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杀》 第1章 天降玄金 乌启镇,是一个既不靠山也不靠海的小村镇。这里土地贫瘠,稻谷不收。风景也并不秀丽,到处都是杂草荒林,连鸟也多是黑羽之鸟,常发出凄厉的叫声,若是晚上听着还怪瘆人的,故而这是个并不吉利的地方。 但现在这里聚集了各地来客,热闹非凡,倒像个热闹繁华的鼎盛城都一般。 原因是此地现了异象,被称为天大的吉兆。 三日前的夜里,这里天降流火,飞沙走尘,赤地千里。 往西不足百里的安宁村,几十户人家彻底被这场天灾掩埋了,连尸体都找不到。 巨大的玄金深夜里自天而降,电光火石般划破长空,如万顷雷电般瞬息而至。 舜起的风暴,化骨的热浪,一声巨响伴随着百里焦土,整个安宁村变成一个巨大的坑洞。 只有那巨大的玄金躺在巨坑之中,它似乎有千斤重,下面压着近百条人命。 这么多的人一夜横死,按照一般地方的规矩,应该请大师来诵经个三天三夜超度亡魂。 可如今没人顾得上这个,这可是玄金啊!百年难遇!天大的吉兆! 天降玄金和一场天灾相比,大家都选了前者。 慕名赶来的武林人士数不胜数,没有人谈起那个被毁灭的小村庄,只对这威力巨大又珍贵神秘的玄金啧啧称奇,各个眼红心热。 灵剑派想抢了去铸剑,天机山想拿去打造威力巨大的石弩,玄鉴门想要纳入门中,作为名扬天下的收藏… 不过两天时间,为了争夺玄金的归属,此地已经不分白天黑夜的打了好几架了。利欲熏心可致刀剑无眼,无数江湖人士抛头颅撒热血。 不知是骄阳似火还是鲜血太红,玄金的颜色看起来是倒是更鲜艳了。 可惜纵使争的头破血流,现下这玄金太大,谁也带不走。 故而离安宁村最近的乌启镇里,挤满了不甘心的名门贵派和想一掷千金又怕刀剑相加的富商名流。 当然,这其中也有人只是路过。 眼前这个院子特别的大,往日里想必可以晒下无数的稻谷,现如今桌子挨着桌子板凳挨着板凳,吵吵闹闹的挤满了人。 坐在角落里的秋水弋微微皱着眉头,他头上有个茅草棚子,看起来比别人强点。他倒并不开心,反而嫌弃的看了看才坐了下去。 此地原是个牛棚子,他是看着店家把牛牵出去拴在外面的,这才给他腾了个地方。 农家人不知道玄金的好处,也不知道吉兆为什么要毁灭一个小村落,只知道赚到手里的银子是实实在在的,现在忙的脚不沾地,却乐的合不拢嘴。 茶不是好茶,甚至也算不上茶,只是乡野村间,一种有些茶味的野草罢了。从架在院子里的一口大锅煮出来,来来回回的热锅添水,够这一院子的人喝。 吃食是馒头咸菜,再给口热汤,就这样等一口吃的都要等上许久,若是想要些热气腾腾的菜,恐怕要等到天黑了去。 看完玄金的人一波又一波的跑回来,各个累的满头大汗,拿着蒲扇扇个不停,空气中都是汗水的味道。 他们用各地的语言聊着天,大着嗓门吵吵嚷嚷,有的因为语言不通,还要吵上一架,争论的都拔了剑,两边的人一劝,又都装模作样的坐下了。 此时一伙自称铸剑派的人砸了一大包的银子,店家便把还没长成的猪拉出来杀,一时间磨刀霍霍向猪羊,小猪五花大绑的在地上嗷嗷叫,小羊已经被架到火上烤至金黄。 那伙人尤嫌不够,从院子里直接抓了只鸡,扔到老板怀里,豪放喊道“加上这只鸡”。 鸡似乎感到大祸临头,拼命扑腾翅膀,羽毛掉进了汤锅里。 完了。 秋水弋眼巴巴等着的这锅汤,现下没得喝了,他转头看向灶上正在蒸着的馒头,希望这只鸡不至于能掀了笼屉。 秋水弋继续喝着没滋没味的茶水,他已经在山中像个游魂一样晃荡了一个月,只能吃些冰冷的干粮,忍饥挨饿好不容易到了个镇子,确是这样的光景,连个鸡鸭鱼肉的都吃不成。 为了不让自己的脸上流露出可怜,秋水弋把斗笠压的更低。他的斗笠还是湿的,山路难行,他赶路到此,不吃个热乎乎的馒头,他是走不动了。 突然杯子里的茶水跳动了一下,是什么东西滴了下来。 秋水弋摘下斗笠,抬头去看,原是下到清晨的雨,使草棚上漏水了。 他抬头的瞬间,上面的雨水恰巧滴在他的眉心上,溅起的小小水珠,激的他眼睛一眨。 这下好了,这杯水也不干净了。 他无奈的往旁边挪了挪,抬头时发现一个打扮的很灵气的姑娘正目光不眨的看着他,还立刻拉上旁边的大哥一起看过来。 秋水弋知道自己长的尚可,曾经名震天下最善画人的画师蒲一甫被请来给他周岁画像,因为觉得画不出他的姣好容貌,便烧了自己的作品,扬言说这辈子只画他,直到画出满意的作品,才算不枉此生。 可惜如今还在抱憾,这些年,他风餐露宿的孤身行走于山野,也没法成全他一代妙笔神手的美名了。 秋水弋调整好位置,正好用木桩挡住了自己,刚才已经引的很多人往这里侧目,实在不妙。平日也就算了,现在这里各门各派人聚集在此,人多眼杂,保不齐有人能认出他。 要不还是先走为上? 可灶台上蒸着的馒头冒着白气,腹内空空的他,有点挪不动步… 第2章 清雅少年 突然锣鼓声响起,大家纷纷侧头往门口望去。只见院子里跑进两排小厮开路,一群丫鬟簇拥服侍着一个年轻公子进来。 人群中起了议论声“谁啊,这么大阵仗”。 这位年轻公子个子不高,气势不小。抬着下巴走进来,一把银子撒下去,把院子当中的桌子夺了过来。 他的丫鬟立刻备好茶叶,连煮茶的水也是自备。他们自己在院中搭了个炉子,自己煮茶。水是清晨收集的露水,茶是今春新下的雾江南。 秋水弋在山中,久不见喧闹,乍一看,还觉得挺新鲜。 只盼这位浮夸的公子,等会看了人家动真刀真枪,可别吓得尿了裤子。 待到这位浮夸的公子摆足场面,终于开始品茶。外面又来个位贵客,未见其人就先闻其声。 “来人啊,给小爷我上最好的酒,最贵的肉,村里的鸡都给小爷我抓起来,小爷我最喜欢鸡舌下酒”。 这位就一个人来的,他生的虎背熊腰,却面上稚嫩白净。嗓门大,中气足,倒看着比刚才的还威风呢。 这位威风的小爷,进来后就皱紧了眉头,随即开始吆五喝六。 “来人啊,太阳这么大,给我搭个棚子”。 “给我搬套上好的桌椅,你这破木头都掉渣”。 “把这些人都给我赶出去,小爷我要包场,这么屁大个地方,搞这么多人待着都臭死了”。 刚才要求宰猪杀鸡的那伙铸剑派的人闻言就拔了剑,“谁人张狂。” 铸剑派的剑,长有三尺,宽有三寸,剑柄上画着嗜血的凶兽,威风的小爷立刻吓得抱住头,便如个锯嘴葫芦般不敢再多言了。 威风小爷眼见不能有鸡舌,猪羊也被别人包了,这么大的日头,那棚子总得有一个吧,于是试探着向秋水弋靠过来。 秋水弋独身一人,打扮简单没有穿金戴银,又连脸都不露,在这人眼里便成了好欺负的货色。 他嘴角笑了笑,不动声色得把自己的剑露出来,那威风的小爷果然悄悄的溜了回去。 秋水弋盯着桌子上落下来的小甲虫,全身黑漆漆的,眼睛发着绿。他手指一弹,正好弹到威风小爷的茶杯里,吓得他惊叫一声,连杯子都摔了出去。 秋水弋笑了笑,骂了句窝囊废。 不停杀鸡的店家往墙外一张望,赶忙拎着宰到一半正在放血的鸡,火急火燎的去迎客,看店家的殷勤程度,想必又有贵客登门了。 秋水弋打眼看过去,只看到了俊俏高大的一匹马,单看这马的毛色就知道是贵客登门了。 骏马上有个人影,但是被树枝遮挡,只看的出这人身形板正,倒有些玉树临风的样子。 秋水弋看了两场热闹,眼下正有些期待呢。 他喝了口茶,闭目养神了一会,外面还是安安静静的,店家依然拎着鸡站在外面。 这位贵客竟这么难缠么? 他好奇侧头望去,马上的少年恰好抬起头来,这少年看着不过十七八岁,少年之气显盛,容貌甚是清绝。 长相这么清雅的人,偏也来此处凑这种俗气的热闹,想必也是不让刚才二位的草包,白瞎了好皮囊。 秋水弋刚要收回视线,却见少年下了马,牵马走过来,他的身段极佳,身正如松,风度出尘。 他牵的马四肢强壮,步态轻盈,一看便知是北地可以日行千里的宝马。可是此处都是山间野路,村子里都是坑坑洼洼,并不适合跑马。 再看这少年的衣着打扮,虽穿的很素静,可是衣料上乘,腰上系着一块白玉,莹润光泽。 更值得一提的是,他带着一把剑,刀鞘厚重而古朴,上面的雕文精细又神秘。剑柄上有一片金色的祥云印记,镶嵌着的绿色宝石发出幽幽的光。 宝剑要藏锋,既然外观都如此不凡,这必是把不曾出世的宝剑。 这少年的身份不一般。 少年本是个清雅出尘的小模样,一双澄澈的眼睛显得涉世未深,但因为这样一把厚重古朴的剑,便多压上了几分沉甸甸的重量,尤显出几分沉稳来。 少年进门后左右看了看,没急着吆喝吃喝,也未摆什么架子,只是跟在店家后面问及附近情况,脸上还有些淡淡的愁容。 他身后背着个巨大的包袱,比少年的身子都宽,看起来沉甸甸的,可是少年却能背着它任意行走,可见是有的一身好力气。 这个包袱吸引了秋水弋的注意,其他人也多有侧目。鲜少有人孤身出门带这么多东西,不会都是小公子的盘缠吧。 这样招摇,这路上必要招贼的。 店家去灶台处烧水收拾鸡,这少年也不嫌弃,就蹲在他旁边。问起玄金之后的伤亡情况,还问及百姓如何,是否有需要救治的百姓。 这里所有人都在神采飞扬的赞叹玄金多么珍贵,多么惊艳,动的都是或抢或占的心思。 好像安宁村的几十户人家不曾存在过,那里只是个玄金可以降临的福地。只有这位少年不同,至此秋水弋倒是稍微高看他一眼。 店家停下了手里的活,摇摇头道“一夜之间就都埋了,整个村子都埋在玄金下面,一个人没剩。” 少年听后叹了口气,往那个方向看了看,眼神中充满了悲悯。 他看着不像是为了玄金,也并不急着赶路,之后还问及风土人情,饮食习惯,奇闻轶事,看来是出来游历,只是不赶路还骑着一匹日行千里骏马,显得有些招摇。 最后他问及鸡鸣村的方位,店家指着南边的方向和他说如何行路,他看起来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一脸茫然的样子,却依然笑着道谢。 秋水弋把头一扭,心想到底也是个绣花枕头。 少年听不到他心里的嫌弃,正萧萧肃肃的从他旁边走过,巨大的包袱还差点蹭到他的桌角。 他也不等人招呼伺候,自己就去煮茶的大锅里舀了一碗茶,清透的眼睛转了一圈寻不到空位,便直接坐在煮茶的灶台上喝起来。 秋水弋斜眼看向刚才那个喝露水的少年公子,他此刻正闭着眼睛享受一圈丫鬟扇风。而那个威风小爷,正在贼眉鼠眼的四处打量。 再看看这位少年,这位倒是真不矫情啊。 第3章 林中下毒 热气腾腾的馒头和热汤端了上来。 秋水弋嫌弃的把汤推开,就着咸菜茶水吃起了馒头。 越来越多的人赶到了乌启镇,也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朗月派的李灵丘也来了,在十里外驻扎着呢,还带了不少人来”。 “武林盟主的位置都没了,还讲什么排场”。 “谁说不是呢?当初千辛万苦夺来的盟主之位,如今才历经几代啊,李灵丘一上位就给葬送了”。 “风水轮流转啊,抢来的东西也总会被抢走”。 “想想朗月派这么多年做什么实事了,之前清平派无故打伤我们掌门,朗月派不闻不问,可怜我们掌门重伤难愈,现在还在病榻上,若是锦云城望云山还在......” “大哥慎言,世间已无锦云城”。 秋水弋常年在山中行走,对于门派之争只当狗咬狗,毫不在意。但他发现那少年闻言竟把屁股稍稍往那边挪了挪,不动声色的听着。 如此关心朗月派的事,莫不成他也出自某个门派,或许还和朗月派有点渊源? 灌了半肚子茶水,吃了热气腾腾的馒头,长期忍饥挨饿的肚肠,终于获得了短暂的满足。 秋水弋准备动身赶路。起身时他发现那个威风小爷一直用眼光打量他,于是便大大方方的走向威风小爷的桌子,他在斗笠下面抬起眼,正撞上那打探的目光。 这样惊人的容貌,让威风小爷顿时瞪大了双眼,脸红心跳的不知所措着。 秋水弋细长的手指微蜷,敲了下他的桌子“看了不该看的,会被挖眼睛的。” 威风小爷立马慌忙收回眼神,抱头趴在桌上瑟瑟发抖着。 雨后的天气格外晴朗,蔚蓝的天空只零星飘着几朵云。走在田埂上,放眼望去满眼青葱鲜嫩的庄稼,透着勃勃生机。 离开了污浊之地,远离了人群。秋水弋迫不及待的拿下斗笠拎在手里,微微仰头呼吸着田野间的清新空气。 田地里干农活的百姓见了他都不自觉地驻足观望,他没有锦衣华服,只是穿着一套方便行走的束袖黑衣,头发随便一束,连个装饰都没有。 可是只要他一抬头,看到的人们就会发出惊叹。哪怕没有任何表情,这样的眉眼也让人感到惊艳和风华。 他只是匆匆路过,见过他的人亦难以忘怀。没见过大海的人,感受的到波涛汹涌,没见过高山的人,感觉的到心神振荡。 秋水弋来到了村口,这里常年没什么人来,路很窄,两边都是蓬勃的野草,有半人高,里面夹杂开着紫色、黄色指甲盖大小的花。 秋水弋边走边用剑左右分散着这些杂草,可野草上湿漉漉的水珠还是沾湿了衣服。 远处望见有个人高坐马上,正立在分叉路口处。 是之前那个清俊的少年,他的背生的宽厚挺拔,发尾的乌丝散落在风中。纵然跨下一匹绝顶的骏马也掩盖不住他的身段。 纯朴的乡间,因为这样的马和这样清雅的人,增色不少。 秋水弋记得那少年很早就走了的,看来这个路口他已经停了很久。像是站在岔路口,不知何去何从。 刚才店家已经告诉了他鸡鸣村的去向,是这么快就忘记了,以至于要在路口这么吹风么。 没有山林和房屋的遮挡,风兀的大了起来,风和马都欲东行,可是少年偏调转了马头,往西面去了。 秋水弋本也是要往东走的,可是他在此之前要先去一个地方,见一位故人,故而也要先往西行。 往西十里就是朗月派驻扎之地。 朗月派曾经是武林第一门派,他们原来的掌门是武林盟主,风光一时无两。但是随着老掌门去世,舒华派又势头正劲,对盟主之位虎视眈眈。 朗月派的新掌门李灵丘害怕自己无力支撑,便把盟主之位让了出去。因为他让的很没有骨气,一时间在江湖上沦为了笑柄。 门派内的人也多看不起他,想来他在门派内也不好过,却依然要来凑这个玄金的热闹。 朗月派早已不复当年说一不二的地位,那他来此又能占到什么便宜呢? 秋水弋路过他们驻扎地,不过是随意往坡下瞟了一眼,竟见朗月派里传出来不小的动静,人仰马翻的乱成一团。 一个穿着深蓝袍子,戴着银冠的男子,从帐篷里滚了出来。他抱着肚子满地打滚,嘴里发出惨烈的叫声。 这个人穿的很体面,加上朗月派的众人围着他急得团团转,估计就是新掌门李灵丘了。 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被两个人架着跑来,把了脉就垂手站到一边,无计可施的样子。之后又被人拉着去检查碗碟杯盏,饭食茶水。 看这个架势,李灵丘是中毒了。 秋水弋想起那个本该去鸡鸣村却往这边来的少年。左右一寻,果然在一棵树后看到那个少年,此时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打滚的人。 是他?是他干的? 好一个相貌绝绝,却心思歹毒的少年人。 他看着那少年,还是那么挺直的脊背,背影都那么好看。 可惜,心却是恶毒的。 秋水弋握紧了拳头,下毒之人脏心烂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捡起一块石子,朝少年所在之地扔去,石子打在树上,吸引了朗月派的注意。 但那少年身形一闪,身法矫健的避开了朗月派的人,灵巧的从树林后方窜了出去,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朗月派的人上蹿下跳的追捕,却像没头的苍蝇一般。 少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李灵丘下毒,又能全身而退。可见身法不错,又精于此道。 朗月派的人不中用,秋水弋却不会放过下毒之人。 要是以往秋水弋会立刻追上去杀了他。可是他望望左侧的山头,故人就在那里。 可这么多年,他从未放过任何一个下毒之人。 也罢,那少年要去鸡鸣村,自己也要途经那处。不妨先看望故人,这路上总会碰到的。 他走着没有路的山坡,野草不停地刮住他的衣摆。左拐右绕,终于在荒草中看到一个坟包。 这路他是走过一遍的,这地方他也是来过的,他拔去周遭的野草,轻轻的扬起一捧土。 好久不见,我还活着。 第4章 虎背坡下 走在山间,天上的云慢慢聚集了起来,微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 虎背坡,因形似虎背而得名,从远处望去,犹如一只巨大的老虎俯卧在大地上,背脊高耸,气势磅礴。 此时,一匹毛色光亮,身形矫健的骏马,正在坡上悠闲的吃草。 要怪就怪这匹马的品相太打眼了。 少年有一匹日行千里的马,却耽搁在此,那便是命数如此。 秋水弋左右看看,发现一处斜坡下有行走的痕迹,他便跟着这痕迹一路往深里探去。 见到少年时,他正蹲在草地上,手里还拿着几朵小野花。 秋水弋心里冷笑一声好啊,还有闲情逸致侍花弄草,裁红点翠。 虽说如今朗月派的掌门已经不是武林盟主了,那也是武林中屈指可数的名门贵派,这少年真是胆大妄为。 秋水弋四下看了看,眼下这里冷僻无人,正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云彩有些厚,层层叠叠的堆在一起,乌云开始遮住阳光。 少年的脸从阳光洒满到一点点晦暗。 风起来了,云朵开始变得黑压压的,远空中,似乎有闷闷的雷声传来。 山间的天气就是这么多变,或许很快就会有一场倾盆大雨。 少年还在翻着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下面爬出几只土甲虫。 要不是目睹他下毒害人,秋水弋会以为这是个清纯无知的孩童呢。 似乎感受到了一股杀气,那少年回过头来。 看到眼前人,一身黑衣长身而立,腰间配着长剑。他低垂着眉眼,看不出什么情绪。 少年很不解,但还是起身,微微抱拳颔首给秋水弋行了礼,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还沾着泥土。 少年借机低头去看他,只见四目相对时,对方也一样波澜不惊。只是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看的人心里发寒。 不等他探究这笑容的深意,秋水弋不由分说,翻手就是一掌。 少年一惊,侧身一避。瞬息之间他话都说不出一句。 秋水弋紧接着又是一掌袭来,少年快速提肘来挡,脚尖外展,以稳固身形,饶是如此还是被打退了两步。 这只是最初的试探,他这一躲的步法,已经露了底。 秋水弋已经掌握了少年的功夫底子,接下来就是接连发难,步步杀招,打的少年毫无还手之力。 “你是谁,我哪里得罪你了吗?” 秋水弋一腿扫过来,少年快速朝一侧退开,身形还没站稳,秋水弋又是一掌自腰侧斜开翻上来,直冲他面门。 少年顿觉不好,侥幸躲开尚觉头顶生风。还没来得及庆幸,秋水弋的左掌又运了千钧之力而来。 少年躲无可躲,只能稳住身形,运力在掌,顺着秋水弋的掌势接了这一掌。 这算是个四两拨千斤的法子,他用的也很聪明。 可是秋水弋的掌力强劲,他当下只觉得心神动荡,脑内轰鸣。只是面上强忍着,不敢显露声色。 少年下山离家不过一月有余。以往只和家中兄弟比过武,和山下镇子上的泼皮无赖打过架,从未经历过生死的搏杀。 像秋水弋这般步步杀招,只为索命的打法,他从未见过,一时有些慌了。 他知道这人武功远在他之上,必须出奇制胜,才有一线生机。可惜出门之时,他带了各种治疗伤病的药,眼下却没有毒针暗器。 毒粉倒是带了些,没想到这一带吸血的毒虫甚多,都用来驱虫了,现在悔恨也来不及。 少年不过小小的分神片刻,秋水弋左手拳,右手掌,在空中以拳击掌,犹如九天巨鸢冲着猎物俯冲而来。 少年惊惧之下只得躲开一半,被这一掌震的血气上涌,喉咙里堵着一口血,上不去下不来。因为呼吸不畅,被憋的面上通红。 秋水弋的动作迅疾如风,招数变换极快,每一次起落都带着极大的威势。顷刻间,他双掌一前一后再次向少年袭来。 少年已经做好抵挡这一掌的准备,秋水弋却突然双手以掌化拳,直击他胸膛。 瞬间,少年感觉肝肠寸断,还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刚才堵在喉咙的血,喷了出来。 少年接连被打倒在地,可每次不等他缓一口气,秋水弋的下一招便接踵而来。他以掌化拳,以拳化掌,时而拳风猛至,时而掌势如潮,变幻莫测,让人难以抵挡。 少年话都来不及说,几次想拔剑秋水弋也不给他机会。每次堪堪挪出手来,就被一掌打飞。 说话间少年又已经又挨了三拳两掌,整个人狼狈至极,本来茂盛的草地都被他砸出个坑,好看的脸上更是血糊了一脸。 可少年顾不上胸腔的剧烈疼痛,不得不麻利的旋身而起。不然刚才那个砸出来的土坑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他心里非常疑惑,家里如今只求安身立命,并没有仇人,到底是为什么要杀他。 他一边拼尽全力顶着秋水弋的掌力,一边想要开口询问对方为何如此,可是嘴一张,无数的鲜血涌了上来。 鲜血吐出来比梗在胸口舒服,可是他没挡住的这一掌又一次将他打飞出去。 少年紧咬牙关,趁着手掌支地之时,飞快的抓了一把土朝秋水弋扬去。趁此机会,他双拳上下夹攻,直击秋水弋胸腹。 可惜秋水弋不过一个侧身回转,右脚往左退后半步便稳稳落地,轻松避开少年的攻势。 少年被激发了斗志,怒吼一声一个健步上来,双臂博力,空中化拳,再一次向秋水弋袭来。 可秋水弋依然是轻松避开,少年不甘心又一步横跨补上一拳,倒也打的拳拳生风。 可于秋水弋来说,只需要脚步轻挪,辗转间就可以避开少年的穷追猛打。 少年无计可施,身上因为剧痛止不住的颤抖,身体马上快要站立不住。 可他绝不引颈受戮,于是孤注一掷,使出一招山穷水尽之法。 此法称五五掌,就是五五开的意思,使用此掌可以快速汇聚内力,瞬间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但是也很容易被力量反噬自伤。 就好像赌博,可以以小博大,也可以输上加输。 他不能输。 这辈子,第一次遇上了要他命的人。 可他连原因都不知道,不能就这么做了糊涂鬼,不明不白的死在这荒山野林里。 第5章 魂断青山 山穷水尽的少年,使出这一掌并不奇怪。 可他低估了秋水弋。 秋水弋嘴角露出一抹嘲讽,这一掌他丝毫没躲,而是一掌迎上去。 少年的内力不如他,就算五五掌有成倍之势,也不足为惧。 很不幸,这个少年的运气并不好。他只能赌,却一败涂地。想借力,却反受其力。 少年瞬间被巨大的力量震飞,重重落地,鲜血一口接一口的喷出来,青绿的草地上漫延开血迹。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上天也没有眷顾弱者。秋水弋看出少年已经是强弩之末,没有再步步紧逼。 打也打不过,赌也赌不赢,这下总该甘心赴死了吧。秋水弋低头理了理袖口衣摆,耐心的等他断气。 不料,这少年竟然奇迹般站了起来。 只见他颤颤巍巍的爬起来,手伸到身后,竟是还想拔剑。 这是少年最后的机会,要是能拔剑尚有一线生机。可惜剑才出鞘半寸,秋水弋转瞬就到了面前,一掌随即落下,少年只得先以剑鞘去挡。 这一掌并未直接打到少年身上,却也打的少年双膝一弯,跪倒在地。 少年不肯就死,他伺机翻转剑身,错开秋水弋的手掌,身体灵活一扭,从他掌下逃开。随即又去拔剑,可是秋水弋一手按住他肩膀,一手轻巧的把他的剑合了回去。 少年扭头怒视着秋水弋,泥鳅般肩膀一矮,身子一滑,再次溜出秋水弋的钳制。背过身又欲拔剑,秋水弋却紧贴着他后背,长臂一展再一次合上了他的剑。 如此几次,少年也看出来了,这人不止要杀他,更是在戏耍他。他气的发疯,拼命挣开秋水弋的禁锢,随即使出一套连环拳。 这是他用的最好的一次,动作一气呵成,力度前所未有,可惜根本沾不到秋水弋的身。 少年非常的焦急,他知道自己和秋水弋实力悬殊,而他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 唯有剑出鞘,才能做最后一搏。 他不求能打到秋水弋,只想借机逼退对方。拔剑出鞘,给自己拼出一条活路。 秋水弋看透了他的意图,反而故意退开了一步。 少年以为这回总可以拔剑,谁知秋水弋步伐极快,似不着地般。少年的剑未拔就被秋水弋一掌打中,连人带剑飞了出去。 少年这次是伤的狠了,他想爬起来,可是每次一动都拉扯着剧烈的疼痛,伴随着喷薄而出的鲜血。 努力了几次,才终于站了起来,可不等秋水弋动手,他又径直栽了下去。 纵使这般,少年依然不肯屈服,继续挣扎着想起身。他不断支起手臂想爬起来,却一次又一次的摔回原地。 秋水弋似是逗弄般,拿起自己未出鞘的剑,将他狠狠压回了泥地里。少年想爬起来,秋水弋偏不让他动。看戏般的看着他拼尽全力,却无能为力,只能狠狠瞪着自己的样子。 刚开始,少年还能凭着最后一口气和他对抗着,可是这力量越来越弱,直到消失… 秋水弋看着这少年,血染的一张俊脸让人怜惜。乌黑的发丝混着血沾在脸上,圆翘好看的鼻头布满摩擦的血痕。那双澄澈清明的眼睛,如今水光里泛着血红,正眼神凶狠的瞪着他。 这就对了,本就是一身毒气的阴毒之人,不该长一双这么清透的眼睛。 秋水弋不动声色的挪开了剑,身上没有了钳制,可少年却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他连呼吸都微不可闻,咬着一口鲜血染红的牙,断断续续的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秋水弋反问道“你又为何要下毒害人?” “你是朗月派的人”。 “不是”。 少年没有再说话,周围只有风吹过。 秋水弋等了一会,久到他以为这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的时候,少年才气若游丝的吐出几个字“那何必多管闲事......” 秋水弋往地上一坐,掰过他的脑袋。因为头被迫往后仰,血都流到了眼睛里。 “我生平最恨下毒的杂碎。” 少年的眼里闪过一丝后悔,可惜已经晚了。 秋水弋松开手,做出惋惜之态,“难为你能和我打上这么一场。虽然你武功不怎么样,可是有几招挡的却很漂亮,勉强算有点天资吧,记得要勤加练习。对了,你第三招那一掌用的不对,到了下面记得找人请教一二…”。 少年看似想说话,只是一张口就鲜血如注,不过也听的出来他是想骂人的,可能是说做鬼也不会放过自己,只是没力气骂出声了。 秋水弋笑了笑,抬头望望天,这里一大早就下雨,之后晴朗了半日,现在又是阴云密布。 他有些无奈道“这里的天气真是多变,再往南走小半个时辰就有个破旧的小客栈,可你没机会去避雨了。”随着漂亮的眼睛一转,他又话锋一转,“不去也好,听说那里闹鬼…” 秋水弋笑的极好看,可惜奄奄一息的少年没法欣赏。 向来只有别人贪婪的望着秋水弋的容貌,他很少主动的去欣赏一个人。此刻他倒想再好好看看这个少年,总觉得他与自己以往杀的人不同。 可惜少年一头一脸的血,已经看不出本来模样来,那双澄澈动人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彩。 少年的眼睛最终缓缓合上,胸膛也不再起伏。乌云成片移动起来,天色更暗了,四周的风也平息了。 秋水弋探了探他的鼻息,无声无息的。 少年死的很痛苦,拳头紧握着,身体蜷缩成一团。本来是玉树临风的高挑少年,如今像一团吹落到山林里的破抹布。 秋水弋叹了口气,要不是这个少年这么倔强,他并不想把他杀的这么难看。 回到小路上,秋水弋用路边的野草蹭去了鞋边的血迹,可是又染上了绿色的汁液。红色和绿色他都讨厌,看着让人厌烦。 最后,他解开了少年的马。马却待在原地不肯走,秋水弋狠狠一拍马屁股。 骏马嘶鸣一声跑了,带起了一路尘土。 第6章 雨夜难眠 这场雨来的比秋水弋想的还快,他淋了雨,但好在大雨瓢泼而至时,他终于一脚踏进了客栈。 客栈挂着破旧的牌匾,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店名,名字就叫小客栈。 秋水弋拍了拍身上的雨水,打量着这间客栈,店内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大堂中间仅放了两张掉色的桌子,凳子杂乱放着。 先出来迎接秋水弋的是一个小姑娘,她蹦蹦跳跳的从楼上跑下来。 幼嫩的童声喊道“来客人了,爹爹来客人了。” 老板是一家三口住在这里,扎着小辫子的小姑娘是老板的女儿,看着四五岁的样子,怀里抱着个小老虎的布偶。 小姑娘拉着秋水弋的袖子让他坐,自己则趴在旁边的凳子上,看着秋水弋。 小姑娘笑的天真可爱,秋水弋不知道他该做些什么,才不辜负这双眼睛中的期待。 他弯起嘴角笑了笑,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小姑娘嘿嘿的笑着,露出小小的牙齿,两条短腿也开心的晃悠起来。可还是赖在这里不走。 秋水弋有些局促,平日里他孤身一人行走山间,久不与人相处,他实在是不大懂温情。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么个可爱又无害的小姑娘,才不会伤了她的心。 这眼睛水灵灵的望着他,澄澈的容不下一丝阴暗,让人看着心生惭愧。倒让他有些想起那个少年来。 这样的眼睛在单纯的小姑娘这里恰如其分,于那个下毒的少年,确是十足辜负了。 老板从楼上跑下来,连忙拎起茶壶给秋水弋倒上了热茶,并端来了一份甜糕。 茶不是新鲜的茶,但好在这次是真的茶叶了,味道比起乌启镇的好上太多。 糕点放在白色的小碟里,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糖霜。制作的不算特别精致,但是香气扑鼻。 秋水弋不爱吃甜腻的糕点,但是这味道却喜欢,嗅了嗅这甜香味,感觉心情舒畅了不少。 他把糕点推到小姑娘面前,小姑娘摇摇头,“爹爹说了,不能和客人抢吃的。” “没关系,我不爱吃,送给你。” 小姑娘便欢喜的捻起一块糕点跑开了,躲到厨房后面,一边吃一边悄悄的偷看他,怕他反悔一般。 秋水弋也很开心,这一块糕点帮他取悦了这个小姑娘,让他松了口气。 老板看着秋水弋憨憨的笑着,直道他长的好。看得出来这是个憨厚的老实人,故而秋水弋也不反感,大方的回以微笑。 老板抱歉的和他解释着“这里不能点菜,只有一些乡野家常菜,做什么吃什么,现在正是饭点,饭菜已在灶上,只需等上一刻就可以上菜。” 秋水弋对吃食虽然挑剔,但这种环境下能填饱肚子就知足了,故而愉快的答应了。 很快店家端上了凉拌野菜、清蒸豆腐,一盘花生米和一碗白菜汤。 荒山野岭的能吃上这种家常便饭,已经是万幸了,而且味道着实不错。 老板一家三口也同在大堂吃饭,菜色一模一样,他的妻子系着围裙簪着木钗,小姑娘被围上围嘴,拿着汤匙,边吃饭边晃悠双腿。 “啪嗒”随着小姑娘的汤匙落地,外面也响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一个妇人抱着个孩子跑进来,一进门就摔了个跟头,怀里的小孩子摔得哇哇哭。 妇人顾不得自己,赶忙把孩子抱在怀里哄着。 老板一家将他们扶起,见他们孤儿寡母,一边给他们递上热帕子,一边问道他们要去何处。 妇人说她来自鹿呦城的鸡鸣村,数月前,村民们都莫名其妙害了病,有的说是诅咒,有的说是天谴,活着的只能四散而逃。 鸡鸣村如今已经是一个空村了,她们娘两个想去北方投奔旧亲。 鸡鸣村? 那个少年今日和店家打听的地方就是鸡鸣村。 秋水弋心道还好是死了,不然去了岂不是白跑一趟。 说话间,老板和妻子给妇人端来了和秋水弋一样的菜,只是汤装在一个木盆里就直接端了上来。 老板尴尬的笑了笑:“对不住,我们这里简陋,你们若是早些来,还有些圆整的碗盘。” 妇人出身贫苦人家,如今逃难至此,只求有口热饭,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要是这里干净体面,她就是淋雨也不敢进来。 吃完了饭,两个小孩在大堂里你追我赶的玩耍。 秋水弋打算上楼休息,老板提灯给他引路, “公子小心。” 秋水弋低头一看,这木质的楼梯很多地方都被虫蚁蛀了,他眼下这块已经出现了裂痕。他大步跨过,上楼选了一个角落的房间。 老板给他端来了洗脚水和一盘瓜子,说是长夜无聊可以打发时间,虽说只是个破败的乡野客栈,倒还挺贴心的。 秋水弋把脚往热水里一放,热度从脚下蔓延到全身,他才久违的找到了做人的感觉。 终日在荒山野岭疲于奔命,若是没有热水的温度,饭菜的香气,他怕是会彻底变成山间的孤魂野鬼。 闭着眼睛泡着脚,竟就迷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听到隔壁传来了歌声。 想来那妇人在哼歌哄孩子睡觉,可是她的嗓子沙哑,这歌唱的实在不好听。 “娘亲给你绣了红嫁衣......” 秋水弋不信鬼神,但这样的雨夜,这样的歌声,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 他想打开窗,雨声也比这歌声好。只是这窗许久未开,不知是哪里卡住了。 费了一番周折,骤一打开窗,雨水竟扑了他一脸,风向也和他作对。 秋水弋烦闷的一关窗户,结果这该死的窗户却关不上了。 他只能从幽黑的走廊里寻了根竹竿先把窗户抵住,这样一来雨是落不进来了,但是风吹的窗户沙沙作响,配上那歌声,更是渗人了。 好在孩子不会一直不睡,隔壁最终安静了下来,只有这扇破窗响个不停。 秋水弋无奈的躺在床上,睡不着脑海中便不知不觉浮现出今日那个少年的面容。想到那少年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问他为什么要杀自己。 少年的命真的不好,死就死了,还赶上这么大的雨。刚才听店家说每年这个时候的雨恐怕要下个十天半月呢。 秋水弋不禁想起上次杀下毒之人,已经是半年前了。 那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双圆润润的大眼睛,满满透着算计。为了张皮子就下毒害人,杀了人还挺得意。 秋水弋是在赌场找到的他,他还夸秋水弋长的真好看。秋水弋一只手就掐死了他,到死他那双圆润润的大眼睛都没闭上… 秋水弋也曾在这样的雨夜杀过人,那是两年前,那个人满脸横肉,不像今日的少年这么好杀。为了杀他,秋水弋自己也受伤躺了十多天,差点就死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左腹,那里挨了一刀。如今伤口虽然长好了,但是一到阴天下雨还会隐隐作痛,今日似乎还痛的厉害些。 秋水弋痛恨下毒之人,这些年他对于下毒之人是见一个杀一个,不管为了杀这个人他要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 他想杀的人一定要杀。 只是,有个极度想杀的人,却一直没有机会… 他像是被牵着线的风筝,线系在无穷无尽的大山里,他永远也走不出去… 只能死在这里么? 满腔的仇恨不知何日能报? 第7章 该死不死 这场雨没有像客栈老板预言的那样要下十天半个月,但也足足下了七天未歇。 店家看到天气放晴了,赶忙把一些菜干拿出去晾晒,还给秋水弋打包了一点干粮。 秋水弋没有推辞,道了谢便启程。他必须在月底前赶到混沌山,找到半月迷箩。 否则,他就得下去陪那个少年了。 半月迷箩是一种植物,能救他的命,若是找不到,他活不过这个月。 走出此地界前,他最后回头看了看少年死去的方向。将这一带的风景打量了一番,叹了口气。 这里确实算不上山清水秀。 行了五日路,终于到了平悠城里。这一路连个客栈都没有,断断续续的下雨,道路又难行。 带的干粮吃光后,只能吃些野果子充饥,晚上只能在山间休息。 如今到了城里,秋水弋找了家生意最兴隆的客栈,吃着精致可口的饭菜,住着舒适体面的房间。 虽然他命悬一线,但有条件的话,绝不苛待自己。 休息沐浴后,他换上干净衣服,去药铺买药。之前连日下雨,他的旧伤愈发疼的厉害。 药铺门口,一个白须老伯闭着眼睛靠在牛车上晒太阳,牛低头吃着地上的青草,这样的画面,看起来舒服惬意。 牛车上都是青菜,看着就是新采摘的,水灵鲜亮,还能闻到一股清香气。 秋水弋有些羡慕这样的生活,如果他停下来不会死的话,他也想找个地方这样简单轻松的活几天。 走近之后,秋水弋注意到牛车上除了装满菜筐,中间还铺着稻草和棉被,里面躺着一个人。 这个人躺在牛车上晒着太阳,他躺的很舒服,车上铺了厚厚的稻草,棉被也很厚实,头下面还给他枕着一块羊皮。 这人看起来年纪不大,只是脸色苍白,消瘦异常。穿着洗的干干净净的麻衣,粗糙的袖管里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上面的淤青显得尤为刺眼。 想必是患了重病,农户人家本就过得清苦,要是加上生病,日子想来不好过。 可怜这人一副支离病骨,却俨然还有几分俊俏。 可惜出身贫寒,不像那个死了的少年,锦衣骏马,宝玉名剑。 不对,那个更可惜,如今是美人枯骨了吧,不知如今虎背坡还下雨吗? 秋水弋不动声色的拿出一锭银子放到这人身边,手一触到棉被,那人竟猝然睁开了眼睛。 一双好看又清明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秋水弋也是一惊,这不是死在虎背坡的少年么?他竟没死? 虽然相貌瘦的脱相,可眼睛不会瘦,尤其他这双眼睛,真真让人过目不忘。 秋水弋自认杀人干净利落,竟有人命这么大,能在他手上活着! 两人之间,先反应过来的是那少年,他连忙翻身到了地上,捂着伤处要跑,秋水弋一把按住他。 卖菜的老伯吓了一跳,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看秋水弋腰间佩着剑,就吓得立时跪下来。 “这位少侠,少侠饶命啊,他不过是个小娃娃,要是有什么得罪你的,我替他给您磕头了。”卖菜老伯连连磕头。 少年见状赶紧抱住老伯,“老伯,你别管我”。 秋水弋冷眼看着,这般有情有义,倒好像是亲祖孙一般。 少年道“他就是一个卖菜的老伯,路上捡的我,你别为难他。” “老伯,这一路多谢你了,药你要按时吃,定能身强体健的到望丘探望女儿的。别担心我,他只是想要我一件东西,我去给他取就好了,你放心吧。” 少年说罢面带恳求的看了看秋水弋,秋水弋明白这少年的意思,他不想当着这个老人的面被杀。 秋水弋也不想闹市杀人,毕竟有的人一辈子也没见过杀人的场面,怪骇人的。 少年伤的是极重的,纵使养了这些天,看着也不过吊着一口气的样子。路走的歪歪斜斜,好像在走钢针般,身子是越走越低,眼看头都要埋进鞋子里。 秋水弋跟着他一直走到城门口,那位卖菜老伯还在担忧的张望着。 他心里不屑,这样的阴险狠毒之人,也配有人这样担忧着。 出了城门,离了那老伯的视线,少年贴在城墙上艰难的喘着气。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秋水弋,只能心里暗道倒霉。余光看秋水弋跟在自己身后尚远,便拔腿就跑。 秋水弋轻功了得,一步跃起就追上了他,剑鞘往他背上一抵,少年就扑倒在地。 他就地滚了一圈,手上欲拔剑,可秋水弋比他快,一脚踩在他胸前,他本身就断了几根骨头,这下险些当场断气。 秋水弋摇摇头“可惜了,这把宝剑在你手里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 知道少年没有还手之力,他脚下松了点力气,“你挑个死法吧,不然我下手狠,死相会有点难看”。 少年道“你为何不肯放过我。” 秋水弋不接他的话,只是往旁边的歪脖子树瞄了一眼,觉得那树的角度很合适,便道“你上吊吧,这歪脖子树配你”。 少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欺人太甚”。 少年提起最后一丝力气想起身相搏,被秋水弋死死按在地上,“欺你又如何?” 秋水弋说一点不动容是假的,这少年伤的如此重,还能这么倔强,而且这么久也未说过一句求饶的话,倒有几分骨气。 秋水弋的力气不小,少年被他压制着,接连吐了好几口血。 秋水弋有些不耐烦,“怎么吐个没完”,随即又补了致命一掌。 少年这下彻底趴在了地上,澄澈清明的眼睛里散去了光,但还是瞪着秋水弋。 秋水弋道“你长的也算是有造化,就这么死了也挺可惜的,想必老天爷也不大舍得,这才让你死里逃生。” 秋水弋抬起他的下巴,又扭了扭他的脖子,少年的脖子又细又长。 “嗯,你脖子长的好看,那我就直接把你的头扭下来,头断了肯定活不成的,你说是吧?” 少年瞠目欲裂,朝他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秋水弋掐着他脖子的手缓缓用力。 少年手指轻抬,竟从袖中射出一根毒针。 秋水弋身手敏捷快速躲开了,眼神顿时冷的吓人。 “找死”。 他生平最恨下毒之人,本想成全他个全尸,如今看来是不必了。 他拔剑出鞘,这剑锋利无比,转眼就能让少年人头落地,身首异处。 可是他突然眼前一黑,只能以剑撑地稳住身形,但很快还是失去了意识。 千防万防,到底还是中招了,果然对用毒之人不能心慈手软。 秋水弋醒的时候,在城外的破庙里,他躺在一处滴水檐下,一只手恰好在屋檐外,冰凉的雨水顺着屋檐滴下来,反复敲打在他的手背上。 看周遭是又下了一场雨,他也不知道自己晕过去多久,在这檐下身子没被雨淋到,只是手伸在外面,湿漉漉的,冰凉凉的,已经失去了知觉。 秋水弋脑子清明了一些,才反应过来,那小子竟然没下杀手? 他记得他晕倒时不是躺在这,是谁给他拖到这小破庙的? 他走进庙里一看,这里面有火熄灭的痕迹,还有不少血。 可见,这个少年是在这休息过的。 就算手里的毒药不够毒,少年的剑又没丢,不趁机杀了自己,难道不怕日后再遇到自己么? 他看了看身上没有异常,只是这么躺了一夜,旧处的伤口更疼了。突然他眼睛一瞥,破庙的门上竟然挂着他的药。 这少年把他拖到破庙,还把他的药安置的很妥帖,一点没被雨淋到,连点潮气都没沾。 秋水弋看了看药,和他买的时候包的一模一样,但是他对这个下毒的少年并不放心,于是丢下药就走了。 他回到了城内客栈,心中有些不忿,他付了房钱,却在破庙住了一晚。 回到客栈之时,客栈大堂竟然被包了下来,此刻热火朝天坐满了人,秋水弋多付了一倍钱,客栈老板才给他安排在一个角落里。 这里的人穿着一色的青色衣裳,腰上都带着弯月玉佩,竟都是朗月派的人。 秋水弋随意扫了一眼,怀疑是自己花了眼。 中间那位宽袍大袖却形如枯槁的,不正是被毒死的朗月派掌门李灵丘么? 怎么一个两个的,竟都这般命大? 该死的一个都死不了。 偏他,想多活一个月都这么难。 第8章 烧棺取火 这个朗月派的掌门李灵丘,骨气没有,命却不错。 那日看着大夫都无计可施,以为他是死定了,没成想命这么大。 秋水弋是憎恨下毒的少年,可他对这些门派也没有任何的好感,丝毫不会对他们的死感到惋惜。 他坐在角落里吃饭,一边听着背后传来的窃窃私语。 这朗月派的新掌门当的真是憋屈,这些下面的人,当着他的面竟也敢小声议论他的事。 秋水弋听了个大概,原来那小子给这个李灵丘下的毒,并非见血封喉的毒药。 只是当地比较常见的彩云霄。 彩云霄的种子在破壳而出的瞬间,会散发出一种毒气。 此毒本好解,可以用花生磨粉并野荠汁食用,可这位掌门偏偏不能食花生,会染上严重的风疹。 故而只得任由毒性发作,直到七日后毒性慢慢消减,才渐渐好转。 此毒虽不致命,却疼痛难忍,所以李灵丘看起来形销骨立,形如饿殍。 对于李灵丘中毒的事情,大夫说是因为误吸了彩云霄的种子。 当时朗月派的人明明发现了有人下毒,因为没抓到,竟然一句误吸就打发了这位新掌门。 真是可悲。 秋水弋捏着茶杯看戏,茶叶在杯中沉沉浮浮。 少年下毒害人,自是该死。不过他大费周章的去下毒,却不要李灵丘的命。 那此番去冒险是为了什么呢? 就为了让李灵丘难受几天? 再说,江湖中人都会隐藏自身弱点,何况是一派掌门。李灵丘食花生会起风疹,以前闻所未闻,就连门派中人也是经此一事方才知晓,少年又是从何得知呢。 秋水弋行了两天的路,不巧又赶上了下雨。 真是晦气,这个地界不知怎地,怎么这么爱下雨,下的人心烦。 好在现在人们爱建庙,洪水要建、瘟疫要建、求雨要建、求财要建。可是建来建去就有很多都荒废了,正好给他这种赶路之人提供了方便。 这个庙修的时候想来花费了不少银子,庙门高大壮观,台阶都建的格外的高。 秋水弋推门走进去,这里堆满了破草席子、破木板,两侧还放着一些空棺材,里面装满了这些日子的雨水,如今死水发绿,恶臭扑鼻。 秋水弋快步走进庙里,好歹这屋顶还是好的,可以挡风遮雨,今晚他就得在此处凑合一晚了。 正好墙角处有铺好的稻草,稻草很松软,躺着睡觉刚刚好。 秋水弋舒服的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虽然雨开始小了,可是天也黑了,肚子空落落的。 他原本倒是带了几个馒头,可是在野外看到两个挖野菜充饥的孩子就送给他们了。 原以为天黑之前可以到前面村子上,结果才走了一个时辰就赶上了雨。 饿肚子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这庙要是还有香火倒是会有些贡品,眼下只有这一院子的破烂。 秋水弋站在檐下透气,小雨淅淅沥沥,一阵风吹过,雨水扑面。秋水弋往后一躲,不经意的一瞥,他突然觉得门外这处有些不一样了。 进来的时候是一堆东倒西歪的破筐,上面散落着一些稻草,现在稻草都落到地上,一个没顶的破筐里俨然露着一颗黑黑的脑袋。 秋水弋走近一看,这少年蜷在破筐里,怀里紧紧抱着他的剑。双目紧闭,嘴唇微张,竟是睡着了。 怎么又是他? 自己两次下了死手,他竟还能活到现在。 秋水弋抬头望望天,老天爷是对这些烂人有什么特殊的眷顾么? 真是应了那句祸害遗千年。 少年想来也是来避雨的,他的伤不能淋雨。只是不知道他藏在这里多久了,这个蜷缩的姿势看着可怜巴巴的。 短短数日,他的马没了,衣服破烂寒酸,身负重伤不说,这俊俏的脸上也多了几道划痕。 再加上知道他要去的鸡鸣村已经没人了,一时还有些可怜他。 秋水弋把手往他脖子上靠,犹豫着要不要了结了他,眼睛却瞄到了他的包袱。 少年的包袱很大,单独塞在一个大竹筐里,上面遮的严严实实,但是大大小小的洞眼里还是可以看的分明。 那日见他,少年的伤势很重,走路都费劲,竟还找回去寻了自己的包袱。 这个包袱一定对他很重要吧! 这么大的包袱,里面应该也会有吃的吧。 哪怕有个馒头呢? 秋水弋观察着少年微弱的呼吸,觉得他不过是苟延残喘,没几天活头了。 鸡鸣村距离当下有千里之遥,接下来的路并不好走,这一带又阴雨连绵。 就算自己不杀他,他也未必能活着到鸡鸣村。 秋水弋饿了,他决定要是少年身上有吃的,就先放他一马,若是没有,他的肉想必也挺嫩的。 打定主意,秋水弋往他的破筐上踹了几脚,“喂,醒醒”。 少年惊醒吓了一跳,可惜他虚弱脚软,一动就整个连人带筐滚进了雨里。 秋水弋大发慈悲道“进来躲雨吧,我今日不杀你。” 少年一边拍打自己的腿想快速恢复知觉,一边一瘸一拐的往大门跑。 秋水弋拔出剑,“进来,不然我的剑比你跑的快多了”。 少年听到利剑出鞘的声音果然不跑了,绕过秋水弋,取了包袱。然后慢腾腾的走进来,自觉地缩在离秋水弋最远的一个角落。 他怀里抱着剑,紧紧靠在墙上,包袱还背在背上,眼神躲闪的瞄着秋水弋,如临大敌般,一刻也不肯放松。 秋水弋觉得他的样子很可笑,怀疑这少年是不是也被人下毒了,毒傻了脑子。 他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的包袱有多重要么? 一阵风吹开了门,冷风嗖嗖的灌进来。 少年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喷嚏,他衣衫单薄,淋湿的发梢滴着水,身子抖个不停。 外面下过雨,如今又起了风,确实有些湿冷。 秋水弋从院中捡了几块没被淋湿的棺材板,但因为受了潮也并不好点火,他尝试了很久才成功,只是这烟实在呛人的很。 少年偷偷瞄着他没见过谁烧棺材取火的。 少年本就受了重伤,闻着这烟味,咳嗽不止,而每次咳嗽都牵引着全身的疼痛。 他对秋水弋自然敢怒不敢言,只得捂紧自己的嘴巴,硬生生的忍着,憋得本来苍白的脸白里透红的,那双澄澈的眼睛里溢出水光,看起来楚楚可怜。 秋水弋看少年这副样子,更加断定他必死无疑。 只是他对这少年的身份有点好奇。 少年穿着破烂的粗布麻衣,腰上依然系着祥云样式的玉佩,那玉佩晶莹剔透,却挂在一条破布腰带上。 哪怕咳嗽的全身发抖,他的剑一直紧紧握在手里,剑是威风凛凛的,人是弱小可怜的。 这样好的玉,这样好的剑,这样的少年。 秋水弋开口问道“你是谁家的小孩啊”。 少年沉默了很久,直到秋水弋拿起剑,他才缓缓吐出三个字。 “旧燕堂”。 第9章 吃人嘴软 秋水弋的剑,极薄极窄,剑身锋利到发出冷铁青光,挥舞间剑气凌厉,剑光显盛,好似无坚不摧。 少年的身子更抖了抖,伸出去的腿,也下意识往回缩了缩。 秋水弋用剑将几块大木板劈成几段,这木板虽然潮,但中间的部位还成,秋水弋挑干爽的扔进火里,这火才终于旺了起来。 阴湿的破庙,因为几簇火苗,温暖起来。暗下来的空间,也被火光照亮。 旧燕堂,秋水弋听闻过,一个不伦不类的门派,喜好收集旧物,门派里有兄弟二人,擅长医药解毒之术。 一般收集类的门派都是收集些珍稀宝物或者厉害的武器秘籍,比如剑王阁、玄铁门、珍稀堂,人家不是铸剑炼铁,就是收藏名贵兵器或者奇珍异宝。 但旧燕堂,恰如一个旧字。 他们收集的都是些破烂旧物,类似什么墓里的、荒地挖的、山洞找的、以及一些老百姓说是传家宝的破物件,颇为上不得台面。 再说兄弟二人的医术。 论救人,他们赶不上不死林的乔不二,论制药,远不及杏子岭的谢药王。 解毒一说,更是欲盖弥彰,解毒就要先懂毒,懂毒之人便善下毒,善毒之人便都喜欢拿医术当幌子。 这样的家门,难怪这小公子这么废物。 他这一身的宝贝,想必当真是旧燕堂悄悄盗了哪位名家的墓吧,都是些见不得光的玩意儿。 秋水弋意义不明的哼了一声,“叫什么名字”。 “云梁。” 秋水弋面露疑惑“姓云?旧燕堂不是姓月么?”随即他又想到,谁闯荡江湖用真名啊,便斜眼瞟了少年一眼,“狡诈”。 云梁顾不上反驳,紧紧揪着胸口,头埋在胸前,边喘边咳,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断气了。 秋水弋却不肯让他这么清静,添了一把柴,又问道“上次有机会杀我,怎么没杀”。 云梁抬眼望了秋水弋一眼,眼中带着怨气与不甘。 “你既嫉恶如仇,想来不是个坏人”。 至于帮他躲雨,只是因为作为大夫,他不希望世上多一个生病之人。 秋水弋怔了一下,转而又不屑的笑了笑。头一次有人说他嫉恶如仇。 “我也不是那么坏,我没毒死他。”云梁抱着剑的手紧了紧,眼神带着委屈和责怪,“你却问都不问就杀我”。 秋水弋觉得好笑,“你还委屈了,怎么你下毒害人还有苦衷,那你当时怎么不说啊”。 少年胸膛剧烈的起伏,他紧紧按着胸膛,平复着呼吸,脸已经扭成一团。 刚想出声回应,却突然猛地咳起来,最后不得不压着声音说“你也没给我机会说,我连剑都没机会拔”。 声音越来越低,听起来十分的委屈可怜。秋水弋却毫不客气的回道“你没用怪我喽。” 少年说不出话,不知是气的还是憋得,更是面红耳赤了起来。 “你既动手做了肮脏事,却又不做绝,徒留把柄,只能说明你既坏又蠢。” 云梁捂着胸口,没有回应,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没力气回应。 秋水弋嘴上继续缺德“我饿了,你的马呢?杀了吃肉”。 少年的声音听着是疼的发抖,还十分沮丧。“马丢了”。 马就是他秋水弋放走的,他却遗憾道“这么好的马可惜了,你的包袱怎么没丢?” 少年被他问的喘不上气,拼命地在给胸膛顺气。哀怨的瞧了他一眼,上气不接下气的咳着喘着。 “丢了......银两……也被偷了。” 秋水弋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果然”。 云梁的头埋都更低,一声不吭了。 秋水弋把云梁气的够呛,自己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烤着火,但是腹中空空,饥饿难忍。 “那你有吃的没?” 云梁微微抬起头,面上极不情愿。但犹豫了片刻,还是打开包袱找了吃的,远远的扔给他。 这一扔扯到伤处,云梁顿时痛的龇牙咧嘴,满头冒汗,只能又把自己瑟缩成一团。 “没下毒吧?” 云梁一边忍着疼痛,一边声嘶力竭,“不吃还我”,说完又是更剧烈的咳嗽。 秋水弋看他疼成这样,心里没有一丝内疚,反而慢条斯理的打开油纸包。 心中盘算着,少年又不知道会在这里遇到自己,想来没机会下毒。 那是一包桂花糕,包的还挺精致,味道清香,吃起来非常松软。 秋水弋心安理得的吃了云梁的糕点,然后靠在稻草上休息。因为下午睡了一会,这会虽然闭着眼睛,却并没有睡意。 他听着云梁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便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看到少年缓缓坐了起来,开始翻包袱。 本以为这少年要趁他睡觉作什么妖,结果他只是偷偷拿出一个油纸包,偷吃起来。 秋水弋觉得有趣,他故意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你偷偷吃的什么好东西?” 云梁把纸包给他看,不过是那种普通的干粮果子,不如他吃的糕点金贵。 “你怎么不吃糕点?” “不是给你了么?”云梁费劲的吃着干粮,每一次吞咽都是牵引着痛处,吃一口要缓好久才能平复痛楚。 秋水弋使坏的道,“我尝尝。” 少年正鼓着腮帮子,听到这话一时愣住了。刚才想的忍气吞声、苟且偷生,都被抛到脑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这个人…” 他的伤不允许他做大幅度的动作,他不过是刚张开嘴就立马痛的小脸一皱,连嘴里的食物都顾不上嚼,动作停在那里。 他的身体又缩成一团,紧紧抱着腹部,似乎这样把自己折起来才能好受一些。 秋水弋并不理会云梁的伤,不过看他的样子是没法给自己送吃的了,他就善解人意的自己起身,坐到云梁身边。 云梁刚缓解了一下身体牵扯的疼痛,还因为食物鼓着腮帮子,见秋水弋已经伸出手了,又不敢不给,便懊恼的把油纸包往秋水弋面前一递。 秋水弋拿起一块放进嘴里,还没嚼出味道,就装模作样的说道“这个比糕点好吃。” 云梁撇了撇嘴,呕气的把油纸包往他怀里一塞,自己缩回墙角,扭过脸去。 云梁越想越气,那天他被秋水弋打的快要死了,恢复了一些就去找老伯拿回自己的包袱。 因为平悠城有这个黑无常在,他也不敢待,这些天一直住在这个庙里。 这地方明明是他先来的,看到秋水弋来,他才不得不躲进破筐里,就连秋水弋睡觉的稻草都是他铺的。 面对一个两次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明明恨不得杀了他,偏又打不过他。现在只能独自在角落生气,气的直肝疼。 又觉得老天怎么总让自己碰上他,委屈极了,委屈的眉毛都皱在一起。 秋水弋看着他委屈的样子,反倒觉的这少年有几分可爱。 要是没长手,从来不会下毒就好了。 云梁气也气够了,肚子饿得不行,又拿出一个饼,慢慢吃着。 秋水弋悄悄支起眼缝瞧他,果然包袱里都是吃的。 刚才他已经把云梁气个半死,本来就剩一口气,这下又得灭掉半口。 不妨发点善心,就让他苟延残喘着吧。 反正活的过初一,活不过十五。 糕点都吃了,味道又还不错。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云梁看秋水弋望着自己,不知道他又起什么心思,他嘴巴塞得满满的,含糊的说道“吃了我的糕点,你可不能再揍我了”。 秋水弋故作思考,“看心情吧。” 这一晚上秋水弋睡得还不错,难得睡在外面,竟然不觉得阴冷潮湿,又没有蚊虫蚂蚁。 他伸了个懒腰,往墙角看了看。 少年不在了。 其实他知道那个叫云梁的少年悄悄走了,他察觉到了动静,却没起身拦他。 可能真是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吧。 第10章 半月迷箩 混沌山原本是一座完整的山,没有名字,绵延千里,阻隔东西。 但在几十年前的一天正午,正是艳阳高照的时候,突然地动山摇,它猝然从中间分裂开来,暴雨接踵而至,三日三夜不绝。 自此巨大的山脉犹如像被人一刀给劈开般,两边是断壁陡崖,中间灌入滔滔的河水。 故而得名混沌山。 混沌山高耸陡峭,青峰入云。 自被鬼斧神工的劈开后,被当地百姓奉为神山,人们还为当天定下了一个节日,叫神山节。 当下便是这里的神山节,山下热闹至极,摊贩众多。 秋水弋不想买香祭神,他没有需要寄托于神明的愿望,他所念的唯有活着和温饱。 他混在热闹的人群之中,坐在山下吃完了两个肉包子。 包起剩下的馅饼,抬头看了看混沌山。 烈日当空,登山去祈福的人依然络绎不绝。远远看去,人渺小的只剩一个小点。 秋水弋有点抗拒,但他必须得去给自己搏条生路了。 他需要半月迷箩的毒花来救命。 混沌山顶有两棵参天古树,其中一棵古树上生长着半月迷箩。 半月迷箩会选择粗壮的树木来攀援生长,山顶的参天古树就非常合适,树干粗壮,枝叶茂盛,地底下的根更是交错纵横,犹如巨龙。 可惜混沌山裂开之时,这棵参天的古树的一半身子被迫从山体中剥离,只剩另一半的根抓住土地。 就此歪着身子,高悬于悬崖之上,这么个岌岌可危的姿势,竟然也保持了几十年。 混沌山山势险峻,从山下到山顶,以秋水弋的身手体力,都走了足足半日。 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边一片红霞。 秋水弋站在悬崖之上,看到了这被天灾捉弄的参天古树,正横着悬浮在悬崖之上。 这古树远没有想的那么牢固,看的出来,它根部的泥土已经松动,整棵树正在不断往下坠落。 那些被迫脱离土地的树根张牙舞爪的暴露在空气之中。这些根虽然没有泥土的覆盖,却依然没有死去,从他们的根部末端竟长出细细密密的小根须,拼命地从空气中吸取水分。 秋水弋从一棵不会说话的树上,看出了些许可怜。他想到自己和这古树也没什么不同,不过都只是一个苟延残喘的生命,活着就要挣扎着喘息,有一日挣扎不动,就要跌入深渊。 在古树树冠的尽头可以看到一簇簇紫色的小花,那就是半月迷箩。 半月迷箩本身有很强的向阳性,它要挑选高大的树木攀附,努力生长以攀附到树冠尖端之上。 植物的养分有限,随着高处部分的树枝越来越细,藤蔓也越是细如牛毛。 半月迷箩攀附到古树的最高处时已经十分脆弱,但它还会最大限度的拔出茎叶,凭空继续攀高。 如今古树倒了,半月迷箩的藤蔓也只能一起坠落。 可它却不改向上的本性,它的顶端不折颈而生,依然朝阳往上。 半月迷箩的花朵亦只开在最高处,每当开花时,最高处的藤蔓会拼命生长,把花朵托举至数米之高。 最高处的藤蔓细如纤毫,看着就像一团团小小的花,凭空盛开,颤颤巍巍的在风中摇曳着。 半月迷箩的花本是洁白的,服用有剧毒。但是遇水之后花朵就会变成淡紫色,散发出浓烈的香味,毒气也会一起散发出来,但是散在空气中就变得微弱起来。 秋水弋要的是剧毒的白色的小花,等到香气散发出来就没用了。 只是几日前这里下了一阵小雨,此时花香漫天。 秋水弋一眼望去,花团上都是紫色的小花。心里虽有准备,也难免有些绝望,他必须要找到一朵白色的小花来救命。 要么是等到一朵新开的小白花,要么是藏在别的花朵之下没有淋雨的小白花。 但怎么取,是个问题。 若是这藤蔓在平地之上,他可以一朵朵的挑拣。 若是长在树上,他也可以攀到树上去摘。 若是长在悬崖峭壁上,也可以绑上绳子去赌一把。 可是他偏偏这么惊险的悬在悬崖中间,又高于悬崖之上。 没有登天的梯子,没有从天而降的绳索,这空无所依的花朵该如何去摘。 随着红霞缓缓褪去,月色慢慢亮了起来。 半月迷箩的小花在月下显得很朦胧,花下面的茎细到看不见,就像淡紫色的小花是凭空挂在月亮上一般。 半月迷箩的名字就是由此而来。因为它喜攀高处,夜间总和月影重叠,故而人们给此花取名伴月。 后来因为半月迷箩的花朵实在太脆弱了,风大雨急些便夭折了,往往活不过半月。久而久之,便称为半月迷箩。 要取到这半月迷萝,除非隔空取物。 绳索做不到,绳索只能顺着悬崖往下去,没办法往高处走。 高处? 秋水弋突然看向悬崖边另一棵参天古树,这棵树的年头也绝不短,同样高耸入天,同样缠绕着藤蔓。 只是这藤蔓和半月迷箩不一样,它枝杈虬结,粗壮结实,就像一条条巨蟒盘踞在古树上。 秋水弋突然想起在山下听说的轶事,听说这馄饨山有一位神奇的卖藤人。 第11章 悬崖探花 什么是卖藤人? 起因是混沌山上这两棵参天古树,一棵上面爬满了半月迷箩,一棵上面则爬满了紫筋骨藤。 半月迷箩和紫筋骨藤是互斥的藤蔓植物,若是长在一起就会相互绞杀,故而经过百年的时间,两种藤蔓默契友好的各占领着一棵古树。 天灾之后,山体裂开,巨大的缝隙,切断了东西两面的联系。 山的那面有村民故去亲人的坟冢,还长着很多救命的草药,百姓需要往返于悬崖两侧。 这紫筋骨藤便派上了用处。 起先人们觉得藤蔓并不保险,也曾经想把结实的绳子绑到树上。可是发现,刚绑好了绳子,人下来之后,绳子就断了,不知是何缘由。 故而人们只能冒险用藤蔓,渡到对面去。 这样一来,有人平安无恙,有人粉身碎骨。年头久了,就出现了会挑选藤蔓的卖藤人。 秋水弋拉起一根紫筋骨藤,这紫筋骨藤和半月迷箩完全不同,他的藤蔓粗如碗口,缠绕在粗壮的树干上,等长到和树一样高,缠无可缠,就垂落下来,看着就像天上垂下来的。 不过丈远,两棵树一棵那般摇摇欲坠、艰难求生。一棵这般稳如泰山、高耸入云。 两处藤蔓,一个纤细脆弱,一个粗壮结实。 秋水弋拽了拽手里握着的藤蔓,没想到这藤蔓当真是很结实,他拿出自己带的绳索比较,不比绳索差。 没有武功的百姓都能从这边越到悬崖对面,他肯定也不是问题。 他仔细挑选了一根结实的藤蔓,向悬崖对面跃去。 跃到月半迷箩的花朵之上,他眼尖的看到有白色的小花,可是这个距离他够不到。 正在烦扰之际,秋水弋突然惊惧的看着前方,他抓着的这根藤蔓从根处断了,藤蔓正在快速下坠。 秋水弋顾不上许多,连忙抱住悬崖之上的古树,不堪重负的古树被他的力量坠的“唿”往下一落。 秋水弋的心悬到了嗓子眼,若是这树带着半月迷箩一起坠河就都完了。 当务之急是怎么回到崖上。 可秋水弋一抬头更是心惊。 只见山崖上围满了探头的人,他们各个举着刀剑,冷刃寒光,让人胆寒。 这些刀刃暂时劈不到他。 但可怕的是,一个横眉冷目,背着箭筒的男子拉紧了弓弦,箭矢正对着他。 秋水弋眼神盯着黑色的箭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想办法到悬崖边上。 好在他离地面并不远,他借力往前一跃,迅速抓到了一根裸露在外的粗壮树根。 树根被这么一拽,连着根部的泥土簌簌掉了下来。 与此同时,拉弓男子的箭也射了过来,秋水弋的视线被灰尘遮蔽,只能凭借感觉侧身一避,惊险的躲开了这一箭。 可怜的古树,因为他的拉扯更加晃动不止,崖上传来一片抽气声。 拉弓男子紧接着又是一箭。 秋水弋借着崖壁躲开了,为了眼下活命,只能再狠心一扯树根。 最终顺着树根艰难的从悬崖上爬了上来。 秋水弋来不及胆战心惊,连忙回头看向古树。 这树剧烈的摇晃了几下,渐渐平息了。 脆弱的半月迷箩颤了颤,也终于平静下来。 悬崖上围着的众人都松了口气。 秋水弋瘫坐在地上,要是这树掉下去了,他找不到解药活不成,这崖上的人也会因为活不成而生吞活剥了他。 要不是这次尝试,他都不知道原来这里藏着这么多人,他们都是和他一样等着半月迷箩救命,现下却无计可施的人。 在他去尝试的时候,这些人各个都拔了刀剑。 为了活着,得不到的就得抢。 刚才拉弓射杀秋水弋的男子,发出一声不满,转头走到远处坐下。 与他错肩而过,走来一个腰间系着祈福红丝带的男子。 他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眉毛弯弯,长的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不笑的时候都带着些许笑意。 在这群狼环伺的深山悬崖,他长的像一只小绵羊一般。 他用笑容试探着,见秋水弋不反对,就在他对面坐下。开口就称赞道“你是我看到的唯一一个从悬崖掉下去,还能回来的人。” “你看那边藏在暗处的人,那个背着箭筒的,他昨天将两个人射下悬崖,还有那个穿着紫色衣服的,他腰上的刀,连个鞘都没有,他武功很高,每当有人去取花,他就第一个站出来…” 秋水弋刚才已经见过他们了,圆脸男子的提醒,他也懂了,不管他能否取到花,都可能死在这些人手上。 秋水弋开口问道,“你听说过这里的卖藤人么?” 圆脸男子点点头,“那个卖藤人挑选藤蔓需要爬到树上去检查,但是他两个月前摔断了腿,已经爬不了树了,我们只能自求多福了。”说罢他摸了摸腰间的祈福带,上面写着长命百岁。 秋水弋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男子也跟着叹了口气,可他连叹气都是笑着的,只是笑的有些苦。 “有办法把绳子绑到树上么?” 圆脸男子摇摇头“他下巴往左边一抬,我们这些时日都爬过这树。如今上面藤蔓勾连,轻功亦难突破。” “我可以试试”,秋水弋拿出一团绳子。 圆脸男子拦住他,“就算上去了,这上面也绑不了绳子。” 秋水弋听说过,但他觉得不该有如此离奇之事,多半是卖藤人传的,为了卖藤谋财。 秋水弋拿上绳子,一跃而起,他轻功不错。只是这藤蔓和古树经久纠缠,密密麻麻,已经分不清树干和藤蔓了,盘根错节。 秋水弋找到结实的一处,连树枝带着藤蔓打了个结实的结。 圆脸男子正在树下眼巴巴的看着,一边赞叹秋水弋轻功了得,一边大力拉扯着绳子。 “欸,你这绳子当真不错,没准有戏。” 这绳子是秋水弋十两金子买的,货真价实,店家说堪比钢筋铁锁。 圆脸男子喜笑颜开,整个人绕在绳子上转圈圈,周围的人也被吸引了来。 就在众人燃起一星希望之时,绳子骤然断裂,男子重重跌坐在地,他滚了一圈起来,揉着摔疼的屁股,一脸苦笑的看着秋水弋。 “果然还是不行。” 秋水弋拾起绳子的一端,这切口像是被刀割了好几个小口后,再慢慢拽断的。 秋水弋问道“这是什么缘故?” 圆脸男子叹了口气,“当地村民说,这两棵都是神树,既然是神树,岂能被凡人的绳索捆绑,神会生气的。” 秋水弋不信神,他拿起绳子,又一次绑到了树上。 可惜,结果还是一样。 秋水弋不信邪,拔出剑来在树上砍了一通,只有惊飞的鸟和一些指甲盖大小的小飞虫。 并没有人为破坏的可能,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秋水弋有些挫败的坐在地上。 摔了个屁股墩的男子,笑嘻嘻的拿着饼,分给秋水弋。 见秋水弋不说话,他推了推秋水弋。 “这半月迷箩花落了,还会在花头上继续开花的,这一茬下过雨,已经没有白花了。可以再等等,还有机会的。” 这次的花还有三日会落,花重开需五日,而秋水弋知道,他撑不过三日。 但他还是接过了圆脸男子递过来的饼,两个人相对无言的吃了起来。 今晚的月亮真亮,让人觉得不做点什么都可惜了。 于是又有两个人拉着藤蔓下去,来来回回的晃荡了几回,消失在悬崖之上。 现在还剩一个人手里拽着藤蔓瑟瑟发抖,来来回回的走了几趟,最后只得颓丧坐在树下。 本以为这个黑夜会就此宁静… 冷不防一个人从黑暗中冲出,一跃跳下了悬崖… 绝望是震耳欲聋的,亦是黯然无声的。 一个晚上,对于消失的生命,没有人惊讶,没有人在意… 山顶的月亮可以把黑夜照亮。 但没人给他们指一条明路。 死亡,形同鬼魅,如影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