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软》
1. 001
今年京畿的雪下得格外凶猛,团块状的雪花伴着细碎的冰晶劈里啪啦地撞击着窗纸,冰冷的风将刚挂好的红灯笼吹得东倒西歪。
薄惊棠紧了紧绒绒的狐毛大氅,站在庭院中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家仆运送城中各家送来的新春贺礼。
蔡家势盛,每年年关都会收到各大世家贵族送来的礼物,掌家对牌在她手中,她得负责一一清点入库再置办相应的回礼,桩桩件件出不得一点岔子。
“少夫人在里面吗?”
薄惊棠回首,贴身丫鬟蓉儿顶着雪,见薄惊棠在院子里,顾不得寒风刮脸疼,搓着手跑了过来。
纸片大的雪落了满身,融化成雪水沾了身子怕是会感染风寒,薄惊棠刚要责怪她为何不打把伞,蓉儿又急又喜地指着门外。
“少夫人,大公子回来了!”
薄惊棠一愣,北风忽得一紧,有粒冰晶钻进她脖子里,薄惊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种说不出来的害怕从脊骨处蔓延至全身。
薄惊棠从未想过能以镇国大将军嫡女的身份嫁进宰辅世家蔡家,直到五年前的轿子停到了薄家大门口。
大雍开国以来,薄蔡两家纷争不断,朝堂上明枪暗箭,朝堂下针锋相对,直到这五年两家的争斗才有平息之势。
由头无二,蔡家嫡长孙蔡元懿在生辰宴上被大狱的人带走,排除薄家背后诬陷的可能性后,两家不寒而栗。
大雍境内,敢对薄蔡两家动手的,便只剩一个皇家。
为保家族屹立不倒,两家族老碰头互商对策,最终达成盟约:薄家嫡女过宗祠进族谱嫁给失踪的蔡元懿,蔡家与薄家共享遍布大雍的情报网,保薄家子孙不受伤害,两大世家从此相互制约又保持和睦。
枫叶刚红之初,两家秘密签订了文书,同年初雪降临之时,薄惊棠已被抬进了蔡家。
薄蔡两家本就碍了圣上的眼,薄惊棠进门自然得悄悄的,因而成亲当日只在蔡家拜了宗祠,没有八抬大轿敲锣打鼓,也没有凤冠霞帔十里红妆,连京畿中其他世家都没得到一点风声,更不提尚在大牢的蔡元懿。
薄家多了个心眼,怀疑蔡家自导自演,实则为了控制薄家,薄蔡商谈盟约之时,真正的薄家嫡长女用薄惊棠生母的买药钱为要挟强逼她代为成婚。
理由无二,蔡元懿已是不堪托付的废人。
蔡元懿进大狱是圣上的意思,为的是打压蔡家锐气,如今又久未放出,想来圣上怒火未消,蔡元懿能不能出来都没个准头,嫁进去十之八九也是守活寡。
若他运气好些待圣上怒火渐歇,也能拣条命回来,可说到底是进了大狱,身子骨指定被折磨地没了人形,若又受了宫刑,还是不是个男人都没个指望。
更别说进过大狱留了案底,往后的仕途算是全无指望,只能仰仗着家里给的一星半点,虽说蔡家家底殷实,可蔡元懿身为嫡长孙却不能继承家业,在外人眼里终究是不堪用的窝囊废,连带着妻儿也会过得不得安生。
薄家子孙自小听家中长辈讲蔡家那些骇人听闻的传言长大,总觉得蔡家众人都是食骨啖肉的豺狼虎豹,因而更无人觉得这是一段良缘,这才将平日里惯常忍气吞声的薄惊棠推了出去。
那日嫡母岳氏少见和颜悦色,见到薄惊棠后将她开裂的手从冷水中拉开,一边细心地涂抹着冻疮药一边和卧病在床的梅氏假惺惺地诉说这是一段多么好的姻缘。
身后的赵妈妈笑盈盈地拎着薄惊棠从未见过的名贵药材放在断了条腿的八仙桌上,一句接着一句地应和着。
嫡母和梅氏说道:“咱们阿棠真是天大的福气,竟然被宰辅蔡家看上了,家主在前厅已经拟好了婚书,她往后就记在我的名下,只等择吉日以嫡女身份风风光光进门了。这些都是家主托我送来的药材,你可得养好身子,等着享享咱们阿棠的福气。”
薄惊棠惊讶地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对上嫡姐薄温雅轻蔑调笑的眼神,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薄温雅故作惋惜,扭着腰肢扶了扶头上华贵的钗环,“姐姐真是命好,蔡元懿可是京中多少贵女的梦中人,你如今能和他喜结连理,真是天赐良缘。”
薄惊棠搓着冻得生了疮的手,盯着盆中尚未洗完的衣衫出了神。
从小就听家里下人说蔡家万般不好,老丞相蔡沉老奸巨猾,其妻郭夫人尖利跋扈,整家上下的家仆也是阴险狡猾,嫁进这样的家族怎能说是天赐良缘?
可婚书已经拟好,父亲对她的事第一次安排地那么妥当,嫡母与嫡姐言语间又用生母的性命作为要挟,薄惊棠就算有万般无奈也无法拒绝。
被秘密抬进蔡家那天,婆母郭夫人亲昵地牵着她的手,领着她拜了宗祠,薄惊棠稳住情绪却控制不了颤抖的身子。
不是说蔡家人都是豺狼虎豹吗?
薄惊棠努力控制住颤抖的四肢,按着父亲叮嘱的那样保持镇定不能丢了薄家的脸面。
可踏进蔡家宗祠那一刹,薄惊棠还是露了怯,蔡老丞相请族老们列座出席,肃穆的宗祠站了乌泱泱的一片,薄惊棠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望着祠堂内乌泱泱的人愣了神。
若非郭夫人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背,薄惊棠只怕会僵在那里。
仪式盛大繁复,蔡家并没有因薄惊棠是薄家人而苛待刁难,嫡长孙之妻进门该有的礼遇一步都未曾敷衍。
郭夫人和蔡老丞相一左一右地领着薄惊棠登记族谱,族老捻着胡须,蘸墨一笔一划将她的名字端正地写在蔡元懿旁边。
不是京畿薄氏,是端端正正的“京畿薄惊棠”。
薄惊棠曾翻阅过薄家族谱,三个嫂嫂都只留了个姓氏出身,而她的生母梅凌霜进门前未过祖母和岳氏的明面,甚至连姓都没在族谱上出现。
唯一一个留下姓名的是她的嫡姐薄温雅,可若非嫡母当着薄家族老的面不顾身份体统以死相逼,也是万万没有破例机会的。
来蔡家以前,薄惊棠以为女人是不能在族谱上留下姓名的。
看着蔡氏族谱上清晰的“薄惊棠”三字,她的疑惑越来越深。
今日经历的一切和家中所听到的截然不同,都传闻蔡家内部水深火热,可她今日所受到的待遇却远超往日在娘家。
拜过宗祠将近一个月,薄惊棠都以为这是一场专门做给她看的戏,直到郭夫人一点一滴地教她管理家中事务,不到一年又将掌家对牌交到她手上,薄惊棠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都说蔡家人心机深沉,薄惊棠不那么觉得,这里一切都比薄家好,不需要天寒地冻的时候洗衣做饭,也不需要随时听候嫡母嫡姐差遣,蔡家几乎所有人都尊敬她爱戴她,即使蔡元懿尚在牢中,也少有人因此轻慢过她,只有一件事令薄惊棠惴惴不安。
薄惊棠幼年和京畿中其他闺房姑娘一般爱慕过光风霁月的蔡元懿,可蔡元懿甚至连她正脸都没瞧过,二人也没正常说过话,唯一一次交流是在金鳞春宴上,薄温雅让她跟在身边伺候,和蔡元懿擦肩而过时跟随薄温雅一起行过礼,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薄惊棠深知,蔡元懿回家之日便是两方盟约撕毁之时,届时两家重回对峙的状态,她这个无依无靠的庶女首当其冲会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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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家牺牲。
她又与蔡元懿无一分半点夫妻情谊,更别指望蔡元懿能护她在这场联姻中全身而退。
因而薄惊棠早就做了计划,在蔡家五年手中积攒了不少银两,她打算在大雍边境置办些田产,倘若两家真到了撕破脸皮的一日,薄惊棠也能带着生母远走他乡。
她虽暗自计划好了一切,只是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那么突然。
见薄惊棠打了个寒颤,蓉儿连忙将她的大氅拢了拢,又从怀中掏出一个暖炉塞到薄惊棠手中,激动地看向门外。
“方才奴婢刚送走礼部尚书家的赵大娘子,就见大狱来了辆马车将大公子放下了,瞧着如今应该到寿安堂向老太太请安了,圣上仁慈,关了公子五年,总归还是放出来了。”
薄惊棠淡漠地哦了一声,招来厨房的人吩咐今晚多做些菜,再多煮份驱寒的姜汤,继续盯着家仆搬运贺礼。
见薄惊棠淡然无意,蓉儿急得直跺脚,“小公子仗着大公子不在,明里暗里总拿您出气,如今大公子归家,有他撑腰,正是您扬眉吐气的时候,少夫人您怎么就不着急呢?”
薄惊棠摸着蓉儿冰冷的双手,顺手将暖炉塞到她手上,看了眼快要西沉的太阳,低沉地叹了口气。
“蔡元懿回来,往后这里便不是我的家了。”
“可老丞相和夫人都将您看成这个家的一部分啊,这五年从未怀疑过少夫人您。”
薄惊棠看着将暗不暗的天色沉吟,她真的是这个家的一部分吗?或许从前是,可蔡元懿归家后恐怕就不是了。
大公子归家的消息在蔡府传开了,郭夫人派贴身的荣妈妈请薄惊棠去往前厅。
薄惊棠整个人正埋进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荣妈妈瞧着刚熬好的姜汤,高兴地满脸的褶子都舒展开来。
“少夫人真是细心,大公子冒着风雪回家身子还寒着,正好让下人端了送去,您收拾收拾一会儿就到前厅去,夫人说了今日早些传饭。”
薄惊棠浅笑点头应允,带着蓉儿回房坐到梳妆台前。
蓉儿瞧着薄惊棠头上素净的白玉簪子,眉头拧地像个疙瘩,忙不迭地打开平日里不常用的首饰匣,取出几支华丽的金钗在薄惊棠头上比划。
“少夫人平日打扮地素净就算了,今日大公子归家,指定要收拾地鲜亮些。”
“蓉儿,寻常一些便好……”
来不及制止,薄惊棠无奈地盯着镜中夸张摇曳的金凤步摇,脑袋突然沉了好些。
蓉儿抿着嘴偷笑,解释道:“奴婢替少夫人打听过了,大公子最喜欢这幅打扮。”
薄惊棠垂眸,纤长细密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
相传蔡元懿中意温家嫡长女温醉言,薄惊棠为了求证曾偷偷尾随,穿越元宵灯会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看见蔡元懿身侧那个明艳张扬的身影。
几乎在看见二人背影的那一刹那,薄惊棠缩回了身子,她躲在小巷中听着凝滞住的心跳,抱住胳膊的手攥着破抹布般的衣衫。
从前薄惊棠以为自己虽是庶出,可毕竟也是薄家人,也算是大门户家的女儿,可在看见温醉言的那一刹那,积攒了整一年的勇气还是瞬间瓦解。
她不像京中其他贵女有勇气示爱,她的喜欢宛若身上这件叠着补丁的冬衣般拿不出手羞以见人。
直到如今得到蔡元懿归家的消息,一切都依然宛若一场梦境,阴差阳错间她竟最后成了蔡元懿名正言顺的妻子。
“少夫人,好了没,夫人那边在催了,大公子说是要见您。”荣妈妈又来了一趟,站在门外喊道。
2. 002
离传饭还有段时辰,家中已经到了的人聚在暖房里听戏,荣妈妈推开暖房的门,薄惊棠略略扫了一眼,只瞧见家中女眷和一向不与她对付的小公子蔡元兴,蔡元懿并未在里面。
郭夫人见她来了,吩咐丫鬟们取个暖垫,引着薄惊棠坐过来,荣妈妈顺手接过下人倒来的热茶递给薄惊棠。
“从后院一路过来冻坏了吧,先坐下来喝口热茶暖暖身子,阿懿刚去沉墨堂接他父亲了,咱们先在这里歇歇听会儿戏。”郭夫人吩咐下人将戏单子递给薄惊棠。
“这些都是春晖班的拿手好戏,你今日忙了一天,正巧阿懿也回来了,喜欢哪些点了让他们唱,今晚家中必须得热热闹闹的!”
薄惊棠接过戏单子,一旁的蔡元凝探过脑袋,扎起来的小啾啾戳得薄惊棠脖子痒痒的,又伸出胖呼呼的小手戳着戏单子上的字。
“兄长回家,嫂嫂点这折戏,他肯定喜欢。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蔡元凝有样学样地唱起来,挂着小酒窝甜蜜蜜地瞧着羞红了脸的薄惊棠。
郭夫人捂着嘴,戳了戳蔡元凝的小脑门,又宠溺地拍了拍薄惊棠的脑袋,瞧见她发间的金凤步摇,笑得更加意味深长。
同为女人,郭夫人怎会不知女人的艰辛?薄蔡两家联姻本就是无奈之举,蔡家外表看着光鲜亮丽,可毕竟身处京畿树大招风,又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就算咳嗽一声都会被蓄谋已久的人扣上大不敬的帽子。
而明知蔡家如今前狼后虎的局面,薄惊棠也能愿意嫁进来,郭夫人深知这是蔡家的福气。
郭夫人本以为薄惊棠对阿懿没什么意思,可今日阿懿归家,阿棠专门花心思换了套贵气的首饰,瞧着二人也不是全无可能。
想到这里,郭夫人悬了五年的心终究是安稳地落回了肚子里,这些年她总怕这场联姻会害了阿棠未来的姻缘,早两年她还私底下派人调查过阿棠未出阁前是否有什么心上人,如今一看,倒是她多虑了。
郭夫人知晓薄惊棠并非薄家真正的嫡女,她曾在其他盛大的场合见过薄温雅,长得确实漂亮,人也活泼灵动,与同岁的其他姑娘相比,礼仪谈吐倒也不俗,唯一不好的就是浮躁了这,不似身旁薄惊棠般沉稳。
蔡家乃世家大族,每日光后宅便已事多如牛毛,朝堂局势又是瞬息万变,需一主母坐镇家宅,与家主一同镇定地踏进混沌暗流。
这样的世家大族最不缺的便是薄温雅这样能拿出去相比的门面,而最需要的是薄惊棠般滴水不漏的沉稳。
因而第一次见面,薄惊棠便给郭夫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薄惊棠不似薄温雅落落大方,郭夫人猜她兴许出身不高,也对薄家后宅的阴私略有耳闻,故而对她的沉稳冷静愈发欣赏,认定薄惊棠是块做主母的料子。
所以当薄惊棠从娶亲的花轿中下来,郭夫人才会那样欣喜,她虽欣赏这个姑娘,却也没想过使手段将人家硬抢回来,她不愿为一己私欲毁了人家姑娘的终生幸福。
而一晃五年过去,平静和谐的家宅昭示着郭夫人当年没有看走眼,薄惊棠将整个蔡家打理地井井有条,全家上下有口皆碑。
郭夫人溺爱地看着薄惊棠,往日她打扮素净惹人怜爱,今日盛装出席却也不落俗套,愈发有种当家主母的气度。
想到这里,郭夫人心里嘀咕着得多给阿棠打些金首饰,这样一个美人胚子蒙尘,多少有些可惜了。
被蔡元凝一调笑,薄惊棠心情愉悦,本想接着话头打趣蔡元凝和她的小竹马萧燃,侧过脑袋时却瞧见朝她怒目而视的蔡元兴。
蔡元兴坐在窗前,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单手支着脑袋斜眼瞧她头上的步摇,撅了撅嘴。
“大哥不在时默不吭声,眼下回来了倒是浓妆艳抹地打扮起来了,你们薄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门户,嫁到婆家不以品行服众就罢了,连色相都敢出卖……”
蔡元兴倒豆子般说个不停,薄惊棠的笑容凝固,发间的金钗似乎变得更沉了些。
“这么些糕点也堵不住你的嘴!”蔡元凝见状掐了弟弟一下,蔡元兴捂着疼痛的胳膊眼泛泪花。
“难道我说的不是?京畿上下有多少名门贵女心系我大哥,别的暂且不说,温家姐姐与我大哥情投意合,这个女人横插一脚算什么道理?!”
“阿兴!”郭夫人冷了脸。
“娘,连你也偏心她,这个女人有什么好?全家上下都喝了她的迷魂汤!大哥什么身份?怎么让她一个庶女做大哥的正室!”
薄惊棠攥着衣裳,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也没有抬头去看当前的场面,只是乖顺地低着头听着二人争吵。
薄惊棠感觉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她,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在耳畔消失不见,她仿佛溺水的人沉在一片死寂之中。
“蔡元兴!她是你的嫂嫂!”郭夫人拍案起身,气得双唇颤颤。
蔡元兴豁了出去,掀倒桌案上的糕点,扫视一圈:“嫂嫂?有人问过大哥的意思吗?整整五年,爹娘对大哥不闻不问,如今大哥凭自己本事回来了,竟还要他被迫接受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女人!”
茶水溅湿了薄惊棠的绣鞋,散落的糕点正巧滚到她的脚前。
薄惊棠记得,这是她寅时不到便起身吩咐厨房做的,冬日里花蜜本就难得,家中收的那两罐也只够做两碟。
暖房一片寂静,薄惊棠盯着地上的糕点发呆,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带进屋外冰冷刺骨的寒风,薄惊棠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顺势向门口看去。
黑色斗篷下的双颊嶙峋瘦削,眼睛触目惊心地深陷进眼眶里,寒风吹落斗篷上的白雪,恰好落到他空荡的衣袍里,通身上下宛若换了个人,唯一没变的是那抹冷淡的眼神。
是故人。
“兄长!你回来了!”
蔡元兴一改方才伶牙俐齿的模样,像个热情的小豹子转身扑了上去。
蔡元懿险些没站稳,扶着门框稳住了身子,推开了蔡元兴,眼神却始终没离开过薄惊棠。
这个姑娘蔡元懿曾见过,她随着薄家人一起出席金鳞春宴,忙上忙下地伺候着薄温雅,那时他还以为是薄家带来的下人,没想到也是薄家的女儿。
想到这里,蔡元懿又多看了她一眼。
不知是不是方才阿兴出言不逊的缘故,她一直低眉顺眼地沉默不语,像是不敢看他,发间的金钗与她温顺的模样不怎么相称,瞧着她拘谨不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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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子,看起来不像是平日的风格,可就算这样也只能称得上美中不足,温婉娇柔的脸颊让他过目不忘。
郭夫人见蔡元懿来了,气消了一半,支使着丫鬟收拾散落一地的糕点果子,薄惊棠回过神来,凑身到蓉儿耳畔,吩咐她通知厨房听消息传菜,又给闲着的莲儿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将煮好的姜茶端上来。
“父亲正在练字,要迟一柱香,让儿子先行过来。”
蔡元懿坐了下来,郭夫人让薄惊棠坐过来,喜笑颜开地和蔡元懿介绍。
“这是爹娘为你挑的妻子,金鳞春宴当日你也见过。”郭夫人拉过薄惊棠的手,温柔地拍了两下。
蔡元兴正要纷纷地冲上前去,被姐姐蔡元凝捂嘴扯了出去。
“萧燃哥哥说一会儿会过来,外面风雪急,你随我一起去接他。”
郭夫人给蔡元凝使了个赞扬的眼神,荣妈妈熟练地跟了上去,以免两个小祖宗捅出什么篓子。
薄惊棠整了整衣衫走到蔡元懿身前,微微福了身,软声细语道:“给夫君请安。”
蔡元兴走了,暖房中只有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明明热闹地很,蔡元懿的沉默却让薄惊棠感到死亡般的寂静。
她确实在金鳞春宴上见过蔡元懿,那时她还心存妄想,觉得只要能经常出现在蔡元懿身边,就能被他记住。
因此即使家中不愿让她出席,她也总能找到机会出来,扮成侍女,装成小厮,跟在薄温雅身后端茶送水,这些法子她都用过。
故而薄温雅去了多少次金鳞春宴,她便同样去了多少次,即使身份并不光彩,却也能远远地瞧见被人群簇拥着的蔡元懿。
她见了蔡元懿无数次,可蔡元懿只见过她一回,那是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除却欣喜若狂便只剩下庆幸,还好那次的身份没那么上不得台面,薄温雅好面子,带她出去前到底还是派人给她收拾了几下,那日也是薄惊棠为数不多打扮地鲜亮的一日。
蔡元懿沉默着,薄惊棠听见一阵清脆的茶盏碰撞声,浅浅抬头,蔡元懿在喝她准备的姜茶,并没有想搭理她的样子。
算不上意料之外,薄惊棠收敛着眉眼,静静地站在蔡元懿身前,和那些能近蔡元懿身的世家小姐比,他对薄惊棠没有印象太正常不过。
蔡元懿并未看过二人的婚书,不知晓她的名字,一言不发倒也正常。
如若放在以前,见蔡元懿这般冷淡的眉眼,薄惊棠必心痛难忍,午夜辗转反侧不得安寝,可如今时过境迁,她早已没了那条心,就算见到蔡元懿身边莺环燕绕也不再心生波澜,只盼着事情不要摆到明面上,在二人和离以前都别生出事端。
郭夫人见蔡元懿不吭声,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胳膊肘不动声色地抵了抵他。
本想着阿棠对阿懿有意,这段姻缘也算不上孽缘,可偏偏她这个儿子喜欢造孽,瞧他不吭声的样子,做的什么事!
郭夫人气得只差伸手扒开自家儿子的嘴,好歹逼着他能说两个字。
一片寂静中,蔡元懿放下茶盏,抬起幽深不见底的眼眸对上他的妻子。
“薄惊棠?”
薄惊棠诧异地抬头。
他认识她?
3. 003
薄惊棠眨巴着眼,诧异地看着蔡元懿。
京畿中都传蔡元懿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之才,薄惊棠绞尽脑汁都未想到除了那次金鳞春宴,她何时在他身前出现过。
见蔡元懿唤出了阿棠的名字,郭夫人两眼发光,难不成歪打正着,真让她促成了一对好姻缘?
想到这里,她随即指挥着身后的侍女,将早已提前准备好的婚书递给了蔡元懿。
朱红色的长匣沉重又有质感,摆在茶台上眼瞧着就有些分量,薄惊棠略略看了眼,心中有了数,虽不期待能与蔡元懿比翼双飞,却也不希望二人的疏远摆到明面上,往后两家人撕破了脸,薄惊棠还指望着他不要给自己添乱。
这份婚书,薄惊棠还是希望他能将名字签上。
蔡元懿伸手打来长匣,繁复严肃的婚书端正地放在里面,他抬眸瞥了薄惊棠一眼,眼神又淡淡地落回这卷婚书上。
在大狱待了五年,圣上什么意思没有人比蔡元懿更清楚,蔡家权势喧赫,薄家功高盖主,两家都是圣上的眼中钉。
圣上将他关了五年,一开始虽真的吃了些苦头,却也未受一星半点重刑,想来父母给他娶了这么个妻子,为的是笼络薄家以防圣上真的动手。
他曾几次见过薄惊棠,一次是在金鳞春宴,后面几次都是在朱雀大街上,蔡元懿记得前些年的元宵佳节,她悄悄躲在人群中跟着他与温醉言,过一会儿就没了踪迹。
后来小厮告诉他,薄惊棠饥寒交迫地倒在了小巷子里,手中还攥着几幅新抓的药。
蔡元懿派人打听了她的名讳,想着二人有过一面之缘,便让侍女抬着她送回了薄家,还叮嘱着在药材里偷塞了些银两,好歹让她能熬过这个冬天。
这便是蔡元懿对面前女子的全部印象,从前的她逆来顺受病弱潦倒,五年前被家人推出来同他联姻,倒也没什么惊讶的。
只是,用这样一桩全是算计满是利益的婚事捆绑住薄惊棠的一生,对她终究还是不公平。
蔡元懿卷起婚书,放回匣子里又稳稳合上。
薄惊棠听见“砰”的一声轻响,心中落了空,蔡元懿并未在婚书上签字,她虽拜了蔡家宗祠,却得不到他的庇佑,蔡家事后若是反悔,可有她苦头吃……
见儿子并未在婚书上落笔,郭夫人本想发火,想着此事急不得,终究还是硬生生地咽下了怒火,和颜悦色地招呼着众人去前厅用膳。
薄惊棠跟在蔡元懿身后,娇小的身子遮挡在他的身影之下。
方才见蔡元懿进暖房时只觉得他瘦得骇人,如今站在他的身后,却惊觉他身形的高大。
薄惊棠悄悄地观察着他。
瘦是瘦了,可精神和身子骨却是好的,瞧着走路的姿势也比以往更加孔武有力,若非知晓他在大狱中待了五年,薄惊棠差点怀疑他是不是接了密令,偷偷地被宫中人训练过了。
蔡元懿听着叮叮当当的钗环声,知晓薄惊棠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与初次见面不同,今日她打扮地华丽张扬,兴许是以往的刻板印象深入人心,蔡元懿总觉得她打扮素净些更惹人注目,没想到今日一头珠钗起初虽见着别扭,细细想来倒别有一番风味。
温醉言也喜欢这身打扮,可若真要将二人放在一起一较高下,薄惊棠甚至能更胜一筹。
至于为什么,蔡元懿也说不清楚,只觉得她似乎变了,脸还是那张脸,眼神却悄然地换了些光彩。
一家子在前厅等了好些时候,同猜想的不一样,蔡元懿归家并与多少人前来相贺,山珍海味码了一桌,桌前却没几个人影。
老太太派人去请了,二房三房两边托病,说是今日风雪急,家中人丁感染了风寒不能给老太太过了病气,这次晚膳就不来了,只有四房的李娘子带着一家老小按时到场坐定。
郭夫人冷着脸坐在席面上,蔡家旁支惯会见风使舵,以往她都知道的,可今日却是愈发夸张离谱,堂堂蔡家嫡长孙归家都不前来相贺!
郭夫人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想来二房的蔡元勤初入朝堂根基不稳,蔡元懿虽归家可罪名未定,贸然前往席面上若被圣上的耳目知晓,恐有损未来前程。
可三房就实在不给面子了,三房家主外派秉阳,与京中朝局无半点瓜葛,三房不来人也就罢了,竟连支使下人前来道贺都不曾,属实令人寒心。
偌大的圆桌,连着小辈也只稀稀拉拉地坐了不到十人,郭夫人火气更盛,可看着薄惊棠拿着金铃铛逗四房刚得的小孙子,心里终究还是稍稍舒服了些。
“这帮见风使舵的家伙,见我大哥疑名未除就这样对待,往后他们遭难了我倒要看看谁有脸过来求我大哥!”
蔡元兴拉着脸气呼呼地坐在席面上,众人本以为蔡元懿会生气,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的神情,没想到他反一把将蔡元兴抱进怀中,弹了他一个脑壳。
蔡元兴吃痛地捂着脑袋,撇着嘴眼泪汪汪地看着蔡元懿。
“想来阿兴这五年都未好好修习功课,世家公子怎可这样说话?”蔡元懿温声质问。
蔡元兴摇头:“我没有,这五年阿兴学得可认真了,只盼着有朝一日能成为像兄长一样的人物,不信你问阿凝!”
蔡元凝正勾着脑袋同萧燃说悄悄话,被点到名后猛得抬头,毫不客气地翻了蔡元兴一个白眼,“兄长别听他胡说。”
蔡元兴哭丧着脸正要狡辩,蔡元懿叹了口气,“你方才在暖房中说的话,我在外面都听见了。”
薄惊棠心中一咯噔,没有抬头,却竖起了耳朵。
“同母亲这般大声争执,若被外人说了出去,只道是蔡家毫无家教了,且不说兄长了,连你自己的脸面只怕都不知往哪放。”
蔡元兴听后不服气地耷拉着脑袋,本想反驳着什么,碍于兄长的教导,只能乖乖闭口不言。
见他沉默不语,蔡元懿以为他是真的知错了,放他做回自己的位置上,眼神不经意间扫过薄惊棠,见她依旧拿着小金铃铛逗弄着四房的小孙子,似乎对阿兴辱骂她的事情并不在意。
她有超乎同龄人的沉稳,与京畿中其他女孩相比有种不可忽视的淡然。
薄惊棠作为联系两家关系的一个工具嫁进蔡家本就不如履薄冰,蔡元懿觉得他应该尽力维护她在蔡家的地位,起码不能让她受委屈。
可观察着薄惊棠满不在乎的神情却又觉得她似乎并不需要他的维护。
蔡元懿终究还是没提这个话头,薄惊棠淡淡地收回了耳朵,一心一意地哄着四房的孩子,气氛却冷到了极点。
等了许久见还没人来,薄惊棠如坐针毡地从座位上起身,整了整衣服说菜冷了要到厨房叮嘱着再热热,撑着伞走出了前厅。
离开了席面呼吸着屋外冰冷的空气,薄惊棠稍稍舒畅安定了些,路过游廊看着下人们来往搬运贺礼,不自觉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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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脚步。
如今天色已晚,早已没有人家前来相贺,白天送来的贺礼她已吩咐下人登记造册,亲眼看着东西入了库,这多出来的贺礼不知是何人相赠。
为首的小厮见了薄惊棠,吩咐着后面的人放下箱子过来禀报。
“少夫人,这是温家嫡小姐送来的贺礼,过来的人带话说大公子刚刚洗刷冤屈,温家理应再送一份贺礼。”
薄惊棠敛眸,余光扫了眼放在雪地上的红色金漆木箱,方才放下的瞬间就能感受到里面的分量。
薄蔡之下便是温家,虽说温家负责的教坊司上不得什么台面,温醉言在京畿中却是众星捧月,家中长辈又开明敞亮,上头还有一群哥哥百般呵护,一大家子将她宠得千娇百媚,就连皇后身边的平阳公主都艳羡万分,她送来的好东西不容忽视。
那日灯会以后,薄惊棠便不敢再去肖想蔡元懿,她从心底里觉得全京上下只有温醉言一人能与他相衬,温大小姐似乎也对蔡元懿情根深种,京中追求者众多,她身边也只出现过蔡元懿一人。
她虽想借着蔡元懿的手逃离两家的纷争,却从未想过坏人姻缘,温家小姐对蔡元懿有意,她心知肚明。
薄惊棠吩咐他们将东西送进库房妥善放好,正欲离开,又忆起这几人家中似乎添了人丁,便从荷包里取了些碎银子塞到他们手心里,只说是给孩子的压岁钱。
小厮们感激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吉祥话说了一箩筐,直言薄惊棠是蔡家未来当之无愧的主母。
薄惊棠笑了笑,打发小厮趁着天光尚未全暗,手脚麻利点干完回去过节,一个人走在游廊中,心里却是麻线般乱糟糟。
蔡家的主母哪有那么好当?郭夫人名门出身,母亲是先皇胞弟的女儿,父亲乃天子伴读,这样荣耀的出身进蔡家时都被京中各家指指点点,等哪日薄惊棠的身份被揭开,指不定会在京中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厨房内热气缭绕,薄惊棠指挥着下人们温菜,她斜靠在椅子上看着众人忙里忙外,此处家仆众多却无人前来打扰,她也少有地落了个清净。
今日家宴足足备了九十余道菜,除却薄惊棠按着蔡元懿的喜好多加的,郭夫人和老太太也添了不少,可见大房对蔡元懿的态度是没变的,可今晚二房三房称病不来,眼瞧着是在观望圣上的态度,可到底也没把事情做到面子上。
圣上如今什么态度,大房上下步调出奇地一致,竟无一人再提此事,蔡元懿归家大半天了,也未曾泄漏一个字,这若放在薄家,她那嫡母岳氏早就该将家里屋顶掀翻了。
薄惊棠捉摸不透。
刚想到岳氏,就有小厮匆匆前来通传,说是薄惊棠的母家人听闻蔡元懿归家,特携礼相贺。
薄惊棠整了整衣衫,又撑着伞往前门走去,她出嫁五年,岳氏从未过来看她一眼,眼下听闻蔡元懿回来倒是忙不迭地过来了。
薄惊棠心里清楚地很,无非是为了两个原因。
一来打听打听风声,蔡元懿归家,圣上什么态度没有人比蔡家自己人更清楚,这场姻亲是否要继续维持下去,得看看如今圣上的意思。
二来为了看看如今薄惊棠的处境,外人都说蔡家是个虎狼窝,蔡老丞相阴险,郭夫人刻薄,她在蔡家的日子指定过得不顺畅,见着薄惊棠不舒,岳氏的心中便舒畅了。
薄惊棠心中拿捏地准准的,只等着以蔡家主母的姿态开门迎客。
4. 004
今日风雪急,薄惊棠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来到前门,守门小厮说宁妈妈已将来访的薄家人带过去了,也请少夫人随后一同前往前厅。
这个“请”字用的微妙,说不出是敬岳氏和薄温雅还是敬薄惊棠。
冬日的寒风吹着薄惊棠的发钗,冰冷的流苏拍打在脸上,传递沁入骨髓的寒气,薄惊棠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郭夫人这五年待她不薄,教导之情与养育之恩皆恩重如山,薄惊棠自得好好孝敬她,可眼下蔡元懿回了府,薄家便忙不迭地派岳氏借着祝贺的由头前来试探,郭夫人出身名门,不可能猜不到薄家的心思,如此一来,薄惊棠便横在了一个微妙的位置。
岳氏此行若试探不到什么消息,必定会以薄惊棠母亲的性命为要挟,逼迫她为薄家打探消息,此等威胁家族利益的事若被蔡家人知晓,恐怕到时候大家便不顾往日情面,等着蔡沉老丞相亲自清理门户了。
如若试探出什么消息,无论蔡元懿获罪还是无罪释放,两家关系都不会像这五年般和睦,撕破脸皮是迟早的事情,届时薄惊棠便是最先被推出去宰的羔羊。
无论岳氏今日是否打探到消息,于薄惊棠来说都是死局。
前厅外的庭院里堆山似的码了好些礼品箱子,十几个薄家的下人正忙活着将这些东西搬到指定的地方,寒风刺骨,冻得大伙儿鼻尖发红。
有人曾在后宅伺候过,远远地瞧见穿金戴银的薄惊棠,惊讶地险些摔了手上的东西。
“天气越来越冷了,麻溜点干完,拖到夜深了更难捱,搬完后小厨房会送些暖身子的茶水,大家喝了散散寒气。”
薄惊棠一来便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认识她的几个下人眨着眼睛,怎么都不敢相信眼前端庄华贵的女子是薄惊棠。
“少夫人。”
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厮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伸手替薄惊棠拉开挡风蓄热的门帘,屋内的侍女解开薄惊棠的白狐毛大氅,搀扶着她往内室走去。
薄家前来搬运的下人疑惑,岳夫人不是和大小姐说薄惊棠在这里深受大苦生不如死吗?怎么眼下瞧着日子过得比薄温雅还舒坦尊贵?
前厅暖得令人发晕,薄惊棠揉了揉太阳穴,扶着脑袋走了进去,透过屏风的缝隙瞧见席上的熟面孔。
岳氏坐在郭夫人身边说着客套话,薄温雅戴了一头珠玉翡翠,规规矩矩地坐在席上面带微笑地听着对话,二人都未注意到有人进屋,还一个劲儿编撰着薄惊棠的丑事。
薄惊棠停在雕花屏风后,对着身后的侍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垂首听着里面的动静。
岳氏比她先行一步进屋,薄惊棠得知晓二人谈话的进度,如若此刻她已成了案板上的鱼肉,还尚有逃跑的机会。
岳氏对郭夫人抱怨:“阿棠在家时便不成大器上不了台面,想来这五年必定废了你不少心思。我家家主托我送来这些薄利,一来祝贺大公子归家,二来,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女儿若在婆家惹麻烦,终究还是娘家人教导不周,也算是给蔡家赔罪了。”
薄惊棠隔着屏风冷眼瞧着她这位嫡母,明明是张扬跋扈的性子,却又装成一幅温顺识礼的模样,像是只披着羊皮的狼,左右看起来不协调。
若非岳氏用薄惊棠生母的性命威胁她,她也不会嫁进蔡家,日日提心吊胆害怕他日人头落地。
薄惊棠气愤得很,她却也没从屏风后面出来,继续听岳氏与薄温雅二人一唱一和抹黑着她。
蔡元懿坐在席间端着茶盏沉默不语,眼神却一刻不离地盯着厅前放着的屏风。
对话一开始他便注意到了屏风后的倩影,小姑娘身形娇小,又站在屏风后一动不动,若非盯着仔细观察,他也发现不了那里还站了个人。
蔡元懿瞧她垂着眉眼,双眸暗淡无光,两手缩在袖中拘束地站在一边,记忆突然闪回。
他恍惚间忆起那日金鳞春宴,薄惊棠也是这般低眉敛目地站着,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她淡淡地几乎没有存在感,只有薄温雅吩咐时才会有多余的动作,乖巧地像是只温顺的兔子。
岳夫人滔滔不绝地编着莫须有的话,郭夫人拿帕子捂着嘴面色不显,蔡元懿听了一耳朵,皱着眉头抿了口茶,抬眼再看屏风处,早已没了身影。
蔡元懿淡淡地收回目光,下午去寿安堂的路上见来往搬运礼品的小厮,往年这些天家中必定会忙得人仰马翻,今日却肉眼可见的井然有序。
去暖房拜见母亲时,才知这一切都是薄惊棠在打理,母亲对她赞不绝口,说她乖巧聪慧又沉稳识礼,蔡元懿对姻缘本无期待,刚回家听闻家中给他操办了门婚事,心中对此般专断独行甚至还有些不喜,可听母亲方才在暖房天花乱坠的夸赞,蔡元懿竟也有些想多见见她。
可这人转眼便没了踪影。
“去看看阿棠怎么还没到。”
郭夫人借着寻人的由头打断了薄家二人的话,转头吩咐身后的荣妈妈。
郭夫人早就知晓薄惊棠在薄家过得艰难,今日见识了薄家主母的尖酸刻薄有眼无珠,更为这孩子感到心酸。
就算是京畿外的村户人家也该知晓在亲家面前要尽力维护自家儿女的面子,可今日岳氏一进门,对薄惊棠便是从头到脚的数落。
若薄惊棠真如二人所说的这般不堪,这些言语郭夫人也只当是长辈的牢骚,可她眼瞧这孩子沉静稳重,接手管家事务以来事无巨细从未出过疏漏,就算是郭夫人自己,也是万不能及的。
荣妈妈领了话出门寻人,薄家母女见状霎时闭嘴,二人面面相觑,微妙地品着郭夫人对薄惊棠的称呼。
岳氏不开口,厅内突然没了声响,郭夫人听了二人这么久的抱怨,也懒得再开口维护,气氛顿时冷到了冰窟窿里。
“我去寻吧,屋外风雪急,兴许是湿了鞋袜回房去换了。”
蔡元懿待不下去,起身对母亲行礼,郭夫人笑眯眯地点头,“快去吧。”
薄温雅瞧着蔡元懿离席,染了蔻丹的指甲死死地嵌进掌心,蔡元懿惊才风逸雅人深致,当年她也是万千崇拜者之一,若非薄惊棠,薄家少夫人的位子本该是她的!
坐在席末的蔡元兴见兄长去寻薄惊棠,只差飞身出去阻拦,还好被蔡元凝与萧燃二人一左一右扯了下来。
“她什么身份,还需兄长亲自去请……”蔡元兴愤愤不平地小声嘀咕,被蔡元凝一记眼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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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得缩回了脑袋。
郭夫人看着三人的小动作捂嘴一笑,侧过身子略显歉意地回应薄家二人的疑惑。
“家中事多,上上下下都需阿棠操持,今日各家送礼,需她挨个清点登记造册,想来这孩子是忙晕头了,可她事情做得利索周到,如今全家上下可真离不开她了。”
岳氏听后脸色不大好,想当年她怕宝贝女儿嫁进蔡家受气,这才想法子让薄惊棠顶替了去,谁能想到这死丫头在这里竟过得这样好!蔡家的掌家权多有分量明眼人都知晓,这样的好处竟被她捡了去!
见郭夫人这么说,岳氏也没了其他话,只能生着闷气,一边在桌下安抚薄温雅一边继续同郭夫人闲谈些家长里短。
蔡元懿出门,在前厅的院子里绕了一周都不见那只惊恐的小兔子,只能吩咐下人去周边的院子里再找找,他则往自己的霜华院走去。
穿过映着雪色的回廊,隔着层层叠叠光秃秃的枝桠,蔡元懿在院门口的冰湖边瞧见了一个毛茸茸的身影,新做白狐毛大氅在她脸前围了一圈,将她本就温润的脸庞衬得更加柔和。
蔡元懿心想,就算放到整个京畿,眼前的小姑娘也是少有的好容貌,想来这五年家中没有苛待她,瞧着她如今的精气神可比多年前那晚元宵节好上百倍。
想到这里,蔡元懿心里有块大石头稳稳落下,他同薄惊棠虽无夫妻之情,却也不想让她因自己平白无故地受罪吃苦。
小姑娘似乎感觉到身后有人,从冰湖边转头起身,见是蔡元懿后神色一闪而过的惊诧,快步上前,“可是母亲唤我?”
蔡元懿垂眸盯着薄惊棠浸湿在雪地里的绣鞋,早在暖房他便注意到了,以为她会趁空换下来,没想到竟这样穿了半个时辰。
“有母亲在,你无需回避。”蔡元懿收回目光淡淡道。
薄惊棠自然知晓他是何意,可方才她若进去了,只怕到如今还在岳氏嘴皮子底下受辱,顾及两家面子,郭夫人也不会替她说话,更别提刚回家的蔡元懿,她何苦自取其辱。
思及此,话到嘴边却换了个由头,“做晚辈的,不应该让长辈尴尬。”
蔡元懿看着温顺低头的薄惊棠,眉头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他并非不知她惨淡坎坷的过往,可如今见她乖巧的模样,心中竟没由头地有些难受。
刚入朝为官时,宫中同僚总说蔡元懿感情丰富,恐往后易意气用事,想来也是因为这个,今日他见薄惊棠乖巧温顺的模样才莫名其妙地生了这些感受。
“随我回去吧,想来母亲不会留她们用晚膳。”蔡元懿回应道。
狐毛中的小脑袋轻轻点了点,乖乖地跟上蔡元懿的步子。
寒风扑面,将二人的衣衫拉出同样的弧度,薄惊棠站在蔡元懿身侧,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衣角,惊觉今日似乎实现了一个从不敢妄想的梦。
薄惊棠偷瞄了眼蔡元懿,兴许因为在大狱里待了五年的缘故,他瘦了很多,原本温润的气质里增添了些凛冽,与一向目不斜视的眉眼相呼应,衬得他愈发高不可攀。
可她今日竟与他站在一排,即使二人中间空落落地隔了将近一个人的距离,却也是先前薄惊棠不敢想象的画面。
5. 005
二人一起回到前厅,蔡老丞相也已入席,岳氏见薄惊棠跟在蔡元懿身后,气得手掌捏成了个拳,面子上却还做得和和气气。
“阿棠快坐到母亲身边来,五年不见,也让咱母女俩好好亲近亲近。”岳氏挤着笑朝薄惊棠招手,郭夫人斜眼瞧岳氏殷勤模样,于心中对她翻了个白眼。
方才还在厅中抱怨薄惊棠万般不好,现下见阿懿同她亲昵,便上赶着贴上去,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郭夫人心里清楚得很,心里愈发心疼薄惊棠。
郭夫人瞧了眼坐在末席的蔡元凝,正笑嘻嘻地捂着嘴同两个玩伴嬉戏,同阿棠相比,全然没有世家大族贵女的仪态风雅。
能得阿棠这样的媳妇,无论换做谁,都是莫大的福气,可岳氏竟如此不知足!
岳氏给薄惊棠使眼色,面子上瞧着和和睦睦,眼底的厉色却骇人地可怕,薄惊棠若是不来,留在薄家的母亲只怕是要受苦。
“母亲。”薄惊棠对着岳氏行了个礼,低眉顺眼地坐了过去。
蔡元懿瞧着她全无反抗的模样,眉头微皱,照旧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眼神却时不时地瞄着薄惊棠。
蔡元懿少年得志,年纪轻轻便入朝为官,在朝堂浮沉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有刚正不阿的,有长袖善舞的,众人遇见强权,多少得低些头,却也从未有人像薄惊棠般毫无自己的脾气。
任人捏扁搓圆却无一点声响,要不毫无骨气是个人见人欺的软骨头,要不胸有乾坤是个能忍辱负重的人才。
蔡元懿抬眸看向薄惊棠,岳夫人在她身侧滔滔不尽,薄温雅在另一遍白眼翻飞,好的坏的她一股脑全听进耳朵里,脸上却依旧带着谦和温柔的笑,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偶。
脸上的神色做得极佳,身子却僵硬地很,蔡元懿瞥了眼桌下,薄惊棠正将冻得发僵的双脚往炭火盆处靠。
天寒地冻,那双湿掉的绣鞋尚在脚上。
蔡元懿给随身下人使了个眼神,对方会意,躬身到蔡元懿脸侧,刚吩咐了几句话,岳夫人的眼神便看了过来。
“大公子归家的消息如今已经散到城中了,方才我来之时便听见城里众人在说大公子好福气,五年期满归家,宫中的马车亲自送到府上,听闻宫里封赏的马车随后就到呢。”
岳氏挤着笑看向蔡元懿,为了套话随意编了个由头。
厅中安静地能听到呼吸声。
薄惊棠来了精神,黯淡的眸光突然有了些神采,跟随厅中众人一齐看向蔡元懿。
皇上的态度关系到薄惊棠未来的命运,是暂时留在蔡家与岳氏周旋,还是今夜便铤而走险带着母亲远走高飞,全看皇上对蔡元懿是赏是罚。
蔡元懿看着薄惊棠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而生的光彩将他的目光牢牢抓住。
她很关心圣上对他的态度?
沉默了片刻,蔡元懿思维运转,薄惊棠毕竟是他的妻,自古夫妻一体,丈夫若落了难,妻子的日子自然过得也不好,想来她是怕宫里连带着她一起抄斩,这才对圣上的发落如此在意。
蔡元懿又看了薄惊棠一眼,他沉默了这么一会儿,她的眸光比方才甚至还带了一丝几不可查的颤抖与急切。
蔡元懿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起伏如此之大的情绪,想来她是真的在意。
可离开大狱前,圣上特地叮嘱了他,这五年发生的细节尚不可透露给外人,至于今晚还有薄家人在场,他更只能缄默其口。
想到小姑娘的期望要落了空,蔡元懿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歉意,他躲过薄惊棠的目光,郑重其事地看向父亲母亲,模棱两可地做了回答。
“让长辈们担忧了,内官送我回来时并未说什么,兴许圣上想多看看家中众人的反应再做定夺。”
此话一出,厅中众人神色各异,岳氏眼睛滴溜转了一圈,心中大概有了些数,想着再多打听点细节,蔡元懿却又沉默不语了。
岳氏只好将心思放到薄惊棠身上,亲昵地拉着她的手,一幅慈母的神态。
“阿棠嫁进蔡家时,家中多少人称赞她天生命好,先前夫君不在家,多少有些美中不足,如今夫君回来了,往后可得多回娘家走动走动,梅夫人终年卧床不起,虽说你记到我的名下,可她终究还是你的生母,得了空还是得多回来看看。”
薄惊棠半垂着眼帘,自然明白这是岳氏的威胁,无奈身在前厅反抗不过,只能假意垂首答应:“母亲教育得是。”
郭夫人听后冷冷地眯了眯眼,都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女儿家,如此一来无外乎是明牌,阿懿回家,薄家人派岳氏过来试探圣上心思,阿懿答得模糊,她便想着让阿棠替她办事,当真是厚颜无耻。
蔡元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薄惊棠,向来波澜不兴的脸上竟被他识别出一丝厌恶,明明那么厌恶痛恨了,若不仔细察觉,依旧看不出她身上的变化。
母亲说的不错,这个小姑娘果然沉稳。
岳氏还要扯着薄惊棠多说着什么,蔡元懿瞧她近乎麻木,微微叹了口气,看了看对面的下人,对方会意走上前来。
“少夫人,厨房那边说出了点事,需要您亲自去瞧瞧。”
薄惊棠像抓住了稻草般飞速起身,维持着面上的体面,对着厅中众人匆匆行了个礼,“儿媳去厨房瞧一眼,不能误了长辈们用膳的时间,还请见谅。”
蔡沉和郭夫人点了个头,薄惊棠跟着上前的下人离了前厅。
刚一推开门,漫天的风雪险些将薄惊棠埋没,她却大口大口地吸着寒气,胸口感到莫名的舒畅开阔。
舒缓了好久,薄惊棠询问下人细节,又以为是厨房走水,正准备吩咐人前去救火,却被一把叫停。
“少夫人,厨房并未出事,请随奴才去个地方。”
薄惊棠一愣,迷糊地跟着小厮去了一侧的偏房,远远地便瞧见蓉儿莲儿二人撑伞站在门外。
蓉儿见了她,欢快地迎了上来,小厮自动避嫌退下,留两个侍女领着薄惊棠进了偏房。
“你们二人怎会在这里?要领着我去哪里?”薄惊棠不解,两个小丫头却捂嘴偷笑一言不发。
“少夫人去了便知。”
二人撩开帘子进了内室,地上放着几双干净的绣鞋,一侧泡脚桶中的热水正冉冉地飘着热气。
薄惊棠心中明白了,在莲儿的搀扶下坐了过去,又接过蓉儿暖手的茶,感恩地嘟囔了几句。
“婆母真是心细,在厅中坐了这么久,竟也能猜到我湿了鞋袜。”
离开了前厅令她窒息的氛围,薄惊棠终于能舒展舒展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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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松地喝口热茶。
“可不是嘛,兴许是方才在前厅瞧见少夫人湿了鞋袜,便连忙派人吩咐我俩了,有郭夫人撑腰,我倒要看看岳氏那个妖婆能对咱们少夫人使什么花招!”
薄惊棠泡着脚,水温不冷不热刚刚好,桶中还放了些驱寒的姜片,脚暖和了,连带着整个人都不冷了。
蓉儿替薄惊棠擦干脚上的水,薄惊棠挑了双鞋面上挂了绒球的鞋子,内里的棉绒包裹着她温热的脚,整颗心都暖洋洋的。
方才在前厅,岳氏的意思不言而喻,好在蔡老丞相和郭夫人皆没说些什么,薄惊棠竟从中感受到些许温情与宽慰,他日她若远走高飞了,也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只是唯一让薄惊棠摸不清的,便是一直沉默不语的蔡元懿,他既未对她表示亲近,也未有明显的厌恶,这般晦暗不明的态度属实让薄惊棠摸不透。
想到这里,薄惊棠晃了晃脑袋。
蔡元懿是谁?朝堂多少人想揣摩他的心思都无功而返,怎可能一时间让她猜着了?先前那么多年过去了,薄惊棠对他的性子再清楚不过,就算对面的人令蔡元懿恨之入骨,他也能时刻让对方感到如沐春风。
眼睛所见到的都是蔡元懿想让对方看到的,能在朝堂上稳站不倒的人就是令人捉摸不透,这样的人可怕得很,薄惊棠不敢招惹半分。
更换完干净的鞋袜,蓉儿莲儿跟着薄惊棠一同回去,路上正巧碰见灰溜溜的薄家母女,与岳氏擦肩而过的刹那,薄温雅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提着裙子离开。
薄惊棠不明所以,进了前厅瞧见一家人都在等着她,原先岳氏坐的地方被清理了出来等着她入席。
蔡元懿垂眸瞧了眼薄惊棠的脚,厚实的衣裙下,两只毛茸茸的绒球一弹一弹,将薄惊棠精致的小脚称得更加小巧轻盈。
他瞧见后不自觉地舒展了眉眼,心情终究是好了些。
“你母亲家中有事,屋外的雪又越下越大,二人不便久留,方才便走了。”郭夫人向薄惊棠解释着。
先前薄惊棠在席上陪娘家的嫡母,郭夫人碍着这是孩子的嫡母,终究还是隐忍了些,方才薄惊棠一走,郭夫人再也按耐不住,逮着岳氏的话一呛一个准,气得她闭口不谈薄惊棠的事,没聊两句便借故带着薄温雅走了。
兴许是呛得岳氏哑口无言,郭夫人的气消了好一些,二房三房推辞不来的事她也忘到九霄云外,单手支着头瞧着阿棠和阿懿二人,怎看怎么般配。
薄惊棠吩咐厨房上菜,记着蔡元懿的忌口又多吩咐了两句,蔡元懿见她如数家珍地点着他不爱吃不能吃的东西,眉眼中多了些诧异。
一直不曾开口的蔡老丞相看向蔡元懿,突然开口:“这五年蔡家过得如屡薄冰,上上下下都是你妻子在府中打点,你今日既回来了,往后就得好生待她,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切不可让外人说她的闲话。”
蔡元懿守礼地点了个头,“儿子记住了。”
郭夫人给蔡元懿盛了碗山药枸杞排骨汤,抿嘴轻笑,“既然如此,那往后你就回霜华院歇着吧。”
薄惊棠停住了筷子,看着那碗汤红了脸:,山药排骨入肾经,一起使用可补肾,可她并未让厨房准备这道菜。
郭夫人的意思不言而明。
6. 006
家宴散去,众人护送着老太太回寿安堂歇息,一大家子又在那里多待了会儿,随便扯些家长里短,却半点未涉及圣上对蔡元懿的发落。
这若放在薄家,指定是将屋顶掀翻的大事,出事的人免不了责罚,连她们这些小的也难逃劫难。
薄惊棠不解,却也只能乖乖坐在老太太身边,和蔡元凝二人一左一右给老太太锤着腿。
老太太瞧着薄惊棠忙了一整天不得休息,心中有些不高兴:“往日你侍奉我多了,今日阿懿回来,你且歇着,这些都让他来。”
“是孙儿思虑不周,这便让夫人休息。”蔡元懿拢起袖子,俯身到老太太腿边,与薄惊棠间只隔了一支步摇的距离。
“你先休息,祖母这里有我。”
蔡元懿呼出来的热气拂过薄惊棠的脸颊,带起一阵发烫的红晕。
她刚刚听他叫了夫人二字?
“夫君辛苦了。”
薄惊棠冷静了些,客气地起身行礼,收手时恰逢蔡元懿将手放到老太太腿上,二人双手擦过,薄惊棠惊慌地往后微微退了一步,心脏突然猛跳了一跳。
蔡元懿看了薄惊棠一眼,垂眸收回眉眼中的诧异,小姑娘看着水灵娇嫩,手掌心竟似男人般粗糙,他本该惊讶,可转念一想也是,能在元宵佳节当众饿晕在外面,想来在家中过的也不是什么好日子。
想到这里,蔡元懿愈发沉默。
“祖母,我的手也累了,今日就换阿兴吧……”蔡元凝撅嘴撒娇道。
蔡元兴不高兴:“按照当值表,今日就该阿姐替祖母捏腿解乏,可不是谁都能像我兄长般心善,任由着他人撒娇躲懒。”
“兄长与嫂嫂情深意切,你不是事事都以兄长为榜样吗?怎么如今遇事倒是推脱起来了……”蔡元懿假装委屈地抹着眼泪,挤眼见蔡元兴没动静,又多补了两句,“弟大不当留,如今连阿姐这点小小的请求都不肯满足,若换作是兄长,定会出手帮助……”
薄惊棠站在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她与蔡元懿今日才说过几句话,二人之间绝对够不上情深意切一词,就算是往后,薄惊棠也很难想象蔡元懿深情的模样。
蔡元兴被阿姐的话激了起来,挽起袖子便拽走蔡元凝,义气凛然地蹲在老太太腿边。
“兄长能做到的,我也一样能做到!等我日后寻了夫人,也指定像兄长一般宠着!”
全家人被两个孩子逗得哄堂大笑,意味深长地看向薄惊棠与蔡元懿二人,嘴边噙着甜蜜的笑。
蔡元懿自小在家便沉默寡言,郭夫人时常忧心他这样的性子往后会找不到如意的姻缘,现下看来似乎也并非不可救药。
薄惊棠被小辈打趣地羞红了脸,老太太戳了戳蔡元凝的脑袋,佯装生气,“小皮猴,别以为祖母看不明白,阿懿不愿让她夫人受累关你何事?过来,替老太太我捶捶背。”
蔡元凝撅嘴,不情愿地挪了过来,小声地恐吓蔡元兴:“下次让阿燃教训你!”
薄惊棠悄悄地看了眼蔡元懿,他安静地坐在矮凳上,伸出来的胳膊筋骨分明,脸上一如既往地没什么多余的情绪,薄惊棠知他的笑只是在应和气氛,一想到这里,她突然紧张了起来。
蔡元懿心里是怎么想的?
应该很厌恶和他人扯上关系吧,还是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
先前不是没有胆大的女子对蔡元懿当众示爱,七年前工部尚书家独女倪书云声势浩大地热闹到了宫门外,当时正值下朝,宫门口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人,蔡元懿下朝的马车正巧从那路过。
众人皆以为蔡元懿碍着情面会下车,而他不仅没下车,还派随身小厮将倪书云痛斥了一顿,女儿家脸皮薄,被当众羞辱后待在家中哭天喊地,本以为工部尚书倪忠会自此与蔡元懿针锋相对,可没想到三日后倪忠竟亲自带着礼品前往蔡府谢罪,那日后二人在朝中的配合也愈发紧密。
事情的原委并不重要,从那以后,便无人再敢主动向蔡元懿示爱,更别说像今晚这样明晃晃地扯上关系了。
薄惊棠提心吊胆地坐在一侧,时不时偷偷瞄他一眼,见他并无异样,这才勉强得到短暂的安慰。
这一幕被郭夫人看在眼里,她捂着嘴偷笑,误以为薄惊棠对阿懿欢喜得紧,心里敲锣打鼓般高兴。
老太太有些困了,众人服侍着她躺下,三五成群地往各自院子各处散去,郭夫人吩咐完二人早些回房歇息,便也挽着蔡沉的胳膊往沉墨堂走去。
薄惊棠尴尬地跟在蔡元懿身后,二人沉默不语地往霜华院走去,回去的路明明早已烂熟于心,薄惊棠的双腿却像偷来般走得不自然,瞧着蔡元懿高大的身影越来越远,她逐渐有些赶不上的力不从心。
似乎是听见身后没了动静,蔡元懿主动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小姑娘离他有好几丈远,倘若他不停下来等等,等过了下一个假山石,她恐怕连他的影子都见不着了。
用晚膳时雪下得极大,原本就厚的积雪上更插不下脚,如今夜色已深又加上是年节,早已无几个可使唤来铲雪的下人。
蔡元懿盯着来时的路,每个大脚印中嵌套着一个小脚印,一路排排整齐地蜿蜒着,嘴角竟莫名生出一抹笑意。
再看薄惊棠,见蔡元懿在等她,略显慌张地加快脚步,散落下来的积雪盖住她新换的绣鞋,将那两个绒球一并掩到雪中。
蔡元懿见她这样,只怕还没走到霜华院,鞋子便又湿了,瞧着全家上下都宝贝她,肯定无人愿见她明日因感风寒卧病在床。
蔡元懿缓缓地呼了口气,转身迈着大步往薄惊棠那边走去。
见他过来,薄惊棠藏住脸上的狼狈,睁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夫君可是遗落了东西?”
蔡元懿并未回答,抬抬下巴指着薄惊棠被埋在雪中的鞋,“你的鞋又要湿了。”
又要?
薄惊棠迅速反应了过来,“多谢夫君提醒,母亲怜惜我让人带我去换了鞋袜,我自然不能让母亲的心意落空。”
她拘谨地将一只脚从雪地里拔了出来,另一只脚却陷得更深,寒风袭来,单脚站立不稳,摇摇欲坠地险些摔进雪中。
蔡元懿皱眉,一把扶住了她。
薄惊棠靠在他温热的怀中,清新的竹香扑了满怀,只听见周遭砰砰的心跳,却无法归属心跳的来源。
“不想让母亲的心意落空?”蔡元懿重复薄惊棠的话。
母亲也派人带她换了鞋袜?
可瞧着鞋上的绒球,蔡元懿确定没有认错,正是他让下人去置办的那些,想来是当时小厮没说清,被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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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棠误以为是郭夫人派人送来的干净鞋袜。
蔡元懿将薄惊棠平稳放好。
错认便错认了,再解释起来倒也显得多余,正准备带薄惊棠回霜华院,却见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真打算一只脚蹦回去?”蔡元懿见她呆滞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
薄惊棠不知所措站在雪地里,周身好似被冰雪封住,她不理解蔡元懿的话。
是在嘲笑她吗?
还是觉得雪地难行,想……背她回去?
见她愈发呆愣,蔡元懿倒来了耐心,用靴子在雪地里踩了好大一个脚印,看着薄惊棠温声道:“踩到我的脚印上,跟紧了。”
突然有什么东西落空了,薄惊棠迅速整理好情绪,伸出脚踩了上去,蔡元懿将雪踩得很实,她站在上面如履平地。
见薄惊棠无碍,蔡元懿转身行路,刻意放慢了步子,步距也比方才小了很多,薄惊棠抬着腿便能够到他上一个脚印。
她回首,看着两行脚步并成一行,心中油然而生一抹异样的暖意,曾经高不可攀的人,如今她竟也能跟上了。
蔡元懿走得很慢,双脚每次落地时都刻意地在雪地中碾了一下,将走过的雪踩地更加结实。
万籁俱寂,整个天地只有簌簌的落雪声与脚踩雪地的吱呀声,薄惊棠尴尬于蔡元懿的沉默,瞧着他缄默不语,忧心他是否在为方才在寿安堂发生的事而生气。
“方才阿凝和阿兴的话都是开玩笑的,你不要介怀……”薄惊棠主动开口解释了一下。
尽管这府中上下众人皆称她为少夫人,尽管婚书上写明了她是蔡元懿的妻,可薄惊棠从未认为这一切真正属于她,除非蔡元懿当众亲口承认,除非让他们二人的婚事公之于众……
而薄惊棠如今也不愿再贴上去,向他要这个无足轻重的名分。
沉默了好久,前面的人终于回了话,淡淡地似落雪飘进心里,“小孩子的玩笑,自然不会在意。”
薄惊棠抿了抿唇,沉沉地“嗯”了一声。
一路无言。
二人回到霜华院,远远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走近才知是荣妈妈守在院门口等着他们。
“妈妈可是有什么事要交代?”薄惊棠问道。
见二人回来地这般迟,荣妈妈遮嘴笑了两声,替郭夫人传话道:“今夜晚膳时霜华院遭了灾,房梁被大雪压出了裂痕,如今只剩主屋完好无损,夫人特地让我过来提醒少夫人和大公子,今夜只在主屋活动,切莫走近偏屋。”
薄惊棠浅笑,明白了郭夫人的意思,“我们知道了,还请妈妈回去替我多谢婆母的提醒。”
荣妈妈笑着点头离开。
薄惊棠看了眼灯火中的霜华院,虽称不上富丽堂皇,却也不算粗陋简朴,今日大雪,连府中下人的鸡棚都未坍塌,蔡元懿的霜华院怎可能出现这样大的问题?
郭夫人用心良苦撮合她与蔡元懿,薄惊棠也不能就此揭穿,只能顺着话头假装不知地应下去。
她看了眼蔡元懿,他显然也明白了郭夫人的用意,郭夫人知晓二人生疏,便直接拆了霜华院偏屋的房梁强行破冰,想到这里,薄惊棠又羞红了脸颊。
沉默之下,蔡元懿偏头看着薄惊棠,盯着她掩在大氅下娇羞的小脸,“走吧。”
7. 007
主屋灯火通明,偶尔钻进屋来的风吹得烛光摇曳,薄惊棠坐在案前,托着脑袋看着眼前的账册。
厚厚的账本上,每一笔进出薄惊棠皆能倒背如流,虽说她从小住在薄家后院不能像薄温雅般有专人教导,不过好在天生博闻强识,书本上的东西看一眼便能记得清清楚楚,故而学识实际上也没那么不堪。
她撑着头心不在焉地翻看着账簿,注意力全然集中在帘外淅淅沥沥的水声中。
蔡元懿在玉泉池沐浴,尽管薄惊棠克制着不去想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心却依旧跳得飞快,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脸颊又泛起了红晕。
尽管她曾喜欢过蔡元懿,那也断不敢想象与他同床共枕的模样,薄惊棠执笔歪着脑袋看向那道稀疏的帘子。
如果被其他贵女知道了会如何?
会嘲讽她?会欺负她?会将她推到金鳞池中看她笑话?
突然生出的疑惑将薄惊棠吓了一跳,愈发不敢接受一会儿要与蔡元懿睡在一张床上的事实。
帘子那边的水声停了,薄惊棠一愣,随后听见窸窣的穿衣声,再等回过神,蔡元懿已撩开帘子穿戴整齐地站在卧房门口。
薄惊棠慌乱地起身,没有提前打好腹稿,一时间不知所措,只能不合时宜地开口,“夫君有何吩咐?”
蔡元懿蹙眉,不懂她此话的由来,却也没放在心上,对着帘子另一头抬了抬下巴,“你也去沐浴吧。”
“嗯。”
薄惊棠点了个头,蓉儿正巧抱着她要更换的寝衣进屋,开口称热水已准备好了。
蔡元懿没有再去管她,径直走向案边,薄惊棠擦着他的手走过,蔡元懿身上刚沐浴过的温热感伴着身上清新的竹叶香传到手边。
薄惊棠羞得加快了脚步,紧跟着蓉儿进了玉泉池。
“少夫人,衣物都放在这边了,没什么吩咐都话,奴婢就先退下了。”蓉儿捂嘴偷笑,薄惊棠尚未开口,她便逃得连影子都见不着了。
薄惊棠叹了口气,害怕地浸泡在洒满花瓣的汤池里,屏着呼吸聆听隔壁的声响。
今夜她真要同蔡元懿行夫妻之礼?荣妈妈走后,他主动邀她回屋,他是真的想,还是只想敷衍郭夫人的一片用心?
帘子外传来翻动书册的摩擦声,蔡元懿正逐条查看她记的账,薄惊棠的心猛然提到了嗓子眼。
先前在薄家时,总听嫡姐们抱怨夫子课上随机的考察,大家又惧又恨,期待着别被夫子抓到纰漏错处,想来应该和她此刻一样的难熬。
“这些账都是你做的?”沉默了半会儿,屋中突然传来一声平静的询问。
薄惊棠一惊,周边水波荡漾,收了点情绪开口应道,“是。”
本以为蔡元懿会多问些什么,薄惊棠静静地待在池中等着,却迟迟不见他开口,便在脑中思来想去地将近些天的账目又大致理了一遍,确定并无差错后愈发疑惑。
蔡元懿静坐在案边单手翻着账目,眉头愈发紧皱,百闻不如一见,今日郭夫人同他夸了薄惊棠无数遍,他皆以为母亲是为了让他早日接受这个妻子,今夜一看,原是他小瞧人了。
这摞账簿他皆翻看过了,上月家中有上万笔开支,每一笔皆清晰明了可以溯源,如此庞大的运算,恐怕连账房中资历最深的师傅都应付不了,而她竟一人便能处理地明明白白。
平日里还要掌管家中琐事,桩桩件件都轻易不得,老太太今夜说她辛劳,如今一看果真不假。
见屋那边没了动静,池水又渐渐凉了下来,薄惊棠起身擦拭更衣,唤了蓉儿好几声都不见她过来,无奈下只能自己伸手去扯池边的寝衣。
薄惊棠展开叠好的衣衫,只想着更衣完毕去蔡元懿身边询问账目是否有误,可继续摸索着,薄惊棠却羞红了脸。
她霎时明白了蓉儿为何不进来服侍。
单薄的寝衣,只能堪堪遮住身体的重点部位,别说是穿着去见蔡元懿了,就算薄惊棠自己一人待在屋中,也断不会选这样的衣衫。
薄惊棠张望着四周,方才换下来的衣服也已被蓉儿抱走,她只能穿怀中这件出去。
“蓉儿。”
薄惊棠又羞又恼地唤了一声,依旧得不到外面的回应。
房那边的蔡元懿抬了头,小姑娘说话向来温声细语,何故让她发那么大的脾气?
“怎么了?”蔡元懿对着帘子淡淡问道。
蔡元懿开口,薄惊棠心中愈发羞耻,小手紧紧地攥着寝衣,丹唇像被粘上般一个字都说不出。
她若穿这件衣服出去,蔡元懿会不会误解她想勾.引他?
她早已没了那份心思,更不愿被蔡元懿误解,谁知竟阴差阳错地搞成这样……
薄惊棠身子轻颤,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稳住情绪开口,却依旧掩饰不了话语中的颤音,“劳烦公子帮我拿件衣服进来。”
明明在人前还称他为夫君,在房中反而疏远了,蔡元懿皱眉,心中有些异样。
他见蓉儿拿了衣服进去,怎又要他递进来?
蔡元懿淡淡起身,打开衣橱,却见里面空空如也。
郭夫人早下人将霜华院的衣橱收拾了起来,薄惊棠平日里穿惯的,一件都不剩。
“没有了。”蔡元懿淡淡回道,“我见蓉儿送衣服进去了,落到池中沾湿了吗?”
薄惊棠咬着嘴唇,心中波澜壮阔地揣摩着这句“没有了”,听见蔡元懿的脚步声靠她越来越近,惊得她抱紧衣衫一下浸到池水中。
“公子非礼勿视……”寝衣被泡进水中,境况比方才更糟,“这衣衫实在看不得。”
蔡元懿在帘子前停住脚步,他猜到事情的缘由,无奈地微微叹了口气,“池水要冷了,不管是什么衣衫,你且先穿了出来,我替你去寻新的,切不可着凉了。”
“公子……”
薄惊棠羞赧地环抱胸口,眼下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她从水中起身,以近乎龟速将衣服穿好后,赤着脚缓缓向帘子那侧挪去。
“换好了吗?”蔡元懿扬声问道,话音刚落,便见薄惊棠垂着羞红的脸站在帘子里侧。
蔡元懿生来不惧寒冷,平日屋中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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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节皆挂的竹帘,为迎清风贯穿内室,他还特地令工匠将竹片间的距离加宽了些。
即便是隔着这道竹帘,薄惊棠玲珑有致的身姿也被蔡元懿看得一清二楚。
发尖一滴晶莹的水滴低落到薄惊棠的肩头,顺着她温润如凝脂的肌肤逐渐滑下,垂涎欲滴地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蔡元懿不动声色地移过目光后撤一步,抬手解开外袍的扣子,控制着身子的燥热一把揽过薄惊棠,将她包裹地严严实实。
他温热的手不经意间划过薄惊棠柔润的肌肤,激得她周身颤栗,身子控制不住地轻颤。
“公子……”
“冷了?”
蔡元懿系好最后一个口子,淡淡问道。
薄惊棠分不清是害怕还是真的冷了,大脑因羞耻而停止转动,只能呆呆地点了个头,“冷。”
“那去榻上吧,床铺下人已经暖好了。”蔡元懿坐在案上看书,头也不抬地说道。
薄惊棠倏忽睁大了眼睛,被施了定身术般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今夜真的要……
薄惊棠死死地掐着大腿肉,贝齿咬得下唇通红,头低得只差垂到胸口。
蔡元懿抬头,因背着光的缘故,薄惊棠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瞧见他在看她,随后又起了身往她这边走来。
“公子请自重。”
紧急之下,薄惊棠后退了一步,紧紧地贴到身上的墙上,心脏像只躁动不安的小兔子扑通扑通地跳。
蔡元懿觉得奇怪,浅浅地扫了她一眼,他知二人的婚姻已是两家关系的牺牲品,面前的小姑娘不情不愿,他本来也没有那个意思,突然被误解,蔡元懿心里反而有些不舒服。
他拿着书卷在薄惊棠的目光下离开,推门前又转过身来,“明日我会和母亲言明早日放你自由,在此之前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你也无需这般如临大敌。”
听着这话,薄惊棠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子渐渐舒展了些,对着门口的人点了个头,“嗯。”
瞧着她尚在滴水的发丝,蔡元懿心突然软了下来。
二人之间虽有名无实,但薄惊棠毕竟还是他名义上的夫人,母亲又视她如亲生女儿,无论如何他都需尽夫君的职责,起码在二人和离之前,他不能让薄惊棠有一点闪失。
思及此,蔡元懿指了指搭在椅子上的巾帕,“把水擦干了再睡,我一会儿让人重新送套衣服过来。”
薄惊棠攥着衣袖点头,诧异于蔡元懿突然的温柔,礼尚往来地叮嘱了他一句。
“屋外风雪刮得紧,公子一路小心。”
蔡元懿点头轻“嗯”了一声,本想开门离开,又想到晚膳时薄家母女想利用薄惊棠向薄家传递圣上的态度,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试探她一下。
随即转过身来,吩咐道:“过些时日圣上会在宫中准备新春宫宴,届时你随我一同出席。”
蔡元懿从未和他人说过这事,也给足了薄惊棠时间,如若近些天他从别人口中听到新春宫宴的消息,那他这夫人,便断断留不得。
8. 008
薄惊棠醒时,连夜的雪刚停,推开窗户,满院的白刺得她睁不开眼。
蓉儿端着洗漱的盆进来,见她未着厚衣站在窗前,连忙放了盆给她披上一件衣裳,“少夫人怎能这样站在窗边,若是着了风寒该怎办?”
薄惊棠拢了拢披上来的外袍,回首斥责昨夜蓉儿的自作主张,蓉儿听后垂着脑袋,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指了指身后金盆中的热水,委屈巴巴地解释。
“少夫人莫要怪奴婢,您打小在娘家就过得不好,眼下嫁给了蔡家,郭夫人和老丞相都是一等一的好人,现在不争取留下蔡家血脉,往后薄蔡两家反目,少夫人您不是全无仰仗嘛……”
薄惊棠看着用心良苦的蓉儿眉头紧皱,“就算有孩子又能怎样?这京畿上下去母留子的事还少吗?就算咱们身边,你也是见过的。”
薄父薄幸,年轻时日日流连烟花柳巷,碰见看得上眼的,也不问问对方意愿,强逼着进了府,几年内年诞下三五个子嗣,身子垮了容颜不在,薄父见着碍眼,随意丢进个庄子就算打发了,一月不到便抛之脑后。
生下的孩子们,天资聪颖的被培养成薄父纵横官场上的工具,愚钝的只能和下人般日日做些粗活服侍主君主母,至于是哪个姨娘生了哪个孩子,薄父一概不知。
薄惊棠打小是见惯这些的,自然不愿用孩子作为保护自己的工具,更不愿日后自己的孩子过得如这般艰辛。
望着薄惊棠出神,蓉儿知她又想起了在薄家的往事,自知多嘴,乖乖地将洗漱用的金盆端到薄惊棠面前,思来想去,心中还有一惑,小脸愁云密布,“昨日大公子没有在霜华院歇息,郭夫人今日指定会问,到时候咱们如何是好啊……”
薄惊棠将手浸到添了香露的水中,缭绕的热气让他想到了昨夜沐浴时发生的一切。
蔡元懿看样子是恼火的,可她经受不了他的恼火,这么多年薄惊棠眼中的蔡家嫡长公子一直都是疏离清冷的,从未在他身上见过情绪波动,更别提是他发火。
可他昨夜分明带了些愠色,兴许是记忆错乱,薄惊棠甚至还回忆起他当时皱起了眉头。
是在嫌恶她吧?
可临走前又细心叮嘱她擦干发丝上的水以免着凉,走后没过半晌便差遣人送来新衣,一来一回像真的夫妻般恩爱。
兴许他也只是在尽一个夫君的职责吧。
蔡元懿行走朝堂品行端正,在这样乌烟瘴气的环境下都无恶名,就算是蔡元懿的对家也说不出他半分做得不得当之处。
思及此,薄惊棠心冷了下来,过往的期盼历历在目。
寒冬腊月被岳氏鞭打地鲜血淋漓时,薄惊棠趴在地上幻想着有人能护她左右;
被嫡姐冤枉罚跪祠堂时,薄惊棠渴望有人能替她辩驳;
几次被父亲扫地出门,薄惊棠希望外面能有一个安稳温暖的小家。
她希望能有一人与她情深意切白首偕老,希望有一人能柔情缱绻,在真相尚未公开前都能坚定地站在她这一侧。
可如若这些在那人眼中仅仅是身为夫君不得不履行的义务,那她宁可不要。
神志恢复了冷静,薄惊棠回首示意桌案上那本尚未处理完的账簿,“茉莉谷那片庄子今年欠收,近些天又是接连的大雪,这个年必过得艰难,咱们今日送点衣服棉被去,今日就不在家中用膳了。”
郭夫人聪慧,见薄惊棠这时出门,便能猜到是不想听她唠叨,日后也不会再说什么。
蓉儿依旧愁眉不展,心不在焉地拿了准备好的帕子给薄惊棠擦手,“姑娘逃的了一时,可逃不过一世,咱们总不能回回都躲着郭夫人吧,就算夫人那边不在乎,大公子心里也会不痛快吧?”
薄惊棠摇头,“不会的。”
很快她便能离开这个地方,前段时间她派人去大雍各处查探,挑中了一块风水宝地,人烟稀少又和平安定,等她攒够下半辈子花的银子,她便带着娘亲远走高飞。
“少夫人当真思虑单纯。”
蓉儿不解其意,只能皱着眉头替薄惊棠更衣梳妆。
薄惊棠看着窗外的冰天雪地,自嘲般笑了一声,苦出身的孩子怎么可能心思单纯,薄家龙潭虎穴般的地方,她若没点小聪明,怎可能平安无事地活到现在?
与她同龄的兄弟姐妹,上赶着出头冒尖期望得到父亲赏识,可他们中大多数尚未做出点成绩便毙溺在浪高水急的官.海中。
薄家现有的荣光,是薄惊棠那些已故兄弟姐妹用命换来的,家族一声令下,他们便要为父亲牺牲,若非薄惊棠听信梅夫人藏锋守拙的告诫,她如今只怕不知身死何处。
更完衣,薄惊棠命下人装了去茉莉谷的东西,正要出门,远远地便瞧见了匆匆赶来的荣妈妈。
“可是母亲那边有什么事要吩咐?”薄惊棠试探地问道。
郭夫人的早膳,皆由沉墨堂那边的小厨房准备,平日里若无事,一般不会大清早唤她过去,除非有什么事要特地同她交代。
荣妈妈笑咪咪地传话,“沉墨堂那边炖了银耳燕窝汤,是昨日宾客送来的佳品,夫人觉得一个人吃没什么滋味,特地让奴婢请您过去一同品鉴品鉴。”
薄惊棠心里有了数,昨夜蔡元懿夺门而出没有同她圆房,郭夫人知道后指定恨铁不成钢,于是大清早起来一刻都不能等,势必要好好敲打她。
见薄惊棠神色低沉,荣妈妈以为她因昨夜大公子没留宿霜华院而落寞,连忙笑呵呵地追补了几句。
“大公子一会儿也会过来,昨夜他在藏书阁里待了一宿,夫人念他劳累,便一起喊过来喝些汤品解解乏,只不过今日公务缠身,没一会儿便要进宫面圣了,少夫人去晚了怕是见不着了。”
蓉儿听后欣喜万分,连忙给荣妈妈行礼,“少夫人正要出门,妈妈放心,我们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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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就到。”
荣妈妈行礼离开,薄惊棠对她点头一笑,心里却一阵七上八下,比起郭夫人,她更怕见到蔡元懿,昨夜逼得他天寒地冻地来回折腾,想起来还有些歉意,薄惊棠不知一会儿要怎样面对他。
想着想着,二人走到沉墨堂外,薄惊棠瞧着门口一行清晰可见的脚印,想来蔡元懿也刚到不久,又盯着那行脚步出了神,思绪不经飘向昨夜,心中的歉意更深了一分。
蓉儿撩开厚厚的门帘,火盆里烧着的银花碳将屋子熏得暖洋洋,薄惊棠来不及脱掉厚重的大氅,眼神便自动对焦到方桌前。
蔡元懿正负手站在蔡元兴身后,盯着他一笔一画地练着字,身形清瘦挺拔,眉眼清逸悠远,宛若谪仙人般疏离冷淡高不可攀。
兴许是听见了门口的声响,蔡元懿抬眸略略看了眼薄惊棠,见小姑娘裹得严严实实额头微微出汗,想来路上未受寒风搓磨,便默不作声地移开眼神,重新落回蔡元兴那鬼画符般地字上。
薄惊棠被他这一眼瞧得心里发慌,一时间又不知作何回应,刚准备往堂内走,尚未迈脚便受到蔡元兴的冷嘲热讽。
“果真是没见过世面,知道母亲得了好东西就连忙过来,得亏你腿脚快,不然那锅银耳燕窝汤可不得被分完了……”
薄惊棠尴尬地站在一边,若放在平时遇见蔡元兴这般挑衅,她指定转头就走绝不逗留,可她如今在沉墨堂,郭夫人特地遣人唤她过来,蔡元懿也在屋中,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这样撂下脸面就走。
胞弟对自己的夫人出言不逊,蔡元懿的神色冷了三分,蔡家虽不像别的世家般千万重规矩,却也不能任由晚辈随意折辱长辈。
再者,他与薄惊棠之间虽有名无实,可说到底她还是他名正言顺的夫人,就算因那卷婚书,蔡元懿也得保她里里外外的尊荣体面。
蔡元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薄惊棠手足无措的模样,小姑娘局促地扣着手,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被寒风吹得微微泛红的小脸上还带着一丝丝尴尬,仿佛真如蔡元兴所说,这里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蔡元懿心中有些异样,父亲母亲视她如己出,长辈们无不称赞她聪颖能干,家中除蔡元兴以外的弟弟妹妹又都很喜欢她,在这样一个环境中待五年,薄惊棠无论如何都不该是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除非她曾经过得真的很苦,苦到她不愿相信如今轻而易举得到的幸福是真实的。
见兄长半晌没说话,蔡元兴反倒是壮了胆子,将手中的狼毫重重搁在笔架上,“兄长都不发话了,你还不懂什么意思吗?”
薄惊棠被逼得憋出了满眼眶的泪,不知是何缘故不由自主地看向蔡元懿。
小姑娘两眼通红水光荡漾,与昨夜的娇羞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柔美娇弱惹人怜爱,蔡元懿不自觉地垂下眼眸。
“母亲去更衣了,你过来坐着等吧。”
9. 009
“兄长!”
蔡元兴气得摔开了笔,铺得好好的宣纸上瞬间多了一片碍眼的墨点,飞溅的墨汁险些甩到薄惊棠新换的衣袍上。
见还不解气,蔡元兴又如得了狂病般猛地推翻了桌案,书籍本册散落一地,昨日新换的青玉方砚台也砸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滚出去!我不许你出现在兄长身边!”
一个瓷瓶摔在薄惊棠脚边碎了一地,弹起来的瓷片险些划破薄惊棠的脸颊。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蓉儿顾不得尊卑有别,一下冲到薄惊棠身前,怒气冲冲地替她声讨。
“四公子,有些话奴婢憋在心中很久了,我家姑娘好歹是蔡家的少夫人,这五年日日兢兢业业不曾懒散半天,又将府内事务打理地井井有条从未出过差错,这些事府中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的,可您不仅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我家姑娘,还回回戳她心头的痛处。您一直将向兄长学习挂在嘴边,可反观做出的事,难道这就是您口中的好教养?”
蓉儿将近些年在蔡元兴身上受的窝囊气倾泻而出,再加上只想着帮薄惊棠出气,心里反而不担心接下来会受到什么责罚。
被蓉儿这么一骂,蔡元兴憋红了脸,起身拉扯着蔡元懿的衣衫,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我有什么错?我只是不想让兄长委屈,兄长惊才绝艳,只有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才配得上他,怎能让他随便同一籍籍无名无才无德的女子成婚?兄长碍着面子不说你就装糊涂?昨夜他未曾留宿霜华院,其中缘由你还不清楚?”
薄惊棠抬眸面无表情地看向蔡元懿,这样的话她这五年里听了无数遍,都如今日般嘲讽她出身低微又没什么本事,可往日蔡元兴都只动动嘴皮子,像今日闹得这般大的也是头一回,思及此,薄惊棠心中不由得一阵委屈,五年的隐忍终于破功。
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不加遏制后愈发肆无忌惮,将薄惊棠的小脸润湿了一片又一片。
在薄家,她日日仰人鼻息看人脸色,家中下人过得尚且比她快活,嫁进蔡家还要继续受这股窝囊气,被他人抓着出身这一痛点来回折辱,过得看似光鲜亮丽受人敬重,实则战战兢兢,生怕有什么事情做错了会像在娘家般受到责罚。
“要哭滚回薄家哭去,我兄长的福运都被你哭跑了!”没有受到指责,蔡元兴变本加厉,愈发口不择言。
蓉儿也被气哭了,急得直跺脚,一边拍着薄惊棠的后背帮她顺顺气,一边应着蔡元兴的话,“四公子,就算是府里最下等的丫头,主人家也没这般训斥的道理,更何况我家姑娘可是夫人和老丞相亲自迎进府里来的,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若被外人听去了,还以为是哪家没人要的野种呢!”
“你什么身份,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蔡元兴抬脚上前,扬手便是一个巴掌,蓉儿不甘示弱,气不过地回了一个,清脆的耳光声在屋内回荡,整场闹剧戛然而止。
“兄长,她打我……”蔡元兴捂着红肿的脸一屁股坐在地上,伸手扯着蔡元懿的衣角。
薄惊棠心疼地将蓉儿拉进怀中,蔡元兴那一耳光力道十足,一个红彤彤的巴掌赫然印在蓉儿脸上,薄惊棠强忍着泪水安抚着怀中的小丫头。
蓉儿跟随她时间不长,跟随薄惊棠一同进了蔡府,满打满算也就服侍她五年,平日里虽叽叽喳喳地惹人心烦,却也是真心实意地敬她护她。
蔡元兴是蔡家老幺,素来最得老丞相宠爱,蓉儿方才抬手甩了他一巴掌,按照他的脾气秉性,事后指定会去老丞相面前哭闹告状,蔡家家风严格,老丞相若真发落下来,届时蓉儿肯定要受些皮肉之苦。
这套招数薄惊棠幼时屡见不鲜,两双手都数不过来曾经因此吃了多少苦头,现下唯一的解决办法便是让蔡元懿当即责罚,有兄长的维护,蔡元兴气消了便不会再将事情闹大。
薄惊棠惊慌失措地看向蔡元懿,双眼覆着水雾,被泪水濡湿的长睫忽闪忽闪,伴着哭得略微红肿的脸颊更加惹人怜爱。
“蓉儿言行无状冒犯了小公子,请求夫君降罪。”
蔡元兴抱着兄长的腿,耀武扬威地看着主动示弱的薄惊棠,得意地冲着她吐了吐舌头。
薄惊棠见后没有回应,将头垂得更低。
“跪下。”蔡元懿冷冷发话。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郭夫人和老丞相双双前来,见到蔡元懿发这么大的火,又见薄惊棠垂首站在一侧,二人心下一沉。
“正好父亲母亲也过来了,你还不跪下请罪?态度好些让我兄长高兴了,也不是不可以让你继续留在府中,毕竟留在这里总比回娘家受辱好。”蔡元兴得意洋洋地讥讽道。
见郭夫人与老丞相也进了屋,薄惊棠更不想将事情闹大,提着衣裙正要跪下,一个有力的大掌猛地握住薄惊棠的上臂制止住了她。
“我离家五年,不知你堕落成这般田地,对嫂嫂竟也能大放厥词!”
洪钟般的声响在薄惊棠头顶上空回荡,她愣了神,再一抬头,男人凛冽的眉眼近在咫尺,愠怒的话语言犹在耳,仔细分辨他说的话,捕捉到“嫂嫂”一词后,薄惊棠的神智愈发迷糊。
蔡元兴坐在地上呆住了,短短几秒将兄长方才的话回想了无数遍,确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兄长要责罚他的事实。
“蔡元兴,跪下!”见他全无跪下的意思,蔡元懿抬高了音量,语气中的怒意又增一分。
蔡元懿从未对他发过这么大的火,平日里无论学业还是生活,皆温声细语耐心教导,今日是他第一次这么生气地训斥他。
蔡元兴跪在地上,他不敢看兄长的眼睛,只能忐忑地等着兄长接下来的话。
想来也是他方才说话没过脑子,兄长令他当众跪下煞煞锐气也就罢了,他俩之间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总不能因为一个外人动手伤了和气。
想到这里,蔡元兴心里舒服多了,佯装知错的样子,垂首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
蔡元懿瞥了他一眼,一眼看破他全无悔意,向在门口守着的下人示意,“荣妈妈,劳烦您去取家法来。”
此话一出,屋中众人皆瞪大了眼睛,郭夫人与老丞相不知先前发生了什么,但知晓蔡元懿从小便刚毅正直从不轻易污蔑他人,便相信不听话的蔡元兴当真是做了不可饶恕的事,必须按家法领罚。
薄惊棠却因此大惊失色,生怕今日因她的缘故让小公子遭了罪,从此郭夫人和老丞相便会记恨在心,故而连忙扯住了蔡元懿的胳膊求情。
“小公子才十岁,说话做事不知轻重,往后悉心教导便是,实在无需因此事大动干戈。”
薄惊棠求蔡元懿网开一面,并非她能轻而易举地放下心中怨恨,只是此类事情发生了太多,薄温雅以短暂的皮肉之苦换来岳氏对她长达两月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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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若非她福大命大碰见好心大夫医治,她绝无可能撑过那个秋天。
薄惊棠已吃过这一计的苦,□□上的痛令她永生难忘。
见薄惊棠替他求情,蔡元兴眼睛瞪得老大,一脸不可思议,又不由自主地瞄着兄长的脸色。
家法有多不留情面,蔡元兴曾亲眼见过,阿凝在晋王萧清尘家闯了祸端,回家后被母亲请家法打得一月下不了床,只亲眼看着都觉得痛不欲生,蔡元兴绝不想亲身尝试。
“才十岁?刘恒亲尝汤药,仲由百里负米,王祥卧冰求鲤时也仅是一孩提,古往今来多少贤德之人扬名时尚是稚童,到他这里年纪如何成了免受责罚的借口?”蔡元懿义正严辞地驳回了薄惊棠的请求,顺手接过荣妈妈递来的家法。
“父亲近日身子不适,今日便由儿子代为执行。”蔡元懿对着老丞相行礼。
郭夫人与老丞相看了好一会儿,又向方才在内的下人们询问了一番,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蔡沉板着脸,圣上将蔡元懿关进大狱五年,如今虽放出来了,却迟迟不给发落,眼下正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的时候,蔡元兴竟这般不知情重,蔡元懿要执行家法,没有冤他半分。
蔡沉缓缓点了个头,“你的夫人受了委屈,自然得你这个做夫君的亲自去讨个公道。”
此话一出,蔡元懿又对着二人行了个礼,严词厉色地对着蔡元兴,“按照蔡家家法,不敬长辈者,杖二十。”
蔡元兴被吓白了脸,别说执行家法了,蔡元懿连一个手指头都未曾动过他,本想再辩驳些什么,又不想在兄长面前这般窝囊,还不若咬牙挨下这二十棒,兄长心中也不会因此小瞧了他。
蔡元兴紧闭着眼,蔡元懿操着棍棒毫不留情地打着他,发闷的击打声在寂静无声的屋内回响。
一旁的郭夫人见薄惊棠吓得面色苍白,倒在地上的蓉儿更是面如死灰,连忙差遣下人将蓉儿扶起,自己亲自走到薄惊棠身边,一把将她拥进怀中。
薄惊棠四肢冰冷,忽得有一热源将她包裹住,再一回首,郭夫人正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帮着安抚情绪,暖暖的馨香钻进薄惊棠的鼻子里,从未有过的滋味温暖到令她心酸。
郭夫人示意下人们收拾好地上杂乱无章的物品,领着薄惊棠到放了软垫的椅子上坐下,揉了揉她的脑袋。
“阿兴对你如此不敬,是我平日里疏于教育,好囡囡莫伤心,父亲母亲永远都会替你撑腰,此事会给你个交代,必定不会轻飘飘地揭过去。”
薄惊棠惊诧地瞪大眼,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也从未奢望过郭夫人能真的将她当成家人,一阵暖流划过心间,陌生的幸福令她感到手足无措。
那边蔡元懿执行完家法,蔡元兴奄奄一息地撑在地上,生怕被兄长见到一丝丑态,咬着嘴唇硬撑着没漏出一丝声响,守在一旁的府医连忙让下人将蔡元兴抬进沉墨堂一侧的偏房医治,屋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蔡元懿瞥了眼委屈巴巴倚偎在郭夫人怀中的薄惊棠,对着母亲行了个礼。
“今日儿子扰了父亲母亲兴致,这燕窝汤恐怕是喝不成了。”
郭夫人浅笑,“能护住夫人,又整顿家风家风以觉祸患,此事算不得你的错。”
薄惊棠点头,眼神落到他温顺软弱的夫人身上。
“你一会儿可得空?我有话同你说。”
10. 010
马车颠簸,薄惊棠从沉墨堂出来后心情便恢复了平静,可一坐上马车,身子却控制不住地僵硬。
蔡元懿想同她交谈,薄惊棠本想借着去茉莉谷的由头拒绝,对方却主动提出用那辆加了热碳的马车送她。
事已至此,薄惊棠拒绝不过,只好硬着头皮与他同乘一辆马车。
车中悄然无声,只有车辙发出阵阵吱呀声,薄惊棠被这份寂静磨得内心焦躁,偷偷瞄了蔡元懿一眼,本想主动开口询问,却发现他正垂首看书。
薄惊棠清楚,蔡元懿习惯素来很好,就算在行路中也不会浪费光阴。
窗外的阳光穿过帘子落在他清逸悠远的侧脸上,凛冽的眉眼顿时间柔和了下来,蔡元懿身上好闻的竹香萦绕在薄惊棠周边,一抬手便是一阵暗香涌动。
薄惊棠轻轻嗅了一下指尖,疑心自己是不是被蔡元懿熏入了味,想到这里,原本就红润的小脸红得更厉害了些。
明明夫妇间携带同样的体香再正常不过,可薄惊棠清楚她与蔡元懿并非真正的夫妇,而此刻却与他共享同一种香味,
小时候听说书先生谈起,动物们凭气味分辨同类,而她此刻与蔡元懿沾染上了同种香气,仿佛在暗暗昭告天下,她与身边这个男人早已不是寻常可见的关系。
薄惊棠因这种暗地里的亲密兀自红了脸颊。
正出神想着别的事,车轮轧到积雪下的石块,马车猛地颠簸了一下,薄惊棠一下没坐稳狠狠栽进蔡元懿怀中。
清幽淡雅的竹香突然浓郁,还带着男人身上特有的热量两面夹击,将薄惊棠牢牢包裹着。
薄惊棠脑子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贴着蔡元懿的那片肌肤一阵滚烫,蔡元懿呼出的气息打到她的脖颈上,引得她周身以脖子为起点一阵颤栗。
她自小触觉敏感,对事物的感知力要比寻常人高上数倍,还在蔡家时,同样一顿鞭子打到她与庶妹身上,她总是比庶妹先叫出声来,事后的伤口也总是比她严重些。
薄惊棠感觉到手下有些异样,回过神来感受了一下,男人胸肌突起,柔软中带着些坚硬,像一团棉花中包着一块圆润的铁坨坨。
意识到自己摸到了什么,薄惊棠的脸变得比成亲时的嫁衣还红,刷地一下收回了手,又马上挪到马车另一头,心虚地捋了捋头发,再不敢抬头去看蔡元懿,连带着方才触碰到的掌心也变得火辣辣般烫。
蔡元懿镇定地理了理被薄惊棠抓得乱七八糟的外袍,气定神闲地抬眸看着她端坐在一角。
小姑娘原先梳得整齐的头发散乱了几根搭在额间,兴许是想缓解尴尬,她心不在焉地透着帘子看向窗外,只给他留下一张通红的侧脸。
蔡元懿垂眸,只见她的手死死地揪着衣衫,藏在衣裙下的一双脚交缠着,只差一点便能拧成麻花。
蔡元懿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他见过很多姑娘,或热情奔放或谨小慎微,却很少遇见薄惊棠这般做错事后明明尴尬地想逃走,却还硬要装得镇定自若的姑娘。
这声笑即使轻地宛若一片鹅毛落到地上,在这片狭小的环境中却也实在突兀,像一块鹅卵石,将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突然砸开一片涟漪。
薄惊棠被他这声笑搞得七上八下,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他,猝不及防地撞上他的目光。
冬日和煦的暖阳好巧不巧地映照在蔡元懿眼底,将他眸中的漠然融化殆尽,倏忽间只剩下阳光本身的温暖柔和,蔡元懿微微上扬的嘴角暴露出此事不凡,薄惊棠一时间说不清他此刻对她究竟是何态度,可看着他如此直白温柔的目光,她还是第一时间垂下了脸庞。
蔡元懿不说话,只定定地看向面前的小姑娘,瞧着她如今生动的面貌,与多年前元宵夜上那个呆滞困顿的姑娘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昨日在家中初见时,薄惊棠被毛茸茸的狐毛大氅包裹,那时蔡元懿只觉得她像只小兔子,温顺安静地几乎没有存在感,后来见她在府中忙前忙后,又听母亲祖母将她夸得花团锦簇,心中便多有触动。
本以为白日发生的这些都是虚幻,是家中长辈为说服他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妻子所找的托辞,可当蔡元懿入夜后见到桌案上垒得山一般高的账册,数量之巨大,条目之清晰,他这才不得不承认小姑娘确实如长辈所说的那般货真价实。
即使蔡元懿因薄家的存在对薄惊棠心中多有顾虑,可他现下终究还是她的夫君,作为一个男人,护住自己的夫人,是再稀松寻常的小事。
故而蔡元懿今早见蔡元兴这般折辱她,因这份责任尚在,心中多少有些不爽快。
他五年前因家族权势过剩遭圣上忌惮,被关入大狱长达五年,圣上为的便是杀杀蔡家的威风,此次回家,蔡元懿见蔡家上下多少还是低调了些,只是他这个不省心的弟弟还需他亲自教导。
因此蔡元懿必须借着此次机会让蔡元兴长长记性,为的是让蔡家免遭祸事,更重要的是让薄惊棠明白,既然嫁给了他,他便会让她得到身为蔡家少夫人应有的尊重。
思及此,蔡元懿眼前突然跳出薄惊棠今晨在沉墨堂时的模样,小姑娘刚进屋时脸上还挂着甜甜的笑意,被蔡元兴一句话顶回去后却转瞬变得局促不安。
又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似得,那时她整个人突然丧失了刚进屋时的那股灵气,垂头束手站在一侧不做任何辩驳,任由对方怎样侮辱都没有一点反击,她的灵魂仿佛从身体内抽离出来,仅剩的躯壳呆呆地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偶。
蔡元懿不解,他在朝堂上见过太多人,也不乏薄惊棠这般饱受他人攻击却隐忍不发的角色,可他们中的大多数并非真如场面上所见那般忍气吞声,此类忍辱负重者屡见不鲜。
他曾在朝堂上见过有人被恃强凌弱者踩入烂泥后奋起直追,也曾见过被仗势欺人者作贱后阴暗扭曲丧心病狂地报复。
只要是人,便都会在人格遭受凌辱后有所改变,可薄惊棠竟是蔡元懿见到的唯一反例。
可她沉默不语,她呆滞空洞,若非那几道泪水,蔡元懿只以为她天生便没有嫉恶心,可纵使见她泪流满面,他也依旧好奇于她为何在遭受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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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竟能不动声色地将一切感情从躯体中剥离,以一个近乎局外人的视角看待对方所施加的一切攻击。
当时郭夫人与老丞相就在堂内,二人皆对薄惊棠宠爱有加,她明明可以借着这个大好的机会告状,可她却毫不争取地放弃了这个最好的反击机会。
蔡元懿想知道为什么。
他静静地看向身旁的小姑娘,缓解了方才的羞涩,她已重新恢复镇定,她似乎接受过某种磨灭人性的特殊训练,任何具有强烈起伏的情绪在她身上都如浮光掠影般一闪即过。
心中疑惑积攒过多,蔡元懿终究还是开了口,“方才你为何任由阿兴这样对你说话?”
意料之中的问询将车中的这份寂静撕开了一个口子,让薄惊棠稍稍透了口气,可细细想来,她竟也不知如何回答。
为何任由蔡元兴对她这样说话?
薄惊棠心中有个答案,可她不能直白地将这个答案公之于众。
她自打出生便过得艰难,纵使投胎到富贵人家,却也不像民间百姓口中过得锦衣玉食,寻常百姓的家院和睦于她皆是幻影,为了生存,她只能练就一身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特技。
也总有快要崩溃的时候,那她便主动蒙蔽双目屏断视听,于心中重复对方口中所讥讽之人并非是她,以此换来短暂虚假的安慰。
想到这里,薄惊棠以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目光淡漠地看向蔡元懿,都说蔡家嫡长公子天资聪颖,又在官场中浮沉多年,难道这些他都看不出来?
这样的想法从薄惊棠脑中迅速划过,她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何时对蔡元懿有了这么强烈的期待。
兴许她是被这声声虚假的夫人蒙蔽了双眼,连清醒的大脑都忘记了这一切都只是逢场作戏。
有薄蔡两家关系在,她与蔡元懿之间便只能有利益不谈感情。
蔡元懿见她沉默了半晌不说话,那双明亮的杏眸逐渐模糊淡漠,他默默地移开目光,心中的歉意油然而生。
终究还是他没尽到职责,他若昨日在暖房便斥责了阿兴,也不会有今晨这件事。
本以为蔡元懿询问她后会再追问些什么,薄惊棠却左右等不到接下来的话,心中稀薄的期待落了空,宛若原本就奄奄待熄的烛火,终于在燃尽最后一寸灯芯后摇晃两下悄无声息地熄灭,只留一缕袅袅之上的青烟。
她本不该有所期待,明明曾经的教训已令她身负重伤,可这次却又不知死活地盼望着有人能帮她逃出生天。
薄惊棠周身虚软地靠在车厢壁上,默不作声地任这份尴尬的气氛蔓延。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身侧有一抹目光浅浅地落到她的脸侧,尚未来得及转头,那股似有若无的竹香突然主动扑来。
脑中有阵声音在嘶吼尖叫,薄惊棠惊讶地双唇微开,下意识地想要去躲,却抵不过那人死死地拥她满怀。
心脏似遭受狂风暴雨般剧烈蹦跳。
“往后若有人再这般羞辱你,你无需忍气吞声,只管将事情往大了闹,一切都有我来处理。”
11. 011
薄惊棠浅笑,只将这句话当成戏言,心中虽有期待,却也不敢相信男人随口而出的承诺。
她没做动作,只伏在蔡元懿怀中静静地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这个怀抱曾今她求之不得,如今得到了,她心中也生出丝丝留恋,便只管听从内心享受当下,事后忘了便是,往后她也依然能潇洒度日。
“公子能有这份心,阿棠感激不尽。”
薄惊棠随口道谢,却并未真的相信这份诺言。
见薄惊棠心如止水,蔡元懿略略回身,理了理皱起了的衣衫,默默回味着“公子”二字,心中愈发不适。
二人明明已经成婚,按照世俗礼法,薄惊棠应称他一声夫君,可小姑娘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在他父母面前夫君夫君地叫得亲切,待到无人时却又生分地很。
蔡元懿多少还是觉得被下了面子,明明他未将薄惊棠当成真正的夫人,他对薄惊棠所作一切仅仅出于一个夫君的职责,二人间到底有多少真实的感情,蔡元懿心知肚明,可他就是会在意类似称呼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薄惊棠一声“公子”便能轻而易举地换来他心中许久的别扭。
可蔡元懿素来不喜强迫,公子便公子,只要他能一如既往地做好夫君的职责便问心无愧了。
薄惊棠一改方才的紧张拘谨,马车驶入茉莉谷外,她抬手撩开帘子,三面丘陵环绕,茉莉虽不在冬日开放,漫山的红梅却格外芬芳,扑鼻的清香钻进马车中,引得她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清新的梅香掩盖住了蔡元懿身上的竹香,他不禁转过头去,小姑娘笑容灿烂,柔和的阳光像给她镀了层金色,更显得整个人明媚动人。
似是被这般景致感染,蔡元懿一扫心中的不悦,只觉得心情被眼前的小姑娘感染地明艳灿烂,阿桐隔着帘子看着蔡元懿春风满面,又见薄惊棠粉面桃花的小脸,随口道:“公子归家两日,还从未见到像现在这般高兴,少夫人生得好看,就算是咱公子也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那自是如此,咱家姑娘尚未出门时就是数一数二的美人胚子,只是先前不喜出门走动,这才让城中那些蒲柳之姿的大小姐抢了风头。”蓉儿摇头晃脑地夸赞着,惹得薄惊棠一时间羞红了脸,害羞地瞪了她一眼,嗔怪她说话最是夸张。
阿桐见薄惊棠否认,直当作她在谦虚,瞧向满眼笑意的蔡元懿灵机一动。
“少夫人确实不爱走动,成婚五年都没怎么出过府,寥寥几次出去,也没乘府中的马车,那些没眼色的高门贵女们撞见后总爱嘲讽咱家少夫人。想着年后便是春神宴了,公子您也带少夫人出去长长威风,免得少夫人总被那些人嘲笑排挤……”
蔡元懿凝眉,现下的好心情转瞬即逝,眸光复杂地看着身旁神色淡然的小姑娘。
他不在的这五年,她当真一直被外面的人这样欺负吗?
瞧她不做回应,蔡元懿估计阿桐所说的估计八九不离十,只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嘴角浅淡的笑容也化在了这份不悦中。
好像他不在的这五年里,薄蔡两家为了不让圣上察觉,连薄惊棠进门都办得悄无声息,只挑了最紧要的仪式随意了事,听郭夫人说,小姑娘进门那天只简单地拜了个祠堂落了个族谱,其他蔡家少夫人应有的礼遇全都没有,事后也皆草草揭过。
他看向薄惊棠,小姑娘一如既往地神色淡淡,若换做是蔡元凝,必定抓住机会向他告状,事后再哭天抢地不依不挠地闹上一番。
可他瞧着小姑娘不争不抢,好像过往种种在她心中皆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往事,她不在乎所谓的仇,也没有磨人的恨,只纯粹淡然地活着,全然超脱世俗之外。
想到这里,蔡元懿愈发觉得对她有所亏欠。
如若春神宴能让她拿回原本属于她的名分,那蔡元懿愿意助她扬眉吐气。
思及此,蔡元懿开口,“既然这样,那阿桐便帮着蓉儿着手准备吧。”
此言一出,薄惊棠呆呆地一愣。
往年春神宴皆由圣上亲信着手操办,非圣上身边得宠之人绝无可能得此殊荣,而蔡元懿刚从大狱中出来,有了这样的污点,此生本该再无得取圣上信任的机会,可他方才怎么又说要让阿桐……
蔡元懿对上薄惊棠小兔子般滴溜溜的眼珠子,明白她发现了事情的端倪,只能简短地解释。
“此事事关重大,一来你们皆是我身边最信任的人,一直瞒着你们也不算是信任,二来春神宴事关重大,需得人手帮忙筹划,昨夜我见夫人记录的账簿,条目清晰毫无差错,有这般才华却屈居深宅也是浪费,不若借此机会大展手脚,总好过一直藏在府中家宅后院。”
蓉儿将蔡元懿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尚来不及向他道贺重新获得圣上信任,只一个劲儿地高兴大公子能将筹办春神宴这样中重大的事情交到自家姑娘手中。
薄惊棠听后小手紧张地捏成了拳,她是一人掌管蔡家账簿不假,可也最多称得上熟能生巧,家中开支无非是老夫人的汤药补品下人们的月例银子,再者就是公子小姐们的新衣首饰宾客们的人情回礼,左不过是这几项,就算换做素来坐不住的蔡元凝,押着她在账房里待上几个月,也能像她一样处理得当。
可春神宴却不是这样了。
那日,但凡京畿中有头有脸的门户都会出席,单单庞杂的人员便已让薄惊棠犯难,更别提其中复杂的人情关系,若是出了些差错,不管是那一家,都是薄惊棠这种小人物所开罪不起的。
故而这虽是一个挣脸面的好机会,薄惊棠忖度了片刻,终究还是决定回绝,“公子谬赞,此事事关重大,我无才无德,筹办不好此般盛大的场面。”
见薄惊棠拒绝,蓉儿急得在车外直跺脚,只差钻进马车里来劝说自家姑娘,“少夫人何必妄自菲薄,别的不说,这五年里您将蔡家上下管理地井井有条毫无差错,试想放眼京畿上下,也是无人能及的,况且大公子见多识广,他都说您能行,您又何必再做推辞?”
蔡元懿见薄惊棠犹豫,以为她害怕将事情办砸,往日里他明明是最谨慎不过的性子,今日却不知怎么了,竟会选择无条件地相信身边这个小姑娘。
他眉眼温和地看着薄惊棠,开口道:“方才不是说了,今后不管什么事,你只管放开手脚去干,若是出了什么事端,等着我来处理便是。”
“是啊是啊,少夫人这些年受了外人多少窝囊气,可不得从那群狗眼看人低的人那里挣回来?”阿桐也忍不住劝说。
薄惊棠犹豫,眼下她手中的银钱也攒得差不多了,只等着能有一个契机带着生母离开京畿,却没想到半途遇到这样的事。
若是放在平时,她便一再回绝了,只是今日瞧着身旁三人皆目光灼灼,都盼望她能借着春神宴会出出恶气,便再也拒绝不了,最终还是开口答应了下来。
见薄惊棠应了,蓉儿阿桐皆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喜上眉梢地幻想着年后薄惊棠惊艳四方的场面,薄惊棠再转头看了眼蔡元懿,不知是被茉莉谷的花色所感染,还是今日心情本就不错,素来不透露情绪的嘴角竟微微上扬了些角度,想来也是对她有所期望。
车中又恢复了一片寂静,车外的蓉儿阿桐却叽叽喳喳地聊着蔡元懿在圣上面前得脸的事情。
昨日晚膳,薄惊棠、郭夫人连带着老夫人派人去各房催了三轮,最终只等到四房大娘子一人带着孙辈出席,眼瞧着二房三房见圣上对蔡元懿态度不明,故而特意隔岸观火。
虽说已经分了家,二房三房为保自家不受牵连,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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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赴宴也无可厚非,可终究还是寒了蔡府上下的心,这口气总得找个时候一吐为快,眼下蔡元懿瞒着在圣上面前重得信任的事,可不得找机会给那两房重重一击。
薄惊棠没有去过问蔡元懿昨日为何瞒着蔡家上下,她终究还是会离开蔡家离开京畿,这里发生了什么或是即将发生什么,对她来说,毫无用处。
聊着聊着,马车便稳稳地停了下来,阿桐停止和蓉儿嬉笑打骂,重回正经通报已经到了茉莉谷腹地。
薄惊棠正要下车,起身时却感觉有什么东西拉扯着她,再回首一看,蔡元懿一手扯着她的衣袖,另一手抱着她那身白狐毛大氅定定地看着她,“外面风大,先穿好了衣裳再出去。”
话音刚落,大氅绒绒的毛领便围到她脸颊两侧,薄惊棠垂眸,任凭身后人替她穿上衣裳系好带子,穿好后又端详了好一会儿才将她交到蓉儿手中。
“大公子放心,绝对不会让您的宝贝少夫人吹一点点冷风……”蓉儿捏着手指向蔡元懿比划道。
薄惊棠觉得两颊红红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脸上燃烧,“宝贝”一次属实令她有些肉麻,想着蔡元懿关心了自己,她也不好一言不发,下了车后对着车中人福了福身,“多谢公子关心,还请公子回程一路小心。”
蔡元懿点了点头,嘱咐着薄惊棠回来的事,“我需去晋王府拜见故人,不便接你回来,晚些会有别的马车接你回府,今日风雪大,忙完了手中事便早些回来,切莫在路上耽搁了时间。”
“多谢公子提醒。”
薄惊棠对蔡元懿行了礼,瞧着马车消失在视线后才站直,没过多久,跟着她后出发的壮丁们也到了茉莉谷,薄惊棠这才准备往庄子里走。
茉莉谷靠近薄家的田庄,薄家庄户凶悍霸道,再加上今年各家收成都不好,听闻这些人为了完成薄家下发的数额,硬生生抢了茉莉谷农户不少粮食,本就严寒的冬日变得愈发难熬,薄惊棠害怕路遇薄家田庄的庄户抢劫,这才从蔡家调了十几个壮汉护着。
一行人带着装点好的棉衣褥子浩浩荡荡地往谷中的村落走去,薄惊棠走在前面,远远地便看见了几个熟悉的人影。
再定睛一看,她的嫡母岳氏带着薄家家丁在给薄家农户立规矩,眼瞧着洋洋洒洒地罚跪了一地人。
蓉儿见了气得差点将手中的棉衣摔在雪地里,气呼呼地怒斥道:“岳氏这也太欺负人了,这些都是蔡家的庄户,她来这里耍什么威风!”
薄惊棠冷了脸,往日若遇见此般情形,她只想着能绕道逃走,正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不愿因多管闲事而惨遭横祸。
可此次却不同,兴许是蔡元懿方才那番话借了她些胆子,她竟为这些无辜的农户生出些打抱不平的心来。
“都随我来。”薄惊棠对着随身的壮丁吩咐道。
蔡元懿回程,从茉莉谷往晋王府赶,粗略估计约莫一个时辰左右的车程,可因大雪肆虐,方才还好走的路回程时竟分外艰难,车辙又恰巧撞到了埋在雪中的石块上,哗的一下裂成了两截,蔡元懿只好下车,等着阿桐回府唤辆新车来。
等待时分,他远远地瞧见一辆分外招摇的红绸马车,车外摇摇晃晃地挂了个“薄”字,蔡元懿垂眸,眸光一暗,是薄家人。
几乎是同一秒,对薄惊棠的怀疑浮上心头。
方才在马车上,蔡元懿刚和薄惊棠说了春神宴会的事,昨晚为试探她又称有新春宫宴需她陪着一同参加,薄家自打他回家来便想知道圣上对他的态度,薄惊棠若与薄家人一条心,一会儿便会将这两件事一吐而快,届时,薄家上下自然会知晓圣上早对他恢复信任,他与圣上的筹谋便会化为齑粉。
想到这里,蔡元懿跟着红绸马车往茉莉谷行进。
12. 012
薄惊棠带着十几名壮丁浩浩荡荡地走进了村子,正巧撞上岳氏指使手下对茉莉谷的村户下手,村民们远远地见到薄惊棠,只以为是岳氏手底下有一名走狗,又被薄惊棠身后那十几个黑宝塔般的壮汉吓得往一旁缩。
岳氏见村民异样,回首看了眼身后,瞧见来着竟是薄惊棠后不屑地扑哧一笑,懒懒散散地斜靠在下人搬来的椅子上,一副等着薄惊棠上前一起收拾的神态。
她昨夜带着家主的命令前往蔡家,本该带着有关蔡元懿的消息回来,谁想蔡家上下在席面上对她爱答不理,郭青玉那个老女人,甚至连一口热饭都没让她吃上便下了逐客令,她不过是在席面上多说了几句薄惊棠未出门时的丑事,她竟这般对他,气得薄温雅回家后躲在房里闹得天翻地覆。
说到底,一切都源自薄惊棠,这个小蹄子以为自己嫁给蔡家未来家主就是攀上高枝了,以为有郭夫人撑腰便看不上娘家的嫡母了,眼下瞧着又带人过来寻她麻烦,岳氏自得给她点颜色瞧瞧,好让她认清究竟依仗着谁!
“母亲真是勤快,这样冷的天竟也肯出门,不知有什么大事需要您亲自来处理?”
薄惊棠上前没个招呼,话中带话地嘲讽了一句对着身后十几个壮汉使了个眼色,命他们将倒在雪地中的农户扶起。
蓉儿一把握住一姑娘的胳膊,偌大的棉衣看着厚实,实际上一抓便只剩一层布料,仔细瞧着衣裳针眼处,还有片片芦花钻出来,蓉儿这才明白这小孩为何一直瑟瑟发抖,原来棉衣里填装的根本就不是棉花,而是芦花!
薄惊棠略略看了眼,心如明镜般了然。
蔡家从不苛待下人,每年的月例粮食外加做新衣的布料棉花,皆由她清点造册,分发出去多少东西,她是最清楚不过的,听说茉莉谷今年收成不好,薄惊棠还特地给此处的农户多分发了些,只怕众人不能过个好年。
可若不是她今日亲自来看,怕是不知道这些东西压根就没用到此处村民的身上。
见薄惊棠一来便不由分说地护住薄家名下的农户,岳氏心中怒火更盛,开口讽刺道:“果真是攀了高枝的人,不仅爱和母亲对着干,还能有胆子顶撞了……”
薄惊棠略略抬眸瞥了她一眼,帮着壮汉们一同扶着农户起身,岳氏此番阴阳怪气,却令蓉儿看不下去了,她方才也是听见大公子承诺的人,想着有大公子托底,往后都不必受这等腌臜气,便一下抬起身,抬脚踢了一脚,溅了岳氏满脸的雪。
“薄惊棠!你的下人对我母亲做什么!”一辆红绸马车缓缓停下,薄温雅从马车上下来后正巧撞见这一画面,站在车前尖锐地怒吼道。
薄温雅见薄惊棠左右无人,一个箭步上前企图将她按在雪中,却被薄惊棠一个侧身敏捷地躲过,引得薄温雅险些自己栽进雪里。
“为何要在我名下的庄子里胡作非为?”薄惊棠进门,郭夫人和蔡老丞相深觉对不起她,便在过门后半年内零零散散地往她名下过了好些个庄子良田,茉莉谷便是其中一个。
“你的庄子?不要痴人说梦了。”薄温雅环顾四周后呵呵冷笑了一声,茉莉谷土质优良,春夏秋三季皆可劳作,这块地就算放到整个京畿都是一等一的好地方,蔡家人就算脑子坏了也不可能将茉莉谷送给薄惊棠!
薄温雅的嘴脸薄惊棠未出门前见得太多了,那些冷嘲热讽也早已对她没了效果,她今日一心只想着能够解决眼前的事,懒得和她没尽头地浪费口舌,“茉莉谷归属蔡家,你为何在蔡家的地盘管教蔡家的下人?”
薄惊棠抬高了点音量,小小的脸埋在毛茸茸的大氅下,原本温润可爱的人,此刻却冰冷漠然到令薄温雅打了个寒颤。
蔡元懿跟在薄温雅的红绸马车后一同到了村口,却并未随她一同上前,他淡淡地隐在一处恰好能听见众人对话的岩石后,略显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严厉到令他感到陌生的小姑娘。
他犹疑,小姑娘从来都是温顺软弱的样子,在蔡家也从不和他人起争执,就算受阿兴欺负也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哪里像现在这样腰板挺得笔直地同嫡母岳氏对峙?
岳氏扬了扬眉,面对薄惊棠的质问随意编了个理由,“这些贱奴投了我薄家的收成,我作为薄家的当家主母还不能过来讨了?”
薄惊棠不信,她手底下的人是什么样子她最清楚不过,虽说她从未见过茉莉谷中的农户,却也月月看过送上来的汇报,别的不说,汇报中具体到人,薄惊棠多少对茉莉谷的这些农户有些了解,瞧着他们如今骨瘦如柴的模样,她是断断不相信他们能干出此等丑事的。
岳氏的污蔑一出,茉莉谷的农户哀鸿遍野,七嘴八舌地哭诉着这一年薄家对他们的剥.削,收成不好便从他们这里偷,薄家不发粮食棉衣便从他们这里抢,薄家那些农户走投无路,饿虎扑食般欺负着茉莉谷这群老实勤快的庄稼人,到头来竟还贼喊捉贼,嚷嚷着让当家主母继续过来欺负她们。
薄惊棠从众人的哭诉中听懂了大概,心中愈发愤怒,她自己从小便是被岳氏打骂着长大的,眼下她不强硬,连带着手下的农户也跟着受苦,苦了她一个人也就罢了,反正她自小便是这样过来的,可却苦了各农户家中的孩子,薄惊棠略略瞧了一眼,最小的也只不过一两岁,尚且还是连路都走不稳的年纪便要跟随大伙儿一起吃苦,薄惊棠于心不忍。
“母亲真不怕我将此事禀明了蔡老丞相,让他在朝堂上参你一本?”薄惊棠歪着脑袋冷静地反问。
岳氏和薄温雅四目相对,忍不住扑哧讥笑了一声,薄温雅双手叉着腰,斜眼看着薄惊棠,轻描淡写道:“是个人都知道蔡沉已被圣上厌弃,他这五年来一□□堂都未上过,你以为他如今有这个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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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你?哦对了,还有你那个废物夫君,或许你还可以指望着圣上有朝一日能想起他来,好让他帮你替这些贱奴求一个公道。”
薄惊棠蹙眉,不知薄温雅从何处得来这样的消息,就算圣上如今对蔡元懿态度不明,他也不该成为薄温雅口中的废物,还是说薄温雅听信了别人的妄言,误以为圣上已对蔡元懿有所裁制?
蔡元懿神色一暗,他归家后,城中的风言风语确实多了好些,有说他被圣上在大狱中关了五年的,也有说他被太后看中当成男宠养了五年后又被抛弃的,更有甚者还编造他被圣上发现后赐以宫刑不能人道的……
蔡元懿远远地瞧着薄惊棠,见她神色复杂,心中暗自猜测,她莫不是信了薄温雅的鬼话?
“我夫君身姿矫健能文能武如何就是废物?你为何要编撰这些不实之事?”
薄惊棠突然增大的胆量令薄家母女惊讶,平日她在家一直是幅唯唯诺诺的模样,从未见过她这般硬气地同她们对话,薄温雅有些不习惯,却也愈发想嘲笑她这个头脑简单的妹妹。
“我的傻妹妹,外面都传遍天了,蔡元懿受了宫刑无法生育,如今也只有你把他当块宝一样捧着,听姐姐一句劝,既然蔡家那边靠不住,那就趁早回到娘家来,别等着两边都撕破脸了,流浪狗样无家可归。”
薄温雅高高在上地教导着薄惊棠,看似关切实则旨在嘲讽。
蔡元懿听后心下一沉,果然还是到了他预想的这一步,薄惊棠虽未主动和薄家人坦言他如今的情况,却也实打实地面临着诱惑,此刻他若站出来,薄惊棠出于面子必定会站在他这一队,可他若是不站出来呢?她是不是会将他同他说的一切全盘托出,以换取一份未来的安定?
蔡元懿从未迫切地想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他静静地待在石头后等待着答案的降临。
“你怎知他不能人道?你和他睡过?”薄惊棠口无遮拦地反问。
站在石头后的蔡元懿险些摔倒,猛地吃了一口寒风,差点咳出声来。
这个小姑娘和她想的不一样,在府上分明温顺害羞地像只小兔子,怎么如今虎狼之词张口就来?
薄温雅被薄惊棠怼得哑口无言,气得将手中的暖炉狠狠地砸向薄惊棠,纷纷地喝斥道:“薄惊棠,你竟这般不知羞耻!”
“我的夫君我要羞耻什么?又不是你的人……”薄惊棠正气凛然地说着此等荒.淫之词,面不改色的模样吓得蓉儿都不自觉瞪大了眼睛,她家夫人怎么这般生猛了?
蔡元懿捏了捏眉心不忍再听,出面走向众人,路过薄惊棠时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又飞快地收回了目光,似乎对自己还是不是男人这件事情颇为在意。
又想到昨夜自己的表现,明明有美女在侧却还坐怀不乱地离开霜华院,小姑娘此时会不会觉得他是真的不行……
13. 013
蔡元懿从薄惊棠身侧擦肩而过,走到她面前还略略地瞧上一眼,似乎在为方才薄惊棠错误的论断而心生不满。
薄惊棠被他这一眼瞧得毛骨悚然汗毛直立,身上好似有千万根针碾过,她不知作何动作,只能怯怯地瞄着身侧的男人,同他对上眼神的一刹那,又像是被雷击中般猝然收回了目光,自知理亏地垂下脑袋,等候着蔡元懿接下来的发落。
这一幕岳氏看在眼里,对着薄惊棠翻了个白眼。
“方才不还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吗?怎的见着自家夫君就装起柔弱可怜来了?莫说我往日没教你,只是你天生下贱,非得同你生母学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薄温雅学着往日岳氏的神态,掩着鼻子嫌弃地瞟着薄惊棠。
岳氏的话似一个巴掌猛地扇到薄惊棠的脸上,连带着冬日的寒风吹得薄惊棠小脸生疼。
薄惊棠的生母梅氏在尚未及笄时便被父亲带进府中,后又因性情温柔深受父亲宠爱,一连生了三胎竟都被岳氏狠下毒手。
岳氏害死了薄惊棠三个哥哥姐姐不说,又气不过梅氏能歌善舞,派人刺瞎了梅氏的眼睛不够,没多久又毒哑了她的嗓子,直到薄惊棠出生后梅氏坏了身子再不能孕,岳氏这才稍稍放松了警惕,将她撂在后院不管不问。
梅氏素来不喜纷争,薄惊棠也从未听说过有关她娘家的事情,想来没有人给梅氏撑腰,故而就算岳氏这般对梅氏,他也未曾说过岳氏什么坏话。
正因生母已在岳氏面前伏低做小,岳氏若妄想在薄惊棠面前颠倒黑白继续欺辱梅氏,薄惊棠断不可能让她如意!
薄惊棠正欲开口上前,蔡元懿的大手却将她扯了回来,薄惊棠惊呼了一声,脚底没站稳,小小的身子“砰”地一下撞进了蔡元懿温暖结实的怀中,又因害怕摔倒,下意识地抱住了蔡元懿的腰,等到回过神才发现二人竟贴得如此之近。
蔡元懿只觉有人坠在自己腰间,再一低头,小姑娘伏在身前,小小的脑袋红扑扑毛绒绒,兴许是被岳氏气到了,一圈眼眶泛着红,两片泪水在眼中不停打转,粉嫩的小脸倔强又惹人怜爱。
蔡元懿回过神来,伸手拍了拍薄惊棠的脑袋将她护在身后,抬眸看向薄家母女的瞬间,眉眼淡然却令人不寒而栗。
“晚辈虽刚回家没多少日子,却也知晓茉莉谷是家慈赠给内人的礼物,想来是她脸皮薄同岳母不是一路人,这才屡屡分辨不清事实,将事情闹得这般大。都是家慈约束不严管教不周,还请岳母大人不计过往,令晚辈带她回去好好教导,断不能让她学得如她姐姐般如此蛮狠无礼。”
早就听闻蔡元懿这张嘴最会阴阳怪气,朝中多少能言善辩之徒皆败在他这里,就连圣上都在朝上被他辩得哑口无言,今日薄惊棠可算亲眼见识到了。
薄惊棠躲在蔡元懿身后,怯怯地只露出个脑袋,瞧着岳氏和薄温雅二人被气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心中许久难言的恶气终于一吐为快,忍不住高兴地晃着蔡元懿的胳膊。
蔡元懿垂首,瞥见了眼身旁的小姑娘,瞧着她素来平淡的眉眼中竟多了些不常见的明媚,正昂着脑袋看着气得翻白眼的薄温雅,得意洋洋地像只打了胜仗的小花猫。
蔡元懿眸中多了一点笑意,明明还没理清事情的前后因果,他心中似乎已经有了偏向,小姑娘娇俏动人又楚楚可怜,就算尚未开口相求,蔡元懿也不忍有人欺负她。
岳氏听了蔡元懿的话心里也不舒服,想着蔡元懿嘴上功夫了得,便另寻他法,反倒是继续攻击薄惊棠来,她双手环抱胸口,一脸嫌弃地上下打量着薄惊棠,对着她吐了口唾沫。
“瞧着大公子刚回来没两天,你已经将他骗得团团转了,从前我只以为你是个听话懂事的,这才将你那些丑事给瞒下来了,今日见大公子被你骗得这样深,为了薄蔡两家我也不得不开口说清楚了。”
薄惊棠对上岳氏尖酸刻薄的嘴脸,手心沁出些许冷汗,拽着蔡元懿衣袖的手突然握得更紧了些,若说坑蒙拐骗之类的丑事,她都是没干过的,可拗不过岳氏嘴巴厉害心又黑,她想给薄惊棠带什么帽子,薄惊棠只有乖乖低头的份儿,从来都反驳不得,更不提能沉冤昭雪洗脱冤屈了。
这回又不知道岳氏会给她安上什么罪行。
蔡元懿感受到小姑娘攥着他衣袖的手变得更紧了些,本来不想听岳氏说话,现下倒是吊足了他的胃口。
“晚辈娶了阿棠,她便是我的夫人,夫妻一体无分彼此,阿棠曾经做了什么错事,岳母但说无妨。”
岳氏冷哼了一声,全当蔡元懿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摆出一副长辈姿态装模作样地劝着,“我也见你是个好孩子,这才肯将这些事情告诉你,免得你受那女人的摆弄。虽说你进了大狱深受重刑,可终究也还是名门出身的贵公子,配她这个破鞋说到底还是委屈了。”
听岳氏这样说,薄惊棠一下从蔡元懿身后窜了出来,还未开口质问,便被蔡元懿一手挡了回去。
蔡元懿眯眼盯着岳氏,一双清明的眼眸突然变得晦暗不明,像深居丛林的狼王,锁定猎物后再做最后的观察,他开口反问:“此处虽不是官府,说话却也要真凭实证,你说她曾经与人苟且,可有证据?”
薄温雅趾高气昂地睨视着薄惊棠,气得薄惊棠眼冒泪花,她被冤枉过不少次,大多数都是申冤无门,少有几次父亲替她主持公道要求岳氏拿出证据,岳氏皆随便给人塞了点银子,不仅拉上来作伪证,好几次还倒打一耙诬陷她。
岳氏手眼通天,只要她在一日,薄惊棠便永远赢不过她,正如此次联姻,她心中自是不愿,可拗不过岳氏一改常态地登门,还拿着生母的命作为要挟,薄惊棠赌不赢也不敢赌……
她渐渐地松开了蔡元懿的衣袖,像往常一样摆出一副温顺的姿态,等着岳氏给她泼完脏水后能及时跪下求饶。
她没胆量,更没骨气,成百上千次毒打让她逐渐明白了一个事实,强权是不能违抗的,她没有实力没有靠山,还得带着生母在薄家后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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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为了在岳氏手底下活下来,她只能舍弃尚且无用的尊严以换取纵使一瞬而过的安稳,攒够银子带着母亲远走高飞是她如今最大的叛逆。
岳氏瞧着薄惊棠脸上又出现了她熟悉的谨小慎微,优越感令她无比舒畅,她惋惜地瞥了蔡元懿一眼。
“也怪我教导不严,有一年元宵竟让她从家里跑出去了,回来时竟是让人抬着回来的,听送上府的下人说是在巷中见着的,发现时衣衫不整破落地不成样子,我虽没见到那主人家是谁,却也瞧见这丫头手里攥着的东西,沉甸甸的一个金锭子,要说不是那人给的,恐怕换做是谁都不信,就算用脚趾头想,这丫头也指定不清白了,想来也真是委屈了你。”
薄惊棠气得小脸煞白,她虽不知晓究竟是谁派人送她回来,可自己的身体究竟如何没有人比她自己还要清楚,岳氏这番话简直就是颠倒黑白!
心里虽气愤得很,薄惊棠面子上却不敢做出丝毫反抗,只能垂着脑袋安然接受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蔡元懿微皱的眉眼突然舒展了开来,早在尚未进入大狱前,他便知晓岳氏最会添油加醋无中生有,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那年元宵,可巧是他发现了薄惊棠晕倒巷中,也是他见小姑娘衣着单薄又发了高烧,这才令下人给她塞了锭银子,害怕他一男子送薄惊棠回府会坏了薄惊棠的名声,便让蔡府侍女护送着她回去。
此事蔡元懿若不是知晓地一清二楚,真恐被这老巫婆给骗了去。
蔡元懿又低头瞧了眼身边的小姑娘,同方才比,她脸上的笑容全然褪去,脸上没有一点神情,呆滞死板地像是一个木偶,蔡元懿眉头紧蹙,双手不自觉地攥了攥。
任别人这样泼脏水,她……一点都不挣扎吗?
方才在马车上,他分明已经承诺过她,不管什么事,只要她敢做,他便能放下一切替她撑腰,她……是不相信他的话?
为什么?
蔡元懿闭上了眼睛沉寂片刻,他素来重诺,从小就被夫子父亲教导一诺千金,他这么学,这么多年也这么做,却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如若有人不愿承情,不愿接受他的诺言他又该如何?
一种从未有过的躁动在蔡元懿心中四处乱窜,他突然很想知道身后这个小姑娘曾经经历的一切,想知道她如今这些令人费解的行为背后是否隐藏着一些过往,蔡元懿想知道为什么他已经如此诚恳地赋予她特权,她却这般顾若罔闻。
见蔡元懿沉默了这么久,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愈加复杂,薄温雅自以为蔡元懿已经上钩,便扭着腰肢主动上前添油加醋。
“我母亲所说句句属实,公子若不信,我可将薄惊棠小时候所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您说个清楚,为这样的人伤神,属实是不值当。”
薄温雅捏着薄惊棠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脸,方才还神采飞扬的眼眸此刻正空洞虚无地看向蔡元懿。
蔡元懿注视着那道虚散没有焦点的目光,沉默片刻后道:“但说无妨。”
14. 014
见岳氏还在继续颠倒黑白,在旁边看了许久的蓉儿冲上前来,指着母女二人的鼻子。
“皇天在上,做人也要讲良心,我是家里人都死光了的,不像我家姑娘还有生母扣在你二人手中有苦不能言,你们再敢在姑娘面前胡说八道,莫说是撕破脸皮了,就算拼了一身剐,我也要让京畿众人瞧瞧你们二人的嘴脸!你二人如若不信,可以试着瞧瞧!”
“别再为我出头了……”薄惊棠惊恐地扯过蓉儿,拉着她一起躲在蔡元懿身后。
蔡元懿眼睛微眯,思忖着方才蓉儿的话,原来小姑娘的生母如今还扣在蔡府,蔡府后宅是个什么地方,蔡元懿心中也是知晓的,五年前他生死未卜,兴许小姑娘与他的这场婚事也是蔡家以她母亲性命换来的。
怪不得小姑娘一见到岳氏就变得谨小慎微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蔡元懿捏了捏拳头,“既是如此,想来岳母大人的话可就信不得了,听闻令郎初入朝堂,不知何时有空能与他喝上一盏茶,也好与我父亲这边的人认识认识?”
岳氏听蔡元懿提到她刚刚入朝为官的小儿子薄霁初,身子不由得抖了两下,却也稳住面子上的自如,一改方才的跋扈,镇定地回绝,“阿霁初入朝堂,尚且需要自己摸索摸索,无需结交太多的好友。”
岳氏心里清楚,蔡元懿口中所说的带阿霁同蔡老丞相那边的人认识认识是什么意思,薄蔡两家表面上虽结成姻亲,实则在官场上依旧势同水火,蔡老丞相那边的人与薄家交好的人是朝堂中的两派人,这个时候让薄霁初去认识认识死对头那边的人,无疑是在敌人那边刷存在感。
生薄霁初时,岳氏遭遇难产,也是实实在在地在鬼门关逛了一圈,故而最心疼这个最小的儿子,以往家主想将孩子们调入某些危险的职位,岳氏从来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唯独在安排薄霁初的官职上同家主大吵一架,闹了将近一个月,好不容易让家主松口只给薄霁初安排个无人注意的闲职。
蔡元懿若让岳氏的宝贝小儿子掺和朝堂上这等浑水,只怕岳氏的良苦用心用不了多久便付之一炬,届时薄惊棠能不能控制得住不要紧,她那没什么本事的小儿子指定要被蔡元懿那群老狐狸玩得团团转。
岳氏想想就害怕,原先嚣张的气焰也因此消耗殆尽,见蔡元懿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随后又连忙找补了两句,陪着笑改口。
“方才发生的都是误会,我也亲自来打探过了,茉莉谷的农户最是纯良,指定是我手底下那些糊涂东西撒了谎,抢了人家东西不说,还不知从哪儿学了倒打一耙,等一会儿回府我便让人收拾这群不懂规矩的刁奴!”
蔡元懿上下扫了岳氏一眼,像她这样见风使舵的人他在朝堂上见了太多,本也不想在今日继续和她纠缠,小姑娘在冰天雪地里待了这么久,只怕身子经不住,来日多时,他有的是时间来收拾这些。
想到这里,便对着岳氏点了个头表示事情就此揭过,转过身子,正巧撞上薄惊棠颤颤巍巍的目光。
薄惊棠的脸被吓得惨白,细细的胳膊将蓉儿保护在怀中,整个人紧紧地缩在蔡元懿身后,瘦小的身子微微发抖,连目光都是颤颤的,圆亮的眼珠子一片朦胧,宛若一汪被清风吹皱了的池水。
蓉儿自觉地从薄惊棠怀中挣扎出来,薄惊棠盯着空荡荡冷冰冰的怀抱发呆,尚未回过神,熟悉的竹香再次扑来。
蔡元懿瞧着她呆呆的样子,估摸着也没法自己走回去,暗自叹了口气,一把将她抱进怀中。
薄惊棠是他的夫人,他得伺候好,断不能受一点伤。
至于岳氏和薄温雅在他面前污蔑薄惊棠之事,他事后自会调查清楚,今日既已拿捏了岳氏的软肋,想来日后也不会再随意拿薄惊棠生母作为要挟,此事,他蔡元懿作为薄惊棠的夫人,必定会给她一个交代。
狂风裹挟着白雪在天地间飞舞,薄惊棠只觉得周遭天旋地转,肆虐的冷风在山间无情地呼啸,宛若群兽下山般雄壮,身子像是没了重量般漂浮在天上,脸颊被带了冰凌的风吹得生疼,躯干处却有一处暖源将她紧紧包裹。
蔡元懿带着薄惊棠在大雪中徒步,大团的雪花落到他的睫毛上,冻得好似上了层层白霜。
薄惊棠听见他的衣袍在狂风中发出猎猎的声响,瞥到衣角在冰冷的空气中肆意翻飞,再看一眼,这副俊美无双的容颜依旧冷峻,脊梁依旧挺拔,一如薄惊棠多年前偷看他雪夜进宫死谏时那般模样。
旧时少年心中一腔热血,薄惊棠深觉儿女情长绊不住他的双脚,他应挺直脊背忍受孤独走向权力的更高处,更不敢想有人会在雪中陪他一路前行,可回首过往时光已逝,她惊觉此时他身边真的出现了那个人。
不是别人,是她故时做梦都不敢想的自己。
薄惊棠将脑袋往蔡元懿的怀中埋得更深了些。
远方的风声中逐渐传来车辙碾过积雪的吱呀声,蔡元懿停下脚步等阿桐带着车夫将马车驶来,又垂眸看了眼怀中的小姑娘,不知她是累了还是怎么,垂着的脑袋死死地埋在他的胸口。
马车停在蔡元懿脚边,他本想着将小姑娘叫醒一同上车,可瞧着她沉沉地趴在他怀中,像只睡不醒的小猫,突然还是心软了下来,吩咐阿桐布置好车内,扶着小姑娘的后脑勺抱着她上了车。
薄惊棠恍惚地睁开眼睛,方才尚在茉莉谷时便感到身上一阵滚烫,冰冷的风吹到身上好像扎了千万根长针,她滚烫的脸不经意间擦过蔡元懿的下颌,蔡元懿感受到热量眉头突然紧蹙,伸手摸了摸薄惊棠的额头。
“染上风寒了。阿桐,让车夫快些。”
蔡元懿吩咐完后,又将微微开了条缝儿的帘子合紧了些,关上后不放心,还用手放在边口探探是否有寒风钻进来。
车上一年四季都备了几身干净的外袍,蔡元懿打开盒子,随便挑了件织金的锦袍给薄惊棠披上,将她裹得一层又一层,像个刚刚出生的襁褓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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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周遭一阵声响,薄惊棠艰难地睁开越来越酸痛的眼睛,车中环境虽宽敞有余,蔡元懿站在其中却也需半弓着身子,这五年他虽瘦了不少,身形却依旧高大,这倒衬得车内狭小了许多。
薄惊棠闭上眼,隐约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挣扎着想要起来,蔡元懿正在她身前不知翻找着什么东西,听见身后的动静后略略回了个头,瞧着薄惊棠的小脸皱成一团,便回过身来。
“可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温润的嗓音伴着蔡元懿那张全然温和的脸,薄惊棠忍不住因此心旗摇曳,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好闷……”
蔡元懿从未处理过这样的事,只想着不让她再吹到冷风,却没想到车中烧着碳,若不开点帘子,车内空气很快便会浑浊不堪。
他瞧着小姑娘痛苦的神情全无办法,放下手中的事情坐回她身边,又在她的注视下解开外袍,向她那里凑了凑。
见薄惊棠神色茫然,蔡元懿只能再次伸出大手,一把将她揽进怀中。
帘子微微压了个缝,刺骨的寒风无孔不入地钻了进来,吹得薄惊棠汗毛直竖,下意识地往蔡元懿的怀中钻得更深。
兴许是被这阵寒风吹得回过了神,薄惊棠静静地听着蔡元懿的心跳,心中却没了方才在车外的无所顾虑。
从蔡元懿回家那日到今天,知晓薄惊棠成为他夫人后,蔡元懿多次护着她,千般万般地照顾他,无论是让谁瞧了,都得说一句二人琴瑟和鸣恩爱有加。
可薄惊棠顾虑得很,她与蔡元懿之间并无感情,他们二人真正产生交集的时间也只有这两日,蔡元懿为何这般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维护她?这突如其来的呵护竟如天上掉馅饼般砸得她头昏脑胀。
也许是因为职责吧,无论是做官还是做子女,蔡元懿向来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一件事就算违背内心,他为了做好,也能面不改色地做得完美。
思及此,薄惊棠心中竟没由来地失落,她本该对蔡元懿再也不抱奢望,此刻却又有什么东西被撬动般摇晃了两下,本就在两边来回晃荡的天平突然倾向一侧。
薄惊棠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蔡元懿,感受着他的大手正阵阵规律地轻拍着她的背。
蔡元懿似感受到她的异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蔡元懿温热的呼吸打在薄惊棠的脸上,薄惊棠盯着他红润的双唇。
“蔡元懿。”薄惊棠开口。
“嗯?”
“你为何对我那么好?”
又是来时的那片寂静,薄惊棠趴在蔡元懿怀中,听着他逐渐加快的心跳,猛然间心中有烟花“砰”地一声绽放。
心跳不会骗人,一切似乎都已经有了答案。
“因为你是我夫人。”
蔡元懿将薄惊棠抱得更紧了些,怀中的小姑娘分明已经及笄了,此刻却依旧像个毛绒绒的小团子般可爱。
15. 015
大雪封山,蔡元懿的马车险些没走出来,离开茉莉谷后紧赶慢赶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回到蔡府。
薄惊棠是被蔡元懿抱下马车的,留府的下人们围成了一圈,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儿。
昨夜蔡元懿没在霜华院留宿的消息一早便散布了出去,今早薄惊棠又在沉墨堂里被小公子指名道姓地侮辱,大伙儿觉着她这个少夫人怕是做不长久,皆嘘唏蔡府未来要丢了个贤明能干的少夫人。
可现下瞧着蔡元懿抱着薄惊棠进府,看样子紧张地很,兴许此事又有峰回路转的机缘。
蔡元懿一进府便吩咐阿桐去请府医,霜华院离大门远,蔡元懿便将她抱进藏书阁中。
为了方便读书,蔡元懿年少时特吩咐下人在藏书阁边修了座狭小的卧房,若非他的命令,不得有人随意进去查看,往日里就连寻常的洒扫也由蔡元懿亲自动手。
大雪细细簌簌地下了一整日,薄惊棠回府时意识便已经不清醒了,只记得蔡元懿抱着她进了一间狭小的屋子,屋内一片混沌,再然后发生的一切便全然不知了。
隐约回过神来,已是深夜,薄惊棠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穿过微微捱了条缝的窗户看向外面。
屋外的大雪已经停了,天上似乎出了月亮,铺展了满地的大雪映照着皎洁的月光,将世界映照地一尘不染又安详寂静。
薄惊棠艰难地翻了个身,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她想到了白日那阵迅猛的心跳,平静了多年的心逐渐跟随着对方的指引同频共振。
她不自觉地弯了嘴角,淡漠数年的眼眸中少见地出现了少女时期的甜蜜神情。
即使多次告诫自己,薄惊棠也做不到对蔡元懿这样的回答致以于视无睹,少女时期的美梦被遗弃在尘埃之中,却在她及笄后早已忘却的某天突然在泥泞中绽放出绚烂的花朵。
薄惊棠终究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兴许是府医开的药起了作用,薄惊棠觉得身子好多了,脑袋也不似先前那般混沌,瞧着窗外清明的月色,竟也生出想出去走走的心思。
喊了蓉儿和莲儿半晌,两个小丫头一个都没答应,想来是今日辛劳,又见她歇息了,二人便也睡下了,薄惊棠只能自行穿衣下床。
狭小的卧房中炭火烧得很旺,若非出门,薄惊棠险些忘记了屋外的严寒,刚踏进门外,便见一人长身玉立地借着月光看书,长袍厚重,穿在那人身上却不显臃肿,与满庭的冰雪相互呼应,更衬得他的身姿分外傲然。
听见身后的声响,蔡元懿将目光从书册上移开,转身看向后面,在月光的映照下,小姑娘的脸莹莹地发着润泽的光,像个毛绒绒的小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雪地里朝他这个方向看去。
瞧见蔡元懿守在屋外,薄惊棠瞬间明白为何叫了蓉儿莲儿好几遍都没有回应。
蔡元懿加快脚步向薄惊棠走去,边走边解外袍扣子,一把将她揽进温热的怀中。
“屋外冷,怎么出来了?”
薄惊棠靠在他的怀中,尚不能适应这样的温暖,只随意挑了个理由回答,“屋中有点闷,想出来走走。”
听着薄惊棠说话还是软绵绵有气无力,蔡元懿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见不烫了才放下心来,正要开口送她回屋继续休养,却见小姑娘的心思早就飞到了其他地方。
蔡元懿顺着薄惊棠的目光看去,一只奄奄一息的白猫正在雪堆中艰难地爬行,看着个头,想来也刚出生不久,突然遭上这十年难得一见的大雪,只怕是活不过今夜。
蔡元懿感觉到怀中的小姑娘动了两下,低头看去,她正竖着手指戳着他的腰,蔡元懿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挑了挑眉,“怎么了?”
薄惊棠抿了抿嘴唇,想张口说些什么,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闭上了嘴,一对弯月眉就快拧成一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似的开了口。
“它看起来快要死了,我能养它吗?”
蔡元懿有严重的洁癖,这件事放眼整个京畿想必无人不知,薄惊棠瞧着小家伙浑身脏兮兮的,污水混着血水在冰天雪地里结成了冰凝结在它刚长出来不久的毛上,薄惊棠害怕蔡元懿会嫌弃……
小家伙似乎是感受到了薄惊棠的目光,一片寂静中冷不丁地叫唤了一声,蔡元懿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心中虽对小家伙脏兮兮的外表心有芥蒂,却也不忍心让它就这样死在今夜。
蔡元懿将自己的外袍披在薄惊棠的身上,给她系了个紧紧的扣子,确认不会有风钻进来后才安心地放她前往。
庭院中积雪很厚,小家伙不知废了多大的力气才从积雪中钻出来。
薄惊棠扑通一下跪在雪地上,将它捧着放在平铺好的帕子上,又小心翼翼地将帕子包好,偷偷地看了眼身后的蔡元懿,瞧着他神色并无异样后才将它抱在怀中。
“这么宝贝?”蔡元懿瞧见了她怜惜的眼神。
“嗯,和人一样,若是无人照料,很容易死在冬天里。”薄惊棠面无表情地抱着小猫向屋中走去。
望着薄惊棠单薄的身影,蔡元懿愣住了,他在大狱中待了半年,而后圣上命他戴罪立功,化身庶民彻查西南兵乱的源头,这四年半里,他见识透了生命的易逝。
脆弱不过蚍蜉,朝生暮死,生命堪堪只有一日,人虽可拥有几十年的寿命,在面对暴乱时却也能脆弱地宛若萤火,一呼一吸间转瞬而逝。
至此,蔡元懿更不敢轻贱任何一条生命,哪怕它们再怎么微不足道,他看着身前的小姑娘,想到城中那些以戏耍平民百姓为乐的骄纵大小姐,愈发觉得自己捡到了块宝。
进了屋子,薄惊棠将小猫放在火盆边取暖,又在床边提来了府医留下来的药箱,娴熟地替小家伙处理身上的伤口。
被污血沾染的皮毛下是更骇人的伤口,小家伙看起来刚从凶兽的口中得以逃脱,偌大的咬痕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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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它贯穿。
蔡元懿站在床边,看着薄惊棠有条不紊地替小猫崽崽处理伤口,熟练地不像第一次。
“你先前经常救助小动物?”蔡元懿开口。
似乎是激起了什么不开心的回忆,薄惊棠的眉眼沉了三分,神情又重回淡漠呆滞的神态,沉寂了许久她才淡淡地开口。
“以前经常受伤,次数多了就学会了怎么处理了。”
蔡元懿突然明白了,却像有什么突然敲打了他一下,看着薄惊棠手中越熟练,心里便越不痛快。
眨眼的功夫,薄惊棠已将小猫身上的污血清理干净,洗了满满一盆血水,又从药箱中拿出黄酒要给小猫身上的伤口消毒,正巧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腕,借着窗口白雪反射的月光,蔡元懿看见她手腕上有数道骇人的刀痕。
兴许是她昨夜出浴时有垂下来的青丝遮掩,那时蔡元懿并未发现她细嫩的胳膊上竟有这么多道伤痕,现下瞧着这些歪歪扭扭的伤口,各个都不像有人替她处理过,粗糙的缝合印记清晰可见,像一条条蜈蚣攀在她的臂膀上。
蔡元懿的眉头拧成一团,明白了薄惊棠为何能如此娴熟地替小猫处理伤口,心中似有什么东西偷偷地挠着他,惹得他心里一阵阵的不痛快。
蔡元懿在屋中坐下,盯着逐渐回温的小猫思忖了半天,他也以第三者的视角观察了薄惊棠两日,她的心像裹了一层坚冰般,不论蔡老丞相和郭夫人如何真心实意地对她,薄惊棠总是客气地令人觉得疏远。
蔡元懿分明已经承诺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替她兜底,真正遇见事后小姑娘依旧会条件反射般缩成一团。
好像一只被从小打到大的猫,因为从来没有人撑腰,为了保住性命,只能在遇见祸事后死死地蜷缩着,保护好身上最脆弱的要害,等待狂风暴雨逐渐奄息后才独自收拾满身伤痕。
小猫在薄惊棠的手中迅速恢复了生机,虽看着还是没什么精神,却也多了些活下去的生气。
薄惊棠瞧着它通身雪白的毛发欢喜得不得了,此时若再丢在雪地里,它若不叫唤,只怕是再也找不着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小猫的毛发擦干,抱着靠近火盆慢慢烤着,侧过脸笑着看向蔡元懿,“咱们给它取个名字吧,雪球怎么样?”
蔡元懿从未在她脸上见过如此明媚的笑,纵使如今身在黑夜,却也能感受到她眸中灿烂灼人的光华。
他扬了扬嘴角,眸中含笑,“你取的话,叫什么都行。”
薄惊棠心情似乎真的很好,忍不住抬杠挑蔡元懿话中的刺,“那叫旺财也行吗?”
蔡元懿咧了咧嘴,鬼使神差间也被她的情绪感染,顺着她的话回道:“哪有小猫叫旺财的?蔡府的财气已经够旺了,凡事过犹不及,小家伙前半生过得够辛苦了,后半辈子就让她留在府中享福吧。”
薄惊棠正要接着抬杠,猛地回过神,听明白了蔡元懿的话中意。
16. 016
已是深夜,薄惊棠坐在桌案前看着蔡元懿认真的脸,万籁俱寂中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薄惊棠听得懂蔡元懿的话中意,他从小聪慧,仅从方才的只言片语就推测出薄惊棠曾在薄家遭受万千劫难。
过往近二十年来,她如一只孤鸿栖息在寒枝上,凛冬常至,冷风吹得树枝摇摇欲坠,她一边忍受寒风划过每一片羽毛,一边控制着在枝条上站稳,眼巴巴地注视着其他鸟儿钻进庇佑的巢穴。
而今有双宽大的羽翼向她张开,一如薄惊棠曾经向往的那般温暖,她如何能稳住心神,控制着整颗心不颤抖摇曳?
“夜已深了,公子为何不早点回房歇息?”薄惊棠强压着心中燥意,尽管早已猜到缘由,此时她却更想听蔡元懿亲口证实这个答案。
屋内狭小,桌案上的那盏灯将整个卧房照得明亮,将蔡元懿一双眼睛照得明亮,他意味深长地看向薄惊棠,不相信小姑娘猜不到原因,想着哄夫人开心也是作为夫君的一项职责,终究还是开口解释。
“夫人在茉莉谷染了风寒,交给下人们照看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便自己亲来了。”
蔡元懿郑重其事的回答正巧印证了薄惊棠心中的猜想,原本还围了一圈大堤的心潮突然迅猛地突破重围,奔涌而出的情绪猛烈地冲击着薄惊棠的心弦。
故梦成真的虚幻感与当下所处的现实交织在一起,薄惊棠几乎分不清此刻是否沉睡在美梦里。
似乎是薄惊棠抱着雪球的手控制不住地用了力,小家伙被她捏得叫出了声,尖细娇弱的声响将薄惊棠拉回了现实,她回过神来定定地盯着蔡元懿的脸庞,许久才确认这一切真的不是梦。
见她精神恍惚,蔡元懿眉头紧皱,托着薄惊棠的胳膊拉着她往床边走,“回床继续歇息吧,窗边风冷,可别让风寒再加重了。”
躺到床上,薄惊棠感受着那双已经熟悉的大手替她盖好被子,想呵护一个刚刚降生的小宝宝般照顾着她的一举一动。
雪球被蔡元懿放在一边的桌案上,垫上了松软干净的棉花,小家伙睡得香甜美满,蔡元懿又摸了摸薄惊棠的额头,确定病情并没有恶化后才安心地退出卧房。
薄惊棠躺在床边,心中突然丢了什么东西般空落落的,蔡元懿正要关上门,她撑着身子嘀咕一声。
“可是我睡不着……”
蔡元懿停下脚步,薄惊棠不敢去看他的深情,见他沉默了许久,心中竟有些害怕,愈发后悔说了这句话。
蔡元懿一定觉得她很缠人吧,明明已经深夜不眠地陪着她,她却还无理取闹般想让他一直哄着她……
藏在被子里的小手死死地揪住大腿,只差如岳氏那般给她拧出一大块又青又紫的印子,薄惊棠半咬着嘴唇,想着向蔡元懿道歉,得快些回去歇息,话还没说出口,却被对方堵了回去。
蔡元懿轻声叹了口气,“想来夫人因白日紧张忧虑方才辗转难眠,古琴曲有宁心安神的功效,你且躺好,我取琴来为你助眠。”
薄惊棠躺在床上猝然瞪大了眼睛,蔡元懿琴艺高超,曾经京畿中的豪门贵女多有借曲有误周郎顾多典故引他回首指导琴艺。
后来蔡元懿知晓众人心思后便再也没在公众面前弹过琴,就连圣上都驱使不得。
薄惊棠静静地躺在床上数着心跳声,门口的人早已消失不见,不知数了多久,庭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随后,轻盈空灵的琴音伴着逐渐平息下来的风声传入屋中。
睡得香甜的雪球对着传来琴音的地方抬了个脑袋,似是在梦中见到了什么好吃的,粉红色的小舌头伸出来舔了一圈嘴唇,又安安稳稳地缩在棉花中沉沉睡去。
薄惊棠不记得自己何时睡着,只记得琴音响了很久,久到似乎隐约感觉到传进了梦中,兴许是琴音与汤药的双重作用,这一夜她睡得很沉很沉,身心终于前所未有地松弛了下来。
再醒来,天边已是一片大亮,薄惊棠睁开眼,蓉儿正小心翼翼地在桌案前踱着步子,生怕吵醒生病难眠的薄惊棠。
“你手中拿的何物?”薄惊棠瞧着蓉儿扯着鼓鼓囊囊的一个大包,大早上又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不明所以地反问道。
蓉儿本想不吵醒薄惊棠,反倒被她吓了一跳,捂着扑通扑通的胸口转身,嗔怪着薄惊棠突然出声,见她醒了,便走到床边将大包递到她手上。
薄惊棠疑惑地瞧了蓉儿一眼,见她不说话,便动手拆了开来,几十件猫咪穿的小衣服被整整齐齐地叠在里面,一旁还放了个精致的金丝红木匣子,薄惊棠打开,十几种药丸陈列其中。
薄惊棠眼睛瞪得老大,蓉儿见她这副神态,笑盈盈地解释着:“大公子听闻少夫人收养了只小猫,便差遣人送来了这些,听阿桐说这些衣物是宫里太后娘娘所赠,太后听闻少夫人的猫生了重病,还特地匀了些药丸过来,这些可都是御猫才能用得的好东西。”
“太后娘娘?她也爱养猫?”薄惊棠反问。
蓉儿点头,有些惋惜地皱眉,“是当今圣上的生母,荣德太后。”
薄惊棠也回想了起来,荣德太后与先帝育有一儿一女,皇子便是当今圣上,而女儿便是失踪了二十余年的嘉仪大长公主。
荣德太后活泼爱笑,也因此深受先帝喜爱,若非大长公主失踪,她也不会性情大变抑郁成疾。
薄惊棠没有机会入宫,可听进了宫的贵女们说,荣德太后和曾经相比,已然判若两人,想来也是那个时候起,太后才爱上了养猫,能以此消磨时间,总比一味沉溺在痛失爱女的悲伤中要好。
薄惊棠微微叹了口气,心想着若能有机会,她指定要进宫亲自谢恩,见荣德太后给她送来这么些东西,指定是蔡元懿进宫求来的,原本低落的心情逐渐好转了些。
都说命越贱的人越不容易死,薄惊棠昨日还感染着风寒卧床不起,今晨便似乎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头脑有些混沌,其余一如往常。
想着蔡元懿帮她像太后娘娘讨了这么些好东西,她也总得给予些回报,打发了蓉儿收拾好东西,二人便一道回了霜华院。
蔡元懿交代她准备今年京畿的春神宴,薄惊棠从来没操持过这么大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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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往日里办的事情从未出过差错,可若要让她安排整个京畿官员贵族都会参加的宴会,薄惊棠心里终究还是没什么准头。
想到这里,她便一刻也闲不得,一边喝着府医开的汤药稳住刚刚好些的身子,一边忙得像陀螺般翻看着往年记录下来的册子。
蔡元懿忙于公务三日都没回家,薄惊棠也乐得清闲,一股脑地全身心扑到春神宴上,生怕到时候出一点点岔子。
京畿城中,晋王府内。
蔡元懿静坐在凉亭里同晋王萧清尘手谈,对方却全无耐心,时不时张望着王府门口的方向。
见萧清尘无心下棋,蔡元懿将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篓中,“王爷今日心不在焉,想来不是适合对弈的日子,若是这样,在下明日再来。”说罢起身整了整衣衫,大步迈向亭外。
萧清尘见状立马回了神,一把扯住了蔡元懿的外袍,一连啧啧啧地将他拽了回来。
“还说我呢,你刚一出狱我便邀你来府上下棋,前些日子公然毁约不成,本王只当那日雪太大了马车过不来,可今日百般确定过的时辰你又来迟了,不打算跟本王解释解释什么原因?”
蔡元懿被萧清尘扯了回来,猜了将近半个时辰,蔡元懿还以为他在生什么闷气,没想到是今日来迟之事。
近来三两日,蔡元懿皆在宫中度过,圣上暗中组了个内阁,专门商谈关系大雍利害的大事,接连讨论了两个通宵才略略得出个定论,本想着直接去赴约,刚要出宫门时又想起薄惊棠。
他这么些天不回家,也不知道小姑娘过得怎么样,身上的病有没有好利索点,可转念一想,郭夫人与蔡老丞相这些时日都在府中,就算出了什么岔子,也有他们处理妥当。
可这么久没回去慰问一下薄惊棠的病情,蔡元懿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想到小姑娘收养了只小猫,便紧赶慢赶地去太后宫中求了些东西,出宫后又派着阿桐送到府上,期望小姑娘见着后心里能宽慰些。
见蔡元懿沉默不语,萧清尘神秘兮兮地笑着,全然没有王爷的模样。
蔡元懿被他盯得发麻,直直地对上萧清尘的目光,“王爷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你变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咱俩上学堂时你总拉着我提前将近一个时辰温书,现下竟然屡屡不守时间……”萧清尘歪着脑袋斜靠在垫子上,不正经地上下打量着蔡元懿,“让我猜猜究竟是什么绊住了你的脚……”
蔡元懿虚心平意地端坐在棋盘前,萧清尘抓了把棋子把玩着,思忖了半天,“你从宫里来,想来是公务繁忙,不对,你哪天公务不忙?也没见着你这样放本王鸽子……”
萧清尘否定了心中的猜想,绞尽脑汁想了半天都不明白平日最不可能迟到的蔡元懿为何迟到。
见他百思不得其解,蔡元懿端起棋盘边上的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两眼含笑地注视着他。
“总不会是陪夫人去了吧,你这个万年孤寡命怎么可能……”
“五年不见,晋王变聪明了。”
蔡元懿端着茶盏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