近没事做吗,怎么日日往我这里跑?”
真没良心。梁璟在心里暗暗控诉,嘴上说道:“我的王妃都为了大朔伤成这样了,我身为大朔的皇子,你的夫君,当然要来关心一下。”
说什么夫君……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吗,她眼睛一眯,坏心思上来:“王爷小心入戏太深,别觉得关心我,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爱上你,少看点儿话本子吧。”
梁璟听到这熟悉的话一愣,小姑娘还挺记仇,把他的原话记得竟是一字不落。他失笑,没好气道:“自以为是是病,得治。”
“你没这么想最好,省得误入歧途。”虞悦学着他当时的表情满意地点点头。
梁璟扶额苦笑,这几句话不会要被她念叨到六十岁吧。
虞悦笑着注视他。他的五官深邃锋利,脸型硬朗,平日里不笑的时候压迫感极强。如今近距离观察才发现,他笑时锋利的五官变得柔和起来,身上少了些锐气,反倒有几分十八九岁的少年气。
两人视线相对,梁璟从她眼中看到明晃晃,毫不掩饰的欣赏,微微前倾凑到她面前,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很得意的笑:“被我迷住了?”
“王爷长得真好看。”怎么说也是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了,虞悦在与梁璟相处多起来后逐渐解放天性,变得愈发肆无忌惮。
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有美男今朝看!
面对她直白的夸奖,梁璟有些出乎意料地微微挑动眉梢,“看来恢复得不错,眼光和脑子已经恢复好了。”
虞悦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只色彩艳丽的孔雀,骄傲地昂起头,得意地抖了抖身后美丽的羽毛。
她干笑一声,懒得理他。
“害羞什么,又没说不给你看。”梁璟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扬起下巴道。
虞悦白眼一翻倒在床上,装作气若游丝状:“哎呀,突然头好晕,好想睡觉。”
“反应这么大,真被我迷晕了?”梁璟上前凑近她,看她拙劣表演着,一个眼神都不给他,可惜道,“既然如此,你先好好休息吧,本来想告诉你那个姓王的官员……”
话还没说完,虞悦瞬间瞪大眼睛利索地坐起身,“王爷妙手回春,我已经好了,王爷请说。”
梁璟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食指和中指交错,顺手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出气,在她的殷切注视下优雅坐回椅子上,缓缓开口:“户部侍郎王隅当年科考中举后,进入吏部做尚书都事,没过几年便被调进户部任户部郎中,几经户部尚书黄重珍的提拔,坐到了如今的户部侍郎的位子。”
“可能是因为黄重珍与刘仲渊不和的原因,表面上王隅与刘仲渊并无来往,只能私下来往,这些都是猜测。”梁璟拿出一本奏折,“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证据,这是我从父皇那拿的王隅的奏折,字迹一对比便知。”
虞悦接过奏折和字条一齐展开对比,果真一模一样。
“王爷觉得,伪银与黄重珍有干系吗?”虞悦问道。
王隅十几年的功夫就能从一个从七品的小官爬到正四品。黄重珍在明知他从前在刘仲渊手下任职,还能接连提拔他,将他视作心腹。恐怕王隅早在明面上向黄重珍表了忠心,与刘仲渊割席,才得到赏识。
然而黄重珍并不知晓他们私下的来往,一切都是刘仲渊与王隅的计谋,王隅就是刘仲渊安插在黄重珍身边的细作。
这种两面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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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作很难善终,因为他们非常容易被反间或离间。除了细作自己,没有人知道他这一刻忠心的是谁,下一刻忠心的又是谁。
难说王隅不会抛弃旧主,假意示好旧主,实际上早就投奔新主。
梁璟摇摇头:“黄重珍是父皇的人,不必冒险行事。近年国库紧张,伪银流通对大朔一点儿好处都没有,他不会放任这种情况发生。”
虞悦沉思片刻,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所以有没有可能,是王隅把两部尚书耍得团团转?”
历史上有不少细作踩着两边的主子成功上位的故事,难保王隅不是这个打算。照目前形势看,如果刘仲渊与黄重珍都不知道伪银的事,就只能是王隅一手策划的了。
“有可能。”梁璟赞同。
“这些银锭底部打的是益州铸钱监的字样,正巧是王爷的管辖州。王爷将此案查好,有丰功伟绩,朝中大臣就再不能说王爷不务正业了,以后支持立王爷为太子的朝臣会越来越多的。”虞悦笑眯眯道。
离她恢复自由的日子更近了!
“不过,”虞悦欢喜中染上一丝忧虑,“益州天高皇帝远,鞭长莫及,恐怕不会像京城般顺利查下去。而且即使八百里加急,来回送一趟信也要六七天,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走漏风声,得了信儿的人早就准备好后手了。”
梁璟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我已经派了能信得过的人去益州,今天应该已经到了。若是春猎后还查不出来,我就上奏父皇。”
“春猎?”虞悦捕捉到这两个字,眼睛亮起来,她怎么把春猎的事忘了。
五月伊始,又是大朔一年一度的春猎,王公大臣们会携家眷,随圣驾前往郊外的皇家狩猎场。
这群人整日在京城中养尊处优,骑射二艺无法施展,先帝便专门在郊外修建一个围猎场来锻炼他们。既能展现大家的能力,又能增强君臣间的关系。
自从虞悦回京后便再没有骑射过,无比怀念在边关时的畅快,她兴冲冲道:“我们是不是也去!”
梁璟微微蹙眉,“我已经禀报父皇,你感染风寒无法出门,我留在王府陪你。”
“离五月初五还有十四天,我都好得差不多了,能出门。”虞悦抗议道。
“张太医说你伤了身体的根本,气血亏损严重,最起码要一年半载才能养回来。”梁璟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
这么难得的机会错过了就要再等一年,虞悦急得挠了挠头,顾左右而言他:“好不容易有个大家都在的场合,我们不得好好表演一下,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模范夫妻。女人看了要嫉妒,男人看了要发狂的那种。”
“我都说了,没有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即使是为了我也不行。”梁璟不为所动,淡定地看着她。
“求求你了,”虞悦脆弱地又倒回床上,看着他的眼睛满是哀怨,“自从嫁给你,我一睁眼就是四方的庭院,四方的天空。我也想和大家热热闹闹的一起在宽阔的围猎场上玩闹,不玩闹也行,就当去散散心,连这都不可以吗?”
少女湿漉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浅褐色的眸子漂亮得像琥珀,纤长卷翘的睫毛随着眨眼上下翕动,做足了可怜样子,看得人心里直发痒,没人能拒绝她。
僵持了许久,梁璟终究狠不下心来,毕竟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无奈轻叹一声:“那你答应这些天好好吃药,我就带你去。”
虞悦点头点得飞快,生怕他后悔了。
日子终于过得有盼头了!
20. 第20章 话本子
到底是身体底子好,加上梁璟不断叫人送来滋补之物,休养半月后,虞悦已经能下地走动,只要不剧烈运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今日正是五月初五,虞悦一早就等在了西院前厅中,坐坐站站,不断往寿芝堂的方向张望。
不一会儿,穿戴整齐的梁璟缓步走来,看见她的身影后,偏头和千吉说了句话,千吉转头小跑回寿芝堂。
“什么时候来的?”梁璟近前问道。
“也就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虞悦眼中藏不住的雀跃,“我们赶紧出发吧!”
她的脸色看起来好了很多,不再苍白得像纸。许是兴奋的缘故,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粉,嘴唇也有了血色。
梁璟对自己养了这么多天的花,终于从蔫巴恢复到正常很是欣慰。
虞悦发现他只看着自己,并没有往外走的意思,往他身后望去,“千吉干嘛去了?”
千吉出现在视线尽头,抱着一个斗篷脚步匆匆小跑过来,虞悦视线回到梁璟脸上,问道:“你冷?”
梁璟非常自然地拉起她的手握了一下又松开,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你冷。”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吓了她一跳,她缩回手,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不知所措。
他是不是太顺手了点?
梁璟接过千吉手中的绣金斗篷搭在她肩上,认真地在她脖子前系了个漂亮的结,退远一步欣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走吧。”
“我不冷。”虞悦小声嘟囔。
一只手在她头顶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张太医说你气血虚,畏寒。现在还不到辰时,朝露重,感染风寒就不好了。”
好吧,毕竟也是他的一片好心。虞悦提着已经拖到地上的斗篷下摆,和梁璟一起坐上前往郊外的马车。
从京城内出发到皇家围猎场约莫两个时辰,为了打发这不长不短的时间,虞悦早有准备。
她上车前接过绣鸢递来的书,卷起封面神神秘秘的,叫梁璟难以忽视,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什么书这样见不得人?”
虞悦压唇角忍笑,将封皮展开展示在他眼前,只见上面明晃晃几个大字——
《霸道王爷引妻入怀》
怕他伸手夺走,虞悦展示完赶忙将书抱在怀中,嘚瑟道:“这可是昨日黄金屋新出的限量本,我托人一大早去排队才抢到的。”
黄金屋是京城内极为有名的书肆,只不过卖的不是正经书籍,而是当下最时兴的话本子,每十天更新一次。
其中最受欢迎的话本子会做成限量本,纸质上乘,封面精美,其中还有画师定制的插图,备受京中少女追捧。
每到发售新册的时候,天不亮门口就已排起大长队,甚至还衍生出名为“代排”的业务。只要肯掏钱,别说提前几个时辰,从前一天黄金屋关门那一刻就可以排上队,保证拿到最新册。
梁璟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消失不见,眼神变得玩味起来:“看来夫人为了学习追我煞费苦心啊。霸道王爷……你喜欢这款?”
这下轮到虞悦一怔,低头看了一眼封皮,连突兀的“夫人”称呼都顾不上,磕磕绊绊极力证明自己的清白:“巧合,真的是巧合。”
唯恐他不信,她还努力伸出三指举在太阳穴旁发誓。
“不信。”梁璟悠哉悠哉地靠在车厢上,唇边带着漫不经心的笑。
虞悦:……
这人自大的毛病又犯了。
一般这种情况下是没法继续和他交流的,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在曲解成他想听到的意思。
她闭上眼睛,在眼皮底下悄悄翻了个白眼,将书扔在一旁,抱臂偏过头去靠在车厢上,“我累了,到了王爷记得叫我。”
“不学习了?”梁璟挪揄道。
虞悦不敢再吭声,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奇怪的话,闭着眼睛听见他把书拿起,翻开一页的声音,伴随着他好听的声音响起:“唉,还是我先学习一下怎么引妻入怀吧。”
不理他也会有奇怪的话从他嘴巴里跑出来。虞悦默默又往一旁转了转身子,完全留给他一个后背。
随着马车的微微颠簸,起了个大早的她逐渐思绪飘散,渐进梦乡。
马车中的喧闹消失得很快,只余下车沿边悬挂的宝石随着颠簸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之声,梁璟拿着书的手垂下,书页依旧停留在第一页,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出了城的路变得凹凸不平,虞悦的头一点一点,不轻不重地磕在车厢上,将醒不醒地拧起眉心,微微撅嘴,无意识地“嗯”了一声,似是不满。
梁璟放下书起身坐到她身边,伸手在她脑后垫着,手背与车厢的一次次接触磕得他骨节生疼,索性扶着她的头轻柔地放在自己肩头。
肩上的人似乎舒服了些,扭着头直往他颈窝钻,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姿势安安静静继续睡。
虞悦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天塌下来了,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顶住,天压在她的头上,一点点将她陷进土地中。
她瞬间惊醒,发现眼前的马车是歪着的,头上被顶着的感觉没有消失。她抬眼看去,才发现自己枕在梁璟的肩膀上,梁璟歪着头靠在她的头顶也睡着了。
这个姿势太过亲密,可以用“依偎”来形容,她无端生出一丝慌乱,耳廓也在不经意间变得通红,一把推开他的脸坐直身体。头借力的支撑点消失,突然的虚空感让梁璟一下子清醒。
“你怎么坐到这了?”虞悦若无其事地往另一侧移开了些距离。
梁璟暗自懊恼怎么就睡着了,他明明入睡很困难的,怎么今日……?
疑惑带着探究的神色看向虞悦,他眨了眨眼,半晌才恢复常色,说道:“你的脑袋在车厢上撞来撞去,我怕你撞傻了,助人为乐。”
“王爷真是人美心善。”虞悦有些尴尬地干笑一声,赶紧扯别的话题,“还没到吗?”
梁璟并没有深究“人美心善”一词来形容男人是否合适,从字面意思上来看,也没错。
“千吉,还要多久?”他朝外问道。
“再有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王爷。”千吉大声回道。
看虞悦发顶有些乱了,梁璟大概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你的发髻有些乱了,要不要叫绣鸢进来梳整一番?”
闻言虞悦抬手轻轻摸了摸发髻,摸到了一些毛躁的手感,柳眉微蹙嗔道:“都怪你,我早上梳了很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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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平时鲜少梳这样繁复的发髻,足以见得她对这次春猎的重视与期待。
“怪我怪我,”梁璟自知理亏,柔声安抚,“我这就给你把绣鸢叫进来。”
好在绣鸢手快,在抵达时已补好妆容,重新梳好发髻,将所有出门前没簪的钗环全部簪好。
虞悦对着铜镜左看看右看看,又蘸了些口脂轻轻点在嘴唇上,抿了抿后转头对梁璟轻夹眼尾,抛出一个俏皮的媚眼儿:“好看吗?”
头上金丝缠绕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颤,整个人灵动鲜活,朝他偏头而笑,笑容分外明媚。
一直注视着她的梁璟忍俊不禁,笑意更浓,毫不吝啬地夸赞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上的仙子降临了。”
当他们出现在营地后,梁璟笑不出来了。
此时大多数人都到了,女子们正在各自的营帐前张罗布置,男子们则三三两两相互寒暄。他们二人一出现,变成了全场的焦点,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尤其是那群男的,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虞悦身上,扒都扒不下来。
梁璟不动声色地往她身边挪了挪,企图用高大的身影挡住所有人的视线,姿态亲昵,垂眸对她说:“外面风大,我们先去帐子里吧。”
虞悦在京城没什么认识的人,不必与他们寒暄,刚刚粗略环视一圈也没看见爹娘和二哥,应是还没到,便点头同意。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营地,有没见过虞悦的贵女小声向同伴问询:“那是谁啊?”
“瑞王妃你不认识,瑞王你还不认识吗?”同伴不可置信地惊呼。
京城中还能有不认识瑞王的?那可是风云人物,多少人冲着他完美得无可挑剔的外表想嫁给他,哪怕是个纨绔子也认了,可惜人家眼高于顶谁也看不上。
不过看如今瑞王和瑞王妃亲密的样子,只能感慨哪里是瑞王谁也看不上,是能与之相配的人还没出现。这二人站在一起,般配得不能再般配了,谁能忍住不在心里夸一句郎才女貌?
“嘁。”一众感慨中出现了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文安郡主偏头看去,和敏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说上次就是她欺负你?”
“就是她,还坑了我们府上上千两。”和敏咬牙恨声,嫌火烧得不旺又添把柴,“她还说我没有教养,说我狗仗人势!”
上次赏花宴在宫里,她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没能狠狠出口气。这次在辽阔的围猎场,凶猛野兽众多,山林险峻,难保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次,她一定要让璟哥哥识破这个表里不一的恶毒女人的真面目!
文安郡主眯了眯眼看向瑞王的营帐,不以为意。一个黄毛小丫头,也就能气气和敏这样年纪的小姑娘,上次赏花宴时面对裕贵妃,还不是只能嘤嘤嘤地哭,凭借瑞王的宠爱,让瑞王替她出头。
她又看了看和敏,自己精心养育的,最像自己的长女,升起怜爱之心,慈爱地拍拍和敏的肩膀安抚。本是懒得和虞悦这种年轻小辈计较的,但是人家都骂到头上了还忍让,就不是她文安的性子了。
她从鼻腔中溢出一声轻蔑的冷哼,也不去打听打听,当初她是如何做到连皇帝都对她敬上三分的。
21. 第21章 陷阱
围猎开始的吉时是太史局算好的,宣文帝率领亲兵先进行小规模狩猎,以示表率。御林军从外围包抄将猎物集中赶进一个包围圈,缩小狩猎范围,确保猎物不会冲出重围后,宣文帝进入围场猎下第一只猎物,宣布春猎正式开始。
随即宣文帝坐到高台上观看其他人射猎,王公贵族、官员与普通士兵,依次进入猎场射猎,都暗自铆着劲儿猎个猛兽进献给宣文帝,以博得圣心。
梁璟换上一身玄色骑装,边调整皮质护腕边问虞悦:“我大约下午才回来,你若无聊就去找你母亲?”
既然是他主动挑起的,虞悦哀叹一声,可怜巴巴道:“难为王爷惦记我这个闲人,大家心里肯定都纳闷儿呢,定国公的女儿竟不通骑射?”
听出她的阴阳怪气,梁璟勾了勾唇,以他这些天对她的了解,这样娇滴滴拐着声调说话是她表达自己不满的方式,等着人递台阶呢。只要这时候递给她一个台阶,她马上就自己跳下来了。
与其说是阴阳怪气,不如说是在撒娇,落在他耳朵里动听极了,他忍不住逗她想多听几句,装作苦恼的样子:“张太医说你不能剧烈运动,如何能骑马拉弓?”
“哎呀,好了好了,都已经好了,”见他有松口的迹象,虞悦顺坡下驴,急得真撒起娇来,“伤口都结痂了,胳膊也有力气了。”
说着再原地蹦了几下,眨着大眼睛忽闪忽闪:“你看,蹦蹦跳跳也没问题。”
“好了,我知道了,”梁璟哭笑不得,伸手拉住她,“有力气留着一会儿用吧。”
虞悦一怔,差点没反应过来:“你是说,我可以一起进场围猎了?”
梁璟笑着点点头,虞悦欢呼一声“王爷英明神武”便急匆匆提裙进屋,去换早就准备好的骑装。
顺便在心里臭屁地哼哼两声,果然他吃软不吃硬,拿捏!
不多时,虞悦收拾好自己出来。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被金冠高高挽起成马尾,随风一吹,发尾飞扬。
脸上的妆容全部卸下,素面朝天,一身火红的窄袖骑装也抢不走她精致面容的半点风头。眼眸明亮有神,整个人容光焕发,哪里还能看出半月前虚弱的影子。
她一路小跑到梁璟身边,摸摸千吉牵着的另一匹宝马,是个温顺的。
“小心肩上的伤,别跑太远。”梁璟叮嘱她,又塞给她两个圆筒,“若遇险不能脱困就放信号,我会来救你的。”
虞悦看着信号弹沉默一瞬,还是乖巧收下。
当年她单闯齐国兵营,刺杀齐国二皇子被发现时,都没放过信号弹。
她左手扶着马鞍,踩着马镫利落地飞身上马,挽起缰绳,另一只手高高扬起马鞭,“王爷,我先走一步咯。”
说完,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宝马载着她飞驰而去,话尾音消散在空气中。
梁璟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望着远去逐渐变成一个点的红色身影摇了摇头,没见过骑马这样野的,不愧是生长在边关的将门之女。
而这一切景象都被和敏尽收眼底,她打扮了一番出来得有些晚了,入眼便是荒地上那一抹刺眼的红,尽是狐媚子姿态,璟哥哥被她勾引得眼睛都挪不开。
她低头看看自己精挑细选的紫色骑装,本以为璟哥哥那么喜欢紫色也会穿紫色呢,早知如此她也换个鲜艳的颜色艳压群芳。
风头都被那个女人抢走了!
章芸策马从围猎场出来,下马凑到她耳边道:“县主,陷阱已经布置好了,会有人引她去的。”
*****
虞悦策马进入山林,在岔路口上犹豫片刻,在听到右边飞箭如雨的破空声后,调转马头向左侧行进。
很快她就知道为什么许多人聚集在那边了,因为这侧靠近外围,猎物很少。她又不敢用大力拉弓,只能猎些野兔山鸡这种小体型的猎物。
一阵窸窣声传来,虞悦耳朵微动,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只灰色的肥硕野兔一蹦一跳在草丛中。
烤着吃一定很香。
她没有迟疑,搭箭拉弓,后肩微微被扯痛,但问题不大。
“嗖”一声,箭准确扎在野兔的脖颈间,一击毙命,死得没什么痛苦。
她驭马到野兔身边,翻身下马,撅断木制箭杆,只将铁质箭头留在野兔体内,免得血染透了装猎物的布袋。拎着野兔的耳朵丢进布袋绑到马鞍上,她上马准备深入山林,再找些别的猎物。
头天参与围猎的所有人猎到的猎物,除了进献给宣文帝的猛兽外,其余的猎物在日暮降临举行盛大篝火宴会时,会给在场所有人分食。
她没想逞能猎个熊虎豹的进献给宣文帝,没什么意思,也不缺她一个。不如多猎点美味的山鸡和鹿,吃到肚里的才是真的。
诶,鹿!
想什么来什么,一头鹿从她面前飞速跑过,她毫不犹豫地挥鞭追赶上去,身后传来马蹄声,似乎有另一个人也在追这头鹿。
狩猎规矩:谁猎到算谁的。
虞悦的好胜心被激发,加大了挥鞭的力道,马儿吃痛跑得更快了些。
不知怎么的,她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说不上来是哪不对劲,就是有种不祥的预感。
突然,她眼尖地发现草丛中隐约露出来的绊马绳,旋即手心向外绕了两圈挽紧缰绳,用力勒马。马儿突然被勒紧嘶鸣一声,马蹄腾空,被强行调转方向停下才没有被绊倒。
她身后那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虞悦根本来不及提醒,那马儿的前腿被绊倒,坐在马上的少女瞬间被甩出,惊呼道:“救命啊!!!”
此时虞悦也顾不上是哪个缺德玩意在围猎场设绊马绳,救人要紧,脚下借力飞身向前去接那名少女。
虞悦揽着她的腰落地,不料刚踏上草地,一阵强烈的失重感来临,地上的草地突然陷落,一个大坑显现出来,两人猝不及防双双跌落进去。
靠,痛死了!
两人抱成一团滚落了好几圈才停下,虞悦半晌才缓过劲来,看向怀中的少女,忍痛用气声问道:“你没事吧?”
少女显然还没缓过劲来,喘气声还在颤抖。虞悦抬头看了眼上空,通过看到的天空大小和旁边的坑壁可以看出,他们落进了一个很深的陷阱里。
她简直要憋不住火了。
谁!!!
哪个丧尽天良的王八蛋,在围猎场里又是设绊马绳,又是设陷阱的,要死啊!
要死自己去死,坑别人是怎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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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
虞悦一遍遍深呼吸,极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低头再次关心那位少女。只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双颊通红,呼吸声细微而急促,眼神接触的一瞬间慌乱垂眸,小声道:“多谢公子搭救。”
虞悦一愣,她这张脸真是做男做女都精彩啊。
可能是她今日束了男子发髻的原因,加之她本身就比寻常女子个头高些,竟给姑娘造成了误解,她轻轻嗓子,柔声道:“姑娘误会了,我也是女子。”
“啊!”随着少女的一声惊呼,脸霎时爆红,尴尬地挣脱她的怀抱,站到一边手足无措。
“你没事吧?”虞悦关切地又问了一遍。
“没,没没事。”少女还处在认错的尴尬中,说话磕磕绊绊的,“多谢姑娘相救。”
虽然少女的脸沾上泥土,发髻也凌乱,不难看出她长相温婉,跟朵小白花似的,虞悦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
“我父亲是刑部尚书,我在家中排行第二,名卓君。”荆卓君乖声答道。
虞悦若有其事地地点点头,没有印象。
荆尚书为人正直,平时比较低调,没闹出过丑闻,她只知道京城中闹出过大事的人家。
荆卓君小心翼翼抬头看看虞悦,眼神中依然带着羞怯,所有的心思在脸上一览无余,搞得虞悦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莫名觉得自己像个占了人便宜的负心汉。
看她表情变来变去,犹豫几番后,才问出口:“姑娘是哪家的?”
虞悦眨眨眼,学着她刚才的自我介绍:“我父亲是定国公,家中女儿只有我一个,单名一个悦字。”
荆卓君想了想,轻掩小嘴,双眼微微瞪大:“那不就是……瑞王妃?”
虞悦笑着点头,荆卓君急忙向她行礼:“见过瑞王妃,刚刚我不知道是瑞王妃,多有冒犯。”
这姑娘未免太守规矩了些,在坑底还补个礼,她伸手去扶起荆卓君,“不必多礼,我们先从这坑中出去吧。”
虞悦抬头往上望,估算着在哪借力用轻功飞上去,这时,坑边突然冒出四颗脑袋。
“呀,这是谁啊?怎么在这呢?”一道尖锐又矫揉造作的声音响起。
虞悦这才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个丧尽天良的王八蛋原来是和敏,荆卓君这个小可怜只不过是倒霉跟在她身后才掉进来的。
真够歹毒的,这么深的坑摔进来会不会受伤不说,若是个不会武功的女子,不被人发现的话可能会命丧野兽之口。
她冷笑一声,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和敏,你知道你是在谋害大朔的亲王妃吗?”
“诶?怎么就是我干的了?”和敏嘴上装作无辜,表情却极为得瑟,来回看看身边的小姐妹问了一圈,“你?你看见了?还是你看见了?”
三个小姐妹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和敏更得意了,“这附近豺狼啊虎豹啊的可不少,我好怕怕,先走一步咯。”
听到这话荆卓君不敢置信地后退几步,进入和敏的视线。刚刚她几乎站在了坑壁边,从和敏的角度根本没看到她,几乎忘记了虞悦是救人才掉下去的。
和敏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说话的是谁,看清脸后当即变了脸色:“荆二!?你怎么在这?”
22. 第22章 发疯
荆卓君大概也挺明白怎么回事了,面含怒气瞪着和敏,声音也硬起来:“古人云,类君子之有道,入暗室而不欺。和敏县主使阴谋诡计,在此设下陷阱意图害命,罔顾人伦,有违纲常。况且你就不怕陛下知道了降罪于你吗?”
若说京城中和敏最讨厌的,当属荆卓君。
尤其是她那张嘴,整日“古人云”、“常言道”的,听都听不懂,真是显得她读过书了。
和敏听到她又张口就“古人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尘封的往事涌上心头,从容的伪装被撕破,厉声吼道:“荆二你整天除了会告状还会干什么!?”
许多年前,她们都是孩童时,宣文帝举办了一场大型祭祀,勋爵贵族及朝中重臣受邀,携带家眷前往新修建好的道观,祈祷大朔风调雨顺,再无天灾。
和敏第一次参加祭祀兴奋极了,在家中备受纵容的她被三令五申不许乱跑乱碰,逆反心上来,在大家都低头的时候伸手偷偷触碰玉圭,却不小心失手打碎。
祭器被打碎为不祥之兆,宣文帝震怒,询问是谁打碎的。在场除了闭着眼睛真的没看到的,看到的人也因为忌惮文安郡主,不敢吭声。
唯独一向古板守规矩的荆卓君敢站出来,用稚嫩的声音告发了和敏。
和敏气坏了,抬手就要打她,她却一脸坚毅地站在那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宣文帝要惩戒和敏,她才感到害怕,要拉荆卓君一起下水,哭着说是荆卓君故意推她才失手打碎。
这话怎么能骗过宣文帝,当场罚了她半年禁足,期间还要日日抄写经文奉到道观。
那时的和敏连字的经书上的字都还认不全,每日一睁眼就是照葫芦画瓢抄经文,抄到崩溃,日日哭着抄,越抄越恨荆卓君,恨她多嘴,恨她多管闲事。
和敏看着他们两个在坑底狼狈的模样,发丝凌乱,脸上和衣服上都沾满泥土,突然心里舒爽了起来,得意洋洋笑道:“真是天助我也,一下子把我最讨厌的两个人都聚齐了,今日就算是你们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们的。”
“是吗?”虞悦轻蔑一笑,走到荆卓君身边揽住她的腰,问道,“荆二姑娘准备好了吗?”
荆卓君猝不及防被人碰到腰际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再微微仰面看一眼虞悦的脸,心脏砰砰直跳。随即反应过来她会轻功,是要用轻功带她上去的意思,轻轻“嗯”了一声。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虞悦再虚弱也能轻而易举施展轻功。
她算好借力点,左右□□换借力,只肖三下便跳出陷阱,站定到和敏对面。
和敏显然没料到她会轻功,脑子都没反应过来,和其余三人一起被吓得后退两步,“你,你竟然会武功!?”
虞悦并不打算透底,一直扮柔弱掩饰自己会武功,为了就是降低别人的警戒心,让人轻敌,将题出在她可以解的范围内,从而出其不意,轻易击破。
这法子虽好用却有个弊端,只能用一次,下一次就不太好用了。不得不暴露的情况下,她只能尽可能保留,多留些后手。
“恰好会点轻功而已,似乎够用了。”虞悦唇角勾起。
她意味不明的笑落在和敏眼中完全就是挑衅。
好啊,她果然是个表里不一的女人,平日里装出一副纯良的样子才迷惑了璟哥哥!
“我就知道你那些温良贤淑的狐媚子模样都是装出来的,虞悦,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看我不告诉璟哥哥,你就等着被厌弃吧!”和敏双手叉腰,扬着下巴,恶狠狠说道。
这话对虞悦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她和梁璟只是同盟,又不是真正的夫妻,梁璟比她知道的可多得多。
但是和敏这副嚣张的样子,她很是看不惯,平白无故对她发难两次,这次还要置她于死地。
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她从来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有仇当场就报了。
虞悦弯腰捡起自己掉落在地上的长弓和箭,利落地搭箭,闭上一只眼瞄准和敏,停住动作。
和敏惊恐地瞪大眼睛环顾四周,树木稀少,无处躲藏,只能抓紧两边的小姐妹,硬着头皮喝道:“你要干什么!我娘可是文安郡主!”
虞悦彻底不装了,冷笑一声:“你娘就算是文安公主也没用,姑奶奶今天就替你娘,替你列祖列宗教教你,嘴贱是什么下场!”
荆卓君捂着嘴星星眼崇拜地看着虞悦,觉得她身上都散发着圣光。
怎么会有这么有魅力的人!
转而又嫌弃地撇了和敏一眼,她算是踢到铁板了。嚣张跋扈,横行霸道这么多年,可有人治治她吧。
虞悦没有丝毫犹豫,恐吓够了便铆足劲将弓拉满,“咻”一声箭发。
人在极度害怕的时候是动不了的,和敏整个人被定在原地,眼见着箭向她飞来,身体却不能移动分毫。
箭紧紧擦着和敏的脑袋侧边划过,一缕黑发轻轻飘落,落在和敏脚面。
她呼吸一滞,眼睁睁看着被削掉的发丝落地。惊险过去,四肢才开始发软,她抓着的两人也重心不稳,一排人狼狈跌坐在地。
荆卓君在捂嘴的手心中无声地“哇”了一声,太有魄力了!
长弓在手上转了一圈背到身后,虞悦眸光沉沉,俯视和敏:“这一箭和之前你打我的一耳光一笔勾销,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再见到我时最好夹起尾巴做人,别再来招惹我,不然我可保证不了下次被削掉的是脑袋还是头发。”
和敏这辈子还没怕过谁。没什么本事,却完全继承了文安郡主当年的嚣张劲。她按着章芸起身,害怕被愤怒盖过,气得身子都在颤。
夹起尾巴做人?
上次说她狗仗人势,这次又骂她是狗。不争馒头争口气,她要跟虞悦拼命!
面对欺辱和挑衅,她恶向胆边生,拔出腰间的匕首径直向虞悦走来。
不自量力。
虞悦无语地翻个白眼,看来今日不得不暴露了。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听声音大约有十来个人的样子。
只暴露在和敏一人面前没太大关系,只有一个人说的话,大家是不会信的。但若是大家都发现她的柔弱是装的,以后就难办了,模范夫妻也不好演了。
她在脑中快速思量一番,笃定和敏是个纸老虎,只敢舞刀弄剑威胁人,没有真敢动手的胆量。
不如就势让大家看到和敏作恶,意图杀她的场面,彻底压垮和敏,让她自食恶果。
在和敏握着匕首近前时,虞悦突然就势跌坐在地,匕首的惯性消失,没能落在她身上。和敏以为她怕了,俯身将匕首横在她脖颈上。
匕首架在脖子上,虞悦却勾唇一笑,知道自己猜对了,眉头松开的一瞬间满是藏不住的“有本事你就动手”的疯劲。
还不等和敏开口,她扬着下巴,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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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继续激怒和敏:“你纠缠我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自己去向陛下请旨给梁璟做妾!”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错过这次机会……”虞悦眼神狠戾,主动往刀上迎了几分,娇嫩的皮肤被锋利的刀刃浅浅划开一条口子,血珠顺着刀柄滑落,在空中如同一条断线的珍珠。
唇齿间透露出无尽的杀意:“下次死的就是你。”
和敏被她身上强大的威压镇住,不自觉咽着口水,看着她雪白脖颈上溢出的血,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
她虽然跋扈这么多年,常常对人又打又骂,但真的亲手伤人见血还是第一次。
荆卓君也被虞悦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住了,呆在原地。
真是颠的怕疯的。
“和敏你在做什么!”一道怒喝声传来。
和敏猛地一激灵,一把将手中的刀甩到旁边的草地上,站起身想要狡辩。余光却撇见虞悦伏在地上,再抬头时换上了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一扫刚才的狠戾。
又被她耍了!
赶来的一行人看到眼前场景不知所措。
一个又深又大的陷阱,满身脏污的荆二姑娘,脖颈流血的瑞王妃,刚扔掉手里带血刀的和敏县主。
老天爷,这是什么鬼热闹!
梁璟一个翻身跳下马,他身高腿长,几步便跑到虞悦身边。眉低低压下来,眸中似乎蕴藏着黑色的风暴。
他没有再理会和敏,先扶起虞悦,拿出干净帕子捂在她的脖子上止血。
紧跟其后的晏广济欲上前搀扶的手收回,眼神确认过她的伤口不深后,泠然而立,对和敏道:“和敏县主是要谋害瑞王妃吗?”
晏广济的名声可谓是如雷贯耳,谁都不敢惹这位玉面阎罗。
他看起来对谁都客客气气,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但这都只是表象。
传闻进密院接受审讯的,只要是晏广济审,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多的是,轻则都要脱一层皮,再硬的嘴都能撬开。
因此所有人都对他恭恭敬敬的,暗自祈祷做过的脏事别被发现,别落到他手里。
和敏自然也怕他,不敢犟嘴,极力辩解:“不是我,是她自己凑上来的!”
虞悦有些心虚地抬首,视线撞进梁璟的眼中,里面有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责备、愤怒,甚至她还看出一丝心疼?
刀划进皮肤的深度都是她算好的,只是一点轻微的皮外伤,只不过因为她皮肤娇嫩看起来显得吓人,如果他们来得再晚些伤口都开始愈合了。
她递给梁璟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自己没事。轻扫一圈围观群众,又往他怀中靠了靠,在他们的角度看起来更显亲密。
和敏见他们二人你侬我侬的样子双眼发红,“璟哥哥,你莫要被这女人的外表迷惑了,她就是个毒蝎心肠的女人!她刚刚还向我放箭,差点就射中我的头了!你可以问她们,她们都看见了!”
虞悦装模作样地轻咳几声,无措地看着梁璟摇头,任凭谁看到她这副表情都觉得无辜极了。
晏广济强迫自己从他们二人身上移开视线,嫌恶地在和敏一行人身上扫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安安静静站着的荆卓君身上。
一股被毒蛇盯上的阴森感沿着脊柱蔓延上来,荆卓君使劲摇头,一脸正直与诚挚:“我没看到。”
全京城谁不知道荆二姑娘随她父亲,正直得发邪。她能说谎吗?
23. 第23章 败露
众人看向和敏的眼神变了味道,和敏县主是什么人他们还能不知道吗?
先不说瑞王妃那么娇弱的人儿,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脖子硬往人家刀上凑的。
和敏这脑子,甩锅也不甩得高明点儿,竟然还敢当着荆二的面说谎。
“荆卓君!你何时会说谎了!”和敏冲上去就要和荆卓君理论,被晏广济用剑挡了回去,悻悻往回退了几步不甘道,“晏指挥使,在场的可不止她一人,我这还有三个证人呢。”
说完她转身看向地上发愣的三人,见她们没什么反应,气得过去踢了离她最近那人一脚,咬牙切齿道:“说话啊!一个个都哑巴了不成!”
“县主的跟班自然站在县主那边,作不得数。”晏广济淡淡道。
和敏目眦欲裂:“荆卓君还和虞悦是一伙儿的呢!凭什么她说什么就信!”
荆卓君奇怪道:“县主,在我和瑞王妃一起掉入你设的陷阱前,我们可是从未有过照面。没有私情,如何作不得数?”
“你设的陷阱?”梁璟终于开口了,沉着脸缓缓转头看向和敏。
“不是我设的陷阱……”和敏下意识否定。
“来人!”梁璟高喊一声,两名羽林军小跑上前,他冷声对和敏道,“去父皇面前狡辩吧,我懒得听。你若到了父皇面前仍不说实话,那便交由晏指挥使审。”
围观众人都不由打了个冷颤,汗毛倒竖。但是心里都在暗爽,和敏的嚣张日子终于到头了。
瑞王殿下哪里是什么目中无人的纨绔,这不满眼都是瑞王妃,而且简直就是正义的化身,为民除害!
两名羽林军上前反剪和敏的双臂,和敏剧烈挣扎却无法撼动分毫,厉声尖叫:“你们敢抓我!我让我母亲……嗯嗯嗯!!!”
她话还没说完,羽林军收到梁璟的眼神示意,将一块棉布塞到她口中堵住了剩下的话音,又叫来几个人把其余三个小姐妹也一起拖走了。
这边的闹剧散场,围观群众打着哈哈与梁璟告辞,迫不及待地赶往营地看后续。
观众散了,虞悦也没必要再演,她拉开梁璟捂着她脖子的手腕,与他站开些成正常距离。
梁璟微微歪头疑惑,她指指自己的脖子:“本来不怎么疼的,王爷按得有点儿疼……”
梁璟的脸更黑了,拉起她的手,对晏广济道:“劳烦晏指挥使送荆二姑娘回营地。”
晏广济的目光在他们拉着的手上转了一圈,又复杂地看了虞悦一眼。
梁璟注意到这一点,手下意识握得更紧。
“等一下,容我与荆二姑娘说几句话。”虞悦挣开梁璟越拉越紧的手,上前拉过荆卓君往一旁走了几步。
“今日多谢荆二姑娘相助,”虞悦温柔一笑,“我有一事相求,不知道荆二姑娘能不能答应。”
她一笑如春风化雨般明朗,荆卓君咬咬唇,不假思索地点头。
“荆二姑娘还没听内容就答应了?”这一幕落在虞悦眼中觉得可爱极了,笑容扩大几分,“我希望荆二姑娘能对我会武功一事暂时保密,可以吗?”
“可是和敏县主和其余三人都看见了……”荆卓君微微蹙眉不解,这似乎并不能完全瞒住。
“和敏的话已经没有可信度了。”虞悦平静道。
对哦,和敏这次谋害瑞王妃未遂,只要落实她谎话连篇,大家自然不会再信她的话。
虽然不理解虞悦为何要隐瞒此事,她还是坚定地点点头:“请瑞王妃放心,我口风很严,不会漏出去半个字的。”
“谢荆二姑娘。”虞悦微微颔首。
“不用谢不用谢,应该是我先谢瑞王妃的救命之恩呢。”两人相视一笑。
*****
回到营地后,大老远便看见主帐前跪着两男两女四人。跪在和敏旁边的除了文安还能有谁,但是另外两个虞悦不太确定,“那是陵阳侯与世子吗?”
梁璟略略扫了一眼,“嗯。”
张太医已候在他们帐前。
为了保证虞悦的恢复,梁璟特意把张太医也带来,每日给虞悦煎药诊脉,谁成想身子还没好利索又雪上加霜了。
见张太医愁容满面,虞悦宽慰道:“我没事的,张太医,只是皮外伤,过两天就好了。”
张太医上前看过,确实伤的不深,翻着药哼了两声:“王妃皮肤娇气,也不怕留了疤。”
“巧了不是,肩上要一直涂积雪膏,带着呢。”虞悦俏皮地眨眨眼。
上过药,再一圈圈缠上裹帘,感觉到屋内低气压的张太医与绣鸢自觉退出营帐,把空间留给一个生闷气,一个傻乐呵的两人。
虞悦走到梁璟身边戳戳他肩膀,“生气啦?”
“到底怎么回事?”梁璟偏头抬眼,墨色的眸子牢牢地盯着她。
听她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地讲……哦,不对,是演过一遍,梁璟知道她没有受欺负,神色缓和了一些。
但不多,“我上次是不是跟你说过,世上任何事都不值得你用自己的性命犯险。若是你赌错了,和敏真发起疯来下狠手怎么办?”
“好好好,我记住了,下次一定不会再用苦肉计了。”虞悦图耳边清净,赶紧给梁璟顺毛。
顺毛效果显著,但梁璟看着她纤长白嫩的脖子上碍眼的裹帘越发不顺气,起身往外走:“走。”
“去哪啊?”虞悦一脸懵。
梁璟头也不回:“去给你出气。”
*****
早先回来的围观群众一回来就把见闻散播出去了,现在营地的大部分人都听说和敏谋害瑞王妃未遂的消息,但不敢凑近主帐看热闹,只能远远的“不经意”观望着。
此时暮色将近,夕阳的余晖照在主帐门口跪着的四人身后,拉出长长四道影子。
影子被一只脚踩过。梁璟没留给他们眼神分毫,径直入了主帐。
虞悦紧跟在他身后,没见过文安郡主、陵阳侯和世子,视线在三人脸上快速扫了一圈,也跟着进了帐。
帐内不仅有宣文帝在,还有裕贵妃和晏广济,分站在宣文帝两侧。宣文帝坐在主位上,脸色很是不好,见他们进来,长出一口气,对虞悦道:“瑞王妃可还好?”
“父皇看看我王妃的脖子,差点儿命都没了,怎么可能好?”梁璟冷哼一声。
虞悦行了个礼,回道:“太医看过了,说只是皮外伤,若是再深几分,怕是性命不保……”
“砰”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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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文帝拍案而起:“当时的情形广济都与我说了,朕今日定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他大步向外走去,孙公公赶忙快走几步替他撩开帘子。
虞悦转头用眼神询问晏广济都说什么了,他明明只看到最后一幕了,怎么宣文帝一副知晓详情的样子。
晏广济只路过她时轻轻眨了眨眼,递给她一个宽心的眼神。
门外四人听到动静下意识抬头望去,见是宣文帝又深深低下脑袋行礼。
宣文帝负手而立,表情肃穆,俯视和敏:“和敏,你平日里跋扈,只要做的事不出格,朕只当你是小姑娘使性子。如今你是愈发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谋害瑞王妃,置我皇室尊严于何地?”
“陛下,是那贱……瑞王妃构陷于臣女,臣女并没有谋害之心啊!”和敏抬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是吗?”宣文帝明显不信,“其他人可都看见了,在朕面前还要百般抵赖,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可是要杀头的重罪,和敏低头焦急地晃动着眼珠子思考如何辩驳。文安郡主对宣文帝一拜,开口道:“陛下,不可听信一人之言,章芸、田语琴、李香茹三人亦在场。双方各执一词的情况下,请陛下也听听她们的证言。”
为了公平公正,宣文帝不好拒绝:“传。”
三人被带上来,她们第一次离天子仅有几步之遥,都不用刻意跪,走到近前腿一软自己就跪那了。
这三人中父亲官职最高的就是章芸的父亲,也仅仅是个四品官,其余两人的父亲一个五品一个六品。可见高官贵族人家多不待见和敏,玩都不跟她一起玩,只能交到些趋炎附势的朋友。
宣文帝随手一指:“你来说,陷阱是不是和敏设下的?”
被选中的章芸身子轻颤,小心翼翼抬眼看了一眼文安郡主,见她也看过来,眸中带着警告,身子哆嗦得更厉害了。
晏广济适时开口:“章姑娘可要诚实些,想好了再回话。欺君可是大罪,轻则杀头,重则可是要诛连三族的。”
章芸此刻只有三个选择:
一是实话实说,供出和敏县主。不欺君,能保住命,但与文安郡主一家结仇,父亲官帽不保。
二是隐瞒设陷阱一事,避重就轻攀扯瑞王妃自导自演苦肉计。父亲官帽保住了,他们一家的命却不一定保得住。
三是自己当替罪羊,认下所有罪责。谋害皇室,自己的命一定是保不住了,定国公也不会放过章家。
权衡之下,她选择反水保命。
只要这一次将和敏彻底踩死,再无还击之力,岂不是命和父亲的官帽都能保住了。
章芸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声音染上哭腔:“回陛下,陷阱确是和敏县主所设,说要瑞王妃在坑中自生自灭,遇到些豺狼虎豹才好。”
此时刚回到营地得知一切的虞家三人火急火燎赶来,一来就听见这句话,怒气更甚。
虞峥潦草地快速对宣文帝行了个礼后,撩袍抬腿,照着陵阳侯的腰侧就是一脚:“这就是你吴伯宗这个王八子养出来的好女儿,竟敢谋害老子的女儿。你们一家混也要混得有点儿底线,在皇家围猎场杀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陛下!”
24. 第24章 心爱之人
陵阳侯被踹翻在地,一手捂着腰侧躺在地上呲牙咧嘴。虞峥没解气还要再踹,陵阳侯世子见状扑上前抱住虞峥的腿阻止。
虞恺见父亲被绊住,手脚并用扒拉开陵阳侯世子,顺便在混乱中对这二人又偷偷补了两脚。
和敏听到章芸的话满脸不敢置信,转身就是一巴掌呼到章芸的脑袋上,力气大到把她的发髻都打散了,发簪掉落在地,怒道:“章芸你这个贱人敢出卖我!不是你平日对我摇尾乞怜,卖力讨好的时候了?你父亲的官职是怎么升的都不记得了吗?”
一个个身份尊贵的人在地上乱哄哄扭打作一团,宛如菜市口,看得宣文帝太阳穴突突直跳,喝道:“够了!”
宣文帝这一声吼让他们立刻收敛动作,虞家三人顺势跪在一边,虞峥腰杆却挺得很直:“臣听闻幺女险些丧了性命,一时没控制住,请陛下降罪。”
这理直气壮的样子哪里像觉得自己做错了。况且从情理上,任何一个父亲听到有人要害自己的女儿,不杀了对方就不错了,只是踹几脚,够克制的了。
“爱卿爱女心切,可以理解。”宣文帝明着偏心。
他早就不喜和敏,这丫头跟她母亲一样从小不知天高地厚,刁蛮任性,朝中参她母女二人的不在少数。只不过从前碍于老恒王的面子上,对她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如今都欺负到皇室头上了,他若还和稀泥,纵容下去,岂非他们一家都要爬到他的头上耀武扬威,皇位是不是都要拱手相让了。
宣文帝对此绝不能容忍。
“和敏,文安,你们还有何可狡辩的?”宣文帝语气淡淡的。
和敏简直要憋屈死了。
明明是虞悦故意激她,设计构陷她,偏偏所有人都站在虞悦那边,她百口莫辩。
“是虞悦先对我下死手的!她差点一剑射穿我的头!”和敏又转过身扯章芸,大力摇晃,“你不是很会说实话吗?说啊!”
章芸战战兢兢地瞄了虞悦一眼,看她气定神闲蔑视她们的样子,心一横,不如换根粗大腿抱,卖她一个面子,说不定还能帮自己一把。
她闭上眼对宣文帝磕了个头:“臣女没看到。”
和敏气得手下用力狠狠在她胳膊上扭一把,章芸吃痛倒在地上,怕和敏再打她迅速起身爬回后排。
此时和敏再狡辩也是无济于事,大家都是明眼人,连和敏的“自己人”都不站在她那边了,再做无谓挣扎已是无用。
“瑞王妃,你想如何处罚和敏?”宣文帝轻飘飘把难题丢给虞悦。
虞悦微微一怔,又轻飘飘把难题推了回去:“儿臣都听父皇的。”
“子珺,你的王妃受了委屈,你来说如何处罚。”宣文帝又把烫手的山芋丢给梁璟。
梁璟不怕烫,淡定接下:“常人当以死罪论处,王妃心善,念在她性命并无大碍的份上,削去县主爵位,不再享食邑。狩猎结束后到普慧寺静心修行,终身不得下山。”
虞悦:我心善?什么时候?
文安先比和敏缓过劲来,柳眉倒竖,与梁璟针锋相对:“和敏只有十六岁!你要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上山做一辈子姑子?!”
一直沉默冷眼旁观的虞悦突然冷笑一声:“我也只比和敏大一岁。是我命大才能站在这听你们狡辩,不然此刻就是我在天上看你们跪在这哭灵了。”
她这番话出来大家心里都为之一颤。
把平时那么和善的一个人逼到说狠话的地步,可想而知她有多委屈,和敏做的事有多恶劣。
众人对瑞王妃的同情多了几分,就对文安郡主一家的鄙视更深了几分。
文安和梁璟说不通,将矛头对准宣文帝,使出她惯用的杀手锏:“陛下,当年是我父王在战场上救了先帝,大朔百年基业才得以延续!我赵氏一族仅有的两个男儿也因守护大朔而亡,只留我一条血脉,陛下不能这样对我唯一的女儿!”
她确实有点口不择言了,将大朔的延续归功到恒王身上,便是恒王在世也不敢说出这番话。
功高盖主,祸必降之。
裕贵妃与文安在儿时便互相厌恶了,此刻可让她找到机会落井下石:“文安,这件事你要说到什么时候去?你们家一出事就拿恒王出来挡箭,你可真是‘孝顺’。”
“易淳熙你给我闭嘴!轮得到你说话?!”文安伸出一根手指直指裕贵妃。
裕贵妃装模作样往宣文帝身后躲了一下,可怜兮兮地小声道:“陛下……”
“闹够了没有,文安!”宣文帝怒斥,“从前朕看在恒王的面子上,对你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以为朕不敢动你吗!”
文安被宣文帝突然拔高的声调吓得一激灵,脑子清醒了些,恢复了些许理智。
她突然明白大势已去,宣文帝不是先帝,恒王的功勋在宣文帝心中已算不得数了,赵家已无后,更是激不起一丝波澜。
再转头看看那个来跪着充数的窝囊废夫君,空有个爵位,整日只知享乐。生个儿子也完全随了他这个死样子,烂泥扶不上墙。
她不能再拼了命犟下去,最是无情帝王家,彻底惹恼宣文帝便再无退路。
宣文帝爱面子,为了不给后世留话柄,不会连她郡主的爵位一并夺去。只要还有命和身份在,不愁东山再起。
一向高贵的头颅缓缓低下,与地面平行,一滴泪从眼眶滑落砸在地上,文安的声音却变得无比平静:“和敏以下犯上,文安教女无方,请陛下降罪。”
和敏不知道向来骄傲的母亲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对陛下恭敬至极。一直笃定自己不会受罚的她此刻慌了神,喃喃出声:“母亲……”
“还不赶快认罪!”文安并没有回头,保持伏着身子的恭敬姿态对和敏斥道。
和敏知道自己一旦认罪,再无回转余地,她不要上山去什么佛寺修行,孤身一人青灯古佛相伴,最终蹉跎一生。
她手脚并用往前跪爬了几步,双手拉住梁璟的衣角,哽咽道:“璟哥哥,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你怎能如此狠心!我爱慕你这么多年,就比不过一个奉旨嫁给你仅仅几个月的陌生人吗?!”
“她根本就是在骗你,她纯良的模样都是演的!我都是为了你好!你为什么不信我呢?”
“和敏,你全然无悔过之意。”梁璟垂眸看她,声音似结了冰,“我本不想当众说此事,但这是我最后一次与你说话了。”
“你爱慕我是你的事,我明确告诉过你我们不可能,你仍在外大肆宣扬。和敏,你扪心自问,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享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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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我时其他人艳羡的目光?”
“别再自欺欺人了。往日我懒得理你,今时不同往日,我有心爱之人了。你对她起了杀心,便是与我势不两立。上山修行,是我留给你最后的体面。”
梁璟用力将自己的衣角从她手中扯出来,后退一步,站到虞悦身边。
这番话不仅仅是对和敏说的,也是对在场所有人表态。
虞悦神色复杂地悄悄看了他一眼,只是做戏而已,这样把话说大说死,以后他们分开不是平白落人话柄。
和敏脱力跪坐在地,表情木然。
或许梁璟所说的,是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真实内心想法。
心爱之人?
和敏苍白一笑。是否出于真心喜欢梁璟她已经分辨不清了,但是“心爱之人”四个字一出,她只能听到这刺耳的四个字,嫉妒得如火中烧。
为什么随着虞悦的出现,自己的气运好像全部被她夺走了一般。
自己得不到的全部都会被她轻而易举得到。她一出场就夺走所有的关注,所有人都平白对她好,都站在她那边。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和敏怨恨的眼神和狰狞的表情如同深渊中爬出的恶鬼,狠狠纠缠着虞悦。虞悦下意识往梁璟身后挪了一步,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吐槽:“好可怕……”
梁璟不动声色地向右前方挪了一步,阻断和敏的视线,招手唤来羽林军:“先带下去。”
和敏力气再大也大不过孔武有力的羽林军,很快被拖出了视线。
“文安郡主教女无方,险酿大祸,禁足于陵阳侯府,无诏终身不得出府。”趁此机会,宣文帝一并把京城中的一个大麻烦解决了。
文安默默咬紧嘴唇,双手叠交贴在额头,再俯首,手心贴于地面深深跪拜。
闹剧终于收场,宣文帝揉揉发胀的眉心,转身进帐,背着身大手一挥:“都退下吧,朕乏了。”
王清和急忙拉过虞悦,满眼心疼地看她脖子,伸手想碰又怕弄痛她,又放下手,问道:“恬恬,疼不疼啊?”
待他们走远了些,虞悦才俏皮地眨眨眼,小声说道:“没事儿,娘,只是皮外伤。有积血膏在,张太医说过几天就看起来跟没伤过一样了。”
虞恺从后面赶上,不情不重地拍了虞悦的右肩一下,虞悦顿时“啊”地轻呼出声,五官都皱在一起了,又马上收敛。
“你这丫头,我不就轻轻拍了一下,至于演得这么夸张吗?”虞恺嘟囔几句,转而正经道,“普慧寺和陵阳侯府我会派人盯着,文安郡主只是被禁足,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小孩儿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虞悦乖乖点头。
瑞王府的营帐离宣文帝的主帐很近,里面都由内务府的人提前收拾好了,一应俱全,他们什么都不用操心。
虞悦站在诺大的营帐中唯一的一张床前,陷入深深的沉默。
梁璟跟在她身边,明知故问:“怎么了?有什么不满意的?”
“只有一张床,我们怎么睡?”愁绪在虞悦的嘴角凝固。
“当然是该怎么睡就怎么睡,”梁璟坐到床上,双手打开向后一撑,双眸中隐约闪烁着一丝不易捕捉的笑意,“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25. 第25章 我信你
一段不甚愉快的记忆涌入虞悦的脑中,她叹了口气,这牺牲可真不小啊,春猎要进行十天,就意味着他们要同床共枕十晚。
好在她这个人适应能力极强,过两晚应该就能习惯了,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在妆奁前卸下发冠,虞悦到屏风后更衣,对着宽大的铜镜看了一眼肩膀,还好伤口没有裂开,只是微微发红。
她松了一口气,穿上里衣绕过屏风,问还在洗漱的梁璟:“王爷武功怎么样?”
梁璟用帕子擦拭过脸后,摆摆手示意千吉退下,屋内只剩他们二人,坦坦荡荡道:“不会。”
虞悦惊讶地瞪大眼睛:“一点自保的武功都不会吗?”
“我又不需要带兵打仗,整日在皇宫里呆着学来干嘛?”梁璟耸耸肩。
也是,连她都有暗卫保护,作为大朔朝最受宠的皇子怎么会没有呢,他们只需要学会六艺中的骑射便够了,“那王爷睡里侧吧。”
“为什么?”哪有让女子睡在外侧的道理。
此时的梁璟似乎忘记,新婚之夜的他就毫无君子风度地让虞悦睡在了外侧。
“我会武功呀,若是出了什么事我能第一时间作出反应,保护王爷。”虞悦认真看着他说道。
梁璟对她会武功并不意外,除了贼没有单独只学轻功的,遇到敌人不回击只一股脑儿跑也不是个事儿。
没什么可嘴硬的,虞悦在武功上确实比他强,技不如人就大大方方承认,被女人保护也不丢人,强弱分什么男女。
还好一张床上有两床被子,不至于太尴尬。虞悦走到烛台边刚要吹灭蜡烛,梁璟急道:“别吹!”
熟悉的记忆再次重演,虞悦面无表情缓缓转过脸看向梁璟,幽幽道:“这个蜡烛吹灭也会死吗?”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梁璟的脸在昏暗的烛光下晦暗不明,唇抿成一条线。片刻,伴随着一声叹息,他认输般缓声道:“我怕黑。”
虞悦没有说什么,回到床上钻进被子里,“王爷直说便是,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说完才意识到他这是暴露了自己的弱点。
“我会守口如瓶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吉知。”虞悦转头对他噼里啪啦念了一长串,小脸严肃,左眼写着“可”字,右眼写着“靠”字。
梁璟神色虽淡,嘴角的弧度却稍加上扬,长长地"嗯"了一声。
屋内一片静谧,偶听帐外巡逻的羽林军走过时,鞋底的摩擦声与盔甲间轻微的碰撞声。
虞悦平躺闭眼假寐,感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睡不着的她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看向梁璟,两人的视线骤然交汇撞在一处。
梁璟面对她侧躺,盯着她的眼神一片清明,一看就知道还没睡,也不知他这样看了多久。虞悦有些不自在起来,想着说点什么缓解尴尬:“王爷为什么怕黑?”
捕捉到他眸中的光黯淡了些许,她才觉得问得有些不妥,他们似乎没到能交心谈论私事的关系。
“我就是随口一问,不想说可以不说的,”虞悦翻了个身背对他,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我困了,先睡啦。”
“是我小时候的事了,”身后的梁璟低低出声,“大约七八岁时,母妃刚薨逝不久,有个宫女诱我去一处残破的偏殿。在我进去后,那宫女竟将门关上锁了起来,任由我怎么敲打呼喊都没人应。”
“不知为何那屋子的所有窗子都被木板封死了,里面连烛火也没有。白天尚且好些,夜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还有异响和哭声。我只能扒在门口等有人经过,祈祷谁能听到我的拍门声。”
虞悦翻了个身,将身子转过来面向他。微弱的亮光中,他低垂着眸子,脸上表情淡淡的,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般漠然。
“就这样不吃不喝等了三天,等到我几近昏倒,才等到人来。是父皇下令派亲卫将皇宫仔仔细细搜查,才搜到这座偏僻宫殿的。”
“后来那名宫女找到了吗?”虞悦问。
梁璟点头:“找到了,她一口咬死是我小时候欺辱过她,对我怀恨在心,可我压根儿就没见过她。”
“定是有人指使。”虞悦道。
他继续讲下去:“父皇气急,见她怎么也不说,便拖出去杖毙了。连同那日我宫里的所有人,都落了个失职的罪名一同杖毙,此事便这样了了。”
虞悦拧眉:“就没再查查?万一这人再想害你怎么办?”
梁璟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这次他没有犹豫,径直说道:“是裕贵妃。”
意料之外的答案。虞悦瞪大眼睛,小嘴微张,怪不得他一听到裕贵妃便像炸了毛的狸奴。
不过他不是不愿告诉她吗?而且这件密辛从未被天下人知晓,现下怎的直接将过往坦然相告,她问道:“陛下得知后什么也没做?”
梁璟摇了摇头:“我没有告诉父皇。”
虞悦不解:“为何?”小孩子受了委屈,查明真相后一定是告知父母,让他们为其申冤,他竟然独自忍下这么大一口气?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梁璟自嘲般笑笑,“裕贵妃表面上代为抚育我,易相又在朝中势大如山,无法撼动。你不了解父皇,我了解。比起我,他更爱他自己,更爱他坐的那把龙椅。”
此刻的他对说大不敬的话并不避讳,坦然将心中深埋的秘密宣之于口。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虞悦一时看不透他。
梁璟疑惑地眨眨眼,叹笑一声:“不是你问我的吗?”
“我是说后面这些,除了你和裕贵妃没人知道,你也没必要说与我。”
他神色变得柔和,郑重道:“我信你。”
虞悦的心脏重重一跳,一切嘈杂的声音都顷刻间消散在耳边,徒留他最后的话音在脑中盘旋。
她看到梁璟墨色的眸子中,隐隐约约倒映着两个小小的她,随着烛光跳动。
不知为何,喉头微微发涩,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些,从被子中伸出一只手,隔着被子安抚地拍拍他:“不用怕,有我在呢。”
说罢,收回手翻身过去,背对着梁璟,隔绝那道有些承受不住的视线。
梁璟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想起他们成婚当晚的情形。
如同之前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安静下来的他脑中会瞬间涌入万千思绪,让人难以入眠,更何况身边多了一个陌生人,只能和往常一样静待天亮。
他对成婚并不期待。
生在皇家,他看遍了后宫肮脏的戏码,看宣文帝一边怀念母后,一边召别的女人侍寝,令他无比恶心。
成婚又给他母后带来了什么呢?
丈夫的欺骗、禁锢,甚至到死也不知道,在她初次小产最脆弱时,是最亲密的枕边人夺走了她全族人的性命,只是自私又疯狂地圈住她,成为她唯一的依靠。
自他弱冠起,宣文帝为他选了无数家亲事,无非就是对巩固自己皇位有益的朝中重臣或世家大族。
他不愿意,不愿意牺牲自己和另一个无辜姑娘的人生,也不愿意成就宣文帝。
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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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与姚含均谋划夺位,亲手夺去宣文帝最爱的龙椅,要他跪在母后的灵位前日日活在忏悔中。
宣文帝暗中指使灭门秦家,和裕贵妃逼死母后两件事,自从知道的那日起,他日夜谋划,没有一天不在脑海中折磨着他。
为了早日结束这一切,他答应了宣文帝的赐婚。
现在的他无比庆幸当初自己答应了,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们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总有一天,他会让虞悦心甘情愿地爱上他,留在他身边。
可是心里还有另一道声音在问,如果她执意要走呢?她可是一直念叨着帮他,早日一拍两散呢。
梁璟无意识地攥紧被角,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把脑中的声音驱逐出去。
起码此刻,她在他身边。
再睁眼时,已是早上。
梁璟觉浅,一点动静都能将他吵醒,听见帐外有人声便醒了,他诧异地坐起身,看了眼还在熟睡的虞悦。
前日在马车上他靠在她身边不由自主地睡着了,本以为是巧合,昨日在她身边又能平静地入睡,脑中纷乱的思绪不再乱跳,莫名生出一阵心安之感。
这两年他寻遍名医良药都无法解决失眠之症,原来苦寻的真正解药,现在就躺在他身边。
虞悦被动静吵醒,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梁璟正小心翼翼要从她身上跨过去。
“王爷怎么不叫我?”她刚醒来的声音黏黏糊糊中带着一丝沙哑。
听到声音的梁璟动作一顿,收回悬在半空的腿,“你受伤了,今日别去狩猎了,再多睡会儿吧。”
虞悦用混沌的大脑短暂地思考了一下,接受建议。昨日发生许多事,确实有些累。
“什么时辰了?”她蜷起身子,给梁璟让出地方下床。
“还不到辰时。”梁璟答。
虞悦翻了个身,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几句,似呓语,梁璟一个字也没听清,转头看她,她已经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他披上外袍返回床边,轻轻从她手中拽出被角重新为她盖好,将落在她脸上的碎发拨开,留恋地多看了她几眼才离开。
待到虞悦餍足地醒来,在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张口把绣鸢唤进来,问道:“眼下是什么时辰?”
绣鸢轻笑一声:“巳时都快过完啦,姑娘难得懒床。”
“什么!我不是让王爷告诉你巳时叫我起床吗?”虞悦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
“啊?”绣鸢眨巴眨巴眼睛,“王爷没和我说呀。”
梁璟这个不靠谱的,她明明告诉过他了,这样睡到快午时再出去,其他人免不了议论。
“姑娘,今日的药快熬好了,快些洗漱吃些东西吧。”绣鸢将温水倒进铜盆,再撒上几片花瓣。
经她一提醒,虞悦摸摸脖子上的裹帘,昨日的记忆在脑中重现,才想起来她受伤了,可以称病躲懒。
这下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懒床了,她又躺回床上,曲起一条腿,另一条腿架在上面翘起二郎腿,脚尖一抖一抖的,极为惬意,“等王爷回来一起用午膳吧。”
绣鸢来到床前拽起她一条胳膊,努力往起拉她,“王爷说不必等他用午膳了,今日是皇子们的狩猎考核,须得下午才能回来。”
宣文帝虽有些重文轻武,但到底因为老祖宗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对皇子们的骑射要求较为严格,每年春猎都会进行皇子间的考核,前两年的头筹都是淮王。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
26. 定情信物
下午,无聊的虞悦出帐闲逛,一路上遇到不少夫人贵女热情搭讪关心。
虞悦现在可是大家心目中为民除害的大英雄,一下子解决了两个京城毒瘤,还因此受了伤,大家对她的好感直线上升,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感激与怜惜。
她一路礼貌微笑着回应大家,走下来脸都笑酸了,慢悠悠走到围猎场唯一的入口不远处。
康王是最先回来的,跟随的护卫手上拖着一个大布袋,随着走动滴淌出一条血路,交给专门统计的护卫计数。
不一会儿,林子尽头出现了梁璟的身影,虞悦一眼就看见他了,在人群中格外亮眼。
他穿着一身紫色劲装漫不经心地坐在马上,身体随着马儿行进的步伐一摇一晃,缰绳在手中松松散散绕着,神态放松,下巴微微扬起,犹如君王睥睨天下。
仿佛他天生就该这样,俯瞰万千,独坐高台。
这就是传说中的帝王之气吗?
虞悦不禁转头看了眼高台上的宣文帝,正笑眯眯享受着裕贵妃喂到嘴边的新鲜葡萄,一副饱暖思□□的样子,看不下去一点儿,赶紧转头再看看梁璟洗洗眼。
也不知道秦皇后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人,才能生出梁璟这样的天人之姿。
原本面无表情的梁璟不经意间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无波的眼神中染上柔色,嘴角止不住地上扬。驱马快走几步到她身边,利索地翻身下马,戏谑道:“才半天不见就想我了?”
突然有些后悔逛到这里,不知道怎么脑子一抽想来接他,虞悦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路过而已……”
“嘴硬,”梁璟撇撇嘴,“营地离这里可不近,你不是来等我的还能是来等谁?承认吧,你根本离不开我。”
“王爷都猎到了什么?”虞悦深吸一口气,生硬地岔开话题。
梁璟笑着扬起了眉:“给你猎了几只赤狐,回去做一件狐皮大氅冬日里穿,红色很衬你。”
虞悦惊喜地抬抬眉心,笑得两眼弯弯:“多谢王爷!”
两人并排一道往营地走,虞悦对皇子考核充满疑问,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刚刚我见淮王还猎到只豹子,今年是否又让他拔得头筹了?你为何不猎些虎豹,压淮王一头?”
梁璟一直微笑着看她,似乎很喜欢听她说话,闻言不假思索道:“有的是人给父皇猎虎豹,我只想给你猎赤狐。”
这话旁人说起来像是邀功,可从他嘴巴里讲出来,只有赤诚。
听得虞悦莫名感到一丝燥意,有些不自在道:“既然王爷送了我礼物,我自然要回礼,等过两日我也去猎几只白狐给王爷做大氅如何?平日里鲜少见王爷穿素色衣裳,王爷天人之姿,穿素色一定更衬得丰神俊朗。”
“哦,这样算不算定情信物?”梁璟转过身倒着走,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笑着。
“说什么呢……”虞悦转眼躲避他灼热的视线,用手背贴了贴脸,感觉脸上更热了。
虽然梁璟被夸得很开心,对她要送他亲手猎的白狐制成大氅也很开心,但对她回礼的说法很在意,别扭道:“你就这么不想欠我的?”
虞悦微怔,好好的说什么呢,回礼不是应当的吗,上一句还在调侃她,下一句怎么突然不高兴起来了?
“不想要就算了。”她故意道。快步向前走了几步,与梁璟拉开两步的差距,把他落在身后。
梁璟脚步稍顿,转回正身赶了两步重新与她并肩。头一次见她使小性子,好奇地探头去看她的表情,可爱极了,忍俊不禁道:“没有不想要。那我再送你别的东西作为回礼的回礼,如何?”
“我若再回礼回礼的回礼,这样送下去岂不是无穷尽也?”虞悦哭笑不得。
梁璟忍不住笑容扩大,这样才好呢,一辈子都还不清才好。
*****
宣文帝站在高台上,合上护卫递上来的计数册,望向台下站着的四位皇子,“子珺,你只猎到了一只山鸡?”
赤狐早就被千吉提前带回去了,压根儿就没人知道他猎了多少东西,但又不能不交,只得马马虎虎在回程的路上随手猎了只山鸡。
梁璟懒洋洋地站着,面不红心不跳地回道:“儿臣今日运气不好,连只鹿都没遇到。”
宣文帝冷哼一声,“你一年比一年懈怠了。大朔的先祖可是在马背上打的天下,不能忘本,回京后朕会找专人陪你加练。”
明明拔得头筹,却被冷落在一边的淮王憋了满肚子的火。
他累死累活猎到一头豹子,为此还从马上摔落,现在手臂还火辣辣地疼,父皇却先关心倒数第一的梁璟?!
还有没有道理了!
“父皇,儿臣猎到一头豹献给父皇。”淮王主动开口道。
宣文帝撇了一眼地上健硕的豹子,又看了一眼好大喜功,难以掩饰自己洋洋自得表情的淮王,得敲打他几句:“往年就是猎豹子,看来淮王的骑射也未曾精进啊。”
淮王一愣,梁璟什么都没猎到被数落是应当的,怎么自己猎到猛兽还要被数落。其余人猎的都是寻常猎物,他猎到的可是凶猛的豹啊!豹!
站在淮王旁边的康王咧嘴笑出声,对上淮王愤怒射向他的眼神,欠揍地笑笑:“抱歉,没忍住。”
淮王身侧的拳头攥得嘎蹦嘎蹦响,若不是当着父皇的面,他非得一拳呼在这个整天撩闲的贱人脸上。照他那瘦弱得跟纸片似的小身板,定是能让他在床上好好反思三两个月的。
宣文帝看向空手而归的康王,皱皱眉没说什么。
康王五岁便去齐国为质,囚于质子府,没有人教习骑射,因此每年春猎时只走个流程和其他皇子一起参加考核,但从不带回任何猎物。
若说宣文帝对康王毫无愧对之心是假的,就算是装,装了这么多年,装得自己都信了,也装出点儿真心来,所以多数情况下就纵着他去了。
他性格古怪,无论做出什么事情,只要一说是他做的,大家只会感慨一声原来是他,也逐渐见怪不怪了。
“玠儿今年有所长进,不错。”宣文帝走到四皇子跟前,虽没猎得猛兽,但胜在猎物的数量多,一看就是认真对待考核了。
不过其中是否作弊,有护卫所猎,就不得而知了。
四皇子一喜,作揖道:“谢父皇夸奖。”
“本次考核仍是淮王拔得头筹,重重有赏。”狩猎规矩,猎得猛兽者更胜一筹。
宣文帝扫过老二老三这两个吊儿郎当对什么都不上心的家伙,重重叹了口气。
淮王的第一全靠其他人衬托,他自己却不觉得,骄傲地抖抖肩膀,大声道:“谢父皇!”
宣文帝摆摆手,把这四个不成器的儿子都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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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年他还是皇子时,兄弟间一个个都暗中较劲,什么阴谋诡计都使得出来,只为在父皇面前出风头,得到父皇的赏识。
他这四个儿子可倒好,两个聪明的不争不抢,两个不聪明的反倒是又争又抢。
不过这样也好,皇子不争,皇位才能真的稳固。
*****
四皇子目光远远追随着梁璟和虞悦远去的身影,都没注意到有人来到身边。
裕贵妃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他在看梁璟,出声问道:“你看他做什么?”
看入神的四皇子一惊,慌乱道:“儿臣没有看她。”
“那你是看谁呢?连本宫来都没注意,”裕贵妃眯起眼睛盯他,身为他生身母亲一眼就看出他在掩饰什么,又沿着他看的方向仔细辨认,“荆二?你中意她?”
四皇子这才发现荆卓君就在离他们不远处,摆摆手:“没有没有。”
“你再过几月便要弱冠,是时候考虑王妃人选了。荆尚书位列六部之一,荆大姑娘是荣威侯世子妃,荆二身为嫡次女,倒也勉强配得上你,就是性格刚正了些,不甚圆滑。”裕贵妃对朝臣的家世如数家珍。
“儿臣不喜欢她。”四皇子急道,生怕母妃一说高兴真就转头向父皇提了。
“好好好,”裕贵妃浅笑,“你若有中意的姑娘,来知会本宫一声,若家世不好,给你做个良妾也是可以的。”
四皇子抿抿唇没说话。
裕贵妃又道:“本宫觉得周尚书家二姑娘不错,饱读诗书,才情斐然,模样虽算不得倾国倾城,也是小家碧玉,玠儿觉得如何?”
兵部尚书周广顺,曾任河西节度使,当年就是他带援军前去驰援季大将军。虽赶到为时已晚,却是他安葬了季大将军全家,追击金国残兵,使大朔没有丢失更多的城池。回京后便被宣文帝迁授兵部尚书一职。
梁璟得到了手握兵权的武将支持,裕贵妃便将主意打到了兵部尚书身上。虽然兵部尚书手中并无统兵权,却有调兵权,分管各地驻军的粮草,也算是能制衡一二。
四皇子对周二姑娘全然没印象,“不着急,母妃。”
“什么不着急,”裕贵妃嗔他一眼,“周二姑娘去年就及笄了,不止一家惦记着呢,早定下来早安心。”
裕贵妃走后,四皇子神色幽深地又回头看了一眼,两人已经消失在营帐前。
早知道虞悦生得这般好看,当时就让母妃向父皇讨赐婚了,何必强加于三皇兄。
她刚回京时,上定国公府提亲的人都要把定国公府的门槛踏烂了,不论是大户小户都只得回家等消息。他当时在酒楼听去提过亲的朋友们讲起,只觉得这人故作清高,对定国公府一家都嗤之以鼻。
上次在赏花宴惊鸿一瞥令他无比后悔,回去接连几天都会梦到她,只要看到他们夫妻二人浓情蜜意的模样心中就发堵得紧。
若不是当时那些公子哥儿们得不到就编排,他怎会听信他们而错过一段好姻缘?
从小到大没有他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越得不到的他越想得到。
嫁为人妻又如何?大朔民风开放,寡妇二嫁是常事,若是三皇兄不在了……
四皇子脸上的笑容逐渐癫狂,身边的侍从小心地瞄了一眼迅速低下头,他从来没有在殿下脸上见过这么……变态的表情。
27. 第27章 双双倒台
春猎结束后的第一个早朝,文武百官整齐地分列在朝堂两边,按定好的顺序一一上前奏事。
宣文帝与朝中要员在围猎场待了许多天,堆积了不少政务,今日的朝会时长比往常长了许多,大多数人都有些站不住了,终于等到无人上奏,鸿胪寺官员高唱:“奏事毕!”
“儿臣有本启奏。”身着紫色朝服站在首列的梁璟往大殿中央挪动一步,手持笏板对宣文帝行了一礼。
宣文帝对梁璟站出来很是意外,不仅是因为他没有提前安排过要上奏。自他任职上朝这几月,一直都懒散地站在朝堂上,看着那些个老家伙吵架,从未发表过自己的见解,仿佛每日就是来点卯充数的。
宣文帝见他破天荒地议政,感兴趣道:“说说看。”
“儿臣在京中发现了伪银。”梁璟的话犹如雷霆万钧,满堂皆惊,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此刻唯一淡定的梁璟从袖中拿出一块银锭,交由鸿胪寺官员呈给宣文帝,“伪银与官银外表上看别无二致,但经过火烧,自然白银的色泽褪去,会呈现死鱼一般的白色。”
宣文帝眉头紧锁,仔细端详手中的银锭。其颜色花纹都与官银别无二致,底部打的益州铸钱监的字样也没有问题,肉眼确实无法分辨真伪。
梁璟抬抬手,千吉端着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盆进来,放置在御座高台七层台阶下。宣文帝起身,将银锭丢入火盆。
火舌骤然吞噬银锭,银光与赤金的火光纠缠在一起,不一会儿银光被火光彻底吞没,慢慢黯淡下来,如梁璟所言,变为死鱼一般的白色。
此刻大殿内静得可怕,朝臣们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只有千吉扑灭火盆,发出“滋啦滋啦”的气声。
宣文帝神情凝重,透露出无比的威严:“子珺你查到什么了?”
梁璟嘴角微微上翘,转身扫视一圈,最终视线盯在刘仲渊身上:“刘尚书有头绪吗?”
毫无防备地被点名,刘仲渊一脸懵地站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他周边的大臣们已经纷纷往他的反方向悄悄挪了一步,把他周围空出一个圈,使他赫然立于大殿。
刘仲渊快步出列站在大殿中央,手持笏板一揖到底,诚惶诚恐:“陛下,微臣对此毫不知情啊!”
他也不知到底哪里得罪瑞王了,非咬着他不放,还给他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如何能忍?
“瑞王殿下,两月前殿下派人将我儿吓疯,如今又诬陷下官与伪银有关。下官不知何处得罪了殿下,还请殿下明示。”刘仲渊被冤得紧,连带着把之前的恩怨也拿到殿上说道说道,全然一派受害者的样子。
“刘尚书别着急,我们一件一件地说,”梁璟气定神闲地在大殿上踱起了步,“荣鼎斋,刘尚书听着耳熟吗?”
刘仲渊周身一震,不自觉吞咽口水,他怎么知道的!
梁璟踱步到刘仲渊身边,绕了一圈,继续道:“荣鼎斋中字画并非出自名家之手,却是天价,常有富贵人家心甘情愿地去买,一开始我只觉得他们有钱没处花,后来才查出其中门道。”
一提到荣鼎斋,有些懂其中内情的已经开始冷汗直流了,梁璟不再兜圈子,冷声道:“打着字画之名,实则行卖官之事。刘尚书,你好大的胆子。”
宣文帝眉头紧锁,冷眼射向刘仲渊,“刘尚书,可有此事?”
刘仲渊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慌乱道:“陛下,微臣……”
“刘尚书先别急着狡辩,等本王说完你再编也来得及。”梁璟击掌,千吉捧着一叠奏折上殿,交由孙公公呈到御前。
宣文帝拿起奏折展开,竟是空的。
他看了梁璟一眼,意识到梁璟是要诈一诈刘仲渊,做出略略扫过的姿态,听梁璟继续说:“刘尚书结党营私、受贿、卖官等罪证一一列举再内,若刘尚书不服,可交由三司或密院再查一遍,儿臣相信,只多不少。”
刘仲渊眼珠乱晃,想了半天才意识到是怎么暴露的,跪在地上目眦欲裂,转头狠狠盯着梁璟:“……原来是你!”
“是我什么?”梁璟一脸无辜。
刘仲渊仰头怒道:“那晚是你派人潜入我府上的!”
“哪晚?”梁璟疑惑,仿佛第一次听说一般。
他装傻充愣的态度彻底惹恼了刘仲渊,嘴跑在脑子前面:“自然是你遇刺那晚!”
“那晚的刺客竟是刘尚书派来的,”梁璟惊讶一下,恍然大悟道,“刘尚书,本王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刺杀本王?”
什么玩意儿?怎么变成他刺杀梁璟了??
刘仲渊被绕晕,被恶人先告状怒气更甚,被话赶话脱口而出:“谁要刺杀你!是你先让人闯入我密室偷东西的!”
“密室?”宣文帝沉声道。
终于绕到了点子上。梁璟像只逗弄老鼠的猫,从容地站在那,居高临下俯视刘仲渊。
刘仲渊脑子嗡嗡的,当他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的时候已经覆水难收。
他双腿发颤,官帽下更是冷汗淋漓,他颤抖着手用袖子擦两下额头的冷汗,嘴唇嚅动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梁璟替他接话:“是啊,一间比国库更甚的私库呢。”
话毕,整个大殿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宣文帝重重地拍上龙椅扶手,“刘尚书,你好大的胆子!”
刘仲渊伏在地上,想辩解已是无法。他没有时间去转移私库内的财产,若是此刻陛下命人前去查抄,更是板上钉钉,他再做无谓狡辩会使宣文帝怒气更深,性命难保。
不过,还有一事是可以辩上一辩的:“陛下,臣犯下滔天大罪,自知罪不可恕,愿受陛下责罚,可臣对伪银一事真的毫不知情啊!”
他是真的不知道伪银是从何而来,上一次伪银案已是几十年前,自从当时的皇帝对制造伪银者处以极刑后,后人即便有贼心也没贼胆,便再没出现过伪银。
谁会想到那些个买官或孝敬的银子中有伪银,他也是受害者!
位于首列左侧的康王幽幽道:“这还不好办?刘尚书把有过来往的人全都写下来,一个个查总能查出来。”
此刻紧张的不止刘仲渊一人了,当即变了脸色。不论是曾经对他“孝敬”过的,还是买过官的,心里都不禁捏了把汗。
刘仲渊已然认罪,无可挽回,不供出他们对他也没有好处,说不准供出他们反而换得陛下宽恕。
得想个办法让他彻底闭嘴才行。
“刘尚书是否真的对伪银不知情尚存疑问,”梁璟转头望向王隅,“不过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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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郎不会不知情。”
王隅先是一怔,他确实和刘仲渊有来往。不过他从来没有直接向刘府送过银子,都是掩人耳目差人以买画的名义把银子送到荣鼎斋,每月荣鼎斋会在夜深人静时向刘府运送银箱,一直小心谨慎,不会有人发现。
但是伪银怎么又和他扯上关系了?王隅委屈道:“下官与伪银无关啊!”
梁璟缓缓在他眼前展开字条,上面白纸黑字赫然是他的字迹,认出来的王隅脸色“唰”地变白。
旁侧的大臣争相伸过头来看,梁璟干脆把纸条递给他们,几人传递着看过,熟悉王隅的都能一眼认出他的字,真真是抵赖不得。
王隅头皮发紧,不知道刘仲渊为何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竟忘记把字条取出。就在他为如何辩解想破脑袋时,梁璟一句话彻底让他头脑一片空白:“伪银就是在王侍郎‘孝敬’给刘尚书的银箱中发现的,不止这一块,而是整箱。”
“我,臣真的不知道啊!银子……银子确实是臣送的,但绝不是伪银啊!”王隅惊恐万分跪在殿上,差点儿话都说错。
“这就奇了,”淮王一副看热闹的模样,“你们二人一个收一个送,都大喊冤枉,莫不是这伪银从银箱中凭空冒出来的?”
王隅急得都顾不上否认他向刘仲渊送银子,慌乱中连直接认下了都没意识到。
他努力想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除了与刘仲渊合作卖官的收入,他还少量多次地贪墨了一些各地上交的税款,此事黄重珍都不知情。
无需衡量造伪银和贪墨税款哪个罪更重,自然是造伪银,前朝造伪银可是要诛连三族的。他心一横,反正难逃此劫,不如以小搏大,“陛下,那箱银子是益州上缴的税款,臣确实不知是伪银啊!”
果然是益州出的问题。
梁璟派去益州的人什么都没查到,但他直觉与益州官府和益州铸钱监脱不了干系,官官相护,联合造伪银,确实很难被察觉,也能够以假乱真。
有了新的方向,很快真相就能明了。
宣文帝虽对刘王二人所犯之罪生气,但他更在意的是“堪比国库的私库”,两人罚没的家产加起来又够他多修几个道观。
玉京真人算过,正南方需再修两个道观,方能保他长寿,保大朔安宁。
现下国库亏空,宣文帝不可能放弃到嘴的银子,颇有些迫不及待道:“晏副指挥使随瑞王即刻前去查抄刘府与王府,所有赃款尽数充缴国库。刘仲渊与王隅二人压入天牢,等待所有与卖官、贪墨、伪银案有关官员归案后,一起处置。”
“其余爱卿还有事要奏吗?”见他们没人吭声,宣文帝大手一挥,“散朝。”
*****
晏广济与梁璟尽管互相看不顺眼,但宣文帝下了即刻查抄的命令,防止有人转移私库中的财产,他们不敢耽搁。
二人谁也没理谁,却意外默契地一齐带人出宫。
远远便看到一道熟悉的倩影,百无聊赖地站在宫门口望天。
“你怎么来了?”两人走近异口同声道。
话音未落,两人对视一眼,梁璟看着晏广济那张风光霁月的脸一改刚才的冷漠,染上一抹柔色,看起来更不顺眼了,狐疑道:“你们认识?”
28. 第28章 旧相好
“我的王妃”四个字让晏广济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他们二人身后的两支队伍让人难以忽视,虞悦注意到两人间的剑拔弩张,眼神在两人身上流转几番,开口问道:“去抄家?”
“嗯。”晏广济略过梁璟,先对虞悦的问话做出回应。
梁璟顶腮,眸中闪过一丝警觉,手从虞悦身后绕过搭在她肩膀上揽过,尽显亲密,转身道,“走吧,带你看热闹去。”
虞悦的注意都被他这句话吸引过去,眼睛亮了起来,不忘笑着转头对晏广济摆摆手:“一会儿见!”
话还没说完,她的身子猝不及防被梁璟用力往怀里带了带,差点儿打个趔趄,气鼓鼓道:“你干什么?”
梁璟稍侧头,唇角挑起浅浅的弧度:“提醒你别乱看,注意看脚下的路。你看,差点摔了。”
要不是他突然的动作,她怎么会摔。本想和他掰扯一番,但看看他从容的俊脸又生不起气来。
美色误人啊!
她好像突然有点儿理解史书上那些昏君,美人儿只要稍使美人计吹吹耳边风,尽管目的浅显又手段拙劣,但胜在娇憨可爱。
又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事,就当是他使小性子纵着他去吧。
梁璟在马车边占了绣鸢的位置扶她上马车,绣鸢正准备收小凳子,梁璟一脚踏上,也跟着上了马车。
在后面牵着马的千吉见此情形眼都瞪大了,急道:“王爷!您不骑马了?”
“本王有夫人来接,自然是陪夫人同乘马车,”马车中探出一个脑袋,梁璟虽是对千吉说,眼睛看的却是晏广济,假笑道,“麻烦晏指挥使先行一步了,本王随后就到。”
晏广济的副手偷偷撇了个白眼,小声嘟囔一句“娇气”。
他们刚刚熟稔的姿态,自然嬉笑打闹的亲昵,通通落在晏广济的眼里。他胸口发闷,不想再去看,可是视线却忍不住跟随她,透过梁璟撩起马车帘子的空隙看她。
“若是因为瑞王殿下来迟造成什么损失,下官可不负责。”晏广济面无表情往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对梁璟还是眼不见为净得好。
虞悦知道梁璟今日要弹劾刘仲渊,不到辰时便醒了,匆匆用过早膳后来到宫门口翘首以盼,就等着跟随抄家的队伍一同前去。
“还记得伤你的那个黑衣人相貌吗?”梁璟问。
虞悦眯起眼睛,就算是他化成灰了她都认得,冷哼一声:“自然,我今日就是来找他的。”
这个卑鄙无耻之徒,她要他血债血偿!
“父皇下旨,罚没刘仲渊王隅府上所有家产归充国库,无论家眷还是下人关至刑部大牢,”梁璟温声道,“看到他就和我说,我会让他在刑部大牢生不如死。”
“不要,”虞悦摇头,眼神坚定,“我自己的仇自己报。”
*****
羽林军和密院使者同时出动,兵分三路同时把刘府、王府和荣鼎斋包围起来,等待晏广济和梁璟前去查抄。
他们最先去的是刘府,当梁璟和虞悦赶到时,晏广济已经把人都控制起来集中在院子里了。
“都把头抬起来。”梁璟沉声喝道。
这些人不明就里地抬头,眼神中既惊恐又不解。
虞悦一眼就看到了眼神痴傻的刘浚,看来是真的疯了,倒是苦了他身边跟着的几个小妾,虽然躲过日复一日的折磨,但一辈子都要蹉跎在刘府,现下还跟着遭难。
她不动声色环视一圈,凑在梁璟耳边小声道:“不在这。”
“一会儿先去荣鼎斋,他可能在那边。”梁璟同样低声回道。
本来很严肃的氛围,两人旁若无人地说起小话,晏广济忍不住开口提醒:“瑞王殿下,今日我们要查抄三家,公务要紧。”
虞悦顿时有种在夫子教课时,开小差被抓包的心虚感,小眼神瞄了晏广济一眼,这个小古板在宣文帝手下久了变得更古板了。
梁璟倒是波澜不惊,从容地越过他径直进了佛堂,按照虞悦教他的方法,伸手进佛龛将佛像底座向右转动半圈。
在众人的注目下,整面壁画墙壁缓缓移动开来,露出一个幽深巨大的黑洞。
晏广济跟在梁璟身后,二人带头举灯迈入密室,顷刻间明黄的灯光布满整间密室,眼前的景象无不令人震撼。
巨大的空间,数不胜数的木箱,随意摆放在木架上的绮罗珍宝,随便拿出一件都能够普通人家一辈子吃喝不愁。
梁璟神色沉沉,抬手打开离他最近的箱子,白花花的银子整齐码在箱子里,在手中的灯光下折闪出锋利的光芒。
“嘭”一声箱子被重重合上,梁璟冷声对身后的羽林军道:“搬。”
密院使者没有动作,得了晏广济抬下巴示意后才跟着一起涌入密室,与羽林军一起一箱接一箱往外抬。
他们不仅要抄这间私库,整个刘府所见的财物全部要罚没,所以分出一批人去府库和其他院子,梁璟和晏广济就站在佛堂门口监督。
宣文帝之所以让他们二人一道来,一是因为晏广济是他的心腹,他不是会徇私枉法之人,全权听命于他,不似密院指挥使卫穆显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
二是因为梁璟其实和晏广济是一样的人,不屑于与那些贪官同流合污,没有利益往来,派他前来是最为公正的,宣文帝再放心不过。
且两人向来不和,若是其中一人有想贪脏或徇私的想法,另一人万万不会纵容。
外面设了一张桌子,由一名密院使者执笔,详细记录私库与种类与数量,清点所有财物记录成清单,大到金银、土地、房产、地契,小到碗碟勺筷都要一五一十记录在册。
密院没少干这些脏事,熟练得很。
抄家是个体力活。虞悦也是第一次亲眼所见,怪不得宣文帝派了晏广济和梁璟两人带队前来,若是人少的话从早抄到晚都抄不完一家。
晏广济从屋里走出来到虞悦身边,“我让人搬把凳子给你,坐在这看?”
“我哪有那么娇气,”虞悦皱皱鼻子,“刘府要抄到什么时候?”
晏广济抬头看看天色,快到午时了,“抄家没什么意思的,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别在这饿着肚子看。你若是想知道抄了多少出来,抄完我差人去告诉你就是。”
虞悦不能直说她在找人,一旦说了就得解释为什么找那人,又会牵出她受伤的事。她觉得没必要告诉他这件事,事情已经过去了,她也不需要告状,平白说了让他担心。
“没事,我早上用过早膳的,你好好监督,不必在意我。”虞悦扯出一个微笑。
晏广济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的小动作再了解不过,一眼就看出她在打哈哈,“你有事瞒我,到底为什么来?”
“自然是来陪本王,”梁璟注意到二人谈笑风生,慢悠悠走过来正好听见最后一句话,一个挤身站在两人中间,“抱歉,忘记晏指挥使孤家寡人,自然理解不了恩爱夫妻时刻都想黏在一起。”
虞悦听不下去,手伸到梁璟背后用力戳了一下。
梁璟表情微变,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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讶异一闪而过,被笑意替代,背手过去把那只作乱的手包在掌心,无论她怎么挣扎也不松手。
毕竟还有许多人在,他们不能大动作旁若无人地打闹,虞悦鼓起腮帮子瞪他,嘴巴不动,声音从齿缝中擦出,带有警告的意味:“松手。”
梁璟肆无忌惮地笑着,对她的警告置若罔闻。
虞悦心中一动,食指在他手心轻轻挠了两下,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这个表情任谁看都无法抵抗,手心传来的酥酥麻麻的触感像挠在梁璟心上,似乎被灼到一般瞬间松开了手。
对梁璟就是不能来硬的,他只吃软,哄着他就是了。
“不用理他,”虞悦对晏广济歉意地笑笑,“我真的没瞒你什么,一点小事而已,已经过去了。”
晏广济眼眸变得深邃,下颌的轮廓愈发锋利,明显是生气了。他几乎不喜形于色,一旦能明显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那就是很大的波动了。
他永远都是一派温和的样子,虞悦很少见到他这样强硬的表情,被他盯得心里发毛,眼神闪躲,往梁璟身后蹭了一步。
“晏指挥使,您来这边看一下。”一名密院使者走来,打破他们间微妙的气氛。晏广济垂眸,无奈轻叹了口气,抬脚跟着使者走了。
“你倒是坦然,当着我的面和别的男人谈笑风生。”梁璟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幽怨的气息。
虞悦眨眨眼,反应了一下,随即勾起唇角,“眼下又没旁人在,王爷别太入戏了,演着演着都快当真了,学人家吃的哪门子飞醋?”
“怎么他在,你倒是干脆不演了?”梁璟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在其他人面前她倒是可以放肆演,多夸张都无所谓。但是在亲近之人面前与人演恩爱,总觉得有些拘束,浑身不自在。
晏广济于她早就是家人了,在他面前与别人假模假式腻腻歪歪,多别扭啊,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
“你们从前是旧识。”梁璟没有用问句,语气笃定。
没什么可隐瞒的,虞悦点点头,他接着问:“有多旧?旧相好?”
什么旧相好,她下意识想反驳,却在看到他难得夹杂着一丝紧张的不自然表情后,玩心大起。
先是一副难以形容的意外之色,随后是懊恼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很为难似的,咬唇作纠结状。
梁璟的心好像有点死了。
他突然后悔自己嘴太快,干什么非要刨根问底,平白给自己添不痛快。
虞悦悄悄观察梁璟,他呼吸都急促起来,此刻的脸色易常难看,紧抿的唇暴露了他的不悦,向下的唇角增添几分委屈,像个怄气的小孩子。
“唔……王爷非要这么说的话……”她努力想悲伤的事情,抿住下唇,压制住想要疯狂上翘的唇角,装作有些苦恼的样子。
听到熟悉的,微微发嗲的声调,梁璟的眉眼舒展开,逐渐变得柔和,笑意重新浮现在脸上。
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故意捉弄人时的声调会不自觉发嗲,做作得可爱,显然是在吊他胃口。
梁璟双手环臂,好整以暇地欣赏她戏瘾大发的精彩表演。
而低垂着头沉浸在情绪中的虞悦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停顿了好久,吊足他胃口才抬头俏皮笑道:“当然不对啦!”
两人视线猝不及防地相撞,正午的暖阳映在他的眸子里,更衬得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格外明亮,眼底的温柔都快溢出来了,哪里还找得到刚刚半分不悦的痕迹。
29. 第29章 三人行
浅浅笑意似乎盅惑了虞悦,不知是他的目光太过炽热,还是头顶高悬的太阳太过晃眼,她有些晕晕乎乎的,耳根没由来地发烫,准备好的解释瞬间消散地一干二净。
梁璟轻挑眉稍,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虞悦把自己从那活像男狐狸精的勾人眼神中拔出来,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慌乱,深深呼出一口气,试图平息悸动的小心脏。
缓了缓,她道:“说来话长,但他是我的家人,相当于我的三哥,才不是什么旧相好。”
梁璟松了口气,但没完全松。
把晏广济当家人,说明她确实对他没有旁的心思,可晏广济不一样。同样身为男人,梁璟能敏锐地感知到他对她的心思不单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将感情深埋心底,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不过她也是够迟钝的,晏广济的眼神这么明显都意识不到。随之而来的,他又有点儿阴暗地庆幸她迟钝,青梅竹马之情何其珍贵,若是双方都有意,旁人是没有任何机会的。
怎么想梁璟都觉得他们是命中注定的姻缘。
虞悦看他先是陷入沉思,随后笑得愈发荡漾,不知道又在脑补些什么。
只要不说出来,随他怎么想吧。
眼见一个时辰过去,只抄了凤毛麟角,虞悦有些坐不住了,问梁璟:“王爷能不能把腰牌借我用用,容我先去荣鼎斋看看那人在不在?”
“不行,若是那人认出你,再对你出手怎么办?”梁璟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虞悦苦着脸:“可是我看眼下进展,明日都抄不完这刘府,若是他跑了或有其他变故怎么办?再说了,我带着绣鸢呢,不会有事。”
梁璟瞥了一眼密室里,与剩余的财物相比只搬空的冰山一角,明白她心里着急,但即使有绣鸢保护他也放心不下,犹豫半晌后道:“我陪你一道去。”
“晏指挥使,”他走向晏广济,看似是商量,实则不容置喙,“你们密院动作太慢了,本王要先去荣鼎斋查看一番,片刻便回。”
“陛下让我们二人互相监督,王爷独身离开,下官难以复命。”晏广济淡淡道。
“这还不好办?”梁璟懒洋洋道,“本王把千吉留在这,带你的心腹走,依然可以互相监督。你的心腹你还不放心?”
突然要求去荣鼎斋,又没有正当理由。梁璟再性格不羁、随心所欲,做事一向还是沉稳的,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这种要求。
晏广济视线越过梁璟肩膀,果不其然看到紧张又期待的虞悦,眼巴巴地朝他们这边望。
“下官与王爷一起去。”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谋算什么,但他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思考一瞬决定跟去。
“这边没人看着,似乎更不遵守陛下旨意,晏指挥使就好复命了?”梁璟眼神变得玩味。
晏广济面无表情,以同样的话回给他:“千吉和典青在这看着就好了,王爷的贴身侍从,王爷还不放心?”
梁璟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停顿一刹后轻笑出声,“晏指挥使不觉得多余就行。”
随后走到虞悦身边,非常顺手地拉起她的手交握,“走吧。”
习惯入侵是件很可怕的事情,虞悦现在已经很习惯他偶尔的肢体接触了,尤其是在同床共枕十晚后,对他可以近身的距离大幅缩短,丝毫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注意到晏广济跟着一起过来,紧绷着脸,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她心中一紧,“阿晏……指挥使也一起去吗?”
“怎么,瑞王妃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方便被在下看到吗?”晏广济言语间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晏广济平时一副风光霁月的温润模样,现在生气难得挂相,却又隐忍不发,有种平静的疯感,让人不寒而栗,比直接发火还可怕。
虞悦心里突然拧上一股劲儿,她还没彻底对他消失的三年消气呢,他倒是还凶上了。于是气鼓鼓转过头快走几步,由梁璟拉着她走变为她拉着梁璟走。
两个男人一头雾水地跟上她的步伐,心下生出同一个疑问:谁又惹着她了?
*****
一到荣鼎斋,以虞悦为首,三人匆匆走向暂时关押人的后院。院中的人见有人来,纷纷抬头看过来,正好方便了虞悦的辨认。
毕竟荣鼎斋不是做正经生意的,一共只有五个人,一个名义上的“掌柜”和四个伙计,一打眼儿过去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可惜没有,黑衣人也不在这,她对梁璟轻轻摇了摇头。
梁璟了然,扫了眼面色不善的晏广济,装模作样地神了个懒腰:“这儿也没什么意思,我们还是回刘府数钱吧。”
晏广济不是傻子,自然听出这是托词,但看出虞悦情绪不高,再追问恐会彻底惹恼她,识趣地暂时闭嘴。
荣鼎斋很大,屋里墙上零星挂着几幅字画,笔触生硬,字迹整洁却缺乏美感,并非出自名家,还能卖到千两高价,之前竟无人觉得不对劲。
梁璟草草略过这些字画,嫌弃道:“就算是幌子也不做得高明些,挂些破烂在这,生怕人不知道其中有门道,本王随便写两个字都比这强。”
说完,他的余光敏锐接收到了晏广济鄙夷的眼神,漫不经心地故意恶心晏广济:“晏指挥使不赞同本王所言?啧,改日赏你两幅本王的墨宝好好欣赏欣赏,提升一下眼光。”
太烦人了。
“王爷自己留着欣赏吧。”晏广济彻底忍不下去,甩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提步走出荣鼎斋。
意料之中的反应,梁璟得逞,愉悦地偏头看虞悦,虞悦接触到他的目光立刻摇头:“多谢王爷好意,我也不要。”
被拒绝的梁璟也不恼,笑得不以为然,伸手轻轻戳戳她依旧有些气鼓鼓的脸蛋,“那我要夫人的,烦请夫人写两幅墨宝供我挂在书房吧。”
“……”
虞悦哑口,他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想一出是一处,永远让人猜不透下一句能说出什么。
还好通过几个月的习惯,她现在逐渐对他说出的话接受度变高,没有一开始那么惊心了。听到他说出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甚至会产生一种“不愧是他”的感叹,偶尔还能再跟他侃上几句。
“好啊,写到王爷满意为止,王爷不嫌弃的话,挂满整间书房我也不介意哦。”她笑眯眯道。
梁璟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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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露出笑模样,戏谑的笑意中透出几分认真,伸出一根小拇指在她眼前晃晃,“一言为定,可不许耍赖。”
真幼稚,多大的人了还玩拉勾。
虞悦心里这么想着,手指还是诚实地勾了上去,梁璟盯着她口中念诵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明明只是一句常用的民间谚语,被他低沉而认真的嗓音念出来,一百年什么的,听起来像许诺,平添了些旖旎的氛围,周边空气都变得燥热扩散开来。
“……屋子里太闷了,我们赶快走吧。”虞悦呼吸一滞,狼狈抽手,像只受惊的小猫,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梁璟低头看看刚才勾过的手指,指尖似乎还留有余温,他将手指收紧攥进掌心,嘴角勾起温柔的弧度。
虞悦逃到门外吹风,手背贴在脸颊两侧降温,与早就出来的晏广济分站两侧,相顾无言。
僵持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梁璟身高腿长,三两步便追了出来,头脑清醒许多的虞悦对他说:“你们先回刘府吧,我要去一趟天牢。”
无须多言,梁璟自然知道她是要去天牢问刘仲渊黑衣人的下落。
天牢被民间称之为“人间炼狱”,归密院所管,由陛下下旨后无需过问三司,可直接拷掠。
狱中阴暗潮湿,不见天日,其中罗列的刑具更是残忍。莫说她一个小姑娘,换作任何一个人进去看到其中场景,都会吓得腿软,梁璟更不会任她自行前去。
“不知晏指挥使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天牢问刘仲渊几句话。”梁璟一扫刚刚的吊儿郎当,语气郑重。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晏广济直觉自己跟过去,一切都将被揭晓,“我带你们进去。”
“晏指挥使不怕渎职,被陛下责罚?”梁璟挑眉。
晏广济一脸坦然:“反正还有王爷陪着下官受责罚。”
“你哪能跟我一样,”梁璟慷慨地摆摆手,“罢了,看在晏指挥使相助的份儿上,若父皇降罪,本王替你担着。”
“不必。”晏广济不受他一点儿好,毫不留情拒绝。
*****
顺着昏暗窄长的台阶蜿蜒下去,更为阴暗的牢房逐渐展露在眼前,四壁封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阳光透进来,无尽的压抑。外面墙上挂满了刑具,在微弱的几支烛光中泛着泠冽寒光。
晏广济提前和密院通了信,把刘仲渊提到刑室。他们三个不必往深处走,见不到其他关押的囚犯,免得他们看见人就发疯,吓到虞悦。
刘仲渊再见到梁璟,处之泰然,不复早朝时的慌乱。经过大半天的冷静,他清楚地知道即使查出伪银与他无关,单凭贪墨案他就难逃一死。
横竖都是死,不如在最后的时间里留些骨气。
“那日潜入王府的刺客在哪?”梁璟的语调不疾不徐,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刘仲渊嗤笑一声,“瑞王殿下真是小心眼儿,怎么,你的人死了,来找我一命偿一命?”
“你怎么就能笃定她死了?”虞悦淡淡道。
“什么意思?”刘仲渊听出弦外之音,脸色骤变,“不可能!花溪草在京中无解。”
30. 第30章 冤有头债有主
虞悦发出一声嘲讽的嗤笑,并不解他的惑,声音冷冽:“我最后再问一遍,人到底在哪儿?”
一向和善的瑞王妃陡然露出狠戾之色,刘仲渊震惊之余大脑出奇地好使,想到起初是瑞王妃先在街上对钱媪出手相助。
细想之下,报复刘浚之举根本不符合瑞王的行事风格,他行事张扬,根本不屑于耍阴招,也没有必要为钱氏出气,怎么看都是小姑娘在打抱不平。
也不是瑞王揪住他不放,是以天真娇弱作伪装的瑞王妃与他作对,为了整垮他无所不用其极。
瑞王遇刺那晚,“刺客”闯入的是瑞王的院落,派人追刺客不过意思意思,后来也并未再追究深查。
接下来的日子瑞王妃称病,瑞王府总到药铺抓药,药方繁复,不能辨出所治之症,应是加了许多不相干的药材混淆视听。
一般的小病无需如此刻意,但他并未向想太多,就算瑞王妃得了什么疑难杂症又与他何干。
今日她特意跑到天牢亲自打探刘风的下落,联系起春猎时见她脸色较之前有些苍白,若是失血过多所致,一切便解释得通了。
一下子串起前因后果,刘仲渊放肆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原来那晚是瑞王妃亲自来我府上偷盗!瑞王妃藏得可真深啊,将门之女果然有血性。”
“有血性”是个好词,显然被刘仲渊用在这里,就是明褒暗贬之意了。
“好,好骨气,”虞悦怒极反笑,一下又一下地点头,“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你铁了心保护下属,我便大发慈悲成全你这点仁德之心。”
她纤白的手指优雅地一一抚过桌上的一套刑具,似是不满意,她身后的侍女立刻会意,从袖中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递到她面前。
寒刃出鞘,她举着匕首走近,刀刃几乎贴在他眼前,让他清楚地看到刃上泛着斑斓的色泽,似乎淬着点什么。
刘仲渊心中隐隐约约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不禁打了个冷颤,初见惊恐,喉间不自觉吞咽。
“花溪草,这么好的东西,刘大人也试试。”虞悦眼底尽是肃杀与冰冷,红唇轻启,一字一字说得又轻又慢,却掷地有声,一下下重击在刘仲渊的肝胆上。
刘仲渊形神俱震,花溪草是他费了好大力气才从蜀地搞到的,自然知晓其威力。他看着虞悦浓郁的眸色便明白她没有在吓唬他,要动真格的。
“你!陛下还未下旨如何处置与我,你不能对我动用私刑!”刘仲渊被逼得步步后退,直至抵在墙上,无路可退,双眼赤红大声喝道。
人在危险来临之际,求生是下意识的本能。刘仲渊看着近在咫尺的匕首,哪里还顾得上留骨气,只想留条命,“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话音未落,耐心耗尽的虞悦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一刀深深插进刘仲渊的肩头,又慢慢往深处拧着推入几分,静谧的牢房中回荡着丝丝缕缕血肉撕裂和液体滴落的声音。
刘仲渊痛到窒息,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双腿霎时瘫软,整个人沿着墙壁下滑,但虞悦没有半点跟着他下滑的意思,手中稳稳地把住刀柄。他只能用意志把身体挺在墙上,以免刀刃再割裂他的肩膀。
“晚了。”虞悦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炸开,如同恶魔的低语。
她紧握匕首柄部的五指收紧,指尖微微泛白,利落地拔出匕首转身,飙出的血迹飞溅到她月白色的衣裙上,点点红梅在背后艳丽绽放。
失去支撑的刘仲渊似大厦倾,意识消散,如同破布娃娃一般重重摔落在地,涓涓血流在地上逐渐汇聚成一股,蜿蜒着流到虞悦脚边。她深吸一口气,嫌恶地移开脚步,看向面前两个沉默的男人。
“麻烦晏指挥使吊着他一口气,别让他轻易死了。”她对晏广济道。
晏广济眼眸微垂,她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他问:“匕首上真的淬了花溪草吗?”
“少量而已。若是伤口凝固,按一下就能再继续流一会儿,留给你慢慢玩儿吧。”虞悦耗费太多心神,疲惫地屈指按按眉心。
晏广济比刘仲渊更聪明,从他们的对话中不难提取信息,再结合近期发生的事情,立刻明白过来虞悦在瞒他被刘仲渊所伤之事,而且不止是伤了,还差点死了。
“刘仲渊的人用花溪草伤了你,还差点儿……”晏广济压根儿不在意刘仲渊的伤情,紧盯她的眼底仿佛要燃烧出一团火焰来,“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又不会阻拦你报复他,你……”
虞悦半是无奈半是愠怒打断他:“事情已经发生了,说了又能怎么样呢?像现在这样大吵一架吗?”
“三年前你瞒着所有人擅闯晋国宫差点儿殒命,还不涨教训!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要莽撞到何时?”晏广济大步逼近,近到与她只有一步的距离。
虞悦执拗地回望他,发现他的眼眶中似有水光闪动,与三年前的记忆重叠,她眼睫轻颤,后退两步,僵硬道:“这次和那次不一样。”
晏广济急火攻心,一口气差点儿提上不来,再要上前时,梁璟一个闪身插到他们二人中间,把虞悦护在身后,眉头紧锁,语气不善:“晏指挥使适可而止,她累了,我要带她回府休息。”
他几乎与梁璟一般高,两人四目相对,眸中尽是怒意,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虞悦整个人被笼在梁璟的身影后,食指飞快地从眼角掸去一滴泪珠,红唇紧抿,决然转身离去。
梁璟略带警告地瞪了晏广济一眼,和绣鸢一起迈着大步跟上虞悦的身影。
晏广济扬起下巴,望着牢顶,颤声吐出一口浊气,快速眨巴几下眼睛,促使眼眶中湿意褪去。他偏头看到地上的刘仲渊,走到刑室外对密使道:“把他吊起来,先不必用刑,看着别让他死了就行。”
一钻上马车,虞悦抱臂坐在角落里,埋头靠在车厢上一言不发。梁璟没有说什么,坐到另一侧,与她隔开些距离,给一直紧绷的她自由喘息的空间。
良久,她吸吸鼻子,闷声道:“王爷是不是想问我什么。”
梁璟轻轻摇头,语气温和,像是在轻哄她:“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知道。”
虞悦知道他一定听到晏广济说的话了,大概猜到他的想法,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冒出来,固执地想听他亲口说出来,她莫名被那道声音蛊惑,明知故问:“为什么?”
“因为我善解人意。”梁璟耸耸肩,一副骄傲又无奈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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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嗤”一声,虞悦不禁轻笑出声,但她心里有事,连带着这个笑容也并不如往常轻松。
“啊,”倏地想起什么,她一拍脑袋,“王爷今日还有公务在身呢,怎么与我一道回府了,我不急,先送王爷回刘府,我可以慢慢回去。”
说着,她欲向外喊车夫改道,被梁璟抬臂拦下,“你确定不需要我陪着?”
好吧,其实有点需要的,但是他好不容易靠伪银案立功,在朝中有了政绩,抄家抄到一半回家了?明日定会被那群言官围攻,参他几本玩忽职守,她的伤岂不是白受了!
她脸上的笑容转为苦笑:“王爷还是赶快回去吧,公务比较重要。”
“我觉得你比较重要。”梁璟不为所动,淡然道。
这家伙今天净以一种暧昧的姿态,说一些云里雾里的话。
她现在心里着急,不像前两次反应那般大了,胡乱点着头敷衍:“那比较重要的我说,王爷回去执行公务更重要,所以王爷应该回去执行公务对不对?”
不顾他的欲言又止,先发制人喊了车夫改道去刘府,梁璟忍俊不禁,纵着她去了。
*****
翌日,虞悦拉着绣鸢出城踏青,消解心中烦闷。
太阳即将落山时二人高高兴兴回府,一撩开帘子便看到瑞王府门口守着一排人,往两边依次排开,每隔一段便有一个人,都是身着铁甲,冒着寒光的羽林军。
就在她还在计算情况时,为首的领队先向她走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参见瑞王妃殿下,我等奉陛下之命看管瑞王府,殿下莫要惊慌。”
她走出车厢,“发生什么事了?”
“回王妃,瑞王殿下玩忽职守,陛下罚其禁足半月反思。”
果然被参了。
那群老家伙也不是针对谁,只要是他们觉得,你这样做不对,或者你这样做我不喜欢,就要给人参上一本。如果参的人多了,宣文帝就不得不做点什么平息众怒。
话又说回来,这事他们确实不占理,是玩忽职守了一小会儿啦,所以她倒也没太大怨气。
虞悦轻轻“哦”了一声,边说边往车厢中钻:“那我先去别的宅子住。”
“咳……陛下的意思是,整个瑞王府都要禁足。”
“我知道了,我还没回府,”虞悦眨眨眼,朝他摆摆手,“回见哈这位将军。”
将军深吸口气,站在马车前拦住她的去处:“王妃莫要为难在下,瑞王府也包括王妃您。”
虞悦举着的手僵在原地,不甘心地垂下,深深叹了口气。人家也是听命行事,没必要为难人家。
认命地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挪到王府大门,两侧羽林军为她推开高高的大门,再缓缓关上。
她望着从外面照进府内的夕阳一点点变窄,彻底消失在眼前。
虞悦开始有些生气,她长这么大都没有被禁足过,对爱自由的她来说简直是酷刑!
“嗒”一下,肩膀被什么东西击中。她顺势看过去,一颗葡萄滚落到她脚边,转身望去,只看梁璟嘴里塞着颗葡萄,姿态悠然地靠墙看着她。
虞悦用脚尖把葡萄踢回去,“你怎么在这?”
31. 第31章 禁足
梁璟摊开手转了个圈:“不明显吗?等你。”
等着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吧,她有些没好气道:“被禁足了还笑得出来?”
“嗯哼,白得半月的休沐。”梁璟勾勾唇,懒洋洋道。
虞悦走向他,“要禁足多久?”
“半个月。你用过晚膳了吗?”
“还没。”
梁璟等她走过来,转身,正好两人肩并肩:“正好我也没用,厨房已经备好了,一起吧。”
被禁足也不算什么大事,日子要接着过,饭还是要吃的,“看你见怪不怪的样子,从前陛下也经常禁足你吗?”
“只有一两次吧。”梁璟短暂思考了一下。
虞悦:“因为什么?”
“唔……不记得了。”梁璟脱口而出,把话题绕到她身上,“今日玩得怎么样?开心吗?”
说起这个,虞悦眉梢都染上喜悦,绘声绘色地讲述她在途中看到的奇事,吵架的夫妻、长得奇怪的石头、乖巧的小狗……
梁璟问:“你喜欢小狗?”
“喜欢呀,我看到的那只小狗白白胖胖的,两只耳朵和尾巴尖是黄色的,像桂花糕!”她两只手在脑袋两侧折起,比了两只耳朵,手指尖快速上下抖动着,模仿小狗的耳朵。
梁璟看着她,噙笑点头:“很可爱。”
“是吧,我也觉得很可爱。”虞悦并没有听出他的意味深长,又叽叽喳喳讲起黄金屋新出的话本子。
夕阳将两道身影拉长,整个瑞王府一扫白天的冷清,到处都充斥着鲜活的气息。
*****
虞悦在府里憋了三天,从前没转完的诺大王府,如今也被她熟悉了每个角落,后花园湖里的鱼都要被她喂得翻白肚了。
她实在是憋不住了,左思右想终于想到新的打发时间的方法,在屋里埋头捣鼓一天后,第二天一早就跑到书房找梁璟。
“打扰王爷了,我来是想问问府中可有铁匠?”
谁家会有铁匠,梁璟丢给她一个奇怪的眼神:“自然是没有,你要铁匠做什么?”
“想做点小物件。”虞悦大拇指和食指虚捏,比了一个手势。
梁璟将千吉喊进来,“去请个铁匠来。”
虞悦:?
“整个瑞王府不是都被禁足了吗?”
梁璟笑着哼了一声:“是啊,我们不能出去,没说不让人进来。你若是想吃哪家糕点铺子也可以告诉他们,他们会差人去买。”
虞悦微微张着嘴巴,哑口无言。
禁足是这样子的吗?
千吉看到她的反应抿唇偷笑了一下,“只有王爷的禁足是这样的,陛下的特例。”
虞悦有点看不懂了。
许是她生在家族关系简单的虞家的缘故,让她无法在短时间内看透隐藏在皇室背后爱恨交织下真正的脉络。
宣文帝和梁璟之间的感情似乎比她想的要复杂得多。宣文帝对梁璟是有偏爱的,而梁璟对宣文帝不全然是敬爱也不都是怨恨,他们之间总像是隔着层什么。
在粉饰太平。
*****
下午,千吉带着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来到前院,“王妃,这位是城西手艺最好的铁匠,张生。”
张生恭敬道:“草民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
绣鸢从屋里拿出来一叠纸递给铁匠,上面涂涂画画,画满了草图,虞悦问道:“我这画了几张图纸,你看看能不能做出来?”
张生拿着图纸端详了一会儿,都是有点熟悉却不完全见过的样式,“殿下是要造一些随身的暗器吗?”
虞悦点头:“若是有哪些地方不清楚可以直接问我。”
过了几天,门房端着两个大箱子到前院,差人禀报虞悦,张生已按她的要求全部做了一件,让她先试试手。
虞悦边在箱子里扒拉边吩咐丫鬟去厨房拿块猪肉来,随后用细绳将肉块吊在院里的大树上。
她先拿出来一个小巧的圆筒,仅有一只手长,外壁还没有做繁复的花纹装饰,显得有些粗糙。
打开筒盖上的一小块缺槽,将六只头部尖利的铁质短箭装入筒内,压紧筒内铁圈,再将筒盖上的一个蝴蝶片卡入缺槽。
抬手,瞄准。
一启蝴蝶片,短箭“咻”一声迅速划破空气,稳稳地钉在猪肉上。
虞悦收起袖箭上前,从肉块中拔出短箭转着圈看了会儿,露出满意的笑容。
“听说有人给你送了些东西。”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身着月白色锦袍的梁璟踏进院中,走到虞悦身边,看着箱子里乌漆麻黑一堆没见过的铁器,问道:“这些就是你找铁匠打的小物件儿?”
虞悦点点头,扣上蝴蝶片防止误触,放在面前的石桌上。
“这是,暗器?”梁璟小心地捏起两个燕尾形的铁片。
“燕尾镖。”虞悦从他手中抽走一个夹在食指和中指指尖中,走远了些,看起来轻飘飘地一掷,玄色的燕尾镖几乎没入树上悬挂的猪肉中。
她是个很会取长补短的人,经历过被黑衣人阴一事后,觉得也该做些暗器防身用。三十六计中的下策不都是阴招吗,管它磊不磊落,保住命再说。
从前只在江湖画本子中看到过一些刺客或侠客用暗器将人一击毙命,这还是梁璟第一次亲眼所见。
他顿时来了兴趣,学着虞悦的样子,将夹在手指间的燕尾镖朝树的方向一撇。
“当啷”一声,燕尾镖落在了他与树中间,连同他的尊严一起,就那样没用地躺在了地上。
虞悦与他略显错愕的眼神对上,唇角不受控制地扬起,“噗呲”一声笑出声,看到梁璟挫败中夹杂着羞耻的表情后,连忙收敛了笑容安慰道:“没事,没有练过的人都是这样的。”
“这要怎么练?”梁璟强装镇定。
“和射箭差不多,练着练着就有准头了。”
梁璟走到树前仔细查看,燕尾镖竟是完全穿透肉块,入木三分,这可不只是有准头就能办到的。
恐怖如斯的力气。
他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身量纤纤的小姑娘,若非亲眼所见,断不会相信那么细弱的胳膊能迸发出这么大的力气。
他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虞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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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站在他这边的。
虞悦站在原地从头到脚扫过梁璟的背影,细胳膊细腿的,身材虽好,却不够强壮。
随着他势力日渐强大,树大招风,难免有一日会遇到危险,他身边的的侍卫也不太能保护好他的样子。
她思量片刻,对梁璟提议:“我也给你做一件趁手的暗器吧。”
“伸手,”梁璟走过来乖乖伸手,她拿起桌上的袖箭缚于他小臂内上侧,指着筒盖说,“瞄准后扣动这个蝴蝶形状的拨片就可以射出去了。”
梁璟举起胳膊,瞄准树上的肉块,扣下蝴蝶拨片,短箭准准地没入。
“喔!”虞悦欢呼一声,笑意盈盈地对梁璟道,“果然袖箭更适合王爷,非常棒!”
梁璟难掩张扬的悦色,走到树边准备将箭拔出来。短箭没入肉块,慢慢拔出很是费力,他手上又加了些力道才将其拔出。
箭头显现,竟是散开分成五瓣,每瓣上还带着倒刺,怪不得难拔。
千吉看着打了个冷颤,不敢想若是打到人身上该有多疼。
短箭射入身体后,箭头自动炸开,若是不能一击毙命,侥幸逃脱后强行拔除,不活活疼死也要流血而亡。
总之就是不给人留活路。
梁璟的视线在豁着两个大洞的肉块和虞悦之间来回切换,歪歪头,“你考虑过顶替你二哥做刑部侍郎吗?”
虞悦左手环在胸前,右手反手托着下巴,疑惑地眨了眨眼,笑答:“王爷怎么就知道我哥不如我呢?”
梁璟:……
是觉得她太残忍了?她庄重起来:“都是紧要关头用来保命的物件。若是面对要取之性命的敌人还留有一丝悲悯,我只能说,这个人死得不冤。”
梁璟看着她,墨色的眸子中流转着复杂的情绪,院子中的气氛不再欢乐,瞬间降至谷底。
虞悦自顾自上前从他手腕上取下袖箭。
她能看出梁璟没有像大多数男人一般,在听到一些话对号入座后便是被拆穿的愤怒。
他会思考,会自省。
“梅花袖箭不太适合王爷用,角度调整不好会伤到自己。我再重新给王爷画一个单发的怎么样?操作更为简单,可以放十二支箭,也可以绑在小臂上。”虞悦换上轻松的语气。
碰巧有了灵感,她赶紧让绣鸢进屋将纸笔拿出来,伏在院里石桌上开始画图。
梁璟缓缓走近,怔愣良久才沉下嗓音:“听你的。”
虞悦没有抬头,又问:“王爷有喜欢的花式图样吗?可以让铁匠在箭筒外壁给你刻上。”
“没有,都听你的。”
她忍不住抬头,奇怪地看了梁璟一眼。
眼神向下扫过时才注意到,平日以紫色为主的他,今日竟然穿的月白色,顺势说了一句:“王爷穿浅色也很好看。”
夸奖,梁璟颇为受用,神色因此缓和许多。
见此,虞悦脑中突然出现一个很像梁璟的动物——
孔雀。
百鸟之王,翎羽光彩艳丽。
和出身高贵,相貌俊美,整日穿得犹如开屏孔雀般华丽的梁璟,一模一样。
32. 第32章 出事了
“姑娘,出事了!”
一大早虞悦被绣鸢火急火燎地拍醒,浆糊般的脑子在反应过来她说什么后猛然清醒,眼睛一下就瞪大了,不可置信地拔高声调重复了一遍:“刘仲渊死了!?”
不可能,她下意识地想。没人敢参晏广济,所以他没有被罚禁足,伪银案全权交由他负责,案子没结,晏广济不会让刘仲渊死的。
虞悦坐起身,柳眉紧蹙:“怎么死的?”
绣鸢:“应该是砒霜中毒,口唇和指甲明显青紫,人被发现时已经断气了。”
有内奸。
刘仲渊的死在眼下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密院内部被其他势力渗透,不再完全忠心宣文帝才是大事。
密院是宣文帝一手组建的,其中密院使者和密探也都是经过层层考核选拔,或是孤儿或是拿捏其家人,绝对确保只效忠宣文帝一人,不会被其他人安插进来或收买。
现在出现了一个漏网之鱼,宣文帝的权利被挑战,此刻一定要气疯了,晏广济定会受迁怒。
无论如何,他们再吵架也还是家人,从小长到大的情分在,虞悦不能坐视不理。
她简单挽了个发髻,只用一只玉簪固定,下半部分头发随意散在身后,匆匆披上外袍往外走,在院门口正碰上行色匆匆赶来的梁璟。
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同时开口:“陛下、父皇……”
两人皆是一愣,一齐停顿留出气口,等对方先说,安静几息后发现谁也没说话,重叠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先说……”
“王爷先说。”他们不禁相视一笑,虞悦抬手示意。
梁璟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已经得到信了,道:“父皇解了我们的禁足,现急召我入宫,我来跟你说一声。”
伪银案肯定不能再由密院查下去了,宣文帝急召梁璟入宫应该也是要把案子交给他和三司负责,以免再有只手遮天的官员阻挠调查。
“嗯……”虞悦抿抿唇,“晏指挥使一定会被陛下降罪,我不知道王爷与他之间有什么过节,但我想麻烦王爷紧要关头救他一命,算我欠王爷一个人情。”
梁璟眸色闪了闪,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放心吧,你开口的事我一定做到,不会让他有事的。”
*****
御书房内。
大朔两日一朝会,今日本是没有朝会的轻松日子,谁道一早出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
宣文帝高坐在桌案后,手中转着珠串的速度很快,一瞬不瞬地盯着地上跪着的密院指挥使卫穆显和副指挥使晏广济两人。
大理寺卿温慎亭、刑部尚书荆武琨和御史大夫卢谧站在旁侧,眼观鼻,鼻观心。五人知道宣文帝此刻有多闹心,大气都不敢喘,谁也不敢贸贸然开口。
姗姗来迟的梁璟单独站在另一侧,静待好戏上演。
宣文帝身子歪向一侧,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卫穆显,晏广济,你们两个有什么要说的?”
作为密院的头儿,天子近臣,卫穆显逃不过被追责,所有他手底下的人出了岔子他都要担着。
真当宣文帝最得力的狗是那么好当的,高回报高风险的活儿,现在真出事了,照样得夹着尾巴。
卫穆显一叩首,开口道:“天牢被有心之人混入其中,导致刘尚书被人毒杀,实属密院之责,臣看管不当难辞其咎,请陛下降罪!”
宣文帝把珠串“?”一声重重拍在桌案上,怒道:“你是难辞其咎!卫穆显,你在密院指挥使的位置上坐了二十年,是坐腻了吗?坐腻的话朕许你提早告老还乡,把指挥使的位子让给晏广济!”
晏广济并没有什么动作,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
卫穆显恨得牙痒痒,这桩大案又不是交给他负责的,人在晏广济管辖的天牢死的,关他什么事!一点道理都不讲!
他听着宣文帝话里话外就是让他退位让贤的意思,恐怕早就想让更忠心的晏广济坐他的位置,今日可算是逮着机会了。
起初晏广济高中探花,到中书省任职,许多官员意欲招婿,将其纳入党羽,结果这小子刚正不阿,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拒绝了所有的议亲和拉拢。
这样的处事方式在在复杂的官场难以存活,所以备受排挤。宣文帝便是看中这一点,将他调入密院做密探,考察一阵后破格提拔,直升为副指挥使,成了宣文帝眼前的大红人。
这小子命真好,不谄媚不结党,官职倒嗖嗖往上升。
“请陛下息怒,臣昨日才回京,尚未来得及了解刘尚书一案,不过臣清楚天牢的规矩,若是晏副指挥使没有因为刘尚书重伤而掉以轻心,派双人值守刑室,恐不会被人钻了空子。”
卫穆显觉得如果自己再说一些“难辞其咎”之类的客套话,就真的要被卸磨杀驴了,于是把罪责往晏广济身上引。
晏广济终于开口了,对宣文帝道:“陛下,此事在臣当值时发生,是臣失职,请陛下降罪。”
“废话!罚,肯定要罚!你们两个一个也逃不掉!”宣文帝气得胡子都抖三抖,“朕给你们三天时间,把这个内奸给朕找出来,不然提头来见!”
刘仲渊前脚刚开口供出几名同党,后脚便被人杀了,说明背后指使之人与刘仲渊也是同党,害怕被供出才赶忙杀之。这样大胆之人,宣文帝绝对容不下他。
宣文帝自己给自己顺气,看了眼悠哉悠哉的老三,一口气又哽住了,没好气道:“子珺,你反省得怎么样了?”
他似乎忘记只是做表面功夫,堵悠悠众口才禁足的梁璟。梁璟在朝臣面前自然做足了面子:“回父皇,儿臣深深反省过了,往后绝不再犯。”
话虽听着敷衍,到底还是让宣文帝顺了气,“嗯,伪银案至今没有什么进展,刘仲渊供出的贪墨之人由三司查。王隅和益州那边你带人亲自去查,朝中官员你需要谁就带走,明天出发。”
已经过去这么多天,益州与伪银有关的人必然早已听到了风声,查案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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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增加,此行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短则一两月,长则大半年也说不准。
伪银案干系重大,国事当前,他没有丝毫迟疑:“儿臣领命。”
“你先回去吧。”宣文帝朝梁璟摆摆手,他还没骂完这群饭桶呢。
*****
虞悦在王府大门里侧来回踱步,终于听到马车驶来的声音,伴随着叮叮作响的宝石碰撞声,一辆华丽的马车稳稳停在府门口。
看梁璟气定神闲地从马车上跳下来,随着落地的,还有她心里悬了一上午的大石头。
她迎上前问道:“如何了?”
“是问我,还是问他?”梁璟意味不明道。
虞悦一怔:“自然是都问,先讲谁都行。”
“为什么不先问我?”梁璟语气中竟生出一丝委屈。
“好好好,先问你,”虞悦不知道他突然耍什么小孩子脾气,这都要整个先后,但她知道如果不顺着他就问不出来了,耐着性子道,“王爷发生何事啦?”
一听就敷衍至极,梁璟曲指在她额头上极轻地弹了一下以示惩罚,还是讲了她更想听的:“父皇对他很是看重,有意让他顶替卫指挥使,所以他不会有事的,惩罚都不会太重。”
虞悦听到自己更想听的,俏皮地眨眨眼,哄梁璟开心:“我先问的是王爷。”
这一招梁璟显然很受用,下意识想笑,却在说出后面的话后笑不出来了:“父皇派我亲自带人去益州查伪银案,明日就走。”
“这么突然。”虞悦瞠目。
这确实是她没想到的,以为要梁璟在京内全权督办贪墨案,再派其他人去益州查伪银案。毕竟山高路远,来回一趟不少奔波,辛劳不说,到了山高皇帝远的益州,他的人身安全都难以确保。
“要我跟你一起去吗?”虞悦问道。
“这么舍不得我?”梁璟闻言眉目柔和,轻轻将她被风吹乱的鬓发拢到耳后,笑道:“益州远,路上多有不便,我争取早去早回,不让夫人染上相思病。”
虽然他真的很想带她一起去,但此途凶险,触及不知多少人的利益,梁璟不想让她也涉险,半开玩笑地婉拒了她。
看她还跃跃欲试,想争取一二的表情,他岔开话题:“你二哥会武功吗?”
虞悦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将门之子更是必须从小习武的,她两个哥哥的武功都比她强。
“你二哥看起来还挺……文弱的。”看出她眸中浮现的疑惑,梁璟摸摸鼻子解释道。
“啊哈……”虞悦干笑一声,那属实是天大的误会了。
当年她二哥举起书案,在人家脑袋上劈成两半的时候,啧啧,那身姿可真是太矫健了。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梁璟:“父皇说让我从朝中挑人带去益州协同查案,我觉得定国公府的人最可靠,想带你二哥一起去。”
虞悦“哦”了一声,“可以的,正好遇上什么事二哥还能保护王爷。”
33. 第33章 劲爆事件
他起身绕过桌子,站定到她面前,目光缓缓扫过她的脸,似乎要把她的模样深深刻印在脑海中。
在这样的注视下,她的脸越来越烫,强压心跳开口道,“……干嘛这样看着我,又不是见不到了。”
梁璟沉默须臾,低声道:“万一我回不来呢?”
那她都不需要等两年,马上就自由了。
但莫名的,她不想让这种事情发生。
“呸呸呸,”虞悦抬手轻掩于他的唇前,“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顺顺利利查清案子,平平安安回京。”
梁璟微微一笑,正色道:“你乖一点,最好都在府上待着,非要出门的话一定要带上绣鸢和暗卫。”
如今京城不太平,他们在明处,贪墨案和伪银案两桩大案中未被供出的官员在暗处。为了保全他们自己,随时可能会对他出手,阻挠调查。
他不在,他们就会盯上他的身边人,虞悦会陷入看不见的危险中。虽然她有武功自保,但这恰恰是他最担心的一点。
虞悦有时太莽了,两方交战到重伤的情况下,她不会用剩下的体力逃跑,而是搏最后机会赶尽杀绝。
这就是在赌命。
她赌得起,他赌不起。
“知道啦,王爷何时变得啰嗦起来了。”虞悦撇撇嘴,嘟嘟囔囔道。
下一瞬,她的脸颊被梁璟用两根手指夹住,略带惩罚意味,力道不轻不重地晃了两下,“你若不乖乖听话,我就让父皇给王府下禁足令,直到我回来前,你都不许踏出王府半步。”
他口吻强硬,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虞悦捂着脸“嘶”了一声,不满道:“王爷怎么能这样?”
“我可不想再看到你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了,一点儿也不好看。”他说起那天的事时,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有明显的抗拒。
虞悦明白他是想保障她的安全,以免有刘仲渊同党对她暗下杀手,但这种被管束的感觉她实在不喜欢,深吸了口气后卖乖道:“我会注意的。”
*****
梁璟走后没两天,正好卡在宣文帝给密院的三日之期的最后期限,密院处置了一个使者,是否真的是奸细犹未可知,至少是交了差。
虞悦起初在王府安生了几日,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便带上开阳、瑶光和绣鸢一起去了清芳楼。
甄亿见她来,一脸严肃地把她请到楼上,关上门小声道:“姑娘不来我也要给姑娘送信的,太史令吕溱今日早朝上奏,昨晚在南方出现了三星伴月,为不祥之兆,南方恐有灾祸发生。”
南方,梁璟去的益州就在南边。
瞬间她心跳如鼓,急道:“天灾还是人祸?”
“太史令说,此前并无任何预兆,是瑞王殿下抵达益州后才陡然出现的,”甄亿摇了摇头,“但是,此前早有易相的人在楼中喝多后,偶然聊起过三星伴月,此事绝非偶然。”
是有预谋的陷害。
易相不愧能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靠的不只是能力,更是对宣文帝投其所好。
宣文帝除了信奉道教,还痴迷星象卜卦,对此深信不疑。整日要求太史令一天两次汇报星象,一有异动,便立刻寻求化解之法。
之后灾祸没降临便是做法、祈福等方式起了作用,降临了则是此象太过凶险,非凡人之力可扭转。
“陛下问太史令化解之法,太史令言此象由向南移动之人带来,此人命中带煞,无化解之法。”甄亿道。
虞悦嘴角一抽,就差直接说梁璟的名字了。
这不是典型的江湖骗术吗,宣文帝像个傻子一样,被易相和太史令玩弄于股掌之中。
昨晚是否真的出现了三星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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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还两说,毕竟属于太史令的一面之词,他们只是找个由头陷害梁璟,这下就看在宣文帝心中是相信儿子还是相信星象了。
甄亿继续说:“散朝后,陛下派人去寻玉京真人进宫了。”
玉京真人是宣文帝最信任的道士,鹤发童颜,一派仙风道骨之貌,画符念咒、符水剑术、炼制灵丹妙药统统都会。正是因为他曾用一张符咒治好了宣文帝的顽疾,才获得了宣文帝的信任,他说什么,宣文帝不疑有他,乖乖照做。
虞悦觉得这不像是治好了宣文帝的顽疾,更像是给宣文帝下了降头。
后来也有过大臣参奏宣文帝,要宣文帝不要偏听偏信,不可把希望寄托在道士身上。没过多久,这些参过玉京真人的大臣们不是在回家的路上发生意外,就是缠绵病榻。
对此,玉京真人只淡淡留下一句“天道轮回”,便把其他人吓得再也不敢表达对他的不满。
不论他们是怎么想的,虞悦从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她只相信事在人为。
眼下梁璟不在京城,他们除了抹黑他的名誉,不能耐他何,总不能把他从益州压回来。宣文帝现在更是谁也不信,没有人比主动上奏两大重案的梁璟更干净了,此案他非查不可。
传言嘛,再造一个更劲爆的盖过,上一个很快就被人忘却了。
还不等虞悦搞出一件新的劲爆事件,劲爆事件自己发生了——
淮王府添丁,皇长孙出世。
淮王府外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路过百姓只要来道一句喜,便能得一两银子的红封,引得百姓们把淮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其中秘辛百姓不知情,以为是淮王妃亲生的,实则是孩子刚生下来就被抱回王府,记到了淮王妃名下,视作嫡长子。
但京中但凡有点权力的人都知道,孩子是淮王养在外面那个外室生的。
34. 第34章 满月宴
来人正是荆卓君。
自从春猎结束后,她便再没机会与虞悦见面,也寻不到什么不突兀的好由头给虞悦递拜帖。直到府上收到淮王府满月宴的拜帖,她知道虞悦一定会来,没管她父亲愿不愿来,便欢欢喜喜自己来了。
“见过瑞王妃殿下。”荆卓君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不必如此多礼。”终于碰见个熟人,还是她喜欢的人,虞悦又精神了些,眼尾都染上笑意。
两人并排往女宾院落走着,虞悦突然看到一个身材丰腴、举止鬼祟的侍女在东张西望,很快消失在游廊尽头。
有人要搞事情?
这么重要的场合和日子,未免也太大胆了。
好奇心驱使她跟上侍女过去看看,但身边还有个小古板,得先甩掉,她随口编个理由道:“那个,荆二姑娘……”
话还没说完,荆卓君眼睛亮晶晶地凑近她肩膀,低声细语道:“王妃,我也看到了。”
嗯……看来是甩不掉了。
虞悦略显尴尬地一笑:“是吧,很奇怪的人,荆二姑娘想一起去看看吗?”
手绢在荆卓君的两根手指间绕来绕去,一脸纠结,她确实有点好奇,但是礼教告诉她,不应在他人府上乱窜。
再不追就真追不上了,虞悦着了急,嘴上说着话,脚步已经在加速移动了:“没关系,荆二姑娘不想去可以不去,我前去查看一二,这大好日子莫要人毁了。”
“……我陪王妃一起去!”荆卓君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脸坚毅,“王妃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让王妃独身落入险境。”
这姑娘是不是忘记她会武功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女子,除了用一大段《道德经》念晕对方,似乎也不能帮上她什么忙。
虞悦此刻也顾不上这些了,跟上那侍女的身影要紧。两人留下各自的侍女先去女客院落,脚步轻快,快速从游廊闪过。
那名侍女似乎不甚熟悉王府构造,左看看右看看走得极慢,这才让她们二人轻易追上。
看着也不像杀手,哪有来刺杀前不熟悉路线的杀手,隐迹与返蔽能力几乎没有。而且姿态笨拙,耳力也不好,她能隐匿自己的脚步声,不会武功的荆卓君可做不到,侍女被跟了这么远都没发现。
两人随着侍女的身影东拐西绕,突然,一道男子的身影出现,一把拉住侍女,吓得虞悦赶忙拉住荆卓君躲在一旁粗壮的树干后面。
“你怎么来了!?”淮王压着声音低声吼道,“本王不是说了让你老老实实在别院待着吗?”
虞悦和荆卓君对视一眼,她们好像知道那名侍女是谁了。
侍女也是被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赤红双眼,扑上淮王,双臂紧紧环抱他的腰,贴着他的胸脯委屈道:“王爷,自从妾身诞下孩子,只得匆匆看了一眼便有人将他抱走了,妾身实在是想念他,只得用这个法子进来远远瞧上他一眼。”
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刚出生就被抱到其他人府上养,面都见不着,叫一个初为人母的女子如何能忍受这巨大的煎熬。
淮王紧锁眉头,扒拉开她的手,把她往更隐蔽的地方扯了扯,耐着性子哄道:“柔儿,今日是大日子,来的都是京城中的高官要员家眷,可不能出乱子。”
“乱子?”孟柔一把甩开桎梏她手臂的大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王爷觉得妾身来看自己的儿子是捣乱??”
“我不是那个意思。”淮王头痛地闭眼,伸出两根手指种种揉搓了几下眉心。
孟柔“唰”一下张开双臂,展示她身上穿的侍女服,“王爷,妾身都已经偷偷摸摸成这样了,还不够吗?生产那日王爷跟妾身说,若是诞下皇子,便是京城中尊贵的皇长孙,还要把妾身从正门抬进王府做侧妃,现在王爷嫌妾身的出现多余了?”
话确实是他说的,可把养在外面的外室抬进王府做侧妃谈何容易?
怕她真闹起来,一会儿吸引到其他人过来,淮王只得强忍烦躁,温声哄她:“再过一阵,柔儿,等本王寻个父皇开心的日子,得了父皇的准许,本王马上就把你抬进王府。”
孟柔半信半疑道:“若是陛下一直不同意呢?”
“那就要委屈柔儿多在别院住上些时日,等着做……朕的爱妃。”最后四个字淮王说得极轻,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即使四下无人他也不敢堂堂正正说出来。
虞悦耳朵微动,她耳力极佳,自然是将他最后四个字听得一清二楚。荆卓君用眼神询问她淮王最后说了什么,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没听清。
夺嫡之争与荆卓君无关,没必要让他知晓这些。
孟柔脑海中顿时浮现了自己穿着皇贵妃服制,坐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中,颐指气使惩罚其他妃嫔的场景。又想到自己的儿子以后就是太子,浑身的刺都变软了,笑着倒进淮王怀中,娇嗔道:“妾身相信王爷会对我们母子好的。”
噫,虞悦不由打了个冷颤,鸡皮疙瘩掉一地。
这娇滴滴的尖嗓,也不知道该说孟柔能忍还是淮王能忍,对两人的嗓子和耳朵都是很大的伤害。
当然,还有她和荆卓君的耳朵。
淮王怀抱着孟柔,长长地吐了口浊气,可算是暂时稳住了。
“王爷就带妾身去看一眼炀儿好不好,就一眼,好不好嘛。”孟柔的手在淮王胸口轻轻画圈,抬起一双妩媚的凤眼看着淮王。
淮王的脑子霎时被下半身支配,浑身都燥热起来。他大概有四个月没碰过孟柔了,当初他看上孟柔,完全就是看上她在床第间能让他玩得最开心。
他慢慢抚上在他胸口打转的柔荑,握在手里不断摩挲,像个急色鬼一般低头吻上她水嘟嘟的红唇。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虞悦和荆卓君两人动作整齐划一地收回视线,脸皱成一团,靠在树桩上堵住耳朵,无语望天,阻止唇齿间缠绕的水声继续污染她们的大脑和耳朵。
她们等了一会儿,再悄悄探出脑袋查看时发现人早已经没影了,也不知道是去了正经地方还是不正经的地方。
没想到会看到这么尴尬的场面,两人先是尴尬对望,随后忍不住轻笑出声,虞悦玩笑道:“我与荆二姑娘还真是有缘,每次都能碰到角落里不为人知的八卦。”
荆卓君觉得虞悦笑起来比不笑更加明媚张扬,是她心向往之的鲜活人儿,很是迷人。
她有片刻的晃神,脱口而出:“我们下次可以再验证一下。”
虞悦先是微怔,笑容扩大:“好呀,期待下一次和荆二姑娘偶遇的八卦。”
“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荆卓君咬咬唇,用尽毕生的勇气问道。
“我们上次不就已经是朋友了吗?”虞悦冲她俏皮地眨眨眼,“我们两个之间的专属小秘密越来越多咯。”
荆卓君捂住扑通扑通狂跳的小心脏,笑逐颜开,“那王妃以后叫我卓君就好。”
虞悦点头:“你也可以叫我阿悦。”
“这不合规矩。”荆卓君下意识拒绝。
“朋友之间哪有尊卑,若非重大场合,都不必叫我王妃,我有我自己的名字。”虞悦郑重道。
荆卓君心中有所触动,点点头,“我知道了。”
两人回到女客院落没多久,吉时到,淮王妃便抱着孩子出来了。大家纷纷站起来迎接行礼,随后争先恐后地伸长脖子一睹皇长孙真容。
许多人上前围着,一个劲儿夸孩子长得好、有福气,还有什么眼睛像淮王,眉毛像淮王妃。
虞悦:?
说瞎话不打草稿。
孩子还在熟睡中,眼睛连条缝都没睁开,从哪看出来像淮王的?
说眉毛像淮王妃的就更离谱了,且不说这孩子压根儿不是淮王妃亲生的,就是看他比涮笔水还淡的两条浅浅的眉毛印子,也断不能昧着良心说出这种话来。
此遭她可算见识到了京城中高门大户之人的信念感,若是让她说这些瞎话,说到一半就忍不住笑出声了。
反正她横看竖看,上看下看都看不出来这孩子和淮王到底哪里像,倒确实是挺像那个外室的。
想起那个外室,虞悦忍不住瞟了一眼淮王,一脸的春风得意,喜上眉梢。视线向下清楚得看到他嘴巴微微红肿,嘴角似乎还有点破皮。
她嘴角一抽,赶紧晃晃脑子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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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浮现的画面甩出去。
反观淮王妃的表情就没有那么好了。
她如同寻常坐月子的妇人一般,在额间戴了一条宽大的抹额做做样子,脸上的表情似古井无波,一潭死水,嘴角在上扬回应着大家恭维的话,笑意却未达眼底。
她虽不是出身显赫高门,但也算是大家闺秀。成婚多年无所出本就让她抬不起头来,如今要把外室子记在自己名下,摇身一变为嫡长子,她还要将其视作亲子抚养长大,更是莫大的屈辱。
亲自把孩子抱出来给大家看一圈儿,对她来说,就如同囚犯被游街示众,屈辱不堪。但这是规矩礼教,她不得不遵从。
她的目光瞥到人群外的虞悦,发现对方也在看她,眼中有复杂的情绪,她无法辨别。想起她与瑞王夫妻二人的甜蜜传闻,不禁想苦笑。
真是同人不同命,虞悦的命好得令人嫉妒。
正当她要收回视线时,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辨,竟是孟柔那个狐媚子!
她还敢作侍女打扮混入王府!这种从烟花柳巷之地出来的贱人怎么能踏进王府大门,她决不能容忍和这种人出现在同一屋檐下!
“抱歉,有些起风了,”淮王妃强稳心神,找了个离开的理由,“各位在此稍坐,宴席即将开始,失陪。”
树上的树叶纹丝未动,不过大家都没把这个拙劣的理由放在心上。孩子还小,抱出来给看一圈儿就可以了,逗留太久恐染上病气。
在众人没注意的地方,淮王妃身边的侍女得了眼神,立刻跑开了。
绣鸢也得了虞悦的眼神,跟着淮王妃的侍女去了。
宴席用到一半,绣鸢脚步匆匆回来了,附在虞悦耳边道:“淮王妃叫人把孟氏捆了,套上麻袋从后门丢出去了。孟氏也没说什么,灰头土脸走了。”
啊?就这么走了?
虞悦脸上顿时生出遗憾的表情,还以为有热闹看呢,淮王妃属实有点儿……窝囊了。
不知道孟氏是否听信了淮王的花言巧语,许她妃位的话,竟是就这么灰头土脸地走了。
两个人都够能忍的,她怎么听怎么憋屈。
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
还好梁璟府上没有侍妾通房之类的,让她清净不少。
倏地,一个念头跃如虞悦的脑中。她转着眼珠子想,他血气方刚的年纪,侍妾通房一个都没有,院子里近身服侍的也只有千吉一人,不会是……有不能与外人道的隐疾吧?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决定在他回来前,一定给他找个治这方面最厉害的大夫,等他回来后给他好好看看。
别的不说,在他们散伙前,不“贪图贪图”梁璟的美色,岂不是亏了?
*****
“姑娘,王爷的信又来了。”绣鸢一大早就拿着一封信走进屋。
梁璟刚去益州的半个月后,虞悦三五天便能收到他一封“家书”。
当然“家书”是梁璟的叫法,虞悦只当它是普通的信。
信中内容无非就是问她过得好不好,想不想他,顺便把查案进度寥寥数笔代过。
起初虞悦不知道给他回什么,便没有回,紧接着就收到了控诉她无情的洋洋洒洒满满三页纸。
虞悦:……还以为是抛妻弃子的诉状呢。
没办法,为了关系不破裂,虞悦开始每封信都给他回。有时候面对只问想不想他这一句话的信时,她不知道回什么,就画一个小乌龟在纸上。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又来了?”虞悦合上手头的书,熟练地把信封拆开,今天里面只有一张信纸。
上面写着,让她去黄金屋帮忙抢购风流先生即将发售的《探花郎驸马录》,一定要买到!!!
虞悦此刻的表情就是无语。
难为他大老远在外查着案都惦记着话本子,到底是有多爱看?
“绣鸢,你现在就去找人夜排黄金屋明早发售的《探花郎驸马录》,加多少钱无所谓,一定要买到。”虞悦揉揉眉心,无奈道。
她提起笔,展开一张新的信纸,大大的在上面写了一个“哦”字。
35. 第35章 探花郎
一早,绣鸢拿着东西进来,见状虞悦眉心一扬,眼睛亮起来:“是王爷的信吗?”
自从上次回给他一个“哦”字,之后的大半月里梁璟一反常态,再没给她寄过信。
倒不是说有多想他,而是持续了一个多月的习惯突然断掉,搞得她每天一见到绣鸢拿着东西进来都下意识期盼着是梁璟的信件。
要不是昨日还收到过二哥的信,她都要以为他们出事了。
绣鸢一愣:“姑娘不是说,以后每逢黄金屋发售新册都买下来吗?”
虞悦这才注意到她手中的册子厚度,怎么能错看成信封呢,她丧丧地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脸贴着桌面想,他该不会是真的生气了吧……
她甚至还稍微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太敷衍了,可之前画的小王八他还回信夸可爱呢,面对他抢书的要求,她还能回复什么?
早知道就多写几个字了,还是要哄着他点才是。
“对了,之前托人好不容易抢到王爷想要的那本《探花郎驸马录》呢?”
她闲着无聊,品鉴一下什么样的话本子值得梁璟这般惦记。
起初虞悦翘着脚悠闲地读着,越看表情越严肃,眉头紧锁,到最后坐起身,翻书页的声音又快又响。
这本开篇讲的是一个受宠的公主被皇帝许给了新科探花,探花有才有貌,指婚与公主是常事。
可那探花是个攀炎附势之人,借助公主的势力官至二品,但也败光了皇帝对公主的所有好感。
功成名就的探花终于暴露本性,开始养外室,逛窑子,丝毫不惧怕已被皇帝厌弃的公主,甚至酒后对公主打骂。
不堪其辱的公主竟一脖子吊死了,不出一月,探花便迫不及待将外室纳为续弦,还又纳了许多小妾,子孙满堂。
这么气人的故事定会有反转,她期待地再往后翻,居然没了!
什么狗屁结局!
气得虞悦一把将话本子丢出去老远,这是哪个混账没出息的男人写的脏东西,寻常人连白日梦都不敢这么做。
先不说皇帝是否会任由探花胡作非为,若她是那个公主,定不会任其打骂。还一脖子吊死,太没出息了,她定会让他生也不能,死也不能。
气得她脑仁疼,她闭上眼睛两手轻揉太阳穴,平白浪费她一个时辰。
这就是梁璟最喜欢的作者和风格?不应该啊,他贵为皇子,怎会喜欢看一个小白脸攀附女人,背信弃义的故事。
甚至也不符合风流先生和黄金屋一贯的风格,风流先生是黄金屋的头号招牌,文风细腻,剧情甜蜜,备受京中少女喜爱,怎么突然拉了坨大的。
她抬手招来瑶光:“瑶光,你去探探黄金屋这位风流先生的底细。”
瑶光走后,门房立于院门口,恭敬道:“王妃,荆二姑娘送来拜帖,此刻正在府门口候着呢。”
虞悦立刻起身,前去相迎。
荆卓君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面上不似前几次来找她般欢喜,虞悦心下一沉,问道:“出什么事了?”
她垂眸抿唇:“我们进去说。”
二人进了屋,绣鸢奉上了两杯凉茶,她没有动,先道:“阿悦,你知道吴高阳此人吗?”
虞悦点点头:“今年的新科探花,春猎时打过照面,长得确实俊俏,温润儒雅。你打问他做什么?”
刚看了探花郎的话本子,怎的又来一个探花郎。
“这探花郎向来不都是抢手的,按常理大多都是被选做驸马、郡马,可陛下与几位亲王都无意,自然别人就有意了。虽然家世不好,出身乡野,但凭他的学识样貌,再加以帮衬,必能平步青云。”荆卓君道。
虞悦越听越觉得耳熟,一惊:“荆尚书不会是想让你嫁给他吧?”
荆卓君默了一瞬:“朝中肱骨之臣大多出身世家,比如李相出身赵郡李氏,卢御史出身范阳卢氏,崔御史出身博陵崔氏。出身微寒人家的有志之才通常坐不到高位,我爹觉得,他是个可堪大用的人才。”
虞悦也陷入了沉默。
她不太明白,吴高阳是可堪大用的人才,既然看重他,帮扶他就好了,为什么要把女儿的婚事搭进去?
“我爹下朝后亲自问过吴高阳,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现在已经问过名,送去算八字了。”荆卓君低头飞快地绞手中的帕子。
虞悦瞠目:“这么快。”
“嗯……不过有一点不好,他太穷了,没有家底,俸禄也没多少,在京中甚至没有个像样的宅子。所以我爹置办了一座府邸赠与他,还买了不少奴仆,说这样我日后也能在家中硬气些。”荆卓君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自己说都硬气不起来。
这岂止是有一点不好,简直是大大的不好!
真搞不懂荆尚书是怎么想的,若不是荆尚书为人比荆卓君还正直古板,她都要怀疑吴高阳是荆尚书流落在外的外室子了。
她问:“他连购置新宅子的钱都没有,纳征要怎么办?”
荆卓君答:“为了面子上过得去,他们商量着纳征礼先替吴高阳置备,反正也是要送进荆府的。”
“这不相当于你们招了个赘婿?”虞悦哭笑不得。
倒贴女儿倒贴钱的,孩子还是跟着男方姓,男方空手套白狼,还不如招赘呢。以荆尚书的势力,哪怕是旁支庶女都比这嫁得好,这桩婚非结不可吗?
荆卓君冷静下来,面露纠结:“细细想来好像确实不太对劲,他娶妻,两个肩膀担着个脑袋就把婚成了。他们在赌吴高阳的仕途,就没想过万一赌输了怎么办。”
结亲并不在意女儿家的想法,但虞悦觉得这很重要,“你的意思呢?”
荆卓君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吴高阳看起来人很好,我爹也向他的同僚打听过,都对他夸赞有加,说他正直、勤奋、上进,日后必大有作为,为人也圆滑,这才放心去找的他。”
“但是,这只是你说服自己的说辞,并非你自己的真实想法,对吧?”虞悦定定地看着她,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似乎能洞悉一切。
如果荆卓君真的愿意听从父母之命,就不会来找她说这许多了,每句话都在透露着抗拒。
“其实……我无意中听到了一个秘密,你别跟别人说,”荆卓君声音低下来,“他爬过二公主的床,后来被二公主厌弃,他才另攀高枝的。”
虞悦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你是从哪听到的?”
“有次我去清芳楼用膳,偶然听到二公主在拐角处讥讽吴高阳。”这事她是真的不知道,清芳楼也没有相关记录,看来他们做得还挺严密。
本来吴高阳唯一的优点是品行端正,现在直接可以抬走了。
“此人断不能嫁。”虞悦一脸严肃。此事荆卓君不好说出来,毕竟关乎二公主声誉。若想取消婚约,还得让他自己露出马脚才行。
“说来也巧,”虞悦起身捡起丢到地上的话本子,“你来之前我刚看了一本关于探花郎攀上公主后飞黄腾达的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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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荆卓君身子一僵,表情变得有些紧张,虞悦狐疑道:“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荆卓君僵硬地扯扯嘴角,神态显然不自然起来。
一本书而已,有什么好紧张的,“莫非你家有不许看市井话本子的家训?只许看四书五经这些正经书?”
荆卓君心里短暂挣扎了一下,迫于实在不擅长撒谎,倒不如说实话来得痛快,两眼一闭。
“好吧,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更加不可以告诉别人,”荆卓君深吸一口气做好准备,道,“其实我就是风流先生。”
“啪”一声,虞悦手里的《探花郎驸马录》又掉回地上。
她好半天才把不正经话本子,和正经的荆卓君联系在一起。
原来真实的荆卓君并非表面上那般古板,只不过是在白天扮演一个被礼教规训的大小姐,夜晚把积攒的压抑全部通过写话本的方式释放出来。
虞悦半晌没说出话来,嘴巴一翕一合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挤出一句话:“你是出于什么想法写的《探花郎驸马录》。”
“就是在我知道吴高阳与二公主的事后,我心中憋闷,不知向谁倾诉,便写了这个故事,警醒女子们提防探花郎。”荆卓君弯腰捡起话本子,放到桌上。
这立意藏得也太深了,等百年后或许大家结合史料才能明白其中深意。
其他人警没警醒虞悦不知道,但应该被气到的不少,此刻她对这个故事是彻底不气了,只有敬佩,“你冒着自毁口碑的风险也要写,真伟大。”
荆卓君把憋了许多天的秘密全部吐出,心中畅快不少,“我父亲那个人很古板严肃的,对我们子女管教也极为严格,我只能顶着‘风流先生’的名号才能随心所欲。”
“我帮你,会让吴高阳的面具自行脱落,露出真面目的。你不会嫁给他,不必再因此忧心,”虞悦向她投去真挚的眼神,“所以风流先生,以后出新话本子可以先给我一本吗?你的话本子太难买啦!”
两人一齐笑开了花,荆卓君脸颊微微发粉,软道:“阿悦别再打趣我了,以后都提前一天送到你府上。”
*****
后来紧锣密鼓查吴高阳的劣迹,一晃便过了两旬。
绣鸢欢天喜地跑进院子:“姑娘!宫里刚传出消息,伪银案已查清,再过两日,瑞王就要带着要犯抵达京城了!”
虞悦“噌”一下就站起来了,手上和桌案上的纸张随着她的动作散落一地,可她丝毫没注意。
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努力想压下心跳,可眼前不断浮现梁璟的身影,轻佻的笑意,恣意的张扬悦色,矜贵慵懒的身姿,一切都挥之不去,心跳节奏随着想法不断加快,更快。
她现在就想见到他。
她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强烈念头吓了一大跳,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或许是想问问他为什么不给她写信了,或许是想告诉他期待的《探花郎驸马录》看了气死人,又或许是她迫不及待想知道伪银案的来龙去脉?
她分辨不出来,也无暇分辨,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她想见他。
随之而来的,她又有点生气。查清案子和回京两件大事都不跟她说,还是通过宫里传出的信儿才知道的,比一些人知道的都晚。
这是模范夫妻应该有的样子吗,虞悦双臂环绕抱于胸前,撅着嘴把自己撞回椅子中。
既然不告诉她,她才不要去接他呢。
36. 第36章 他什么意思啊
很可惜,虞悦还是没忍住。
梁璟回京当日,她很没出息地坐到了他必经之路的茶馆二楼,半掩着窗子偷感很重地时不时往下瞄,路过的人注意到她后,都捂着自己的钱袋子飞快跑开了。
虞悦:……
周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也都听到了传闻,说瑞王殿下今日会带着造伪银的要犯回京,前来凑热闹。
据说是益州司马和益州铸钱监监丞,两人合谋用官炉铸伪银,铤而走险,在向朝廷纳税时将真银换了一部分伪银。而中间有人贪墨了一部分税款,所以伪银才会在京城流通开来。
百姓们最爱看的莫过于高官落马,狼狈地拷在囚车中游街的场景,把积攒的怨气用臭鸡蛋和烂菜叶狠狠发泄到这些人身上。
此刻不少人已经提前挎好装满臭鸡蛋和烂菜叶的小篮子,忿忿站在长街两侧等候了。
等了好一会儿,人群中不只是谁高喊了一声:“快看!有一行人骑着马进来了!是瑞王殿下吧!”
虞悦急忙将头探出窗外,城门口出现了几个小黑点,愈走愈近,她才看得真切。
为首的两人身姿挺拔坐在马上,一个深邃锐利,一个清冷明秀,简直不要太养眼。
“瑞王殿下旁边那位是谁?”有人在人群中低语。
“你不知道?定国公次子,刑部侍郎虞恺。”
“天,美男的旁边还是美男,他也就比瑞王殿下差那么一丢丢吧,我愿意退而求其次嫁给他!”
“想得比长得还美,用得着你退而求其次?没听说吗,当初定国公一家刚回京时,上定国公府提亲的人,都要把定国公府的门槛踏烂了,也不全是要求娶瑞王妃的,还有说亲与虞二公子的,结果人家一个也没看上。”
“长成这样我也谁都看不上。”
虞悦失笑摇头,这些人真的是,无时无刻不在八卦,有谁关心一下后面的囚车吗?
“诶,来了来了,谁是益州司马?司马东西,看老娘不砸死你!”
“管他谁是谁呢,在囚车里的都是祸害我们百姓的臭虫,砸就完了!”
天上交错飞起臭鸡蛋烂菜叶,还混杂着一些臭鱼烂虾,精准地砸到囚车上。周围护送的官兵也不制止,默默退避三舍,让百姓们肆意砸,只要别波及到自己就好。
梁璟行至茶馆前,心中微动,心有灵犀般抬眸望去。
虞悦对上他视线两息才意识到,自己光顾着看热闹,完全忘记隐蔽了。大骇,红着脸一个猛子扎下去,埋头躲到窗子下。
出门忘看黄历了,今日黄历是不是说不宜出行?
梁璟看到少女堪比川剧变脸的变脸速度,和急忙找躲的慌张身影,嘴角微微牵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好久不见。
他噙着笑意从空无一人的窗子收回视线,继续向前驶去。
虞恺瞥到他微妙的变化,随着他刚才的视线看去,那里空无一人,有什么可乐的?
梁璟要先进宫述职,虞悦紧赶慢赶回府更衣,悠闲地躺在院子的摇椅上,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就这样假装了一个时辰,虞悦坐不住了,“啪”一下把手中一页未翻的书扔到石桌上,对绣鸢道:“述职要这么久吗?从他进城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从皇宫回府也就一刻钟的功夫。”
“也许是陛下许久不见王爷,欢喜得紧,又立了这么大功,自然多留会儿。”绣鸢安抚道。
好吧,这样说来也挺合理的。
一直到了晚膳的时间,梁璟才风尘仆仆回府,一下马车就看到门里站着那道让他魂牵梦萦的倩影,假装不在意地走过去,问道:“你在门口站着做什么?”
明知故问。
“路过。”虞悦眼睛都不眨地吐出两个字。
“路过?”梁璟不解道,“府门在中,你的院子在东,我的院子在西。你既是路过便是从东往西去,莫非是要去我的院子不成?”
虞悦的睫毛慌乱轻颤,“谁要去你的院子,我,我是要去正殿。”
正殿只有重大事件或节日才会开启,梁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毕竟他的目的不在此,也完全知道她在瞎编。
“哦,好,那你去吧,我先回我的院子了。”梁璟一副完全相信了她的胡话的样子,事不关己地抬腿往西走去。
“我,你,”虞悦完全没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一瞬间语无伦次,目送他潇洒离去的身影,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绣鸢,“他……”
“他什么意思啊!”几次深呼吸后,她终于忍不住咆哮出来。
拐角处的梁璟听见少女愤怒的吼声,浅笑出声,温柔的双眸中闪着狡黠的光芒,看得千吉一愣一愣的,忐忑开口:“王爷怎么突然对王妃这个态度?”
梁璟露出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懂不懂?”
千吉呆滞地摇摇头,“不懂。”
跟姜太公和鱼有什么关系?
“小别胜新婚……算了,这个你更不懂。”梁璟哀叹一声,一副顾影自怜的样子背手走开了。
千吉:……
他现在也想大吼一句:他到底什么意思啊啊啊!!!
*****
一大早,辰时都未到,绣鸢就被虞悦从被窝里拖出来练武了,绣鸢哈欠连天地站在院子里,又打了一个哈欠后,苦哈哈问道:“姑娘你没事吧?现在还没到辰时呢!”
平日里虞悦和绣鸢的练武时间是辰时二刻,雷打不动地练了十余年,今日怎么突然提前了?
“先练了再说。”虞悦一脸严肃。
绣鸢甩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没有犹豫:“来。”
两人你来我往间招招致命,却都收着些力道不至于真将人重伤。
没过一会儿,虞悦被绣鸢反剪双手按在石桌上,哀嚎道:“哎哎哎,轻点儿,不练了不练了呜呜呜。”
绣鸢松开根本没怎么用力的双手,无奈道:“姑娘你到底怎么了?打得心不在焉的,我只用了五成力你都接不住。”
虞悦活动着两侧肩膀,盘腿坐在石桌上,一张脸皱成一团:“我就是不知道怎么的心烦意乱,昨晚一晚上没睡着觉。”
“姑娘明明就是在想王爷为什么回来后性情大变。”绣鸢一语点破。
虞悦眼睛一亮,找到知音般感动:“是吧!你也觉得他性情大变!”
绣鸢点点头:“确实,以前王爷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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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就找由头来姑娘院子里,连过来看看姑娘院里的兰花长得好不好这种理由都能找出来,难道是分开太久生疏了?”
是这样吗?虞悦挠头:“可是我和你分开两个月再见也不会生疏啊,况且前一个月他还给我写过那么多信,不知道怎么突然就不写了。”
“姑娘,那怎么能一样,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十几年朝夕相伴,岂会被两个月冲淡感情。你和王爷是分开前两个月才慢慢熟络起来的,可能就是有些生疏了吧。后来查案忙,就顾不上写了。”绣鸢分析道。
虞悦托着下巴对绣鸢的说辞半信半疑,她直觉不是因为这个,却又没有头绪。
倏地,她从石桌上跳下来,“走,去找我二哥问问。”
她二哥和梁璟整日朝夕相处,一定知道其中发生了何事。
挂着“瑞”字牌的马车悠悠停在刑部门口,绣鸢递上一枚玉佩给门口侍卫:“劳烦通传一声,告诉虞侍郎有人在此等他。”
侍卫看到了那块能闪瞎人的“瑞”字金牌,不疑有他,立马毕恭毕敬地进去通传了。
不一会儿,一身着青色锦袍,身形颀长的男子出现,模样与虞悦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和长相甜美的虞悦不同,气质清冷,让人不敢靠近。
他撩开车帘,对里道:“恬恬,你怎么来了?随我进去吧。”
虞悦探出头,眼睛眨巴眨巴:“我可以进吗?”
“无碍。”
虞悦撑着虞恺的小臂跳下马车,一路跟随他的脚步进到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左右是满墙的书架,几案上也摞着一堆堆书本和卷轴。
虞恺给妹妹倒了杯热茶,懒洋洋笑问:“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又闯什么祸了?”
“以我现在的身份哪还敢闯祸呀?”虞悦执起茶杯嗅了嗅,“我今日来,是想问你些事情。”
虞恺歪头挑眉:“你这样迂回地问,可见不是什么好事,先说来哥哥听听。”
虞悦放下茶杯,一脸认真:“你和王爷在益州,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他怎么了?”虞恺微微蹙眉。
“你先说嘛。”虞悦拉长尾调撒娇道。
虞恺仔细回想了一下:“没有啊,我们先是去了矿山,后来又跟着线索去了铸钱监,再去到益州府衙。一直在连轴转,到处跟着线索跑,忙得脚不沾地,每日连合眼的时间都不足三个时辰,哪有功夫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
见虞悦露出茫然的表情,虞恺问道:“怎么了?”
“既然你们如此忙,他起初还三天两头给我写信……”
虽然信中内容都是些不正经的话,可他忙成这样还坚持给她写信,一句苦累也没写进去过,她心中不免有些动容。
虞恺听得一头雾水:“谁?瑞王?”
她艰难点头,虞恺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他每晚挑灯神神秘秘的是在给你写信。我问他,他说是写家书,我以为写给陛下的。”
知道他们是同盟关系,在他的潜意识里,并没有把妹妹和梁璟当作真正的一家人。
说完,他眼珠一转,危险地眯起眼睛,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他给你写那么多信做什么?”
37. 第37章 借酒消愁
“呃,”虞悦磕巴了一下,信中的话梁璟好意思写她都不好意思念,含糊道:“既是盟友,当然要分享你们查案的进度啦。但是过了一个月,他突然就没再给我写了,所以我想来问问你,中间是发生什么事了。”
虞恺往椅背上一靠,诡异一笑:“你怎么不直接去问他?”
虞悦磕磕巴巴道:“我,我为什么要问他。”
“你们俩的事不直接问他,来问我就更没道理了吧,”虞恺手指在桌上点了两下,“妹妹,你不对劲啊。”
看虞悦眼神闪躲,支支吾吾的样子,他心中有了几分猜想,提醒道:“那小子惯会油嘴滑舌,你可不要被他那一张嘴骗了去,他绝非善类。”
“我知道。”虞悦低头喃喃道。
她已经充分见识过了。
一无所获地从刑部出来,她忧愁地站在那望天,眼前笼下一片阴影,晏广济的脸赫然出现。
他们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后便再没见过面,虞悦觉得她没错,才不要主动低头去道歉。
晏广济则是忙得焦头烂额,不仅是抓密院内部奸细和四处抄家,还被宣文帝派去南郊监管白崇观的建造。
这一波抄家可是让宣文帝捞钱捞爽了,国库又充盈起来,宣文帝又膨胀了,按玉京真人的说法,在南郊选址,修建一座新的大型道观——白崇观。
心知自己一时嘴快的晏广济那日说完便后悔了,当时两人都在气头上,各执己见,谁也不让步,后来一直忙东忙西没时间去找她认错。
今日正巧他来刑部提人,才碰到了虞悦。
“对不起,”晏广济眼神诚恳,声音沉稳,“阿悦,那日是我不对,是我太激动了,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虞悦平日里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睡一觉就消气了。而且她也明白晏广济是真的担心她的安危,自然没有再继续生他的气。
不过她此刻有别的想法。
“你现在有公务在身?”虞悦问他。
晏广济抬头看了眼刑部大门,毅然决然道:“也可以没有。”
虞悦一噎:“别闹,陛下交代的还能不去?你们密院有散值一说吗?”
自然是没有,要随时待命,任宣文帝随时差遣。
“今晚我不当值,要酉时后了,你想要我做什么?”晏广济隐隐期待道。
“当然是……”她伸出拇指、食指和中指在空中比了个拿酒杯的手势,上下摇了两下,“晚上去清芳楼?去了我就原谅你。”
倒不是为了寻求原谅,看她现在的样子就知道她已经消气了。
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吗?
虞悦并不常喝酒,因为酒量随虞峥特别好,能把兵营里十之七八的人都喝趴下,体会不到别人说的微醺而产生的愉悦感。
晏广济没有多问,他一向不拒绝她的任何要求,一口答应下来。
*****
夕阳西下,天边挂上一抹绚丽的残阳,将整片天空都映得橙红一片,街市上逐渐热闹起来。晏广济换了一身新的常服,准时到清芳楼赴约。
向堂倌出示过腰牌,早就提前被交代过的堂倌立刻会意,引他上了三楼雅间。
推开门,桌上摆满大大小小形色各异的酒壶,虞悦正在端着两个小盅左边饮一口尝尝,右边饮一口尝尝,见他进来,咽下口中的酒,招呼道:“快来快来,甄叔酿了好多新酒。”
晏广济反手关上门,坐到虞悦身旁的位置,虞悦手指在酒壶间游走,点点点,终于找到酒味最清淡的那壶,拎起壶把放到他面前,“所有酒我都尝了一遍,这壶酒是最柔的,你能喝。”
他不胜酒力,从前在军营里过节日,都是虞悦替他挡酒,拦都拦不住。
“你已经都尝过一遍了?”他扫过满桌大概二十余壶酒,每壶一盅已经不少了,若是寻常人已经脸色发红,虞悦却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说得仿佛喝的都是清水般轻松。
“哎,你知道我的酒量的嘛,这点不足以放倒我,洒洒水啦。”虞悦摆摆手,又拎出来一壶出来,拿起一个新的小盅倒了一半递给他,“尝尝这个,这是甄叔新研制的石榴酿。”
晏广济端起小盅在鼻底先闻了闻,果味扑鼻而来,轻轻抿了一口,石榴浆味很浓郁,回味中酒味柔和,满腔都溢满石榴的酸甜味,与其说是酒,更像是果汁。
不过他要随时待命,不能贪杯,轻抿一口足矣,待他再抬起头,虞悦已经咕噜咕噜喝了好几杯,舔舔唇发出感慨:“真好喝呀嘿嘿嘿。”
“我见你上一次这样喝酒,还是在我告诉你我要进京时,这次是为什么?”晏广济见她这样喝,实在忍不住问道。
本来一脸享受的虞悦嘴角垂下来,眼神中闪烁着落寞,“就是有点憋屈,想不通,搞不懂。”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晏广济温声道。
虞悦面露纠结,思忖片刻,道:“如果有一个人起初总给你写信,后来有一天突然不写了,态度也变得冷淡,会是什么原因?”
晏广济愣住:点我呢?
他茫然地眨眨眼,心中发紧,不知道为什么她又要深究这件事,难道她是知道了什么?
舔舔有些干涩的唇,他小心翼翼道:“阿悦,我不是回来之后和你解释过了……”
“啊,我不是在说你。”虞悦脑子开始有点乱乱的,半晌才反应过来这简直就是在描述晏广济的前三年。
晏广济松了一口气,想许是与幽州的旧友联系,他道:“可能是那段时间恰巧比较忙,不要过于忧虑。”
“我问过他身边的人了,他之前也忙,但还是能两三日给我写一封,之后突然就停了,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也对我的态度不复从前那般,像是故意与我划清关系似的。”虞悦双手托腮,垂眸喃喃道。
晏广济清晰地捕捉到关键句“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谁再回来的时候?”
虞悦又一口气灌了口酒,“还能是谁,梁璟呗。”
“你,”晏广济捏紧衣角,“你真的喜欢上他了?阿恺跟我说,你与他只是做戏。”
“喜欢?我才不喜欢那个自大狂呢。”虞悦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才不是喜欢呢,只是好奇,嗯,单纯的好奇!
此时她的脸颊愈发红润,说话变慢,连眨眼都变慢了,但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又自顾自倒了一杯酒灌下肚,“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个样子,以前明明很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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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欢怎么会在意,不喜欢何至于借酒消愁。晏广济此刻心中说不出的酸胀,连同呼吸都变得艰难,脑袋也有点晕晕乎乎的。
他这才意识到是酒劲上来了,这石榴酿只是喝起来味柔,却后劲十足,当属这些酒中最烈的。
一旁的虞悦已经喝到眼神迷离,还上瘾似的一点点轻嘬,停下的空档间脸皱作一团,仰着头“哼哼哼”呜咽。
完蛋了。
急忙夺过姒华欢又快送到唇边的杯盏,一看桌上已经倒了大片的空酒壶,他的动作凝住在半空。
这时雅间的门被“砰”一声从外面撞开,甄亿火急火燎地提着一壶酒跑进来,嘴里喊着:“完啦完啦!拿错了!姑娘别喝那壶桃花酿,那壶酿错了,太烈了!”
见到虞悦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托腮,眯着眼红着脸嘟着粉唇吐泡泡时,他骤然收声。
晚咯,完咯!
屋里除了一个神智不清的,一个神志尚清的和完全清醒的面面相觑,两双眼睛同时写满了两个字“咋办”。
甄亿手掌相碰,双手合十,祈求晏广济:“晏公子,求你不要告诉二爷夫人二公子,行吗?”
晏广济紧了紧后槽牙,也祈求甄亿:“甄叔,也拜托你不要告诉他们今晚的事。”
尤其是王清和,一向不赞成虞悦跟她父亲似的牛饮。
“好好好,一言为定,咱们现在赶紧把姑娘送回王府吧。”甄亿如释重负。
“送回王府?”晏广济眉心皱起,她这个状态怎么送回王府,“今晚暂且让她在清芳楼住下不行吗?”
甄亿连忙摆手:“诶呦,可使不得,晏公子,堂堂王妃夜不归宿成何体统?此时都已过戌时,再不送回去,瑞王府恐怕就要出来寻了。”
“麻烦甄叔帮忙备辆马车,我亲自送她回去。”晏广济无奈道。
甄亿:“姑娘的马车一直在外面候着呢。”
晏广济伸手去扶起虞悦,“阿悦,走,我送你回府了。”
虞悦的胳膊绕了一个圈,挣脱开他的手,“回什么府,我还要喝,我还没想明白呢,今日不醉不归!”
“你已经醉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不要再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就是了。”晏广济柔声哄道。
“醉?我怎么会醉?我看阿晏才醉了吧,都开始说胡话了哈哈哈。”虞悦指着他大笑了起来。
甄亿两眼一黑。
但他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看着晏广济哄她,“好好好,没醉,是我醉了,现在陪我下去吹吹风如何?”
“哦,你果然醉了,只喝那么一点都能醉,这三年你退步不少啊,”虞悦一脸善解人意,豪爽道,“走,我带你出去吹吹风。”
甄亿连忙在前引路,还好此刻各雅间都在畅谈,一路上没碰到任何人突然开门出来,顺利地把虞悦和晏广济送到马车上,挥手再见。转身时松了一大口气,看看手中握了半天的酒壶,赶紧快步走回屋子把酿错的酒扔掉。
被留在瑞王府的绣鸢正焦急地站在王府门口,之前虞悦等梁璟的那颗树下,眼见天色愈发黑,犹豫要不要去清芳楼接虞悦。梁璟背着手,面色不善地迎面走来。
“绣鸢?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38. 第38章 耍酒疯
绣鸢心里重重一跳,绝不能让王爷知道姑娘去找晏公子喝酒了,干笑一声:“我……姑娘让我出来溜达溜达。”
“溜达到王府门口站着?”梁璟如夜般漆黑的眸子仿佛能洞悉一切,他一句话就让绣鸢如坠深渊,“她都不在王府,如何跟你说的?”
“大晚上的,她又去哪了?”
方才千吉来书房找他,跟他说门房来禀,王妃一早就出门去了,至今未归。绣鸢姑娘在府门口等人,神色焦急,怕出什么事,所以来通报一声。
他急色匆匆赶来,见绣鸢在那翘首以盼,心中不免慌乱,生怕重现那晚的场景。
“你是她的武婢,跟在她身边保护她的安危是你的职责,你忘了上次她晚上一个人出门回来伤成什么样了吗?她不长记性你也不长?”梁璟越说越气,声音像淬了冰。
“都是奴婢的错,请王爷责罚。”绣鸢担下一切,跪下认错,绝不供出虞悦。
如此遮掩,梁璟深知不是什么好事,嗓音染上几分愠怒:“你先告诉我,她到底去哪了?她若再出事,我定不会轻饶你!”
绣鸢低着头一言不发,她到底是虞悦的侍女,只会听从虞悦的指令,管他是王爷还是谁,就算是皇帝来了都不好使。
真是个忠心的。
梁璟气得双手叉腰站在门口,阴沉着脸来回踱步,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压极低,让人不敢靠近。绣鸢微不可察地往一边悄悄挪了两步,离这个阴晴不定的王爷远一点。
纳了闷了,瑞王回来后对姑娘的态度一落千丈,冷漠非常。今日姑娘不在,莫名其妙跑来找她发一顿脾气,发完脾气还不走,在这等着一会儿接着骂姑娘吗?
没事找事。绣鸢越看梁璟越不顺眼,在他背后幽怨地瞪他。
很快,一阵悦耳的叮铃咣当当宝石碰撞声传来,华丽的马车渐进视线,稳稳停在梁璟面前。
他站在原地,准备好好“问罪”,斥责她不听话,又孤身一人出门的行为,都说了让她出门至少要带上绣鸢。
可是帘子被撩开,里面钻出来的竟然是晏广济!?
他脸色一下就变了,咬牙切齿上前道:“晏广济,怎么是你?你大晚上的和我的王妃一起出现,不太合适吧?”
晏广济淡淡睨他一眼,转身回车厢内搀起坐在地上的虞悦,声音轻柔,像哄小孩儿一样:“阿悦,阿悦,我们到了,回屋里再睡。”
可他根本抓不住人,虞悦像一滩烂泥似的滑溜溜从他手中滑走,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梁璟这才看到她面色潮红,神智不清的模样,脸黑得能滴墨,对晏广济怒道:“晏广济!你竟然带她去喝酒!”
怪不得绣鸢怎么也不肯说!
梁璟跳上马车,抓起晏广济扶着虞悦的手臂大力甩开。一手穿过她的膝窝,一手揽住她的肩膀,将人打横抱起,稳步踩在小凳上下了马车。刚走几步又想起来马车上还有一个人,转身,对一脸不悦的晏广济道:“人已经送到了,晏指挥使自己回去吧。”
才不给他用自家王府的马车送他回去呢。
晏广济有些担忧地看了他怀中的虞悦一眼,对他翻了个白眼,他还不稀罕梁璟用王府的马车送他呢。
虞悦身量很轻,对高大的梁璟来说不成问题,脸不红气不喘地一路把虞悦抱进寝房,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
正要起身,虞悦突然睁开眼睛,盯着他懵懂地眨巴两下眼睛,一只素手摸上他的脸庞,一阵摸索后小脸皱作一团,“你是谁?跟那个讨人厌的自大狂好像。”
某个讨人厌的自大狂:……
“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是谁。”梁璟捏着她的下巴,半强硬地让虞悦睁眼好好看他。
“嗯,你长得比他好看,”虞悦嘟着嘴仔细盯他良久,得出这么个结论,伸出两只手揉搓他的脸颊,“手感也好,细皮嫩肉的,你是哪家的小倌?”
本来任由她在他脸上肆虐的梁璟脸一下就黑了,把她作乱的小手控制起来,质问道:“你还去找过小倌?”
虞悦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嘴角下垂,眼神中染上哀伤,鼻子一吸一吸啜泣起来:“呜呜呜还是他好看,我骗了你,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了,但他最近变得怪怪的……”
她越说越委屈,“哇”一下哭得更大声了。
这情绪突变得有些让人猝不及防,梁璟垂眸轻笑一声,伸出拇指为她轻轻掸去泪珠,耐心问道:“是吗?他怎么怪了?”
“他,他,”虞悦哭得一喘一喘的,字连不成句,梁璟伸手在她后背轻轻上下抚摸,给她顺气,“我也不知道,他回来以后,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梁璟一步步引她的话:“哦?那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他?”
听到这话虞悦停止了啜泣,坐在床上陷入沉思,但是脑袋实在是浆糊一团,像在扯一个绕线乱七八糟的线团,半天都找不到头儿,最终凭着直觉得出一个结论:“他长得好看。”
醉鬼的话能有什么逻辑,梁璟只能顺着她的话问:“什么?若我长得不好看你就不喜欢了?”
“有可能……”虞悦迷迷瞪瞪望着他,一脸理所当然。
此刻梁璟无奈中又有点庆幸自己生得好看,贪图他什么总比什么都不贪图更让他心安。
他蹲在床边,比虞悦的视线更低些,抬眸看着她。
在这样的注视下,虞悦摇摇晃晃地往前挪了挪,挪到床边,俯下身来捧住他的脸颊。
“别用那么勾人的眼神看着我,我会忍不住的。”她甜甜的嗓音染上几分委屈,含糊道。
梁璟眉梢轻挑,一脸兴味地随着她手捧脸的动作仰起头,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夹着笑意,眨眼的动作都无比缓慢:“勾人?我可没有勾你,明明是你在勾我。”
“谁说没有?”她抬起右手,伸出食指点在他的眉骨上,顺着高挺的鼻骨一路下滑,“眼睛也勾人,鼻子也勾人……”
最后她的指尖划到他微笑着的唇上定住,点了点:“还有这里,也勾人。”
唇上传来细腻的触感,梁璟的表情瞬间凝固住了,心下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火苗,顷刻点燃全身。
然而始作俑者并没有意识到她指腹下微微的颤动,又不轻不重按了两下,感受那神奇的有点湿润的柔软。
指腹下传来的温度越来越高,她没有注意到男人变暗的眸子中翻滚的情.欲,注意力完全放在他漂亮的粉色唇瓣上。
这样漂亮的嘴巴一张一合间总能说出可恶的话,按起来却软得一塌糊涂,那亲起来呢?
这样想着,她鬼使神差的,附身把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梁璟身子一僵,呼吸都凝固了,瞪大眼睛怔愣着目视前方,一动都不敢动。
唇上传来的触感比手指感受到的更加柔软,虞悦浅尝辄止,很快离开了他的唇,还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唇。
下一瞬,梁璟站起身,右腿膝盖跪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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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扣住她的手腕,倾身向前将她压在身下,眸子里全是她看不懂的情绪,嗓音喑哑:“怎么不继续了?你今天不是很大胆吗?”
虞悦眯着眼躺在床上搞不清楚情况,他温热的鼻息拂过她的脸颊,热意渐浓。她脑袋愈发昏胀,耳边低沉的嗓音愈发模糊,一阵舒服的感觉把她紧紧包裹带进漩涡,然后她两眼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撑在她身上的梁璟见她眼神越来越迷离,头一歪,就这样安稳地睡过去了。
“……”
他无奈叹笑一声,撑起身子,把她的头放在枕头上,展开薄被为她盖上。手指轻抚上还带着少女温热的唇,低头看看身下,认命地坐在床边独自平息体内被勾起的火。
这个磨人的家伙,再有下次就不会轻易放过她了。
*****
当虞悦再睁开眼时,已是日上三竿,她被高悬的烈日照进屋里的强光晃醒,神志逐渐清明,头痛欲裂的感觉也随之传来,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听到动静的绣鸢先端过漱口水供她漱口,再端来早就备好的醒酒汤走到床前:“姑娘,先喝些醒酒汤吧。”
醒酒汤已经凉得差不多了,正好是可以下肚的温热,虞悦端起醒酒汤一饮而尽,胃间展开舒意,问绣鸢道:“昨日我怎么回来的?”
“姑娘都不记得了吗?”绣鸢咂舌。
虞悦脑袋里像蒙着一层雾似的,只记得写信之事晏广济误以为在说他,再往后的事情,就到刚刚睁眼的记忆了。
“当然是晏公子送姑娘从清芳楼回来的,”绣鸢道,“姑娘这么多年都几乎不曾喝醉过,怎的昨日竟喝醉了。”
“我也纳闷儿呢,肯定是甄叔的酒有问题,改明儿我得去找甄叔说道说道。”虞悦闭眼双手揉着太阳穴道。
“王妃,王爷在膳厅等您用午膳呢。”外面传来千吉的声音。
虞悦一下就精神了,警惕道:“他回来之后不是一直当我是空气吗?怎么突然要跟我一起用午膳?”
绣鸢表情一言难尽:“姑娘,昨日你回来的时候被王爷抓包了,是他抱你回来的。”
“什么!?”虞悦惊得头发都炸毛了,站在床上低声尖叫,“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绣鸢挠挠头,满脸无辜:“姑娘不是还没问到这呢嘛。”
“啊啊啊,那他有没有对我做什么?”虞悦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裳,反思了一下自己的酒品,“不对,我有没有对他做什么?”
一定是做什么了,他一定是要兴师问罪嘤嘤嘤。
绣鸢答道:“我也不知道,王爷把姑娘抱进屋时没让我们跟进去。”
虞悦绝望地在床柱子上一下下砸自己的脑袋,死脑袋快想啊,快想起来啊!
最后还是没想起来的她磨磨蹭蹭进了膳厅,梁璟一副等候多时的样子,对她温柔一笑:“酒醒了?”
虞悦被他笑里藏刀的笑意惊得汗毛倒竖,战战兢兢坐到离他较远的安全位置上,梁璟不解地望着她:“坐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吃”这个字莫名拨动了她的某根神经,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似乎和昨晚有点关系,但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她尴尬傻笑:“那个,距离产生美嘛。”
梁璟嗤笑一声,玩味道:“不是你昨晚撩拨我的时候了?”
虞悦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
什么撩拨!?
39. 第39章 你在意我
虞悦倒吸一口凉气,慌乱道:“王爷,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你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了?”梁璟眉压低,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探究。
“嗯……”虞悦低头躲避他的目光。
看她的神情不像说谎,他深深呼吸了一下,声调没有起伏地开口道:“用膳吧。”
虞悦小心翼翼地瞄他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面对梁璟略带不悦的表情,还是硬着头皮问:“昨晚……我都对王爷做什么了?”
梁璟深深地看她一眼,平静道:“没什么。”
“那王爷刚才说什么撩拨……”
“等你自己想起来再说吧。”梁璟淡淡道。
一种微妙的氛围在两人之间盘旋,虞悦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咬着筷子点点头,乖乖埋头用膳。
用过膳,虞悦回到屋子里痛苦地抱着脑袋,试图捡到一丝昨晚遗忘的记忆碎片。
一定是发生了非常重要,绝不能忘记的事情。
挣扎中,她的余光瞥到了一旁被搁置许久的《探花郎驸马录》,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她向门房打听过,梁璟今日没有出门,于是抱着话本子敲响了西院书房的门。
“王妃。”千吉上前给她开了门,神秘兮兮地看了梁璟一眼,走出书房,在她身后带上门,把空间单独留给他们两个。
“王爷,你在忙吗?”虞悦露出一个有些憨的笑,问道。
梁璟往椅背上靠了靠,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虞悦走上前,献宝似的把怀中的话本子放到桌案上,“王爷之前信中提到的话本子,我好不容易托人抢到的呢!”
“多谢。”他冲她点点头,惜字如金地说了两个字后便再无下文。
虞悦只能没话找话:“王爷是喜欢风流先生吗?”
这次梁璟更过分,连两个字都不肯说,只简短地“嗯”了一声。
真不知道是怎么得罪他了,软的也不吃了。
虞悦无奈大叹气,一个弯腰把额头磕在了桌案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闷响,有气无力道:“王爷,你就大发慈悲告诉我,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死也要让人死个明白吧。”
对面传来微动,她听到梁璟起身走到她身边,一只干燥温热的手掌托着她的额头把她捞起,手指在她微微发红的额间轻抚两下。
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过了会才慢悠悠开口道:“你当真想知道?”
虞悦视死如归地点了两下头,引得头上的钗环乱颤,发出清脆的声响。
下一刻,她巴掌大的小脸被一双大手捧住,梁璟弯下腰与她四目相接,墨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她看不懂的情愫,像是某种引诱。
虞悦眼睛都忘了眨,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放大无数倍的俊脸,耳边全是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在慌乱的节奏下都快要突破耳膜跑出来了。
她想偏过头躲避让人无法招架的火热视线,但托着她脸的两只大手上力道不减,强硬地捧着她的脸强行和他对视。
她忍不住颤声道:“干什么呀……”
“不是想知道昨晚发生什么了?”
梁璟的视线一路下滑,最终落在她的唇瓣上,微微歪头凑她更近,与她鼻尖轻碰。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分毫,近到只要他们中有一人开口说话嘴唇微动,就能亲上的程度。
虞悦垂落的手下意识抬起,抓住他的衣袖。
一瞬间大脑在强烈的视觉和感官的双重刺激下,一段回忆疯狂涌入脑海,只肖几息的功夫便在脑海中快放完毕。
眼睛也勾人,鼻子也勾人……还有这里,也勾人……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她不活了!
虞悦倒吸一口冷气,脸颊瞬间爆红,双手紧紧捂上自己的嘴巴,本就又大又圆的眼睛瞪得更大更圆,连连往后撤了几步挣脱梁璟的桎梏。
即使胆大如她面对这种事,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她是贪图梁璟的美色,但她又不是色中饿鬼,怎么能没有循序渐进,直接趁醉酒占人便宜呢!她虞悦还要不要做人了,以后再想贪图不就难了吗!
她捂着脸呜咽几声,下定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抬头对梁璟诚恳道:“真的对不住王爷,我深刻反省过了,以后一定严格约束自己的行为,此等事绝不会再犯。”
然而梁璟表情并没有转好,反而染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以为是自己发誓的力度不够,又伸出三根手指比划在脑袋边,“真的,我发誓。”
没想到他抬手把她的手指折了起来,淡淡道:“别乱发誓。”
什么意思?还是不信呗。
“王爷怎么才能原谅我呢?”虞悦垂头丧气道,“要不王爷提一个要求,只要能原谅我,就算要我去摘天上的星星月亮,我都要试上一试。”
“你还欠我两幅墨宝呢,”梁璟姿态悠然倚在桌边,“至于这次的,先攒着,等我哪天想到了再兑现。”
这意思是原谅她了?虞悦非常有眼力地接道:“墨宝?王爷不嫌弃的话,我现在就写!”
她急吼吼就要回自己的书房写,刚转身就被梁璟拉住衣袖,“去哪儿?”
“回去写字啊。”她懵道。
“就在这儿写。”
梁璟拉着她绕到桌案后,双手搭在她肩膀上把她按在椅子上,站在一旁开始添水研墨。
“王爷想要我写什么?”虞悦问道。
“花不尽,月无穷。”梁璟看着她念了两句词,停顿的空档,虞悦接道,“两心同。”
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
虽然是爱情词,但“酒醒梦断”,总感觉是暗戳戳阴阳她醉酒之事。莫不是要以此为戒,挂起来提醒她不要再犯?
若不是她读过书,还真读不懂他的隐晦。
虞悦撇撇嘴,还是老老实实提笔写下。
她字如其人,框架瘦劲有力,笔锋税利,稳健大气而不失精巧,比寻常大家闺秀的娟秀字迹多了几分豪迈之意。
“我写的还可以吗?”虞悦对她的一手漂亮字还是很有信心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表情写满了“夸我夸我”。
梁璟拿起宣纸细细端详,微笑着“嗯”了一声:“好字。”
虞悦的眉宇间都染上得意之色,马上把被阴阳之事抛之脑后,大手一挥,慷慨道:“王爷还想要什么字?”
“今日就先写这一副,剩下的下次再写。”梁璟把墨条搭在砚台边,下了逐客令。
“为什么?”虞悦不解,现在万事俱备,墨研好了,笔润好了,为什么要等下次?
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想一出是一出。
也不知道益州那个地方是有瘴气还是什么的,回来之后变得奇奇怪怪。
“王爷,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她实在是不问不快,不等梁璟点头,自顾自问下去,“为什么,后来不给我写信了?”
梁璟对她无厘头的问题似乎并不惊讶,反而眼角染上丝丝浅浅的笑意,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声音都变得轻快:“你昨晚喝酒就是因为这个?”
“……”虞悦默了一瞬,拒绝承认,“当然不是。”
“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梁璟一脸玩味地看着她。
啊……对,她昨晚什么都吐露出来了。
她深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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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气,抬头直视他:“所以,为什么?”
梁璟俯下身凑近她,与她平视,眼神温柔而专注,像一张密实柔软的网:“你在意我。”
“当然,这太反常了,很难让人不在意。”虞悦柳眉微蹙,下意识说道。
“这不一样,虞悦。”
梁璟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不知为何,听惯了的名字被他磁性的嗓音叫出来,竟惹得耳朵酥酥麻麻的。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呢?”他叹了一口气,无奈中带着妥协,“算了,你不明白也没关系,我有耐心等你慢慢开窍。”
心口有很陌生的感觉涌上来,虞悦不知道要怎么定义这种感觉,有些满足,又有些酸胀,让她变得拘谨起来。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应梁璟没头没尾的话,到最后都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的书房,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心里乱作一团,她思来想去匆匆写了封拜帖,坐马车前往一个经验丰富的人府上。
当她抵达荆府时,荆卓君已经在荆府门口翘首以盼了,还不等她下马车便迎上前来,面露担忧之色:“什么事这般急?”
待两人进了荆卓君的小院,虞悦拉着她的手坐下,纠结半晌,道:“我有一个朋友……”
“你还有哪个朋友?”荆卓君毫不留情揭穿了她,“你在京城不就只有我这一个朋友吗?”
“好吧,”大可不必这么实诚,虞悦闭眼,认命道:“换个说法。话本子中,男主角和女主角关系一直还不错,后来男主角去了其他地方两个月,回来后突然变冷漠了。面对女主角的质问,他却有些开心的样子说‘你在意我’,还说等她开窍什么的,这是什么意思?”
荆卓君狐疑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转,一针见血道:“自然是男主角喜欢女主角,在让女主角看清自己的心啊。”
“喜,喜欢?”虞悦结巴了一下,立马摆手否认,“不可能,他们谁都不喜欢谁。”
“怎么不可能,根据我写话本子的经验,这个桥段在两人表露心迹前,是最受欢迎的。”荆卓君自信道。
虞悦挠挠头,一副虚心好学的态度:“怎么才算喜欢啊?”
“首先,总是忍不住想起他。”
虞悦仔细回忆,最近梁璟出现在她脑袋里的频率确实不低,不过那是因为她想不通梁璟的反常,人之常情。
“其次,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
嗯……虽然总是有些无语,但大多数时候是挺开心的。
“还有,想为他做些什么,或者想让他开心。”
逗他玩很有意思,不过也不仅仅是让他开心,她自己也很开心啊。
“最最最重要的一点!想和他发生肢体接触,肌肤之亲。”说到这一点,荆卓君忍不住站起来说道。
虞悦下意识抿唇舔了舔,“可是一个俊俏公子在你面前,你会不贪图他的美色吗?”
“这怎么能一样,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只不过是欣赏,”荆卓君奇怪地看着她,“那我问你,你觉得京城中哪家公子最俊俏?”
“瑞王。”虞悦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脱口而出。
荆卓君一噎:“呃,你家王爷不能算,你得说个其他的。”
“其他的……晏指挥使?”虞悦思来想去,除了梁璟和她二哥,就是晏广济长得最好看了。
“那你想与晏指挥使发生肌肤之亲吗?”
荆卓君话音未落,虞悦就已经鸡皮疙瘩掉一地了,急得声调都高了些:“当然不想!”
“那你此刻心中想的是谁?”荆卓君穷追猛打问道。
虞悦上了套,下意识道:“当然是……”
梁璟。
40. 第40章 细作
荆卓君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是瑞王殿下吧。”
“你怎么知道?”虞悦瞪大眼睛,惊叫出声。
荆卓君颇为无语道:“春猎时我就看出来了,怎么看也不像是我的错觉,他喜欢你,天天像小狗一样粘着你,非得他主动说出来才能察觉到吗?”
“你们可是京城有名的模范夫妻,若是假的,外人还能看不出来?瑞王殿下那样高傲的一个人,在你面前却总是放低姿态,言笑晏晏。阿悦,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之前确实都是演出来的,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真假参半的,日子就这样稀里糊涂、快快乐乐地过,从来没有细想过。今日若不是荆卓君点拨,恐怕她还不能认清这份陌生的悸动。
她握着荆卓君的手,侃道:“不愧是鼎鼎大名的风流先生。”
“对了,”荆卓君回握她的手,面露忧色,“吴高阳升官了,你知道吗?”
“知道,”虞悦表情变得严肃,“是荆尚书帮忙的?”
荆卓君连忙摇头:“我爹不做这种事,我想应是他攀上了某位大人。”
虞悦灵光一现,“荆尚书是不是最痛恨品行不端、曲意逢迎之人?”
“你的意思是……”荆卓君立刻会意,喜上眉梢。
虞悦朝她轻挤眼尾,笑道,“你且等着看吧,定叫你彻底摆脱这个表里不一的软饭男。”
*****
清早,照例虞悦在院中和绣鸢练武对打,招式凌厉,越打越猛。
“停停停!”虞悦边喊边往院子中央躲,绣鸢却满脸认真,毫不留情地步步紧逼。
眼见要被逼进另一个角落,虞悦脚尖借力蹬上石桌借力飞身上树,抱着粗壮的树杈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求饶:“我都喊停了!”
绣鸢是虞峥为她精挑细选出来的武婢,比虞悦学武还要早。武功能碾压绝大多数人的虞悦,对上绣鸢的胜率也只能一半一半。
绣鸢的特点就是敢下死手,招招致命。且招式灵活,出手极快,招式到了半路上猝不及防地换了另一个招式,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下一刻就被抵在了命门上。
绣鸢比她气息要匀些,无奈地仰头看着树上的虞悦:“是姑娘你自己说要把每次训练都当成最后一次活命的机会,刺客可不会听姑娘喊停就会停手的。”
虞悦蹲在树杈上,捂着酸痛的右肩欲哭无泪,刚刚没躲过,肩膀接了绣鸢一下,现在肯定已经青紫了。
也只能怪她自己,近日过得太过安逸,确实在练武上有所懈怠。
“今日就当我被你打死了,明日我会复活的!”话音刚落,一道黑影闪现在树下。
“恐怕主子现在就得复活。”摇光仰头,“今日早朝,出事了。”
虞悦从树上跳下来,扬扬下巴示意他说下去。
“今日早朝卫指挥使上奏,称已找到被安插在密院的细作,细作在严刑拷打后供出背后主子,说是……”摇光停顿一瞬,看了眼虞悦的脸色,“瑞王殿下。”
这事虞悦还真不知道,拧着眉问道:“王爷怎么说?”
“王爷建议他们重新投胎长长脑子。”摇光说出来都想笑,但事态紧急,他没敢笑出声来。
虞悦轻笑一声,心下了然有人故意要构陷于他,“陛下怎么说?”
摇光:“陛下似乎信了卫指挥使说瑞王殿下意欲谋反的话,让瑞王殿下在御书房外跪着呢。”
“跪着?”虞悦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事关密院,宣文帝的权力受到威胁,此刻就不顾及梁璟是他最宠爱的儿子了,颇有些宁可错杀一万也不放过一个的意思。
这个混账老头。
她都不敢想,梁璟那样高傲的一个人,独自跪在御书房外,一个所有人都能看见的地方,心中该有多屈辱。
“绣鸢,去备马,”虞悦一边解护腕一边问摇光,“晏广济在何处?”
摇光答道:“也在宫里。”
算了,晏广济似乎与梁璟有过节,就算是找他也不一定能同意帮梁璟。
她换上一身素色常服,独自一人驾马赶去皇宫。
*****
御书房内。
得了宫门守卫传信的孙公公进来,“陛下,瑞王妃求见。”
宣文帝意外地抬起头,腹中满是疑惑,“她来做什么?”
“瑞王和瑞王妃夫妻恩爱,情深意重,瑞王殿下出事,瑞王妃难免忧心。”孙公公叹道。
“跪几个时辰了?”宣文帝问道。
不用宣文帝直言,孙公公也立刻反应过来他问的是梁璟,回道:“回陛下,快两个时辰了。”
宣文帝鼻腔中溢出一声冷哼:“让瑞王妃进来,朕倒要看看,子珺都辩无可辩的事实,那个小丫头敢来面圣为他求情,能说什么。”
梁璟在殿外虽是跪着,但身姿挺拔如松,目不斜视,面上仍是淡淡的傲气,以至于让人差点忽略了他现在是被罚跪的姿态。
他看见宫门守卫急色匆匆赶来,偷偷看了他一眼,悄悄附在孙公公耳边说了什么,随后孙公公也面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御书房。
他并不是一个会被别人轻易影响的人,不知为何,此刻他的心里莫名有几分不安滋生。直到一只素手搭在他肩膀上,他循着方向望去,才知道心里的不安来自何处。
“你来做什么?”见到虞悦的一瞬间,他难得紧张起来,也明白了刚刚宫门守卫和孙公公奇怪的眼神是为何。
虞悦在他身旁蹲下,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有我在呢。”
“胡闹,”梁璟的语气不自觉加重,低声斥道,“父皇现在正在气头上,之后我自会想办法证明清白,没必要把你掺进其中。”
“我们是夫妻,我怎能独善其身?”虞悦佯怒道,“你再这样说我就要生气了。”
梁璟握住她的手,热意从他的掌心传到她的手背,欲言又止,最后看着她认真道:“不可莽撞。”
虞悦没有说话,反手回握了他一下旋即松开,背影坚毅,随着孙公公进了御书房。
“儿臣参见父皇。”虞悦规规矩矩向宣文帝行了一礼。
宣文帝并未让她平身,甚至连头都没抬,手上批折子的手未停,虞悦就这样维持着行礼的姿势静静等待他发话。
“瑞王妃有何事要见朕啊?”终于,宣文帝放下朱笔,沉声发话,“若是为瑞王求情,就不必开口了。”
虞悦一揖到底:“父皇,能否让儿臣亲自去天牢审一审那细作?”
宣文帝眯起眼睛,身子向后微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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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审?”
虞悦道:“儿臣有一西域密药,能使人只言真话,一试便知。”
“当真有此奇药?”从宣文帝的表情能看出他显然不甚相信。
“儿臣不敢欺瞒父皇,还请父皇派信得过之人随儿臣一同前去审问,当作见证。若那细作还能指认王爷,儿臣愿随王爷认罪。”虞悦坚定道。
有她这番话做保票,宣文帝不再压制好奇心,说道:“朕让晏广济随你前去。”
“父皇,能否让王爷先起来,等定罪再处罚也不迟。”虞悦斗胆问道。
“你倒是心疼他,”宣文帝哼了一声,“去叫那混小子滚进来。”
“谢父皇。”
虞悦叩首一拜,站起身退出御书房,快步走到梁璟身边拉他胳膊,“父皇让你起来呢,快起来。”
“你都跟父皇说什么了?”梁璟说不惊讶是假的,她这么一会儿竟然能让父皇消气。
“父皇让你进去。”
虞悦没有正面回答他,躲闪的眼神却出卖了她。梁璟扯过她的胳膊,语气近乎强硬:“你跟父皇做了什么保证?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莽撞。”
他太了解宣文帝,若非利益交换,宣文帝不会轻易放过怀疑之人。
“我怎么莽撞了?”虞悦拧起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凝聚的怒气,“要吵回家再吵,我还有事要去做。”
“我跟你一起去。”梁璟目光凝在她脸上,不容置喙道。
“父皇让你进去。”虞悦不甘示弱地回瞪他,又重复了一遍,语调没有一丝起伏,与平时明媚活泼的样子大相径庭。
此刻虞悦已是三重愤怒,梁璟被栽赃的愤怒,宣文帝轻信贼人的愤怒,以及梁璟对她不信任的愤怒。
没错,她认为梁璟的情绪,归根结底就是来源于对她的不信任,不相信她的能力。甚至她还没做这件事,就要先入为主地认为她是莽撞。
要不是现在跟他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她一定甩开袖子不要再管他了。
梁璟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两人在门口僵持半晌,直到孙公公都忍不住抬头在两人身上打转,才渐渐松开手。
不等他说话,虞悦毫不留恋地转头就走,没有再留给他一个眼神。
其实他后悔了,刚刚未经深思熟虑说出的话一定伤到了她的心。她那样拼命来帮他,他却……
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冲锋陷阵,于是提步迈进御书房。
*****
昏暗的天牢中,虞悦冷脸站在满身伤痕的男子对面,沉声说道:“瑞王殿下想亲自来问问你,你既为细作,被发现时当自裁,为何要栽赃殿下?”
细作艰难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她身侧的男人,啐出口中鲜血,虚弱道:“王爷,属下别无他法,不得已才供出王爷,是属下无能。”
“你们都听见了吧?”虞悦得意一笑,转头对暗处的密院使者道,“记下来,他并不认识瑞王殿下,所说皆不属实,不得采用。”
细作瞬间双眼瞪大,不敢置信地望着“瑞王”,虞悦笑着给他解惑:“怎么,既是王爷派你来的,竟连王爷都不认得?”
被反将一军的细作眼睛瞪得更大,血都顾不上吐了。
靠!高高在上的瑞王殿下还带玩阴的!
41. 第41章 明了
细作低下头,眼珠快速转动几圈,再抬头,恢复了之前一脸宁死不屈的赴死之相:“我又不是对他说的。”
“哦,是吗?”虞悦走近些,站定在他面前,幽幽道,“你此刻若是愿意主动交代你主子是谁,尚可绕过一死。”
“我都已经交代了,你们不信,我还能有什么办法?”他轻蔑一笑,倔强地低垂下头,拒绝沟通。
“你没有办法,我有,”虞悦无所谓地耸耸肩,从袖口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正巧我有一种西域密药,能使人只言真话。若是所说为假,则会皮肤溃烂,灼烧肺腑,让人生不得,死不能。”
她动作优雅地打开小瓷瓶,慢步走向他,一只手拦过她手中小瓷瓶,是晏广济,他淡淡道:“别脏了你的手,我来。”
细作对她这番话嗤之以鼻。
世上若真有这样的药,朝廷早就大肆使用了。直接一粒药丸下肚,什么陈年冤情都能审出来,天牢都不必设了。
他的下巴被晏广济强硬地钳住,一颗药丸被晏广济屈指弹进了他的喉咙,力道还不轻。他立刻剧烈咳嗽起来,半晌才艰难吞咽口水,抬头恶狠狠瞪晏广济。
然而晏广济丝毫不在意,转身把瓷瓶还给虞悦,站回她身边。
“这密药药效极快,我劝你识相点趁早说了,”虞悦苦口婆心劝道,“你若现在供出幕后黑手,尚来得及阻止药效发作。”
可他仍是不为所动。
虞悦也不急,就静静地站着等。密院使者们也都屏息以待,期待见证这密药的效果,是否会真如瑞王妃所说那般神奇。
不多时,他的脸上开始发烫,伴随着奇痒无比的灼烧感逐渐扩散至脖颈,再一路向下蔓延到四肢。
他这下真的开始慌了,世上还真有此神药?
“我所言句句属实,我用我全家的性命发誓,就是瑞王殿下派我来的!”他痛苦地扭曲着身体,全身都痒得不得了,想挠也挠不到,嘴上却是一点儿不松口,一口咬死是瑞王。
虞悦本就不信人发誓,尤其是男人的誓言。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嘲笑:“用你全家的性命发誓?发誓都是用自己有的东西发,你可倒好,用自己没有的东西做筹码,可见你并不是真心的。”
细作微怔:她怎么知道他没有家人?
但他还顾不上细想,一阵剧烈的灼烧感冲破胸口迅速四散开来,犹如一群蚂蚁快速流窜在他体内,小口快速地吞吃蚕食他的五脏六腑。如针扎般的刺痛使他瞬间四肢瘫软,全靠吊着手腕的铁环拉住他残败的身躯。
他整个人如火中烧,内内外外都像被丢进热油锅反复烹炸般煎熬,额头冷汗密布,沿着额角一路流下,在下巴处汇成水柱滴落在地。
“嗬啊……啊!”他终于忍不住撕扯着本就痛的嗓子痛叫出声。
虞悦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他身前俯看他痛苦扭曲的表情,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平静无波:“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皮肤上传来剥脱的痛感,仿佛真的在溃烂脱落般,他已然被折磨得脱力,没有多余的力气言语和挣扎。
名字就在嘴边随时准备脱口而出,他咬紧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若非他受过严格的训练,恐怕早就已经忍不住说出去了。
此刻他意识到,眼前这个蛇蝎美人没有骗他。
眼前模糊成一片,也不知是汗水模糊的还是药效导致的,他有些眩晕,即便是舌尖被咬出的血腥味充斥整个口腔,也不能让他更清醒些。
他是死士,注定要死在任务中。他的任务就是栽赃陷害瑞王,只要他现在不说出来嘴边的名字,就是顺利完成。
他攒尽最后一丝力气,去咬破藏在后槽牙中的毒囊。
然而下一瞬,“咔哒”一声,一只玉手快速击打他左耳根下,向上攒打,腕力一弹,利落地卸掉了他的下巴。
“你们死士以死明志的戏码我早看腻了,下次换点新鲜的。”虞悦嫌弃地掏出帕子擦着手讥讽道。
他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反应过来后在那口齿不清地“呜呜啊啊”些什么,眼神中有几分祈求,口水沿着嘴角淌出,在下巴上拉出晶莹的丝线,虞悦一脸厌恶地向后撤了几步,“想通了?肯说你主子是谁的话,我就给你安回去。”
他慌忙点头,生怕虞悦后悔似的。晏广济看出虞悦嫌弃他的样子,扬扬下巴示意身边的密院使者上前给他装下巴。
被点到的使者不敢拒绝,强忍恶心上前先用夹子把他口中的毒囊取出,再把他的下巴装上。
“是……是……”他晃着身子,说话断断续续的。
虞悦听不清,凑近两步,他却突然抬起头来,朝她露出一个挑衅的笑,随之而来的是嘴角瞬间淌出的一道黑血。
她眼神一凛。
大意了!他嘴里还有一颗毒囊!
该死,嘴里藏那许多毒囊做什么,也不怕哪天吃饭时不小心咬破了,任务还没做完先把自己毒死了。
罢了,死了就死了,她本来也没想着他能供出幕后黑手。
人都死了,也没什么好审的,好歹是解了燃眉之急,洗清梁璟的冤屈。至于幕后栽赃陷害梁璟的人,只能想别的法子揪出他来。
虞悦与晏广济走出天牢,准备骑上马回皇宫复命,待走到四下无人的地方,晏广济冷不丁儿问道:“你那药还没用完呢?”
“你认出来了?”虞悦虽这么问着,脸上却一点找不到惊讶和慌张的神情。
晏广济失笑:“很难不认出来,这药没吓唬过十个人,也得吓唬过八个了。”
这药是绣鸢闲着没事,边看医书边看毒药书鼓捣出来的。本意是想做一颗续命丹,即便是重伤,只要留有一口气就能吊住命的神药。
结果做成了让人被折磨得死去活来,还能留住一口气的神药。
“一会儿你可别在陛下面前拆穿我,不然可是欺君之罪。”临近皇宫,虞悦叮嘱晏广济。
虽然她也不算欺君。人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时,身体的本能就是保护自己,只能说出秘密换取折磨停止,怎么不算一种“只言真话”呢?
“阿悦,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晏广济皱皱眉,略沉下脸来,眼神中满是幽怨与受伤,“我说过了,永远坚定地站在你这边。”
她说这话是下意识的,只是顺嘴一说,并未多想,她抱歉一笑:“我没有不信你,就是随口一说,顺便叮嘱下我自己。”
*****
他们快马加鞭赶回皇宫,踏进御书房,只见梁璟身姿挺拔地站着,表情看起来不太好。正座上的宣文帝表情更难看,脸黑得发亮,一看两人就是大吵过一架的样子。
气氛僵至极点。
虞悦行了一礼,说道:“父皇,那细作咬破口中的毒囊自尽了,儿臣只能证明王爷的清白,其幕后之人还需再查。”
宣文帝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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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她半信半疑的样子,点名道:“晏广济,你来说。”
晏广济一五一十将刚刚发生的事讲述一遍,只略过了虞悦卸细作下巴的小细节。宣文帝听完后对虞悦上下审视一番:“当真有此神药,若是能为刑部所用,必定少许多冤假错案。”
是个人都能听出他什么意思,伸手找她要药呢。
虞悦低着头为难道:“父皇,并非儿臣不愿,而是这密药儿臣机缘巧合下总共就得了这一颗,也不知是出自谁手,儿臣实在是有心为父皇分忧也无力啊。”
宣文帝眯起眼睛盯了她一会儿,御书房内的空气再次冷凝,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小九九。
梁璟悠悠开口替她解围:“父皇,儿臣嫌疑已洗清,可否先行回府了?无端跪了一个上午,又站了一个下午,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
“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娇气的!”宣文帝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是你的好王妃为你洗清的嫌疑,你倒是先喊上累了。”
梁璟懒散道:“那儿臣先行回府犒劳王妃了,这个理由父皇满意吗?”
父子俩说话夹枪带棒的,看起来宣文帝没有丝毫冤枉梁璟产生的愧疚,梁璟也没有洗脱嫌疑后的如释重负。
无法让人看透的两个人,君臣不像君臣,父子不像父子。
“滚滚滚。”宣文帝满脸不耐地挥手,让梁璟赶紧走,“广济,你留下。”
虞悦规矩地行过礼后,没有等梁璟,自顾自先行退出了御书房。她能听到身后跟随着她的脚步声,不打算理会,直到他们前后脚出了宫门,虞悦踏上脚蹬翻身上马,一只手拉住马绳。
“麻烦王爷松手。”她冷冰冰道。
“是我一时心急口快说错了话,是我的不对,”梁璟站在马侧仰着头看她,澄澈的瞳孔泛起微波,“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在王爷心里就是这样想我的。”
本来对他生出的好感像一簇小火苗,安安静静地燃烧着,结果被他一盆冷水浇下去,冒出一缕白烟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我只是怕把你牵连进来。”
他声音干涩,攥紧缰绳,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因为向上看抬眉而瞪大的桃花眼微微圆了些,更显得无辜,从虞悦的角度看下去,像一只被抛弃的狗狗,小心翼翼地轻摇尾巴试探讨好。
她从未在梁璟脸上看到过这样低姿态的神情,心中微微动摇,又强行把自己拽回正轨,坚持自己的想法:“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王爷,你打心底里并没有真正地信任我。”
“我……”梁璟欲言又止,看看身后的宫门守卫,凑近些低声道:“我们回家再说,好吗?”
“改日吧,今日我累了,烦请王爷松开我的缰绳,我要走了。”虞悦向他摊开手要缰绳。
梁璟却把他的手递上来,握紧她的手。属地,她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向下拉,于是下意识地用力往回拉这股力量,却是被梁璟借力飞身上马,稳稳跨坐在她身后。
两人此刻的距离非常近,几乎是前胸贴后背的状态。温热的体温瞬间裏在了她的周身,梁璟的双臂滑过她的腰际,箍在她的腰侧握紧缰绳。
面对他突如其来不讲武德的行为,虞悦有些恼,瞬间炸了毛:“你干什么!”
略带委屈的低音拐着弯钻进她耳朵里:“自然是和夫人一起回府,我的马车早就回府了,夫人忍心让我走回去吗?”
42. 第 42 章
梁璟温热的气息绕在她耳边,惹得她敏.感的耳朵忍不住微动瑟缩了一下,“忍心。这是我的马,我才不要跟你同骑。”
“你不是说我们是夫妻,不分你我吗?”梁璟把下巴搁在她肩上,热气喷在脖颈上,酥痒万分。
她原话哪里是这样说的,虞悦扭着身子企图甩开肩膀上沉甸甸的脑袋,“你这是断章取义!”
“别乱动,”她被箍在腰两侧的胳膊用力控住,不让她再无章法地乱扭下去,“门口这么多人看着呢。”
虞悦眼神凌厉,扫视了宫门守卫一圈,一个二个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她赌气道:“我不跟你演了。”
“回家再说,嗯?”她感觉到梁璟的呼吸重了些,后背和他胸膛相贴的部分,清晰地传来他的心跳,比她的心跳节奏还要紊乱。
宫门口确实不方便谈这些,她冷静下来,往前坐了坐,想离身后的热源远些。但马背上一共就那么点地方,挪动的距离微乎其微,完全无济于事。
“王爷下去,我就回家再说。”
“我这一整天又跪又站的,膝盖痛得不得了,夫人行行好,就饶过我这回吧。”梁璟赖在她的颈侧,尾调拉长,声音闷闷的,又像小狗一样用柔软的发丝轻轻蹭她的脖子。
这让她突然想起那日荆卓君说的“他喜欢你,天天像小狗一样粘着你”。
她忍不住瑟缩肩膀,耳廓也被染上热意,实在有些受不住了,伸手去推他的脑袋,咬牙切齿道:“别蹭了,先回家。”
身后之人见好就收,不再磨她,双臂环紧她,一扯缰绳,马儿飞驰出去。
宫门守卫这才敢再抬起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相同的意思:
知道你们感情好,同乘一匹马也就罢了,光天化日下耳鬓厮磨,卿卿我我丝毫不遮掩,让他们这些单身汉看了直眼红。
*****
一到王府门口,虞悦便迫不及待地跳下马往自己院子里去,梁璟不敢轻慢,紧随其后。快走到她寝房时,他脚步一顿,做好吃闭门羹的准备,虞悦却转身冷静道:“我们谈谈。”
绣鸢把门从外面关上,屋内两人隔桌对坐,沉默对望。
难得见她紧绷着脸这样严肃的神情,是真的生气了,梁璟难得正色,道:“怎么不说话?”
“不是王爷说要回家再说吗?自然是王爷先说。”虞悦双臂环胸,冷凝梁璟。
梁璟郑重道:“你是勇敢,不是莽撞。我当时实在担心你,没想到你会直接进宫来。父皇是一个把自己手中权力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当时他又在气头上,我尚且没有十足的把握脱身,更不要说你。万一父皇将你一块儿罚了,我又要怎么帮你开脱,是我短时间内无法想到的,所以一时着急,我向你道歉。”
他从来没有向人解释过自己的所作所为,更别提这样一口气解释一长串,哪怕今天被诬陷意图谋反,也不曾辩解第二句。他自会查明一切,用行动来“啪啪”打构陷之人的脸。
可当虞悦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原本平静的心瞬间瓦解,喜悦、紧张、不安、害怕等无数纷乱的情绪尽数涌上。
他知道她一定是得知此事来为他求情的,脑中顷刻间闪过无数以他对父皇的了解可能会产生的后果。
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哪怕会使他前两年的谋算前功尽弃。
“你以后做事情前,和我先商量商量好不好?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让我有为你兜底的准备,我真的很怕你出事。”
话落,他低垂双眸,所有情绪都被笼罩在眼睫下的阴影中,让人看不真切。
虞悦心里的气忽然消失了,心底不由得柔软几分。
“我们即为盟友,往后王爷要做的事也要先与我商量商量,我也很怕你出事。”她咬住下唇,两根食指间不停地绞着手帕。
闻言,梁璟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墨色的瞳孔流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随即眉眼舒展开,恢复往日的神采,温柔地勾起一抹笑意。起身坐到她身边,手肘撑在桌子上凑近去看她的脸,变得轻快的语调中夹杂着戏谑:“这么在意我呀?”
“嗯,在意。”虞悦这次没有回避他的打趣,反而认真地盯着他看。
梁璟的笑意却僵在了脸上,连姿势也冻结了,破天荒地失去了游刃有余的姿态,似乎完全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反而觉得这样反应的他既可爱又有趣,不由浅浅一笑,眼睫弯弯,显得狡黠而俏皮。
“你……”梁璟难得语塞,她又凑近他的脸些,最终视线下滑落在他的唇上。
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她抿唇掩住笑意,故意放轻声音:“我们今晚……”
“今晚,什么……”梁璟屏气紧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喉结滚动地更厉害,极度的紧张导致呼吸加快,手指无意识地扣紧桌沿,用力到指尖发白也没发现。
“我们今晚……晚膳吃什么?”她使坏一笑,猛地向后撤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房门口,无辜地眨眨眼,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欢快道,“我先去膳厅看看!”
“……”
看着她蹦蹦跳跳欢脱的身影,梁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无奈扶额,她何时这么会勾人了?
梁璟来到膳厅,虞悦早已就坐,神色如常地与他说起正事:“是谁存心构陷王爷,王爷有头绪吗?”
“没有,”他如实道,“不过肯定是淮王、康王和四皇子中的一个。”
宣文帝最在乎自己手中的绝对权力,一直对组建密院这一利刃一举引以为傲。此幕后之人直击痛点,意欲用此方法瓦解他们父子二人的关系,使宣文帝对梁璟起疑生出嫌隙,必然是其余对皇位虎视眈眈之人。
淮王虽没脑子,他的岳丈萧国公却是个势大且精明的,其党羽不弱于易党一派。但应该不是他,他大概还沉浸在皇长孙的喜悦中,暂时没那个心思斗梁璟。
康王平日里不屑结交官员,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谁知道他是不是也在扮猪吃老虎。按理来说,他就算是先动手,也应该是先搞淮王那个蠢货,毕竟两人面上都懒得维系和平了。
不过虞悦觉得,嫌疑最大的,当属四皇子身后的裕贵妃,不只是因为赏花宴落她面子的事。
“据我所知,卫指挥使似乎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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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相私下有来往,若是两人联手,往密院里塞人并非难事。”
她突然想起什么来,“对了,王爷记不记得,在王爷刚启程去益州没几日,太史令吕溱上奏称在南方出现三星伴月,恐带来天灾,就是打算用陛下的迷信往王爷身上泼脏水。”
不过那次的舆论还没起来,就被皇长孙降世的热度盖过去了,所以这件事必然不是淮王所为。第一次构陷没成功,只得另寻他法,在密院安插一名死士,等待时机。
两次都很巧妙地都借了宣文帝最在意的东西作为突破口,一是星象卜卦,二是密院,想要一针见血的心昭然若揭。
这人太心急了。
梁璟点头表示赞同。
他们终于坐不住了。无论是哪方先动的手,之后便是无尽的阴谋阳谋,直到斗得你死我活,分出胜负。
有人开了这个头,往后的日子可能不会太平了。
*****
酷暑已过,该是准备秋衣的时节,虞悦与荆卓君正好以此为由相约一起去逛布庄,看看有没有新式样。
“看来看去都是这些绣图,翻不出什么新花样来。”虞悦百无聊赖地摸了摸展台上的绸缎,感慨道。
荆卓君笑道:“这些寻常布庄里的,是没有云锦蜀锦这些稀罕物的,也肯定不如进贡宫里的好。”
虞悦撇撇嘴,因为外祖家在金陵的原因,又是首富,寻常人家见不到的云锦蜀锦总能搞到一些,导致她儿时一度不觉得云锦蜀锦是什么稀罕物。
蓦地,她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是一个身形偏瘦的男人,正在和掌柜交谈什么。
她戳戳荆卓君:“和掌柜说话的那人是吴高阳吗?”
荆卓君回头只看了一眼就确定:“是他。”
“你看,他手里拿的是女子用的布匹,莫非是给你买的?”虞悦凑到她耳边低声问。
“不会吧,”荆卓君疑惑地轻皱眉心,“他不是献殷勤的人,自打我们定下婚事,他从未给我送过什么东西。”
“那就怪了,他选的那两匹都是年轻女子喜欢的式样,若是给他母亲选的,未免不太合适。”
虞悦拉着荆卓君在隐蔽的角落里偷偷观察,离得有些远听不太清,待吴高阳付过钱离开后,她们走过去,装作对他选中的两匹布很感兴趣的样子,摸着其中一匹问道:“掌柜的,这匹布多少钱?”
掌柜答道:“这绸每匹三两,不过已被刚刚的公子买下,姑娘若是想要,需得等上几日才有货。”
“刚刚那位公子做了几件衣裳?或许我们可以去找他买下。”虞悦一脸可惜,旁敲侧击道。
掌柜虽有点不解,两位穿着上等锦缎的姑娘为何非执着于这匹绸,但做生意什么人都能碰上,也许就是喜欢也说不准,便照实回答:“这匹正巧做了一身女子的衣裳和两件孩子的衣裳,恐怕做不了两身姑娘身量的衣裳。”
“孩子?”虞悦和荆卓君异口同声,不敢置信地反问道,“多大的孩子?”
“呃,”见她们反应如此大,掌柜略迟疑,不明白有什么可惊讶的,“刚出生的婴孩。”
43. 第 43 章
掌柜的话犹如一道滚滚天雷,自上而下劈落狠狠击中二人。
还是虞悦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扯过还在愣神的荆卓君,脚下生风朝吴高阳离开的方向追去。趁他还没走远,也许能追上。
“阿悦,我们去哪儿啊?”荆卓君一头雾水,脚下却未停,紧跟着她的脚步。
“吴高阳的宅院在西边,他刚刚却出门往东去了,手里还拎着东西,说不定就是去他私养的女人那了。”虞悦愤愤道,“我知道他不老实,没想到他这么不老实,孩子都有了还装纯良公子骗婚高门闺秀,他好大一张脸!”
此等行迹实在恶劣!
荆卓君不如虞悦身高腿长,几乎要小跑起来才能跟上她的大跨步。吴高阳走得不快,看起来很是悠闲,她们没追多远便赶上了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他,既不会被发现也不至于跟丢。
一路跟着吴高阳七拐八拐到了一个较为偏僻的胡同,胡同狭窄幽静,没什么人经过。她们二人今日穿得颜色鲜丽,实在扎眼,不能跟进去,只能在拐角处偷偷探出一只眼睛暗中观察。
吴高阳走到一户门前站定,警惕地左右看了两眼,好在她们及时地收回脑袋,背紧贴墙壁才没被发现。
没有听见敲门声,只听见了推开门的声音,陈旧的木门发出“吱扭”的刺耳声,而后被重重关上。
荆卓君道听途说的家宅之事不少,切身经历这么刺激的还是头一遭,压低的声音中难掩兴奋:“我们要进去吗?进去后要怎么做?按照话本子里常写的捉奸在床,和她们大闹一场打一架?”
虞悦摇头:“若是打他一顿能出气你就打,不过不是现在。这是一个取消婚约的绝佳机会,我们先撞破他们,吴高阳必定心虚,板上钉钉的事他抵赖不得。我作为人证陪你回府找荆尚书,你只管委屈地抹眼泪,荆尚书疼爱你,自然会为你撑腰。”
“我压根儿就不在意他,当然不会因为这事生气。该生气的,是我父亲。”
荆卓君都不敢想,她循规蹈矩的父亲得知此事后得发多大的火。她父亲只是清廉守矩,并非软包子,软包子哪能当上刑部尚书,她父亲有的是手段和力气。
蹑手蹑脚靠近吴高阳刚进的那扇门,门内传来争吵声混杂着婴儿的啼哭声,她们贴近门板以听得更清楚。
一道尖利的女声率先传出:“你老老实实呆在村子里,还能短缺你的不成?我儿如今可是朝廷五品的大官儿,前途无量!待攀上了荆尚书,二品三品不在话下,你不打声招呼就贸然跑来,是要毁了我儿的前程,我老婆子跟你拼了!”
伴随着“呜呜呜”的哭泣声,一道略显虚弱的女子声音响起:“娘,总不能让我再在家里一直守活寡吧!我听王家老四说高阳中了探花,还要娶什么尚书的女儿了,才匆匆赶来的。”
“娘!双儿也是被王家老四故意挑拨的,挺着肚子走了大半月才来,这才早产的。”紧接着是吴高阳的声音。
“双儿,等你在这坐完月子就先回家去,我再买个婆子回去照顾你们娘儿俩,待我平步青云后丧了妻,便能名正言顺把你们接回来了。”
什么?丧妻?!
门口偷听的二人眼睛瞪得老大,原来吴高阳不仅是想骗婚谋仕,还要害命,真是丧心病狂!
院里的争吵还在继续:“买什么婆子!生个丫头片子有什么脸面差使婆子,我当时生了高阳没出月子就下地干活了,你还娇气上了,真当自己是官夫人了啊!”
荆卓君忍无可忍,懒得再听他们家长里短的破事,骤然直起身,用力推开大门。
“铛”一声,本就破败的木门撞在两侧墙上,发出震天响声,门内三人缄口齐齐望来,一时间五人面面相觑。
吴高阳不认识黄衣女子,却认识荆卓君,当即被钉在原地,满是震惊与慌乱。
一旁的李双儿和吴母则一脸茫然,吴母正在气头上,眉毛倒竖,指着她们就骂:“你们是谁?怎么乱闯别人家?小心我报官抓你们!”
荆卓君眼圈微红怒瞪吴高阳,“吴高阳,你好会装,将我父亲骗得团团转。表面上装得温良自强,实则是个抛妻弃子、一心攀附权贵的负心汉!若非我今日听到你的算计,还不知道我只有几年的命数便要死于非命!”
“荆二姑娘,你听我解释……”吴高阳脸色发白,慌忙上前要解释,被虞悦厉声打断,“站住!”
被她的威压震慑到,他不自觉地停住脚步,后知后觉自己被一个小姑娘吓住,烦躁地皱起眉,不客气道:“你又是谁?”
“放肆!竟敢对瑞王妃无礼。”荆卓君冷声喝道。
吴高阳的脸更苍白了,脑子发懵。他不只得罪了荆尚书,还有瑞王妃,背后牵连瑞王和定国公,再牵扯其他一连串的关系,他苦读二十余载换来的仕途一眼就望到头了。
虞悦叉腰侧身与荆卓君并排,眼中全是不屑:“想解释,就到荆尚书面前解释吧。卓君,我们走。”
终于,吴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个箭步冲上来拉住荆卓君的衣裙跪下,求道:“荆二姑娘,高阳这就写休书将这女人休了,你还是正妻,我们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好不好?”
真是不要脸到极点!
“荒唐!”荆卓君简直无法跟他们沟通,用力从吴母手中扯回自己的裙子,但吴母就是不松手,执拗地强硬拉扯她。
她从小生活在礼教严苛的荆府,哪里遇到过这样的泼皮无赖,只能无助地抬眸向虞悦求助。
对于难缠的泼皮无赖,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她听不懂也听不进去,虞悦只得威胁道:“你若是还想让你儿子不断送仕途,就松开。”
这招确实对视吴高阳仕途如命的吴母很是管用,犹豫着还是松了手。荆卓君一把扯回自己被扯得皱皱巴巴的衣摆,对吴高阳一脸嫌恶道:“你我之间的婚约就此作废,不相闻问。”
说完,拉着虞悦头也不回地离去,徒留院中绝望的三人木立。
待她们走出一段距离,荆卓君一扫郁愤之情,眼底冒出止不住地雀跃:“怎么样怎么样?我演得怎么样?”
虞悦竖起大拇指:“很好!活灵活现一个得到噩耗心寒哀恸的未婚妻。”
“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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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荆卓君得意一笑,“我们快些走,不然一会儿情绪就接不上了。”
果然,荆尚书见到平日不哭,却因吴高阳做下的缺德事委屈大哭的女儿,心疼得不得了。连说是他的错,看错了人,立即解除婚约且不会放过吴高阳。
而后对虞悦大加感谢,表态以后有任何事需要他帮助,他都绝不推辞。
一举两得,这是虞悦没有料到的。这样一来,相当于将荆尚书拉到瑞王一派,得到了一个强有力的支持。
接下来的事她们就不用管了,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消息自会不胫而走,吴高阳的缺德事很快就传满京城了。
官员每年都要进行考核,吏部以德行不正为由将吴高阳革职。在京城受人唾骂的吴高阳只得带着妻母回了老家。
真是大快人心!
虞悦横窝在椅子上,膝窝架在扶手上,垂下的脚一晃一晃的,姿态松弛,一脸得意地对桌案后的梁璟笑道:“荆尚书为官清正,廉洁奉公,在朝中影响不小。得到他的支持,对你的计划大有裨益。”
她一回府就跑进他的书房,小嘴儿叭叭叭讲个不停,必要时还切换站位模仿说话之人举止神情,一会儿皱眉愤愤不平,一会儿又得意洋洋。
本来在看密报的梁璟放下手头事物,一脸宠溺地笑望她,待她把尾巴翘得高高的求表扬时,毫不吝啬地表达自己的夸赞:“夫人真厉害,既帮荆二姑娘逃过一劫,还得荆尚书一句许诺。荆尚书一直远离党争,任人威逼利诱都坚持不渝,这句许诺可谓重如千斤,是善良的夫人应得的。”
没人不爱听夸奖,尤其是夸在了心坎上的。她把腿放下来,上半身趴在桌子上问他:“你知道吴高阳和二公主的事吗?”
梁璟不太明白她指的什么,“什么事?”
“就是,吴高阳爬过二公主的床,之后被二公主厌弃了。”虞悦眨巴着眼说道。
“爬过二公主床的人多了,我没有个个都关注。”梁璟一点也没有意外之色,淡定道。
虞悦咂舌,二公主玩很大啊,怪不得至今都没有招驸马。
“蛮好的,不能只许男人三妻四妾。自己送上门的男人多的是,玩玩而已,不喜欢就换。”她赞叹道。
梁璟又想起她耍酒疯那日,问她若是自己长得不好看她是不是就不喜欢的问题,她回答的“有可能”。眉目敛了起来,眯起眸子,起身走到她身边靠在桌沿上,歪头问她:“你很向往?”
虞悦撑着脑袋侧看他,听着他不爽的语气玩心大起,故意逗他:“哎呀,王爷放心,这两年里,哦不对,一年多里肯定不会发生这种事啦,待到我们和离后再说。”
“我倒是不知,你想得这般开。”梁璟气极反笑,不爽地顶顶腮。
虞悦“嘁”了一声,“你敢说你当上皇帝后,三宫六院不会遍地开花?你们男人……”
“不会,”梁璟打断她,不见迟疑,凝着她的双眸专注而坚定,格外认真道,“我眼里揉不得沙子,只得心爱之人一人足矣。”
突如其来的郑重,像是某种誓言。
44. 第44章 真心
霎时,四肢百骸的血泵入心脏,心跳声剧烈地在耳边敲打着混乱的节奏,她的指尖感到一阵酥麻,忍不住蜷缩成拳。
她故作轻松道:“这由不得你,与大臣结为姻亲是巩固政权最简单的方式,历朝历代的帝王不乏身不由己者。”
“那是他们太弱了,不要把我和他们混为一谈。”梁璟不满道。
严肃的氛围被他的一句话打破,虞悦不禁无声地抿唇轻笑。
不愧是他,似乎这话只有从他的口中说出,才不显得像胡吹乱嗙。
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叩门声,梁璟喊了一声“进”,千吉推开门进来,面上是少见的严肃,犹豫地看了虞悦一眼,张张口欲言又止。
虞悦立刻会意,识趣道:“我先出去,你们说。”
“没什么不能听的,我对你没有秘密。”梁璟一手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回椅子上,示意千吉,“说吧。”
千吉向他投去一个奇怪的眼神,压下心中疑惑,先说正事:“宫里的探子传来急信,白崇观,塌了。”
宣文帝极为尊崇道教,大大小小的道观修建了几十个,其中南郊的白崇观是迄今为止修建规模最大的一个,约占地五百亩,动用人力上万,预计八到十年建完。
结果仅动工两个月,就在今天毫无预兆地全部坍塌,死伤者百余人。
此非天灾,而是人祸。若非宣文帝劳财伤民非要着急修道观,这些人便不会死。
梁璟气得一把将桌角的书本扫落在地,懊恼地紧闭双眼,扶额按住突突直跳的额角深呼吸。
这是虞悦第一次见到他发脾气的样子,终于有点理解为什么大家都有点怕他了,不苟言笑的样子真的有股很强的威压,让人忍不住心颤。
他强压怒气,尽量平静地和虞悦解释:“之前玉京真人和父皇说过,今年不宜大兴土木,否则下半年会有更大的天灾。若不得不建造,一定会出事,只能将死去的生灵当作献祭给地灵,祭祀过后或可换取流年顺利。都怪我把这件事给忘了。”
所以,宣文帝选择了献祭生灵,换取流年顺利。
他还配为一国之君吗?他都不配为人!
“怎么能怪你呢,”虞悦轻轻拍着他的手臂安抚,“这个消息大家都知道吗?”
梁璟:“不知道,玉京真人每次面见父皇时,殿内只有孙公公在。”
虞悦惊讶捂嘴:“孙公公是你的人?”
“不是。孙公公的干儿子孙青小时候被欺负,快被打死的时候我救了他一命,后来就成了我在宫里的眼线。”
怪不得他总是对宣文帝的动向了如指掌,原来是御前伺候的人里安插了眼线。宣文帝信任孙公公,孙公公信任孙青,所以能接触到更多宣文帝的机密要闻。
虞悦凝重道:“我以为玉京真人只是个江湖骗子,没想到他真有两把刷子,连陛下不会听他劝告都算进去了。”
怪不得梁璟要夺位,大朔再让宣文帝糟蹋下去,走向覆灭也就这几年里的事了。或被一方割据势力攻入京城逼宫,天下易主,改姓其他,或被周边列国发动战争联手攻入,把大朔的版图瓜分蚕食。
“你之前在京城扩散消息的人还在吗?”梁璟思忖片刻后问道。
“在,”他一个眼神虞悦就明白他想做什么,“我这就让他们把消息散播出去。”
宣文帝自大傲慢、固执己见,却极其好面子。
唯有将玉京真人的预言散播到朝臣的耳朵里,使他们明日一齐对宣文帝施压,唇枪舌剑,群起而攻之,方能逼迫宣文帝反思,停手。
清芳楼特意培养了一批传谣能手,隐匿于京城各个角落,效率极高。一夜之间,这阵风就吹进了千家万户。
即使是没听到消息的,在宫里等待上朝前,也从同僚们的口中得知了。
早朝时,群臣就宣文帝新修建的白崇观坍塌一事展开激烈讨论。
太史局又是夜观天象又是卜卦,得出来的结果全是大凶,遂上奏宣文帝停止白崇观的修建,向死伤百姓家中分发抚慰金。
朝臣们没人敢直接指责宣文帝,对是否应该花费重金举办大型祭祀一事吵个不停,宣文帝就在龙椅上坐等这群人商讨出一个可行的结果。
这时,一道高亢的声音从大殿中后段传来:“陛下,微臣斗胆上谏。”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身穿红袍的侍御史跪在殿中,手持笏板一揖到底,一脸决绝:“请陛下莫要再听信妖道,修建道观,劳民伤财。大朔内忧外患,应以民生为本,塞北之地百姓啼饥号寒,陛下掏空国库痴迷修道,因此引得天怒,为降罪之兆。”
宣文帝的脸瞬间阴沉下来,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言官们个个大气都不敢出,心中赞叹陈御史勇敢无畏,又唯恐危及自身。
话虽是实话,但若是懂些官场之道,是断断做不出来当朝指着宣文帝骂此等没脑子的事来。
人家御史台话语权最高的御史大夫卢谧还没说什么呢,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小小的侍御史跳出来上谏。
做事是讲究方式方法的,宣文帝修道观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也不仔细想想为什么比他官大的都闭口不言。
若是宣文帝像前朝正德皇帝那般听得进去谏言,他们又怎会为了顶乌纱帽而眼盲心瞎,只敢说些小事。
这一帮敢怒不敢言的言官,无一不惋惜陈英这位敢说的言官,虽说仗凭着老祖宗立下的“言官不可杀”的规矩能留条小命儿,以后的仕途算是甭想了。
“住口!”崔弘快步走上前,跪在他前面,眼神焦急,对宣文帝道:“陛下,老臣今后定会对他严加教导,请陛下责罚。”
陈英只是台院侍御史,只可当朝弹劾低级官员,若要弹劾高级官员需上报御史中丞,再由御史中丞上疏给宣文帝,根本没有资格上谏皇帝。
崔弘回头怒斥:“还不向陛下请罪。”
他执拗地别开视线,语气中的坚持不减分毫:“老师,对不住。”
“陛下……”崔弘还想再为他求情,被宣文帝冷声打断,“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微臣姓陈名英。”陈英挺直腰杆,不卑不亢回道。
“好,陈英,越级上谏,廷杖二十。”宣文帝一挥手,大殿上候着的密院使者立刻将陈英拖出殿外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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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文帝瞪向崔弘,身上透着肃杀之气,语气不容置喙:“再有求情者,一同仗二十。”
二十廷杖是最少的数目了,陛下只罚他越级上谏之罪,便是想堵住悠悠众口,他们顺坡下驴即可。
陈英是崔弘一手带出来的,做御史,就是要不畏强权,敢于弹劾百官。可上谏陛下哪能与弹劾百官相提并论。
刚则易折,古往今来有多少有风骨的言官因此丢了性命,以此换来史书一笔伟绩值得吗?性命都丢了,要这些虚名做什么。
崔弘长叹口气,挨了这顿板子,也是长长记性。
百官各自站着眼观鼻鼻观心,他们心里清楚陛下是在杀鸡儆猴。
殿外只有一声声棍子打在皮肉上的清脆声传进殿内,陈英竟是咬死嘴唇一声都不愿发出。
不一会儿密院使者急匆匆回来禀报:“陈御史身子太弱受不住,去了。”
什么!?
廷杖打二十下顶多屁股开花,怎会要人性命!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不论此事是不是陛下授意,都做得太出格了,本朝还未曾出现当廷杖杀言官的先例。
鞭子不打到身上不知道疼。此时我不为他人发声,当我遭难时何人又会为我发声?
言官们代入到自己身上,心一横,乌泱泱跪倒一片为陈英讨说法,三言两语越说越激动,逼着宣文帝下罪己诏。
僵持了大半天,直到过了午时,自知理亏的宣文帝才松了口,指责密院使者办事不力,下手太没有轻重。
一听便知,宣文帝是要将黑锅甩到密院身上。
密院为宣文帝办事多年,早就会揣度圣意,所以在打的时候下了死手,区区二十廷杖便将人打得筋骨尽断。
密院指挥使卫穆显此刻不得不接下这口黑锅背上。他本以为此番揣测圣意能博得龙心大悦,还特意让心腹去行刑。不料弄巧成拙,亲手将培养多年的心腹送上死路。
处罚了执刑者,也算是给了群臣一个交代。他们要的就是宣文帝一个日后不会随便仗杀言官的态度,这才善罢甘休。
朝臣们三三两两结伴出宫,梁璟冷眼看着这一群软骨头散去,心中不只是愤怒,还有无尽的悲哀。
大朔真是烂到根了。
这些官员跪久了,就站不起来了。
“瑞王殿下。”
身后传来一道冷清的声音,梁璟转过身去,“二哥。”
虞恺礼貌中带着疏离:“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梁璟颔首,两人向出宫的反方向走了一段距离,到了四下无人的一个角落,虞恺问道:“昨夜的传言是王爷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梁璟脑子被气得发胀,一时没反应过来。
虞恺像看傻子似的轻扫他一眼:“散播消息的是我虞家的人,我自然知晓。”
虞恺的眼睛和虞悦很像,不过眼型更为狭长,眼角微微上挑,和虞悦一样清澈的眸子弱化了眼型的邪魅之感,多了几分清冷。
梁璟收回目光,问道:“二哥到底想问我什么?”
虞恺不再兜圈子,眸光深沉起来:“你对恬恬,到底有几分真心?”
45. 第45章
“甜甜?”梁璟微怔,不知道他在说谁。
“……我妹妹。”虞恺几乎不曾与外人说起过妹妹,在家中叫小字习惯了脱口而出,没意识到他不知道这个称呼。
梁璟顿了一下,先是恍然大悟,后收敛起一贯的随意姿态,站得板正,面上满是正经之色:“十分。”
十分,太夸张了。
同样是男人,虞恺对他的话并不会轻易相信,轻笑了一声:“王爷了解我妹妹吗?”
“自然。”梁璟自信一笑,他们朝夕相处了好几个月,她的喜恶和小动作早就了然于心,一看便知。
虞恺:“她喜欢什么颜色?”
这也太简单了,梁璟脱口而出:“鹅黄、妃色。”
虞恺:“她喜欢吃什么?”
梁璟:“蟹粉狮子头、枣泥酥……”
还不等他掰着手指头数完,虞恺紧接着发问:“她讨厌什么?”
“……”梁璟卡了壳,张张嘴却什么都说不上来。
她每天都乐呵呵的,像个小太阳,从来没见她对什么表现出过明显的厌恶。
虞恺没有给他时间多想,又问:“她害怕什么?”
梁璟彻底陷入沉思。
她几次深处险境,连慌张都不见,更别说害怕。面对仇人也是淡定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她会害怕什么呢?
虞恺的表情越来越淡,甚至浮上一丝轻蔑,最后问道:“她不高兴的时候会做什么,要如何哄,想必王爷就更不知道了吧。这么浅显的问题王爷都答不上来,哪里来的自信说对我妹妹是真心的?别说十分,我竟是连三分都看不到。”
十分难得的,梁璟被别人噎得说不上话来。
心中涌上一股怅然,他自以为了解虞悦,然而对虞恺的简单问题都答不上。
是人都有七情六欲,虞悦只是比寻常人都更积极乐观,外放的情绪更热烈,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过讨厌和害怕,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这些感情。
他之前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疏忽,太过沉溺于眼前的欢乐美好,只局限于眼前是难以长久的。
如同被打通任督二脉,他迫不及待想了解她更多。
梁璟突然动作,大大拥抱住了虞恺,松开他后重重拍了拍他肩膀,郑重严肃道:“谢谢你,二舅哥。”
说罢,高昂头颅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毫无留恋地扬长而去,留虞恺一人石化在原地。
虞恺准备的一肚子说辞一下子全被堵回去了,脑子被气得嗡嗡的。
谢我什么?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听不出来我在讥讽他,让他无地自容,知难而退?!
*****
梁璟回府后径直进了东院。
只见树荫下,虞悦身着一袭紫衫躺在摇椅中,脸上盖着一本翻开的书,他正思考是不是等她睡完午觉再来时,听见书本下幽幽传来一声:“王爷请坐。”
虞悦确实睡着了,不过从梁璟迈进院子那一刻她就醒了。因为习武和常年住在边关的经历,若有人接近她很快便能从睡梦中抽离出来。
“你醒着?”
“现在醒了。”虞悦把盖在脸上挡阳光的书撤开,随手扔到一旁的石桌上。看到梁璟身上的绛紫色朝服还未换下,问道,“王爷怎么还穿着朝服?”
梁璟低头看看,不甚在意道:“哦,忘记换了。”
千吉低着头嘴角直抽:怎么会忘了,王爷忘了什么也不会忘了打扮自己,明摆着就想让王妃心疼他。
“王爷怎么现在才回来?不是早就散了朝?”虞悦问道。
梁璟坦诚道:“二哥找我有些事。”
“我二哥找你?”虞悦狐疑的目光在他脸上打转,“你们之间有什么可说的?”
梁璟一脸神秘,伸出食指晃了晃:“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秘密。”
虞悦无语抿唇,强行转了话题:“说正事,我听说陈英的弟弟正跪在宫门口?”
“你消息还挺灵通。”梁璟抬头扫了眼什么都看不到的周遭半空,虽然看不见,但一定有暗卫隐藏其中,不只时刻保护她的安危,传消息也是一等一得快。
他出宫时确实看到有一男子着白色素衣,跪在了宫门口正中间的位置。不知道是谁,但不难猜测,只能是陈英的朋友或家人。
见到门口跪着的男子虽不明就里,但凭着做官多年敏锐的洞察力也知道绕道而行。这个节点上没有人愿意主动惹一身腥,都对他敬而远之,眼皮都不敢抬起多看一眼,忍着好奇也不上前问询。
那男子腰杆挺得极直,颇有股凌梅傲骨的风骨。
虞悦得到消息时幽幽叹了口气,心道果然是兄弟,和陈英性子一样倔。
她道:“或许我们可以趁此机会将陈鉴收入麾下。”
面对梁璟不解的表情,她缓缓道:“易相已两次对你出手,三星伴月一次,密院细作一次。其根本是他在朝中根深叶茂,与许多身居高位的官员关系紧密。他再作妖,我们防是防不住的,最好釜底抽薪,把他的根逐渐拔除,换成我们的根扎进去。”
梁璟看她的眼神转变为欣赏,漾着骄傲的笑意,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陈英当年为榜眼,崔御使对他的才学很是欣赏。陈鉴今年考上了进士,才学也不会差,又是个死心眼儿的,做不出背叛之事。他此刻满腔愤懑无处可发,我们可以借此机会引诱他为我们所用,扎根太史局。”
宣文帝盲目信任的除了玉京真人,就是太史局。
太史令吕溱和易相沆瀣一气,威胁最大,不得不除。
梁璟思量了一会儿,道:“把他塞进太史局倒不是难事,难的是说服他为我们所用。他现在心中恨透了父皇和朝廷,不一定想再踏入仕途。”
“我可以差人去试试,”虞悦坐起身,“我这有一个嘴皮子很厉害的说客,特别擅长心理博弈,无往不胜。”
梁璟凑近她,捧起她软软的脸蛋不轻不重地揉了两下,“真是苦恼,夫人太过聪明能干怎么办?”
虞悦打不掉在她脸上肆虐的大手,手心覆在他的手背上抓着,含糊不清地抗议:“夸我就夸我,怎么还夹带私货报复?”
两人面对面,距离极近,眼前女子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望着他,纤长卷翘的睫毛似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着。柳眉微簇,尽显无辜,脸颊透着淡淡的粉色趁得人娇俏无比。
“自打我回来,你都不曾关心关心我累不累,有没有用膳。”梁璟耷拉着眉眼,头上冒着怨气,委屈得要溢出来了。
虞悦放弃挣扎,任由他这样捧着,歪头躺在她一侧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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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意一笑:“我让厨房一直准备着呢,你一回来就有人去通知厨房,眼下应当是快好了。”
梁璟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又挤了两下她的脸蛋,恋恋不舍地松开她,转手非常顺手地拉住了她的手,“走,陪我一起用膳去。”
“我已经用过了。”虞悦表示婉拒。
梁璟抿了抿嘴,从她身上收回目光,眸底多了一份忧伤和失落。
他若是一只小狗,那原本见到她轻轻摇着的尾巴,就在此刻悄然停住垂下了。
良久,他低低出声:“一个人用膳太冷清了。自从母妃不在了,就再没有人陪我一同用膳了。”
虞悦一下子就愣住了,想起之前去清芳楼查账时甄亿的那句“有时则是独身前来,与他的侍从一同用膳”。
她表情几经变幻,露出一点儿难得的窘迫,装模作样地摸摸自己的肚子:“呃,好像突然有点饿了,我们一起去吧。”
梁璟目光垂下,长长的睫毛掩住眼中一丝不易察觉的得逞。
心情转好,身后无形的尾巴又轻轻摇了起来,拉着她往膳厅走去。
虞悦实在不饿,只能装模作样地夹一点小菜吃,梁璟见状道:“吃不下就算了,你在这陪我就可以了。”
她如释重负地放下筷子,托腮观赏梁璟优雅的吃相,秀色可餐呐秀色可餐。
倏地,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在梁璟去益州时,她不小心识破了他隐疾的秘密,决定找个治这方面最厉害的大夫,等他回来后给他好好看看来着。
后来接连发生许多事,这件事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就在她想入非非时,梁璟突然开口:“甜甜?”
虞悦身子一顿,缓缓抬头,一副见鬼了的表情:“王爷如何知道的?”
看见她的反应,梁璟嘴角的笑容扩大:“所以这是你的乳名?还是表字?”
“是乳名,也作表字。”
“做乳名我可以理解,可取做表字……”大部分人的名与字都在意义上有所关联,取“甜”字似乎不太妥当。
虞悦了然他应是只听了音,不知道字,误以为是其他的字,从前就有过这种事。
遂解释道:“是‘恬澹无人见,年年长自清’的恬。”
虞峥自打出生就背上虞家世代守家为国的使命,半生戎马,所以希望女儿能过上开心、清净的生活,才分别取了“悦”“恬”二字。
可惜事与愿违,她的人生可真是太精彩了。
梁璟长长地“哦”了一声:“虞、恬、恬。”
他一个一个字念得极慢,似在品味,声音缱绻,仿佛带着丝丝缕缕的钩子,听得虞悦不由吞了吞口水。
她耳朵有些不自然的微动,慌乱地别开眼。
梁璟却不依不饶,非要拉着她说话:“你知道我的字吗?”
“知道。”她听宣文帝喊过。
“是什么?”梁璟循循善诱。
“子珺。”她下意识答道。
梁璟温柔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色彩,她才意识到自己跳进了他挖的坑里。
“嗯,以后不要叫我王爷了,你叫我的字,格外好听。”
鱼儿上钩,要慢慢收网。拉近距离,从改变称谓开始。
46. 第46章 在意
虞悦揉揉不经意间发烫的耳尖,脸上一阵蒸腾,“若是被那些个老顽固听到,要说我没规矩了。”
一般只有尊长或亲朋好友间才会互称表字,有亲近之意,梁璟此举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梁璟顿感好笑:“你还怕那群老顽固?”
“还是不要落人口实的好。”她急中生智道。
猝不及防的,屁股下的椅子被拖动,她人随着椅子瞬间闪移到了梁璟身边,两个椅子紧紧挨着,不留一点空隙。
梁璟一只手撑在她椅子上,欺身向前凑近,两人之间的空隙也随之消失。
太近了,近到即使隔着衣料也能清楚地听到对方的心跳,和源源不断传来的体温。
虞悦屏气凝神,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撤出一些安全距离,哪怕只有一拳的距离,也好过鼻息交缠的奇怪氛围。
她略微不满道:“你怎么总是喜欢突然凑过来。”
“你要慢慢习惯我在你身边。”梁璟的音色有几分莫名喑哑,眉眼都染上柔色,浅笑望她。
他的一双桃花眼长得委实勾人,让她不可遏制地回想起了酒醉那晚的场景,于是抬手挡上那双罪恶之源,瓮声瓮气道:“你这是犯规。”
“嗯?”他被捂着眼睛没有动,只低低的嗓音带着疑惑,声调上挑地哼了一声,“犯什么规了?”
声音也好听得一塌糊涂,浑厚而魅惑,如同悠扬的琴曲摄人心魄。
虞悦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在菜里偷偷加了什么迷药,看着他的漂亮嘴巴一张一合间就会让人头脑发昏,不知所云。
脸上似乎要烧起来了,她伸出舌尖舔了下被热意烤得干涩的唇瓣,胡诌起来:“犯了……和平共处五项原则。”
她捂着梁璟眼睛手掌下的唇角突然僵了一下,迟疑了一瞬,弧度扩大,拉下她的手,看她的眼神清明了些许,脸上是忍俊不禁的表情:“哪来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
“……我刚定的。”虞悦强行理直气壮道。
梁璟抬手捏了捏她下巴,“那你说说看,哪五项?”
“呃……”她抿抿唇,醒了神的脑子转得飞快。
别的不说,说起她最擅长的,非“张口就来”莫属。
“互相尊重私人空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生活、平等互利、和平共处。”
对面的人突然没了笑容,眉头隐隐攒动,敛下眼眸,似在酝酿什么,僵持了片刻后轻叹一声,可怜样子十足:“你一定要和我分得这么清楚吗?你就这么讨厌我?”
他从没露出过这样的表情,虞悦的心脏像被狠狠挤压了一下,顿时生出一股悔意。
刚刚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有点过分了?
“不,不讨厌。”
正想着说点什么找补时,被一秒哄好的梁璟眸子里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开口道:“那就是喜欢。所以你使的这招叫什么?欲擒故纵?”
“……”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虞悦心中仅存的愧疚霎那间荡然无存,义正言辞道:“你这是诡辩,世上又不是除了讨厌就是喜欢。”
“真的讨厌我?”梁璟轻佻地抬抬眉。
虞悦鼓腮,上眼皮压成一条平直的线斜他:“现在讨厌了。”
“哦,那就是喜欢。”梁璟一脸云淡风轻的理所当然。
虞悦:?
“刚刚在你那还是不讨厌等同于喜欢,现在我说讨厌怎么又等同于喜欢?”
虞悦眉心紧锁,一脸不可置信地凑在他耳边,左耳说一句,又转到右耳说一句,如同一个置气到小孩子:“我说讨厌,听得到吗?讨厌!”
梁璟也不躲,任由她撒气。等她撒完气怒瞪他时,才不疾不徐笑道:“讨厌和喜欢本质上都是在意,又有什么分别呢?”
看她呆楞的表情,本就圆的眼睛因为惊讶出神瞪得更圆,粉唇微张,可爱极了,忍不住上手轻捏她的脸蛋,沉静道:“无论你讨厌我还是喜欢我,我都接受。我想要的,只是你在意我,这就够了。”
虞悦的心海如同天降巨石,狠狠砸进平静的水面,引起惊涛骇浪,水波四溅,荡起一圈圈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是这样吗?
仔细想来,如果她喜欢或讨厌一个人确实会关注那个人的动向。假设她身处一场宴会,她绝不会关注李玉堂的一举一动。
李玉堂是谁?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她根本不在意。
所以,是这样的。
梁璟观察到她困惑的神情逐渐消散,变为恍然大悟,抿唇一笑,“除了讨厌我,还讨厌什么?”
“你现在说的这个‘讨厌’是哪个‘讨厌’?”虞悦被他绕得一时分辨不出他指的是哪个。
她这话一出,相当于变相承认了自己的“讨厌”不是真正的“讨厌”,引得梁璟心情大好,眉眼间染上张扬的悦色,“你真正讨厌的,是什么?”
虞悦沉思片刻,吐出两个字:“背叛。”
“那欺骗呢?”
“隐瞒和欺骗都是背叛。”
“如果有人背叛你,你会如何处置他?”
虞悦默了一瞬。
“生离或者死别,看情况吧。”说完,奇怪地看了梁璟一眼,“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梁璟拨开她额角散下的一丝碎发,动作轻柔如触碰稀世珍宝,眸子里是她看不懂的温柔:“因为我想了解全部的你。”
虞悦的小心脏又疯狂跳动起来,今天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了,真是要命,她觉得再这样乱跳下去她就要英年早逝了。
不行,她需要冷静。
于是她突然后撤步站起身,脱离他占有欲极强近似环抱的姿势,清了清嗓子强行岔开话题:“咳咳,天色不早了,我得赶紧差人去找陈鉴,我先走了。”
然后脚底抹油,逃似的夺门而出。
梁璟无奈地闭目轻笑,他发现虞悦的欲擒故纵简直浑然天成,轻而易举就能把人心吊得不上不下的。
不过,她怎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惦记着正事啊喂!
*****
说服陈鉴并不容易,绕是伶牙俐齿的摇光都费上了些时日,可算是说动了,在梁璟的安排下进了太史局做一个小小的天文博士。
终于得了空的虞悦倚在榻上,小桌上摆着一个盛着红色泥状物的小碗和一沓树叶,绣鸢坐在榻边一个稍矮的小杌子上,用小勺将红泥堆在她的指甲上,再用树叶缠住。
隐约听着门外有声响,紧接着是行礼问安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是梁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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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璟进门没有说话,看看她,一直盯着绣鸢手上的动作,看了一会儿才对绣鸢道:“你去厨房看看午膳吃什么。”
明显是支走她的意思。绣鸢看了眼虞悦,得了她的意才离开。
梁璟走近她,撩袍坐到刚刚绣鸢坐的,还不及他小腿一半高的小杌子上。用两指捏住她的指尖,另一只手拿起小勺,从小碗里剜了一块花泥堆在她的指甲上,再用树叶包住,但包的松松散散,歪歪扭扭。
“你还会涂蔻丹?”虞悦举起手摆在眼前看了看,结果松松散散的树叶摇摇欲坠,她赶紧摆平手指。
“刚刚看绣鸢弄,现学的。”梁璟试了几次,树叶都和花泥打滑包不好,汁液都流到皮肤上了。
虞悦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解救出来,“你支开绣鸢,是有什么秘辛要说与我?”
梁璟拿过桌上的帕子,从水盆里蘸了点水,握住她的手腕一点点把流下的汁液拭去,“没有秘辛,就是想跟你单独呆会儿。”
最近他不仅要忙陈鉴的事。宣文帝的寿宴快到了,周边列国前来恭贺的使者众多,整日忙得脚不沾地,两人一天里只有晚膳时能说上几句话,甚至有时连晚膳都见不到。
“你今日怎么得空在府上,鸿胪寺那边都安排好了?”虞悦稀奇道。
“你连我的休沐日都不记得?”梁璟一脸不满,“亏我一心想着外面多了许多新鲜玩意儿,带你出门散散心。”
“你不早说!”虞悦听到出去玩眼睛亮晶晶的,惊呼起来,“你若提前知会我一声,我就不涂蔻丹了,白白浪费半天功夫。”
梁璟抬手点点她的眉心:“与我呆在家里怎么能算浪费功夫。”
虞悦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昨日黄金屋可是出了风流先生的新作,你买到了吗?”
“最近事情太多,忙忘了。”梁璟面上浮现懊恼之色。
“你看那是什么?”虞悦神神秘秘笑了一下,顶着树叶的纤纤玉指向不远处桌子上一指,笑容得瑟起来。
那可是风流先生本尊亲自差人送来的。
梁璟会意后勾勾唇角,起身拿上桌上的书坐到榻边,一手撑在榻上凑在她面前,露出特别感动的表情:“怎么办?我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大可不必,”虞悦屈膝抬起,顶住他想要靠前的身子,一时嘴快脱口而出,“你先治好了再说吧。”
“治什么?”梁璟疑惑道。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虞悦脸色大变,立刻噤了声,紧咬下唇连连摇头:“没什么。”
他都说不出口的隐疾,她就更不能主动提了。毕竟事关男人的尊严,哪怕自信如他,被戳破肯定也会受到打击的,等她找到大夫再说吧。
梁璟一眼识破她的心虚,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笑意不再:“把话说清楚,你以为我有什么病要治?”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治”这个音很难圆啊,置?致?掷?……想到了!
“我说的是,值,等王爷当值结束了再说,呵呵。”虞悦弱弱地挤出一个笑脸,笑得心虚又谄媚。
“连王爷都叫上了,你心虚得不是一丁半点啊,虞恬恬。”梁璟一手握住她顶住他那条腿的脚腕,危险地眯起眼睛,“不老实交代的话,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
47. 第47章 圣寿节
虞悦面露纠结迟疑半晌,眼神闪烁,最后心一横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没事的,我已经打听过了,郊外有个治疗隐疾很厉害的名医,过两天我悄悄把他请来,不会有人发现的。”
梁璟听的眉头越皱越深,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什么隐疾?”
“会好的,不必太过忧心,”虞悦用指腹轻点几下他的手背以表安慰,表情中却透露出几分难以形容的怜色,“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深知不是什么好话,梁璟被她藏着掖着没头没脑的话绕得失去两分耐心,握着她脚腕的手加重了些力道,“直说就是。”
空气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味,脚腕上紧箍的感觉让虞悦心里不断打鼓,斟酌措辞时眼神止不住地朝他身下飘。
梁璟没有说话,一瞬不瞬地紧盯她,只见她意味深长地目移到他身下,瞬间明白过来她为何如此吞吞吐吐。
他气得头上要冒烟了,后槽牙咬得嘎吱嘎吱响,猛地欺身向前,两只手臂撑在虞悦身侧,近到两人的鼻尖几乎要挨上。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到底能不能人道,今晚就证明给你看。”
温热的呼吸尽数洒在脸上,虞悦的身体瞬间僵直住,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的怒气足以证明他不是在嘴硬。
那么……
突然她笑了,眼波流转,明眸桃靥,微微偏头,故意学着他刚刚的口气说话,吐息拂过他的耳畔:“好啊,晚上我在忘忧堂等你哦。”
“你……”梁璟的喉结上下剧烈滚动,有些怔愣地侧眸偏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大胆。
此刻,看着他耳根泛起的绯红蔓延至脖颈,她在心底了然地“哦”了一声。
原来是个纸老虎,只会耍耍嘴皮子功夫。
“我,我突然想起来晚上我还有公务要处理。”梁璟收起动作退回原位,眼神闪躲,语气故作镇定,然而遮掩不住的绯红还是出卖了他。
虞悦忍不住笑出了声,找的借口也太过蹩脚了些,大晚上有什么公务可处理。
到嘴边的鸭子飞了,那就让他再飞一会儿吧。
她状作惋惜似的咂舌,眼睛中却满是戏谑的神采:“那真是太可惜了。”
*****
皇帝的生辰称“圣寿节”,十年一大庆,一年一小庆,放假三天,大摆宴席,朝野同欢。这一月内禁止杀戮,并大赦天下。
今年恰是宣文帝的五十大寿,生辰礼仪规模盛大前所未有。不止皇宫,连京城大大小小的街道都早一个月就打扫得干干净净,各处张灯结彩,装饰一新。
虞悦推开梁璟书房的门,桌案后没人,桌案上的书码得整整齐齐,砚台是干的,不像有人的样子,可是千吉在门口候着,他应该是在里面的。
“找我有事?”
身后传来梁璟的声音,她转过身,这才发现屋内格局变动,竟是多了一张雕花软榻。梁璟一手撑在矮几上,手中拿着一本书在看。
她惊讶地快速眨动几下眼睛,走过去坐在另一边试了试,很是舒服,问道:“怎么突然想着在书房内新摆张榻?”
公务再繁忙,走到寝房的距离也不远,没必要在这凑合吧。
梁璟慢条斯理地提壶给她倒了杯热茶,再把桌上的枣泥酥推到她面前,继续看手中的书,云淡风轻道:“我看你总喜欢卧在榻上,怕你坐不惯书房的椅子,就在书房放了一张,你可以随时过来。”
虞悦捏起一块儿枣泥酥送到嘴边,一口咬下去,酥脆的外皮和软糯可口的枣泥混合的口感很特别,甜度也刚刚好,一吃就是她常买的城南那家糕点铺子。她发出满足的长“嗯”声,身子前倾,笑得两眼弯弯。
“原来是想让我常来呀,”她装作苦恼的样子,“可是我常来做什么呢,你处理公务又涉及机密,我还是不打扰你为好。”
自从上次发现他是个纯情的纸老虎,虞悦玩心大起,时不时总想着逗逗他。
“我对你哪有机密可言,那些密保不都给你看了?”梁璟伸长手臂探过矮几去捏她的脸轻晃了几下,“小没良心的。”
“哦,看我心情吧。”她任由他捏着,歪过头,狡黠地朝他眨眨眼。
梁璟收手前状似无意地用指腹拂过她的嘴角,带走一点黄色的酥皮。虞悦点点自己的唇角,之后立刻拿出帕子递给他,示意他擦手。
他接过帕子摸了摸角上绣的精美牡丹,“你喜欢牡丹?”
“怎么,很俗?”虞悦瞪他一眼。
他掸去指腹上的酥皮,把帕子小心地折好放到手边,“牡丹富贵,明艳大气,与你多像,一点也不俗。”
虞悦这才满意地又笑起来,问他:“陛下的寿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每年都是那些,翻不出什么花来。”
无非就是有灵芝、蟠桃、八仙、龙凤呈祥、万寿这些寓意吉祥纹样的碗、盘、瓶、杯等瓷器。
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们为了博得宣文帝欢心,争相网罗奇珍异宝献上。金银珠宝之类的贺礼是最低级的,精美瓷器、名人字画、精细绣品也是稀松平常之物,皇帝收到的贺礼,没有最贵只有更贵。
对皇子们来说,送寿礼不只是献孝心,更是权力的博弈。
虞悦满心好奇:“是什么呀?能先让我看看吗?”
梁璟招呼千吉去府库拿,她说道:“我听说淮王花了血本找来一件万寿鼎,样式极为精美。”
淮王拿准宣文帝好奢靡的喜好,只买贵的不买对的,往年都是他更能博得宣文帝欢心。
梁璟不甚在意道:“嗯,他送的越贵越好,反正没两年就要易主了。”
他这副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还淡定极了的模样把虞悦逗笑了,赞同道:“反正兜兜转转都会回来,那我们随便从库里淘淘不就好了,若是府库里淘不到,我私库里还有不好好东西呢。”
“不用,我已经都备好了,面子上还是要做足的。”
不一会儿,千吉拿着礼单和一个锦盒走进来,轻轻放到桌案上。梁璟上前把盖子打开,赫然一个闪着金光,富贵至极的碗出现在眼前,“就这个特别些,其余的你若想看我们去府库看。”
碗整体是红釉瓷,红色釉极其稀有,因其烧制非常困难,被喻为千窑一宝十窑九不成之说,所以更显珍贵。中间“富贵长春”四字,碗内外四面绘以牡丹描金,既富且贵。
礼单上罗列着十几件物品名称,虞悦一个个看下去,指着其中一个道:“这个是叫‘富贵长春描金碗’吗?”
富贵长春天地久,四季平安寿为高。好寓意。
“没错。”梁璟点头。
虞悦现在更加期待圣寿节的宫宴了,那时不只有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献上寿礼,还有周边列国的使臣带来各国的珍稀物件作为寿礼献上,能见到不少好东西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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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五,宣文帝的寿辰,虞悦起了个大早,准备繁复的发髻和穿宫装要花上几个时辰。
还好宣文帝的生辰不在夏日,不然里三层外三层的宫装都能将人热晕过去。
虞悦顶着一整套的华丽头面,珠翠环绕,分外雍容华贵。就是脖子一动不敢动,一动脑袋就歪了,上一次顶着这么沉的东西还是在成婚那日。
她长叹了口气,头不动,只有眼珠转动看向绣鸢,犹豫问道:“要不别用整套的了,这套钗环太多了,我感觉脖子都快断了。”
“怎么了?”梁璟一踏进门就看到镜子里的她愁眉苦脸的。
虞悦僵着脖子慢慢移动身子转过,对梁璟指指头上,苦着脸道:“太沉了,这一会儿我都顶不住,若是一整天肯定坚持不住。”
今日她的妆容比往日要艳丽得多,口脂也红得浓郁,更衬得明艳动人。梁璟脚下一顿,想到一会儿其他人看她的眼神,胸口憋闷,生出几分不爽来。
他站到她身后,把她转回铜镜前,俯下身来凑在她脑袋旁,先是仔细端详铜镜中的两个人,最后满意地将视线转到她的头面上,伸手取下最重的那根镶着巨大鸽血红宝石的发钗,“那就不戴这么多,宫宴要一直持续到晚上,没必要强撑。”
虞悦看着镜子里缺了一块儿的发髻,拆拆剩剩怕是不妥,沉吟片刻,认命道:“可是这样就不好看了,我还是撑一撑吧。”
梁璟略作思索,看了看她身上和自己相仿,只是颜色更浅些紫色宫装,道:“我库里有一套头面很适合你,是我母后的,没有这套重,我让人去拿。”
“啊,秦皇后的我戴不合适吧。”虞悦忐忑不安,若是逾矩惹得宣文帝大怒就不好了。
“是我母亲的嫁妆,没有戴过,不是宫里的东西。你是她儿媳,没什么不合适的。”梁璟一边帮绣鸢给她卸头面一边说。
很快,一套鎏金头面被送来,样式多为镂空工艺,钗头花样灵动精巧,主钗是珠光宝气的凤凰展翅,同样华贵但重量轻了一大半。
虞悦扶正鬓边的钗环,抬头看看梁璟,盈盈一笑:“好看吗?”
梁璟俯下身子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从前看史书,不理解金屋藏娇,不明白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把人禁锢起来,不应该骄傲得展示给外人看吗?现在我好像有点理解了。”
“想都别想,”虞悦一把推开在耳边喷热气的脑袋,“人不能没有自由。”
梁璟垂下眸子轻轻“嗯”了一声,那样的话和他父皇又有什么分别呢。
虞悦站起身,从头到尾扫了一遍面前像一只花孔雀般的男人,再次感慨他身形的完美,宽肩窄腰长腿,本就尊贵的气质在华丽宫装的映衬下更是贵气逼.人,让天底下穿紫色的人看了都要自惭形秽。
隐隐看着他宫装下的身材没有她想象的瘦弱,不然是撑不起来的,她这样想着,一只手鬼使神差地抬起放在了他的胸口上。
梁璟:……?
他缓缓低头看向袭来的爪子,正顺着他的胸口往下滑,目光移向一脸虔诚的虞悦,语调没有一丝起伏:“你在做什么?”
“啊?”虞悦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爪子搭在了他的小腹上,手指似被火燎了一般瞬间收回,紧张地眨眨眼为自己辩解道:“我,我看你的宫装料子很好,摸摸手感……”
梁璟一脸“我信你就有鬼了”的样子,挑了挑眉:“真的是摸料子?”
48. 第48章 齐国二皇子
“啊呀,时辰不早了,我们赶紧进宫吧。”虞悦装模作样地看看窗外的天色,提着裙摆溜之大吉。
望着她心虚的背影,梁璟抬手整理整理衣服,目不斜视地问千吉:“配吗?”
千吉被他没头没尾的两个字问懵了,二丈摸不着头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又看看他整理衣服的样子,好像大概能理解是什么意思了,连连点头:“配,太配了。”
“有眼光,”梁璟赞赏地拍拍千吉的肩膀,“这个月月俸翻倍。”
千吉站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后喜笑颜开地跟上他的脚步,“多谢王爷!”
马车上,虞悦一直心猿意马。
即使是隔着厚厚的宫装,手下的起伏也能感受到健硕的男性躯体。不是那种寻常武将练就的五大三粗的身材,也不是文弱书生的平板身材,是介于二者中间,正正好的那种漂亮身材。
如果她没摸错的话。
奇怪,梁璟平时也不锻炼,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身材?
“太热了?”梁璟的问话打断她的进一步幻想。
“啊,”虞悦被吓了一跳,“没有啊。”
“那你脸怎么这么红?”
虞悦用手背贴了贴脸颊,确实传来一阵热意,早知道把珍珠粉敷厚一点就看不出来了,改口道:“是有点热,宫装太多层了。”
梁璟狐疑的目光在她脸上打转,这时随着马车稳稳停住,千吉的声音传入马车:“王爷,王妃,到了。”
虞悦得救一般先一步下了马车。他们来得还算早,宫门口聚集的马车已经里三层外三层了,可见宫宴规模之大,邀请人数之多。
今日太阳格外耀眼,金光洒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上,飞檐翘角上的脊兽反射出神圣的光芒,与深红宫墙相互映衬,处处透露出皇家的庄重与威严。
大宴设在宣文帝的启德殿,大殿极为宽敞,受邀宾客都身着华丽的礼服或宫装,按照身份地位高低,依次由鸿胪寺官员一一引导入席,左右低声攀谈,共同恭候宣文帝的到来。
他们的位置仅次于几位老王爷,邻桌的历王妃一见到虞悦就起身过来,亲切地拉着她的手,夸她这好那好,对她喜欢得不得了。
“小丫头,你还记得我吗?”历王妃面目和蔼,笑眯眯问道。
“自然记得,历王妃,当初还是您受父皇所托去定国公府下的聘呢。”虞悦笑道。
历王是先皇第二子,向来淡泊,从不结党营私,也不参与皇位斗争,只求做个闲散王爷。所以在宣文帝登基后,只与对他没有威胁的历王关系较好。
历王妃出身书香世家,和历王年少相识,算得上青梅竹马。历王婚后也没有纳妾,两人育有两子一女,携手相伴到花甲之年,还是无比恩爱,堪称皇室的一股清流。
可能正因如此,他们才格外喜爱与他们相仿的这对儿模范夫妻。
历王妃笑得骄傲:“当日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你们二人极为相配,果然,你们如今可是京城中年轻夫妻的典范了呢,对你们这段佳话人人赞颂,无不艳羡。”
历王也凑过来,一手捋捋下巴上花白的长胡子,“这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眼高于顶,傲得很。你看看现在在你跟前体贴入微的模样,啧啧,看得我腮帮子都发酸。”
虞悦先是不好意思地垂眸微笑,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梁璟,只见他侧颜上的笑容分外明朗,他对历王道:“都是受皇叔的耳濡目染,是皇叔教得好。”
四人齐齐忍不住笑出了声,一片其乐融融。
历王妃似是想起什么,一脸关切地问道:“你们成亲都有半年了,怎么丫头的肚子还没动静?”
虞悦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怎么还当众催生上了?
梁璟笑容扩大几分,轻咳一声站出来给她解围:“皇婶,我们两个人的日子还没过够呢,不着急。”
“啊呀,就是,”历王在一旁附和,“当初早早生了那个臭小子,你一心扑在他身上,哪里还管我,哼。”
历王妃轻锤了一下他的手臂,嗔道:“当着孩子们的面说这些。”
历王不服气:“我们是过来人,给孩子们传授点经验怎么了?”
“别听你皇婶的,早点儿有孩子一点也不好……诶诶轻点扯,在外面给我点面子……”
历王还没低声对梁璟嘱咐完,就被历王妃强行扯走了,不让他再荼毒年轻小夫妻。
目送他们回到自己的席位上,虞悦忍不住感慨:“历王和历王妃感情真好。”
梁璟斜睨她:“羡慕了?”
“当然了,有几对儿夫妻能够真正恩爱白首,打打闹闹到花甲之年,又是在皇家,太难得了。”
梁璟看着她,眼中尽是认真:“我们也可以。”
虞悦笑笑,没有说话。
并非是不信任他。人心易变,人也无法今天预料明天会发生的事,誓言与承诺皆是虚无缥缈之物,过好当下就是了。
大殿内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到的,是各国的使臣。
晏广济从殿外匆匆进来,径直走到虞悦面前。好在其他人都在忙着互相攀谈,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交谈。
“一会儿齐国使臣进来后不要理会他,就当不认识,我已经派人看住他了。”晏广济低声道。
他也是刚得知的消息,齐国竟然派了二皇子作为使臣前来。
听到“齐国”,结合晏广济略显焦急不安的神色,她隐约猜到了是谁,“竟然派了他来?”
齐国二皇子如今在齐国势如太子,按常理不该作为使臣出使大朔。
除非是他自己要求的。
晏广济安慰她:“别怕,这里是大朔皇宫,他不敢对你做什么。”
同样捕捉到“齐国”两个熟悉字样,被隔绝在神秘对话外的梁璟不爽地打断他们:“你们神神秘秘在说什么?”
然而晏广济半分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匆匆来匆匆去。梁璟忍不住“嘶”了一声,这家伙真是越来越傲慢了。
感受到覆盖到手背的软手,梁璟转过头委屈巴巴道:“你和别的男人有秘密瞒着我。”
虞悦不轻不重在他手上轻拍一下:“瞎说什么。”
“是不是和他上次说的齐国宫那次有关?”
“你还记得?”虞悦讶异道。
每个国家派来的使者多达几十人,梁璟并不知道他们口中说的是谁,问道:“听他的意思,这个使臣会威胁到你的安全?”
虞悦冷哼一声:“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有我在呢,”梁璟反握住她的手,干燥的温热中夹杂着几分莫名的心安传来,“他若敢对你不利,我就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每国派来的使臣中仅有三人能够受邀进宫参与宫宴,当齐国二皇子带着两名使臣踏进大殿时,虞悦还是不由呼吸一窒,下意识手上一紧,抓紧了梁璟的手。
梁璟向来人看去,一个身材高挑,面容俊美的年轻男子。一头如黑藻般的卷曲瀑发半散在脑后,上半部分编起几个辫子拧在一起,两道剑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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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双目炯炯有神,昂首阔步地踏进大殿。
大殿中安静了几分,目光都聚集在来人身上,此人相貌出众、气质非凡,看起来不似其他国家使臣那般姿态谦卑。
他先是环顾了一圈大殿上的人,在看到熟悉的人后,瞳孔骤缩一下,脸上浮现出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带着明晃晃的恨意与挑衅。
随后脚步轻快地跟随鸿胪寺的引导官员入席,眼神却一瞬不瞬地紧盯虞悦。
犹如一条毒蛇快速扭动着爬来,紧紧缠绕上虞悦的身体,让她动弹不得。不愿回想的三年前那场噩梦不断往她脑中钻,只能右手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强迫自己清醒些。
“恬恬,恬恬……”耳边不断的呼唤将她从回忆中拽出,她垂眸深呼吸稳定心神。
“不舒服的话我们就走。”梁璟歪头去看她的脸,发现她眼尾微微发红,心中更慌,就要起身,“我们现在就走。”
“别闹,我没事。”她拉住他的袖子,明显的偏爱和颇有些任性的关心让她情绪舒缓不少,抬眼望进他关切的黑眸中,她道,“今晚回去后我再告诉你,好吗?”
梁璟点点头:“嗯,不要再看他了。”
在角落乐师的鼓乐齐鸣中,宣文帝御驾来到启德殿,鸿胪寺赞礼官赞行三跪九叩礼,乐师们奏起另一恢弘的乐曲迎接宣文帝入御座,群臣伴随着乐曲一同向宣文帝行叩拜大礼。
宣文帝今天心情好极了,大手一挥让他们平身入座。
皇子和王公贵族们先献上贺礼,再由群臣献礼,最后是各国使臣献礼,讲究的都是“精、珍、奇”,一个个都是绝无仅有的好东西,宣文帝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毕竟“独特”最能代表皇帝尊贵的身份和地位。
献完礼,祝完寿,宴会开始。
宫女太监们不断穿梭于大殿中依次送茶、进酒、上菜,宣文帝召一品大臣至御前亲赐饮酒,群臣之间可以自由走动敬酒攀谈,热闹极了。
虞家三人借此机会来到虞悦桌前,虞峥紧张道:“乖女,你没事吧,别怕啊,爹在这他不敢动你分毫。”
虞悦不想让他们担心,故作轻松道:“他还怕我呢,他现在在我们的地盘上,不敢轻举妄动。”
“你都知道了?”虞恺瞥了梁璟一眼,问道。
梁璟“嗯”了一声。
“加强瑞王府的守卫,若是人手不够我们可以借你些,务必保护好我妹妹。”虞恺神态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与平日什么也不关心的清冷模样大相径庭。
虞悦破天荒地在宴席上饮酒了,梁璟也没拦她,反正自己在她身边,出不了什么事。
宴会进行到一半,荆卓君来找她,邀她一起去殿外吹吹风醒醒酒,梁璟本想跟着一起去,被虞悦以“我们姑娘家一起去吹风,你跟着算怎么回事”为由拒绝了。
可是刚离开大殿没几步,一个莽莽撞撞的小宫女急着不知道去哪,撞到了荆卓君,手中的酒壶打翻到她的礼服上,腰迹瞬间洇晕出一大片深色。
一位姑姑急忙赶来:“这丫头一时着急冲撞了贵人,贵人先随奴婢前去换身礼服吧。”
“宫中有备用的礼服,你随姑姑去换一套吧。”虞悦道。
荆卓君用手帕又擦了两下,确是擦不掉,只好同意:“阿悦你在这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虞悦走到大殿侧面的栏杆处,闭上眼睛感受舒爽的习习秋风吹过。
冷不丁儿的,耳边传来一道声音:“皇嫂,好巧,你也出来醒酒吗?”
49. 第49章 放肆
虞悦睁开眼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和四皇子对上。他和梁璟长得几乎没有相似之处,都不大像宣文帝。他温温柔柔地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隐约从中透出一股压不住的阴冷,让她莫名感到有些不适。
像从阴沟中爬出来的某种恶心东西,湿湿冷冷地抓着她脚背缓缓上爬。
什么都不缺的环境下长大的皇子,母亲贵为六宫之首的贵妃,舅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她以为会是个不可一世的性子。可今日一见与她的想象大相径庭,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样的气质。
“四皇子。”她感到一阵恶寒,闪避视线,淡淡地回了个半礼,没有接他的话。
“皇嫂今日真漂亮。”四皇子的视线始终没离开她,说着,又凑近了两步。
这话虞悦听得忍不住皱眉,往旁边撤了一步,“四皇子请自重。”
四皇子不甚在意地轻笑一声:“一句夸奖都算逾矩?皇嫂你是不是太敏.感了点儿?”
夸奖不算逾矩,但小叔子夸嫂子就算。
虞悦不想在宣文帝大寿之日闹出大动静,先忍下,等着改天再教训这个不知轻重的小子,于是准备提步离开。
没想到这家伙不识好歹,横迈出一步挡住她的去路,手没分寸地向她腰间探来。她一扭身子,喝了酒的脑子不如平时反应快,堪堪和他的手心擦过。
今天怎么净遇到些有病的。
她怒气瞬间被点燃,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立刻反手一巴掌抽在他脸上:“放肆!”
整日舞刀弄剑的手手劲怎么会小,四皇子的脸都被打偏到一边去了,皮肤上也泛起淡红的指印。
他诧异地挑挑眉,捂着脸颊看向她,紧接着轻笑出声:“原来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啊。皇嫂,你打我干嘛?我就是看你腰间有酒水的痕迹。”
虞悦的脑子现在清醒不少,这才注意到本该有内侍经过的大殿侧面,自从她来到就再没人走动,“你怎么知道是酒水?刚刚那个不长眼的小宫女是你安排的?”
四皇子笑得更开心了,眼底还隐隐透出兴奋:“皇嫂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他笑得简直令人作呕,虞悦都不敢再打他了,他好像越被打被骂越兴奋,根本不能看作常人对待。
“如果你不想在你父皇的五十岁大寿上名扬京城,就让开。”虞悦紧绷着小脸说道。
“我什么都没做,怎么会名扬京城呢?”四皇子状作无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挑衅至极。
她深呼一口气,抬起脚,用尽最大的力气,踩在他挡路的脚上。
空气中隐约传出“咔嚓”一声。
四皇子脸上的笑容出现龟裂,没维持几息就彻底笑不出来了,脸色铁青,脸上肌肉不断抽搐,站在原地“嘶嘶嘶”地抱膝跳脚。
“以后见到我放尊重点,不然……”虞悦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四皇子的额头都疼出了一阵冷汗,却笑了起来。
有趣,原来她平时乖巧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皇兄,连你都不知道吧?
*****
虞悦越想越气。
四皇子已经玩阴的使手段搞了梁璟两次,均以失败告终,现在跑来特地来恶心恶心她,真是难为他闲得发慌。
得给他找点事做了。
荆卓君换完衣服出来,见虞悦脸色不太好,也没有站在刚刚的位置上,问道:“阿悦,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刚刚出什么事了吗?还是不舒服?”
“没什么,碰见只恶心的癞蛤蟆。”
她脸上嫌弃的表情不像有假,荆卓君咧着嘴问:“宫里竟然有癞蛤蟆?在哪呢?”
虞悦拉住她欲往拐角处走的身子:“被我赶走了。我们稍微吹吹风就进去吧。”
怕再遇到失心疯,她们二人只在有人经过的地方走了走。突然,荆卓君胳膊肘碰碰虞悦:“诶,你家王爷也出来了,看他的样子应是来寻你的吧?”
虞悦望向大殿,只见门口,梁璟略带焦急地东看看西看看,看到她们后似是松了口气,迈开长腿直直向她们走来。
“哎呦,就这么一小会儿都分不开,”荆卓君笑得一脸八卦,“我说的一点都没错吧?”
虞悦脑海中又浮现出她那句“他喜欢你,天天像小狗一样粘着你,非得他主动说出来才能察觉到吗”。
“诶,若是把你们写成话本子,肯定会大卖!”荆卓君兴奋道,“光是中间若即若离的情节就能多卖好多本!”
“打住!我看过你写的那些,太……太那个了。”
荆卓君伸长脖子去看她的表情,玩味道:“哪个?”
两人正闹着,梁璟已来到她们面前,“荆二姑娘。”
荆卓君识趣地站起身给他们让出空间,背对着梁璟对她挤眉弄眼:“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吹风。”
虞悦嗔她一眼,看她一溜烟儿跑走后问梁璟:“你怎么也出来了?”
“怕你出事。”梁璟弯腰牵起她的手攥了一下,“今天风有点儿凉,你身子还没好利索,进去吧。”
“都哪门子的事了,我现在气血很足的好不好。”虞悦无奈道。
梁璟一只手揉搓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点了点她挺翘的鼻尖,“我问过张太医,他说恢复到你之前的气血得再过上两月。”
一搬出张太医,虞悦就偃旗息鼓了,乖乖由他拉着回了大殿。
期间宣文帝诗兴大发,邀在场所有人以“寿”为题作诗,一直持续到晚上,宴中所作诗词高达千首,宣文帝才被夸得尽了兴,依依不舍地结束了宴会。
回程的马车上,虞悦双眼发木地软绵绵瘫坐一团,感觉灵魂都出窍了,累得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滑到梁璟的身上靠着:“呜呜呜,我要累死了。”
她很少抱怨,更是没有在外人面前示过弱,此刻实在是精神有些崩塌,忍不住开始撒娇。
梁璟从没见过这样自然流露娇气的她,心里柔软成一片,喜欢得紧,想摸摸她的头安抚,却满头珠钗毫无下手之地,只好摸摸她的脸,“辛苦了。”
她累得不想说话,就这样一路靠在他身上靠回了王府,下马车时也赖唧唧的不肯走,非要梁璟抱她下去。梁璟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不止是抱下了马车,送佛送到西,一路把她抱进了忘忧堂。
她乐得轻松,手臂绕在梁璟脖子上,笑盈盈地“加油加油”给他打气。
在看着梁璟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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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站在她的寝房里脱起外袍时,她笑不出来了。
他们好像没熟到这个地步吧?
“这是忘忧堂吧?”她迟疑半晌,问道。
梁璟把外袍搭在衣桁上,理所当然地看了她一眼,“是啊。”
虞悦从床上站起来,裹紧自己身上的衣服:“那你在我的寝房脱衣服是……?”
“你说呢?”梁璟笑了笑,伸手把她拽到了他面前,紧接着,一只大手环住了她的腰。
虞悦被吓得屏息凝神,脑子里两个小人在疯狂打架。
黑色小人说: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今日。
白色小人说:你清醒一点!一旦圆房了覆水难收啊!
黑色小人暴打白色小人:她又不是不愿意,你情我愿之事,什么覆水难收!
白色小人被摁在地上被打得“嗯嗯啊啊”直叫。
虞悦:白色小人你还能再反驳一下吗?我快受不住了嘤嘤嘤,美□□人啊!
白色小人被打晕了。
虞悦:……
行吧,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今日!
“王府已经派重兵把守,但我还是不放心你晚上一个人,所以在齐国二皇子离开京城前,我都陪你一起睡。”梁璟垂眸看着她道。
空气中是致命的寂静。
虞悦刚刚红一阵白一阵的脸完全变红了,只不过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尴尬,低低嗫嚅了一声:“哦……”
把她异常的表情看在眼里的梁璟眯起眼睛,强忍笑意:“你以为是要做什么?”
“我没以为什么啊!”虞悦像个受惊的小猫瞬间炸了毛,挣脱他的怀抱惊呼起来。
梁璟坐到床边,中衣的领口有些松垮,长手长脚舒展开,反手撑在床上,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绝不反抗。”
被看透的虞悦羞愤地轻踢了一下他的小腿:“你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就回你的寿芝堂去。”
对他留宿一事,她到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春猎时他们也安然无恙地同床共枕了十晚呢。
顾不上跟他闹,她把被梁璟留在外面的绣鸢叫进来,先把繁复的宫装换下,再把满头钗环卸下,捂着脸撑在桌上享受绣鸢的头皮按摩。
“唔,绣鸢,再往右边点……”
“这里吗?”
醇厚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她抬起头,惊讶道:“怎么是你?绣鸢呢?”
梁璟身着已经换好的雪白里衣,修长的手指缓缓插.进她的发间,轻柔地给她按摩,“我让她先出去了,这个力道可以吗?”
“嗯……好舒服……”在知道是他后,他指腹划过的地方都带着奇异的燥热,她忍不住喊停,“好了,不按了不按了。”
“不是很舒服吗?”梁璟微微不解。
“嗯……我好困,想睡觉了。”虞悦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
梁璟去一旁灭蜡烛,被她拦住:“不用灭,我能睡着。”
“就留一盏吧。”他嘴角微微上翘,低头关上了最后两个灭烛器。
两人平躺在床上,与春猎时不同的是,这次梁璟在外,虞悦在里。
安静的氛围下,虞悦翻个身面对着梁璟,开口道:“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50. 第50章 往事
那年她刚及笄,齐国进犯大朔边境,已经无休止地打了大半年,颇有不死不休之势。
齐国二皇子与太子正斗得热火朝天,为了争军功,自请率军攻下幽州。他此行势在必得,连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都用上了,还是攻不破虞峥的防线。
于是他派了细作深夜潜入大朔军营,一把火烧了他们所有的粮草。
军队需要大量的粮草供应。在边关驻守的军队,即使在不打仗时,也是会消耗粮草的,战争中经常会因为粮草不足而不得不退兵。
好在巡逻兵发现及时,所有人一起扑灭大火救回了部分粮草,不过剩余粮草都受了潮,撑不了几天。
齐国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当夜寅时,在人们睡得最熟的时刻,夜袭了边城。
大朔军对齐国夜袭烧粮草的阴招愤怒非常,势如破竹,竟是千人敌过万人把齐军硬生生逼了回去。
眼看剩余粮草支撑不了几天,虞峥一边上报朝廷,一边自行筹粮。然而运送粮草需要时间,不是一朝一夕间能够筹到的,虞峥迫不得已做好了放弃边城的计划,退到后面的城池休整。
虞悦气不过。
当时她年纪尚轻,上过战场,杀过敌人,心比天高,凭着自身出神入化的轻功,孤身摸进了齐国军营。
她没有先去主帐,而是去了奇策频献的齐国名将,柱国大将军的营帐,那些个阴招损招大多由他而起。
柱国大将军在睡梦中察觉到危险立刻睁开眼,可惜晚了一步。虞悦手持匕首见血封喉,除了喉间血泡咕噜的声音,没让他再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她拿着匕首在被子上蹭了几下,将其擦拭干净,重新倒握在手中。信心大增的她又顺利潜入主帐,正要故技重施下刀时,二皇子醒了。
夜半惊醒见床头有人的二皇子,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反抗,虞悦虽是练武多年,到底比不过成年男子突然迸发的力量,匕首一歪扎进了枕头里。
两人扭打作一团,二皇子腾出嘴来高声喊道:“有刺客!抓刺客!”
他这样一喊,整个营地都会戒备,她插翅难飞。
虞悦懂得见好就收不恋战,转身要跑,下一刻,一群齐军手持火把和弓箭盾牌闯入主帐。她别无他法只能挟持住二皇子,利刃抵在他脖子上,在火光下冒着泠冽的寒光,“不想你们二皇子死,就让开!”
齐军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做决定是让开还是不让开,虞悦手下用力,深红的鲜血沿着寒刃如水柱般不断滴落,二皇子闭着眼嚎叫起来:“都滚开滚开!让她走!让她走!”
二皇子身材极为高大,对虞悦来说,正常的走路姿势根本不能够到他的脖子,但二皇子为了防止她入刀更深,只能屈着膝行走。
虞悦一路挟持他出了营帐,一道轻快的破空声响起,一支箭矢迅速向她飞来,她顾不得手上挟持的二皇子,急忙松开手闪避。
箭矢躲过了,手中的人质却没了。虞悦失去了和齐军谈判的筹码,齐军里三层外三层手持弓箭对准她,把她围了个水泄不通。
“给本皇子抓活的!伤残不论!”站在人肉盾后的二皇子笑得嚣张,眼中冒着兴奋的光,一扫刚刚的窝囊模样。
虞悦知道自己是逃不掉的,二皇子要生擒她无非是要用她向父亲示威,逼退大朔退兵让城。
识时务者为俊杰。只有活着才有一线生机,若是真伤了,就算是有机会逃跑也跑不掉。
她平静地没有再反抗,任由齐军将她绑了。
清早发现女儿不见的虞峥和虞忱,在看过虞悦留下的书信后,即刻带上五万将士直抵齐国边城,兵临城下。
大战一触即发。
远远望去,齐国城楼上站着几个威风凛凛的身影,二皇子穿着大将军的战甲,气焰无比嚣张,指着旁边的人对城下为首的虞峥喊道:“定国大将军!你看这是谁!”
一身夜行衣的虞悦被绑在一根木架上,脚下及周边铺满了草垛,二皇子身边的副将手持熊熊燃烧的火把侯在一旁,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何意。
“二皇子!你速速将我女儿放了,我们还可以谈!”虞峥中气十足怒吼道。
二皇子威风凛凛地叉着腰,目眦欲裂:“谈?有个屁可谈的!老子今天就让你亲眼看着她是怎么死的!”
他本想羞辱她一番,不料她趁他不备,拔下头上的藏剑簪深深刺入了他的大腿根,疼得他到现在走路都走不利索呢!
“烧!!”
“住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可虞峥的暴喝并没有震慑到城楼上的任何一个人。火势在虞悦的脚下迅速蔓延起来,她口中被勒着布条,双眼含泪,定定望着城楼下。
突然,她开始呜呜剧烈挣扎起来,二皇子侧目笑得轻蔑:“哈哈哈哈!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咻”一声,二皇子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胸口。
一支箭羽赫然钉入他的左胸口。
他的目光缓缓移到城楼下的人海中,试图去找是谁放的冷箭。
二皇子消失的笑容转移到了虞悦的脸上,她双眼赤红,笑得凄美,眼睁睁看着他扶着齐国战旗缓缓倒在她的面前。
战旗倒,整个部队会溃不成军。
城池下随着虞峥一声令下大朔军攻入的声音,和耳边稻草燃烧的声音交相传入耳中,虞悦被烤得眼泪都干了,她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想张开口大口喘气,可一张开口就剧烈咳嗽起来。
火似乎烧到了她的脚边,有些烫。她本能地想去跺跺脚,但脑子发晕,身体不太受她的控制,脚上只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她不能就这样死了。
不能就这样死了!
不知道哪涌上一股精神,她手上的动作继续起来,把手上刚刚偷解了一半的布条彻底解开。有些发软的身体瞬间跌落在草垛上,她没有迟疑,挣扎着爬起来,奋力一跃,滚落在城楼的地面上。
还好二皇子够蠢,为了让火势看起来骇人,摆了好大一片草垛,这么一会儿了还没真正烧到她周身。
此刻的城楼上已无齐军,二皇子副将和其他人都抬着二皇子仓皇而逃,她努力爬远了些,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阿悦,阿悦!”晏广济满头是汗奔上城楼,见到地上狼狈的少女,慌忙上前将其拥入怀中,“哪里伤到了?啊?让我看看,刀伤还是烧伤?”
虞悦被他晃得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到脸都涨红了晏广济也没发现。她脸上被烟熏得黑一块儿灰一块儿,红色根本就透不出来。
“咳咳,太好了,还好只有阿晏你,咳咳,看得懂我的意思。”她声音嘶哑,欣慰道。
刚才是她眼神示意城楼下的晏广济找准时机对二皇子放箭的,其余人看不懂她的眼色,也不敢贸然放箭惹怒二皇子。
只有晏广济够聪明能看懂她的暗示,与她配合得天衣无缝。
“没事了,没事了,”晏广济把她越抱越紧,声线是藏不住的颤抖,“别怕,有我在呢。”
“咳咳额,我要,被你,咳勒死了……”虞悦两眼发黑,觉得自己今日的劫难在晏广济,没被火烧死,却要被他活活勒死了。
晏广济赶紧松开她,变成半托着她肩膀的姿势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样好些吗?”
“咳咳,阿晏,我想睡觉……”她刚刚涌起的那股劲突然泄了气,思绪向四周飘散,一阵巨大的虚无似是要把她吸进一个又深又黑的漩涡。
“别睡,我现在就带你回家,别睡……”
再后面的声音她就听不到了,全部消散在漩涡周围。
再睁眼时,是熟悉的床帏。
眼前顿时围上了六个脑袋,她爹、娘、大哥、二哥、阿晏、绣鸢,都瞪大了双眼盯着她看,和她目光对上的瞬间一个个的眼圈泛红,绣鸢先捂着脸蹲在地上哭:“呜呜呜,姑娘你可算醒了呜呜呜……”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王清和哽咽地紧握她的手,不断地说着安慰的话。
虞悦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为何躺在床上,不知道家人们为什么在哭。
她呆呆地望着床帏,头痛得要命,倏地,脑子里有一根弦“啪”一下断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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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瞬还好好的,下一瞬豆大泪珠就往下滚,哭到几近窒息也停不下来,任谁来哄也止不住,直到哭晕过去才停止。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后来问了军营里的大夫才知道,人受了刺激或惊吓是不能立刻睡觉的,不然可能一觉醒来会疯掉。我算是很幸运的,只是哭,忘记了这些事情,做了一阵子噩梦罢了。”
虞悦讲着讲着不自觉将自己蜷缩成一圈,她心里已经不害怕了,可身体还是会有反应。
唯一让她感到有所安慰的是,这场大战,是作为攻破齐国的重要一战。经此一战朔军士气大增,连战皆捷,齐军节节败退,被打得一蹶不振,很快就撑不住,主动投降。
大朔作为战胜国,可以畅谈休战条件,其中之一便是让质子康王回国。
梁璟温暖的指腹扫过她有些晶莹发亮的眼角,滚烫的湿意侵袭了他的皮肤,迅速蔓延至心脏,他感到心脏一阵扎疼,向前挪了挪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回想起这一切。”
虞悦的头枕在他宽阔而硬挺的胸膛中,顿时感到无比的心安,紧张的身体放松许多,她闷在他胸口喃喃道:“不是你让我想起的,我早就想起来了,靠当时断断续续的噩梦拼凑起来的。”
她这样故作轻松的提起让梁璟更为心疼,下巴搁在她发顶上,轻轻左右揉搓着她的发顶,虞悦被他的动作搞得痒痒的,又往下缩了一下,“好痒。”
梁璟听话地停下动作,默了默,道:“那你现在怕火吗?”
果然是聪明的脑子,随便一找就是重点。这是她致命的弱点,若非绝对的信任,她是不会说的。
虞悦坦率点头:“心里不怕,但是身体怕。见到火整个身子都会僵住,想跑也跑不掉,我到现在还苦恼要如何克服。”
“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不一定要克服,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梁璟把她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所以,晏广济还算于你有救命之恩了。”
“自然,如果不是他,我或许真就要葬身火海了。”虞悦抬起眸子,即使在昏暗的烛光中也能看见她亮亮的眸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想问我和晏广济为什么不对付?”
虞悦乖巧地点点头,梁璟叹了口气,缓缓道来:“彼时他刚过殿试,又文武双全,我对他很是欣赏,正逢我无人可用,便借了姚含均的身份,想招揽他做我的幕僚。”
“起初我们相谈甚欢,想法相合,虽然他人有点内向古怪,但我能看出他本性不坏。后来我向他坦白了我三皇子的身份,没想到他对我的态度立刻变了,从此对我闭门不见。”
“我知道我在外的名声被刻意抹黑,有些不太好,但他不是那种偏听偏信之人。我又去找他,他告诉我他不喜皇家,不愿再来往,我就没有再强求。”
“可是没过半年,他就进了密院,成为了父皇的心腹,为父皇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变成了一个利欲熏心的家伙,但我确切地知道,他背弃了当初的自己。”
虞悦退出他的怀抱思忖片刻,“所以你不是讨厌他,是觉得可惜?”
梁璟没接她的话,委屈巴巴地看着她:“该你抱抱我安慰我了。”
虞悦:……
见她不动,他急切地将脑袋向她凑近了一些,“我都抱你了,你抱我一会儿怎么了?”
这种事情还要讲什么你来我往的公平啊!
虞悦抬手敷衍地揉揉他的脸:“好了。”
昏暗中,她明显感受到面前燃起一团幽怨的小火苗。为了让他消停些,她眼珠一转,想起上次“反调戏”梁璟的事情。
她坏心眼儿地伸出食指划过他的胸膛,故作扭捏道:“上次我说晚上在忘忧堂等你,你不肯,今日自己巴巴跑来,我看明明是王爷最会玩欲擒故纵。”
梁璟沉默须臾,突然翻身撑在她身上,他身上好闻的淡淡松木香猝不及防跌入她的鼻腔,带着让人无处遁逃的力量。
他静静地注视着她,低声开口:“夫人,你是在邀请我吗?”
51. 第51章 还亲上瘾了
两人身体的距离极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近,虞悦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透过薄薄的里衣传过来的体温。
她的脸颊倏地红了,下一瞬又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双墨色浓郁的眸子中,眸底沉淀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今天怎么不躲了?”她呆呆道。
“躲?”他状似不解,“躲什么?”
“没什么……”
梁璟轻笑一声,“上次我还没准备好。”
“有什么可准备的……?”虞悦不解道。
“你准备好了?”梁璟不答反问。
“……有什么可准备的?”
只见梁璟的黑眸微震了一下,那张好看的脸缓缓向她俯来,停在了鼻尖相碰的位置,鼻尖传来微妙触感似乎带着一股奇异的感觉快速串遍全身,顿感指尖无端酥麻。
虞悦不知道眼下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只知道自己的心脏响破天际,似乎要跳出来了。
梁璟只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然后仿佛得到了某种许可,微微偏开头继续向下探去。
灼热的、柔软的双唇覆盖在她的唇瓣上,却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她迷离的眼神都被惊得清醒了些,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伸手攀上他的脖子,把他拉低,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偏头去吻他的唇。
可她没有看过别人接吻的样子,那些图册上只有一张静止的图,话本子中也不会详细描述,更没人教她,所以在唇瓣紧密贴合后便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就这样贴着?这有什么意思?
梁璟猝不及防被拉下去,手肘撑在床上的姿势并不舒服,但他也没有挣扎的动作,只是这样垂眸看着她。
这时害羞才姗姗来迟,攀在他后脖颈上的手松了力道,一只微微颤抖的手覆在了她忍不住乱瞟的眼睛上。
“闭眼。”
这两个字音低沉而喑哑,像是叹出来的,又夹杂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虞悦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都在盯着他看。
不容她多想,他的唇又压了下来,轻柔地研磨着。
灼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燥意从唇齿间不断蔓延至四肢百骸。
“唔……”逐渐加重的窒息感,让她小小地泄露了一丝喘息。
原本交缠的唇分离开,她仰起头贪婪地呼吸新鲜的空气,伴随着声轻笑,身上一沉,一双滚烫的手搂在她的腰间,毛茸茸的触感她的颈边扫来扫去。
“不要闭气,要呼吸啊,笨蛋。”
梁璟赖在她的颈窝里,气息并不平稳地深吸了一口气,松开紧箍在她腰间的手,坐起身到床边。
虞悦脑袋还没有清醒过来,下意识拉住他衣角问:“你去哪?”
“真是要命……”他低低叹息一声,转身摸摸她的脸安抚道,“今天不合适。”
“为什么?”她的眼神半困惑半迷离,嘴在前面飞,脑子根本就来不及追,“你真的不行?”
梁璟:“……”
他心疼她起得早辛苦一天,心疼她说起不愉快的往事,谁来心疼心疼他?
他一口气差点儿没喘上来,额头突突直跳,气极反笑:“等齐国二皇子走了,你就别想下床了。”
看他披上外袍开门出去,隐约听到他和千吉说“备水”,虞悦心想他不是沐浴过了吗。想着想着,意识逐渐混沌,去寻周公了。
翌日,虞悦罕见地睡了个懒觉,日上三竿了才幽幽转醒。
先是舒服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闭着眼在脑中回放昨晚的场景,柔软湿润的触感仿佛还存在,她不禁舔了舔嘴唇,然后翻身面对床里侧,蒙着头“咯咯咯”笑起来。
倏地,被子被拉下,眼前恢复光亮。
她一惊,回头望去,只见梁璟不解又担忧地看着她。
虞悦身子一僵,无所遁形的尴尬顿时从四周席卷而来。
“你在梦游?”
“你怎么在我屋里?”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梁璟挑起一侧眉梢,先声夺人:“你昨天可没喝醉,又打算吃干抹净不认账?”
虞悦听得又是一惊:“谁把你吃干抹净了?你说的也太夸张了!”
“哦,记得就行。”
梁璟的语气又恢复平淡,却笑得狡黠,下一刻,俯下身来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虞悦眼里闪过一丝错愕,瞪大了眼睛捂着自己的嘴巴,绯红迅速爬上耳尖,“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昨晚房间昏暗,而且当时氛围都到那了,她顺势而为并没有很害羞。可是现在青天白日,她实在是无所适从。
“看你可爱。”
他两手随意一撑与她平视,一副耍赖的样子,脸上笑容却很温柔。
虞悦耳朵动了动,脸颊升腾的热意让她不由自主地移开了视线,“我还没洗漱……”
“我又不嫌弃你。”
“……”
虞悦一时不知这话该怎么接,生硬地转开话题:“你先出去,我要洗漱更衣了。”
梁璟点点头,自觉退出去换绣鸢进来。
绣鸢一进门,看她的眼神暧昧不已,脸上是藏不住的雀跃,小跑到近前,挪揄道:“姑娘难得懒床呢,昨晚……”
脸上好不容易消散的热意重新燃起,虞悦嗔她一眼:“别乱说话,才没有,我是昨日参加宫宴累的。”
绣鸢一脸不信地歪着头盯她,思索片刻才道:“也是,不然王爷就不会半夜独自出来,叫冷水沐浴了。”
虞悦一怔,这才想起后半段的事,是有听到他叫千吉备水的事来着,原来是一个人去泡冷水澡了。
“可能……他就是喜欢半夜沐浴吧,上次不也是碰见他半夜沐浴来着。”她磕磕绊绊给梁璟找了个理由。
“真是奇怪的癖好。”绣鸢咕哝一句,“我还以为能叫姑爷了呢。”
“对了姑娘,今早张铁匠把姑娘定的物件都做好送来了,姑娘用过膳可以去看看。”
虞悦一听立刻来了精神,急忙洗漱更衣,迫不及待去把玩她的“新玩具”。
不过她一出门,就被门外候着的梁璟不由分说拉去膳厅了,“从昨夜到现在,你已经许久未进食了,先用过午膳再看也不迟。”
“我不饿,就让我先看一眼嘛,就一眼。”虞悦一只手被拉着,另一只手竖起食指比划在他眼前,托着长调撒娇。
梁璟回想起今早,“哐当哐当”搬进院子的满满五箱暗器,那哪是一眼能看完的,等看完怕不是要用晚膳了。
可是他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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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种无意识的撒娇根本毫无抵抗之力,他忍下心软的冲动,继续无情地拉着她往膳厅走,“它就放在那,又不会长腿跑了,用过午膳再看也不迟。”
虞悦明白他是为自己好,步子虽是不情不愿,口中像个小孩子一样哼哼唧唧,但还是老老实实跟着走了。
一顿饭用得是风卷残云、速战速决。
用完后,她手肘拄在桌上,双手手指交叉托住下巴,看着梁璟慢条斯理地优雅用膳,满眼期待。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梁璟咽下一只虾饺,无奈摇头:“去玩儿吧。”
虞悦兴奋道:“你快吃,我们一起去。上次不是还给你做了一只单发袖箭,一道去看看!”
所有暗器中,她最期待的就是这只为梁璟特制的袖箭,不知上面的孔雀纹样雕得如何,梁璟会不会喜欢。
很期待他的反应。
“你先别看,让我找一找。”
两人回到院子里,虞悦两手扶着梁璟的胳膊,把他转了半圈,让他背过身去,在暗器箱中摸索了一阵,终于摸到一个用玄色锦袋包着的圆筒型物件。
她转头看了一眼,确保他没有偷看,才小心把锦袋口打开。
一只姿态昂扬、栩栩如生的孔雀站满了整个箭筒,虽没有色彩,但从不俗的雕工上可以看出其精致华丽,对尾羽层次的把控也极其精细。
虞悦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京城名匠。
她拍拍梁璟的肩头,把重新用锦袋套起来的袖箭递给他,表情神神秘秘又有些嘚瑟。
在她殷切的注视下,梁璟不疾不徐地拆开了锦袋,倒出袖箭,拿在手上转着圈看了一遍。
是从没见过的孔雀纹样,姿态优美,每一根羽毛都精美生动,可见除了雕刻之人的手艺绝伦外,绘制纹样之人也画了不少心思。
他用拇指指腹摩挲着上面凹凸不平的纹样,笑道:“你画得很好看,我很喜欢,谢谢。”
“看着不眼熟吗?”虞悦歪头,眨巴着两只大眼睛,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梁璟垂眸再度向手中的孔雀投去目光,仔细端详了片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在心中盘旋,“这个神态……”
“嘿嘿,是不是跟你一模一样?”
终于,虞悦笑出了声,对自己的恶作剧满意得不得了,笑得见牙不见眼。
“嗯?”梁璟一怔,拿着袖箭凑到眼前仔细一看,那睥睨一切的高傲张扬姿态确实与他有几分神似。
“原来夫人对我倾慕已久,连纹样都是想着我画的,”梁璟噙笑凑到她面前,“眼下我也没什么可回报的,只能先用吻报答一二。”
说着,那张俊脸就又作势要往前凑。
虞悦眼疾手快,连忙抬起一只手捂上他的嘴,又羞又恼:“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一天到晚净想这事了!”
梁璟的眼中笑意更深,反握住她的手,在她手心轻吻一下。
手心似乎被烙铁灼烧了一小片,虞悦下意识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僵硬地悬在半空中,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瞪着梁璟:“你……无赖!”
梁璟见好就收,抿唇忍笑,把袖箭塞到她手里,伸出食指戳戳她气愤鼓起的脸蛋:“我好像忘记这个该怎么用了,夫人再教教我好不好?”
52. 第52章 阴谋
傍晚,门房来到忘忧堂,站在门口毕恭毕敬道:“王爷,姚公子来了,正在前厅候着呢。”
从前梁璟所在的供宫殿只有姚含均可以不必通报,直接进入,如今的瑞王府亦是如此,是梁璟对他的绝对信任。
斜卧在榻上的虞悦从举着的书后面探出脑袋:“姚公子这么晚来恐怕是有什么急事,你快去吧。”
坐在另一侧的梁璟合上手中的书,叮嘱道:“嗯,我先去看看,若是太晚了你就先睡吧,不必等我。我去叫绣鸢进来陪你。”
梁璟快步到前厅,见难掩焦急的姚含均在厅中踱步,心下一沉。他性子沉稳,很少因为什么着急,又是这个时间前来,想必是很棘手的事情。
“仲匀,我们去书房。”
姚含均小心地关上书房的门,直奔主题:“我觉得齐国有阴谋。”
梁璟皱皱眉:“齐国二皇子?”
“今日我收到了齐国使团返国的上报,发现其耗用与之进京相比的少了许多,但人数及车马却没有减少。我差人去问,他们说是之前算错了。一个人算错也就罢了,他们礼部和户部那么多人复核,竟能都算错了?我想了半天,总觉得不对劲,怕是有什么阴谋。”
蕃客进京前,需上报鸿胪寺进京人数、身份、车马、物资数量和礼单。离京前需再次上报核验,为其办理返国手续,并计算、给予返国所需路费,安排其出京。
今年恰逢宣文帝五十大寿,大手一挥表示为他们清算返还进京路费,以示大朔的豁达大度,所以蕃客需将预算清单一并交上。
其他国家的虽也有出入,但大体对得上,偏偏只有齐国进京前的费用比返国的费用多了不少。
这让敏锐的姚含均心生戒备,左思右想一下午后,决定在上报鸿胪寺前,还是先来找梁璟商量一二。
听到不是与二皇子有关,梁璟眉头舒展了不少:“也许是使团中有人捞油水,上报齐国时报得虚高不少。没想到今年会要预算清单返还进京路费,便与返国时的对不上了。”
“诶?”姚含均眨眨眼,“有点道理,但我总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梁璟沉吟片刻,“二皇子与虞家有夙怨,这次出使大朔的本应是三皇子,不知为何变成了他,我想应该是有所目的,但目的是什么仍未可知。”
能驱使二皇子亲自前来的,除了对虞悦的仇恨,他想不到其他理由。
“怪不得王府周围多了许多羽林军,原来是为了保护你的王妃,”姚含均先是恍然大悟,后又显露不解,“不过要有仇也是与定国公和虞大公子有仇,不至于连累到姑娘家吧。”
梁璟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两年前边城一战,齐国为何突然泄了气,屡战屡败吗?”
“嗯……”姚含均努力回想,“柱国大将军遇刺,二皇子重伤,致使齐军军心涣散。据说那箭矢再偏半分就正中二皇子心脏,无力回天了。怎么,这箭莫非是文弱的虞二公子所射?”
姚含均压根儿就没往那个外表娇美的王妃身上想。
“真正与敖云廷有仇的,是虞悦。此事说来话长,你只知道,他一直认为是虞悦差点儿害他殒命的就够了。”
梁璟没有提起晏广济,此事与他无关。敖云廷压根儿不知道当时是谁射中的他,才会把他差点死了和齐国战败的仇恨都加诸在虞悦身上。
“啊???”
姚含均瞠目结舌,震惊得无以复加。怎么每次谈到虞悦,都能颠覆他的认知。
“不是,说来话长,那你长话短说不就行了。”姚含均急道。
这件事是虞悦的秘密,在征得她的同意前,就算是姚含均,梁璟也不会轻易告诉,“改日有机会再告诉你。”
姚含均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最讨厌说话说一半的人,平白吊人胃口。
梁璟全当没看见,“明日我派人去京城周边查探一遭,看是否有异常。你把使团所有人的身份再核验一遍。”
车马和礼单不好作假,唯一能够有出入,且产生大量花费的是人数。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隐匿了这些人的行踪,但一定是带着目的前来的。
小孩儿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
书房,虞悦倚在雕花软榻上看探子传来的简报,千吉敲门进来,问梁璟:“后日就是四皇子的冠礼了,王爷要带什么礼去?”
在裕贵妃的软磨硬泡下,宣文帝终于同意先为四皇子封王赐府,在生辰那日举行冠礼,并亲自到场。
梁璟抬头对虞悦道:“夫人,你说呢?”
虞悦听到四皇子就来气,没礼貌的小孩儿。
不过她当皇嫂久了,似乎忘了,四皇子比她还大两岁呢。
她翻了个白眼儿,都不带转身的,仍低着头看着手中的简报,愤愤道:“带巴掌就够了。”
梁璟听出她语气不对,挥挥手让千吉先出去,凑到她身边,问道:“他怎么惹到你了?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虞悦撇撇嘴,“没什么。”
她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没必要说出来让他跟着一起生气,改日找机会拿麻袋套了他,拖到街角打一顿出了气就是。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见她遮遮掩掩,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梁璟有些担忧。
虞悦算得上好脾气了,很少见她因为什么事生气。她也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性子,近日他并没有发觉她有什么情绪不对的地方。
而且她许久不曾与四皇子见面了,不会平白产生这么大的怨气。
虞悦不开口,梁璟就这么盯着她看。二人僵持着,书房内的气氛陷入了一片死寂。
“到底是什么事连我都不能说?”她越沉默,梁璟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半强硬地掰着她肩膀把她转向自己。
“不是你说要相互信任的吗?”
虞悦很是无奈,她不是喜欢告状的人,真的觉得这件事不是很有必要说,任谁听到弟弟调戏自己妻子能不生气的。
“他三番两次陷害于你,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她胡诌了个理由。
“撒谎,”梁璟淡淡道,“说实话。”
虞悦叹了口气,败下阵来:“我也不是故意瞒你,我就是觉得没有必要。”
“你还是不信任我,有没有必要不是你决定的。”
梁璟周身的气压都低下来,眸光沉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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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乎从未露出这样的神情,虞悦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他真的生气了。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她紧张地舔舔唇,“就是万寿节宫宴那日,我出去醒酒的时候碰到他了,他对我……挺无礼的。”
“无礼”二字可以包含许多东西,梁璟咬紧后槽牙,“他对你说什么了还是碰你了?”
“没有,他没碰到。”虞悦连连否认。
那就是有意想碰,被她躲过了。
梁玠这个混账东西!他不了解梁玠,还不了解男人吗?
梁璟强忍怒气,尽量平静地问她:“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自己能解决的小事,没必要向你告状。”
“你受了委屈,怎么会是小事?”
虞悦一怔,这个回答,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他生气的,竟然不是因为妻子被弟弟调戏而产生的占有欲,而是以她的情绪优先,心疼她受了委屈。
他的心思比她想象的细腻得多,也比她想象的在乎她。
莫名的,她鼻子有些发酸,不只是感动。还有受了委屈后有人关心才会喷涌而出的情绪,是一旦有人关心,一击就破的坚强的伪装。
她眼圈发红,眼眶中氤氲出泪花,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猛地扑进他怀里,环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颈窝处,轻轻地吸着鼻子。
梁璟第一次见她哭,瞬间慌了神,有些不知所措地抬手拥住她。
颈边感受到温热的濡湿,顺着他的锁骨流进衣领消失不见,他的声音温柔地能滴出水来,满是心疼和歉意:“看来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对不起,我不该这时候还凶你。”
他一边轻拍她后背一边解释:“我就是觉得,是我做的还不够,你才会一点也不依赖我,还不够喜欢我。”
“我从小就不娇气,这种事我也没放在心上,况且当时我也狠狠踩了他,不算憋屈。”虞悦摇头蹭着他脖子闷声道。
怪不得后来梁玠一瘸一拐地进来的。
梁璟偏头在她鬓角亲了一下,声音带着笑意:“现在怎么就娇气起来了?”
“有人心疼自然就娇气。”她说话间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搂他的腰搂得更紧,“哭不是娇气也不是懦弱,只是发泄情绪而已。”
“好好好,”梁璟笑着抚上她的后脑,“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不管大事小事,不要自己一个人受着,都告诉我好不好?”
虞悦又蹭着他脖子点头:“知道了。”
梁璟轻轻拍着她,还抱着她左右晃了晃,虞悦破涕为笑,从他怀中挣脱开,“哄小孩呢你。”
“嗯,哄小孩呢。”梁璟心疼地用手指蹭去她的眼泪,笑答道。
“你本来想如何解决?”他问。
虞悦在空中挥了两下拳,“先改日找机会拿麻袋套了他,拖到街角打一顿。其余朝廷上的事,我还没打算好呢。”
四皇子不是喜欢栽赃吗?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她还没找到一个能够完美撇清瑞王府嫌疑的栽赃之法。
“也太便宜他了,”梁璟冷笑一声,“正巧不知道冠礼带什么去,就先送他一份‘大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