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海岸》


 第1章 温霓（一）

    烈日之下，蔚蓝澄澈的海面上摇晃着一艘轮船。 受潮水影响，每天轮渡码头的开航时间都不同。 今天是下午两点。 头顶着巨大帽檐的防晒帽，温霓趴在渡轮二层甲板的栏杆上，透过墨镜，眯着眼睛眺望大海。 望不到边际的辽阔，纯净到透明的蓝色。 炙热的阳光照耀在起伏的浪花之间，如一枚枚亮片被不规则地镶嵌在海面上，风吹动，就争相绽放出闪耀的光芒。 放空了一会儿，直到身子僵硬，温霓才换了姿势，挺直腰背。 饶是看着如此美丽的景色，也不能减少分毫她想上岸的迫切。 因为海上的信号约等于无。 手机发挥不了作用。 带来的书翻开看不了几行，她就晕得想吐。 登船的两个小时里，这已经是她第三次上甲板了。 实在是太无聊了。 正当她的眼神涣散到与海天融为一体之时，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地发出了一声鸣响。 有信号了？ 眼底的迷雾散去，温霓立刻摸出手机，点开消息查看。 【徐玮：温霓，我们分手吧。】 欣喜瞬间消散。 温霓低垂眉眼，视线凝在手机屏幕上，微棕色的瞳眸渐渐失了神采。 手机上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蹦出来。 【徐玮：我总觉得我们不像是恋人，反而更像是合作伙伴。】 【徐玮：到英国的这段时间，我更清晰地感受到了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 【徐玮：温霓，你太要强了，也或许是你根本不爱我，所以从来不愿意对我低头，对我示弱，对我坦露你的脆弱。我们好像一直卡在一个地方，与其拖着消耗彼此，不如分手吧。】 夏日的海风带着沁人心脾的凉爽，此时却让温霓感到一丝寒意。 周身的喧闹人声好似忽然静止了，独有她置身在一个真空的世界里，与外界切断了所有的联系。 这段时间，她确实忽略了徐玮，因为她自顾不暇。 她费尽心思混进市区地下室的群租房里做暗访，好不容易拿到了确凿的证据，熬了大夜做完新闻，却在节目播出之际被告知这条播不了了。 原因是有人疏通关系压下去了。 知道内情的那一刻，温霓愤怒地冲进领导办公室，跟领导大吵了一架。 当初，她选择做新闻的初心就是报道真相。 可是现在，这份工作已然违背了她的初心，因此她回到工位上打了一份辞职信扔在领导桌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是她没想到前几天才失去工作，现在连感情也没了。 温霓自嘲地笑了。 想听解释的人会询问，而做出决定的人不会在意理由。 温霓什么都没说，弯曲了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按了几下。 【温霓：好。】 回完消息，她直接将手机扔回了口袋里。 修长纤细的手指捏住防晒衣口袋的拉链一端，利落地往上一拉，刻意把尘世的一切封闭起来。 要是一直在海中央漂着也挺好的。 她忽然消极地想着。 “你的账号密码为什么改了？”一句高声的质问打碎了短暂的宁静。 “那串字母和数字，是谁的名字缩写和生日？” 温霓本不想理会，可是身后女人的声音总在拉扯着她的注意力，她不着痕迹地转过头去，不远处有一对情侣正在吵架。 女人耷拉着脑袋，眼角闪烁着微弱的水光，而男人则是满脸的不耐烦。 “你是不是妄想症？”男人的语气是在责怪女人不可理喻，“我就是随便改的。” “你知道你说谎的时候，语速就会变得特别快吗？”女人的声线微微颤动，言辞之间顿了顿，不打算继续追问，声调逐渐变得平和，“你最近为什么都不回我消息，也不接电话？” “忙。”男人的语气愈加烦躁，“跟你说了我很忙，你还过来干什么。” 女人静了一会儿，走到男人面前，轻轻握住他的手，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问：“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男人在她平静的注视下，蓦地心生慌乱，心虚无处可藏。 这出闹剧的结局显而易见。 温霓不想再看下去，于是迈开脚步，决定远离纷争。 却不想下一刻，一个大浪打来，渡轮随着波涛剧烈起伏。 “嘭”的一声，温霓的后背受到重击，瞬间被撞到了甲板的栏杆上，上半身险些就要翻出去。 面前就是汪洋大海，若不是围栏坚固，她此时早已下海喂鱼了。 可她脸上的墨镜就没这么好运了，直接飞了出去，转瞬淹没在海中。 温霓压抑着怒意，回过身子，怒扫了男人一眼，扶起脚边被男人甩到地上的女人。 她的目光冰冷刺骨，盯得男人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我……不小心的……”男人小声地辩解。 “你想分手是不是？”温霓的声音不轻不重，飘在海风中却未有丝毫消弭。 没了墨镜的遮挡，她难以适应刺眼的阳光，不禁微微眯了眼，这令她那张素净的脸庞显得更加疏离冷漠。 “我没有……” “你当谁是傻子？”温霓不屑地撇了嘴角。 “你既然已经决定要结束这段感情，为什么不能好聚好散。”甲板上的人不多，温霓无需刻意替人遮掩，于是话语中的嘲讽也愈加明显，“先分手很难吗？非要劈腿？非要冷暴力让对方说分手，这样你就觉得自己没有错了吗？” 无形的压制感扑面而来，男人哑口无言。 女人红着眼眶，轻声地说：“谢谢你。” 当女人再次抬起头看向男人的时候，眼睛泛着红，可眸中的感情却褪去了热烈，“我早就感觉到了，你的心已经不在我这里了。我这次来，就是想当面和你告别。” 男人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温霓冷漠地看着男人纠结犹豫的表情，心下明白他一直在等女人主动提出分手，可是真到了这一刻，又觉得不舍得了。 渣男。 冷哼一声，她收回了视线，径自往船舱走去。 渡轮发出一声即将靠岸的鸣声。 温霓懒得回到座位上，在经过楼梯时，随手搭着扶手，直接下了楼。 驼棕色的复古行李箱就在楼梯下的存放处，她上船晚，箱子就在最外侧，拎出来十分方便。 楼上的包厢里才有位置坐，但是只能容纳十余人，所以下楼的人没几个，多数人早已站在船舱的大门前等待渡轮靠岸。 温霓拉高箱子的拉杆，在船身的摇晃中漫步前行。 一个小小的码头逐渐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不知是不是今天的浪大，船靠岸时又是一个颠簸。 没有丝毫心理准备，温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半步，便再无路可退。 沙丁鱼罐头似的船舱里，所有人都聚集在了舱门前，前方的人因为惯性向后倒去，温霓也难逃这样的命运。 下一秒，她倒入了一个宽厚坚实的胸膛中。 而她的行李箱，也被这位好心人轻而易举地拦截。 清冷如月的气息，忽地萦绕在温霓的周身。 区别于任何一种香水，这是一种干净到自然纯粹的清新味道，能让她想要爆发的内心慢慢安静下来。 须臾，她的后背感受到了透过薄衫传来的不属于她的温热体温。 () xs。xs

 第2章 温霓（二）

    微仰过头，抬眸，温霓有刹那的晃神。 那是一双干净明亮的琥珀色眼睛。 眼眸垂落，仿若悬挂在墨色天际，若隐若现散发着橙黄光芒的月亮。 “你没事吧？”男人连声音也如此干净，低柔中带着温凉。 温霓稳下脚步，稍稍回身，礼貌地回答他：“没事……” 转眼间渡轮已经停好，她的话还没说完，船舱的门就自动打开了。 形形色色的人如流水般倾泻到码头上。 温霓身形单薄，像是风雨中飘摇的花朵，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只察觉仓促间手里被男人塞进了行李箱的拉杆，然后就“身不由己”地随着人潮往外涌去。 待她到了岸上，再回望，男人早已消失在人海之中。 温霓收回了目光，穿过低矮的出口，往上走了几步，出了北寂山渡口的售票处。 码头边上有卖各种海货的渔民，坐在矮板凳上，头顶撑着遮阳的大伞，也不吆喝，等人来了才说上几句，见谁似乎都是熟人。 炙热的海风扑面而来，夹杂着咸湿的腥气，温霓并未感到不适，反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归属感。 她扬起头。 在照片中看过无数次的那座红色灯塔，就矗立在北寂山的山顶上。 那里是她要去的地方，也是未来一段时间里她将停留的地方。 来之前，温霓阅读过许多北寂岛灯塔志愿者发布的攻略，知道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如果灯塔的工作人员没时间的话，偶尔运气好，能碰上好心的巡警开车路过，送志愿者上山。 但是显然，她并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环顾四周，都没有发现穿着制服的人，温霓深吸一口气，认命地推着行李箱开始爬山。 - “闻老师，等一下。” 正要下船的闻庭雪被人喊住。 他看了一眼人群中的那抹秀丽的背影，退出了人流，长腿迈开，朝着老船长走去。 老船长挺直了探出去的身子，回到工作间。 闻庭雪跟着走进去。 老船长伸出黝黑的手从工作间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的u盘，交给闻庭雪，“给。小嘉昨天走得太急，快靠岸了才想起来把这个也带走了，就先放我这儿了。” “妻子提前进产房了，他肯定紧张。”闻庭雪淡淡一笑，收好装着试验数据的u盘。 “我看他穿着拖鞋就上船了，那个慌张的样子哟。”老船长哈哈大笑，随后又关切地问，“怎么样，生了吗？” 闻庭雪回答：“宝宝今天凌晨出生了，是个姑娘。” “真好，下次让小嘉把姑娘带来岛上，伯伯带她出海去。”老船长一脸慈祥地说。 闻庭雪微微颔首，“那您忙，我先上山了。” 老船长：“行。” 道别后，闻庭雪走过连接码头与岸边的钢铁长梯，出了渡口。 站在风口，他环顾四周，目光在掠过波光粼粼的海面时，被光闪得眩晕了一瞬。 他恍惚地回忆着方才在船上遇见的女人的模样。 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吗？ “闻老师，来替小嘉呀。”路过的渔民拉回了闻庭雪的注意力。 北寂岛不大，邻里间都很热情。 “嗯。”闻庭雪淡笑着回应。 “灯塔好像出了点问题，杜主任也回市区了，那不就剩你一个人啦。”渔民挑着两担子海货边走边说，“不想做饭就来我家吃啊。” “谢谢。” 闻庭雪目送渔民走了一段，才背着背包向灯塔方向走去。 北寂岛灯塔的管理处主任叫杜宏亮，驻守灯塔已经三十多年了，被大家亲切地称为杜主任。 闻庭雪所在的海洋水产养殖研究所在三年前开始了一个海水池塘多营养及循环水养殖的试验，地点恰好选在北寂岛，于是研究所便跟北寂岛灯塔管理处建立了合作关系。每两周轮换上岛的研究人员都住在灯塔里，正好也能陪伴日复一日枯燥工作的灯塔工作人员。 刚走了几步，正是手机信号比较好的区域，闻庭雪的手机提示音接连响了好几下。 他停下脚步，拿出手机查看消息。 回复了几条工作信息，再往下拉，他看见了半个小时前杜宏亮发来的几条语音。 杜宏亮：“闻老师，上岛了吗？” 杜宏亮：“我突然想起来，下期的志愿者今天提前来岛上了，应该跟你一班船。她之前说要去民宿先住几天，我就让她直接来灯塔了。年轻人赚点钱不容易。” 杜宏亮：“瞧我这记性，早上被这紧急情况一弄，就给忘了。麻烦你回灯塔的时候，带一下她吧，电车就停在码头边的空地上。我估计没这么快回来，这几天灯塔和志愿者都要辛苦你帮忙照顾了。” 后面跟着杜宏亮发来的一份北寂岛灯塔志愿者的申请表。 隐约有了期待，闻庭雪的心中仿若被人丢下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丝丝涟漪。 指尖在屏幕上轻点了一下，文档下载了几秒，而后打开。 表格的右上角，是一张白底的单寸证件照。 照片上的女人留着一头及腰长发，乌黑柔顺，一脸正经严肃的表情，嘴角扬起的弧度细微，令人很难察觉出她的笑意。身上的梅红色v领衬衫，衬得她整个人白皙得几乎要反光。 闻庭雪握着手机认真端详，眉眼间仿若被春风拂过，嘴角几不可见地微微勾起。 这张照片应该是一年前拍的，跟那时候的她一模一样。 他的视线移向姓名栏，原来她叫温霓。 () xs。xs

 第3章 温霓（三）

    杜宏亮拍了电车的照片和位置发给温霓，可是，温霓却一直没有回信。 海上信号不好，岛上也时常不稳定，她估计是没看到消息，自己上灯塔了。 闻庭雪的目光朝上山的路望去，猜测地想着，眉心也随之折起。 他疾步回到码头边上，身高优势让他一眼就找到了电车，于是小跑着过去，随手把包丢在电车后排，就启动了车子。 北寂岛的治安很好，码头边卖海货的渔民也都是熟人，因此杜宏亮连电车的钥匙都直接插在了车上。 他跟众人打了一声招呼，便一脚油门，朝山上驶去。 车开了约有十分钟，闻庭雪才看到前方有一个缓慢移动的人影，目光很快聚在了一处。 远远的，隐约可见一柳纤细的身影正吃力地拉着行李箱，一步一步往山顶上爬去。 只是一个背影，闻庭雪却十分笃定。 是她。 “温霓。”闻庭雪第一次开口叫她的名字。 听到后方传来的喊声，温霓停下了脚步，慢慢回过身子。 随着距离的靠近，车速逐渐降了下来。 仿若电视剧的镜头被减速拉近，站在山路边的女人的轮廓渐渐变得清晰鲜活。 她穿着丝绸材质的奶油色衬衫与阔腿裤，柔软的质地透出一股难以言明的温柔。 海风阵阵吹来，防晒帽被时不时掀起，她干脆伸手摘了下来。 微卷的黑色中长发瞬间丝缕分明，自由奔放地随风飞扬。没了遮掩，她白皙到晶莹剔透的肌肤裸露在了阳光之下，散发出珍珠般的柔光，这样的对比之下，她唇上的那抹嫣红显得更加引人注目了。 她侧着头，眯着眼睛迎上风，晃了晃头，将头发都扬到身后，举手投足之间带着肆意的慵懒洒脱。 太阳藏在山林绿意之间，海面泛着雀跃的点点水光。 这个女人就像是从法国电影里走出来的女主角一般，只是静静驻足，就展露出浑然天成的优雅与妩媚，完美融合了难以靠近的距离感和莫名的吸引力。 在相遇之前，闻庭雪克制地敛起目光。 被电车撞停的风，在温霓的裤脚边打了个转，而后匆匆离去。 闻庭雪停稳车，从车上下来，“你好，我是闻庭雪。杜主任让我来接你上山。” 见到闻庭雪，温霓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讶异。 “他给你发了消息。”闻庭雪淡淡地解释。 温霓微怔，用脚抵住行李箱，不让箱子滑落，而后才去搭在拉杆上的防晒衣口袋里摸索手机。 看过消息之后，她抬眸，说：“抱歉，我没看到消息。” “没事，先上车吧。”闻庭雪默默地收回自然垂下，挡着行李箱的手掌，拎起箱子，放在电车后排。 紧接着，温霓也踏上了车。 观光小车前后两排，没有侧门，两边只有简单的铁链插栓。 闻庭雪低头插好温霓这侧的插栓，抬眼检查了另一面，才回到驾驶座上启动车子。 自由穿梭而过的海风顺道带走了几分热气，温霓用手指轻抚去额间浮起的细汗，感慨道：“这山还挺高的。” “嗯。”闻庭雪沉声道，“前面还算平缓，再往上就不太好爬了。” “还好你出现了。”温霓微扬嘴角，露出明艳的笑容，“谢谢。” 闻庭雪怔了一瞬，不自觉地转动瞳眸，透过后视镜去看温霓，却恰好撞进了一双微棕色的深邃之中。 她也在望向他。 “客气了。”闻庭雪故作自然地抽回视线，认真地看向前方。 “刚才也谢谢你。”温霓继续说道。 闻庭雪知道她指的是在船上的时候，表情依旧淡淡的，“没事。” 他说完之后，场面好像冷下来了。 两人之间静了一会儿。 温霓自若地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海风，车行环山而上，山顶上的那个红色建筑总是出现在她视线的醒目处。 北寂岛灯塔坐落于北寂岛的最高处，是市里唯一一座大型国际灯塔。 大约十年前，由于岛上条件落后，留守灯塔的工作人员来来去去，无法满足日常的管理工作需求，于是北寂岛航标处就提出了一个新颖的灯塔志愿者计划——官方开通网络报名渠道，经过层层筛选，最终确定每期上岛的志愿者名单。 北寂岛灯塔志愿者计划一经推出，就火爆了各个平台。 没人能想到，最初的一个尝试性的想法能造成如此深远的影响。 时至今日，想要上岛做灯塔志愿者的报名人员还在排队，且队伍越排越长。 例如温霓，就是在年初就提交了报名表，却一直到八月才轮到排期。 这个时机…… 大概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安排吧。 山林静寂，闻庭雪的视线再次不知不觉地通过后视镜落到了温霓身上，而她似有察觉，恰好回过头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错，皆是微怔，而后默契地移开。 一声轻笑打破了原本的安静，温霓率先开了口，“这期有几个志愿者呢？” “只有你。”闻庭雪回答。 “嗯？”温霓意外地说，“只有我？” “最近客房那边的墙面发霉了，正在装修，房间不够，所以航标处只安排了你一个志愿者。”闻庭雪单手转着方向盘，电车驶入了一个小院。 “噢。” “到了。”他一把倒车，将电车规规整整地停在了院子的角落里，然后下车，走到后排，替温霓开了侧边的铁链插栓，才绕去另一边拿东西。 温霓扶着扶手下车，正欲回身从车上拿下行李箱，却发现箱子已经被闻庭雪提下来了。 他大步来到她身侧，“先带你去房间吧。” “麻烦了。”温霓说着要去接自己的行李箱。 “我来，得上楼。”闻庭雪说完便径自往里面走。 穿过小院之后，有一个小厅堂，他没进去，而是往左转，来到一处楼梯口。 等温霓跟上了，他才说：“你先上去。” 看了一眼面前重新刷过漆的阁楼，温霓快步上到半层楼的平台上。 她计划在北寂岛待上十天半个月，因此在行李箱里装了不少衣服，连吹风机之类的小电器也带来了。说实话，箱子还挺沉的，思及此，她忍不住顿足回头望了一眼。 闻庭雪背着他的背包，单手拎着她的行李箱，稳步上楼。 他身着一件纯白的t恤，外面的衬衫也是一尘不染的白色。 衬衫宽松地落在他身上，并不能显出他的身形，因此温霓以为他也是瘦削单薄的，没想到还挺有力气。 要不是衬衫的袖子被他挽到手肘，露出了因为发力而崩得紧实的小臂，他那轻巧的模样仿佛手里提的是两袋面包而已。 见她停下来，他也止了步。 闻庭雪的身高比她高了许多，站在矮她两节的楼梯上，目光也能与她平视。 “不重。”他甚至不用她开口就先作出了回答，接着稍稍扬了下颌，“上去吧。” “辛苦了，闻老师。”温霓这才继续爬楼。 二层的左边是一个双人房，右边是一个公共卫生间。 “稍等。”闻庭雪放下行李箱，推开了双人房的门，“我放一下背包。” 温霓好奇地站在门口，侧过头，看了一眼。 里面是两张干净的双人床，窗边还有两张拼接在一起的书桌。 很快，闻庭雪折返回来，手里多了一把钥匙，递给温霓，“你的房间在三楼。” 温霓接过来，两人再次上行。 三楼只有一个房间，就在闻庭雪的房间正上方。 “这里。”闻庭雪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这边只有二楼一个卫生间，三楼没有单独的，方便吗？” 工作的时候她连野外都待过，这点事根本不算什么问题。 “没关系。”温霓干脆地回答。 为了解决阁楼的采光，楼顶挖掉了一大块天花板，安装上了透明的玻璃，让阳光可以照射进来。 因此，温霓房间的门口就得到了大束大束的阳光。 她沐浴在碎金似的光束之下，用他给的钥匙开门。 乌黑的头发随她低头的动作而纷纷散落在两颊，后颈随之露出一片莹白。 犹如初春时，笼罩在和煦阳光下的苍茫雪地。 闻庭雪的视线掠过那处雪色，停顿瞬间，避开了。 钥匙扭转，房门被打开。 顷刻之间，视野无比开阔。 温霓被窗外一望无垠的大海吸引了。 这是一个小露台改造的房间，跟楼下双人间一样的结构，三面都装了玻璃窗，面朝大海。 她忍不住快步走进去，靠在窗台上，眺望那片蔚蓝色。 近海有捕鱼的船只漂在海上，岸边有孩童在嬉闹着抓螃蟹，海边小路上有少年骑着自行车追逐风的踪影。 夏的气息好浓烈。 闻庭雪望了一眼沉浸在海景中的女人的背影，轻轻把箱子安置在墙边，“你先收拾，我下山一趟。” “不是才刚上来？”温霓回过头，疑惑地问他。 “有点工作。”闻庭雪说完，又补充道，“昨天我同事走后，还没巡过塘，我得去池塘那边检查一下。” “巡塘？”温霓的眼睛眨了眨，“灯塔管理处的工作里还有这一项？” “我不是这里的工作人员。”闻庭雪淡淡地解释，“我是海洋水产养殖研究所的，所里有个试验在北寂岛，算是……借住在这里。” 温霓不由地说：“杜主任说你会带我，我还以为……” “我来这里也两三年了，算是灯塔的半个工作人员吧。”闻庭雪并不介意被误会，询问道，“今晚北寂岛有花灯会，你想去看吗？” “花灯会？” “今天是七夕。” 温霓恍然大悟，而后眼中掠过一丝怅然，平时她不在意这些节日，可偏偏今天，她被分手了…… “挺有意思的。”闻庭雪注意到她的表情，以为她没兴趣，于是说，“今天只有我们两个人，菜也没买，我们顺便下山去解决一下晚饭。” 温霓点了点头，应下：“好啊。” “那我一会儿来接你。”闻庭雪说完，顺手替她带上了房门。 天窗下的阳光依旧盛烈，闻庭雪在门口站了片刻。 她果然不记得他了。 也是。 一年前的那个仲夏雨夜，他们不过是有过相互认错相亲对象的一面之缘而已。 () xs。xs

 第4章 花灯会（一）

    想着看完花灯会回来时间或许会晚，温霓把装着洗漱用品的化妆袋和睡衣从行李箱里拿出来，在桌上提前准备好。 随后又将带来的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里。 蹲在地上简单收拾后，她懒得合上行李箱，干脆拉着把手，把箱子拖到挡不到路的墙边。 温霓刚忙完，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她起身去开门。 天窗洒下的光已经由橙红转为了柔白，仿若朦胧的纱，柔软地笼罩在闻庭雪身上。 “怎么不开灯？”他的声音似是夜晚轻拍海岸的潮声，温柔而清冷。 扬起头，透过头顶那个方正的玻璃窗，望见夜幕低垂，温霓这才发觉时间的流逝。 须臾，她的目光滑落到他的脸上，淡淡一笑，“还有光。” 这个角度，闻庭雪可以清晰地看见她根根分明的卷翘睫毛，春水般潋滟流转的眼眸，与微启的红唇。 他不禁掩饰性地虚虚握了拳头，放在唇边，轻咳一声，“要开灯吗？” “嗯，开关在哪儿？” 闻庭雪的手伸向墙壁，下一秒，房间里的白炽灯便亮了起来。 “谢谢。”说完，温霓的眼睛适应地快速眨了几下。 闻庭雪问：“你收拾好了吗？” “刚刚好。”温霓忽而想到，“我们是不是该下山了？” 闻庭雪点头。 “那走吧。” 温霓反手带上门，跟着闻庭雪下楼。 通行在狭窄的阁楼间，木质的楼梯被两个人踩出陈旧的声响，一重一轻，一前一后，有规律的“吱呀”、“吱呀”格外和谐，也让两个人的沉默显得不那么突兀。 但温霓觉得莫名的好笑，最后没忍住，还是轻声笑了出来，引来了闻庭雪的注视。 她随便找了一个话题打岔，“北寂岛每年七夕都会办花灯会吗？” “嗯。” 出了阁楼，闻庭雪放慢了脚步，有意与她并肩，“算是这里的习俗。” “在‘月光cbd’？”温霓玩笑地说。 月光大道是北寂岛上最繁华的街道，可以算是北寂岛的岛中心了，只有在那里才能买到各种零食饮料，因此总被志愿者们戏称为“月光cbd”。 闻庭雪也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对。” “会放孔明灯吗？”温霓指着小院中间的天空问道。 “明火太危险了。”闻庭雪坐上驾驶座，对着从另一边上来的温霓说，“不过会挂彩灯。” 在钢筋森林里待久了，这种场面温霓早已习以为常。 每次一到节日，单位楼下的广场上都会装饰上各种彩灯，还会摆放许多来自新锐艺术家的现代风艺术装置，久而久之，那个广场便成了一个网红打卡胜地。 温霓撇了撇嘴，顿时兴致恹恹。 下了山，经过码头，再前行一段路程，就到了月光大道。 闻庭雪将电车缓慢停靠在路口的空地处。 温霓还没从车上下来，眼睛就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勾了过去。 一整条月光大道的上方纵横交错地挂满了五彩缤纷的花灯，斑斓的灯光在墨色的天幕上映出一道道彩虹。街道的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但卖的都是些手工制作的工艺品。 “那是什么？”温霓跟来到她身边的闻庭雪指了指入口处的一个摊位。 闻庭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摊位上空高高低低地悬挂着手掌大小的装饰伞，背后则用正常大小的伞摆满，伞面图案拼出了一片蔚蓝的海洋与漂浮在其中的北寂岛。 “是清风明月的油纸伞。” “清风明月？他们怎么会来这里？”温霓之前做非遗相关节目的时候，听说过这家店铺。 清风明月坚持用传统工艺制作油纸伞，从削竹到伞面绘制等86道工序都是纯手工完成的，是国内传承下来仅余的几家油纸伞好作坊之一。 “今年的花灯会以民俗文化为主题，所以政府特别邀请了几家非遗文化的传承单位来参与。”闻庭雪走到温霓的外侧，跟她一同往油纸伞的摊位走去。 作为多年的新闻记者，温霓瞬间敏感地问道：“北寂岛想发展旅游业？” 闻庭雪的眉眼几不可见地弯了弯，“聪明。北寂岛的全域旅游项目的建设即将启动，这里会被打造成特色渔村文化小镇。” 话音刚落，两人已经到了清风明月的摊位前。 “姑娘，要买油纸伞吗？”扎着侧麻花辫，古风扮相的摊主热情地迎上来，“这次花灯会我们推出的可是限定版的创新设计，在北寂岛买才有哦。” 温霓一听，立刻往前站了一步，“限定版？” “限定版！看我们后边这面伞墙，就是师傅们特地为北寂岛花灯会创作的限定伞面，而且这一次清风明月将传统与创新结合。你看这里——”摊主笑盈盈地一边介绍，一边展示，“可以用这个涂料写字，干了之后完全看不出来，但是一遇到水，就会出现。是不是很有趣？” 温霓扬了秀气的眉毛，十分感兴趣，正要低头端详，就被旁边的人轻拍了肩膀。 “好巧，又见面了。” 温霓直起身子，诧异地发现跟她打招呼的人，正是今天在船上碰见的那个甩了渣男的女人。 “好巧。”她回。 “你也一个人吗？要不要一起逛？”大概是有了船上的接触，女人自来熟地邀请道。 放女人一个人在岛上夜游，温霓不太放心，可是带上闻庭雪一起，似乎也很奇怪。 “稍等。” 犹豫片刻，温霓回头找寻闻庭雪的身影，发现他正站在不远处的伞墙前聚精会神地凝视。 她走近他，在他耳边小声解释了几句。 “你们去逛吧。”闻庭雪淡淡道，“我正好也要办点事情。” 温霓点点头，用眼神传达歉意，继而说：“那结束了，我来找你？” “好。” 温霓又问：“我怎么联系你？” “加我一下，”闻庭雪拿出手机，调出二维码页面。 温霓用手机扫过之后，朝他微勾唇角，“好了，晚点见。” 闻庭雪颔首。 路过摊主时，温霓还惦记着她的“限定版”，指了指画着北寂岛的那柄伞，问：“这款不限量吧？” “不限量。”摊主笑眯眯地回答。 温霓认真地承诺：“等会儿我逛完再来买哦。” “行，没问题！”摊主笑着应道。 温霓这才放心地跟女人一起走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 “那是你男朋友？”女人瞟了一眼闻庭雪的背影，“我是不是打搅你们啦？” “没有，他算是……”温霓思索几秒，说，“我新认识的同事吧。” “那就好，不然七夕不让你们一起过，他肯定会在背后骂我的。”女人玩笑地说，“对了，我叫陈暮一，你叫什么？” “温霓。” “话说我是不是电视里见过你？”陈暮一侧过头，认真端详，“在船上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好眼熟。” “我原来是电视台的记者。”温霓简单带过，说完也回看她一眼，“我以为你下午就坐船走了。” “本来是气得想走的，但是在码头吹了会儿风，劲儿下去了点。”陈暮一苦笑了一下，“我想来都来了，不玩几天再走多可惜，正好今天有花灯会，还能给我的粉丝买点伴手礼回去。” “粉丝？” “噢，忘记说了，我运营了一个公众号。”陈暮一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算是有一点小小的知名度吧。你要不要关注一下？” “好啊。”从事媒体行业，多个朋友就是多份便利，温霓直接打开微信的搜索界面。 “你搜‘一块小饼干’。”陈暮一指导她输入，找到公众号，点了关注。 温霓被这个名字可爱到了，旋即点开历史消息查看，最新的一条是—— “‘失恋互助计划’？” “昂，这是我今天刚发布的活动。”陈暮一叹了口气，“这不是今天恰好失恋了嘛，于是就化悲愤为灵感，想了这个。” 指尖轻点，进入推文，温霓一边浏览页面，一边问：“所以这要怎么玩？” “只要你在报名的时候填入你的号码，这一周里系统每天都会给你发一件治愈的小事，你得按照上面的要求去完成。”陈暮一阐述着活动内容，“活动结束的那天，我准备做一个分享墙，到时候参与者们可以上传这些天里记录下来的美好瞬间，照片啊，或者是留言都可以，彼此相互治愈。” “听起来还不错。”温霓顺手在文章末尾报了名。 “你……也失恋了？”陈暮一用震惊的表情盯着她。 “嗯。”温霓扯着嘴角，说，“好巧，也是今天，也在船上。” “……”陈暮一抿着唇，“我们可真是难姐难妹了。走走走，一会儿我请你吃饭，我们好好吃一顿！听我的，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温霓被陈暮一的洒脱打动，她喜欢跟这样的人相处，因为她自己也不喜欢拖泥带水。 月光大道上的摊位很多，有卖木活字印刷术工具的，有卖蓝夹缬的，还有卖瓯窑的。除了手工艺品的摊位，沿街还有几家小吃店。 等买完了伴手礼，陈暮一带着温霓进了一家三鲜面馆，跟老板要了两碗招牌三鲜面，一口气把能加的海鲜配料都加了。 两碗满满当当的面让两个人吃了将近半个小时，再出来时，天空竟然飘起了小雨，外面的摊位也被收拾得零零落落。 完了，她的油纸伞肯定也收摊了。温霓微皱眉头。 陈暮一伸手去试雨的大小，“你住在哪儿？” “我住在山顶的灯塔，一会儿跟同事一起回。”温霓反问，“你呢？” 陈暮一报出了一个民宿的名字，“离这儿不远。” “可是，现在下着雨呢。”温霓准备问问闻庭雪方不方便带陈暮一一程。 拿出手机，她拨了一个语音电话过去。 那边很快接起来，“结束了？” “嗯，你在哪儿？”温霓站在面馆门口的屋檐下，有细微的水珠滴落在她的眼尾，她的耳边贴着手机，侧过头任由它滑落，再抬眼，便看到黑暗的夜空之下，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手握一柄油纸伞，正笔直地立在对面路灯边的屋檐下。 “我过来找你。”闻庭雪沉声道。 浓重的墨色中，他穿越淅淅沥沥的重重雨帘朝她走来，犹如从一幅水墨画中跃然而出的画中仙。 () xs。xs

 第5章 花灯会（二）

    听筒里传来细微的呼吸声。 温霓看着闻庭雪挂掉电话，才收起了手机。 “你不会一直在这里等我吧？”她目光错愕地往旁边挪了小半步，留出位置，让闻庭雪走入屋檐之下。 “刚到。” 她不禁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办完事出来，发现下雨了，可你没有打电话给我，我猜你们可能在吃饭。”闻庭雪站在温霓的身侧，小心翼翼地在无人的另一侧合起油纸伞，伞面上的水珠顺势滑落，在伞尖汇聚成一股短暂的急流，“月光大道上的小吃店不多。” 而且，都集中在这一小段路。 温霓明了，点了点头。 陈暮一隔着温霓，悄悄歪头，与闻庭雪点头问好。 她原本只是随意一瞧，却在他绅士地回礼之后，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两眼，这样出众的容貌实在太难令人忽略了。 这时，面店的老板辨出来人的声音，从窗里探出头来，问候夹杂着刷洗锅碗的声响传了出来，“闻老师，来看花灯会啊，吃过没有？要不要下碗面给你？” “吃过了，谢谢峰哥。”闻庭雪礼貌地回复道，“我们准备回去了。” “雨要下大喔，你们伞够不够？”峰哥又问。 温霓刚想示意闻庭雪，视线不经意掠过，却发现他手中原来还拿着一把油纸伞，于是就没有作声，免得麻烦别人。 “够的。”闻庭雪答道。 “那你们路上小心。” “好。” 闻庭雪结束了与峰哥的对话，将目光投向了温霓，“你朋友住在哪里？先送她吧。” 恰好温霓也是这么想的，随即报了陈暮一的民宿名字。 “就在附近。”闻庭雪对岛上的地形了如指掌，不需思考就开了口，接着递过手中的两把伞给她，“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把车开过来。” “太远了，我们一起过去吧。”温霓提议道。 “我刚刚开过来了，就停在十几米外。”闻庭雪解释。 见他几欲走入雨中，温霓轻轻拽了下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分了一把伞给陈暮一，对她说：“在这里等我们。” 在看到陈暮一冲她比了“ok”的手势后，她直接撑开了伞，先一步走出屋檐，而后回过身，轻轻颠了颠伞柄，朝闻庭雪挑眉，说：“走吧。” 闻庭雪一怔，跨入伞下。 “我来吧。” 他伸手去接伞，温霓也没客气，让给了他。 交换之间，他不经意蹭到了她的手指，大约是刚吃完热食，她浑身散发着温暖的热气。 就着被雨夜朦胧的昏黄路灯，闻庭雪步伐渐缓，不着痕迹地抬眸看了一眼伞面的某处，然后默默将油纸伞换了方向，又顺势往她的方向倾斜了更多，“很近的，其实不用特意跟我过来。” “再近也会淋到雨。”温霓侧过头，声音被雨水润湿，“麻烦你送陈暮一已经不好意思了，再让你淋雨怎么行呢。” “不用这么客气。” 海岛上的天气变幻莫测，雨势转瞬变大，水珠落在地上逐渐砸出了响声。 好在已经到了停车的地方，闻庭雪送温霓坐上车，把伞塞进她手里，充当车门挡去风雨，自己则快步走到了驾驶座那一侧。 许久没有被人这么细心地照顾过了，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她费劲回忆，大概还是在一年前徐玮刚开始追她的时候吧。 自从两个人在一起之后，他对她好像就再也没有那么上心过了。 一阵风吹来，将雨水打进车里，温霓的手心紧了紧，举起伞，良久才抬头，看了闻庭雪一眼，轻声地说：“谢谢。” “你今天说过很多次了，一直回复‘不用客气’也挺累的。”闻庭雪慢慢行驶着电车，似真似假地说。 灯光忽明忽暗，使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温霓一笑，“行，我不说了。”电车停在三鲜面馆的门口，接上了陈暮一。 确实如陈暮一所说，民宿很近，不过几分钟的车程，就到了大门口。 “我到了。”陈暮一趴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感谢道，“麻烦你们送我了哦。” 温霓的目光划过闻庭雪，嘴角噙着笑，故意替他回答：“闻老师说不用客气。” 察觉出气氛微妙，陈暮一也没多问，只是笑着用手晃了晃手机，“那我走啦，微信联系。” “伞。”闻庭雪提醒道，“雨大，进去还有一段路。” “行。”陈暮一拿走卡在前排椅背之间的伞，“闻老师，改天让温霓还给你哦。” 送完陈暮一，车子再一次开上了山。 夜晚的山路与白天时完全不同，没有了日光的照耀，四处黑暗森然，连风声也似野兽在嚎叫。 幸好有灯塔的光指引方向，心中纵有再多不安，也慢慢化为了宁静。 这条路，闻庭雪上上下下千百回，早已习惯，车技娴熟地在每个拐口精准把握着方向盘。往常，他开车的速度会更快一些，此刻身边坐了温霓，他脚下的油门就不由自主地松了几分力道，观察前路的目光也更加专注，生怕雨天山路打滑。 直到回到小院，他的状态才松弛下来，紧绷的下颌线也不再锐利。 闻庭雪停好车，还未动作，就被温霓按在了位置上。 “等一下。”温霓举起伞，绕过车头，走到他这边，“好了，下来吧。” 灯塔里空无一人，只有最高处旋转运行的灯器发出光芒。 昏暗中，闻庭雪眸光闪烁，刚想开口，就望见她微微歪了头，笑意盈盈地对他挑眉，似是猜到他要说的话。 他们像是在打一个很幼稚的赌，谁先道谢，谁就输了。 于是，在凝视她一秒后，他咽下了那句感谢的话，接过了她手中的伞，嗓音染上淡淡的笑意，“走吧。” 经过小厅堂的门口，闻庭雪收好伞，放入伞篓沥水，顺手打开走廊的灯。 温霓这才发现他的左肩全湿透了，裤子也是，跟他比起来，她只能算是沾湿了几处。 可他却丝毫没有在意，走了几步，又开了阁楼的灯，回身朝她抬了抬下巴。 依旧是让温霓先上楼。 湿漉漉的脚印，印在了木质的楼梯上。 闻庭雪低头看了一眼，落脚的时候轻又缓，小心地踩在她的旁边。 “你先去洗澡吧。”温霓在前面边走边说，对身后的情景毫无察觉。 “你淋湿了，你先洗吧。”闻庭雪说。 阁楼的楼梯是由z字形的楼梯段和平台构成的，温霓走过半层的小平台，恰好转向与闻庭雪相反的方向。 她撑在楼梯扶手上，忽然倾身，说：“我怕冷，等你洗完，里面会暖和点。” 感受到香气的侵袭，闻庭雪顿时驻足，“好。” 到了二楼，闻庭雪先进了门，“我洗好了喊你。” “嗯。”温霓应声，继续往上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下午离开时还是艳阳当空，于是她没有关窗，结果现在窗户大开着，窗边的桌子湿了大片。 她连忙推上窗，只留一条通风的缝隙，开始收拾桌面。 扫视一眼，被淋湿的只是几瓶护肤品，她用纸巾擦了擦，摆放在干燥的区域，又抽出几张贴在桌上，等吸干了水渍后，才丢进垃圾桶里。 虽然身上的衣服没淋湿多少，但是浑身散发着潮气，温霓不想坐在床上，就拉出椅子，坐在窗边。 手机里跳出陈暮一发来的消息，问她到住处没有。 温霓左手手肘支在桌面上，单手打字：刚到房间。 【陈暮一：我这里能看到灯塔诶。】 温霓可以在脑海中想象出她生动的表情，活泼可爱，于是忍不住逗弄她，打字回：整个北寂岛都可以看到山顶的灯塔。 【陈暮一：噢，是哦！】 【陈暮一：我刚才去网上查了灯塔的资料，感觉好有意思，可以做一期推文！】 【陈暮一：那个……你方不方便帮我跟你同事问一下，能否让我上去参观一下？】 【陈暮一：就是你那个帅帅的同事！闻老师！】 紧接着，对话框里跳出了一个《猫和老鼠》动画里杰瑞红着脸，双手交握，用脚尖来回蹭地的表情包。 被她这么一说，温霓的脑海中不由地想到了她说的那个帅帅的同事。 闻、庭、雪。 她在唇舌之间细细地一字一字咀嚼他的名字，倒是与他的气质很贴切。 是一种闻雪落空庭的清冷与寂寥。 但是…… 她想到他为她锁车安全栓，提行李上楼，还有撑油纸伞的细节，又觉得这人只是看着冷，其实心里很暖，大约像是包裹万物过冬的雪。 见温霓没有回复，陈暮一像是怕她误会似的，很快又发来一条消息解释：我说他帅只是陈述事实，没有别的意思啊！我真的就是单纯想做一期推文而已！ 思绪被她拉回来，温霓忍不住笑了，回道：闻老师不是灯塔的工作人员，等杜主任回来，我问问他。 【陈暮一：好好好，感恩的心！】 又随意聊了几句，温霓听见了楼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她等了一会儿，门果然就被敲响了。 温霓起身去开门。 一瞬间，门外的热气涌了进来。 闻庭雪换了一套衣服，依旧是白色的t恤，只是下身的裤子换成了深灰色的棉质格纹家居裤，脚上一双人字拖，完全融入了海岛的穿着风格。 “你去洗澡吧。”他说。 “好。”温霓点头。 “进去先试一下热水器，”闻庭雪的眼眸似乎也氤氲着沐浴后的湿气，低沉地说，“有问题跟我说。” 等到温霓应声后，他就下楼了。 温霓拿上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去了二楼的浴室，路过闻庭雪的房间时，屋里的灯光漫了出来，她不由自主地往里瞄了一眼。 他正坐在窗前的桌子边办公，越过他的肩头能看见笔记本电脑上是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据的表格，而他的右手握着笔在纸上不停地书写记录。 不像久坐的办公族一低头就佝着腰，闻庭雪的背脊挺得笔直，坐姿也无比端正，令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每个人的学生时期，学校里都会有一个成绩优异，品行端正的校草，即使沉默寡言，却仍会被一众女生追捧。 身后的脚步声突兀地消失，闻庭雪疑惑地转过头，恰好对上温霓的视线。 () xs。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