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上位手册》
1. 一寻
一直到腊月初八,大启十三年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终于停了。
“哗啦——!”
地牢内,一个瘦弱的身形靠在墙角处,被一桶水冲头泼下,却丝毫没动,不知是死是活。
狱卒走上前去,伸手扯着那人的头发拽了过来,探了探鼻息。
“人没死,直接带走。”
听到这话,躺在地上的人才撩开眼皮,那是一双狐狸眼,眼尾微微上翘,在这环境下,竟给人一种死活都无所谓的感觉。
杨一寻此时浑身湿漉的趴在地上,僵硬的动了动,宽大的囚袍下几乎看不见身形,她颤颤巍巍想自己站起来,却被狱卒一脚踢向膝盖,直接拖了出去。
她被人从地牢押到刑场,险些被那钦天监测出来的不详天象晃了眼,原来下雪了啊,好冷。
地牢灯火灰暗,已多日不见天光,如今她终于得见天日。
杨一寻跪在刑台,费力地睁大眼睛盯着太阳,这就是钦天监测出的不详天象吗?
日光刺的她眼泪顺着眼眶往下掉,周围充斥着血腥味,接连几日的用刑使她头脑混沌,无法思考,全被一个死字占满,只觉得该死,却又不知道谁该死,可她周围不停的有人死去,熟悉的不熟悉的,现在轮到她了。
她不能死。
她脚下踩着杨家上上下下十六口人的尸体,才翻过阎王殿的那面墙,她耳边还回荡着父亲临死前的声音,告诉她快跑,别回头,别害怕,忘掉所有的事情去活着。
可她忘不掉。
六年前御史大夫杨治因通敌惨遭当今圣上满门抄斩,当年杨治与北境边军里应外合,屠遍了大启边部城池,但各种细节却仍未可知,因皇帝尚未明察,就直接定了杨治的罪。
可当年一战,大启占尽先机,兵精粮足,还有后方支援军队随时待命,却在行兵途中突然接到杨治的指令后便拔队齐回,撤回到建州原地待命,可这一撤却给了北境边军机会,未等大启军队撤回到建州,就一路率兵攻打,所占之地烧杀抢掠,从沿海一路打到十二里路。
过了十二里路就是大启的都城恒阳,到此都还有一线生机,尚可与之一战,可偏在此时,临江一带连日以来的暴雨冲垮了河堤,堤毁田淹,前方战事吃紧需要不断供应军饷,后方灾民需要避难,粮食供不应求,国库亏空,救援军不足无法调动,导致大启军队节节败退,为首的将领被俘,十二里路血流成河,无人生还。
通敌该死,但杨治没有理由这么干,他得不到任何好处,并且各方都不讨好。
况且此事影响了沿海战事的大局,却为何不追查到底?杨治到底给军队下了什么指令?军队为何撤回到里沿海百里开外的建州?
这么大的事,皇帝若想追查,即使涉事人尸骨无存,文书下落不明,也不会浪打空城,可偏偏却只治了杨治的罪后就翻篇了。
说来也怪,杨治死后北境军队并未继续攻打,只是占领了沿海几个州,这便更加坐实了杨治通敌。
当年一事,疑点重重,她不相信父亲会这么干,就算是死,她也要弄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她是死里逃生,尸山血海中被来捡兵器的打铁匠所救,本可就这么活下去,可她却不甘心,一直觉得自己挂在悬崖峭壁上。
如今她隐姓埋名来到宁王府做起了小太监,背地里替宁王做着杀人放火的事,前几日她杀了一个叫郭守敬的朝廷官员,此人贪得无厌,私吞官银,通敌受贿,她赶在别人下手之前杀了郭守敬,拿到了所谓通敌的证据。
却不料事情暴露了,她要死了。
她不想死。
杨一寻跪在地上,她浑身上下被绳子捆着,刽子手脚踩着她的肩膀,抡起大刀就要砍下,眼看就要被砍头,杨一寻绝望地闭上眼睛,眼前恍惚地浮现出那天的场景,那日大雨,整个院子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尸体压着尸体,惨叫盖过哭喊,血迹斑斑连雨水都冲不掉。
死亡仿佛笼子扣住了院子,连只鸟都不能活着飞走,她的婢女临死前用身体挡住了狗洞才让她不被发现,等她再次回去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安静了。
她想活。
杨一寻眼中毫无波澜,心中却发誓要以牙还牙。
今日若她不死,京城再无宁日。
忽然一阵马蹄声。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今乃太后寿诞,普天同庆,是以万物不可杀,以戒天之历数,祥民神之意。将犯人杨在清押回地牢,暂后发落。”
听到圣旨,杨一寻才睁眼向前看去,但眼前还是尸山血海,血红一片,她在绝望的哭喊中费力的想要听清说了什么,杨在清吗,哥哥来接她回家了吗,杨一寻浑身冻的僵硬,卸力向旁边倒去。
幻觉吗?她死了吗?刽子手手法老练,手起刀落她竟没感到疼吗?
杨一寻又被拖了回去,血顺着脚跟往下淌,划出两道惊心的痕迹。
再睁眼时,面前又变成了墙壁铁门,连扇小窗都没有,黑黢黢的没有尽头。
她没死,杨一寻压抑自己的喘息,把手伸进草席下摸出一块铁握在手里,她感觉自己的魂儿一直飘在天上,此刻才落了地又了意识。
地牢内不停的有惨叫传来,全天紧绷的状态让她昏昏沉沉,慢慢的,耳边的哭喊渐渐变成了鸟叫,是她父亲在院儿里教鹦鹉喊她的名字,那只笨鹦鹉叽叽喳喳的一直也学不会。
不知怎么的,那只鹦鹉嘴里的叫声渐渐变成了裴衍,不停的喊裴衍裴衍。
又是裴衍,要不是他,她现在已经得手拿到那批官银了,又怎会暴露身份下地牢。
杨一寻浑身发抖,剧烈的挣扎起来,她要杀了裴衍!
“刺啦——”杨一寻瞬间睁开眼睛,嘴里不住的发出惨叫呻吟,疼,好疼,她好疼,巨大的疼痛麻痹了她,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魂儿还留在梦里,身体又回到了地牢,全凭本能向后躲,还没来得及,又是“刺啦”一声,牢里回荡的全是杨一寻的惨叫。
这回她看清了,两个狱卒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烫的通红的烙铁往她手臂上按,一下接着一下,手臂上早已血肉模糊,极度的疼痛使她几近昏厥,冷汗直流,头发湿露的贴在脸上,汗沿着脸颊一滴一滴掉在地上。
一滴,两滴,三滴,六滴。
这也是她在宁王府当差的第六年。
昨日她被拉上断头台,又因太后生辰,从上面完整的走了下来,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走马灯般在她脑子里闪过,这些天她总觉得自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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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杨一寻不再挣扎,狱卒便粗暴的把她押出牢房,摁在审讯的人面前。
审讯人坐在桌前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人,姿清瘦纤长,但浑身是伤,虽然穿着囚袍,却给人一种凄凉又脆弱的感觉,面色苍白,不辩男女,但能看出年纪不大,即使是囚犯,也能轻易让人产生同情。
审讯人扫了她一眼,忽然问答:“你被关了几日?”
“十三日。”杨一寻背脊弯曲,匐在地上,声音低的只剩气音。
“你就是杨治的那个儿子,杨在清?”
是了,自从身份暴露被抓以后,她当机立断,出此下下策,顶了一母同胞的哥哥的身份,隐瞒自己女子的身份,想必哥哥泉下有知,也会体谅她的难处,这个世道,女子行事多有不便,哪怕是一个太监下人,也比女子来得好。
“是…”
“哦?”审讯人来了兴致,“当年杨治因为那一双儿女也是风光无限啊,女儿是个八岁便能断案奇才,儿子更是十岁便能挥刀杀敌,可是惹得旁人好生羡慕,如今女儿死了,儿子竟然断了命根子跑去给仇人家的儿子当下人,不知道杨治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会不会气的活过来。”
杨一寻听着审讯人毫不避讳的嘲笑,缩在袖子里的手攥的死紧,指骨微微泛白。
她得忍。
慢慢的杨一寻松开了拳头,不堪羞辱般浑身发抖,颤颤呜呜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整个人马上就要晕厥过去,审讯人见她如此这般,便收起调侃的心思,开始审问。
“是你杀了郭守敬。”
杨一寻趴在地上不抬头,看不见审讯人的表情,但是是肯定的语气,裴衍必是跟他说了什么。那她无论说什么,都不会信,杨一寻舔了舔嘴唇,默不做答。
“你为何杀他?”审讯人“啪”地伸手拍向桌子,厉声呵斥到。
虚张声势,那就是没有关键性证据,杨一寻依旧不答,她的手臂太疼了,疼的她眼神涣散。
“是宁王派你来的吗?”疑问的语气,那说明宁王在外把自己摘的很干净,就算怀疑他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手臂上持续的疼痛使她反应有些迟钝,所幸什么都不答了。
“难道是因为你父亲杨治?”
杨一寻仍没有接话,无论审讯人问什么,都不回答。
“说!”审讯人又猛的一拍桌子,倾身向前站了起来,“事到如今,不管你说或者不说,都会定你的罪,就算你没有杀人,但你是杨治的儿子,你还想苟且活着?你早该死的!你今儿不认也得认!之前看在你是宁王府的人,卖宁王几份面子,没对你屈打成招已是手下留情,也没直接定你的罪,如今看来你也不过是个太监,死活宁王也不会在意,倒不如直接杀了你了事,也好给皇上一个交代,来人!用刑!给我使劲打!不管死活,着实打!”
杨一寻被双臂捆上绳索吊了起来,猛的一下提起,胳膊嘎吱一声,好像脱臼了,还不等她适应,旁边的狱卒就拿着狱鞭抽了下来,杨一寻吊在那里被抽的血肉模糊,仿佛一个纸片一样飘飘忽忽没有气息,她低着头死咬嘴唇保持清醒,眼神阴戾。她怕晕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时,一双黑色铆钉战靴出现在杨一寻的视野里。
“把他放下来。”
2. 逼供
因受刑,杨一寻双眼充血,看了好一会才看清来人的样貌,一身玄色铁甲,黑发高束以垂冠固定,剑目微挑,眉眼间带着凌厉,周身带着张扬的气势,是裴衍,他来了。
审讯人是东厂大太监冯喜的干儿子潘春平,听到裴衍这话,连忙让狱卒放人下来。
狱卒抽刀砍断绳子,杨一寻啪地面朝下摔在地上,她的双手仍被捆在一起,她伸手向前,想爬又想要拽住什么东西把自己扯起来,让她好不这么狼狈。
她慢慢地往前伸手,伸到裴衍脚边时却停住了,又慢慢地收了回去。
晦气。
裴衍低头看着杨一寻,她双手血肉模糊地伸到他的脚边,裴衍本想在她碰到自己的时候抬脚踹开,但她却收回了手。
裴衍居高临下的看了杨一寻一会儿,蹲下来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问道:“你料到自己现在的下场了吗?”
屋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四下灯光昏暗,周围混合着血腥味,木炭在火炉中烧的噼里啪啦作响,火光忽明忽暗的映着杨一寻苍白带血的脸,让她看起来像是幽冥地府爬上来的鬼魅。
裴衍不由得回想起那日在延昭寺见到她的场景。
那日雷光乍闪,他半边脸映着雷光,半边脸隐在佛像阴影之下,好似一半神明,一半邪魔。果然是个蛇蝎美人。
杨一寻磨了磨后槽牙,仰头朝裴衍啐了口血沫,用气音说道:“狗东西,没完。”
“当然没完,那日在延昭寺,你一走了之,害我被倭寇围剿差点没命,你想独善其身,拉我下龙潭,这怎么行。”裴衍冷笑了一声,说;“少空口大话,完没完你说的不算,算计到我头上,还死不改言,做梦能活着走出地牢呢,你看你,落到这般地步,也是咎由自取,我倒是好奇,你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扭转乾坤。”
裴衍松开了钳着杨一寻的手拍了拍她的脸,然后用另一只手擦了把脸上的血沫,抬脚走到潘春平之前坐的位置坐下,潘春平见状,恭恭敬敬的站到裴衍身侧。裴衍伸手拿起案上的状书,随手翻了翻,看着杨一寻说:“这是怎么回事。”
能在这宫里当差的都是人精,潘春平心知这话不是对杨一寻说的,连忙上前,弯着腰对裴衍说:“此人嘴硬,什么都不肯交代,想必入狱前是有人跟他说了什么,这不,您来之前才刚用刑,但还是咬死不肯认。”
“刚用刑就搞成这样啊。”说到这裴衍望向身边的狱卒,伸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桌子,说:“这可是皇上钦点的要犯,可别现在就给弄死,什么都没问出来反倒成悬案一桩了,他身上可不止这一条人命。”这话虽是对着狱卒说的,倒也是在提醒潘春平,他们都只能听皇上的旨。
“是,是,奴才明白。”潘春平一贯的低眉顺眼。
裴衍倾身向前,盯着杨一寻,那双眼睛傲慢又冰冷,黑的深不见底,接着说道:“你胆子不小,光天化日绑架杀害朝廷要臣,还一把火烧了他的府宅,杀人放火毁尸灭迹倒是很熟练,之前没少干吧。”
“什……么……”手臂上不断传来的火噜噜的疼痛,让杨一寻有些无法集中注意力,没听清刚才裴衍跟潘春平的那番话,她真的太害怕疼了。
“装傻充愣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或许还能让你自己挑个死法,免受些皮肉之苦。”
“你杀我也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圣心难测,上面还没有表态,你怎么确定我就是死路一条。”杨一寻喘着粗气,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我杀你?”裴衍挑了挑眉,食指放在唇边嘘了口气,说到:“我没有哦,你这是诬陷。”
裴衍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解释一下吧,这个事你怎么说?”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趴在地上的人,举起供词晃了晃。
“这件事任谁对我也发不了难,郭守敬他是自己玩火自焚了,仵作不是也说他是烧死的,他这些年高位厚禄,没少勾结别人,招惹是非,府上人来人往,更是人多嘴杂,又是通敌又是贪污,一桩桩一件件,他就是个过河卒子,想杀他的人多了,我跟他无冤无仇,杀他作甚。”地上冰凉刺骨,杨一寻半边身子都麻木了,但她却没有动,保持着趴在地上爬一半的姿势。
“无冤无仇。”说到这裴衍停了下来,并不是在等杨一寻回答,而是在心里反复咀嚼思考,过了一会,裴衍咬着字眼说到;“那又如何,少跟我来这一套,人是不是你杀的,你我都心知肚明,就算不是你杀的,以你如今的身份,怎么都是死路一条,你想自保,别人也想自保,出头鸟做靶子,何况你还是个本该死了的罪臣之子,即使你替宁王办事又怎样?宁王也不敢保你啊。”
“没有替……宁王办事,也……没有杀人,更跟我……父亲无关。”杨一寻有些眼神涣散,神志不清,但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咬死不能承认,如今郭守敬了死,牵扯到各方利益,大家都要撇清关系,而她的身份尴尬,皇上要查明,不能审宁王,只能审她,只要审她就够了!
她不能死,也不能认。
裴衍双臂搭在扶手上,往后一靠,修长的手指轻点了两下扶手,咄咄逼人地追问道;“你说你没杀人,那你一个宁王府的人去郭守敬府上做什么?”
“……宁王派……派奴婢前去……探望。”杨一寻趴在地上垂着头,整个人有进气没出气,她每吸一口气都疼的要命,语气断断续续的说道。
“前去探望,不仅探望到后院,还拿到了郭守敬通敌的关键性证据,那宁王倒也真是料事如神了。”裴衍紧接着说道。
“此事跟宁王殿下无关,是我自己笨拙走错了路,去了后院。”裴衍的话一直在往下引导她,她意识越来越涣散,竟差点顺着裴衍的话往下说。
不能让裴衍掌握主导权,杨一寻撑着一口气继续说道:“通敌卖国的是郭守敬,贪污受贿的也是郭守敬,这一桩桩一件件,他是作恶多端遭天诛。因为他,广平尸横遍野,人都要死光了,他若不死,广平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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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冤魂难安。是天意要烧他。”
“上有皇上,下有三司的,何需要天诛。”裴衍看着面前人呼吸逐渐微弱,已经听不见了,猛的提高音量:“一会儿仇人一会儿天谴的,是宁王教你这么说的?”
“不是。”杨一寻这会是真的意识不清了,听到裴衍这么说,才知道自己已经前言不搭后语了,但她真的没有办法思考了,只能重复着说:“不是…不是宁王。”
“宁王。”裴衍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事到如今你是还觉得宁王能护着你,或者你跟他撇清关系,拼死护着他,真是主仆情深,可你的身份,别说宁王,谁也保不住你。其实无论是宁王派你去杀的,还是你因为你父亲而杀的,都不重要,郭守敬只是一只叛国狗罢了,我倒是有些好奇,你看到郭守敬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你的父亲,可都是一路人啊。”裴衍说到这顿了顿,似观察杨一寻的反应,又接着说道:“你刚才说郭守敬不死,广平百姓冤魂难安,那你的父亲呢,那死的可是七万人啊,都被筑成京观了。”
“没……有,没有……我父亲没有通敌!”杨一寻浑身抖动起来,情绪激动,剧烈的咳嗽起来,胸腔闷疼,血顺着嘴角往下淌。
“没有?你怎么知道没有?你自然是向着你父亲说话的,说到底你们一家人,或许都是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为了自己的私欲什么苟且肮脏的事都能干。”裴衍冷冷地说。
“我父亲不是那种人,我的家人也不是,我是,但他们不是。”杨一寻苍白无力的辩解道,是了,没人信的,已经盖棺定论了,杨一寻语气颤抖地说道:“‘人主自臧,则众谋不进。事是而臧之,犹却众谋。[1]’”
“你胆子还真不小。”裴衍没想到杨一寻语出惊人,“所以你为了替你父亲翻案,洗刷冤屈,私底下一直在调查当年的事,不知怎么的查到了郭守敬头上,拿到的那东西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才把他杀了?”裴衍剑眉微微上挑,好整以暇的看着杨一寻。
“没有,什么都没有,当年的事本就不该重提。”杨一寻的声音小的似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她开始发了疯般的挣扎,但她的身体太差了,连站都站不起来,身上凝住血的伤口因为开裂又开始往下淌。
狱卒见状忙摁住杨一寻,粗鲁地踩在她身上。
“你还真想翻案,凭你现在一个快要死了的宁王府太监吗?你倒是心比天高,可命比纸薄。”
裴衍站起来,把供词扔到杨一寻面前,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到:“就算你父亲是被冤枉的,你也未必能活到替他翻案的那一天。”
杨一寻的头紧贴着地面,血凝在脸上头发粘在上面,模糊的一片,她闭上眼睛,不再开口说话,也不去碰面前的供词,不知何时,两行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拉下去,可把他看住了,别死了。”裴衍不再等潘春平回话,转身离开。
杨一寻又被带回去关了起来。
她现在命随时随地都在绳上吊着。
3. 升官
自从那日裴衍离开后,杨一寻就开始发烧,烧的神志不清,梦里一会儿是被灭门,一会儿是被裴衍一刀捅死。
杨一寻迷迷糊糊地睁眼,似乎看到裴衍拿着刀站在她面前,但她动不了也抬不起头,整个人陷入了泥藻般,整个人任由他摆布,呆呆地看着那把刀捅向自己。
不、不能就这样死了。
父亲还等着她伸冤。
不能死。
“不……”
杨一寻挣扎的坐起,她浑身冷汗淋漓,呼吸急促,眼前全是残留的梦境幻影,又是这场梦,她伸手按了按眉心,梦中的感受真实又清晰,让她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她揉了揉眼睛,把自己蜷缩起来,靠着墙角,好像一只受惊的刺猬。
她起身动静不小,狱卒听到声音走了进来,见她应该是不烧了,拿了干净的衣服跟一些药膏扔给她,让她自己换药换衣,然后退了出去。
牢中又只剩杨一寻一个人,她才猛的反应过来检查自己身上的衣服,没有被别人动过的痕迹,没有暴露,应该是狱卒看她身上太脏懒得动手,又怕她死了,只给她手臂上的伤口简单的上了药。哪里来的药?
杨一寻伸手把药膏跟药扒拉倒地,滚到她脚边,然后慢慢的把衣服拽过来,她咬牙忍着痛给自己换了药,又换了干净的衣服,然后又靠回墙角呆坐着。
中途狱卒给她送过一次饭食,之后就一直没人,也没光没声音,仿佛时间都停了。
牢中昏天黑地,杨一寻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她现在体力恢复了许多,狱卒再次给她送饭时,潘春平也来了,站在牢房外跟她说:“赶紧吃,吃完了跟我出去,皇上要见你。”
杨一寻抬眼看向饭食,她不信皇上这么好心,见它前还给口饭吃,这些天该调查的应该早查明了,也没什么好审得了,怕不是下了药,死了还省事。
杨一寻没动那饭菜,直接走出去见皇上了,出去前狱卒在她的手上脚上套了手铐脚铐,杨一寻每走一步路都哗啦啦的。
杨一寻被带到的时候宁王跟裴衍已经在那候着了。
怎么都来了,今日她怕是凶多吉少。
*
宁王一早便接到旨意候在华清宫门口,此时已接近,他看着华清宫门口的内柱上刻着的回旋盘绕的金龙,微微挑了挑眉。让他意外的是,裴衍也在此。因着接连下雪的缘故,宁王紧了紧衣襟,走到裴衍面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语气客套又带着疏离,“裴小将军,好久不见。”
裴衍站在柱子旁,身姿笔挺,抿唇看了一眼宁王,好久不见?在他的印象里,可不曾见过这位宁王殿下。
“广平一事,听闻中军大将军身负重伤,不知现下身体如何。”
裴衍听着宫婢淅淅沥沥地扫雪声,默默端视起宁王,大哥的旧识?可他从未听大哥说起过。这宁王府的人从上到下看起来都不简单,他颔首回道:“大哥身体已无大碍,劳宁王殿下挂心。”
话音刚落,华清宫的门便从里面推开,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魏德海毕恭毕敬地走了出来,“陛下让二位进去。”
“魏公公,犯人杨在清已带到。”这时押着杨一寻的狱卒拽着拷着杨一寻的铁链往前一拉,摁着她把她带到魏德海面前,魏德海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说到:“那就一起把他带进去吧。”
杨一寻被押着走在前面,宁王跟裴衍跟在后面,杨一寻经过他们的时候,感受到两缕目光,她转头看了一眼宁王,微不可微地点了下头,没有什么暗语也没有什么密谋,就是单纯的打个招呼,但裴衍却看在眼里。
华清宫内散着一股淡淡的香气,皇上此时一身龙纹素衣,还未束发,倚在椅上,看似随意却又带着威严。
“你就是杨治的那个儿子?”皇上低缓的声音从上面出传下来。
“是……”杨一寻语气战战兢兢。
皇上的目光望向杨一寻:“瞅着倒跟杨治一样,像个能成事的。”
在皇上嘴里听到父亲的名字,杨一寻呼吸一滞,瞬间冷汗直流,洇湿了后背。
“把头抬起来。”
杨一寻趴跪在地上,她神经高度敏感,身体紧绷,浑身僵硬,缓慢的抬起头,警惕地看向皇上。
“郭守敬是你杀的吗?”
“不是。”杨一寻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不是?他们可都说你不服你当年治你父亲的罪,来替你父亲翻案的,要一个一个把人都杀了来替你父亲偿命,是这样吗?”
“不是。”杨一寻鼻子一酸,眼泪控制不住的从眼角滑落,声音颤抖的回道;“奴婢不敢妄议当年之事,父亲死前叮嘱过奴婢,要忘却当年之事,不可再提,这么多年奴婢一直记在心中不敢忘,而今皇上服德嶷嶷,治民若溉执中而灌天下,日月所照,风雨所致,莫不服从。[1]”
“你倒是能言,今日朕不杀你,难保日后你依旧安分守己,魏德海。”皇上轻飘飘的一句话,在场的人脸色骤变。而裴衍却一直跪在一旁,颇有看戏般悠哉。
“奴才在。”魏德海毕恭毕敬走到皇上身侧。
“腰斩吧。”皇上轻飘飘地说了三个字,而后便不再言。
皇上话已落,事情便再难有转机,宁王突然跪了下来:“父皇,儿臣已查到郭守敬一案的真相,若只是私吞官银,户部这些人恐怕都得请罪辞职了,还请父皇听二臣一言。”杨一寻一愣,僵在那,她没想到宁王会这么说。
听到此话皇上的脸舒展了,竟露出了笑:“郭守敬一事,朕都知道了,原本以为他只是贪些小利,没想到竟如此胆大包天,目无王法!”皇帝先是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宁王,又看了一眼被铐着的杨一寻,语气冰冷地说道:“那你都查到了什么?”
宁王起身将调查文书拿了出来,递给魏德海,魏德海接过后转身呈给皇上。见皇上拿到文书后,翻了两页,宁王才回话道:“回父皇,儿臣此前听闻户部左侍郎贪污受贿,便暗留意,发现不止户部左侍郎有贪污之嫌,户部尚书更是结党营私,私吞朝廷税赋,私增税银,金额之大令人乍舌,此事还牵扯出了兵部,礼部等人,广平粮草一事也受此牵连。但如今郭尚书已死,无法对证,此事还需父皇定夺。”
皇上看着文书,看到兵部礼部的人私吞粮草时,眉头微皱,有些事他不是不知,心中有些怒气,又因宁王是私下查案,越俎代庖,手指在文书上轻轻点了点,不管怎样,是要敲打一下,但他看着跪在宁王左边的裴衍,心中又多了些思虑,裴衍此次进宫,便是要为广平一事讨个说法,昨晚他旁敲侧击打感情牌,提了一嘴要他留在恒阳,却苦于没有理由,现下之事,倒是一个机会。
皇上拿着文书,对裴衍晃了一下,说:“裴衍啊,朕知道广平一事你颇有微词。”又转头对宁王说到:“景之,既然郭守敬一事你已查到些苗头,那朕便派你继续追查此事,切不可打草惊蛇,此事牵连甚广,涉及兵部礼部,广平一事也与此事牵涉其中,既如此,那不如这样,裴衍你跟着景之一块去查,广平之事你亲自去查,朕也放心。”
裴衍抬起头来,却迟迟不领命,他的目光落在厚帝拿的那封文书上,皇帝忌惮他和他哥已久,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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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他一回来,便想方设法的要将他留在恒阳,广平一事也是如此,如是战败,定不会深究其中原因,必是死罪,若是战胜,也不会加官晋爵,只做应当。如今又让他去调查此事,各中原因已然明了,摆明了态度,这就是给他的交待,不管他查到了什么,皇帝都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此事也就翻篇了。
皇上看着裴衍的表情,不悦地皱起眉头,他今日已给足他们兄弟面子,裴衍却如此不识抬举,声音有些凌厉道:“可是还有疑问?”
二人就这么僵持着,周围噤若寒蝉。
宁王没有接言,裴衍也没有接言。
“儿臣遵旨。”宁王骤然出声打断二人的对峙。
“既然如此,那便退下吧,那个杨在清,交给锦衣卫让他们处置吧。”杨一寻紧咬后槽牙,把她交给锦衣卫,那跟直接处死没什么两样了,只是皇上不想经过自己之手罢了。
皇帝伸手揉了揉眉心,不再理会他们,魏德海见状,便走上前去,刚要搀扶皇上,便看见一袭坠地红袍,来了一位端庄妩媚的贵人。
“陛下且慢,太后差臣妾过来给陛下带个话。”皇后虽已年过不惑,但气势威严端庄,又长年养在宫中,保养的极好,一举一动都透着妩媚。
“诶呦,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魏德海边行礼边往后退了几步,给皇后让出位置。
皇后抬抬手,轻声说:“陛下,太后她老人家说:‘疑心方为利器,本在离散异己,当以仁政抚慰百姓之心’。”太后虽没来,但一句话皇上定调子了。
听到太后的话,皇上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喜怒,顺着太后的话说道:“当年之事,朝中似乎也是颇有微词。但这天下之事,即便朕不敢不知,但也不是全然知晓,各中之事,恐怕只有杨治自己知道。”
杨一寻跪在那里,皇上的一番话让她想起了父亲当年跟他说过,越厉害的人,越懂得揽过并归功于别人,反之的人,越会耍各种小聪明来揽功而推过。
皇上如今驳了先帝的面,效之于人,也显得他深明大义,谁不知道当今皇上仁厚。
“既然太后都这么说了,也算是给杨治留了个后,你不如就进宫来,看着也是个麻利的,就到朕身边伺候吧。”皇上本是极敏感的人,说出来这番话,一时大家都有些摸不清,皇上为什么要留个隐患在自己身边。
“父皇,儿臣管教奴才无妨,府内下人笨手笨脚,粥粥无能,怕会冲撞龙颜。”宁王立刻说道。
“一个奴才,朕不需要他有多大的本事,能懂规矩就够了。”皇上轻咳了两声,不再说话。
宁王沉默了一下,答道:“是,儿臣明白了。”
魏德海听罢,回过身,谄媚地笑着,“咱家送二位出去。”边说边走在宁王身前,遮住了宁王的身影。
宁王和裴衍一路无言走到了宫门口,上马车前,顿了少顷,回头对裴衍说:“裴小将军,既来之则安之。”说罢,又深深看了杨一寻一眼坐上马车,扬长而去。如今杨一寻是皇上身边的人了,他们不能有过多接触。
杨一寻转身要走,看见裴衍懒懒地依在柱子上,微眯着眼看着她,慢悠悠地说:“刚出地牢就能升官,公公当真是手段了得。”
这算哪门子升官,杨一寻挑眉看向裴衍,他们的视线交错,她倾身微微靠向裴衍,说道:“是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放眼整个大启,哪个男人有我这般潇洒。”
听到杨一寻的话,裴衍裴衍轻挑下眉,嘴角掀起弧度,低声一笑。
“男人。”裴衍玩味的咀嚼着两个字。
4. 梦魇
轰隆——
耳边传来一阵雷声,杨一寻双臂抱膝,靠在深红的朱漆大门上,不知坐了多久,终于抬起了头。
殿内蝉纱随着风飘起,露出宫阙深处的陈设,杨一寻眼眶泛红,把脸贴在膝盖上,怔怔地望着面前金漆雕龙的龙椅,不知看了多久,周围烛影摇曳,晃的上面金龙呼之欲出。
又一阵雷声落下,杨一寻感觉到殿门微震,瞳眸紧缩了一下,这才大梦初醒般起身,她腿上有一条又深又长的口子,狰狞的划过整条腿,正往外渗血,又因为坐的太久了,猛然起身使她有些站不稳,身体失力向右倒去,趴在了地上。
这时殿门开了,两个锦衣卫进来粗暴地拽着她将她拖了出来,杨一寻狼狈地趴到在地,头发凌乱的散在肩上,她费力的用手撑起身子,抬头看向宫楼深处,天上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地上玉阶彤庭,碧瓦朱檐,她自嘲地笑了笑,颤抖地站起身,在一群侍卫中的目光中,一步步走下台阶,血顺着腿流到地上,被衣服拖出一条弯曲的痕迹,原来这就是九天阊阖。
没走几步,一把弯刀便将她拦下,刀身锋利,划破了她的脖颈,身后涌上无数锦衣卫,身手麻利的将她用绳索捆住又粗暴地拖着摁回地上,绳索收紧,勒得杨一寻呼吸困难,她本就因失血过多有些晕晕沉沉,脑袋混沌,这下浑身卸了力气,跪在地上任由他们摆布。
恍惚间好像听到了身边的人在跟她说话,但又听不清楚说了什么,巨大的疼痛麻痹了她,杨一寻感觉心口仿佛被掏了个洞,刀尖在她身体里画圈,她浑身抽搐,身体随着弯刀抽出的力气倒下,心口瞬间涌出鲜血,洇的她白衣通红,她费力的想要看清弯刀的主人,却也只是徒劳,合眼前最后看见的是滴血的刀尖和天上诡谲翻涌的云,王侯将相,最后还是一手将大启的天遮了。
即为刀下鬼,愿能换来真太平。
总要有人将身赴死以换之。
可真的能太平么?区区一个女子罢了,是死是活谁在意呢。
“放开我……”
杨一寻在挣扎中睁开眼睛,意识逐渐回笼,是梦,又是这个梦,自从遇到那个裴衍后,这个梦她做过无数次,梦中细节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真实,这一次,她甚至能感受到绳索捆住的窒息跟刀子捅在心口的疼痛,她虽看不见那人的脸,但直觉告诉她,那就是裴衍。
她为什么在那?为什么总有人要杀她?她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这么多疑问,却只能无声无息地看着自己在梦里反复死去,杨一寻想,这或许不是一个梦,而是她最后的结局。
命么,但她不认。
窗外天色微亮,杨一寻靠在床围盯着窗外的天,她头脑尚不清醒,无法完全理解思考,全是一个死字,只觉得该死,但又不知道谁该死。
杨一寻就这样睁眼到天色大亮,才掀起被子起身穿衣,她光着脚走在屋内,手指在碰到衣服时停了下来,转身推开房门,走到院中的水缸前,敲敲打打,用木桶舀了两桶水,从头淋下,这下她终于清醒了。
现在是寒冬,水都带着冰碴儿。
杨一寻只穿了一件单衣,浑身湿露的站在院中,这一个月来的事情搞得她身体一直不好,寒冬腊月里被凉水猛的一激,让她有些头疼,她踩着碎石子,双手撑着水缸,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梦中的景象,额前的水顺着头发滴落,在水缸中形成一圈一圈的波纹。
今天是她进宫当差的第六天,昨儿因宁王的原因,给她分了一间单独的屋子。
怎么不算好事一桩。
皇帝嘴上说把她留在宫中伺候,实则还是不放心她,把她分到二十四衙门的八局来了。
刚好,她也不想再皇帝眼皮子底下受监视。
保不齐一句话就要了她的命。
她想在宫中生存,不仅要藏拙,做人做事还要精,但又不能太精。
杨一寻走回屋子,擦了擦脚,然后站镜子前粗暴的裹胸,身为女子行事,总有太多不便,她利落的套上盘领窄袖衫,挽发戴上纱冠,她抬眼看着镜子中的人,身姿清瘦纤长,一身宦官服,眼神冷漠,面色苍白,俨然一副少年的模样。
梦危险,但也是个机会,她不能落得跟梦中一样的下场,她得给自己找出路。
杨一寻前脚刚迈出屋子,谁料后脚就被人捂着嘴掳走了。
她不会武功拧不过那个人,这不是在皇宫吗,怎么还会有贼人?她仇家什么时候这么多了?
杨一寻被人带着进隔壁厢房,进去后就被人放开了,屋子被挡的严严实实一片黑暗,桌上只点了一只蜡烛,还坐了一个人。
宁王,陆景之。
看清面前的人后,杨一寻扭了扭被拧到的隔壁,随意的坐在了宁王面前。
陆景之安静的坐在那里,盯着杨一寻露出的小臂出神,过了一会儿,说道:“你杀了他,果然太冒险了。”
“宁王殿下。”杨一寻语气有些重,称呼又带着些阴阳怪气,“您冒险进宫,就是来说这个的?”
听着杨一寻不善的口气,陆景之自嘲的笑了笑,说道:“你之前冒死让侍卫送出来的东西我看了,郭守敬府上有确实太多通敌贪污的证据,但这么明晃晃的摆在那,不像他的作风。”
“殿下。”杨一寻有些想咳嗽,但压了下去,声音变得有些沙哑,说:“东西您也看到了,只是因为钦天监测出来不详的天象,让皇上多疑,下面的人就都慌了。”
杨一寻有些玩味地笑了笑,“郭守敬在朝中想自保,别人也想自保,出头鸟做靶子,他只要稍微一动,就会被众人推出来,但他这个处境,又不能坐以待毙,他慌了,就想以通敌的罪名陷害王倡良保下的难民,王倡良若是不将难民正法,自己就会被此牵连,这当口就够郭守敬拿条件跟他谈判,可郭守敬太慌了。”杨一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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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顿了一下,喘了口气接着说道:“您看,如今的大启地方势力膨胀,官官相护,朝廷中又仕官擅政,勾结外敌。长此以往,天下无安。殿下,依我看,您若是想拨乱反正,补偏救弊,必先清洗朝堂,而我要知道当年的事,也要从朝廷入手,杀他,是最快的方法。”
陆景之没有说话,就这么沉默着。
杨一寻也静静的坐在桌边,看着一跳一跳的烛火,仿佛跟她的心跳搭上了拍子。从她活下来,选择来宁王府开始,她必会沦为权势的刀下鬼,困在恒阳这囚笼里头破血流,其实她一开始也只是想活命而已。
可她活着本身,就是错的。
杨一寻无声地笑了,说道:“皇上岂非力不足心不忍,朝中之事牵扯广平的局势,他又怎么会不知,不过是想一把火烧乱广平,如殿下所言,祚安得长?江山易改,只不过是在火里加把柴罢了,必要的时候,殿下只需把我推出去挡罪,皇上若要追究,我在,就没有您的罪。”
停顿了数秒,杨一寻似乎又觉得不妥,她睫毛微微颤抖,拓下一片阴影,接着说道:“我知道殿下心中的顾虑,不必担心,我什么都不会说。”
陆景之就这么看着她,摇摇头说道:“可你在郭守敬府上的一把火,把恒阳也烧乱了。”
“那又怎么样呢?”
如今的朝堂,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云波诡谲,皇帝有意平衡各方势力,互相制衡,却又敏感多疑,畏手畏脚,怕功高盖主,便弃之,进忠言与其意相悖,便惮之,却不想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把火是烧乱了广平,可火势也蔓延到了恒阳城,局势难平,明争暗斗愈演愈烈,朝堂隐患积累太久了,好像一颗定时炸弹,没人能独善其身,从他们活下来的时候开始,结果就注定了,他们别无选择。
杨一寻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慢悠悠地说道:“殿下不必因此顾虑特意来宫中一趟,你我二人现在身份特殊,还是不要见面为好,殿下何必给自己添不必要的麻烦。”
“你想出宫吗?”陆景之突然闻到。
杨一寻随着话音停住了,低头看着陆景之反问道:“我不久前才从断头台下来,皇上钦点进宫的,还是一份好差事,为什么要出去?”
陆景之微微仰头,看着杨一寻的眼睛跟她对视,说道:“只是跟我出宫一趟,我知道你不想再回宁王府了,那批官银你不想要了?没在裴衍手上。”
“你能让我出去?”
“能。”
杨一寻听着陆景之肯定的语气,心下了然,陆景之有办法。
“我要自己去。”杨一寻紧接着说道:“殿下放心,我只是查明官印下落,给大家一个交代,不会再擅自做任何事情。”
除了打死裴衍泄愤外。
陆景之看着杨一寻的眼睛妥协道:“好。”
“注意安全。”陆景之说。
“不要再受伤了。”
5. 出宫
西厢房本就阴暗,因着冬天,更是让人烦躁不安,杨一寻本就是个静不下的性子,现下有些内心有些浮躁,在听到陆景之那句话后竟有难过的情绪又掺着些怒气,她不想,可她没办法。
杨一寻站在那不动,屋里骤然安静,气氛渐渐有些凝重压抑。
“什么时候?还是越快越好,早些拿到手也省得夜长梦多。”杨一寻慢慢转过身,看着陆景之问道。
陆景之在杨一寻的注视中站起来,一步步走到杨一寻面前,与她相对而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现在,你跟我一起去见皇上。”
“?”杨一寻眼角抽搐了一下,微微撩起眼皮,眼里闪过一抹微妙的神色,偏了下头,再抬眼看向陆景之时,又恢复正常,说道:“以我们现在的身份,一起去见皇上,殿下倒不如直接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陆景之面上保持着一贯的温柔温和,他双目紧紧地盯着杨一寻说道:“我如实告诉你,你敢信吗?”
没人出声,都在试探,都在权衡。
“呵。”杨一寻嘲笑般的轻呵了一声,打破安静,轻轻地说:“算了,本就没什么两全之计。”
杨一寻就这样跟陆景之去了内殿,这是她第二次来。
到华清宫门口时,潘春平就候在那里,看见她时表情如常,跟宁王客套几声后就进宫通报皇上了。
杨一寻恭恭敬敬的站在陆景之身后,过了许久,浑身都冻透了,才听见里面传出进来两个字。
宏伟庄严的宫中,除了潘春平外没有任何奴才下人,只有皇上高坐在龙椅上,看不出喜怒地盯着杨一寻,又转头看向陆景之。
陆景之恭敬地跪地,言辞恳切地说:“儿臣今日进宫有一事要禀报父皇,进宫路上恰巧碰到杨公公,想着此事也与他有关,就擅作主张把他一并带过来了。”
“什么事?”皇上语气冰冷。
“回父皇,郭守敬先前私吞的那笔朝廷赈灾粮,已找到藏匿处,只是,因郭守敬私通外敌,北境的人也在找,很可能已经找到,埋伏各处,只等我们下手,若贸然行事,儿臣担心会出差错。”
皇上坐在龙椅上敲了敲头,潘春平立马上前,刚要开口,被皇上挥挥手打发下去了。
皇上面色阴沉,冷冷地看着陆景之。
“一批官银,一群倭贼就搞得你畏手畏脚。”
陆景之额头紧贴地面,依旧是恳切的语气,不急不缓地说:“儿臣认为此事虽小,却有一定的风险,北境人出手狠戾,下手不留余地,谁贸然前去都有风险,且那批官银是救命钱,若是不能拿到手,户部未必能再拨出这些钱去救济,我们冒险是小,百姓安危是大。”
杨一寻一直跪在陆景之身后,听着陆景之给这件事贴上户部的标签,事不由己出,责任永远不是自己的。
其实不止户部的人,还有礼部的,工部的,官官相护,都是肥差,君暗臣谄,谁都脱不了干系。
“放肆!你这是在说朕不把百姓之命放在眼。朕为天下之主,天下事,又岂容他人乱。”皇上怒目而视,透露出一股无形的威势。
“儿臣不敢,儿臣今日只是进宫将此事并报给父皇,只是在路上时,恰巧碰到杨公公,觉得此事他是个合适的人选,便把他带过来,请父皇决断。”
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思考,皇上的目光看向杨一寻,话却是对着陆景之说道:“若他跟他父亲一样通敌的话,官银丢了,就是死罪,既如此,那便让他去。”
陆景之抬头看向皇上,语气肯定的回道:“父皇,儿臣愿以自身担保,若他私通外敌,儿臣与他同罪。”
不仅杨一寻吃惊,皇上也明显被陆景之这句话惊到了,整个华清宫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好!好一个同罪。”皇上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扫荡,话中好似有一把无形的刀,接着说道:“你们二人还真是‘居上克明,为下克忠’。官银之事,谁去办,你,来负责,还有户部,这些年的入账出账,郭守敬在职入的每一笔,怎么填补,你,回去详细列个方案。”皇上盯着裴景之说,每个你字上都落下了重音。
明知陆景之说的是谀词,但杨一寻还是被惊到了,人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袖子里的手却是一紧。但她此时什么也不能表现出来,不能让皇上看出异常,‘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此话说完,皇帝竟破天荒的站了起来,走到杨一寻面前:“杨在清。”
杨一寻答到:“奴婢在。”
皇上答:“宁王都这么替你说了,那就立刻去办。”
“是!”杨一寻着一声接应的十分快。
说完直线走到华清宫门口,打开门,潘春平见状立刻跟上:“诶呦!皇上,外面天凉。”
宫门口一左一右有两个当值的太监,见状立刻跪了下来。
“都退下吧,朕就是透口气。”
杨一寻一路沉默的跟在陆景之身后,陆景之看出了些端倪,停住脚步,回身说道:“我们现在生死一线。”
“殿下。”杨一寻后退了一步,跟宁王拉开距离,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然后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说道:“郭守敬是我杀死的,可我要让他们以为郭守敬不是我杀的,留在宫中,我才有机会让他们明白我是清白的,不是说置之死地方能重生,我要低头弯腰的唯唯诺诺的活着,可你这句话,倒是让皇上记恨上了我,我这条命,多金贵能跟殿下连在一起。”
“阿寻。”
渐渐的,有雪花稀稀拉拉的落下来了。
“殿下,时候不早了,既然皇上答应了,那我得赶快出宫了。”
数九寒冬,陡然间,雪大片大片的落下。
杨一寻踏着乱琼碎玉,转身大步走了。
这雪越下越大,大有要下一日的趋势。裴衍看着侍卫牵着马走了过来,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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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过缰绳,冒雪策马,“走,去延昭寺。”
大雨滂沱,延昭寺外,杨一寻一袭红色宦官服,撑着伞站在一旁,不知站了多久,好似融入了雪里,周围雨雾朦绕,让她明明身处寥天之下,却感觉被困在水云之中。
第一次见裴衍,就是在延昭寺。
延昭寺不大,却破败不堪,庙檐四角坠着铜铃,四下无风,雪堆积在上面,发出叮零的声响,平添空寂。杨一寻转了转伞,踩着雪走进寺庙。庙门口正对着佛堂,左侧一颗秃了的菩提树,推开门,佛堂迎门便是一尊佛像,杨一寻走进去,抬头看了眼倾斜的佛像,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触碰。
上次来这里,不是这样的。
短短半年,从一个破落无人的空庙,变成现在这样。
好一个延昭寺。
“施主冒雨来此,可是有所求。”杨一寻猛地收回手,一位身披衲衣的僧人从佛堂后面走了出来,身体清瘦佝偻,抬手作揖道:“阿弥陀佛,施主来此,所求为何。”陈述肯定的语气,让杨一寻有些骇诧。
“我或许并无所求,来此只为静心。”杨一寻说着,自顾自点起三炷香,跪在了佛前,看似真的是为静心。
“无所求者,心已净。”僧人走到杨一寻旁边,对着佛像拜了一拜,杨一寻听着僧人的话,突然笑了起来,她笑的有些狂妄:“求神拜佛,无非是寄托安慰,欲念作祟,这世上无欲无求者甚少,况且我所求之事,佛祖可帮不了,只有我自己能帮自己。”
“阿弥陀佛,小施主,众生念念在虚妄之相上分别执着,徒生妄念,心不妄动,人不妄动,且可尽人事听天命。”
杨一寻看着纠缠在空气中的三柱烟香,开口道:“妄念?我不信天命,亦不信神佛,但我信因果。”
僧人安静地看着杨一寻,转着手里的念珠,“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一切诸果,皆从因起。”
“这样啊。”杨一寻语气里透着遗憾,“我信因果,只是因为我就能造出因果,所以到底是命由天定还是事在人为,由我来定。”杨一寻看着缓缓燃烧的三柱高香,世人皆说报应分明,可这么久了,皇上不也活的好好的。
三柱香缓缓烧尽,杨一寻却跪在那许久不动,她的心可静不下来,浑身桀骜难驯,杨一寻看了了佛像许久,伸手拈香,开口对着僧人说道:“师父,今日冒犯了。”
因果遁循,输赢不定,不信神明。
但她是真心拜佛。
忽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一下一下有力的踩着雪,杨一寻回头看去,恰巧跟推门走过来的人目光相接,一阵寒气扑面袭来,瞬间把杨一寻包裹住,男人停下脚步,漫不经心的跟杨一寻对视。
“裴衍。”杨一寻咬牙开口说。
“又是你。”
“又是我。”裴衍嘴角微挑,语气拉长而慢,不以为意地说:“你不应该疑惑为何是我,你应该庆幸还好是我。”
6. 因果
“这延昭寺真是个好地方啊。”裴衍上下打量跪在蒲团上的杨一寻:“次次都能遇到杨公公。”
“无巧不成书,我不过是替主子办事,倒不知裴将军,三番两次的来此,所谓何事?”杨一寻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没动,抬头看着裴衍问道。
裴衍虽许久不曾回恒阳,但对恒阳城的明争暗斗却有所了解,朝中局势牵制,手已经伸到了军中,想坐在恒阳城里,动动手指就操纵边关军队,踩着他们往上走,想的美。
他看着杨一寻,直接了当地说:“皇上还是仁慈的,不杀你,宁王求皇上让你来你就来,你办得到吗?”
“裴将军看的透彻,办得到办不到的,办到就是功,办不到就是死。我们这些做太监的,死了一个还有一个,既然皇上用得到我,我也想尽一份力,是死是活,无非是把这条命献给大启。”杨一寻跪得有些久了,腿不舒服,她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接着说:“裴将军今日来此,若是皇上知道……”
裴衍知道宁王不奇怪,他应该是怀疑过自己,并且查过自己。
“我来此,因为我好奇啊,谁知道你是敌是友,万一你跟他们里应外合,拿着官银一走了之,在这节骨眼可棘手的很。”裴衍语调闲散,拉长而慢地说。
“要是各个都跟裴将军似的误会我,那我倒不如死了好。”杨一寻摇摇头,语气听着有些难过。
裴衍不为所动,手握上腰间刀柄,身上还带着寒气,二话不说拔出腰间弯刀,架在杨一寻脖子上,眼神冷戾。
“裴将军这是干什么,我还以为裴将军会听我解释一二。”杨一寻叹口气接着说:“唉呀,是我天真了。”
“你想的挺多。”裴衍语气瞬间冷漠。
变脸够快的。
“你正义使者?”杨一寻眼里竟然带着笑,疑问到。
刀尖锋利,杨一寻只觉颈上一凉,便有血珠渗出,她停了一会儿,抬眼间收起戾气,满眼不解的望着裴衍,抬脚向前迈了一步,刀刃划过杨一寻颈部,一道红痕显出,血珠汇在一起顺着刀刃流下。“裴将军是要杀我?”杨一寻语气邪魅蛊惑,好似带着缱绻。
裴衍看着杨一寻颈上留下的血滴,眼神晦暗不明,这太监行事不端,作风不正!
“杀你,你又待如何。”
血珠沿着颈部线条滑进了衣领,杨一寻伸手摸了摸颈间流下的血迹,又开始心口疼了,一看见裴衍拔刀就心口疼。裴衍比他预料中来的更快了一点,原以为此人只懂得军中之带兵打仗之事,没想到他却能审时度势,这个人的确…有点东西,果然是太尉之子,不容小觑。
“我既落入裴将军手中,那要杀要剐,都在将军一念之间。”杨一寻就这么凝视着裴衍的眼睛,忍着心痛,毫不在意架在脖子上的弯刀说道:“可我何罪之有?”
一阵寒风刮过,门咣当一下关上,杨一寻抬起脚又向前走了一步,随着刀口的不断加深,密密麻麻的血珠洇湿了杨一寻的衣领,可她好像感受不到疼痛,轻声道:“裴将军,动手吧。”
裴衍有那么一瞬间的松动,被什么蛊惑一般,但他很快清醒过来,眼神带着侵略,说:“我知道你们宦官都好这一口,不想死的话,就不要把主意打到我头上,那批官银,我要了。”
听到裴衍的话,杨一寻有一瞬间的表情炸裂,但她生生忍住了,说道:“裴将军是要强取豪夺?那可不行,总要有个先来后到。”
杨一寻抬脚还要往前迈步,裴衍见状迅速收回弯刀,这个人还不能死,他今天是奉皇上的旨意前来,若是此时杀了他,恐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要光明正大的杀他,裴衍眼神逐渐凌厉,这个人还真不好对付,这种状况下还能稳住心神,如此镇静,裴衍看着杨一寻,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阿弥陀佛,还请施主放下屠刀,佛祖面前,切勿造成杀虐。”一旁的僧人终于出声阻止二人,这话一出,气氛竟有些尴尬。
裴衍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僧人开口道:“我即杀身成仁,谁又敢阻拦,你这道貌岸然的和尚吗?”官银若真在这寺庙当中,他不信这和尚不知,他不信这里的每一个人,他看着杨一寻说:“你既然把我引来了,那我便不能空手而归。”
杨一寻算了算时辰,心中思虑,她回头看了眼佛像,说道:“既如此,官银就在这佛像之下,裴将军想要,那便来拿吧,”
杨一寻说罢,便退到一旁,状似真的不要官银,裴衍知晓他这是有意为之,那官银万不能轻易送到他手上,却还是走到了佛像后,在他眼皮底下,谁也别想翻起波澜,裴衍一脚踢开下面的底座,力道之大,震倒了佛前案台上的香炉,官银果然不在此处了,杨一寻故意的。
铮的一声,佛像上方的屋顶被人劈开,砍刀劈过佛像,佛像却仍屹立不倒,霎那间无数的黑衣人涌进佛堂,砍刀相向,将他们团团围住。
边境的人来了。
裴衍眉间冷厉,越过大北的人看向杨一寻,说道:“你算计我?”
“裴将军。”杨一寻盯着裴衍,眼里的情绪仿若吸人的泥沼,说:“你即入了我的因,那便要承了我的果。”谁也别想好过,杨一寻无视了面前的砍刀,仰着头望着佛像拜了拜,“庙堂里面助杀虐,还请佛祖恕罪。”她造的因果,还是冒犯了神佛。
因为裴衍知道了郭守敬一事,所以杨一寻便要把他一同拉进来,借他来对付边境的人。裴衍与他之间似敌非友,今日之事且作为一个试探,杨一寻并不知边境会来多少人,但无论如何也能磨他一磨。此事一过,裴衍也会成为边境的眼中钉,日后若是再想行事,互相也要忌惮几分。
边境的人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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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不识好歹便不愿再与他们废话,挥着砍刀就往他们身上砍,动作看似简单却奇诡莫测,刀刀直逼要害。杨一寻行动迟缓,堪堪躲过,刀光血影之中,杨一寻感觉刀剑跟人影同时向她袭来,忽然,一只手臂将她拽走。
裴衍一个跨步,走到杨一寻身前将他扯到一旁,下一刻杨一寻便看到裴衍挥着弯刀,浑身杀伐泠冽,直刺来人心口,打斗间偏下头皱眉在她耳边说:“不想活了?”
杨一寻还未来得及回话,裴衍猛的攥紧她的胳膊,把她向后一带,一脚踢飞了身前的人,“刀剑无眼,躲好了,杨公公。”
裴衍打斗间分神注意着杨一寻的一举一动,杨一寻拳脚之间毫无章法,只知躲避,毫无防守进攻,几次三番暴露要害在敌人面前,看似真的毫无还手之力,忽然之间,一把刀猛地向杨一寻咽喉刺去,可杨一寻却毫无反应的愣在原地,裴衍呼吸一滞,抬手替杨一寻接下了这一刀,他不能就这么死了,留着他还有用,要死也应该死在我手里,裴衍有些发狠地想。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裴衍一个人便解决了边境二十几人,佛堂内外尸体遍地,杨一寻跨过尸体走出佛堂,伸手探了探,雪停了。
“裴将军好身手。”杨一寻回头对裴衍说。
“呵。”裴衍低头擦拭手上的血迹,他不是一点伤没受,以一敌十总有自顾不暇的时候,况且还有人令他分心,替人家挡刀,他不屑的冷笑一声,“就这么几个小喽啰,也值得你如此……你当真不会武功?”
“我要是会武功,还引裴将军来此处做甚。”杨一寻面不改色地看着裴衍说:“我虽然不能把裴将军怎么样,但不还是让裴将军受了点小伤。”
裴衍定定的看着杨一寻说:“第二次了,你这么处心积虑的算计我,想踩着上哪条路?”
杨一寻笑的眉眼弯弯,带着狡黠,说道:“原来是我被看破了啊。”
裴衍有那么一瞬间僵直,但很快调整过来,还了杨一寻一个嗜血又带着嘲讽的冷笑,说:“有的是方法让你说出官银的下落。”
“怎么?又要抓我啊?”杨一寻面露疑惑,转了转手腕,悠悠地说:“那这因果也没好到哪去,还得收拾这残局啊。”
“但这个官银谁都没到,可不好交差。”杨一寻比裴衍矮一个头,她微微仰头,脸上还带着血点,盯着裴衍的眼睛说:“裴将军。”
裴衍就看着杨一寻的眼睛跟她对视,如今郭守敬死了,官银也没拿到,他想知道的事情断了,广平的战事,皇帝不会对此事不知,但他忌惮他们兄弟已久,定不会深究,他一个罪臣之子杀了郭守敬,显然不想让旁人拿到所谓通敌的证据,除此之外,又在隐藏什么?杀法嚣张,这又是在做给谁看?不给谁看?
“杨公公你说,到底是命由天定,还是事在人为?”裴衍问道。
7. 消息
“裴将军,话说到这份上了,你到这来,又不是路过。”杨一寻没有看裴衍,自顾自的往佛像后面走。
“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官银是我的,你拿不走,你若是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我。”杨一寻说着,绕过前面那和尚接着大步往前走。
“若是我偏要拿呢?”裴衍跟在杨一寻身后。
“你不是。”杨一寻伸手敲了敲佛像,接着说:“你若是想要官银,我在狱中的时候你就来拿了,何必等到现在,你拿了也是给皇上,说到底咱俩殊途同归,我买你个消息,让你今儿也不白来。”
“嗯?”裴衍也敲了敲佛像,好整以暇地看着杨一寻。
“裴将军就先在这等等,想知道什么,待会儿自己看。”说着,杨一寻跨国地上的尸体,走到了和尚面前。
“你不是这的和尚吧,你家主子没跟你说过我吗?”杨一寻手放在嘴边吹了下口哨,对着外面喊了一句:“带上来!”
一个蒙着头的人被两个暗卫带了上来,和尚见状要走,被暗卫拦下来顺手敲晕了。
“宁王府的暗卫,有备而来,杨公公还真是算无遗策。”裴衍看了一眼杨一寻。
杨一寻轻笑,说道:“也不是,裴将军的出现还是那么出人意料。”
杨一寻拿着帕子擦了擦手,走到裴衍面前说:“裴将军,刀可否借我用一下。”
裴衍没说话,挑了下眉,抽出腰间弯刀递给她。
这时,地上的人发出呜呜的声音,被两个暗卫死死地摁住,杨一寻走过去摘下他的头套,拿刀拍了拍他的脸。
“说说吧,那笔官银藏哪了?”杨一寻眼神冷漠,又不轻不重地拿刀拍了两下他的脸,暗卫们悄无声息的待立在她身侧,随时准备动手。
裴衍就这么看着杨一寻的一举一动。
“你到底是谁,光天化日,竟敢绑架朝廷官员,什么官银?竖子休要胡言乱语!我是户部官员,你知道劫持我是什么下场吗!你怎么敢!”那人唾着血沫,恶狠狠地盯着杨一寻,好似要用眼神把她撕碎。
“嗯?”杨一寻轻笑了一声,声音嘶哑,听起来不辨男女,她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什么下场?这可是在大人您的地盘,怎么能算劫持呢,我只是来探望一下,顺便再看看那批官银。”杨一寻随手拿起掉在地上的一炷香,说:“听说郭守敬死了,不知道此事大人您怎么看?”
李卫公猛的吸了一口气,他在郭守敬手下当差,如今郭守敬死了,找上他了,在这压抑的环境里,他吓到冷汗直流,被杨一寻说的有些恍惚,竟然想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李卫公不由得加重呼吸,让自己清醒,沉声怒骂道:“你到底是谁派来的!郭守敬的死与我无关,休要胡言乱语,你到想说什么”
杨一寻又拿刀不轻不重的拍了两下他的脸,耐心到了极点,倾身向前,盯着李卫公那双眼睛傲慢又冰冷,黑的深不见底,仿佛在看一个死人。“我听说,今早丁御史上奏,举报户部左侍郎刘乘勾结枨洲提刑按察使官赵德云,结党营私,私征税赋,但这其中却丝毫没有提到大人您。”
“因为跟我无关!你到底想说什么。”李卫公目光闪躲,杨一寻的话总是在往下引导他,他浑身颤抖着想要往后退,杨一寻伸手钳住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一字一顿地说:“怎么会无关,您可是户部左侍郎,手下官吏的一举一动,没人比您清楚,如今郭守敬死了,我只能来问问大人,您觉得这是为何?”
“呵。”李卫公听到这,猛地挣扎起来,用鼻子闷哼了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勾结,什么官银的,我手下的人若有异心,又怎会摆在明面让我知道,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放肆!”李卫公看着杨一寻,直觉此人危险,他双拳紧握,脑袋嗡鸣,挥舞着拳头就要上前,却因被铁链锁住,只能原地挣扎,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杨一寻后退一步,放开了他,“因为您联合外敌,偷梁换柱,其实您这次的目的还真不是为了中饱私囊。您把运往广平粮草的下落散布出去,透露给北境,本意是嫁祸给广平知府王倡良,你跟郭守敬里应外合的,作为回报,郭守敬把您手下私吞镇江的那笔税赋偷梁换柱送到您手里,这烫手山芋,您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我说的对吗?”
广平地处恒阳城西北方,接邻北境又地处十二州交汇点,常年受外敌干扰,又干旱少雨,中军大将军奉旨驻守在此,却不料三月未见粮草,百姓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北境看准时机,一举入侵,将士饥寒交迫,军心涣散,无法作战,连日来伤亡惨重。
“你是谁派来的,到底想干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绑我根本就是徒劳。”私通外敌可是诛九族的死罪,李卫公不想落的跟郭守敬一样的下场,无论怎样都咬死不能承认,他的手紧紧的攥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杨一寻,汗沿着脸颊往下滴。
“你问我?”杨一寻露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说道:“我想干什么?看来李大人消息也不太灵通了,郭守敬死了,你是高兴的,对吧。”
杨一寻站起身来拍了拍手。
裴衍看见杨一寻的举动眯了眯眼,但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
暗卫们受意上前,绕着绳子缠在李卫公的脖子上,摁住他的手脚,用力往后勒去。
李卫公瞠目欲裂,身体开始剧烈挣扎,疯狂摇头,此时顾不得通敌罪名,只想活命:“疯子,你这个疯子,你杀了郭守敬,如今还想杀我,惊动了朝廷,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你不是想要官银吗,就在我手里,我死了,你什么都拿不到。”
杨一寻似乎被他说动了,眉目微微上挑,低头不语,像是在权衡利弊:“什么惊动朝廷?我就是皇上派来的啊。”杨一寻其实并不在意,但看到他这么惊慌失措,那双冷漠的眼睛里便多里几分似笑非笑。
李卫公见状,浑身开始不停的抖动,他大声地说:“我不仅知道官银在哪,还知道刘乘不只是跟赵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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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私征税赋,还巧立名目,涂改官票,什么神佛钱,库子钱,多到数不清,布政司的人也都有参与,礼部的赵杰,去年以巡视的名义去到西沪,就收到了西沪官员的贿赂,又是美女又是银票,他跟西沪地方官员勾结,贪污西沪各洲银票,数目不比我的小,还有刑部的王保达,兵部的宋祝跟工部张齐,他们一起将官仓里储存的军粮偷出来卖掉,他们都摘不干净。”
“哦?”杨一寻来了兴致,抬起头来,那双桃花里竟有了笑意,看着郭守敬说:“看来户部,真是一个肥差啊,你猜猜郭守敬是怎么死的,猜对了允许你给自己挑一种喜欢的死法。”
事到如今,李卫公只能孤注一掷,拖人下水,杨一寻的话把他逼的满脑袋都是死,他手心里全是细细粘粘的汗液,下巴微微颤抖,说:“不只是我,光凭我一人是做不到的,杀了我,他们也不会让你好过,我死了也会带着你,你只要不杀我,我带你们找到。”
“你又没有通天本领,怎会只你一人,你觉得边境为什么会在郭守敬跟你之间选你,可是通敌狗都不如,放了你出去搬救兵?”杨一寻反问道。
“你到底想干嘛,那批官银我不是不给你,是已经被边境的人运走了,有些事情我不想干,可上头指名道姓让我干,我又能怎么办?何况通敌的可不是我,是郭守敬,他已经死了。”李卫公从未有过这么强的求生欲,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猛的抬头,瞪大眼睛,浑身更猛烈的挣扎起来,“我通敌是骑虎难下,你杀我没用,我跟郭守敬不一样,盯着广平的人太多了,你们杀我就是在玩火自焚。”
“好一出兄弟阋墙。”杨一寻收起笑意,眼底骤然一片冷色,语气冰冷的打断了他:“我原以为你跟郭守敬是一条线上的,怎么如今各自飞了,这样不好,还是让你们兄弟团聚吧,我允许你给自己挑一种死法,或者,您再挑个吉时?”
李卫公仿佛被钉在了那里,肩膀僵硬,面无血色:“不…不对,你是怎么查到我的,官银说是我贪污挪用的,也只落得一个贪污之罪,我从不亲自动手,跟他们也没有正面接触过,只是透露了一个消息,那批粮草是也兵部派人运输的,还没到广平界内就已被劫走,况且几日前王倡良保下的灾民已有通敌之嫌,郭守敬也死了,怎么查也断不该查到我头上,各中内情你怎会知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咯。”
李卫公脸色煞白,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绝望之情难以掩饰,心里的恐惧使他双腿不断颤抖,低声自语道:“怎么会,怎么会。”
“既然你给自己选不出一个死法,那就只好按照我喜欢的来,李大人,时辰到了。”杨一寻说着就让暗卫动手。
李卫公下的浑身发抖,眼睛一翻,竟晕了过去。
真不禁吓。
“呵。”裴衍竟然笑了。
听到笑声,杨一寻这才站直,拿帕子擦了擦刀,走到裴衍身边,伸手递给他,问道:“裴大人想知道的事情,这回知道了吗?”
8. 明牌
风雪晦暝,雲迷雾锁。
裴衍没接这个话题:“你的人一直在外面候着,刚才倭寇来犯,怎么不出来?”
“这可是裴将军大展伸手的好机会,将军担心官银,一路暗中帮助,最后将倭寇一举击败,皇上知道,会欣慰的。”杨一寻看了暗卫一眼,暗卫手脚麻利的把地上躺的两个人,和尚跟李卫公拖走了,杨一寻接着说:“皇帝喜欢忠,同僚讲究信。”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知道什么?”裴衍问。
杨一寻看着一地的尸体,打了个哈欠,盘膝坐在靠边一个蒲团上,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敲打膝盖,自顾自的说。
“调查我多没意思,直接问我,我对小裴将军肯定知无不言。”杨一寻坐在蒲团上敲敲胳膊捶捶腿,刚才的打斗,让她有些吃不消。
小裴?
裴衍扭头看向杨一寻。
李卫公着急取郭守敬而代之,暴露了自己,那杨一寻呢,用暴露自己来拉拢他?
杨一寻接着自己往下说:“你最开始也是只想找郭守敬泄愤,他害边境伤亡惨重,可郭守敬早死了,你还放着边关不回,倒是留在京中把水搅浑了。”
“不过既然裴将军来都来了,现在想走也晚了啊。”杨一寻感叹道。
“杨公公这话,倒是让我有些糊涂。”裴衍的目光落到杨一寻脸上。
其实在狱中那天,杨一寻听到宁王进宫,她便心下了然,皇上在这时宣宁王入宫,是为郭守敬一事,宁王是私自查案,就算有功,但皇上疑心太重,此番行事冒险,弊大于利。可裴衍回来了,他此次进宫,表面是为了向皇上汇报广平战事,实则还是为了他哥一事,但他既然回来了,那皇帝万不会再放虎归山。可又苦于没有理由,也不能面上驳了裴衍的面子。
其实这个差事若是落到宁王身上,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即使她现在跟宁王没有什么关系了。
“裴将军,猜咱俩今日为什么能心平气和的在这里聊天?因为我们为了同一件事。”杨一寻的目光又落到佛像上。
“你想要借着官银扳倒谁?”裴衍的目光仍旧停在杨一寻脸上,问到。
“官银被抢走了,那就想办法拿回来,官银拿不回来,上面就要补亏空,数目不小,用途不少啊。”杨一寻想了想说。
“那要是拿不回来了呢?到时候遭殃的人不是我,是你。”裴衍说。
杨一寻想了想,并不完全认同。
“要是那样简单,皇上也不会让我来了。”杨一寻又拿出一个新的帕子擦了擦脸,望向裴衍:“可是裴将军还是不信我是清白的。”
“哎。”杨一寻叹了口气,面上看起来很难过。
“你跟你父亲,没有让人信服的理由。”裴衍说道,言语间透露出冷漠。
“你知道吗?当年一战,大启占尽先机。”杨一寻冷不丁转移话题。
裴衍动了动手指,说:“所以,更没有理由。”
“不对,这就是理由,若我父亲真通敌,我大可隐姓埋名,一走了之,还回来做甚,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么多年,无论杨一寻怎么看当年一战,大启都是占尽先机,兵精粮足的,还有随时待命的后方援军,可他父亲途总全部军队撤回的指令,实在令人费解,撤回到百里外的建州原地待命,是谁给他父亲的指令,无缘无故的撤退,还未等大启军队撤回到建州,边境的人就一路率兵攻打,从沿海一路打到十二里路,过了十二里路就是大启的都城恒阳了,此时又恰逢临江一带连暴雨冲垮了河堤,河堤怎么说塌就塌,她后来翻了县志,可当时的痕迹确被抹去了般,丝毫不提那河堤是如何倒塌的,她去那一带问过,当时那雨,没大到堤毁田淹的地步,除非事在人为,目的就是他父亲带领的军队。
好大一个圈子。
“因为你要给自己找点事去做,你不给自己找点事,老天爷就得给你找点事。”裴衍突然说了一句,连他自己都没意思到,就脱口而出。
“哈哈。”杨一寻回神,拍了拍腿,说:“裴将军还真是懂我。”
有些恶名要被澄清,有些规则要被掰正。
裴衍说得很对,她就是故意升官留在宫中的,当年苏东坡因乌台诗案下狱,神宗皇帝要杀他,因宣仁太后一句:“灭高人不详。”救了苏东坡的命,现在谁人不知皇上太后仁德呢,她如今也因太后一句话留在宫中,灭高人有罪,但她得先是高人。
“小裴将军,天色不早了,我得去找官银啊,不知将军今日可带人来?可有人借我用用?”杨一寻坐够了,站了起来。
裴衍撇了杨一寻一眼,带着凌厉说:“你是胆大妄为还是无所顾虑。”
“别跟我说,你是一个来的。”杨一寻撇撇嘴。
话音刚落,寺庙大门便被人重重踢开,锦衣卫顶盔掼甲,昂然直入,带起一阵泥土。杨一寻此时正站在寺庙中央,回身就看见锦衣卫分散两侧,将她围住。
锦衣卫指挥使绕过人群走到了裴衍面前,“裴将军,来晚了。”
裴衍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眼里也没了刚才的凌厉,拍了拍锦衣卫指挥使祁闲的肩膀,熟稔道:“来的不晚,刚刚好。”
祁闲跟裴衍客套的笑了笑,对着杨一寻说:“锦衣卫奉命调查此案,”
“这里有什么案子?”杨一寻面上不解,疑惑地问。
“借给你人啊,怎么,不敢用?”裴衍似笑非笑地看着杨一寻。
祁闲也忍不住看向杨一寻。
“那可真是太好了,有锦衣卫的到来,简直是锦上添花啊。”杨一寻笑眼弯弯的,毫不见外的伸手招呼锦衣卫:“大人们,麻烦帮我把佛像搬出去吧,先办到五里外的那个破茅屋里,谢了。”
裴衍看着杨一寻的笑,眉宇间还带着点皎洁的幸灾乐祸。
非独女以色媚,而士宦亦有之。
此人危险。
祁闲看了一眼佛像,让手下的人照办。
杨一寻接着说:“烧了。”
“麻烦了。”杨一寻恭恭敬敬地看这祁闲。
祁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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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裴衍都疑惑的看向杨一寻。
“既然找不到证据,那就算知道火是我放的,又如何,我们来的时候,倭寇已经在这,裴将军殊死搏斗,将其击败,怎料倭贼嚣张,竟一把火烧了寺庙,还好锦衣卫指挥使及时赶到,将我们救了下来。”杨一寻一口气说得有些多,她停下来喘了口气接着说道:“原来倭贼早有安排,一早便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说朝廷要派人来寻官银,提前就安排好了人再次埋伏。”
没人在意郭守敬跟李卫公的死活,但他手里的那批官银是通敌的证据,她今天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李卫公通敌又栽赃的事情断在自己手上,就算其他人查到了些什么,又能怎么样呢,李卫公藏起来是那批官银现下不在她们手上,谁有本事谁自己来啊。
杨一寻嘴角上扬,说:“还有什么问题吗?”
裴衍看着杨一寻,但话确是对祁闲说的:“好办法,那就按照他说的办。”
祁闲领命,带着手下的人说干就干。
“裴将军真是官大势大,连锦衣卫都收入囊中了。”杨一寻意味不明的“啧”了一声。
裴衍没说话,抬脚踢翻了火盆。
火苗轰的一下窜了起来。
杨一寻看着火苗一点点变大,不能操之过急露出马脚,要引蛇出洞,不能自己出面,杨一寻站在寺庙,看着大火烧起,把擦过手的帕子扔进了火里。
到底是谁在玩火自焚,到底是谁在玩火自焚。
看着锦衣卫的人浩浩荡荡地都离开了,可却迟迟不见杨一寻的身影。
裴衍此时负手而立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他之前在佛堂里就丝毫不见敬意,他头也不回的跟杨一寻说:“他不认识你,但你认识他,是吗。”
“祁闲吗。”杨一寻手指轻微颤抖。
暴雪过后,阳光透过菩提树,直射在地面的积雪,金光耀眼,锦衣卫带着人走进了寺庙,他领祁闲的命令,带着人来把寺庙打扫干净,抹去血迹,只留下火烧的痕迹。
裴衍不知何时离开了,他走进了佛堂中,庙中只剩杨一寻对着地面自言自语,听不清在念什么。
下过大雪的缘故,寺庙内外的血迹被冲淡了些,打扫起来并不费力,清理的差不多时,锦衣卫带人离开,却被杨一寻叫住。
“我要见祁闲。”
裴衍在庙中站立,火已经灭了,周围一片废墟,他太久没有回来了,这些年他随兄长铁马战袍,东征西讨,如今却要被皇帝强留在这恒阳之中,他顿了顿,缓缓地转过身,表情狠戾,仿佛藏在黑暗中的野兽,看着大火一点点烧起。
杨一寻走进废墟中,站在裴衍身后。
“你谋的是什么?”裴衍问道。
太阳底下无新事,无非是钱权粮。
“权利足够大的时候,不需要谋。”杨一寻看着裴衍笑着说:“我现在跟你是明牌。”
谋权篡位。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裴衍站定,侧头看着杨一寻,哂笑道。
雪尽天晴,层云尽散。
9. 对弈
杨一寻收起伞走出寺庙,裴衍走在她身后,说:“公公不如也直接告诉我,你打算怎么追回赃银,我也好搭把手,为朝廷尽一份力。”
“尽一份力,还是出一口气?”杨一寻拎着伞一路慢悠悠的走,伞尖在雪上划出一道长痕,反问道:“我跟裴将军都摊牌了,裴将军怎么还跟我弯弯绕绕,明知故问呢?”
寒风如刀,刮的杨一寻左右摇晃,伞尖也在雪上划出曲线。
“裴将军,你不肯对我放下提防,也不肯一杀了之,我也很难办,此事,倒也不需要我们一起硬顶,今儿也可以当没见过你。”
裴衍默然了许久,看着雪地上的痕迹。
“郭守敬,宁王,还有你父亲。”
杨一寻没说话,没回头,也没停下脚步,拎着伞在雪上划了个圆圈。
裴衍跟在她身后,抬脚踩进圆圈里。
走一步,踩一步。
“依着朝廷律法,官银丢失,只要经手的人,都会受到牵连,盗窃官饷鞘银,郭守敬是首犯,李卫公是从犯,当问罪判处,此事牵扯不少户部官员,追查起来可不止掉这两个脑袋,你怕户部的人借着这三个人跟你的关系起哄,让你事情更难办,所以,你要先审李卫公,你揣着郭守敬跟李卫公的两份供词,所有跟他们接触过的官员都会有所顾忌,户部的人也不敢贸然对你发难。”
杨一寻缓缓抬眸,看着前面,拎起伞扛在肩上,一边走一边回身看着裴衍。
她脸冻得微微发红,眉头略上挑,看着裴衍,眼里带着几分明晃晃的恶意。
“我也没法子,好事轮不到我。”杨一寻后退着往前走了几步,拿着手里的伞挽了个剑花,接着转回身伸了个懒腰说到:“‘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
裴衍停下脚步,看着杨一寻的脚印,越来越长。
雪地上伞划出的痕迹,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字。
去就以道。
裴衍目光锐利,面庞清冷,踩着字走了过去。
杨一寻踩着雪一路走到城门口,回头发现裴衍已经不见了,她加快脚步,快速回到宫中,追回官银的差事,经过今天这么一闹,十有八九是落到裴衍身上,裴衍说的没错,一旦追不回,都是她的过错,官银的事,自然户部最清楚,况且现在是宁王陆景之奉命调查户部,无论如何,她都需要陆景之的消息,一面清算账务,一面填补亏空,陆景之短时间内能不能兼顾,她需要去找他商量一个妥善的法子,陆景之可真是给她找了一分钱好差事。
雪停了,风就起了,越来越大,杨一寻眯着眼靠着宫墙根底下走,今日之事皇上已经知晓了,很生气,下死令,七日内必须追回官银,没追回之前,她也不用去晋见了,七日一到看结果,要么死要么活。
她今日也没见到祁闲,事情也没办成。
杨一寻走的急,没看路,心中思虑,周围太监宫女人来人往的,正值夜晚换班,忽然“啊”的一声,惊的杨一寻回神。
黑灯瞎火,哭喊连连的。
但还是来不及收脚,杨一寻绊倒在一个跪地的宫女身上,一个侧身,双双倒地。
小宫女本就跪在地上哭,此番哭的更是大声。
杨一寻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没反应过来,摔得有些发疼,她扶着肩膀站了起来,脸上沾了些雪水,从额头睫毛滑下。
顾不得身上的不适,杨一寻耳边全是宫女的哭声,此处人来人往,甚至惹人瞩目,她伸手碰了碰宫女,说:“你没事吧,是踩到你了,还是摔疼了?”
杨一寻语气温和,小宫女听到,抬头看向声音处,红色的红灯在两人之间,小宫女瞪大眼睛看着杨一寻的脸,哭声渐渐转为抽泣。
“你还好吗?”杨一寻低头问。
“我、我咳咳咳......”宫女刚开口,话堵在嗓子眼儿,憋出一串咳嗽,咳得满脸通红。
杨一寻蹲在地上,上下扫了一眼宫女,看她浑身上下好好的,应该没伤到,看着没什么事起身就要走,刚起来就被拉住了手。
“你、你。”那宫女脸通红,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一面咳嗽,一面又不肯松手。
风大,地上的灯笼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杨一寻看不清周围,她抽出手歪头问:“还有事?”
“没,没有。”宫女讪讪地松开手。
“若是有事,可到兵仗局找我,我叫杨在清。”杨一寻说完,不等宫女反应,转身贴着墙根儿走了。
“杨在清……杨在清!”桃雨跪在地上搓脸,自言自语念了几遍杨在清的名字,恍然大悟般直起腰,“原来他就是杨在清,啊啊啊啊啊啊要了命了,怎么跟听说的不一样啊。”
桃雨申着脖子,使劲往杨一寻离开的方向看,人已经走远没影儿了,好奇也没用了。
她昨晚负责打扫道路,昭贵妃坐步辇出门时,被颠了一下,受了惊吓,掌辇说路上有很多碎石子,这才导致步辇不稳,她昨晚扫地的时候,明明扫得干干净净,可她还是被罚在这里跪了一整天,还下了雪,掌事嬷嬷说能留她一命已经很不错了,那可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昭贵妃。
桃雨转了转眼珠子,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裴衍离开延昭寺,带着一个侍卫拐进了城外五里处的一个庐居。
庐居门前种着两颗枯树,院门半掩,裴衍伸手推开,里面只扫出一条能走的小路,两边堆着的积雪及腰,院门口枯树老干虬枝盘曲交错,扎进院里雪堆里。
裴衍踩着雪,咯吱咯吱往里走,屋里住着一个老人,听到声音,拎着铲子出来,看到是裴衍,直接把铲子扔过去,哼声说道:“臭小子,扫雪。”
裴衍看了眼雪,直接把铲子扔给身后的小侍卫玊冗,嘴角勾着说:“扫雪。”
玊冗撇撇嘴,任劳任怨的拿起铲子铲雪。
裴衍跟着老头走进屋,屋中只有一张圆桌一张床,一些炊具,屋子四周靠着墙壁,罗着一排排书跟卷轴。
老头一屁股坐在圆桌前,装腔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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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道:“臭小子,回京这么多天也不告诉我,今天这么晚你来这作甚。”
“师父,要不您再多骂我两句。”裴衍跟着坐到桌前,拿起茶壶欲倒茶,奈何里面没水,无奈说道:“师父您跟我回府住吧。”
老头子瞥了他一眼:“何必去那将军府,我只要踏入京城一步,若是被仇家发现,只怕是要早早西去归天喽。”
“这里离京城也不过几里地,师父的仇人怕不是在宫里出不来?”裴衍手里把玩着茶杯,不经心地问道:“师父是欠了人情债还是感情债?这么多年守在城门外,不进也不走。”
“少试探你师父,你就差把皇帝小儿的名字丢我头上了。”老头哼着声,不以为意道:“里面的人现在又不认我秦明谦,只认你。”
“来都来了,要不要跟我下一盘?”秦明谦没问裴衍来干嘛,转身去拿期盼,裴衍也没说,手里依旧把玩着茶杯。
棋盘摆上,裴衍凝视着黑白两色棋子,笑着伸手去拿棋子:“老规矩,我执黑子,师父白子。”
“来吧。”
手起子落,你来我往,二人说话的功夫,白子已占两角。
“棋盘如朝堂,棋子如官臣,小子,这群人是敌是友,取决于你自己。”秦明谦看着裴衍说:“你们现在都是局中人,盘中子。”
裴衍下棋,表面上风轻云淡,棋路却诡异莫测,他二指捏起一枚黑子,徐徐落在棋盘中。
秦明谦手持白子,盯着错中复杂的局面,沉思片刻将手中棋子落下:“退即死,输即亡。”
善弈者谋势,不善弈者谋子。
裴衍盯着秦明谦的手指,看着他落下白子,然后拍了拍一宿笑着说:“老了,输了。”
他接着说:“黄帝忌惮你哥的势力,如今你手里又有瀛洲骑兵,那皇帝可不傻,放你回去旧事重演?”
裴衍在待到了傍晚时分,从庐居出来,便快步翻上马,疾驰而去,他心中带着怒火,玊冗连忙骑马追去,一边跑一边说:“将军,此时已要宵禁,城中不得策马疾驰。恐犯了忌讳,落旁人诟病。”
裴衍置若未闻,一路疾驰到府外,长街一阵飞尘扬起,裴衍一蹬马蹄,拉住缰绳,侧身下马,说:“今晚之事,任他们去说。”最好传到皇上那里,他倒要看看,皇帝能把他怎么样。裴衍说罢快步走入府中,他浑身杀气,额上青筋暴起,卫影刚睡醒,听到将军回来了,便出来迎接,见状吓了一跳,冲着跟在身后的玊冗使眼色。
玊冗仿佛没看见,沉着脸跟在裴衍身后进了屋子,卫影无奈,叹了口气,只能跟上。
薛临川在屋中站立,他太久没有回来了,有也没回对着卫影说:“再去查一下杨在清。”
卫影眼皮一跳,一脸懵地看着玊冗,他今日并未与自家主子同行,尚不知道发生了吗,玊冗看了他一眼,开口道:“今日在城外,又遇到了他。”
“是。”卫影抱拳领命,转身消失在黑暗中。裴衍看着卫影离开的背影,磨了磨后槽牙。
10. 利害
外面天寒地冻,正值早起换班,太监宫女们各个冻得直打颤。
锦衣卫指挥使祁闲不知何时出现在兵仗局外,杨一寻一出门,就看见一身醒目的飞鱼服。
祁闲一身飞鱼服手握绣春刀站在门口,身姿挺拔,面无表情,周身带着泠冽之气。
锦衣卫本就是军政收集情报机构,“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直接向皇帝负责,原本直属皇帝的亲军上直二十六位,因受到兵部辖制,现在亲军中时候锦衣卫只属于皇帝。祁闲本是锦衣卫副千户,一个算不了多大的官,卫所制度本是“军籍世袭,卫兵定籍,屯兵要地,兵农合一”,因去年救驾有功,本应世袭的锦衣卫指挥使职位才落到了他身上。
祁闲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无视周围太监宫女的目光跟议论声,直到杨一寻出来,才大声对她说:“锦衣卫奉命,调查官银之事,现有些话,需要跟你确认一下。”
“好的,好的。”杨一寻唯唯诺诺,低眉顺眼的应下。
周围的人多少听说过锦衣卫非法凌辱,虐待囚犯的事情,对他们还是有些畏惧,事不关己避而远之,慢慢地就都散开了。
杨一寻看周围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收起刚才的姿态去看祁闲,打趣说道:“我还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呢。”祁闲没接话,从怀里掏出卷轴扔给她,转身要走,她有很多事要跟他确认,还没等说,杨一寻忙拦住他,说:“等一下。”
“等一下,我也有东西给你。”杨一寻伸手拦住祁闲,让他等在门外,转身回屋,过了好一会,才又出来。
“这是父亲交代我,让我给你的。”杨一寻说着,把手里的东西扔给祁闲。
祁闲伸手接住那块红布,还没打开,只是拿在手里,摸到那熟悉的形状,手指就开始微微颤抖,那是一块玉佩,完整的一块玉佩。
就这么站在那里好一会,杨一寻也没等到祁闲说话,杨一寻一直也没看那块玉佩,不知道这个东西对祁闲意味着什么,她对别人的事情从来不好奇。
“裴衍知道你以前是我父亲的部下吗?”杨一寻看着站在那愣神的祁闲问道。
“不知,此事除了你,现在没人知道。”祁闲说。
杨一寻踢了踢地上的碎石子,轻笑了一会儿,回道:“也是,这么多年,知道的人早死光了。”
杨一寻想了一下,还是没问祁闲跟裴衍怎么认识的,不管他们怎么认识的,祁闲现在没有后台,裴衍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离开恒阳城。
杨一寻对着祁闲客套了一会儿,祁闲也只是回“嗯”“是”“知道”之类的,怪不得父亲说他是一块正直的木头。
临走时,祁闲才攥着玉佩,对杨一寻说谢谢,语气十分郑重。
“谢了。”杨一寻对着祁闲晃了晃手中的卷轴,回道。
祁闲转身欲走,杨一寻也转身要离开,就在这时“哐当”一声,祁闲迅速转身,拽起墙根底下的人,拔刀架在脖子上。
“诶呦,诶诶诶诶,别、别别啊啊啊啊!!!”那人还没等叫出声,就又被祁闲捂住了嘴,是个宫女。
桃雨屈膝坐在地上,祁闲单膝跪在她身后,一手拿刀架在她脖子上,一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叫出声来,问道:“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祁闲说话时的气息打在桃雨耳朵上,桃雨吓得浑身发抖,又不敢动,只能呜咽呜咽地掉眼泪。
这会儿太阳出来了,杨一寻听到声音走过去,看到这幅场景,有些奇怪,揉了揉眼睛,她认出来这个宫女,昨天晚上见过,把她绊倒了,杨一寻懒得管闲事,左右周围也没人,给祁闲一个眼神。
杨一寻一直有一个杀了一了百了的方法,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祁闲心领神会,跟杨一寻想法不谋而合,今天他们两人之间的谈话,不能叫第三个人听去,不然他俩都有杀身之祸,眼看祁闲就要动手,桃雨开始盯着杨一寻啪嗒啪嗒掉眼泪,跟开闸泄洪似的,拼命地摇头,刀尖划破脖颈儿往下滴血。
见状,杨一寻便又伸手摁在刀上拦住了祁闲,她还没见过有人能哭成这样,蹲在桃雨面前问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呜呜呜……”桃雨对着杨一寻眨眼睛,杨一寻摁在刀身上的手慢慢滑到刀尖,用指尖敲了一下,桃雨吓得一激灵,又要掉眼泪。
“啧……”杨一寻捏着刀尖慢慢往外移,祁闲摸不清状况,却也收起了刀,但还死死地摁住桃雨。
“先听听她要说什么。”杨一寻冲着祁闲说。
“啊啊啊啊啊。”祁闲刚把捂着桃雨嘴的手放下来,桃雨又尖叫出声。
这下,两人都伸手去捂桃雨的嘴,杨一寻先祁闲一步捂住,祁闲的手碰到杨一寻的手后,急忙收回,改摁住桃雨。
杨一寻捂住桃雨的嘴,倾身逼近,另一只手蹭了一下桃雨脖子上的伤口,轻声跟桃雨说:“我放开你,想活命,就别喊。”
蹭那一下伤口,疼的桃雨直往后躲,奈何被摁住,桃雨畏畏缩缩地点了下头。
杨一寻松开手,却没有从桃雨脸上放下,手慢慢地划过桃雨的脸颊,最后捏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两根手指捻了一下上面的血,看着桃雨等,那神情仿佛在等她狡辩。
桃雨吓得大气不敢出,声音小的跟蚂蚁一样喃喃道:“我…我…我我只是来找你,你昨…昨晚说说的,来这儿找你。”
“找我?”杨一寻看着桃雨问道:“昨晚伤到了?”
“你们认识?”祁闲听着二人的对话问道。
“不认识。”“认识。”
祁闲听着回答,没吭声,也没再问。
杨一寻挑眉看着桃雨,看的桃雨直缩脖子,最后低下了头。
“嗯?”杨一寻捏着桃雨的下巴,不让她低头,哼声疑问道。
见桃雨支支吾吾,杨一寻便松开手,看向祁闲,刚想说话,就被桃雨抓住衣袖:“不是,我不是别人派来的,我就是想来找你,别杀我别杀我。”桃雨说罢,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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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红了。
“先松开她吧,你不是还有事,她交给我处理吧。”杨一寻扯出袖子对祁闲说。
祁闲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有很多事要办,点点头起身便离开了,交给杨一寻处理,比自己处理更方便,也不会出错。
桃雨腿软,在杨一寻的视线下,慢慢挪到窗户下,她扶着窗台爬起来,窗框上的积雪融化再结冰,变成了冰碴儿,摁在手下跟尖刀似的,桃雨回想起刚才架在脖子上刀,打了个激灵。
“你什么时候来的。”杨一寻问。
“我就刚才翻你院里的墙过来的,结果全是冰给我滑下来了,然后那个人就过来摁住我,要杀了我。”桃雨说着,轻轻用手指点点了脖子,疼的呲牙咧嘴。
杨一寻站在那,等着桃雨接着说话,神情自若,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
“我就是。”桃雨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说:“我来这,就是想来找你,跟你做朋友。”
这回轮到杨一寻惊讶了,跟她做朋友,多新鲜呐。
杨一寻没说话,但表情很诧异。
见此情景,桃雨也不敢说话了。
“为什么?”杨一寻出声问。
“你昨晚问我有没有事,还问我好不好疼不疼,你是第一个关心我的人,我刚进宫,别人都不跟我说话的,只会嘲笑我。”桃雨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委屈:“你是个好人,我在宫里没朋友,你说可以来找你,我就来了。”
“那不是关心。”杨一寻不再看桃雨,语气冷漠的说道。
“我知道了……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讨喜,所有人都不喜欢我。”桃雨偷瞄了一眼杨一寻,一抽一抽的又开始哭。
“刚才之事,你要是说出去。”杨一寻冷冷的看着桃雨,话说到为止,转身就走,留桃雨一个人在那哭。
桃雨看杨一寻走远了,便收起眼泪,但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她蹭了蹭脖子上的血,伤口不深也不长,这会儿已经不流血了,桃雨没注意蹭了一手的血,又伸手去擦眼泪。
过了一会,桃雨余光看见远处的身影,早就走了的杨一寻又回来了。
桃雨眯起眼睛笑了下,很快又收起笑容开始抽泣。
杨一寻本来已经走远了,但她想到了父亲跟她说过的话,在这个世道,有两种人可以交,笨人,跟直人。一个没有心思,一个不耍心思,况且同为女子,同种地位。
“擦一擦。”杨一寻把帕子扔给桃雨说道。
“哦哦。”桃雨接过帕子,拿在手里,小心翼翼地看杨一寻,片刻,便没心没肺地凑上前去,说:“那你是不是答应跟我做朋友了?”
“不是。”杨一寻态度依旧冷漠无情,看着桃雨说道:“在这种地方,没有所谓的朋友,只有利害。”
杨一寻一边说,一边审视桃雨的表情,她自己也不理解自己现在的行为。
“我不知道你是谁的人,也不想知道你要做什么,你很聪明,但在我面前,最好不要太聪明。”
11. 借势
“你走吧,别再来了。”杨一寻鼻尖冻得发红,衬着她脸色越发苍白,那双眼里没有半点波澜,显得整个人有种妖异的美。
“我只是想活,听说你很厉害,竟然能活着从断头台下来!我一个人在宫里很难生存下来的。”桃雨解释道,又对杨一寻比了一个杀头的手势说:“而且在不知道我是不是坏人的情况下,你刚才都没那啥了我,就说明你真的是个好人。”
”杀了你处理起来会很麻烦,而且,就算你活着,也不会对我有威胁。”杨一寻平静地说。
桃雨忽然跳到杨一寻身边,杨一寻抬眸注视着她,身体往旁一侧与桃雨拉开距离。
“你也说了,我又威胁不到你,我只是想找个人陪我说说话,或者我要是有一天……也有人帮我收尸的。”桃雨努努嘴说:“好吧,我来找你确实是有目的的。”
桃雨小心翼翼的观察杨一寻的反应,发现杨一寻只是淡淡地看着自己,等着她往下说,表情看不出喜怒。
“你长得好看,又很厉害,要是跟你做朋友,我有什么事,你会帮我的。”
“不会。”杨一寻眼眸漆黑,斩钉截铁地说。
不会有事,还是不会帮。
“你会的,因为你是好人。”
“会有人正面回答自己是好是坏吗?”
“我呀,我是好人。”桃雨很认真的回道。
“走吧走吧,要干活了,我就当你答应我啦。”桃雨伸手去拉杨一寻的手,跟她碰了个拳,一走一跳地往外走。
怎么会有这么自来熟的人,杨一寻低头看着刚才被拉住的手。
“对了,我叫桃雨。”桃雨又叽叽喳喳地跑回来,丢下名字又跑走了。
猛兽独行,牛羊成群。
杨一寻转身进屋,打开怀中的卷轴,是一份名单。
屋内火盆还没有灭,杨一寻看过名单后,随手扔进里面,火苗跟浓烟一下窜起来。
浓烟浮在表面,火苗越烧越旺,大启是个烂摊子,能人擅权做死局,软红十丈浮于表,内里朽烂,却都装作看不见,人人皆知,人人不言,多得是洁身自好的人,坏就坏在这儿,不过,火是个好东西,毕竟大火一烧,有人成灰,有人涅槃。
自延昭寺离开后,又过了三日,这些天裴衍一直在恒阳城中吃喝玩乐,大有纨绔子弟的派头。
恰逢除夕将至,恒阳城街上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的,大多人都戴上云肩或者“闹嚷嚷”,家家户户门口也都挂上了灯笼,各处都提醒着,要过年了。
裴衍坐在醉逢楼的三楼,这处位置高,视野开阔,他一只手搭在扶手上,一只手把玩着灯球,闲适的半靠在椅子上,往楼下看去,熙熙攘攘,好生热闹。
“我那侄子听说我来见你,非让我把这玩意儿带给你。”季叙白拿起面前的酒杯喝了口酒,感叹道:“连话都不会说呢,就知道给你带礼物了。”
“咿咿呀呀地拉着我不放。”季舒白摇摇头说:“抓着灯球对我比比划划,一猜就是要我给你,他才多大啊。”
”你那侄子聪明的很。”裴衍搁下灯球,笑着说:“还没满月就抓着玉佩不放。”
“还没认识他小叔呢,倒先认识你了。”季叙白说:“那可不是一般的‘玉佩’。”
“今年过年,你们家热闹了。”裴衍正了正身,说:“上面怎么说。”
“恭喜啊,我们季家好不容易有一桩喜事,上面前几日还亲自给我侄儿赐了名。”季叙白手指摩挲着酒杯,扯了个不咸不淡的笑,说:“泼天的富贵啊。”
季叙白眼尾有颗红痣,加上他不屑一顾的眼神,笑起来有一种妖异,让这话平添几分大逆不道的感觉。
裴衍盯着酒杯里的酒,姿态随意又散漫。
无论皇帝真恭喜还是假恭喜,这可是季老太傅的第一个孙子,要是连这都容不下,谁还能辅佐皇上针砭时弊。
何况文官封爵,少之又少啊。
裴衍喝了口酒道:“也算给季家今年开了一个好头,冲皇上的面子,往后内阁议事,要热闹了。”
“季家在恒阳可说不上话。”
裴衍目光看向楼下,余光闪过一道身影,方才还端坐的身形陡然一晃,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扫了一眼周围,推开窗户,握着围栏一跃而下。
“哎?哎!”季叙白惊讶得地看向楼下,裴衍已经四平八稳的落地,走到街上去拦人了,季叙白摇摇头,“莽夫。”
杨一寻从宫中出来,要去宁王府,她现在因要奉旨追查官银,这几日尚可出宫。
其实现在大家都心知肚明,这笔官银追是追不回来了,皇上就是想让她死,但若是能弥补国库亏空,再想出一个由头清查户部,就能借机清理多余的筹码,若是再进一步,就能将功补过。
招兵买马就是一个由头,朝廷招兵买马要钱,但户部一下子拿不出来。说来可笑,说不定现在一个内宦手里的银子,都比户部多,利令智昏,反正朝廷年年都要用兵,眼下又有倭寇闹事,若是放置不管,不出数月必会大乱。
但她想借机转移视线,皇上也不会看不出来,但陆景之之前说,同罪,虎毒不食子,皇上不会对自己亲儿子下手,现在看来,陆景之不过是借个由头,让她接着替他办事。
既如此,弥补亏空的事,各中利益,就让陆景之去算计。‘兼则两全,偏则两废。’
杨一寻低头大步流星地往宁王府走,人多眼杂,她一个人也是干上两个人的活了。
怕遇见人,她还带了斗笠,谁知一抬头的功夫,真让她遇到了。
裴衍挡在杨一寻面前,两人身高差太多,他双手叉腰俯下身,看着杨一寻语气懒散却带着强烈的侵略感,说:“杨公公这是去哪?”
杨一寻微微后仰,不说话,就这么直直的看着裴衍。
明知故问。
蓦地,杨一寻冲着裴衍笑了一下,绕过他往前走。
刚擦肩,就被裴衍拉住手臂抓了回来,侧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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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相擒,说道:“这么舍不得,不如跟皇上请旨,重回宁王府当差。”
“好巧,在这也能遇到裴将军。”杨一寻突然出声。
一个问天一个答地。
“裴将军是还没在恒阳城待够,还是想走走不了啊,也不知道这不能骑马射箭的日子,裴将军住的可还习惯?”杨一寻说着,不动声色地扯出被他拽着的胳膊。
裴衍看着杨一寻的动作,“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留在恒阳城吗,因为这是皇上的地盘。”裴衍冷笑一下接着说:“以你的立场,为什么会跟宁王沆瀣一气?”
杨一寻还是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说:“你猜猜。”
“之前还跟我说对我知无不言,现在倒是让我猜了,公公嘴里,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裴衍盯着杨一寻问道。
“我倒也不是非要跟宁王沆瀣一气,也可以跟你。”杨一寻回道。
裴衍沉默了一下,说:“杨公公在我这儿,走得可是奸佞的路子。”
“裴将军还是说我不说实话,你对我倒是也没放下防备,是好是坏,裴将军是用哪里分辨的,怎么判断的?我这么一个好人,在你眼里,怎么就不是正派了。”杨一寻顿了顿,接着说:“奸佞是有区别的,什么算奸臣,行贿受赂结党营私,残害忠良弄权误国?那又什么是佞臣?阿谀奉承,溜须拍马?我是哪一类,裴将军你得说清楚,还有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慈不掌兵,善不为官,我觉得很有道理,依我看无非是在其位谋其事,获其利罢了。”
“那你最好别再落到我手里了,我的判断力靠的是直觉。”裴衍弯腰凑近杨一寻,带着一身酒气在她耳边说道。
“还是裴将军看得透彻。”
话音刚落,莫名其妙的,两个人都笑了。
“可是不管别人怎么看你,现在是皇上要杀了你以儆效尤。”裴衍接着说。
“就算要死,也得死个明白,怎么每次见到你,你都提醒我要死了……”真是一个活阎王,杨一寻眯着眼睛打量裴景之说:“裴将军几日不见我,今儿个是特意来找我聊天?”
“前几日皇上听说,你有后台才敢这么为所欲为,后台还是宁王,皇上要是信了,问你,你怎么说?”裴衍没接话杨一寻的话,直接了当地问。
“我也好奇,碰巧遇见了,正好问问。”裴衍又说。
说有则驳了皇上的面子,说没有则否定了皇上。
杨一寻伸手扶着斗笠,抬头凑近裴衍小声说道:“你信不信,以后没人杀得了我?”
说完笑着快步走了。
裴衍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扭着手腕笑了起来,忽然“咻”地一下伸手,接住了一锭碎银。
“说完了?”
裴衍抬头看向声音处,季舒白还没在走,坐在刚才裴衍的位置上,撑着下巴跟他交换了个眼神,笑嘻嘻地用口型跟手比划,“他就是杨在清?你们挺熟啊,久仰久仰。”
裴衍瞄了一眼收起笑,转身就走。
12. 问计
宁王府门口挂着两个写着“吉”字的红灯笼,仿佛在祈愿好运。
杨一寻摘下斗笠站在灯笼下,风吹的灯笼左摇右晃,她随手拢了下鹤氅,宁王府的侍卫就有感应似的推开门,对她点点头,说:“跟我来。”
杨一寻也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跟在侍卫身后,她在宁王府当差六年,今日才发现对这里好像也没有那么熟悉,她甚至不知带路的这个侍卫叫什么。
侍卫带着杨一寻沿着左边的回廊穿过后花园,从一个小圭门进去,里面三间厢房,一个大院落,一个堆满了太湖石的假山,周围是堆满了积雪的池子,侍卫走到厢房前,敲了敲房门。
“殿下,人到了。”
好半天,才传出:“进来。”
杨一寻走进去,陆景之坐在中间的圆桌旁,身边放了一个烧的很旺的碳火盆。
陆景之静静地看着杨一寻,说:“算算日子你也该过来了,方才接你的侍卫说,来的路上遇到了裴衍。”
“裴衍说现在宫中的人都在传,我的后台是殿下,皇上还要招我进去问话呢。”杨一寻说着把斗笠放在桌子上,坐下伸手拿起火钳拨弄了一下炭火,接着问:“是这样吗?殿下。”
不等陆景之说话,杨一寻又接着说道:“皇上还是圣明的,不会听信谗言。”
陆景之转过目光看着杨一寻,目光又好像透过了她,看向别处,片刻后说:“我会进宫去说。”
杨一寻点点头没在接言。
少顷,却又突然说:“殿下当时,为何不向皇上言明?”杨一寻明知故问,忽然偏头笑了笑,说:“趁着还没刀剑相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宫中实在不是个好去处,但也不会有刀剑相向的一天。”陆景之不愿再多说这件事,杨一寻也没接着往下说。
“还有一事。”陆景之说着,便从袖中拿出本账簿递给杨一寻,“这是这些年郭守敬的非法支出,共挪用八百六十九贯余,没算丢的这批官银。”
杨一寻接过账簿,翻了翻说:“户部这些年的入账出账查起来不容易,这些官员现在一方面都想抢在殿下前面平烂账,另一方面争抢着检举自己上头的人贪污私吞,就像李卫公一样,倒是这个数额,没我想的多。”
杨一寻有些疑惑的接着翻账簿。
郭守敬为了这些钱私通外敌,说不过去。
“李卫公偷鸡不成蚀把米,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大兴查贪之风,吓他们一吓。”杨一寻一边哗啦哗啦地翻账簿,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户部尚书郭守敬勾结外敌,挪用公款,李卫公贪污受贿,并且检举刘乘赵德云私征税赋,涂改银票等等,还有赵杰勾结地方官员,宋祝张齐等人偷卖军粮,也是够热闹的,怪不得朝廷一面控制开支,一面给百姓增加税赋,银库里还是没几个子儿。”
陆景之思考了一会儿,说:“李阁老前几日主动上奏,将历年积存廉俸银三万余两上缴国库,以资军饷,提议免去口赋,把少收的税,分摊派到田赋中,大力推行农桑的同时发展畜牧。”
“此事竟然还能让阁老主动卖乖?”杨一寻把账簿放到桌上,“免去口赋分摊田赋,减轻了贫民的负担,贫民就不愿再去富贵地主家当家奴佃农,若是都出来做自耕农,那朝廷的税收又增加了,是又不是个好办法,但能堵住悠悠众口,若是真实行起来,说不定还能讨皇上欢心。”
陆景之抬手敲了敲账簿,说:“李阁老在御前还提了个方案呢。”
杨一寻抬头望向陆景之。
难得看见杨一寻溜号,陆景之笑着解释道:“过去是大力发展农桑,现在还要推行畜牧,要在内□□分之一的农田进行养殖,养牛能产奶,养羊有羊毛,怎样都能弥补国库亏空。”
杨一寻越听眉头皱的越紧,“两件事同时进行?那不左右全都得罪了,养殖谁养殖,利农利田的时候百姓失去了田地,那么多百姓要是一起闹起来,内有反民,外有倭贼,不乱了套,何况这么改革还让员外地主捞不到好处,还有之前的“永不加赋”,朝廷想通过宽免一系列税赋来营造人心思定,人心思安,哪有兼得的好事,不过是朝廷想征百姓的田罢了,一旦征收了百姓的田地,农户没了田,要谋生,那就只能去给养殖户当劳动力,况且这么多田地,别说朝廷官员了,就是地方官都难保不用势力抢占田地,说不定还会把整个村子都圈起来整成大养殖场,在山头放羊放牛多方便,依我看这政策还不如不下。”
“你说得透彻,可是有了详细的做法?”陆景之问。
“此时与我何干,殿下莫不是忘了,今日我来是与你商讨官银的事情,我不想死。”杨一寻扭头看着陆景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接着说:“殿下怕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阁老的想法,不想此事顺利进行,先是借郭守敬清查户部,了解历年开支,再借我之手引皇上猜忌,一个生活中犯了错的人,在朝廷之事上就不会引人注意,就算是阁老要防着你,也会把重心放在户部里,清查他手下的户部官员。你之所以不想让裴衍插手,是因为一开始。”杨一寻眼神冰冷带着侵略感,死死的盯着陆景之说:“你就一直很清楚官银的动向,很清楚的知道,官银拿不回来了,很清楚的知道我的处境,而我。”杨一寻顿了一下,“而我因为想要活着,就要不断地想办法将功补过,无论我怎么想,都只有我能把大局搅砸了,也只有我能替你办事。”
“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杨一寻说:“也是好笑,裴衍怎么会认为你是我的后台,你们皇家的人,没让我带着镣铐到处去走,昭告天下我有罪就不错了。”
杨一寻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收起身上的戾气,说道:“退一万步说,这政策,当朝没有,前朝还不是一抓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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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哪个朝代不是大张旗鼓地改革,不管怎么折腾,还不是兴一时衰一时,哪个时候没有能人高人,可是一旦坐上了那个位置,都觉得自己才是救世主,想着流芳百世,硕德不朽,到头来不都是等弊端大闹才想着设法挽救,然后又是踩着一堆白骨改朝换代。俗话说得好‘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老祖宗的话,得听。”
“以史为鉴,太难了,没人能够做到,历史就是不断重复自己。”陆景之欲言又止的看着杨一寻,周围寂静无声,片刻后说道:“既便如此,你也没有其他选择,即便你想招兵买马,现在也不是时机。”
话音一落,又安静了下来。
停顿了良久,杨一寻敲着桌子的手指才落下,打破了安静,说:“问计可以,殿下拿什么跟我交换?”
“不问计,我问谋。”陆景之说道。
“这样啊。”杨一寻遗憾地说:“问计还能做交换,问谋的话……可不是殿下能换得起的。”
碳火越烧越旺,噼里啪啦直响,陆景之转着手上的指环,说:“那你要我怎么做。”
杨一寻收起手,拄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殿下什么都不用做,各退一步,兴衰由天,输赢由我,我有一计,可谋得失。殿下听还是不听?”杨一寻说完,又敲了一下桌子。
“好。”
“皇上即准了旨,同意两件事并进实施,又怎么会不知这些政策一旦推行,所要承担的后果,且不说这两件事本就不易实行,朝廷还收了阁老的俸银,这么看,阁老的这两个提议,多半不是为了算计,是为了弥补自己的那部分亏空,只算计了一小部分,就是征田。”
杨一寻顿了顿,伸手去拨炭火,说:“殿下不想让此事得逞,但阁老在提议之前,应该就有了详细的安排。”
杨一寻目光落在门上,“若是百姓真闹起来,是大北最好的出兵机会,我们能想到,李阁老也能想到,这就需要朝廷先出兵镇压,现在各方战事都吃紧,偏偏恒阳城中有一个闲人。”
杨一寻看着陆景之,两个交换了一个眼神。
“可是这个人,皇上不信任他。”陆景之接道。
“就是要不信任,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没人比他更合适。用一个不信任的人,就需要有人去盯着他,‘卑不谋尊,疏不谋戚’,还不如两个都不被信任的人,互相盯着。”杨一寻说着,伸手拿起兜里,挂在身上。
“还真让殿下说着了,我就是那个能搅局的人,哪还用得着同我问计,我这个人就是最好的计。”杨一寻说完,要起身,陆景之先她一步起身,挡在杨一寻面前。
“不管你怎么想我,我从来都不想你涉险。”
“殿下说的那里话,只要记得你算计了不止一次就行。”杨一寻说罢,绕过陆景之走了出去。
13. 传谣
杨一寻离开宁王府后,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去了一条偏僻的胡同,胡同尽头是一家养鸡的农户,在院子旁边搭了一间鸡毛房。
冷风吹过,带着一股子刺鼻的霉味跟鸡屎味,杨一寻站在鸡毛房前,伸手把簪子抽出来,乌黑的头发一泻而下,杨一寻简单用手挽了一个女子发髻后又把斗笠带上,一层黑纱将她身形遮住,确认把脸遮的严严实实的才踩着碎石子走进鸡毛房里。
屋子不大,堪堪能放下一张草席,各处都用鸡毛糊起来,一开门鸡毛飞的到处都是,屋子上方悬挂着一个箱子,里面也装满了鸡毛,门已经腐朽松动了,杨一寻只是轻轻推了一下,都没用力,就感觉随时都能倒塌。
草席上躺着一个人,半掩着两只眼睛,翘着二郎腿枕着手臂,衣衫破烂,头上插着两根鸡毛,用破布袋绑着两边的头发,脚底放着个破箩筐,头顶摆着一根挂着葫芦的棍子。
那人二郎腿在空中画圈,听到声响,眯着眼睛看向杨一寻,上下打量。
杨一寻踩着鸡毛走过去蹲下,从怀中掏出两锭银子放在草席上,捏着嗓子轻声说:“我来放个消息。”
“哟,竟是个女子。”那小乞丐听顺着声音用眼角余光瞄了眼杨一寻,一骨碌坐起来,一手一个银锭子,拿在手里掂量,先是用袖子擦了擦,接着用牙咬了一下,随即笑得眼睛弯弯的,那一双眸子干净清澈,是个正值豆蔻年纪的少女,她站起来掐着腰问:“说吧,什么消息,值这些钱。”
“半月前,城外的延昭寺起火了,往前一月,户部尚书郭守敬的府邸也着火了,再往前……就是三年前恒阳城的那场大火,延烧三万七千六百七十九家,死伤不可计,波及御史台,军头皇城司,太史局,蔓延城内外亘十余里的火,所以。”说到这杨一寻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我要你到处讲一个故事。”
小乞丐看着杨一寻等她往下说,“什么故事?”
杨一寻起身,在小乞丐的注视下有意无意地理了理头发,隔着黑纱若隐若现。
“绛衣妇人为火殃下坠,将发巨患,以不尊天也。”杨一寻捏着嗓子,声音有些颤抖,尾调拖长。
接触到杨一寻的视线,小乞丐思考了一会儿,表情有些为难,“这可是天子脚下,姑娘的这个消息,可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
要的就是这种。
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杨一寻点点头,在天子脚下传谣,闹大了势必要牵涉到宫里,牵涉到皇上,能办一分是一分,还没等表示理解,就听那小乞丐打了个响指,语气轻快地说:“得加钱。”
“好。”杨一寻答应得痛快,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给小乞丐,说:“事成,钱翻倍。”
没想到杨一寻答应的这么痛快,小乞丐又瞄了一眼杨一寻,眼波闪了闪,转身蹦蹦跳跳地接住银子,拿在手里,只听杨一寻接着说:“城南的那个乞丐头子,在恒阳城里混得如鱼得水,你先给除他以外的城中乞丐放出消息说绛衣女火神下凡,不用跟他说,让他自己去打听,也不用管他听到什么。再让街坊百姓知道这些,不用多,只知道女火神下凡就够,最后去让那个乞丐头子进一步知道所谓的内幕消息,女火神下凡将要引发大火,‘都民徒避,昼夜弗宁。’再经他嘴把这个消息传给城中的达官显贵。”
这么详细的过程,可是话从口出,谁能确保顺序一定对,小乞丐隔着黑纱注视着杨一寻,目光一闪。
“行。”小乞丐将银子揣进怀里,摇头晃脑的,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身上挂着什么叮当直响,又神戳戳道:“诶呦呦财神显灵了,我办事,你放心,合作愉快。”
“嗯。”杨一寻点点头,正了正斗笠,什么没做说什么,也没叮嘱什么,“七日之后,我再来寻你。”
小乞丐漆黑的眼珠子忽闪忽闪,盯着杨一寻的背影,摇了摇手臂,笑嘻嘻说道:“慢走啊,女火神。”
杨一寻没听见般,径直走了。
她知道小乞丐看懂了她的暗示,若是追查起来,谣言源头会是一个女子。
走到胡同口时,跟一个浑身上下也是乞丐打扮,同样用布条绑着两个辫子的女孩擦肩而过。
但是没插鸡毛。
杨一寻走后,小乞丐嘴里念叨着:“开张一次够吃半年喽。”她盘腿坐在草席上,拿着棍子在门口写下几个字。
女火神下凡,大火将至。
笔落,就听见大老远传来声音:“姐!姐!快看我今天讨到什么好东西了!”
杨一寻走到没人的地方,盘好头发,摘下斗笠绑在身后,才回宫去。
日头西落,杨一寻抬头看了看天色,宫墙外的半边天如火烧一般,又过去一天。
好快,时间不多了。
天还没黑透,杨一寻回宫依旧沿着墙根底下走,前面突然有人挡住了她。
“此路不通!”
杨一寻绕道而行,她往左,桃雨便呈大字平移到左边,往右,桃雨就平移到右边。
哈气连连,杨一寻只得停下,无奈道:“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桃雨鼓着腮帮子瞪着眼,气呼呼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油纸包住的糖饼塞给杨一寻。
“给我?”杨一寻直愣愣地看着桃雨的动作,目光落在糖饼上。
“拿着啊。”桃雨看杨一寻没有动作,便去拉她的手,想把糖饼放在她手里。
瞬间,杨一寻条件反射般往后一退,桃雨的手就僵在了半空。
杨一寻不喜欢别人碰她,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不行。
看杨一寻这么大反应,桃雨以为她跟糖饼被嫌弃了,她好心给他带吃的,怕凉了还塞在袖子里,竟被这么嫌弃,眼眶一下就红了,眼泪在里面打转。
“别…别哭。”从来没见过这么能哭的人,杨一寻伸手去拿糖饼,被桃雨躲开了,“你都这么嫌弃了,还拿它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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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杨一寻看着桃雨眼泪要掉不掉,憋了半天,找了个理由,搪塞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我拉拉扯扯不好。”
谁料话音刚落,桃雨眼泪就掉下来了。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没有!”桃雨眼泪哗哗直流。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别哭,你当我没说……”杨一寻哄了半天,桃雨眼泪才渐渐收回去。
“你这个冷漠无情的人,我怕你没吃饭才来找你的,谁知道你一天到晚,神出鬼没,连活都不用干。”桃雨一边说一边把糖饼掰成两半,一半咬在嘴里,一半递给杨一寻,边吃边说:“我生气了,收回半张饼,你只能吃一半!”
杨一寻接过糖饼咬在嘴里,甜甜的。
见杨一寻没有嫌弃,桃雨这才放心,她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又凑到杨一寻身边,神秘兮兮地说:“我今天扫地的时候听见文佳贵妃宫里的宫女说,文佳贵妃过几天要在她宫中办一场法事。”
“办法事?为什么?”杨一寻问道。
“我也不知道,就听到这么一点儿。”桃雨说:“你是不也好奇,好好的为什么要办法事啊。”
“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之前那个啊,就是钦天监测出来的那个…呜…呜呜……呜呜呜……”没等桃雨说完,杨一寻就捂住桃雨的嘴。
“祸从口出,想在宫里活下去,就要谨言慎行,此事不是我们能妄议的。”杨一寻说完放下手。
桃雨抿抿嘴,谨慎地靠过去,问道:“可是他们私底下都在说啊……”
“他们说他们的,我们说不得。”杨一寻道:“何况前朝是前朝,后宫是后宫。”
“哦……”
“还有这个。”桃雨拽着杨一寻背过身去,二人头顶着墙,桃雨神秘兮兮的张开右手,是一枚玉韘。
“玉韘?哪捡的?”
“你认识?这是干什么的?戴上也不好看啊,还这么大。”桃雨把玉韘举到杨一寻眼前问。
“这是射箭时的扣弦器。”桃雨好奇地看着,杨一寻接着说:“戴时,要高的一侧贴于指肚,以背面下端的横槽扣弦,窄的一侧贴于指背。”杨一寻拿着玉韘在手里转个个儿,给桃雨戴在拇指上,“像这样。”
桃雨戴在手上看了一会儿摘下来递给杨一寻,超小声说:“我在文佳贵妃宫里捡的。”
杨一寻扭头说:“你去哪干嘛?你不是洒扫巡夜的么?”
“不。”桃雨摇摇头说:“这个东西掉在了长定宫门口的草里,长定宫的宫女出来时我正好扫到门口,被我看到了,我趁她们走了悄悄捡的。”
“还有,我会升官的,我才不要一直扫地。”桃雨又说道。
几乎在看到玉韘的那一刻,杨一寻就想到了裴衍。杨一寻拿着玉韘在手里摩挲着,是很简单的工艺,没有雕工和纹饰,磨损也不严重,应该是没怎么射箭的人。
不是裴衍,竟然还有些遗憾。
14. 隐瞒
正是宵夜时期,杨一寻叼着糖饼回到住处,拉开房门,几乎一瞬间,就敏锐的察觉到不对。
房门是虚掩着的,杨一寻肌肉紧绷,双手攥拳身体微微前倾,左手手腕一番,快速出拳大力向前打去,出手又快又狠。
杨一寻左手被人紧紧攥住,犹如铁钳般难以撼动,杨一寻单手用力,右掌从腰间旋转打出,向前劈去。
刹那,却又被钳住,胳膊被反手一拧,握在一起旋转,背到身后,死死缠住,动弹不得。
随即,一股浓浓的酒味把她包围。
这个姿势,杨一寻胳膊拧的生疼。
“你……”杨一寻用力挣扎,奈何力量悬殊,“你来我这耍什么酒疯……!”
“裴衍!”杨一寻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脚向后用劲踩,裴衍侧身退了一步,轻轻抬脚,向上一绊,裴衍顺势压着杨一寻的胳膊往前,杨一寻身体失重,向前倒去,头重重地撞在门框上。
哐当一声发出声音。
撞的杨一寻眼冒金星。
“狗东西……”杨一寻手指紧抓,指甲深深扎进他的皮肤,裴衍冷笑一声,踢上杨一寻膝盖处,巨大的冲击力使杨一寻的脸死死贴在门框上。
裴衍一手摁住杨一寻,另一只手反手关上房门,落锁。
杨一寻看准机会,猛然一翻身,又一个回旋,单腿横扫向裴衍,几乎同时,裴衍攥着杨一寻的手一转,一个转身间,杨一寻脚步一溜,后退几步,脊背贴上了门。
裴衍倾身逼近,把杨一寻双手摁在头顶,膝盖抵在她双腿.间,手肘撑在门上。
热气扑面而来,杨一寻胸口气浮气息未定。
“松手。”杨一寻抬头说。
二人离得近,裴衍今日喝了很多酒,浑身发热,大氅早就不知道被扔在何处了,杨一寻说话间呵出的热气就喷在裴衍的脖颈处,裴衍没说话,目光停留在杨一寻的脸上,黑沉沉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杨一寻,足像是试探。
距离有些过进了,杨一寻下意识想后退,身体用力却被门挡住,门不轻不重地震动了一下,“叮”地一声,一个东西掉在了地上。
两人同时向声音处低头看去,是桃雨捡的那枚玉韘。
“让你别动。”裴衍伸脚向后踢远玉韘。
杨一寻呼出一口气,卸下力气,“你先放开我。”
过了好久,裴衍后退一步,松开了杨一寻,眼神幽暗不明,像野兽般幽深又危险。
裴衍弯腰捡起玉韘,拿在手里把玩。
“哪来的?”裴衍问。
“捡的。”杨一寻向右挪了几步,站在裴衍不远处,目光落在裴衍拿着玉韘的手上,她想坐下歇一会儿,但裴衍在这。
“你总是能遇到这么多巧合。”裴衍低沉的嗓音带着戏虐。
即使杨一寻没有抬头,也能想象出裴衍欠揍的表情。
“真的是捡的。”听着裴衍的话,杨一寻有些牙痒痒,她舌头顶顶了腮帮子,一股子痒意涌上心头,她扭捏作态,不似平时,诚恳地说:“不是我捡的,我听到一个太监说在安贵妃宫里捡的,我把他敲晕抢过来的。”
“这么蛮横。”裴衍笑了,顺着杨一寻的话问道:“你抢它作甚?”
“新鲜玩意儿,没见过。”杨一寻回道。
这么荒谬的话,裴衍却没有说什么,用指肚摩挲着玉韘,过了片刻,两指捏着玉韘朝杨一寻扔去。
杨一寻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没伸手去接,也没躲开,玉韘打到她心口处,掉下。
裴衍看着杨一寻的一举一动。
“身法轻盈,出手迅猛,你功夫不错。”裴衍说。
“别装了。”
杨一寻蹲下身子,目光一直跟着玉韘,玉韘滚动到裴衍脚边停下,杨一寻便蹲着身子挪到裴衍脚边,伸手去捡。
裴衍盯着杨一寻的头顶,不知怎的突然想到那天在地牢里,她爬到他脚边。
裴衍伸脚,踢开了玉韘。
只见杨一寻伸出的手顿了一下,又伸向另一边去捡。
“奴婢位卑命贱,裴将军何必与我过不去。”杨一寻蹲在地上没起来,她捡起玉韘,仰起头,伸手将玉韘举到裴衍身前。
位卑命贱。
“狐狸露出了尾巴,跟我装什么可怜。”裴衍接过玉韘,坐到了桌子边。
屋外太监宫女人来人往,忙忙碌碌,屋内的两个人一个长腿交叠,懒散的靠着椅子,一个一个斜歪着身子,松散的倚着墙角。
唯二的两个闲人。
装都懒得装。
“我没有哦,你这是诬陷。”杨一寻说。
听到这话,裴衍脑海内闪过一些片段,指尖扣到桌上,心中百转。
“诬陷你什么了?”
“我做过的事情,我都认啊,就是有人非要给我扣上天大的罪名。”杨一寻冲着裴衍抬抬下巴说道:“那小太监说不定现在还躺在地上没醒呢。”
裴衍往后仰了仰,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敢做敢认就好,既然是抢来的,那赃物就上缴了。”
“行啊,你看我这屋里还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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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喜欢的,都可以一并拿走。”杨一寻痛快答应,翻了个身,从斜靠墙角变成背靠一侧,双手抱臂笑眯眯的看着裴衍。
裴衍抬头注视杨一寻,眼神晦暗不明,眨眼的瞬间,再看向杨一寻时,晶亮的骇人,身体里似乎藏着头野兽,随时准备出动。
他盯着杨一寻,嘴角依旧勾着笑,一双锐利的眼眸,却在一瞬间透露出猛烈的侵略跟警告。
杨一寻有一瞬间被勾起了某种警惕感,她看着裴衍,再度与他视线交汇。
“你到底来干什?”杨一寻忍不住问。
裴衍许久没有说话,目光停留在杨一寻的脸上。
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不会是又来杀我的吧。”杨一寻声音平静地说。
“这里是皇宫。”
“那这是……皇上有话问我?”杨一寻茫然了。
“心虚什么。”裴衍冷哼一声淡淡道:“你不是什么都没做吗,你什么都没做,我自然什么都不会跟皇上说,左右不过郭守敬那档子事,皇上都知道了,皇上今日在后花园设宴,宴请文武百官,席间竟然有人醉酒提到你父亲,这话头不知怎的就落到了你身上,我听到了很多关于公公你的故事,觉得甚是有趣,特来向公公求证。”
“我?”杨一寻带有试探性地问道。
立场不明,皇上今日请大臣喝酒,必定事出有因,但多半是为了集中分散的兵权,想要重新把兵权拿到自己手里。
杨一寻衡量许久,低头不语,裴衍就这么看着她。
杨一寻瞄着裴衍的鞋尖,是了,那些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怎么可能轻易把用命换来的兵权交出去,皇上想要,就得拿各种条件来换。
但这些跟裴衍有关,跟她无关,眼下最棘手的事,是他要怎么戴罪立功,酒席上关于她的话,多半不是什么好话,传到皇上耳朵里,指不定变成什么样,郭守敬一事传到皇上耳朵里,不就是命案就变成她要谋反的源头。
“酒席上的人哪个不是人精,什么该信什么不该信,我的事大家心里都门清。”
“是吗?”裴衍接着问道:“他们说你第一次随父杀敌之时,年龄也不过十岁,弱冠之年更是意气风发。”裴衍“啧”了一声,打量杨一寻,语气咄咄逼人道:“你今年多大啊,他们口中的你,怎么跟我认识的你,对不上呢?”
杨一寻呼吸一滞,她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她手心开始出汗,裴衍的目光,像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她。
“传言多有不实,将军抬举了。”
15. 身份
“再者我一个宫中内宦,有什么好隐瞒的。”杨一寻表面不动声色,耸耸肩,却心跳如雷。
她靠着门杵在原地,之前那些日子仿佛发了芽长了藤,缠在自己身边。
杨一寻不由得蜷了蜷手指,绝对不能被发现。
裴衍版靠在椅背上,指腹摩挲着玉韘,修长的指节一下下轻捻,忽然手指一顿,拿着玉韘敲在茶杯上,发出“叮”的一声。
杨一寻侧目,杂乱的思绪被那声脆响拉回,心跳一声声的催动她。
不知怎么就一步步走到了裴衍面前,为了维持镇定,杨一寻干脆坐在裴衍面前的椅子上。
抬手点上蜡烛,隔着光跟裴衍对视。
“裴将军,你若是对我身份存疑,大可以去宁王府打听,我在那当差六年,什么疑问,都能找到蛛丝马迹。”杨一寻说:“这对裴将军来说,不算什么事。”
“不算什么?”
杨一寻忽然发现裴衍很喜欢重复她说的话。
“你一个罪臣之子,陆景之倒是把你藏得很好。”裴衍说:“为什么?”
“为什么呢?” 杨一寻刻意重复裴衍的话。
她抬眸而视,不知是不是烛光的原因,眉眼带着清冷跟落寞,说:“我怎么说也是将门之子,宁王用我还算得力,明里不卖我点好处,暗里总要给我点奖赏。我这身份哪里算藏,总不能昭告天下,毕竟面子上要过得去,得维持主仆同心。”
裴衍听着杨一寻的话,又用玉韘敲了一下茶杯。
又是“叮”的一声。
屋外风动,吹的窗框哗啦啦地响,太监宫女人来人往,嘈杂纷乱。
着急的,开心的,呵斥的,难过的。
这些声音落在裴衍耳边。
他却看见杨一寻眼睫抖了抖。
杨一寻言下之意,因为她是将门之后,如果他身份存疑,陆景之也不敢用她。
再者,她都是太监了,还能翻出什么花。
“这样啊。”裴衍语气拉长带着戏谑,说:“甘心么。”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求个安身之所罢了。”杨一寻说完,对着裴衍笑了一下,很淡,很淡,像风一样捉不住。
屋里不会有风。
“甘心。”杨一寻说道。
裴衍注视着杨一寻的眼睛,烛火一跳一跳的,烛光眸光,仿佛一弯弦月,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一双让他过目不忘的眼睛。
裴衍耳边好像听到了风声。
刚才明明无风。
今日中途离席,他绕这么一个圈子,竟有些不知道一开始接着酒劲来找杨一寻的目的了。
问话?还是找茬儿?还是一直以来想杀他?他现在也说不清了。
裴衍感觉他耳边只有风声。
他对杨一寻很好奇。
“再说。”过了许久,杨一寻缓缓开口。
“若我是宁王捡回的阿猫阿狗,做到这个地步,那肯定是宁王的心腹,皇上对宁王感情还是有的,毕竟虎毒不食子,若是真把我当宁王殿下的人,那对我做的事不以为然才正常,但显然不是。”杨一也伸手敲了敲茶杯说:“皇皇上看我碍眼的很。”
“因为我的身份。”杨一寻摇摇头,说:“裴将军,你怀疑我什么?”
今日是皇上设宴,宫中必定会人来人往,他俩谁也不能把谁怎么样。
“杨在清。”裴衍这时喊了杨一寻一声。
裴衍的目光不知何时又变回以前,带着侵略。
“父债子偿你不肯,屈身卖命你不从,全家上下十几块口人的性命,换你身残命贱,你靠着仇恨和贪婪活到现在,好事轮不到你身上,坏事你又躲不掉,你凭什么想借着失势来起势。”裴衍说:“你活着,干嘛。”
裴衍的声音,不高不低地传进杨一寻的耳朵里。
一个有身骨无气骨的太监,妄想用去势谋权势。
杨一寻已经麻木了,她平静了下来,只是喉咙发紧,她意识到身边已经糟透了,只是很对不起哥哥。
要死你们死。
杨一寻眼神格外平静的看向裴衍,说:“我能活到现在,靠得可不是仇恨跟贪婪。”
“是忘记。”是父亲死前要她忘记一切的去活,或许还带着点不甘心。
裴衍看着杨一寻,目光里带着审视,那枚玉韘被他放在两人中间。
杨一寻目光落在玉韘上,坦言道:“你杀我如草芥,但现在对你而言,毫无益处,因为你用权如泥沙,你没有办法杀我。”
鬼知道裴衍今天来找她做甚。
杀不掉,又打不死。
裴衍沉吟了,好一会才说:“做我的刀下魂,你还不够格。杀你,何必我亲自动手。”
回来的一路上,杨一寻想过了总总局面跟可能,但裴衍今日来找她,实在出乎她意料,她心里那股痒意又涌了出来,沉默了片刻,眸光微动,看着裴衍说:“既然你今日来了,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表示表示,总不能让你白来一趟。”
“怎么杀我,我教你啊。”杨一寻说。
裴衍隐藏在烛光下的双眸,在听到这句话时,眼里的侵略感愈加强势,带着警告,周身的杀伐气瞬间加重。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抢玉韘吗?”杨一寻问到。
裴衍目光从杨一寻脸上扫过,表情冷硬。转移话题。
“没权没势的小太监在皇宫里很难混下去,总要找点依附,要么主子干爹撑腰,要么太监宫女报团取暖。”杨一寻说着,拿起玉韘戴在手指上。
但有些大,一甩就掉了。
“连我们都知道的道理,主子们也知道啊。那她们靠谁撑腰呢?”杨一寻说完,把带着玉韘的手,伸到裴衍面前。
“皇上吗?还是……”杨一寻直勾勾地看着裴衍。
“还是别的什么人呢?”
裴衍从杨一寻手上摘下玉韘,看着杨一寻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杨一寻冲着玉韘抬抬下巴:“后宫中出现外男之物,无非也就这几种情况。”
杨一寻说:“安贵妃这几年可以说是宠冠后宫,没必要私通砸自己的脚,四皇子也极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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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皇上喜爱,不过,皇后所出的太子,才是朝野皆知的皇储。”
“后宫之事也不比前朝之事好,天下变局谁不想参一手,谁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坐龙椅,后宫之人在给自己谋出路的那一刻起,就不再忠君王,一旦有了拉拢自己势力的想法......”杨一寻顿了顿接着说:“就是不知道那人是谁,内阁一派还是阁老,又或者其他人,但单看这玉韘的磨损程度,又不像经常骑射之人,也不知道这安贵妃给自己的儿子,在前朝找了个什么靠山。正好今日皇上后花园设宴,你能进来,别人也能,想知道是谁,也不难。”
“就凭一枚玉韘,你就想到了所有,真是好算计。”裴衍说道。
“你拿在手里这么久,不早就知道了,说白了我们这种人,想不到这些才不正常。”杨一寻回道。
杨一寻眼前一暗,裴衍拿着玉韘靠近了些,耳边传来懒散的声音:“如今恒阳城中,谁不知我纨绔轻窕醉逍遥,我可不如你这般,聪慧。”最后两字上落下重音,震的杨一寻耳朵麻麻的。
“我们哪种人?”裴衍问道。
“哈。”杨一寻没忍住笑了一声,说:“逍遥快活人。”
杨一寻说:“骗骗别人也就算了,别......嗯?”
杨一寻说话间不由得停住了,他看见裴衍又把那枚玉韘戴在了她手上。
不是……
“玉韘都带不上,按理说,你这身板,如何能上战场。”裴衍指尖划过杨一寻的指尖,直勾勾的看着她的眼睛,说:“哪有人能十年如一日的不长个儿。”
“哎,将军这般风月之人,何必戳人痛处。”杨一寻指尖还残留着温度,她收回手,说:“太监去势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男人了,连个完整的人都不是,还怎么长个儿?”
“原来如此,那倒是裴某唐突了。”裴衍眼神恣睢,轻轻开口。
杨一寻单手摘下玉韘,在裴衍的注视下放在桌子上,说:“该说的我都说了,裴将军若是抓住机会,且不说安贵妃会成为谁的人,你想借她之手杀我,可不易如反掌,还不会脏了你的刀。”
“我拉拢安贵妃做甚,再说。”裴衍看着杨一寻说:“杀你何必费此周章。”
“你说我狐狸露出了尾巴,你不也在这装纯良。”杨一寻说。
“今日都这个时候了,我在裴将军身上一直都是嘴舌碰金戈啊。”杨一寻皱眉,一双狐狸眼中闪过疑惑,说:“合着将军对旁人都不感兴趣,唯独对我有兴趣。”
裴衍下颚紧绷,眼里情绪晦暗不明,“少跟我耍嘴皮子,日后我若真如你说这般去做,你可不会不为所动,你不会等死,这么容易,也杀不了你。”
“我当然不会等死,没人跟你说,狐狸尾巴摸不得么。”杨一寻接着说:“我最擅长找生门,破死局了,其实我不是宁王的死士,我是谋士。”
杨一寻又说道:“局势瞬息万变啊,谁说能坐上皇位的才是皇帝,我看裴将军最近很闲,正好找点事情做。”
“你怎么知道,安贵妃一定能为我所用。”裴衍问道。
16. 算计
裴衍看着那枚玉韘,杨一寻说的不错,后宫之中无非这几种情况,若是想要争夺皇位,嫔妃的家世背景,母族的战功,还有皇子的心性,在朝中的影响力,方方面面能成为势力跟关键。
就像杨一寻说的,坐上皇位的也不一定就是皇上,权利在哪天命就在哪,权利在谁手里,谁才是真正的正统。
但江山社稷,与他与杨一寻,都无关,这担子和责任,不是谁都能承担的。
何况宫规森严,要先弄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是说,她本就没什么计谋想法,只是在审定有无与其实虚。
裴衍脑子里一点点梳理思绪,但他又摸不清杨一寻的态度,这么坦言相对,直白的说出来,话里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叫人不能轻易相信。
如果杨一寻只是看了一眼东西,就能想到这么多。
计能规于未兆,不是谁的能做到的。
裴衍敛眸,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他往后靠了靠,说:“光凭你说,我怎么确认这玉韘是安贵妃的东西,何况安贵妃的儿子,才三岁,就这么急着争皇位吗?也不看自己够不够格。”
“熟话说得好,三岁看老。”杨一寻不急不慢地回道。
裴衍眼底闪过一丝戾气,说:“到底是不是安贵妃,我一查便知。”裴衍盯着杨一寻说:“到底谁觊觎皇位,不是很明了吗。”
陆景之。
她只是给裴衍说了一种可能,朝堂上权利分布的一角。
杨一寻的目的很简单,后宫内部的权力斗争,也牵扯着外部前朝的虎视眈眈,没有旁观者,即使她现在自身难保,一件跟她毫无关系的说事情出现在她面前,就是她的机会,她的路,她不会见路不走,她不出手,那就平白给他人作嫁衣。
况且裴衍不会真的跟表面上一样不关心朝堂局势,他才不是只拿军粮军饷的将军。
他想要兵权。
是因为什么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或许别的地方滚过去的,又或许干脆就真是不小心掉的。”杨一寻问道:“裴将军觉得是哪一种?”
“我不知道。”杨一寻尾音未落,裴衍就回答道,神态恣睢。
裴衍当然不知道,因为哪一种都不是。杨一寻又说道:“再说,裴将军莫不是忘了,你也是外男,怎么查?”杨一寻看着裴衍的漆黑的眼睛,从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我要查的,不是她们,是你。”裴衍又一次在杨一寻眼前,拿起玉韘。
“还查?”杨一寻语气悠悠,说到:“你不惦记自己的事,怎么老来惦记我的事。”
“裴将军果然对我很有兴趣,为什么啊。”杨一寻语气中好似带着兴奋,问到。
外面风越来越大,裴衍坐在那里,沉默不语,他看着杨一寻,又好像透过她看向远处,目光带着审视。
“不要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在其位谋其职,自己说的话可别忘了。当好你的太监,不要把心思打在别处。”裴衍语气悠悠,直接戳破。
“又是这种态度啊。”杨一寻语气似乎带着点遗憾:“一切皆有可能,按照律法,太监还不能随意出宫呢,我却可以,为什么?”
杨一寻注视着裴衍,一字一顿地说:“因为皇上认为我是将死之人,所以我有不合祖制的特例,可是裴将军,你认为,我会死吗?”
“皇上给了你哥哥军功,那你哥哥就不只是一个将军了,我只是说了其中一个对你有利的可能。”安静了几秒,杨一寻如是说道。
“对我有利?”
杨一寻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明月高悬,她思虑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道:“朝廷不能没有广平,广平不能没有中军大将军,如今广平的战事,你又回不去,中军大将军虽有兵权,但他的那部分兵权,有一半在皇上手里,地方军的兵权,怎么掌握在皇上手里呢。”
毛发尽竖的对话,杨一寻拿起桌上的茶壶,到了一杯冷茶,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两个字。
让人触目惊心的两个字,裴衍又沉默了,杨一寻是宁王的手下,各方局势看的门儿清,那么宁王在这里面扮演的什么角色。
他也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也学着杨一寻的语气慢悠悠地说:“找人也不急在今晚,若是今晚后宫闹出了动静,影响到皇上在后花园设的宴席,皇上怪罪起来,你要我怎么解释,把你再供出去?”
听到这话,杨一寻心绪纷纭,她抬眼望向裴衍,她知道裴衍明白她要做什么。
“我就是点个卯。”
“你自己也说了,你有不合祖制的特例,我要是答应了,是不是就要认可你不会死。”裴衍视线灼灼。
今年是个多事之冬,通敌案,官银案,还有广平的战事,内外交困,三法司忙的团团转。
多故之年,遇到事情无不避之不及。
“还有一点,文佳贵妃宫里要办法事。”杨一寻没有正面回话。
裴衍侧头,语气闲散地回道:“文佳贵妃这是司马昭之心。”
“干脆让后宫乱起来。”杨一寻一字一顿地说:“这么多事加一起,多热闹。”
后宫之中,她们的名声跟权利,只能选一个。
她这样想,裴衍也是,她们是一样的人。
从不当旁观者。
“我有一个问题。”裴衍沉默片刻,说:“不管你今天这些话是转移矛盾也好,还是另有算计也好,以你的身份地位,我一旦有所动作,那你与我,就是同谋。”
“你想要什么?”裴衍问:“还是说,跟你父亲有关系。”
“没什么关系啊……”杨一寻语气带着思考,慢悠悠的说:“就是卖裴将军个好处,日后想杀我时,刀快一点。”
杨一寻轻轻地说:“我怕疼。”
裴衍拿着玉韘的手突然一松,玉韘从手里掉下来,杨一寻条件反射抬手去接,袖袍宽大的太监服从手臂滑落,露出了一片狰狞伤疤。
“东西丢来丢去的,倒不像裴将军会做的事情。”杨一寻说。
“拿好。”
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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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说话间,烛火被吹的乱跳,裴衍微微一怔,许是又上来了些酒劲还没,他看着烛光张牙舞抓的映在杨一寻脸上,目光扫到疤痕,竟觉得有些刺眼。
‘月色清明,夜阑秉烛。’
杨一寻顺着裴衍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伤疤。
真丑。
杨一寻瞳色渐渐冷了下去,爬上一层让人看不懂的情怯。
是选择盟友共图谋,还是替死鬼做靶子。
后宫干政,母凭子贵。权臣谋利,互相勾结。天潢贵胄,名威功赫。还是封狼居胥,絮雪守疆。那就看天命落在哪儿了。
外面风声渐大,树叶飒飒,吹的裴衍心烦意乱,但是现在是冬天。视线在无序中相碰,裴衍看着杨一寻的样子,心中更是说不出的烦闷。
“陆景之为了自己在这个时候能压阁老一头,利用你,你就心甘情愿?”
裴衍跟朝廷多少厉害的官员都打过交道,但像杨一寻这么锋芒逼人的,还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激起他斗志的人,这样一个人,不应该屈身于他人。
杨一寻勾着唇,慢慢地转了一下茶盏,陆景之跟她说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信的,她想要跟陆景之做交换,她可以帮助他借此机会压阁老一头,但是她有一个条件,就是她要这件事不管自己怎么做,陆景之都不能插手。
官银的丢失,确实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广平那场伤亡惨重的战争,阁老利国利己不利民的方案,自己的总是躲不掉的祸。
谁也说不清是好是坏。
杨一寻将裴衍微妙的态度转变尽收眼底,她微微的,几乎小到看不见地偏了偏头,说:“裴将军,你是第二次这么问我了。”
裴衍看着杨一寻的眉眼,没必要追问原因了。
后花园宴席散的差不多了,熙熙攘攘的声音也被风吹散了,夜里,裴衍一路策马回府,站在门外发呆。
裴衍慢慢摘下手套,跟疆绳一起递给候在一旁的马童,说:“查一下朝廷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最近都去了哪,接触了什么人,还有,查一下钦天监。”
卫影蹲在树杈子上,眼皮又一跳,见状一脸无辜地看着玊冗,跳到他身边用胳膊肘怼他。
两个侍卫在裴衍身后怼来怼去,裴衍看到了,但懒得管,头也没回说:“去找季叙白,跟他说,他有门道。”
桌上的蜡烛灭了,风还没停,杨一寻拉开门,坐在门口冰凉的石阶上,风吹的杨一寻头发纷乱,树影婆娑,跟地上树枝的影子重合。
她刚刚也被裴衍身上的酒气熏的有些醉了,风一吹,思绪才清明。
她想起今日找陆景之,她想借着招兵买马搅乱户部清查这条路,彻底堵死了。
杨一寻抬头望月,残峨眉月,过了今晚,就是新月了。
一直都是陆景之处在上位,他想让杨一寻按照他的意志来。
但杨一寻要平起平坐。
七日之内,取决于今日的谣言怎么发酵。
没几天时间了,就看陆景之怎么做了。
17. 新岁
大启十四年岁除,正值大雪。
数九寒天,杨一寻又因前日在门外坐了大半宿,这几日有些风寒,反应迟钝。
因着陆景之的关系,兵丈局掌印太监陈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平时执勤做工也就过去了,杨一寻在兵丈局没什么具体差事,但她也不能闲着,大清早就开始扫雪,几乎扫了整个兵丈局的雪。
这会儿闲下来,感觉浑身冒虚汗。
桃雨中途来找过她一次,约她换班时间在月华门墙根底下见面。
今儿过年,杨一寻穿着葫芦景补子,衬着面色更加苍白,杨一寻看着忙忙碌碌的人影,停下来跺了跺脚,喘了一口气。
雪停了几个时辰,又断断续续开始下,扫也扫不干净。
天象也是预兆,新岁飘雪,这是祥瑞。
瑞雪兆丰年。
午时皇上要在保和殿宴赐群臣,还有小傩仪,接着傍晚还有家宴,夜晚还要放花炮扎烟火,八局忙的不可开交,但他们对杨一寻有所芥蒂,也就只能跑跑腿,送送东西。
接近晌午,杨一寻靠着墙根儿等着桃雨,看着桃雨兴高采烈的离大老远就跑过来,拽起杨一寻的袖子就跑,杨一寻一个踉跄,看着桃雨眉欢眼笑的样子,不得不跟着她跑起来。
桃雨一路拉着她来到怡香园,桃雨跑的满脸通红,乐得跟吃了蜜一样,说:“你看,我就说我不会一直扫地吧,我现在是怡香园宫女,负责这些花的侍花宫女。”
事出反常,杨一寻站在梅花树下,环顾四周,伸手捻了一株梅花,眉头微皱,“什么时候调过来的,此处,就你一人?”
“今早调来的,就我一个人,怎么了?”桃雨看杨一寻面色不对,瞬间警惕起来。
“你今天过来,有仔细看过这些花吗,或者交班的人,有跟你说过什么吗?”杨一寻踩着雪一步一个脚印往里面走。
“没……没说什么呀,是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桃雨拉着杨一寻的袖子跟在后面,紧张兮兮地问道。
杨一寻眼睛微微眯成一线,几乎每一颗花树都注意到了,回身的瞬间,停住了脚步。
在怡香园中间,有一簇蓝色的绣球花,绕成一圈,一头一尾的花还盛开,中间已经枯死,在一众花中,煞是显眼。
若是盛开,定是极为美丽,但现在花枯萎了。
雪花越飘越大,落在杨一寻肩上。
桃雨跟着杨一寻停下,伸手拂掉那层薄雪,才从她身后探出头,然后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杨一寻没说话,冲着身后歪了下头。
见杨一寻不吭声,桃雨一下子咬住了嘴唇,磕磕巴巴地说:“这跟我没什么关系吧,我我我刚来,不关不关我的事。”
杨一寻观察着桃雨的表情,是真傻还是装傻。
杨一寻一直不说话,桃雨脸上更慌了,拉着杨一寻的袖子就要哭。
杨一寻微微垂眸,伸手拂过衣袖。桃雨吓得嘴唇咬得发白,“你……你有没有在听?”
看着桃雨的反应,杨一寻眼底透着精光,说:“此事,你负全责。”
这个季节绣球花开多为白色,这蓝色的绣球花,估计有什么用处,现在它死了,需要找人背锅,好巧不巧,找到桃雨了。
“啊?!”桃雨大叫一声,声音大的都要穿破云层。
杨一寻俯身,贴着桃雨耳边,语气略带沙哑地,慢慢地说:“无论怎样,此事一旦被发现,追究起来,你都跑不掉。”
“那……那怎么办?”
杨一寻没有放过桃雨一丝一毫的表情,她勾着唇,又轻狂地说:“倒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见杨一寻有办法,桃雨眼睛又亮了起来,大过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桃雨也不想在过年的时候惹上麻烦。
桃雨拉着杨一寻的袖子来回晃悠,转着圈的在杨一寻周围,跟小狗似的,杨一寻这次没有抽出手,依旧不说话。
打闹间,有脚步谈话声传来。
桃雨立刻松开杨一寻站直,僵硬的一动不动,杨一寻偏头漫不经心的看向声源。
“是谁在那里。”一道太监独有的声音,跟两行杂乱的脚步声。
桃雨立马拉着杨一寻跪下,头紧贴着地面,都要埋进雪里了,但她没拽动杨一寻,杨一寻还站在原地。
来人是太后身边的管事太监吕福海跟司礼监提督太监周信和。
“怎么回事?”吕福海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眉毛不轻不重的皱了一下。
“奴婢是怡香园宫女,桃雨,他……”桃雨语气颤抖,微微抬头瞄了一眼,杨一寻垂眸看着桃雨,而后迅速跪下,“奴婢是兵丈局杂役太监,杨在清。”杨一寻停顿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姓名。
杨一寻说完,两个太监的目光全都望向了她。
“在这儿私会。”听到杨一寻的名字,吕福海眼皮跳了一下,语气又尖又冷。
这会儿雪更大了,成片成片落下。
“先去看看太后花,这是要事。”周信和脸上带着笑,没等吕福海反应,绕过杨一寻和桃雨往前走。
杨一寻跟桃雨一动不动地跪在雪里。
“诶呀呀呀我的老天爷。”吕福海又尖又细的声音刺的杨一寻缩了缩脖子。
吕福海脸色陡变,“这是太后亲手种的绣球花,得了太后娘娘的祈愿,才现这冬日开花的神迹,这祈求的是我大启民康物阜啊,这……’”
“吕福海。”周信和出言打断了他,吕福海听到,马上闭了嘴。
周信和双手拢在袖子里,走到杨一寻跟桃雨面前,说:“这是怎么回事?”
桃雨浑身抖得厉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杨一寻沉默了一会儿,说:“今日来时,这绣球花,就已经枯死了。”
“你是说,这花在一日之内枯死。”周信和追问道。
杨一寻头也不抬答道:“是,今日……”
“我要管事宫女说。”周信和打断了她。
“我……我不知道,我今日……刚任事。’”桃雨伏在雪上,浑身颤抖,回话磕磕巴巴。
“杖毙吧。”周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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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轻飘飘地说。
“老祖宗,且慢。”杨一寻跪在地上骤然出声。
“大胆!”吕福海说:“你这没规矩的东西,这有你说话的份吗!”
“吕福海。”周信和走到杨一寻面前,安静的等着她回话。
“回老祖宗,太后祈愿让这簇绣球开了花,但这绣球花小了,压不住我们大启的福运,所以中间枯了,可这一头一尾衔接处却没有枯萎,依然开的艳丽,这是福根和头彩,这福根彩头都在我们大启,这不恰巧预示着,大启今年多福多彩,这是祥瑞。”
周信和披着披风拢着袖筒,扫了一眼跪在眼前的人,站在雪中沉默,好一个祥瑞。
周围只有大雪落地的刷刷声,杨一寻跪在那不动,果然在宫里活了大半辈子的人都是人精儿,不然也不能坐到这个位置。
良久,周信和拍手笑到:“好一个祥瑞。”接着转头对吕福海说:“还不将这祥瑞禀报给太后她老人家?”
“诶、诶,咱家这就将这话原封不动禀报给上去。”吕福海点头哈腰,扯开了嗓子,走之前瞅了一眼杨一寻。
周信和眼里眼里笼罩一层暗色,带着探究,冷声说:“杨在清。”
杨一寻闻声抬起头。
“谁教你这么说的。”周信和问。
杨一寻在袖子里的手指撵了一下,回到:“没有人教奴婢,这就是我大启朝的祥瑞。”
杨一寻接着说道:“今儿还下了雪,奴婢一想,瑞雪丰年,今年会有好收成,跟这绣球花一样是好兆头,相辅相成,福上添富。”
“好!”周信和脸上堆上了笑,问到:“你刚说在哪当差来着?”
“奴婢在兵丈局。”
“好好好。”周信和转身要走。
桃雨闻声抬眼看了一下,就这一眼,对视上了,周信和头也没回对桃雨说:“这是太后花了不少心思养的花,但花还是死了几簇在你手里,既然你是这的管事宫女,那你就跪着吧。”
说完盯着杨一寻看了好一会,迎着雪走了。
杨一寻看着周信和的背影,心中思索。
宫中卧虎藏龙,杨在清是个可用之人。
周信和跟吕福海走后,杨一寻抖了抖身上的雪,站起来,桃雨见状,直起上半身,眼巴巴地看着杨一寻,小声抱怨到:“我要跪到什么时候啊,很冷的。”
“你且跪着吧。”杨一寻无视了桃雨要往外走去。
桃雨忙跪着走了几步,保住杨一寻大腿,可怜兮兮地说:“你就一个人走了?不管我了?这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的除夕夜?你留我一个人在这?”
杨一寻使劲抽出双腿无果,无声叹了口气。只能安抚桃雨到:“能留一命实属万幸,若是你在这跪一跪此事就能过去,那也不坏,我一会儿再来寻你。”
桃雨悻悻地松开杨一寻,杨一寻扒拉扒拉桃雨头顶的雪,拍了拍就走了,桃雨眯着眼睛歪着头,目光悠悠地看着一袭红色,原来越远,小到跟怡香园梅花融为一体,渐渐消失在大雪里。
新年来了。
18. 宫宴
扔下桃雨,杨一寻一个人往回走,雪大,但一路上遇到的太监宫女大都忙忙碌碌喜气洋洋。
她刚才为了保桃雨,情急之下那番话不是说给太后听的,是说给周信和听的,周信和是个眼勤的人。
情形比她想得还要糟糕,她们太监不只靠揣摩圣意活着,要揣摩宫中每一个官位高的人。
越往上走,命越贵。
宫中此时正在驱傩,人来人往,为首的是三个道人身,披法衣,手中拿着法器浮尘,口中念念有词,从杨一寻身边经过,杨一寻侧身贴在墙角,低头抬眼看着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
是宫中十岁以上,十二岁以下的黄门子弟组成的侲子队伍,穿着赤帻皂制的衣服,手持大鼗,一个面上带着黄金四目面具,身穿玄衣朱裳,蒙着熊皮的人,在中间跳舞,以此驱恶鬼于禁中。
今儿个是过年又逢立春,钦天监说这是好兆头,宫中气氛不比往日压抑,但出于神佛敬畏,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远远看着热闹,杨一寻小时候,在府里过年时,也经常会有驱鬼迎神赛会活动,心中一时郁郁。
风雪漫卷,成片成片落在杨一寻身上,周围铜锣伐鼓,沸沸扬扬,傩戏里那些喜怒哀乐也跟下雪一样落在她身上。
两侧嘈杂纷乱,但杨一寻却异常平静,她看着打头阵的三个道人跟傩戏格格不入。
皇上不信道,傩戏也不需要道人。
杨一寻平日不常在宫里走动,也不知道哪能去哪不能去,平日全靠桃雨,现下杨一寻低着头走,心中思虑,淋着雪深一脚浅一脚,越走越安静,不知不觉穿过了御花园。
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腕。
顷刻之间,杨一寻抬起手腕,往回一扯,抬头间已是满眼戾气。
“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杨一寻才放下警惕。
陆景之拉着杨一寻走到假山后面,松开了她。
此处偏僻,但假山上方多出一块石头,可供人避雪。
陆景之收起伞,跟杨一寻面对面站在一起。
“宁王殿下。”杨一寻俯首,微微后退,说:“什么事?”
“不能再往前走了,前面是崇文殿,皇上在那。”陆景之看着杨一寻的头顶的雪,说:“今日有宫宴,我得空来看看你。”
杨一寻颔首,说道:“既然在这遇到了,那也省的晚上再去寻你。”杨一寻扫视周围,见没人,对陆景之说道:“宁王殿下,之前跟你说的事情,你想好了吗,听说阁老的方案,要在临安一代推行。”
“不可。”陆景之厉声打断。
“临安一带凶险,地势险要,人员复杂,你去就是羊入虎口,若是遇到什么危险,我也不能第一时间知晓。”陆景之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此事不妥,莫要再提。”
“这有什么,皇上对我有戒心,左右留在这也是一个死,说不好去趟临安,还能改别皇上态度。”杨一寻毫不在意陆景之的态度,摇摇头呼了口气,搓了搓手,接着说:“你想借此机会给阁老使绊子,可朝堂上哪个不是人精,更何况是阁老,眼下这个情况,死路走一走说不定变成生路了。”
“此事我有别的办法,不需要你去涉险,单凭户部贪污这些事,也扳不倒他,阁老虽然贪,但皇上留着他,是因为他能让皇上吃饱,还能替皇上背锅。”陆景之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袖炉,塞到杨一寻手里。
杨一寻垂眼看着陆景之的动作,侧身躲开,陆景之拿着汤袖炉的手就僵在那里。
“殿下。”杨一寻语气平静地说:“在我看来,这些事情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阁老的这个方案,要在临安一代推行已经是板上钉钉,尽管这个方案不利于百姓,但利于朝廷,皇上是满意的。”
陆景之收回手,说:“我可以从户部下狠手,阁老明哲保身,但其他人得同气连枝。”
“没这个必要,绕这么大一圈,得罪一帮人,效果还达不到预期。”雪势渐小,杨一寻伸手去接雪花,看着雪花在手里化开。
“郭守敬是阁老的人,他私吞官银这件事,还有连带着其他一群当官的私吞贪污的证据,都是我查出来的,所以阁老为了弥补亏空想出来的法子,也得我去推进。”杨一寻说:“临安沿海,又多是农户,少商户,农民相对来说,是最容易满足的群体,没什么诉求,没什么理想,只要能吃饱,就很满足,可是如果朝廷非要逼着这么一群人典儿质女,易子而食,他们早晚被逼的揭竿而起,变成暴民乱民,那就有意思了。”
“不可。”陆景之看穿了杨一寻的想法,出声打断。
“我不去那此事可就断了门路。”杨一寻语气平静道:“朝廷强行推进此事,百姓肯定是不同意的,而且你看钦天监测出的天象,一旦有天灾人祸,很快就流民四起,叛乱是必然的,镇压百姓这个坏人,就得裴衍当,真是没人比我俩更合适了。”
“你这是非去不可。”陆景之脸上罕见的带着愠怒,咬着后槽牙,冷声说道:“我不同意。”
陆景之的反应在杨一寻意料之中,杨一寻说:“殿下,那就对不住了。”
“你做了什么?”
“没干什么啊,就是顺手帮了殿下一把。”杨一寻向前走几步,靠近陆景之耳旁,小声说:“前几日,我在京城里散布了一个谣言。”
陆景之眉头微皱,侧身猛然拽住杨一寻手臂:“这是京城!”
“我知道。”杨一寻抽出手臂侧身靠近陆景之,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只是跟他们说,京城要有大火,让他们赶紧搬走。”
陆景之没说话,沉沉地看着杨一寻的眼睛,试图从里面看出些什么,但是无果。
“然后你想怎么办。”陆景之沉默良久,只得妥协,杨一寻想要做的事情,他拦不住。
上次杨一寻入狱也是,明明受了刑就能出来,她非要走一条会丢了命的险路。
事情已经发生,做与不做,都是被杨一寻牵着走。
杨一寻平静地看着陆景之,此事是她跟陆景之对峙的关键,此路虽险,但若成功了,就不会再受制于人。
“殿下,我传谣,是为了制造焦虑,然后放大焦虑的影响,何况这个谣言就是为了这些达官贵族制定的,有焦虑他们就会有需求。”杨一寻盯着陆景之的眼睛说:“这个时候,殿下再出来解决需求,处理麻烦,一举两得,解决了官员的麻烦,还能为皇上分忧,皇上跟达官显贵,都会满意殿下的。”
陆景之没说话,心中思索。
于他,百利无一害。
杨一寻接着说:“但是这个怎么解决,解决多少,取决于我,因为传谣这件事情我是源头,还有就是取决于……”杨一寻笑了笑,话锋一转,说:“取决于殿下跟我的合作。”
“长期合作有长期合作的解决方法,短期合作有短期合作的解决方法。”杨一寻笑着说:“我跟殿下,往后要以什么身份合作,还是,就此一拍两散。”
不是上下级的关系,是平起平坐的关系,或者阳关道跟独木桥。
周围安静下来,只有雪落地的沙沙声。
二人就这么僵持着,陆景之脸色阴沉可怖,半天说:“好。”
陆景之知道,他若是不同意,杨一寻会把这件事情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
“走吧,这段路无人,我送你过去。”陆景之撑开伞,挡在杨一寻头上。
杨一寻后退一大步,退无可退,靠在石头上,说:“不合规矩,人多眼杂,还是殿下先走吧,免得被人看见。”
陆景之深深地看着杨一寻的脸,无声地叹了口气。
陆景之走后,杨一寻蹲在地上在雪里画圈,错开时间。
阴天下雪,有些声音就被遮住了,此处又隐蔽,杨一寻就放松警惕,干脆在地上堆起雪人。
忽地,一股冷气靠近。
杨一寻又被人强拽住手臂,动弹不得。
杨一寻蹲在地上,手臂被人举在头顶,禁锢起来,站不起来。
杨一寻姿势别扭,身体微微一顿,反应过来后,头也不回地说:“裴将军这又是做什么?”
裴衍远远在远处看着杨一寻跟陆景之的动作,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带着嘲讽的笑容,关系果然不简单。
好一个披着主仆情深外皮的……同流合污。
“私会?”裴衍松开手,问道。
“私会也得挑地方。”杨一寻轻描淡写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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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话,裴衍眸光微动,面上隐隐浮现一抹愠色。
裴衍看着杨一寻,雪落在他身上,红衣白雪,衬的杨一寻脸上更没血色。
“你来这做什么?”杨一寻没管裴衍,自顾自站起来。
“过年。”裴衍冷冷地看着杨一寻。
“啊?”她其实问的是大冬天来御花园做什么,杨一寻愣了一瞬,语气带着调侃,道:“也是在宫里过上年了,好福气啊。”说话间,杨一寻抬手拍拍身上的雪,往外走。
裴衍没有拦住杨一寻,玩味地睨了她一眼。
“你说,临安好玩吗?”裴衍侧身问到。
杨一寻猛的收回迈出去的脚。
“裴将军果然聪慧过人,逍遥快活跟才识过人,两手抓。”杨一寻站在原地,接着说:“一关接一关,年关之后才是难关,裴将军你且保重。”
“好啊,你且也保重。”裴衍说着,一步步逼近杨一寻,垂眼看着她,姿态散漫,“宁王会放你去这么远的地方?”
裴衍嘴角勾起,让整个看起来人带着一股邪气。
杨一寻目光滑过裴衍的身体,缓缓上移,一本正经说道:“我是宫里的太监,听的是皇上安排。”
“……你最好是。”裴衍注意到杨一寻的目光,身体一僵,干巴巴地说道。
今日跟宁王也算是解决了一件事,杨一寻心情不错,不急着回去,在裴衍的目光里蹲下把雪人堆完。
裴衍就站在那,看着杨一寻细长的手指冻的红。
杨一寻堆完雪人,脚步轻快,自顾自起身离开,裴衍回身跟上,走之前看了地上的雪人两眼,丑兮兮的。
御花园不大,周围安静,只有脚步声。
杨一寻语气跟脚步一样轻快,回头看着裴衍说:“裴衍,你跟着我干嘛?”
“少自作多情……御花园出去现在就这一条路没雪。”裴衍下意识解释道。
“哦。”杨一寻回头打量裴衍一眼,哂笑道:“这样啊。”
……
杨一寻丢下裴衍,一个人朝着大部队相反的方向走回兵丈局,周围掌司监工来来往往,全当看不见她,现下他们都知道宁王看中杨一寻,左右在兵丈局里,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杨一寻想帮他们搭把手,插手的一瞬间,周围的人立刻就都散开,大家都喜欢看她笑话,把为难她当乐趣,杨一寻到不在意,她扫了周围那些人一眼,畏畏缩缩地站到一旁。
倘若杨一寻是个惜命的,就会一直留在这里,跟周围人打好关系。
但她不是。
杨一寻苟缩在角落里,咳嗽了几下,嘴里一片腥甜。
“哐啷—”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声音,紧接着陈春尖锐的声音传来,刺的杨一寻耳膜疼。
屋里陈春骂骂咧咧地数落小太监,杨一寻见状靠近墙根,侧耳听着。
“这可是今儿个皇上宫宴上要赐给宁王的,现在刀柄上的金蟒云纹被你摔掉了一角,十个脑袋也不够你砍的。”
刀柄上的花纹摔掉了,补上也会有痕迹。
陈春骂声逐渐变大,周围畏畏缩缩跪了一群人,大气不敢出,陈春气得抄起茶盏往地上摔,噼里啪啦摔了一通,碎渣子崩的满那都是,杨一寻眸光一闪,看准时机,大步闪进屋内,滑跪在地上,手掌被划出血,留下一条痕迹。
陈春抄起杯子往前一扔,砸在杨一寻额角,顷刻,就有血滴涌出。
“你进来干什么?给我滚出去!”陈春用尖细的声音骂道。
“奴婢愿意在席上去给宁王送这把刀。”杨一寻低声说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陈春正在气头上,提起嗓子骂道。
“奴婢进宫之前,在宁王做活。”杨一寻低声下气的回道。
这会儿陈春回过一点神来,看着跪在地上的杨一寻,心中思虑,以他跟宁王的关系,那此事就好办了。
“你愿意?”陈春问到。
杨一寻抬头看着陈春说道:“奴婢承蒙公公照顾,在兵丈局里才没吃过苦,受过累,过着说完不敢想的神仙般日子。眼下正是需要奴婢的地方,兵丈局合该为一体,皇上怪罪起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奴婢理应与兵丈局同舟共济。”
19. 同舟
“好!”陈春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杨一寻,果然还是个黄口小儿,逞匹夫之勇。
看着杨一寻战战惶惶,汗出如浆的样子,陈春心中盘算,宁王仁厚,不会追究什么,若是真追究起来,倒也可以直接把杨在清推出去了事,都是他们这对昔日主仆的事。
“都下去吧,杨在清留下。”陈春使了个眼神,周围小太监立马快步从两侧退了出去。
陈春坐在紫檀木座椅上,等太监都下去了,说:“好一个同舟共济,既然你有这个念头,这个差事就让你来干。 ”
陈春一句话,就已经把责任推到了杨一寻身上,办好了,功劳是陈春的,办不好,责任是她的。
“是。”杨一寻头也没抬的应下,仍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等着陈春继续发话。
“我们兵丈局受皇上器重,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都要有个数。”陈春声音跟吕福海一样尖细,但却少了些盛气凌人。
“奴婢明白。”杨一寻简单应下,心中若有所思。
是个在皇上面前抛头露面的好机会,但事情发展的有些太过于简单。
虽说送个残次品给陆景之不是什么大事,反正这刀是不是她摔坏的,现在都是她摔坏的,但这事捅到皇上面前,都不会留着她。
驱傩还在继续,需要用到的的钟鼓、铙钹等响器均是由兵丈局制作,陈春是个谨慎人,所有事情都要过目一遍,但在此事上却显得异常随便,把放刀的捧盒放在桌上就走了。
路过杨一寻时,有意停了一下。
陈春离开后,杨一寻打开捧盒,看着那把刀,这可不单是云纹摔掉一个角,刀刃上也有缺口。
是个人看见都会闹起来,但凡接过刀的手有一丝犹豫,都会被皇上发现,陈春在宫里做活这么多年,不会这么不小心,犯这种低级错误。
杨一寻伸手摩挲着刀身缺口,垂眸思索,心里沉了沉,她把垫在刀下的红布盖在刀面上,重新盖上盖子。
陆景之不会用刀。
是皇上有意为之,还是巧合,只要皇上不出面,错的都是手下经手办事的人,即便陆景之有怨言,也是属下的人的错。
属下猜对了黄上的想法,那就是做得好,归功于皇上御人有方,皇上英明,属下猜错了,办砸了,觉悟低,就是属下擅自揣摩圣意,要掉脑袋的。
杨一寻回屋处理了一个头上的伤口,拿出根毛笔,在红布一角写下一个小小的‘默’字。
雪停了,天也黑了,空气又冷又重,杨一寻揣着汤婆子走进怡香园。
桃雨还跪在原地,脸冻得通红,在那跪的东倒西歪,昏昏沉沉头一点一点的,听见脚步声,猛的直起身子。
看清来人后,眼睛瞬间亮亮的。
桃雨搓搓鼻子,闷声说:“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杨一寻把汤婆子递给桃雨,说:“再过一两个时辰,你就回去吧,今晚不会有人来这,明早你再过来当值。”
“真的没事吗?”桃雨半信半疑的看着杨一寻。
“没事。”杨一寻淡淡地说:“也不用跪那么死,这处没人来。”
“哦,好……你头怎么了?”桃雨点头应下,把汤婆子揣在怀里,“……哎?……喂!你又去哪?”还不等她把话说完,杨一寻就离开了。
宫宴在钰帘楼举行,位置在昕雪湖幽帘山半山腰的一个台上,此处位置高,视野开阔,地方大,周围四壁又围的严实,防寒保暖,可供歌舞表演,还能在此处观烟火。
宴席刚开始,为了顺利进行,宫里上下各个部门忙忙碌碌,杨一寻拎着捧盒跟在陈春后面。
陈春正在检查一会儿要放的烟火,杨一寻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席上歌舞升平,笑声不断,太监宫女端着菜肴跟酒水鱼贯而入。
杨一寻几次探头,明目张胆,被陈春发现后狠骂了几句。
她看见了裴衍,坐在最边上,唯二的两个外男,另一个是皇后的弟弟,当今圣上的小舅子,保和殿大学士。
按理说这是家宴,裴衍为什么能来。
杨一寻摇摇头,目光带着机敏,今天怪事一箩筐。
歌舞进行到一半,殿内出来人领着杨一寻进去,陈春上前,跟来传话带路的太监客套了两句,便回头看向杨一寻,眼里带着警告,语气却显得随和,“御前机灵着点。”
杨一寻点头哈腰,跟着引路太监走到殿门前,就听见皇上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周围声音嘈杂,杨一寻听不太清,走到殿门口,看着里面情形,听见皇上断断续续道:“……因景之查贪污案有功,几日不眠不休,功勋卓著,朕深知已,今日家宴,又逢早平通敌,奏凯班师,天下大吉,特赐你把刀,已酬谢功绩。”
没人注意门口,杨一寻肆无忌惮地观察席上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皇上说完,转了一下玉扳指,目光又转向裴衍,看着身边的冯皇后亲手把酒倒满,又道:“还有裴衍啊,你哥哥跟你平乱有功,勇猛无畏,衷心为国,年后当赏,你看看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尽管开口,如今你一人在京中过年,母后提议,不如邀你一同来宫里热闹热闹,左右不是外人,那今儿个朕就赐你些压胜钱,保你今年平平安安。”
“儿臣谢父皇隆恩。”
“臣谢皇上恩赐。”
裴衍跟陆景之一同起身谢恩,不轻不重看了陆景之一眼,他可没想要封赏。
杨一寻在殿外听到皇上的话,端起捧盒,亦步亦趋地跟在前面的太监身后,走到陆景之面前,把东西递给他。
皇上此时在跟冯皇后说话,杨一寻始终低着头,在看清来人后,陆景之身体一僵,神色逐渐凝重。
迟迟没人接过捧盒,杨一寻察觉异样,抬头,对上陆景之深邃又晦暗不明的视线。
两人视线相撞,瞬息的功夫,却感觉有几个时辰那么漫长,陆景之面冷如冰,电光火石之间,杨一寻对着陆景之轻轻眨了下双眼。
陆景之那双眼睛漆黑,像是浸了墨,他看着杨一寻的表情,略带僵硬地接过捧盒打开,在看到里面的红布时,如杨一寻意料般愣住了一瞬间。
红布上的黑字明晃晃的,陆景之揭开红布,抬眼,重新与杨一寻的目光对上,没有说话,伸手摸了摸刀身。
杨一寻不能说什么,对着陆景之使眼色后重新垂下头。
皇上同冯皇后说完话后,顺着皇后的视线注意到了这边,语气随和却带着威严,“怎么回事啊景之,是有什么异议吗?”
陆景之将刀放回原处,没看杨一寻,离开座位,走到中央处跪下,歌舞随机散开,跳舞的女乐,步轻如猫般退下,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陆景之走。
杨一寻只得低头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余光中,撇见裴衍手指捏着酒杯在桌上画圈。
裴衍撑着下巴看着杨一寻的一举一动,从他进来的时候,就认出了,身形太好认了。
“回父皇,儿臣并无异议,只是儿臣第一次收到这么好的刀,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皇上看着陆景之点了点头,视线一扫,落在杨一寻身上。
“都起来吧,进个过年,朕也没那么多规矩。”
陆景之回到座位上,对杨一寻使了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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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
杨一寻心领神会,想要慢慢起身退下。
说话间,太后姗姗来迟,除了吕福海之外,身后还跟着司礼监提督太监周信合。
周信合路过杨一寻时,不经意瞥了她一眼。
皇上忙起身去应,太后见状摆摆手,在吕福海的搀扶下,坐在了皇上身侧的空位。
入座后,太后对着皇上点点头,说:“继续吧。”
皇上坐回原位,看着杨一寻,突然说:“杨在清,你过来。”
冒然被点名,杨一寻感觉浑身汗毛耸立,冷汗直流,她原以为,太后来了,她能蒙混过去。杨一寻本快要走出殿内了,听到皇上的话后,头也没抬,直接跪在原地,爬到殿中央。
“奴婢在。”杨一寻跪在地上,语气带着颤抖。
皇上看着杨一寻的反应,又偏头看了眼太后,心下了然。
“你上来,潘春平退下,你来服侍朕跟皇后。”皇上伸手指着杨一寻道。
听到皇上这话,冯皇后慢慢地掀起眼皮,看着杨一寻。
“啊……这……这不和规矩啊。”潘春平一个激灵,跪地开口。
“朕说了,今儿过年,没那么多规矩礼数,潘春平,你就站他旁边看着。”
“是……奴婢遵旨。”杨一寻起身毕恭毕敬的站到皇上跟皇后身后。
潘春平起身后,毕恭毕敬地退到一旁。
宴席继续,杨一寻在潘春平的提醒下,拿起筷子,为皇上跟皇后布菜。
所有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中间的歌舞,中间穿插着嫔妃皇子的喜庆话跟礼物。
尤其是知鸢公主,更是把皇上逗的哈哈大笑。
表面上的其乐融融。
杨一寻一边布菜,一边留意。
一众的皇子公主,唯独没有看见太子。
“这是什么?”皇上愠怒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歌舞也再一次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杨一寻低头看见皇上的碗里,有一根发丝。
皇上坐在龙椅上,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杨一寻呼出一口热气,神思归位,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跪下磕了个头。
潘春平想要上前,却被杨一寻抢了先,只得跪在一旁。杨一寻拿起筷子,将那根发丝夹了起来,慢慢抬起,伸向头顶。
大声说:“回皇上,奴婢看见这是龙须。”
周围噤若寒蝉,大家都在等着皇上发话,只有裴衍姿态随意,不以为意。
龙椅上,皇上面上仍带着不悦,双手搁在膝上,又过了好一会,皇上终于抬起手,摸了摸胡子。
“哈哈哈哈哈,好!赏!”皇上这会儿脸也舒展了,又摸了两下胡子,笑到。
潘春平长长吐了一口气,悬着的心,又落回肚子里。
“起来,都起来吧。”皇上看着杨一寻说:“你退下领赏吧。”
“奴婢谢皇上赏赐,”杨一寻又磕了一个头,退下。
杨一寻退下后,潘春平上前帮皇上布菜。
太后坐在一旁始终不语,倒是周信合站在太后身后,看着杨一寻,心中有了想法,不愧是杨治的儿子。
裴衍一直旁观上面的一举一动,看见杨一寻的反应,嘴角微微勾起,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恰巧看见知鸢公主饶有兴趣的目光。
一股奇怪的感觉萦绕心头,裴衍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酒,跟坐在光影下的陆景之对上了视线,两人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视线仿佛一条紧绷的琴弦,半晌裴衍挑眉,隔着人群对着陆景之举了下酒杯。
20. 干爹
在周围纷杂的视线里,杨一寻缩头缩脑地从台上退下,跪在大殿门口,接到了皇上赏赐的炸肉,跟刚刚有发丝的那盘一样。
今日之事暂且就这么蒙混过去,杨一寻没有留在钰帘楼等宴席结束,她环顾四周没看见陈春的身影,向守在一旁的太监借了个灯笼,独自走往回走。
路上杨一寻绕路走去怡香园,里面空无一人,桃雨应该是回去了,她无声的笑了一下,她记得早上说要跟她一起守岁来的。
杨一寻想了想,不管桃雨是哪来的,她都还是先装傻,假装不知道。
回兵丈局的路又黑又暗,今晚要守夜,这个时辰大家都都在看宫廷表演或者参加茶烟看烟花,路上冷冷清清,只有杨一寻提着红灯笼。
陈春坐在屋里,炭火烧的很旺,暖烘烘的,杨一寻进门就一动不动地跪在陈春脚边,陈春就坐在紫檀木椅上喝茶。
喝够了茶,陈春才抬眼皮去看杨一寻,“今个儿在御前,你可干了什么?”
“回陈总管。”杨一寻顿了一下磕磕巴巴地说:“奴婢……什么也没做。”
“什么也没做?”陈春音量拔高,带着刻薄道:“我听说刚儿在御前,你好大的威风,都能代替潘公公了?那我是不是也该挪挪位置了?”
杨一寻趴跪的更低,语气颤抖着说:“奴婢……不敢。”
“不敢?我到看你敢的很啊。”陈春心中有气,却又碍着陆景之的面子,绕着说:“宁王器重你,但你现在是宫里的人,主子换了。”
“奴婢知道。”杨一寻眼眸一转,袖子里的手很掐自己,嘴唇哆嗦地说:“奴婢心里想着同舟共济,既然奴婢在陈总管手下,那奴婢就不再是宁王府的人,在御前奴婢是一点错也不敢犯,生怕连累了大家。”
陈春视线扫过杨一寻,说:“宁王没有问起刀的事情,这要是问起了……”
“是奴婢摔坏的。”杨一寻抢言回答道。
明知杨一寻说的是谀词,但陈春没有办法不认,今日之事,便可看出宁王对杨一寻的器重。
“皇上赏赐你什么了?”陈春阴阳怪气地问。
杨一寻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回陈总管,皇上赏赐给奴婢的是一道菜。”
“好啊,潘公公都给你打下手,说不定皇上再一高兴,就让你顶替我的位置了。”陈春声音又尖又细。
“就是借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杨一寻跪在地上‘哐哐哐’一直磕头,语气恭顺又带着颤抖,“奴婢何德何能,皇上若是高兴,那都是陈总管您教导的好。”
话说得好只是锦上添花,事情办得好才是根深本固。
杨一寻跪在地上把脑门磕的通红一片,眼泪汪汪。
“行了。”陈春语气森冷,“这像什么样子,别让外人以为,你刚在皇上那领了赏赐,就在我这挨罚了。”
杨一寻抬起头,眼神惶恐,手指颤抖的从怀里扯下一个玉坠儿,手脚并用爬到陈春脚下,哆嗦着手臂递给陈春,“奴婢该死,嘴上说着同舟共济,自己领赏赐,却忘了根儿在哪,没想着陈总管。”
陈春接过玉坠儿,拿在手里,等着杨一寻接着往下说。
陈春这种官场人,需要搞点气氛,杨一寻见状,用颤抖的语气接着说:“这是宁王赐给奴婢的玉坠儿,奴婢身薄命贱挂不住这福,之前大昭寺的师父说,带上这玉坠儿,莫失莫忘,就会仙寿恒昌。”
陈春拿起玉坠儿细看了看,是个顶值钱的玩意儿,这会儿心里气顺了一下,他原想着,今晚是个苦差事,没想到竟能被被杨一寻抢了功。
陈春把玉坠儿收在袖子里,不再看杨一寻,扫了一眼门外做活的太监,说:“今个儿这事也算相安无事地过去了,往后你也得长个记性,这宫里什么是你该做的,什么你不该做的,要有个数,总不能仗着身后有人。”陈春在心中惦量了一下,接着说:“今晚你就在门口守夜吧,清醒清醒。”
“是……”
陈春走后,杨一寻站在紫檀木椅子旁边,眼神幽暗,舔了舔牙尖,逆取顺守。
今晚在门口守夜的太监,都被陈春差遣走了,黑灯瞎火的,只有杨一寻举着一盏灯。
杨一寻回头看着屋里一一间间亮灯,感觉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
算算时辰,这个时间宫宴已经结束了,杨一寻放下灯,靠着墙根若有所思,按理说,皇上今天家宴却让裴衍来了,八成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现在各方战事都吃紧,政策一旦推动下来,百姓八成是要出乱子,现下就裴衍一个近在眼前的闲人可以带兵镇压,镇压不好的话,那责任就是裴衍的。
另一方面,皇上还会派一个相对信任的、有一定话语权的人,跟其他官员一并去推行这个政策。
杨一寻神情凝重,这几个人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她下意识用手指在雪上涂涂画画,现在庞大的院子里,只有她一个在这墙根儿底下,周围一片死寂,杨一寻忽然手指一停,她听见了脚步声。
沉稳的脚步声。
杨一寻身体绷住,靠在墙上,须臾又想起这是在宫里,以她现在尴尬的身份,即使是‘有些人’的眼中钉,但除了皇上授意,不然没人会冒险来杀她。
来人还有些距离,杨一寻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睫毛颤动之间,小心的回过头去。
看到来人后,杨一寻有些震惊。
竟然是周信和。
周信合之披了件大红色的披风,双手插在虎皮袖筒里就来了。
半夜三更,周信和孤身一人来此处,是要做什么。
杨一寻心中思忖,眼看着周信和一步步走过来,才有所动作。
杨一寻跪在门口正中央,后背挺直,带着些不卑不亢,跟刚才在大殿内和在陈春面前,判若两人。
跟她在宫里的唯唯诺诺胆小怕事毫不相同。
“老祖宗深夜来此,是有什么要是要找陈总管商议?奴婢这就去通报一声。”话是这么说,但杨一寻语气平静没有丝毫起伏,身体没有所动作。
这番明知故问,周信和来找谁她心知肚明。
周信和眼神扫过杨一寻,“你在别人那里,可不是现在这番样子。”
“不知老祖宗这么晚了,来找奴婢是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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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一寻语气神态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握紧了袖子里的手。
她也在害怕,杨一寻摸不准周信和的态度,白日在怡香园,她只是想引起太后的注意,她需要在宫里找一个靠山,或许还抱有一点,引起周信合和注意的想法,但不知周信和在这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但他绝对是个老狐狸。
“你就是杨治的儿子。”周信和面无表情地看着杨一寻,说道:“能说会道,还懂得审时度势。”
听到周信和这么说,杨一寻脸上终于有些变化,前一句是肯定的语气,让杨一寻放下了警惕,后一句略带赞许的声音,让杨一寻有些错愕。
“……奴婢惶恐。”杨一寻神色凝重起来,抬头去看周信和。
“不用这样看着我。”周信和目光扫向周围,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目光,良久,开口说道:“看今日宫里热热闹闹的,我这老人家孤身一人,倒是有些感慨了。”
杨一寻瞳孔猛的震动一下,视线跟周信和碰撞,听见周信和说:“我跟杨治也算有过几面之缘,你跟着我,也算有机会,你愿意吗?”
周遭空气凝滞。
杨一寻瞬间明白了周信和的意思,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儿子愿意,儿子一定不让干爹失望。”
“好。”周信和对着杨一寻说:“光凭口说,构不成利益,也行不成信任。”
“儿子任凭干爹吩咐。”杨一寻毕恭毕敬跪在地上,周信和收她做干儿子这一举动,实属在她意料之外。
周信和低头看着杨一寻,不愧是故人之子,能屈能伸,他面无表情,目光不带着任何温度地说:“我没什么好吩咐的你的,眼下有正好一件事,或许用的着你去办,办好办不好,都得让我看到你的能力。”
“儿子绝不辜负干爹信任。”杨一寻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带着坚定说到。
“好。”周信和说:“临安一代,阁老提出了一个政策,需要人去推行,推行阁老政策的事,皇上交给徐秋来办。”
杨一寻在陆景之手下办事这么多年,她大概了解朝廷官员,徐秋是刑部尚书。
“但是。”周信和不是一个会给自己找麻烦的人,他停顿了片刻,接着说:“此事有利有弊,万一弊大于利,就需要两手准备。”
杨一寻眼里带着错愕,怎么会这么巧,想什么来什么。
“儿子明白,但儿子身上……怕走不开。”
“你不用操心其他。”周信和目光严肃说道:“这件事情中,需要一个人去当坏人,唱反调,替朝廷背锅,或许会恶名远扬,声名狼藉。”
周信和看着杨一寻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愿意吗。”
杨一寻看着周信和,他在以以这种方式打消皇上疑虑,让她好在宫中活下去。
下下策,但安全。
“儿子愿意。”杨一寻语气带着颤音。
她去背锅,她去当坏人干坏事,皇上也会心安理得,没理由不坐享其成,她想过去临安,但没想过是以这种方式。
周信和看着跪在地上的杨一寻,语气缓和下来,说:“起来吧,别跪着了。”
21. 同行
杨一寻跪在地上没动,周信和目光落在杨一寻身上,又扫过她看向一旁,说:“你还有什么事。”
寒夜之中,高城深池,杨一寻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四下沉寂,一切声音都被雪夜覆盖了。
周信和微微皱眉,刚要开口,只听杨一寻说:“儿子愚钝,以儿子如今的身份……本就受宫里人记恨。”
“儿子不懂干爹的用意,怕辜负干爹的信任……拖累干爹。”杨一寻跪在地上声音略带沙哑。
周信和低头看着杨一寻,还是太年轻,话说的太满太多,什么都要用嘴问出来。
“我不是平白无故收你做干儿子,我需要一个人,帮我去做一些事。”周信和定定地看着杨一寻,良久说:“这件事办好了,让我看到你的能力,最起码,让我知道,你是值得我培养的。”
“儿子明白了,儿子做好这件事情,才能得到干爹的信任。”杨一寻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
周信和点点头,转身走之前看着面前的门,转头对杨一寻说:“往后,出了这扇门你叫我老祖宗,进了这扇门……”
“您就是我干爹。”杨一寻跪在地上回答道。
翌日天一亮,杨一寻就被潘春平叫走了。
陈春打看到潘春平开始,就一直跟在一旁赔笑脸,杨一寻嘴角抽搐了一下,昨个在御前,算是把潘春平给得罪了。
天渐渐变亮,杨一寻跟在潘春平身后,抬头看十米红墙,四方蓝天,天上出现一抹青晕,像一缕炊烟,淡淡地缚着。
潘春平一路耷拉着一张脸,直到走到昭和殿外,才拔高嗓音说:“你就在这侯着,等皇上什么时候召见你了,你再进去。”
“是。”杨一寻小心翼翼地退到一旁,低着头。
昭和殿是当朝举行重大典礼和接受百官朝贺的地方,上承重檐庑殿顶,坐高台之上,面阔八间,进深六间。
杨一寻一直在昭和殿外候着,阳光洒在她身上,她看着地上的影子,挺直了腰杆,已经晌午了。
今儿个初一,大朝会刚散,文武大臣一个个从殿内出来,文官左掖门出,武官右掖门出,杨一寻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极为突出,让人忍不住停下脚步,频频扭头。
杨一寻站在那,心里猜想各种可能,或许周信和是一个很好的后台,她以后不需要在掩盖身份了,但她跟周信和之间,现在还没有绝对的信任,她的身份,一旦暴露,现在就是欺君。
她跟任何人,都没有信任可言。
潘春平来时,杨一寻正目光呆滞的看着地上的玉石。
“皇上召见你了,跟我来吧。”潘春平撇了杨一寻一眼,扫了一下手上的拂尘。
昭和殿殿前为广庭,是皇上召见大臣的地方,左右分别是东角门和西角门,杨一寻跟在潘春平后面,目不斜视的走进内殿。
杨一寻来到内殿时,不出意外的,陆景之跟裴衍都在,还有其他人。
杨一寻站在一旁不敢有所动作,低头谨慎的观察四周,每次来见皇上,她都汗毛耸立。
她心中有恨,但除了忍,又无能为力。
皇上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头上戴着镶着红宝石的冠冕,坐在龙椅上,透过冠冕上细细的珠链流苏落能看见皇上脸上带着笑,对裴衍说:“你跟你哥哥平乱有功,要赏。”
杨一寻低着头,注意力顺着皇上来到裴衍身上。
裴衍目光下敛,跪在地上,“臣不敢言功。”
皇上靠在龙椅上,眼睛眯起,脸上笑容更加明显,说:“朕说有功就是有功,那就赏你哥哥俸禄四千石,文绮百匹。”
“臣代大哥谢皇上隆恩。”裴衍说着,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头。
皇上目光落在裴衍身上,“朕思来想去,你既留在京中,朕不如就封你为大汉将军。”
裴衍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内殿安静了一瞬。
“臣谢皇上隆恩。”裴衍说着又磕下头。
“不用谢恩了。”皇上目光扫视一周,终于落在杨一寻身上,杨一寻见状,连忙上前跪在裴衍身后,“奴婢杨在清,拜见皇上。”
皇上目光投向杨一寻,话却是对这裴衍说的:“眼下有一件事,交给外人办朕不放心,朕交给你办,最放心。”
“今早朝会,朕想了一下,李阁老说的政策,越快推行越好,郭守敬捅了那么大一个篓子,朝廷可以不吃不用,但百姓不行,临安一代又地势险要,常年有倭寇来犯,朕想让你带兵镇压。”不等裴衍回话,皇上接着说:“景之啊。”
陆景之听到皇上叫他,忙跪在裴衍身边。
“但这个政策一旦推行下去,税收方面的问题,如何入账出账,郭守敬死了,他在内阁的事务,就交由你来办理,户部如今没人顶上来,那这样一来,户部的事,你也暂为办理,贪污一事急不得,你要仔仔细细地查。”
皇上说完,空气凝滞了半响,而后裴衍跟陆景之几乎同时回道:“遵旨。”
皇上笑着点点头。
裴衍起身时,视线不经意的从杨一寻身上划过,跟陆景之对视。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全都吩咐完,皇上这才对着跪在一旁的杨一寻说:“杨在清。”
“奴婢在。”杨一寻跪着向前走了走。
皇上倾身往前坐定,盯着杨一寻说:“官银,你找回来了吗。”
听到这话,杨一寻趴在地上,抿抿嘴,咬牙说:“奴婢无能,请皇上……降罪。”
“朕一开始,就没指望你这小太监能有多大本事。”皇上说话间语气轻快,带着点笑,但看向陆景之的视线里,却带着警告。
杨一寻似乎在害怕,诚惶诚恐地趴在地上,浑身发抖,“奴婢……”
皇上看着杨一寻的样子,心中大悦,打断她说到:“罢了,朕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且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临安那边,年关之后,你一同前去。”
杨一寻抬头去看皇上,见皇上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才回答道:“是。”
没说她以什么身份去,也没说要她去干什么。
李阁老推行的方案,表面上就这么开始按部就班的进行,杨一寻心中明白,不管是她还是裴衍又或者陆景之,一开始就知道皇上会这么做,并且都清楚皇上今日这么做的目的。
更何况朝堂上,个顶个都是聪明人。
但她不清楚周信和与她父亲的关系,单凭几面之缘,说不通。因为即使没有周信和,她也会去临安,她是有过在临安大展身手风风光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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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赏赐的想法,但周信和的话点醒了她。
名声哪有命重要。
杨一寻跪在内殿一侧,等所有人都退下了,她才起身混在内宦中缓缓退下,走过回廊时回身,在余光中,看到两个人,进了内殿。
今天是个好天气,杨一寻踏出内殿,抬手挡住阳光,想要寻个机会,去找周信和。
既然认了周信和做干爹,有些事,就不能自己贸然行动。
让杨一寻意外的是,陆景之今日竟然没有来找她,看来户部的事果然让他忙的不可开交,何况昨天的事情,也够他气一阵子了。
这几日的事情都堆在一起,杨一寻刚松一口气,抬头就看见抱臂靠在石狮子像上的裴衍。
裴衍语调端的散漫,仰头叫她:“过来。”
宫内人多眼杂,杨一寻深吸一口气,驼起背,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慢吞吞的走过去,站在石狮子斜方,遮盖住自己的身体。
“裴将军在这宫里,就别耍我玩了吧。”杨一寻低头,说话间,长睫微微颤动。
“耍你?”裴衍嗤笑了下,眼神停留在杨一寻身上,说:“用不着耍你,年后我们还要同行,有句话说得好,同朝为官,如同乘一船,更何况临安沿海,我们得走水路过去,你这身板,可要保重啊。”
裴衍静静地站在那观察杨一寻的表情,眉峰微微挑动,语气散漫。
杨一寻突然抬头看向裴衍的,一双狐狸眼此刻流露出华光,就这么定定的看着裴衍。
日光洒在裴衍身上,黑衣鎏金。
裴衍饶有兴致地看着杨一寻,等着她接下来的动作。
“裴将军是准备跟我同流合污了吗。”杨一寻看着裴衍挑了下眉。
裴衍低头,目光向下,不经意间看到杨一寻眼尾的红痕,呼吸骤然一顿,心跳加速。
那是杨一寻昨个儿被陈春砸的印子,额头上的那块,被宦官帽遮住了。
裴衍侧过头,语气懒散缺意有所指:“我和你。”裴衍说到这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和你同流合污,那不就证明,我站在陆景之那边吗,你想让我站队,表明立场。”
听到这,杨一寻站直起来,语气淡淡地说:“怎么感觉,裴将军很介意宁王殿下?”
杨一寻歪头,故作思考看着裴衍说:“殿下怎么说,也是皇上的儿子,理应在朝廷分一杯羹。”杨一寻顿了一下,勾了下唇,语气带了点不正经,轻声说:“还是因着昨儿个皇上赏了压胜钱。”
“现在不会都传开了吧,说临安,有天子气。”
裴衍看着杨一寻,笑容依旧懒散,不过那双漆黑的眼睛,瞬间闪过某种警告。
“我看你是活腻了。”裴衍眼眸漆黑,语气冷漠如铁。
皇上向来忌惮功高盖主,不能亲自出游,就只能通过压胜钱来镇压这些气场。
这些年,在其他人面前,越危险,杨一寻就越谨慎,但在裴衍面前,越危险,杨一寻就越兴奋。
杨一寻照例看了下四周,此处偏僻无人,一般除了大朝会无人会来,杨一寻回头看了一眼高台上的昭和殿,慢悠悠的开口道:“不然让你去临安干嘛啊,你看皇上给中军大将军添的俸禄,这下马儿又能跑又能吃草了吧,很难不让人忌惮啊。”
22. 功过
“呵。”裴衍嗤笑一声,嘴角勾的散漫不羁。
“知道的不少,你说,那你为什么能去临安。”裴衍盯着杨一寻问。
杨一寻慢慢抬头跟裴衍对上目光,“裴将军,你不早就知道了吗?”杨一寻直直的看着裴衍,说:“宁王是我后台啊。”
扶光渐渐移到杨一寻头顶,整个人被细碎的光渡边,整个人好像变的有温度了。
裴衍微微转移视线,冷呵一声,说:“欲盖弥彰。”
杨一寻站在裴衍对面,她脸色依旧苍白如雪,不一样的是眼尾的一抹红痕,显得她支离破碎,她悠悠地看着裴衍,说:“我想来想去,想不到裴将军为什么天天跟我打照面。”
裴衍目光扫在她脸上,一肌一颜,尽态极妍。他脑中莫名想起一句话,‘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可琉璃易碎却伤人,良久,裴衍说:“你知道刚才大殿上,你没进来的时候,宁王是怎么说的吗?”
“他说什么?”杨一寻问。
裴衍侧过脸,轻笑一声,说:“他保你,听皇上的意思,他保了你不止一次。”
“你等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杨一寻瞥了裴衍一眼。
“光凭宁王,保不住你,你也知道,真正保你的人,是谁。”裴衍声音懒散,却又带着一股震慑力。
“我一直跟裴将军说实话。”杨一寻声线偏冷,带着沙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跟你一样好奇,但我知道一件事。”
裴衍眼睛微眯,乌黑的眸子里带着探究。
“我知道保我的人,跟你是……”杨一寻一顿,心中措辞,许久,接着说:“跟你是……一边儿的人,所以你更恨我了。”
杨一寻语气缓慢,一字一顿地说:“你信任的人,保你恨的人,所以你只能从我这,寻找真相。”
“我不知道你想确认什么,但我把玉韘给你了,虽然我也不知道是谁故意让我捡到的。”
裴衍静静地等着她说完,神色晦涩不明,许久,说:“所以你当时是故意被我抓进牢里,为的就是让我知道,太后,这么多年不是不理朝政了,也不是中立的。”
“其实当时被你抓住的时候,手里那份名单写了挺多东西的,但是怕你发现,我就给毁尸灭迹了,现在想想,里面挺多东西我都记不太清了,还真是可惜,没办法,我只是,试一试太后的态度而已。”杨一寻语气带着遗憾,目光有些挑衅,勾了勾嘴角,继而说到:“我对裴将军真的是知无不言啊,我也不忍心看你一直蒙在鼓里。”
杨一寻语气轻飘飘地,“我要是真死了,谁跟你说这些啊。”
轻飘飘的语气,落在裴衍心里却好似一座大山,‘砰’的炸开,碎石蔓延至四肢,好像有千斤重。
但也只是一瞬,周遭躁动消失,眼神幽暗,不再看杨一寻,呼气带了些沙哑,说:“杨在清。”
杨一寻扭头,听见昭和殿门前有谈话声,不再说话,也没在等裴衍说话,深深地看了裴衍一眼,低头缩着身子快步走了。
裴衍站在原地,许久,动了动手指。
转头,看到季叙白从昭和殿出来。
*
杨一寻一直在兵丈局做工到酉时,陈春挑三拣四,杨一寻不得不做一个精益求精的工匠,过了良久,才得空去见周信和。
一不小心,外面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
兰膏明烛,华镫错些。
天一黑,杨一寻就看不清路,但她又刻意避开实现,走的急,难免有磕磕碰碰,到了地方,杨一寻站在周信和屋子门口,借着光亮缓和半天才整理好自己去敲门。
“进来吧。”
周信和好像知道杨一寻会来找他,淡淡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杨一寻进屋时,周信和正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喝茶。
当朝的太监真的好爱喝茶,杨一寻心中想。
“干爹。”杨一寻跪在周信和腿边一尺的距离,抬头看着周信和说:“皇上今儿个下旨,派儿子去临安。”
“嗯。”周信和点点头,“此行不只有你,内阁会有人去,司礼监也会有人去。”
杨一寻听到这话,抬头看向周信和,好像在确认什么。
“皇上没说让你去干什么,那你知道你去干什么吗?”周信和用茶盖撇着茶末,头也没抬看也没看地说。
杨一寻跪在地上,安静了片刻,说:“皇上派奴婢去盯着小裴将军,也想着……奴婢万一死在路上……就解决麻烦了。”
“嗯?”周信和放下茶杯,撩起眼皮看着杨一寻说:“什么麻烦?”
杨一寻一顿,眼神闪过一丝狠戾,但很快被她压下去,“留着我,是皇上心里的一根刺,杀了我,就是太后心里的一根刺。”
“停。”周信和面无表情截断了杨一寻的话,目光锐利如箭,“我不管你以前知道了什么,现在全都给我忘掉。”
杨一寻皱眉看着周信和,眼里带着疑惑。
难不成,周信和不是太后身边的人?
不会。
“儿子……知道了。”杨一寻干巴巴地回答到。
“你还不知道。”良久,周信和开口,目光终于变得柔和起来,“你是很聪明,但在这宫里,还不够看,‘智要用于众人之所不能知,而能要用于众人之所不能见。’”
“你懂得人情世故,也明白官场规矩,但你什么事都太过于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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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一寻抬头看着周信和。
“要筹始终,见变化,达人心,缺一不可。”周信和说一字一顿说。
他这个儿子,哪里都好,就是太聪明了,慧极必伤。
也不知道杨治怎么教出来的。
“你表现的处处苟且,阿谀逢迎,那你以后呢?要怎么办?你要一辈子待在陈春手底下?你怎么往上爬?怎么替我办事?”周信和接着说:“‘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周信和看着杨一寻摇摇头,即便他现在说了,他也听进去了,但还是改不了,不吃亏,不栽跟头,就永远不能完全改掉。
“其他的事,你先放下,干好眼前事。”周信和提醒道,“你现在折腾不出什么花样。”
“是,儿子知道。”
“不日你就要启程去临安,你自己清楚,你跟别人不同,你要想活,就得做出头鸟。”周信和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杨一寻说:“你且站着听罢。”
杨一寻点点头,起身站到一侧。
周信和看着杨一寻的动作,接着说:“记住一句话,置之死地而后生,你此次,有无数可能跟机会,就看你能抓住哪一个,生路还是死路,全凭你自己,还有一句话叫置之死地而后快,你此去,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心肠歹毒,不作恶不快。”
“儿子……明白了……”杨一寻沉默了几秒,淡声问:“儿子明白了,干爹刚才说,司礼监也会有人去,是干爹吗?”
“此事还在商讨,即使我去,等我到了,你们也在哪月余了,皇上刚封了裴家那小子大汉将军,虽说是个闲散差事,但毕竟挂名锦衣卫,打个巴掌给个甜枣,此行皇上派你俩先去,名义上镇压倭寇,实际上是让你们威胁百姓。”周信和语气越说越森冷。
“干爹的意思是……”杨一寻心知此是必定另有端倪,迟疑道:“干爹是想让我去抢这个恶人当?”
“还是那句话,此时有利有弊,最好的结果就是所有百姓都同意,所有倭贼都老实不来犯,这样大家都皆大欢喜。”
杨一寻微微抬头看着周信和,目光里满是探究。
周信和接着说:“但凡有一个刺头不同意,矛盾都会被挑起来,实在劝不住,就得用武力,等朝廷官员到那的时候,该发生的早已经发生,就只看结果,能不能让政策顺利进行,能,就有功,不能,就有罪,至于你们如何镇压的叛民乱民,怎么劝说百姓,抵抗倭寇的,无过,就不会有人深究,有过,就是罪大于功,功过不会相抵,但功与过的界限,你自己把握。”
“儿子明白了。”杨一寻思考良久,低头回答。
周信和‘嗯’了一声没说话,看着杨一寻,点点头。
23. 疑惑
醉逢楼依旧人声嘈杂,热闹非凡,歌妓唱曲,武夫卖艺,小贩叫卖此起彼伏。
裴衍坐在二楼靠窗雅间的老位置,姿态随意,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漫无目的地看着前面茶气萦绕,似乎在想什么,但又不够专注,没有焦点。
直到季叙白摇着折扇走过来,裴衍才回过神。
季叙白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周身散发着高贵的气质,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刚一落座,就有店小二拿着菜单走过来,双手递过,抬头看着裴衍。
裴衍冲着季叙白抬抬下巴,店小二心领神会,转身把菜单递给季叙白。
季叙白接过菜单,‘刷’的合上扇子,用扇子一头慢悠悠地点着菜单。
“这个,还有这几个,这个......先这些。”
“得嘞,两位爷稍等。”店小二点头记下,拿着菜单快步走出雅间。
裴衍视线随着店小二移动,见人出去,正色道:“你查到什么了吗?”
“没有。”
季叙白打开扇子,慢悠悠地摇着,打趣道:“你怎么老要查一个小太监,不会是……”季叙白,眉峰一挑,来了兴致,视线上下打量裴衍,道:“你不会是……有那种癖好吧……”
“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啊?”季叙白说着,扇子放在面前,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靠近裴衍,意味深长地看着裴衍。
裴衍皱眉,嘴里发出“啧”的一声,唇线拉直,毫无情绪地说:“我问的是钦天监。”
“哦……啧……,看来确实不简单啊,那我也要会会他。”季叙白看好戏一般道。
“他爹害死了我爹,我查他有问题?”裴衍拖着尾音,沉默两秒,敲了敲桌子,接着说:“先说正事。”
季叙白正色道:“之前的接连半月的日晕,而后又下了一个月的大雪,导致太湖断航,港口被冻上,冻死人畜无数,我看过天象,也去问过老师,天象没有问题,天灾人祸也是不可避免,历朝历代都有过,也不是没有对策,不会发生太大的事情,让皇上忌惮,但钦天监的占卜预言,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客星见离宫,占属四方有眚。这是说可能要有灾难发生,对应上了已经发生的雪灾,但下一句……”季叙白说着,扇子在桌子上虚虚地写着:“‘正月庚子,三日并照,虹蚬弥天,日有重晕,左右两珥。’这是说什么,是会有灾变得预兆,主要在军队,会有战乱发生,然后皇上就把你弄回来了,广平战乱还没彻底结束,可是过一阵又说,天西北方出现裂缝,军队内部会有战乱,这话指向性太强了,不怪皇上会把你强留在侧。”
“这话是钦天监监正说的?”裴衍问。
“是。”
裴衍双眼见含着一股若有所思的阴霾,冷笑道:“怪不得。”
“什么?”季叙白疑问道。
“我在宫里拿到一个东西。”裴衍说着,动了动手腕。
“哦?”季叙白饶有兴致的看着裴衍。
“你先把话说完。”
说话间,店小二陆陆续续地上菜,裴衍不得不停下话,看着店小二的动作。
裴衍垂眸,紫檀缠枝纹八仙桌上,外罩青色缎绣玉堂流苏桌围,先是前菜七品开桌,又上了些定胜茶食,糖缠黏果之类的看菜,接着才上正儿八经的菜食。什锦海味杂烩、冰鸭、凤尾鱼翅、佛手金卷、龙井竹荪、宝坻银鱼……珍珠饭、林林总总……
裴衍微微皱起眉,手指敲着桌子,说:“……你在季府没饭吃?”
听着这话,季叙白语调闲散,懒洋洋道:“哎,这不是过年,想着请你吃顿饭吗,我想你一个人在京中,无依无靠,孤苦伶仃,苦不堪言……”
“……行了。”裴衍面无表情的打断,冷冷地说:“说正事。”
“依我看,天裂是因为阴气有余,而阳刚之道衰微,是内外权利高度集中,后宫摄政之兆。”
“呵。”裴衍没接话,确是冷笑一声。
季叙白看着裴衍,慢条斯理地把话说完,“你觉得,是谁教他这么说的,谁有这么大权利?”
“不一定是有很大权力的人。”裴衍说:“钦天监里,有善骑射之人吗?”
“为什么这么问?”季叙白眼神意味不明,若有所思,低声问。
“见过这个吗?”裴衍说着,拿出玉韘放到季叙白面前。
“这是……玉韘?”季叙白迟疑一阵,用扇子把玉韘推过来,低头看。
“这是在后宫捡到的,非皇上之物。”裴衍声音听不出情绪。
“后宫?你怎么进的后宫?”季叙白来了兴致,散漫扬眉,那双眼睛闪出兴奋,悠哉悠哉开腔。
……
沉默几秒,裴衍才觉得荒唐般说:“我犯得着进后宫?是杨在清给我的。”
“啧啧啧。”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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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达到目的一样,季叙白扯着唇,气定神闲道:“果然,现在到哪一步了?是这样?还是,那样?都能分享物证了。”
季叙白说着,单臂撑着下巴,靠在扶手上,一只手拿着扇子在空中比比划划。
裴衍终于忍无可忍,沉声道:“季叙白,正经点,我在跟你说正事。”
“你看你看,急了。”
雅间里的气氛仿佛随着裴衍的气压一起下降,季叙白不想成为点燃这场烟花的火苗,正色道:“所以你怀疑,这是钦天监里的人丢的?后宫有人私会钦天监,可这话不是从钦天监监正赵攸口中说的吗?”
“不对,前面是赵攸说的不假,这是朝廷上下都知道的,后面那句,是谁悄悄传出来的,传到皇上耳朵里,钦天监就默认了,只不过现在帽子都扣在赵攸身上了。”裴衍目光锐利,针对他,是为了什么?
季叙白垂眸,看着玉韘状若思索,“啧,说的通,跟天象也沾边,所以你查到是谁了吗?”
“你说他们钦天监内部,会自查吗?”季叙白问着,又摇摇头自我否定道:“不会,既然这话合皇上心意,就顺水推舟了。”
“前几天晚上才拿到,这些天也没来得及去查,今日大朝会上,匆匆一眼,看不出。”裴衍轻轻摇了摇头,看了季叙白一眼,说话间,在心里把钦天监能想到的人都过了一遍,接着说:“过几日我要去临安了,你留在宫里接着差,顺便盯着点他们的动静,可别让你老师发现了,又要……来念叨我。”
“怕是不行了。”季叙白用扇子把玉韘推回裴衍面前,嘴角勾起弧度,姿态懒散地说:“我也要去临安。”
话一出口,裴衍就抬头去看季叙白,眸色渐渐晦暗。
“你今天跟你老师进宫,就为这事?”
裴衍拿回玉韘,看着面前的菜,季叙白的老师,是内阁次辅许纪。
司礼监,内阁,皇上都派人去了临安,真够热闹的。
季叙白眼眸噙着懒散的笑意,“是啊。”他蓄意加重音节道:“顺便路上看看那个小太监。”
“你去……”
裴衍刚开口,就被季叙白打断,“先不告诉你。”
季叙白冲着桌上的菜挑挑眉,“不吃饭么,别浪费啊。”
“你点这么多菜,就是在浪费。”裴衍毫不客气地说。
“诶呀呀,先吃,吃不完,没动过的地方,打包带给路边的小乞丐。”
24. 临行
“你说当朝这股品茗论道之风,到底是怎么兴起的?”季叙白放下筷子,手指捏起茶杯在眼前摇晃,摇摇头,语气带着遗憾,说道:“吃饭也要配茶,这点的可都是下酒菜啊。”
季叙白说着,拿起茶杯,面部扭曲地喝了口茶。
他刚好想起来,临安一代种植的好像就是茶叶,这要是征地养殖,今后这帮人还是上哪品茶去。
但裴衍没接话,视线一直看向窗外,微微皱眉,忽然问道:“对面什么时候开的青楼?”
季叙白顺着裴衍的视线望出去,似笑非笑,语气暧昧道:“昨个儿新开业。”季叙白眼神眯起,瞟了一眼裴衍,意有所指道:“感兴趣?里面说不定也有他那样的。”
裴衍目光一瞥,对着季叙白露出一个暗含深意,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他握着茶杯,手指摩挲,说:“当朝之中,文人墨客独爱品茶,你偏爱喝酒,别人洁身自好,你风流成性,你老师怎么会认为是我带坏你?”
“裴子野。”季叙白摇着扇子挡在身前,上下扫视裴衍,说:“你今天很反常啊。”
“我忽然想起,上次也是在这楼上,不过他带着斗笠我看不清脸,今天在宫里,匆匆一瞥,我倒是看清了。”季叙白看着裴衍的目光逐渐灼热,悠悠地说:“天人之资啊,怪不得勾的你茶不思饭不想。”
裴衍眼里似乎泛起一种嗜血跟怀疑混杂的光。
“他是仇人。”裴衍讥讽道。
“色字头上一把刀嘛。”季叙白语气欠欠地说。
裴衍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说:“他是男人。”
“他是太监。”
“太监也是男人。”裴衍咬牙切齿。
“阿野。”季叙白忽然收起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正色道:“当年的事,当年那场丈,你真的没怀疑过吗?”
裴衍看着季叙白,眼神幽暗不明。
就这么沉默的对视良久。
裴衍不说,季叙白仿佛要一直等着他说,最后,季叙白败下阵来,他喊来小二,打破僵局。
“这些麻烦帮我打包。”
永胜大街两侧摊位林立,热闹异常。
裴衍今日没带侍卫,孤身一人,跟季叙白站在酒楼门口,小厮捧着打包食盒站在季叙白身后。
“你看这青楼能看出花?”季叙白疑问道:“要不进去看看?”
“不必。”裴衍说着,转身就走。
季叙白抬手拿扇子挡住,“哎?你这是?”
人声鼎沸,裴衍看了季叙白一眼,季叙白会意,收起扇子,走在裴衍身侧,侧头问:“你看见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看见小阁老了。”
季叙白点点头,“小阁老好色全京城都知道,来这也不意外。”
说话间已是红日西沉,华灯初上。
季府在京城西面,季叙白带着小厮跟裴衍在酒楼门口分别,还没走两步,就被人撞的一个趔趄。
裴衍闻声回头,原地没动,隔着距离看着小厮把季叙白扶稳站定,撞季叙白的,是个头上插两根鸡毛的乞丐。
“对不起,对不起,大人您没事吧。”小乞丐说着就跪在地上,头磕在季叙白脚边。
季叙白一身白衣,被那小乞丐抓出两道印子。
“砚云。”季叙白厉声喝道,眉头紧促,拿着这扇敲了敲小厮。
一旁的小厮忙上前,挡在季叙白前面。
季叙白被挤的后退了几步,‘啧’了一声。
“呆头呆脑。”
砚云上前,碰了碰小乞丐头上的鸡毛,小声说:“你先起来呀,先起来。”
小乞丐哆哆嗦嗦的抬起头,满眼惊恐,左顾右盼,发现自己无所遁形,牙齿直打颤,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大人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看路,对不起。”
砚云回头,表情无辜的看向季叙白,季叙白叹了口气,说:“没事,让她起来,刚好把打包的吃食给她,让她走罢。”
“给你,你走吧,我家主子说没事。”砚云上前,把食盒递给小乞丐。
小乞丐满脸吃惊,连忙磕头,“好人平安,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大人长命百岁。”
接过食盒,小乞丐点头哈腰,表情欣喜,边跑边致谢的抱着食盒跑远了。
砚云满脸通红,低头窘迫的站在季叙白身前,季叙白皱着眉拿着扇子在身上轻抚了两下,抬头看砚云。
“还挡路?”
“喂。”
季叙白回头,看见裴衍站在身后,冲他挑眉,懒懒开口道:“你玉佩呢?”
季叙白低头,喉结微动,“你看见了刚才怎么不拦着。”
“我还以为你故意的呢,那么明显的动作,你们主仆二人都发现不了?”裴衍散漫扬眉,拦住砚云道:“别追了,早没影了。”
“那……那怎么办啊。”砚云小声问道。
“还能怎么办啊,丢了呗。”裴衍幸灾乐祸地看向季叙白。
“你!”
“你还差块玉佩?”裴衍问。
季叙白低头查看衣服,头也不抬地回答:“不重要,但只要看到那玉佩,就知道是我季叙白的。”
裴衍漫不经心的看向乞丐消失的地方。
*
小乞丐跑远后,转身闪进了巷子。
巷子幽深无人,小乞丐高声喊:“姐我拿到了,我拿到了姐,还有吃的呢。”
“这呢,这呢,小声点,过来这边儿。”
一个插着鸡毛的乞丐蹲在墙角伸手招呼人,正是前几日杨一寻来找的小乞丐。
“姐,给你。”
安南伸手接过玉佩,问到:“传谣的事情怎么样了,有没有按照我说的办?”
“放心吧姐,现在已经有城南商户听到后有所行动了,关门停业的,还有些住在军头皇城司那边的,已经有人开始搬家了,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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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就能炸开。”
安南看着玉佩,竟有些心潮澎湃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兴奋什么,她把玉佩拿到手里摩挲一会儿,又递给安北,说:“你今夜,把这玉佩丢在城南的大嘴前面,故意让他看见。”
“不。”话音刚落,安南又快速否定到,“你直接丢到那个什么户部尚书家门口,然后看看被谁捡到,你就上去拦住他,跟他说‘刚看见这玉佩的主人掉了玉佩,还听见他嘴里念叨什么天人感应,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安南停顿了一下,见安北一脸疑惑,解释道:“户部尚书不是死了吗,现在去他府邸的,或者能在他府邸旁边出现的,要么查案的,要么就是有交情的,那可都是上边的人,都认识季叙白,认识这块玉佩。”
“哦……”
安南看着南北的反应接着说:“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你就说你跟着季叙白来的,想偷他的钱,机灵点,别让官兵禁军捡到,别人问多了你就跑。”
“行,包在我身上。”
*
杨一寻回到兵丈局后,就又开始在陈春眼皮子底下做工,每天从早到晚,今天好不容易在晚饭时得空休息。
天色昏暗,宫里的灯都已点亮。
杨一寻拿着馒头坐在门口啃,突然听见有人喊她。
“果然!”杨一寻抬头看向声音处,她是看不清,但已经能听声识人。
只见桃雨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站在杨一寻面前,叉腰指着她说:“你还不承认,我不来找你,你就把我忘记了!”
“……”杨一寻尴尬的举着馒头,看着桃雨。
“吃饭了吗?”杨一寻踌躇了一会儿,问到。
“当然吃饭了。”桃雨在杨一寻的视线里,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杨一寻身边,生气的说,“我那天跪了大半宿,回去就感染风寒了,我第二天没来找你,你这么聪明,会不知道我生病了?”
杨一寻脑子里本来在思索她父亲事情的来龙去脉,现在缺意外的放空了。
“我明天要走了,出远门。”杨一寻没接话,冷不丁说到。
“出远门?”桃雨猛地提高音量,发出轻微的尖叫,“你要去哪?出宫?被贬?再也不回来了?”
不知怎么的,桃雨一边说一边眼泪就流下来了。
灯光打在杨一寻脸上,她平静的看着桃雨说:“皇上派我去临安。”
“……皇上?派你?”桃雨有些错愕,露出茫然的表情,问:“干……干什么去啊?”
“我也不知道。”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杨一寻沉默着,扭头,忽然略带疏离的一笑,说:“你觉得,我还能活着回来吗?”
桃雨突然梗住了,表情慢慢变得很严肃,是杨一寻从未见过的严肃。
杨一寻看着桃雨,笑着拿着馒头咬了一口。
这么拙劣的试探,刚好适合桃雨这么拙劣的细作。
25. 试探
“呸呸呸,不要瞎说。”桃雨抹了把眼泪,慢慢站起来,又慢慢站在杨一寻面前,伸手将她手里的馒头抢了过来。
“啪”的一下,又伸出另一只手拍在杨一寻脑门上。
杨一寻毫无防备地挨了这一下,微微张嘴仰头看她,愣住了。
接着桃雨又拍了两下,说:“过年说了不吉利的话,要打三下,打走霉运。”
周围偶尔有人经过,杨一寻听着桃雨的话,目光虚无的忘向空中一点。
“是吗?”杨一寻坐在台阶上,双臂交叉抱在腿上,手指轻轻点着。
“什么是不是的,你说什么呢。”桃雨说:“大过年的,你不能这样。”
“不能这样,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你教教我?”杨一寻淡定的拍了拍手上的残渣。
面对杨一寻有些逼人的话,桃雨手指握住衣角,目光四处游离,就是不敢停留在杨一寻脸上。
“我能教你什么?”桃雨干巴巴地问。
杨一寻目光在桃雨身上划过,最后停留在她脸上。
桃雨一身淡粉色宫装,衣上绣着细碎的花纹,双环髻两侧带着白色跟粉色相间的嵌花,添了一份亦真亦假的天真感。
“你想要我的命吗?”杨一寻突然问。
“……我要你命做什么?”桃雨面对杨一寻冰冷的目光,含糊搪塞了句。“奇怪的问题。”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又有些尴尬,只好蹲在地上杵着下巴说:“那你去临安那么远的地方,又不知道去多久,也不知道干什么,明天就要走了,你就什么也不干?你东西收拾了吗?”
杨一寻平静如常,低声说:“我没有行李,我就一个人,一条命。”
“呸呸呸呸,你怎么老是说这种话。”桃雨‘刷’地站起来,眉头皱成川字,伸手就要去拍杨一寻的头。
桃雨一边伸手一边说:“我最会收拾东西了,我来帮你收拾,保证给你收拾出来一个百宝箱,”
下一刻,杨一寻忽然抬手,在桃雨碰到自己前,抓住了桃雨的手腕,向前一拽。
“你寸关尺三部有脉,不浮不沉,一息四至,不快不慢,和缓有力,节律均匀,尺脉沉取应指有力,身体这么好,怎么会感染风寒呢?”杨一寻一字一句地说道。
桃雨手腕被杨一寻紧紧掐住,她嘴唇不自觉的颤抖了几下,问到:“你什么意思……你这是干……干什么?”
“你怎么会感染风寒?”杨一寻咄咄逼人。
桃雨愣住了,“我……我就是说的夸张了些……不然你也不会……理我。”
“你能……你能不能别这样,你到底是怎么了?”桃雨声音染上哭腔。
“你不知道吗?”杨一寻目光带着审视,“你还有一个问题没回答我呢,到底……”
说着,杨一寻猛的站起,拽着桃雨的领子把她拽到面前,杨一寻盯着桃雨的眼睛,一点点靠近,问:“……会不会要我的命?”
桃雨被杨一寻这副样子吓得浑身颤抖,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水,脸色苍白,磕磕巴巴地说:“我……我回答了啊……我要你的命干……干什么……”
“我在问你啊。”
桃雨眼里盛满泪水,一直往后退,杨一寻见状,手一使劲,又将她拽了回来,桃雨一个趔趄撞到杨一寻怀里,杨一寻死死地攥着桃雨的手腕,在她耳边说:“我没有行李,但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可以把你打包成行李。”
“我……我我干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干啊……你…我怎么惹到你了……我们不是朋友吗?”桃雨眼泪直流,浑身抖的厉害。
“朋友也是要我命的一部分?也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吗?”杨一寻侧头看着桃雨的表情,忽然放开桃雨,哭的她心烦,杨一寻在身上弹了两下,接着说:“桃雨,藏不住的,有些破绽是无法避免的。”
天色黑沉沉的,连星星的微光都没有。
桃雨瞪大了眼睛,在原地愣了许久,整个人仿佛被抽离了现实。
“你怀疑我?”
过了许久,桃雨终于恢复正常,咬着腮帮子哆哆嗦嗦地围着杨一寻一直走,但又不敢直接一走了之,最后停在杨一寻面前跺脚,“你为什么怀疑我?”
“为什么不怀疑你?”
“我在你这里,我一开始就说了为什么的……我想要个靠山活下去,我……我我……我真的没什么其他目的的,我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宫女,我怎么能要你的命啊……”满脸布满泪痕,伸手抓住杨一寻的衣袖,指尖止不住地颤抖。
杨一寻站在台阶上低头俯视着桃雨,只觉得太过于执着,再演来演去,自己都要信了,但她又想了一下自己,好像半斤八两。
“桃雨。”杨一寻叫住桃雨,说:“你直爽一点,你背后是谁无所谓,你承认了,我还可以当你的靠山。”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杨在清,你……你那天帮了我……我是来道谢的,我不是故意跟你生气的,我就是怕你不理我,我……我用错了方式,你别这样……你别吓唬我。”桃雨惊慌失措,口不择言。
“我没有吓唬你,在这乱世之中,想要我命的人多了去了,我暂且相信,这不是你本意,但你也不需要打着朋友的旗号。”杨一寻迎着桃雨的目光,说:“我要是死了,也得拉几个相熟的垫背。”
“……你不会死的,我会第一个站出来,挡在你面前的,我们是朋友。”桃雨慢慢松开了杨一寻的衣袖。
“哈哈哈……什么是朋友……哈哈哈……好有意思啊,你好天真……哈哈哈哈……”杨一寻笑声清脆,却隐藏着锋利的刀。
那日在怡香园,一切都太过于巧合了。
杨一寻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疯狂,“桃雨,你信不信,我能当你的靠山,也能毁了你现在的靠山。”
桃雨脸上的表情从疑惑转为震惊,再到平静,她嘴唇微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兵丈局受皇上重视,亦称小御用监,掌制造刀枪、剑戟、鞭斧、盔甲、弓矢等军器,宦官居多人来人往,即使杨一寻找了个偏僻的地方,也免不了的有人看见。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明天就走了。”杨一寻对桃雨说:“我要是能活着回来的话,你再表态。”
“表……表什么态?”桃雨直觉杨一寻视线逼人,磕磕巴巴地问。
杨一寻嗓音含笑,“你看,你也觉得我能活着回来。”
毓德宫正殿。
毓德宫为两进院,左右各建,前院正殿永寿宫面阔五间,黄琉璃瓦歇山顶,为太后的居所。
殿内高耸的云屏上面绣着王母朝拜图,图上王母掌长生不老之药,住昆仑山瑶池,受重仙朝拜,镂空的雕刻,栩栩如生。
吕福海弯腰,跪在屏风前,离远望去,跟王母朝拜图仿若融为一体。
太后正坐在榻上喝药,屋内燃着香云碳,不仅暖和,还幽香满溢。
“听说皇上今个儿下旨,准了李世安的政策。”
“是,奴婢听周信和说,皇上非常重视此事,也是内阁多次商议的结果。”
“周信和怎么跟你说的?”太后不轻不重的问道。
吕福海咽了口唾沫,说:“这是听他闲谈时,说起的。”
宫女服侍太后喝药,吕福海就一个人跪在地上。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太后才看向吕福海。
太后十二岁进宫,十六岁生下皇子,二十三岁当上皇后,四十岁当上太后,一辈子都在宫里。
“是啊。”太后放下手里的陶瓷碗,拿起柚木花卉纹有束腰五腿拼桌上的龙华擦了擦嘴,说:“这年还没过呢,就这么着急推行。”
听到这话,吕福海身体一抖,看了一眼太后,轻唤道:“太后娘娘。”
太后侧了侧身,端起宫女递来的茶漱了漱口,看向吕福海,眉眼中尽显端庄之气,说:“是让那个杨在清跟阿野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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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阿野可有什么动静?”太后眼尾微挑。
“没什么动静,本来下朝后想来拜见您老人家,听说您这几日礼佛不见人后,就回去了,路上跟季家那小公子吃了个饭,就走了,中途也没见过什么人。”吕福海回到。
“季家那小儿子?是许纪的那个关门弟子?”太后手上戴的护甲,在桌上敲了敲。
“正是,据说他此番也会一同去临安。”吕福海说完,抬头看了眼太后的脸色。
“嗯,这便是内阁商议好几天,商议出来的?这些老家伙一个个都躲在暗处,一人放了个棋子出来,把棋下乱了。”太后语气听不出喜怒。
“……这,这奴婢不知啊。”吕福海看着太后,踌躇半天,语气尖锐,拖腔带调地回到,“但是别人放了一个,太后您放了两个啊。”
“就你会说话。”太后掀起眼皮,漠然的扫视了一眼吕福海,说:“哀家又没问你,你紧张什么,站起来吧。”
“是,是,谢太后。”吕福海忙起身应下。
太后此时看起来十分平静,但言语中透露出威仪,令人不敢轻易违逆。
“这么平静,按兵不动,倒不像阿野的作风,路上派人盯着点。”
“是,奴婢已经派人盯着裴小将军了。”吕福海迈着悄无声息的步子站到太后身侧回答道。
“这么多年,你觉得哀家带阿野如何?”太后语调平和,像是随意一问。
“自然是极好的,太后您带裴小将军,可比宫里那些个亲生的皇子公主还要好。”吕福海回答道。
太后嘴角微微上扬,点点头,“那就好啊,可别让哀家失望啊。”
“太后您要是不放心,可以派那个杨在清……”吕福海开口说。
这时一个小宫女进来,给太后呈上一小盅人奶。
太后饮完,才出声打断吕福海,从头到尾,语气神态都很平和,说:“杨在清,哀家摸不准他是个什么脾性,先放一放,留他在那,也能牵制一下阿野。”
“那裴小将军要是怀疑起来……奴婢怕会对太后您不利。”吕福海迟疑道。
“他父亲的事,他不是一直要个说法吗,留个人给他泄愤,也比对着一堆空气白骨起怨恨强。”
“太后说的是。”
吕福海好似突然想到什么,说:“还有一事,奴婢听说,司礼监也会派人去临安。”
“去就去吧,跟周信和说,少掺合。”太后说着,指了指肩膀。
“可是……”
“罢了,司礼监的事,哀家不掺合。”
宫女会意,忙上前,伸手按向太后肩颈处。
“皇上还是圣明的,这么多年,我大启也是如日中天。”太后点点头,语气依旧淡淡的,但她身上的淡淡威仪,却让吕福海内心一阵惊颤。
吕福海在宫里服侍太后这么多年,早就是个人精,眨眨眼就知道太后话里有话。
这是说,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所以大家的功劳理应都是皇上的。
吕福海停下手上的动作,走下去,朝太后磕了个头,说:“我大启如日中天,是皇上节俭爱民,明并日月,也是太后您诚心礼佛,感动上天,引苍天庇佑。”
太后高座于上首,同吕福海问话,听到这话,从头到尾,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
“哀家这些年也要没有插手过朝政,但陟罚臧否,还是要提醒皇上公正无私啊。”太后看着吕福海说:“还有,哀家听说,这后宫要做法事?”
“是,文佳贵妃说宫里有不详之物,害她夜夜梦魇,怕冲撞到皇上,奴婢还听说这宫里上下,许多人都见过,传的人心惶惶。”
“呵,哀家是老了,但还没糊涂。”太后自嘲的笑了一声,“这前朝里云波诡橘,后宫就让她们自相残杀吧,后宫是皇上的后宫,哀家懒得管,也管不了。”
“哀家老啦。”太后扶额,揉了揉太阳穴,“不中用了。”
26. 寻欢
大启是中原之国,领土东至珠崖,南部毗邻汾谷山地,西部广平与十二洲以武夷山为界,北至漠北,政治中心以都城恒阳为中心,经济中心便以沿海的临安、清河为中心。
而临安地处沿海下等郡,非南方,占地小,是大启最大的港口,港口建筑广袤,交易丰富,货流量大,但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此处多兵祸战乱。
杨一寻看了下此行的路线图,途中还要经过梁曲,那是大启的铸铁发源地,也是她重新活下来的地方。
“将军可以出发了。”
杨一寻收起地图递给随车侍卫,垂手而立,申请恭谨地站在马车旁,看着随行的侍卫整衣,列队,套马,然后毕恭毕敬的请裴衍上马车。
随行的锦衣卫算上裴衍的两个贴身护卫一共六人。
锦衣卫头戴尖顶兜里,站在马车两侧,四双鹰眼看向裴衍。
裴衍快步走向马车,看到杨一寻站在马车一旁,蓦地放缓脚步,换成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正月里里的风冷的刺骨,裴衍走到马车前,微微挑眉,接着后退两步,看向卫影,卫影会意,走向一旁的马监。
杨一寻看着一旁的动作不吭声。
“怎么没有车踏,我家将军如何上马车?”卫影看着站在一旁的马监,问到。
马监有些吃惊,说:“这……将军。”
一个平日骑马打仗的人,上马车还要踩车蹬,杨一寻掀起眼皮看着裴衍,嘴角一抹讥讽的笑,临走之前,还要装一遍纨绔。
马监站在一旁踌躇不安。
“罢了。”裴衍意不在为难马夫,说罢,转身看向杨一寻,嘴角噙着笑,抬头说:“你,过来。”
面对眼前的一切,杨一寻缄默无言,走上前去,面露迷惑道:“将军,您喊我?”
看着杨一寻的表情,裴衍没说话,稍稍侧头,卫影会意上前,道:“杨公公,我家将军要上马车,现下没有车蹬,委屈您了。”
杨一寻舔了舔牙尖,站在原地没动。
“我这就去给将军拿车蹬。”杨一寻面带微笑一字一句地说。
“不必麻烦,就你。”裴衍语气里带着理所应当,气定神闲的恶劣。
“不麻烦。”杨一寻转身欲走,没走两步,就被拦下。
“杨公公,来不及了。”玊冗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挡住了杨一寻的路。
杨一寻往左,玊冗就往左,杨一寻往右,玊冗就往右。
无奈,杨一寻回身盯着裴衍,从上到下打量一遍,裴衍仿佛被她的目光束缚住了,杨一寻满意地低头搓搓手道:“奴婢遵命。”说罢,再度抬头已面色从容,若无其事地趴跪在马车旁。
其实杨一寻不知道这算不算奚落,因为她已经感受不出什么算羞辱了。
裴衍浑身僵硬,目光在杨一寻身上停留片刻,重重的踩着她上了马车,他没有在杨一寻眼里看到任何怒意和不满。
这一脚踩的狠,杨一寻头紧紧的抵在地上,直到裴衍上了马车,还蜷缩在地上,她目光无意划过马车底部的伏兔,杨一寻抿唇,这个裴衍,真会享受。
耳边随从脚步匆匆地搬着行李,杨一寻起身拍了拍帽子身上的土,从地上拿起行李,转身要上另一辆马车。
“小公公。”
一道清亮的嗓音传来,杨一寻问声抬头,只见一个面色清秀的少年,眼睛明亮地看着她轻声说:“这是我家季公子的马车。”
听到这话,杨一寻下意识收回了手。
“这个才是你的。”季叙白不知何时出现在杨一寻身后,笑着着指了指一旁的马。
砚云这个时候很有眼力见的上前牵马,杨一寻看着手中的缰绳,表情有一瞬间空白,站在原地磨了磨牙,没等她有所反应,前方打头阵的马车便开始缓缓行驶,杨一寻原地站了半天,吸了口气,翻身上马,狠狠地打了马一鞭子,只听马一声嘶吼过后,迅速朝前直冲而去。
她知道季叙白这个人,旁人评价他多是‘表里不一,花心好色,生活奢靡。’可他的老师许纪,‘子帅以正,孰敢不正。’的儒士许纪,怎么会收这样的学生?
杨一寻策马扬鞭,带起一阵风,疾驰经过裴衍的马车时,掀起了帷裳,露出裴衍那双如鹰狼般的眼眸。
他看着杨一寻身子前倾,单手持缰绳,另一只手拿马鞭,身姿挺拔秀硕,他骑术过关,身体又轻灵,但很难想象出,当年上战场的样子。
裴衍心头突地一跳,脑海中闪过某种念头,但他又抓不住。
驶出城门,马车便开始提速,杨一寻一人一骑便落在后面,这一路漫长,眼下将至晌午,日头渐足,又策马颠簸,日头暴晒,疾驰的冷风刮脸,杨一寻有些头脑发昏,她强挺着眩晕的感觉,拽着手里的缰绳,双腿狠狠地夹了一下马腹。
马车轱轱辘辘,跟杨一寻的心跳呼吸搭上了拍子。
她眼前一阵阵发黑,浑身忽冷忽热,杨一寻心中腹诽,这要是一路骑马到临安,半路她就不行了。
好在一行人行驶到燕郊的一个雅亭时,马车内传来裴衍的声音:“停吧,在这原地休整一下。”
马车缓缓停在亭子边,两个随行侍卫散开各处检查环境,剩下的几个随从,拿了些吃食分别递到两个马车上。
杨一寻看着眼前走来走去的人影,翻身下马,把马拴在树上,自己坐下靠着树合起了眼。
裴衍很少坐马车,马车四壁方方整整,束缚着他施展不开,这会儿在马车上看了一上午的路线图,也有些疲劳。
他走下马车,看了一眼坐在树下的杨一寻,从这个角度看不见他的脸,裴衍下意识往那边走,走几步忽然定住,转身走到季叙白马车前,敲了敲。
“你不下来?”
“不下,日头太足了,会晒黑。”季叙白懒散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
“有事上来说。”
裴衍皱着眉头没说话,掀开车帘。
“你看这几日天象如何?”裴衍问到。
“恐有场大雪啊。”季叙白打开扇子,慢悠悠地摇着,“但我也不是钦天监的,也不保准能下几日。”
裴衍若有所思道:“我们此行,至少要一月,朝廷没派什么人随行,但暗中盯着我们的不会少,麻烦。”
季叙白接言道:“你不是已经按照自己的路线走了吗,最多五日,便能甩开他们这群家伙了。”
大启的陆驿十分通达,车马走陆路四通八达,驿站遍布。
“若是路上遇到大雪,小心点别走散,但若是到了临安遇上大雪,就要赈灾了。”裴衍跟季叙白对望了一眼,“三九天还没过,港口还没完全恢复出口,种田养殖也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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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去那,能干什么。”
话音刚落,季叙白就坐直身子,立刻明白裴衍话中的意思,手拿扇子不轻不重地打着节奏,说:“临安那地方,真有些名堂啊。”
角落中,一直缩在那的砚云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紧,季叙白看见后,不动声色地轻咳一声。
时间差不多了,裴衍喊来卫影整队出发,他一个人走到杨一寻坐着的树下,抬脚踢了踢他。
“起来。”
杨一寻呼气清浅,睡的不沉,裴衍这一脚踢下去,杨一寻瞬间就清醒了,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裴衍,眸色寒凉。
“走了。”
杨一寻没动,坐在地上,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裴衍,眼中带着说不出的意味。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片刻,杨一寻才清醒过来,避开裴衍的审视的目光,兀自起身。
忽然,杨一寻觉得眼前一黑,身体直直地向前栽倒,裴衍伸手将她扶稳,“杨公公这是干什么,投怀送抱也得看场合。”
杨一寻手指紧了紧,推开裴衍,后背抵着树,眼睛看着裴衍,但却没有聚焦,许久,才缓过神来,腿有些麻。
“吁……”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口哨声,裴衍跟杨一寻闻声看向身后,就看见季叙白拉开帷裳杵着下巴看着这边,说:“再不结束,时间来不及了哦。”
裴衍撇了一眼季叙白转身上了马车,杨一寻看着他俩这边,无奈一瘸一拐地去牵马。
“上来。”
听到裴衍的声音丛马车里传出来,杨一寻没做出反应。
“不上来,你就一直骑马骑到临安。”
……杨一寻稳住自己的情绪毫,勉强扯了下唇,不客气地坐上马车。
裴衍的目光缓缓落在杨一寻脸上,她脸上还残留着一抹病态的苍白,嘴唇毫无血色,身上因为骑马灰尘仆仆,裴衍拿起放在桌上的锦帕,不紧不慢地擦了擦手,而后扔给杨一寻。
“我很好奇,你在宫里那么想活命,那么怕皇上杀了你,可你现在的身体,你又毫不在意,你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活。”
锦帕砸在杨一寻身上,轻飘飘的没有声音,杨一寻看着青色的锦帕,心中疑惑,张了张嘴,却也没发出声音。
裴衍是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的。
杨一寻拿起锦帕擦了擦手,良久,开口道:“裴将军不是说过我心比天高,但命比纸薄吗,我信命,所以身体我做不了主啊。”
听到这话,裴衍冷笑着,“杨在清,你要是信命,你就不会坐在这儿。”
马车内茶气萦绕,杨一寻漠然,她不是信命,也不是不信命,她是不知道,该不该信命。
“裴将军。”杨一寻缓缓开口,说到:“我也很好奇,你不是想我死吗?”
裴衍嘴唇紧闭,沉默片刻,眼神异常冰冷,上下打量杨一寻,说到:“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我现在同行,你上了我的马车,风雪一起,先下马后下马又能怎样?谁都不能幸免,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裴将军原来是明哲保身啊。”杨一寻看着裴衍的眼睛说:“也对,有句话说得好,同朝为官,如同乘一船,看裴将军的意思是,没有什么关系是一成不变的,那现在是?”
不等裴衍回答,杨一寻接着说:“可是我这个人,向来都是独善其身的。”
27. 作乐
“临安这鬼地方,怎么让裴将军都忌惮啊?”杨一寻一动不动地看着裴衍,说:“原以为与裴将军一同前来,会很有趣。”
“裴将军,小人可不懂你的意思。”杨一寻看着裴衍说到。
山路不平,马车轻微震颤,裴衍发尾摇摇晃晃,有风吹过,帷裳轻起,动荡光影的明灭不定,流淌进杨一寻的眼睛,洒成星河,又被疾风吹散。
马车内,贪念欲念无尽藏,杨一寻眼神逐渐变了,辨不出是宁静还是冰寒,就这么直视裴衍,展出他的倒影。
“忌惮?”裴衍轻笑出声,许久,开口道:“临安这块地,就是他们朝廷对弈的棋盘,大家都是棋子,你的执棋人到底是陆景之还是皇上?”
裴衍的目光带着探索,倾身靠近,发尾划过杨一寻手背,看着杨一寻眼里的倒影,一字字说:“你比临安这地方有名堂,一个人把皇上跟陆景之都搞晕了。”
“你我,当然都是皇上的人。”杨一寻也倾身向前,说:“裴将军,你怎么又来试探我?”
“是你有些怪。”
杨一寻没接话,身体后退坐到地上,手里拿着裴衍的锦帕,在裴衍的注视下擦了擦脸上的灰,“对我成见很大啊。”
“你还要吗?”杨一寻举着锦帕问道。
裴衍动了动手指,又握拳。
“……给你了。”
好像有冷风吹了进来,又或许天快黑了,温度就降低了,杨一寻随手一抬,将锦帕扔进马车上的火炉里,火光明灭吐息,好像蝴蝶扑入火中,风一吹,蝶翼卷火,振翅挣扎。
蝴蝶残渣尽起,锦帕的骸骨在空中挣扎,扬落成黑色的雪花。
蝶翼不灭心中火,锦帕空残死后灰……
裴衍随着杨一寻的动作,看过去,火苗瞬间跃出,吻向杨一寻的指尖。
杨一寻指尖一痛,收回去的动作有些大,带起一阵风。
“……咳咳……咳咳……”杨一寻自作自受,一口浓烟入喉,狠狠咳了几下。
“何必呢。”裴衍看着杨一寻,淡淡地说。
以为裴衍在问她锦帕,杨一寻哑声说到:“给了我的东西,就随我什么处置。”
杨一寻断断续续咳的眼含泪光,裴衍单手撑头,斜靠在马车内的车桌上,看着杨一寻的样子,说:“倒不如直接扔到车外。”
“那蝴蝶,不就飞走了。”
裴衍蓦地抬眸,撞进杨一寻泛红的眼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马车颠簸了一下,裴衍才开口道:“飞走了,有什么不好。”
“绕着花飞的蝴蝶,困在笼子里的兽,又或者拴着绳子的狗,在这一路上,你觉得谁能挣脱?”
杨一寻的话在车内洒开,尽数砸在裴衍身上,季叙白,他,跟杨一寻,无论多远都是被朝廷牵制。
临安这盘棋,真正的执棋人,棋子在手里,在心里,唯独不在眼前,而他们,‘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裴衍看着杨一寻说:“我还以我会有理由不杀你。”
“杀我?我此行不是有去无回吗?”杨一寻动了动身子,坐在马车地上,身体靠着箱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手臂搭在身后的箱子上,抬头看裴衍,道:“临安是盘柯烂棋,每一步都是没有‘气’的。”
“那我不如就有去无回啊。”杨一寻收回视线,语调闲散,意味深长地说。
停顿了片刻,裴衍没接话,就这么面带审视地看着杨一寻,杨一寻接着说:“何必来试探我,我真的一心只为办正事,我不想一直在别人给我安排的位置上活着,我想你也不想一直做个困兽,受制于人。”
“你我,现在的处境有什么不同?”
裴衍顺着杨一寻的话接着说:“皇上让你我互相制衡,但实际上整件事情,不还是要看朝廷的动作,皇上不信任内阁,也不信任司礼监,更不会只信任朝廷那些中立官员,但……”裴衍突然附身,凑近杨一寻,说:“让他们三个互相牵制,就能维持和平,皇上还是圣明的,我是皇上派来牵制他们三方的,但皇上也不信任我,又派了你来监视我,但你,也不是表面上那么忠心,一个牵制另一个,事情到皇上眼里时,就已经利益最大化了。”
杨一寻静静地听着裴衍说完,心中措辞。
“其实你表面上,也不忠心。”裴衍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补充道。
……忠心吗?她只对自己的感觉忠心。
杨一寻双臂撑着两边,身体又一次猛地向上前倾,差一豪就要跟裴衍撞上,说到:“我们来这,连兵都没带,到时候遇到叛民暴民,怎么办?到底是皇上信任你,还是不信任我?又或者心知肚明,有些地方军跟裴将军有交情,裴将军自己手里也有些好兵?”
“说到底,那群人,每个人手里的棋子,能决定他们谁才会活到最后。”杨一寻说完,后退坐回原处。
“在我看来,执棋的任何一方,都是输家。”裴衍说到,他看着杨一寻倾身逼近,但身体始终一动未动。
杨一寻手臂搭在腿上,手指一下下敲着,说:“为主子夺得权利,临安境内,天地为局,执子动阴阳,何言没有胜算?”
裴衍眼神漆黑,直直的盯着杨一寻,“你想自己执棋,贪胜或者不胜,你都落子无悔。”
数字定,胜负明。
“黑子白子,一明一暗一好一坏,又或者,只有最坏的过程,就是我们开局受阻,老百姓不同意,官府强行镇压,暴民叛乱,死伤无数,天灾人祸,疫病爆发,但最后的结果,还是要把皇上的政策顺利的进行下去。”天色渐沉,光影渐暗,划过杨一寻脸上浮现哀戚之色,“皇上不够了解种植这件事,他只看到了这个利益,然后这样切换,肯定种不出来,这时候百姓就属于没有收成了。”
裴衍眼神幽暗,舌尖抵了下腮,眼底潮涌,低声笑了下,“李阁老一句话,你就能看这么远。”
“这两个政策,根本就没有要一起推行。”杨一寻说:“内阁甚至没有跟季叙白说实话吧,季叙白自己知道他来干什么吗其实也没有跟皇上司礼监摊牌,他们既然敢瞒着朝廷,那就是留了后手,又或者皇上知道,默认了。”
裴衍一动不动,抬起眼睫,直勾勾地看着杨一寻,深眸映出她的面容。
“两个政策,若果这第一个政策已经推了一半了,养殖是好的,进出口是好的,一半养殖一半种植也是好的,但后面就会发现根本就推行不下去,根本没有老百姓买账,因为对百姓不一定有利,但是对百姓没利的事情,那一定对达官显贵有利。”杨一寻接着说:
“这之后临安这边就会有很大的闹声,这个时候需要朝廷做出反应,以我对朝廷好了解,那朝廷就会,不仅不解决这个问题,反而叫下面的人去推行另外一个更新的政策,就是人口税赋的问题,新政策掩盖旧政策,这才是我们棋子真正的用处,什么镇压叛乱推行,都不是。”
杨一寻呛了口浓烟,有一口气说了一堆话,有些上不来气,偏头掀开车帘咳嗽好半天,又说:
“圈地改为畜牧业,只是一个幌子,而且你看,把茶叶的地或者其什么别的地,改成畜牧业,就有一点,其实就不了解那个土地,单觉得养殖能赚钱,但是其实有些土地真的不适合养殖,况且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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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这么乱,倭寇虎视眈眈,内斗又外斗的。”
所谓的‘朝也干戈,暮也干戈,平添枯骨千百多。’
杨一寻那日离开宁王府后,回去想了很久,才明白整件是真正的目的,皇上精明得很,也忌惮的很。
但她没有任何方法,她所有的一切行动,都受限制,在宫里是,在临安也是,宫里的皇亲国戚朝廷官员,临安的达官显贵地方官府,裴衍也是,但季叙白不是。
他们已经走了很远的路,又或者更远,杨一寻话音落下,就再没了声音,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但他们两个人都没做出反应,火炉随着光线渐渐消失。
裴衍低头,黝黑的眸子亮的惊人,困并绝杀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前方有镇子,要不要下来歇歇脚?”季叙白敲了敲马车。
听到声音,裴衍依旧没动,低头转这手指上的扳指,杨一寻撩起袖子,拍了拍身上,自顾自下了马车。
“诶?”季叙白看着杨一寻的身影,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裴衍,你还下不下来了?”
裴衍脸色深沉的从马车上下来,靠着马车站定,“有事?”
“当然有事啊,你这带队的,好几个时辰也不发话,这下面的人也不敢靠近你这马车,恐听到什么不该听的,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季叙白说完,玩味地睨了裴衍一眼。
裴衍还臂而立,深色平静无波澜,“去前面镇子里的客栈歇一晚吧。”
杨一寻依旧站在一旁当旁观者,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走吧,走吧。”季叙白摇着扇子,在旁边催促着,把随身行李递过去,“砚云!”
“……公子,有什么事?”砚云接过行李,问道。
“走,跟我去看看有什么吃食,舟车奔波一日,有些饿了。”说着挑眉看了一眼裴衍,就带着砚云先走了。
小镇客栈不大,但一日奔波劳碌,能歇脚便可,几个锦衣卫身穿黑色常服,警惕观察四周,没有问题后,才拿起东西先一步进客栈。
客栈虽不也不大,但五脏俱全,有前院、客堂、后堂三部分,共分为上下两层。
杨一寻在马车旁收拾东西,季叙白撂下东西带着小厮径直走了,看着季叙白的随车侍卫忙忙碌碌,杨一寻便帮着搭把手,顺便把自己骑的马拴在马桩上。
之前杨一寻没注意到季叙白的随车侍卫,但直觉季叙白不会孤身一人出门,会带些可靠的人手,这一路对她们来说,人越多越好。
整理完,杨一寻抱起自己的行李,一边走一边跟季叙白的随车侍卫搭话,没留神,跟玊冗撞到了一起。
两个人撞的猝不及防,都拿着东西,这一下又狠又重,冬日地滑,杨一寻抱着东西突然失去平衡,杨一寻本能的想挥舞手臂保持平衡,因着怀抱行李,无法找到支撑点,后退几步‘砰’的一声坐在地上,差点撞到马匹,玊冗则后退几步,被卫影扶住,但东西没拿住,散落一地,尽数砸在杨一寻身上。
动静不小,周围这几个人都闻声看了过来,东西还是砸到了马,杨一寻装着行李的大箱子也砸在了自己腿上,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
马绳有些松动,裴衍一把拽过杨一寻骑的马,随手跟他的马车绑到一起,看着她死不撒手的动作,说:“里面装的什么东西,这么宝贝。”
“钱啊。”杨一寻抱着东西站起来,跺跺脚,看着玊冗弯腰捡东西,随口回到,“不然还能有什么?”
“这么爱钱?”
“不爱钱爱什么?你吗?”杨一寻话不经心随口调侃道。
裴衍栓马的手指一顿。
28. 风月
裴衍拴住马以后,转过身顺势靠在树上,眼睫颤了下,抬头定定地看着杨一寻。
“少跟我耍嘴皮子。”裴衍语气带着戏虐道:“戏过了。”
“嗯?”杨一寻停住脚步,后退两步走到裴衍眼前,说:“裴将军这种风流潇洒之人,风月场合见多了,不如将军教教小人,戏怎样才不算过?”
“都是些风情月债,怎么?”裴衍没看她,目光落在杨一寻的行李上,伸手轻轻敲了两下,“你个小太监,还是清心寡欲点好。”
“我还以为裴将军都是逢场作戏呢。”杨一寻眉头紧促,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将军这话说的,我倒是不知道怎么回了。”
裴衍上下扫了一眼杨一寻,低声笑了,反问道:“你逢场作戏,我用得着也逢场作戏?”
“也是,毕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杨一寻叹了口气,顺着裴衍的话说道:“不然我还以为将军在跟我演戏呢。”
杨一寻语气轻轻,接着说:“谁知道裴将军是不是故意的呢。”
“你想的挺多,到底谁跟谁做戏。”裴衍看着杨一寻说:“不要把念头打到我头上。”
“啊,又是这句话。”杨一寻睨了他一眼,脸上来了兴致,“可是戏开场了,不一定能停下来。”
“都在临安这地方了,你还演给我看,左右就这么几个人。”裴衍不冷不热地说:“骗骗自己得了,别入戏当真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演的?”杨一寻一双狐狸眼紧盯着裴衍:“我心术不正啊。”
“你……”裴衍说着,突然停住了,舔了舔牙。
他看着杨一寻的眼睛,那双眼睛好像在笑,漂亮中又带着狡猾,好看极了,叫人心猿意马。
话说到这,杨一寻转身要走,周围侍卫随从已经进了客栈,院子里空荡荡的,裴衍突然伸手挡在她身前,说:“你跟陆景之也这样?”
“这样是哪样?”杨一寻偏头盯着裴衍,问到:“公事还是私事?”
……果然心术不正!
天色昏暗,客栈上挂着的灯笼一个个点亮,一排排整齐排列,照的杨一寻身上满是红晕,双颊染上绯色,整个人显得朦胧,好像近在咫尺又好像遥不可及,裴衍逆着光看她,脸上棱角也中和了几分锐利,显得柔和。
杨一寻沉默,她没想到裴衍会这么问,神色忽地顿了一下,随即悠悠地说:“宁王殿下是正人君子,我再怎么声色犬马,也不能以下犯上啊。”
“正人君子?”裴衍收回手,整个人挡在杨一寻面前,“胡话张口就来,我看你也没少以下犯上。”
“这话从何而来?”杨一寻抱着行李掂了掂,腾出视线,用鞋尖碰了碰裴衍的鞋尖,说,“怕不是裴将军在自己身上得出的结论?”
裴衍垂眼看着杨一寻的动作。
“亏你生的这幅皮,哪里学的做派,用在我身上几个意思。”裴衍抬起鞋尖,踩住杨一寻。
“就是裴将军想的那个意思啊。”杨一寻看着裴衍说:“总不能白瞎这幅皮。”
“少来。”裴衍冷漠的说:“你裴将军天仙见多了,没有这种癖好。”
“我有啊。”杨一寻语气低哑,像是沙磨碾过裴衍心头,有些磨人,“将军说我是天仙?”
“那可就别怪我辜负你了。”裴衍无情地说:“少一厢情愿。”
“我一厢情愿?那裴将军还这么在意宁王殿下。”杨一寻眯着眼,问到。
“毕竟我跟陆景之都是男人,哪有不风花雪月的。”裴衍上下打量杨一寻,意有所指道:“有几个男人敢说自己正人君子?”
“裴将军原来是这个意思,可话是说的无情,心里怎么想的谁知道呢。”杨一寻靠近裴衍轻声说:“不然怎么拦着人不让走呢,松脚啊。”
裴衍松开脚,“今日过后,你可别到处去说我辜负了你。”
“得说啊,我得问问季公子,裴将军到底哪里看不上我。”杨一寻边走边说,进了客栈。
“你还赖上我了。”裴衍跟在杨一寻身后,抬脚迈进客栈,又说:“你不用问季叙白都能写出一篇文章来。”
“怎么感觉裴将军很期待啊。”杨一寻说:“那他写出来我可得拜读拜读。”
裴衍看着杨一寻没说话,抽科打诨没一句实话,也套不出一句有用的信息,问不出虚实。
“到时候我念给将军听。”杨一寻咬着字音,似笑非笑地说。
说话间两人走进客堂,客堂内空无一人,只有几个锦衣卫坐在那里,掌柜坐在柜台打着算盘,卫影跟玊冗不知又从哪冒出来,站在裴衍身后。
跑堂的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挥着毛巾走过来,极有眼力见,“诶呦,几位官人是一起的?”
裴衍点点头,玊冗一把揽过店小二,语气熟稔问到:“你们店里有什么吃的,可否带我去后厨看看?”
跑堂的看这几位不像普通人,便寻求掌柜,掌柜点头后,就带着玊冗去了后厨。
“将军,您在天字一号房,季公子在地字一号房。”卫影接着说:“剩下的几间就分给了锦衣卫,还有……杨公公。”
“多谢。”杨一寻笑着点点头,抱着行李先上去了。
“哎……”卫影拦着杨一寻,“小公公,上面客房满了,就剩下面了。”
“满了?”没等杨一寻说话,裴衍便打断问到。
“……是。”卫影说:“天字房和地字房分别就剩两间正对楼梯的了,其他的掌柜说半月前就定出去了,那些商队放了东西在里面,就再没回来过。”
“下面的普通客房,也是一样的,掌柜的说,只不过光线差了点。”卫影补充道。
裴衍视线扫向四周,跟杨一寻视线相接,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管跟他们有没有关系,都不能放松警惕。
“留意点。”裴衍沉声说。
“是。”
不觉间,天已黑,季叙白带着砚云慢悠悠地回来,砚云大包小包拎着不少东西,全是吃食。
“都站在门口嘛,过来坐下一起吃啊。”季叙白招呼着,见裴衍没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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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着扇子对着他扇了两下。
“大冬天扇什么扇子。”裴衍说着,坐在季叙白旁边。
“这是情趣。”季叙白说:“借你扇两天?”
“……不用。”裴衍说话间,视线一直停留在杨一寻身上。
眼看没什么事,杨一寻便拿着东西转身要回房间,她今日真真是舟车劳顿,需要好好睡一觉。
“哎,别走啊杨公公,坐下来一起吃点。”季叙白拿扇子指了指身前的座位。
杨一寻从上到下打量季叙白,她看不出季叙白是什么样子的人,一个大儒教出来的离经叛道之人,也没什么不好。
夜色朦胧,一群人围着桌子坐在一起,屋外不知何时起了风,估计这阵风过去,就又要下雪了,今年雪格外多。
裴衍把地图翻的哗啦啦响,说:“你刚才去买东西,看这镇子有什么异样吗?”
“没有。”季叙白眼角微微挑起,眼睛无时无刻都带着笑意,此时却透出危险,“为什么这么问。”
卫影简单把事情重复了一遍。
说完,季叙白慢慢摇了摇扇子,“这里离京城不远,出京进京,不会是倭贼,要么是商人,要么是‘自己人。’”
“‘自己人。’”裴衍重复了一遍,不知怎么抬头看向杨一寻,目光审视,杨一寻挑眉,直直地看回去。
裴衍在怀疑什么?杨一寻心中思索,却也没有移开目光。
“呦,二位,眉目传情什么呢?”季叙白眉梢轻佻,用扇子打断两人的视线。
杨一寻轻笑了声,一路上头一次回答季叙白的话,但却是对着裴衍说的,“裴将军在怀疑我。”
听到这话,裴衍歪头,状做思考,“不是你。”
“当然不是……”杨一寻猛地抬眸,看向裴衍,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外面呼呼的风声,掌柜跟跑堂的也早就被玊冗打发回去休息了,此刻堂内,只有他们几人,影子交错的打在门上,随着风的吹动,晃来晃去。
当然不是她,但是或许是跟她有关的,是谁派来监视她,即使不住这个客栈,另一个客栈也会有他们的人,能有这么大手笔的人不多。
‘砰’地一声,门被吹开,屋内所有的灯光都被卷走,一片黑暗。
杨一寻瞬间肌肉紧绷,一股寒意蔓延全身,杨一寻紧紧握拳,打了个寒战,眼神四处游走,却什么也看不见。
卫影眼疾手快,关上门插上门阀,寒风吹不进屋子了,但杨一寻还在微微颤抖。
一阵火光出现在杨一寻视野里,裴衍将点上的蜡烛推到杨一寻面前,“你怕黑?”
“……我怕冷。”杨一寻声音嘶哑。
季叙白这会儿没有管他俩,见砚云被吓的抱着胳膊蜷缩在桌角,拿着扇子轻点在砚云眉心,说:“你家公子在这呢,怕什么。”
“就……吓了一跳。”砚云讷讷地说。
“明日一早就起身赶路吧。”裴衍看着杨一寻说。
杨一寻感觉有一点冷汗流了下来,伸出袖子擦汗,挡住了裴衍的视线。
29. 埋伏
这一晚杨一寻睡得并不好,屋外冷风嗖嗖,吹的树枝颠颠扑扑,乱碰乱撞。
月光透过树枝照在窗上,活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拿着刀剑乱舞。
杨一寻长手长脚蜷缩在床榻上,呼吸浅到可以忽略不计,半张脸掩埋在被褥中,露出皱着的眉头,她梦中铁马金戈。
梦里鸣金之声一下一下,她看着家散人亡,铁蹄践踏,各种哭声祈求落在杨一寻耳边,她麻木地站在原地,却毫无破阵之力,大风吹过,一切都安静了,一片绿色的叶子从秃树上落下,落在了杨一寻手心,各种画面也跟着划过,杨一寻猛地睁开眼睛。
“嗯……”杨一寻从梦中醒来,神志归位,却摸不清状况,躺在床上目光涣散地看着眼前。
良久,只能见到呼吸声。
“松手。”
裴衍低下头看着杨一寻,沉声说:“杨公公真是金贵,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叫都叫不起。”
“……抱歉。”杨一寻讪讪地松开攥着裴衍衣角的手,一骨碌坐起来,“这就出发。”
杨一寻是和衣而睡,只脱了外袍,她掀开被子,要去拿放在木施上的衣服,忽然发觉有些不对。
裴衍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杨一寻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看了看身上的衣物,并无破绽。
“裴将军要看我换衣服?”杨一寻转身看着裴衍,“虽说都是男人,但也……”杨一寻嘴上一边说着,但动作也没停,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随意一些。
“半柱香,你不出来没人等你。”裴衍丢下一句话,转身带上门走了。
其实用不上半柱香,杨一寻只是穿了外袍梳了梳头发就出来了,堂内一行人围着圆桌,见杨一寻出来,目光齐齐地看过来。
“公公这行李看起来贵重,若是信的到季某,不如跟季某的行李放在一处?”季叙白看着杨一寻率先开口,问到。
带着行李骑马确实多有不便,杨一寻看向季叙白,点头道谢:“那就麻烦季公子了。”
“客气。”季叙白挥挥扇子,砚云上前,从杨一寻手中接过行李,一个趔趄,面露惊讶看着杨一寻。
“抱歉。”杨一寻欠欠身,“可能有些重了。”
“没事……没事,不重。”
裴衍漠然地看着杨一寻的动作,眼中明暗起伏,终是没有说话,哂笑一声。
看着砚云跟随车侍卫出去的背影,季叙白起身,说:“尽快赶路吧,头晌午前,最好到下个驿站,看这天气,今日恐怕要下大雪了。”
屋外风已经停了,但天色阴沉,压的人透不过气。
杨一寻在裴衍的目光里,沉默的牵过马,翻身上马,夹紧马腹,一路骑到队伍前头。
山路崎岖,绵延百里,四面高山,高不见顶,左右悬崖,空空幽幽,又逢阴天山雾茫茫,每一阵风吹过,都让杨一寻心惊胆战。
一行人埋头赶路,悬崖绝壁走过后,便进了山林。
山林之中皆是秃树,杨一寻越走越觉得不对,扫视着周围的环境,骑马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怎么了?”马夫从马车上探出头,话音未落,只听‘咻’地一声。
“小心!”杨一寻来不及反应,一支羽箭便直中马夫眉心,马夫瞪着惊恐的双眼,直直地栽倒在地,血淌了一地。
杨一寻勒马停下,不停地喘息,卫影坐在马车型顶,耳朵一动,迅速跳下,坐在马夫的位置,拉住缰绳。
“走!”
又一声,只见又一只羽箭插在杨一寻马头上,一声嚎叫,杨一寻迅速翻身下马,踩着马倒下的身体跳坐在卫影身旁。
“此地不宜久留,公公不如进到马车内。”卫影话音刚落,一排羽羽齐齐的从前面射过来,卫影向后推了杨一寻一把,便拿着剑向前迎击。
杨一寻眉头紧锁,刚要下马,突然从马车中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她拽了进去。
“躲好。”
杨一寻靠坐在马车中,看着裴衍拿着刀跳下马车。
那头锦衣卫闻声,飞速从马车上下来,聚在一起,手持尖刀,目光扫向四周。
眨眼间,不知从何处冒出一群带着面具的刺客,瞬间跟他们打成一团,杨一寻顺着马车的缝隙看去,是中原人的身形,却拿着倭寇的长枪。
外面打斗激烈,偶有几个刺客遇上马车,也都被裴衍抓了下去一刀毙命,血溅在马车上,杨一寻在马车中看着,手都没动一下。
另一辆马车中,季叙白手指蜷缩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不下马车添乱,砚云吓的颤颤巍巍缩在一角,一边拿着扇子挡住刺客,一边不忘了吓唬砚云,“你靠着马车边坐着,万一一会儿射个箭在你这,你往哪躲?”
“……公子你别吓唬砚云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外面打斗声渐弱,裴衍掀开车帘,带着一身血气坐上马车,杨一寻盘腿坐在地上,定定的看着裴衍,这点刺客对他来说轻轻松松。
裴衍坐定,下意识去拿锦帕,这才想起被杨一寻烧掉了,抬头看杨一寻。
杨一寻对上裴衍的视线,从怀中掏出一条帕子,扔到裴衍身上,“擦擦吧。”
裴衍垂眸看着雪白的帕子飘落在自己身上,半晌,拿起它擦了擦脸上手上的血迹。
卫影驾着马车飞速行驶,为了防止身后马车掉队,玊冗便当起了另一个马车的车夫。
马车摇摇晃晃,杨一寻伸手扶住桌子,指尖蹭过桌上的血迹。
“这么快就来了一批,后面只会更多。”裴衍一边擦手一边说。
“听裴将军这意思,我们是被很多人盯上了?”杨一寻看着裴衍的动作,低声说。
裴衍看了一眼杨一寻,在她的目光里,抬手把帕子人到了火炉里,“都是你招来的。”
“我有这么大本事啊。”杨一寻说:“我还真想不出,谁用这么拙劣的埋伏来要我的命。”
“呵。”裴衍嗤笑到:“对付你这身无长技的人,够用了。”
“我虽然命贱,但有裴将军在啊。”杨一寻看着裴衍说到,“总不能死在你眼皮子底下。”
“你现在死了,我还得替你收尸。”
“这哪用得着。”杨一寻说:“风雪一卷,就跟刚才那马夫一样,扔在路边等野狗分食。”
杨一寻语气轻轻地说:“也算是干了件好事,最起码野狗饿不死了。”
“有朝一日实现你的愿望。”裴衍冷冷地说:“皇上链子还是栓的紧,何况还有太后在,谁能动你。”
“原来裴将军也不知道是谁派来的人。”杨一寻说:“也是,来人太多,混淆视听了,但总归不是倭寇。”
“你也看出来了。”裴衍双腿交叠,身体向后靠,“这个距离,这个位置,应该是真山贼。”
杨一寻轻捻了捻指间的血迹,看向裴衍。
“身形高大,但却不及倭寇长年骑射游牧,攻击不得章法,但胜在人多,应该是从哪听说了有商贾贵人会途径此地,想捞一笔。”
杨一寻点点头,“也是,毕竟从哪都能打听到我们。”
马车外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杨一寻手伸出马车外,指尖上雪洗净了血,雪花触及到她的掌心,就消失不见,杨一寻好似感觉不到冷一般,一直伸出窗外接雪,直到可以握成一个小雪球。
雪势渐大,好像天地都要颠倒,杨一寻把雪球放在马车内的盘子上,她跟裴衍就这么无言地看着。
地上是雪球化水,沿着盘子滴落的痕迹,裴衍抬眸看上去,分不清是是盘子滴下的,还是杨一寻指间落下的,究竟是血还是雪,一滴一滴汇成一滩。
夜色渐暗,卫影驾着马车一路行驶,路口处忽然停了下来。
“将军,有些不对。”卫影贴车马车轻声说。
裴衍拉开一点车门,杨一寻视线顺着看出去,空无一人,只能听到雪落下的哗哗声,但杨一寻相信卫影的话,直觉不对就是不对。
大雪笼罩着死气沉沉的路口,杨一寻坐在马车内,手指捏了捏手腕。
“原路返回。”
卫影拉着缰绳掉头,身后的马车也跟着掉头,就在这时,周围亮了起来。
雪天夜晚本就明亮,现下突然出现点点火光将他们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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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又坐不住了。”裴衍咬牙,看了眼杨一寻,走下马车。
杨一寻在马车上坐的稳稳的。
刺客一窝蜂地涌上,裴衍目光狠戾,当胸一脚,将那刺客踢飞出去,又看准时机猛然出刀,跟他们打的不可开交,锦衣卫紧随其后加入其中,季叙白听到声音也走出马车,但裴衍却仍觉有些麻烦。
他们是冲着裴衍来的。
所有刺客的目标都是裴衍。挥刀舞剑也都是对着裴衍,根本没在意其他人。
前方近战的刺客手拿尖刀,而身后的刺客手里拿着火铳,随时准备发射。
“……嘶。”季叙白一不留神,手臂被刺了一刀,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淌。
“公子!”砚云惊呼一声,引来裴衍的注意。
裴衍眼眸漆黑,一双手死死的掐住刺客脖颈,另一只手刀风凌厉,一刀割喉。
“你先回去,这里我来应付。”
季叙白没说话,捂着伤口还要接着迎敌,前方的刺客逐渐减少,被裴衍打倒七扭八扭躺了一地,突然,零星的几只火铳朝这边发射过来。
火球砸在马车上,瞬间燃起火苗。
杨一寻眼疾手快,翻身出马车,单膝跪在马车旁,以一种防御的姿势,警觉地看着火铳射过的方向。
他们要烧了马车!
裴衍目光狠戾,心知是冲着他来的,下手更重了些,刀刀毙命,血流了一地,他头也不回的对季叙白说,“你带他们先走,不用管我。”
不等季叙白说话,杨一寻便打断道:“先走,不然烧了马车,一个也走不了。”
说话间,裴衍的马车火苗串起,杨一寻弯腰躲着刺客对砚云使了个眼神,砚云会意,使劲把季叙白拽到马车上。
玊冗驾着马车疾驰而去,冲出人群,刺客多集中在裴衍身上,零星几个去追也都被玊冗一击毙命。杨一寻借着雪色摸索着想要退出,却听到裴衍喊她。
“牵马!”
裴衍虽然打的游刃有余,但架不住人多,源源不断地涌上来,越来越烦躁。体能也在消耗,不能一直没完没了地打下去。
杨一寻扭头,刀光血雨间,跟裴衍视线相交,裴衍眸色沉沉,带着冷漠,杨一寻一步步后退,站在里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站在树边的阴影处,隐藏住身体,仿佛置身事外,看着他们打斗激烈却不做任何动作,直到裴衍再一次向她投来危险的目光,杨一寻才有所动作。
杨一寻余光看了眼马匹的位置,在锦衣卫身后方,位置还算安全,就在杨一寻刚要有所行动的时候,几个刺客顺着裴衍方才的视线,发现了她。
四五个刺客一窝蜂朝杨一寻袭来,裴衍跟锦衣卫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作,但锦衣卫分身乏术又离得太远,而裴衍,回身拧着刺客的脖子,血溅了一脸,隔着重重刺客跟杨一寻再一次对视,目光仿佛要把人吸进去,望不到底。
裴衍跟她,想的是一样的。
杨一寻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手腕一翻,从袖口中脱出一把刀,如果细看的话,会发现,跟之前宫宴上皇上赐给陆景之的是同一把。
眼看刺客逼近,杨一寻抡起左臂,出手又快又狠,瞄准刺客的脖颈,脚下又猛然一个回旋踢,膝盖弯曲身体半蹲,单腿横扫,将刺客击倒在地。
雪越来越大,杨一寻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尸体,快速跑向马匹,一跃而上,死劲用刀扎在刺客向她伸出的手上,刀剑划过,惊的马匹后仰,她拉紧缰绳,用刀砍断马车与马之间的绳子,狠狠甩着鞭子,朝着裴衍方向直冲而去。
一阵轰鸣如雷的马蹄声,刺客侧身防御,给了裴衍喘息的机会,裴衍拽着杨一寻递过来的绳子,借力翻身上马,双臂环过杨一寻拉着缰绳的手握住,骑马朝前方直冲过去。
刺客回过神来,骑马追上他们,却被锦衣卫跟卫影绊住脚步,只得拿着火铳朝他们射过来。
杨一寻看不到身后的情形,但眼见刺客支援越来越多,全都朝着他们二人追来。
顾不得身后,只得往前横冲。
猝不及防间,裴衍闷哼一声,声音沙哑在杨一寻耳边说:“往南走。”
30. 遇险
裴衍说完,便松开了杨一寻的手。
控制权还给了杨一寻,裴衍便没了声音。后方刺客追的紧,不断有火药混着弓箭朝他们射来,杨一寻手心有些出汗,她听着身后的动静,轻轻舔了下唇。
这个时候把裴衍丢下去,他若是没有反抗能力,那自己或许能顺利离开,若是有反抗能力,那定会拉上自己一起玩完,左右都是赌一把。
裴衍呼吸逐渐变得沉重,滚烫的呼吸打在杨一寻后颈,杨一寻攥着缰绳,缓慢移动身体,眼神凌厉。
雪花大片大片落下,杨一寻借着雪色,看见前方的路口,双手渐渐松开缰绳,就在这时,腰身猛地被裴衍钳住,动弹不得。
“你……你……”杨一寻咬牙切齿。
裴衍伸手,死死地摁住杨一寻的腰,毫无情绪地在她耳边说:“别动。”
杨一寻被摁住无法挣脱,后方刺客逼的紧,似不留活口,只得握紧缰绳,加快速度冲刺。裴衍回身反手挡了几箭,但寡不敌众,马背上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雪又大了些,前方风揽着寒意一股股往骨头缝里钻,后方裴衍手掌炽热的体温透过布料贴在她身上,杨一寻浑身紧绷,手肘使劲往后怼去,“松开!”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裴衍抓住杨一寻的胳膊反手摁在身后,冷声道:“我今天要是死在这里,也得拉个垫背的。”
“裴将军怎么会死呢。”杨一寻咬牙,“刚刚裴将军大展身手的英姿,奴婢可都看在眼里。”
雪夜之中,裴衍的神色越发有侵略感,面带煞气,好像一头随时准备出动的狼。
一只手死死钳住杨一寻胳膊,另一只手掐着杨一寻的腰,狠声说:“别耍花招,刺客追上来,你也跑不掉。”
“大不了给将军陪葬。”杨一寻单手骑马有些不稳,语气冷硬,“我也不亏。”
“给我陪葬你还不够格。”裴衍死死把杨一寻圈在怀里,从杨一寻手中拽过缰绳,猛地掉头,朝另一个方向骑去。
一路疾驰,杨一寻双眼被雪打的睁不开,落在脸上又化成水,被风吹干,耳边风呼啸而过,刺得生疼。
身后刺客甩开一大截,逐渐消失不见,裴衍便卸了力,缰绳过来扔给杨一寻对着她命令道:“别停下,接着走。”
杨一寻眸色阴冷,喘着粗气,没说话。
裴衍身后被火铳烧伤,又划过一箭,扎得不深,被裴衍当场拔出查看,好在没有染毒,这回卸了力,后背灼烧感越来越大,箭伤覆盖在烧伤之上,裴衍脸色苍白,额头沁满汗水。
雪夜之中,骑马经过的脚印顷刻之间便被大雪覆盖,二人的身影在雪中逐渐朦胧,融入一片片茫茫雪色。
“停!”
就这么安静走了一段路程,裴衍猛然掀起眼皮,迅速从杨一寻手机扯过缰绳,勒马停下。
前面是山崖。
杨一寻瞬间反应过来,她看不清。
“陪葬也不是这么个陪法。”裴衍呼吸粗重,眼神危险,身体里仿佛有只野兽,哑声说到。
二人就这么坐在马鞍上,裴衍不在说话,呼吸间带着颤抖,杨一寻嘴唇崩成一条直线,眯着眼睛,艰难的辨认方向,缓慢地骑着马往旁边去,想要先甩开刺客。
突然,身下的马嚎叫起来,一只箭擦着马腹射在地上,马受了惊吓,发了疯般横冲直撞,杨一寻死劲勒住马,在原地转了几圈。
身后刺客也猛冲而至,举着火铳将她们围住。
见情势不对,杨一寻袖中弯刀滑出,看准时机,刚要扎在马背,余光中看见冷光划过。
刺客正对着杨一寻射了一箭,杨一寻冷汗淋漓,近乎一瞬间,攥着缰绳使劲掉头,将弯刀扎在马背上。
马受到刺痛,猛地掉头飞奔,裴衍顺势微微偏头,那只箭侃侃划过裴衍脸侧,断了一缕头发。
裴衍咬牙,眸色一暗,掐着杨一寻的手臂夺过缰绳,一字一顿说:“不是说要陪葬吗。”说着,冷声一笑,狠狠一夹马腹,直冲向刺客中间。
迎面相撞,刺客一顿,随即迅速上前进攻,一箭射在马腿上,一箭射中马眼。
马儿受了伤,一边嚎叫,一边不稳的乱串,裴衍勒住缰绳强行掉头,手握在刀柄,浑身戒备,他扯着杨一寻的手臂,杨一寻在裴衍身前,看着眼前数箭齐发,浑身血液倒流直冲脑门,不等裴衍有所动作,杨一寻突然侧身死劲扑向裴衍,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翻身滚下山崖。
马朝着刺客的方向猛冲几步,便浑身中箭栽倒在地,不等刺客做出反应,二人已经消失在眼前。
山崖不陡,但是在夜晚深不见底。
杨一寻死死抓着裴衍从山崖上滚下,听着山上咻咻的射箭声,跟头上炸开的火药,二人滚做一团,浑身粘着雪,磕磕撞撞,不知滚了多久,终于狠狠地砸在地上。
砸在地上的瞬间,杨一寻头晕目眩,浑身胫骨扯断般疼痛,冰冷的雪仿佛尖刀往骨缝里钻。
杨一寻躺在地上,浑身无力动弹不得,嘴里一股血腥味,身下压着的树枝盖上白雪,好似白骨,杨一寻一动,就断出骨头碎裂的声音,也分不清是身上的骨头,还是身下的树枝。
裴衍头伏在她颈肩闷哼一声,有血渗出。
杨一寻眉间浮现戾气,狗东西,果然拉她垫背。
二人分开的一瞬间,裴衍不顾伤势迅速起身,身后伤口疼的他面容煞白,身后仿佛熔炉般有无数火焰在灼烧。
他盯着杨一寻,目光仿佛要刺穿她。
杨一寻胸口起伏,嘴角有血渗出,强撑着缓慢坐起来,抬手擦了擦嘴角。
雪渐渐小了,细雪打在杨一寻脸上,又化成水淌下。
摇摇晃晃的树,雪落在上面,忽远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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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的沙沙声,好像梨花盛开,淹没在天地一色中。
气氛压抑。
裴衍目光阴沉几分,猛地拽住杨一寻的胳膊,杨一寻一个踉跄,被他拽到身前。
“你是真恨我啊。”裴衍说:“自身都难保了,还想着怎么杀我。”
杨一寻被裴衍紧紧抓着,眼中泛起危险的光,身侧的手指聚拢,抓着一把雪,忽地往裴衍脸上一扬。
裴衍偏头,杨一寻借此往后一仰,抬脚往前踹去,伸手又抓了一把雪,突然被裴衍钳住,反手一扭,“怎么,还不死心?”
杨一寻胳膊被扭的生疼,一只脚踹向裴衍胸口,被裴衍握住,另一只脚对着裴衍的脸狠狠踹去,“以牙还牙罢了。”
杨一寻咽着血沫,说:“松开我。”
裴衍被踹的偏了头,目光锁在杨一寻脸上,瞳孔漆黑,隐隐压迫,攥住她胳膊的手指渐渐收紧,钳住她的咽喉,将她摁在雪地中。
“我说你这些天装给谁看呢,现在倒是装不下去了,亏我留你一命。”
“承蒙裴将军心软,在这世道里面,死得可都是心软的人。”杨一寻艰难出声,抬起双脚套住裴衍脖颈,想要将他扳倒。
裴衍将杨一寻胳膊死死攥在手里,抬脚踩在杨一寻脸上。
杨一寻半边身体贴在雪里,冻的麻木,脸通红,抬眸看着裴衍,目光阴戾,哑声说,“刚还不说,要我殉葬吗,怎么转眼就翻脸了。”
“你也配。”裴衍冷冷地说:“跟你一起死在这里被发现了,别人还以为我们殉情呢。”
杨一寻突然一只腿横扫向裴衍,接着裴衍后退的间隙,反扑向裴衍,死死摁向裴衍身后伤口,将他绊倒在地。
滚了几圈,滚进冰河,翻滚颠倒。
山崖下冰河很浅,却冻着一层薄冰,裴衍深受重伤强撑着一口气,此时体力耗尽,但杨一寻却也不是对手。
冰河水凉,冻的两人皆是一激灵,杨一寻趁着裴衍喘息的功夫,缓缓起身,裴衍见状,伸手去抓,却被杨一寻躲开。
杨一寻瞬间抓住裴衍的头发,将他的头摁在冰河里。
“那就殉情啊。”杨一寻语气冰冷,双目通红,低头俯视裴衍,死死摁着他的头,犹如地狱爬上来的厉鬼。
“一起死。”杨一寻说着就要抓起裴衍的头发接着摁下去,却被裴衍掀翻,整个人坐进水里,裴衍仰面看着杨一寻,身后的血染红一片水流。
就这么僵持了几息,杨一寻看着裴衍,眸底郁郁沉沉,裴衍好像一头嗜血的野狼,张口便能咬断她的脖子。
二人无形之间透出无形的压迫气势,让周围的气氛骤降。
裴衍蓦然起身,使劲拽着杨一寻,两人一起摔在冰河中,冰渣四溅。
“是吗。”裴衍咬着牙说:“你才不想死,你想的是等人都杀光了,你就自由了。”
31. 县令
河水不深,却有下坡处,二人滚入水里,天寒地冻中,浑身湿透,杨一寻踹开裴衍,挣扎着坐起,却被裴衍擒住,撞在身后倒下的树干上。
无数冰碴儿砸在杨一寻脸上,瞬间一片通红,她偏头去挡,一扭头,跟裴衍目光相接。
“今夜这么多人看着,你杀不死我。”下坡处水深至胸口,杨一寻背靠着树干,一条腿警惕的抵在裴衍膝盖。
裴衍神色危险,“杀不死你?”
“今夜刺客若是没能亲手杀死你我二人中的任何一个,但凡我们中谁死了,那就都是对方杀的。”河水冰凉入骨,杨一寻冷得直打颤,哑声说:“我一个人烂命一条,你如何能跟我比。”
“那又如何。”裴衍目光如炬,冷冷地看着杨一寻。
抬眼看着裴衍的神色,杨一寻咬了咬牙。
“那中军大将军还不如以身殉国来的值得。”杨一寻嗤笑道。
“放肆!”裴衍目光逐渐狠戾,抬手劈向杨一寻,杨一寻借着水流向侧一仰,掌心砸在她胸口处。
血沿着杨一寻嘴角渗出,疼的她几乎不能呼吸,疼到半边身子麻木,头晕目眩。
裴衍杀心以起,死死盯着杨一寻,满眼戾气。
杨一寻呼吸变得急促,咽下血沫,但一张口,却仍一口血涌出,裴衍忽然一顿,杨一寻趁机,滑出袖中弯刀对着裴衍胸口狠狠刺去。
一道流光从裴衍视线中划过,裴衍死死攥住刀尖,血沿着手腕往下流。
河中又染红一片,谁也不好过。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裴衍五指关节抓紧,“对你们这种人,就该赶尽杀绝。”
杨一寻手中弯刀被裴衍攥紧,动弹不得,她苍白的脸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在一片白雪中,更加触目惊心。
“我们能遇到刺杀这种事情,就说临安已经乱了,他们在朝廷乱斗,矛头都指向临安……一旦悔棋,你现在有的事方法把我这个什么都不是,只遵皇命的太监杀了。”杨一寻喘着粗气,胸口闷痛。
“遵皇命?”裴衍好似听到了笑话,讥讽道:“别太把自己当回,谁不知道你们姓杨的是什么人,我杀了你谁又敢拦,他们只会拍手称快。”
“谁敢拍手,就是跟太后过不去。”杨一寻强忍着钻心的疼痛,维持着清醒,但浑身已经酸痛无力,手指松开刀柄,软绵绵地垂下。
黑夜里,裴衍看清了这把刀。
不等裴衍张口,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刺客四面八方地毯式地搜索过来,裴衍手臂一转,弯刀滑入他袖中,余光看着杨一寻的神态,伸手将她摁入水中,自己也跟着浸入水里。
一瞬间,迎面而来的冰凉让杨一寻眉头紧皱,杨一寻屏息禁气,在水中缓慢移动,用树干挡住自己的身体,稍稍探出头来换气。
下坡视线本就隐蔽,又因有树干遮挡,并没有刺客发现这边,脚步逐渐远去,就在杨一寻几乎以为安全了的时候,一个掉了队的刺客折返了回来。
他一路走一路察看,发现水中冰渣四溅,并没有顺水漂走,还染着淡淡的血色。
刺客孤身折返,杨一寻大气不敢出,躲在水中濒临窒息,眼看离他们越来越近,刺客拔出火铳想要射向树干,裴衍一瞬间快速出刀,划向刺客咽喉。
一击毙命,但刺客倒入水中的声音还是引起了注意,远处刺客一窝蜂地朝这边涌来。
‘哗啦’一声,杨一寻从水中浮出,转身靠着树干躲避刺客射过来的弓箭,裴衍借着弯刀,拔下射在树干上的箭,用力刺了回去,但对面人多,于事无补。
裴衍脑海中迅速闪过无数种可能,但理智告诉他,不能拉杨在清挡箭。
千钧一发之际,卫影带着锦衣卫终于赶到,局势扭转,锦衣卫将刺客引向远处,卫影趁着间隙,走向这边。
“将军,属下来迟,将……”卫影看着两人身上的血迹,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略带迟疑地说:“将军跟公公都受了伤,先从这边撤离,这里交给属下……”
杨一寻靠着树干强撑着,湿漉漉的头发贴着额头顺着脸往下滴水,裴衍眸色沉沉,卫影见状,又说:“将军受伤严重,身体重要,沿着河边一直走,玊冗在那边喊了援军。”
“但事发突然,只剩下一匹好马……”卫影试探开口,观察着裴衍的脸色,解下身上的披风递给裴衍。
“知道了。”裴衍结果披风冷冰冰地开口。
卫影告退,裴衍回头看向杨一寻,杨一寻面色煞白,脑子好似一坨浆糊,除了疼痛无法思考,眼前一片眩晕。
裴衍刚要伸手,“你……”
杨一寻痛的弯腰,几乎昏迷,额头软绵绵地抵在裴衍胸口,裴衍身体一僵。
“别装。”裴衍语气冷漠,低头看着杨一寻头顶,往后退了半步,杨一寻身体失去平衡栽倒在地,身体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来。
裴衍抬脚踢了两下,“别装死。”见杨一寻没有反应,拉着马转身就走。
走出几米,裴衍不由得回头,杨一寻一个人躺在离人群稍远处生死不明,前方打斗无人顾及,这么下去,冻也能冻死了。
裴衍骑在马上掉头走到杨一寻身边,神色居高临下,眸中映出她的面容,他不屑于杨在清的死活,但脚却迈不出一步,良久,他将杨一寻扔在马背上,盖上披风,自己牵着马走。
走了一段路,仍不见玊冗的影子,裴衍伤口上的血迹已经凝固,却还是火烧般疼痛,身上的衣服几乎冻成冰渣,四肢越发僵硬。
路仿佛没有尽头,裴衍感觉自己要被冻僵了,再这样下去,都得冻死。他上马,扯下盖在杨一寻身上的披风,系在自己身上,将杨一寻圈在怀中,骑马飞快地向前跑去。
裴衍攥着缰绳,手上的伤口外翻,血流不止,洇红了一片。
山路颠簸,杨一寻额头软绵绵靠在裴衍颈肩,终于,在裴衍心中不知默念了几句玊冗名字的时候,终于在前方山路交叉口看见了一辆马车。
“将军!”
玊冗飞快跑来,牵过裴衍的马,“将军浑身都湿透了,块进去暖和一下。”
因路口分叉较多,又逢大雪封路,玊冗只得缓慢前行,以防岔路。
“快!快!来人!快扶将军上马车。”马车内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传出,裴衍将杨一寻推给玊冗,使了个眼色,走上马车。
“这位是梁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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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令。”玊冗说到,“梁曲离这里最近,季公子带着我们一路前进到这里,上报到县令,没想到亲自来了。”
“多谢。”裴衍没多客套,上了马车,对着县令恭恭敬敬的道谢。
“不敢不敢,鄙人吴守仁,是梁曲的县令。”
“吴县令不必自谦,这一路多谢相救。”裴衍说着,伤口碰到椅背,微微皱了下眉。
“快来人,给裴将军看看!”吴守仁对着车外喊道,“将军一路南下,在梁曲附近受此重伤,是在下的失职。”
“吴县令去哪里的话。”裴衍说到:“事发突然无所预料,怪不到任何人。”
突然有有人敲了敲马车,吴守仁以为是大夫,刚要出声,玊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将军……杨公公他……”
吴守仁这才恍然大悟,“诶呦,快!快扶上来,叫大夫一起看看。”
杨一寻被玊冗扛上马车,放在马车角落上,头软绵绵地靠在车窗上,不省人事,一副随时要倒的样子。
随车而来的大夫上来看了一眼裴衍的伤口,简单清理了一下,“将军真是耐力过人,这样重的伤,竟然硬生生挺到现在没吭声,果真不是一般人啊。”
大夫一边说着,一边拿着些伤药去给杨一寻检查伤势,先是检查了一下脸部。
待吴守仁看清杨一寻的脸,面露惊讶,浑身一僵,接着眼皮一掀,转换神情问道:“这位是?”
杨一寻没有意识浑身软绵,大夫看的费力,玊冗跪在一旁,扶着杨一寻防止她倒下,闻声说道:“这位是杨公公,奉旨跟将军一起去临安的。”
“啊、啊,宫里来的。”吴守仁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吴某不知此行为何,也不知来人有谁,多有怠慢。”
裴衍视线划过,说:“县令不必为了无关的是如此自责。”
大夫粗略的看了一下,说到“这位公公看起来不像外伤。”说着就要去把脉,突然吴守仁出声打断了他,“这位公公看样子伤的不轻,一会到了地方,再让大夫好好瞧瞧。”
大夫手下一顿,立刻会意;“马车动荡,若是内伤,小的怕一个不稳碰到何处,淤血了会有生命危险啊。”
吴守仁点头道:“辛苦要小心扶着点这位公公了。”
裴衍看着吴守仁的表情,没说什么,目光停留在杨一寻脸上,最后烦躁的闭上眼睛,那一掌他也没用多少力,人怎么变成这样半死不活了。
吴守仁拿着暖炉递给裴衍,“马车地方有限,不能更衣,将军先用暖炉烘一烘。”说着又拿一个递给玊冗,玊冗接过,揣进杨一寻怀里。
裴衍实在有些吃不消,一路闭目养神,吴守仁看着裴衍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又看向杨一寻,这位怎么又回来了,还是在宫里,皇上亲自下的令。
一路无言到了吴守仁府邸,马车一停,裴衍便睁开眼睛,目光先留在杨一寻身上,又看向吴守仁。
“裴将举,到了。”
刚到门口,季叙白就迎了出来,看着一行人从马车上下来,裴衍身上半干,玊冗在后面小心翼翼扛着杨一寻。
“这……”季叙白迟疑道:“这是怎么了,还落水了?”
32. 身份
“无事。”裴衍不在意道,跟着吴守仁往院子里走。
季叙白迟疑地走在后面,看着裴衍的背影,若有所思,“杨公公这是怎么了?伤的这么重?”
“他自作自受。”裴衍头也没回迈进屋子。
裴衍一进屋子,立刻就有大夫迎上来给他处理伤口,裴衍摆摆手,示意他等一下,回头让玊冗先把杨一寻扶到床榻上。
玊冗扛着杨一寻还没走进屋,就被吴守仁伸手拦下,“将军且在这屋子里养伤,我府上多的是客房跟大夫,哪能让将军与别人挤在一处,何况这位公公的伤势,等不得。”
说着便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劳烦这位小兄弟扶着公公移步隔壁。”
裴衍盯着看了几息,点点头,玊冗受意,转身带着杨一寻跟着吴守仁去到隔壁,季叙白站在门口侧了侧身让出路,视线一直追着他们直到进屋。
“到底怎么回事?”季叙白走进屋内,皱着眉嫌弃地看着裴衍的伤口。
裴衍伸出手让大夫包扎伤口,没想到竟然有些深,杨在清冲着他胸口的那一刀是用了十分的力气,但在裴衍眼里跟猫爪一样,他用力攥着刀尖,只是想牵制他。
“你倒是说话啊。”季叙白坐在裴衍对面,用扇子敲了敲桌子。
裴衍抬眸看了他一眼,“你这扇子倒是拿的紧。”
“这是雅趣,你懂什么。”季叙白说:“怎么,你俩反目成仇,打的你死我活了?”
“用得着反目?他可不是省油的灯。”裴衍看着伤口语气讥讽,“够狠的。”
“不狠他能活到现在?你才发现他的真面目?还是……”季叙白说着,侧了侧身,不去看大夫给裴衍处理伤口,“还是说,狠才对你胃口嘛。”
裴衍侧头语气冷漠,“凑合吧。”
“嗯……?!”季叙白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随即点点头,“你俩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看着裴衍身后的伤口,季叙白神色复杂,这都能一声不吭,也是个狠角色。
大夫处理完伤口后,又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裴衍许久没接话,看着手上的伤口,动了动肩膀,片刻说到:“这些刺客,来搅浑水的。”
“把水搅混……”季叙白说:“这一路上多双眼睛盯着,刺客不像朝廷那帮人派下来的,一个内阁,一个司礼监,倒不至于这样颟顸,你跟杨在清毕竟是皇上亲指的,拿来给他们挡枪还差不多,又不是对着干。”
“都不是不上套的人。”裴衍说:“李阁老落下个这么大亏空,不补朝廷过不去,补上我们是坏人。”
“你说,李阁老这么多事,皇上会不知道?”季叙白眼神微眯,迟疑道:“那么大一批官银,直接影响战事,怎么就借着杨在清的身份绕着玩呢?”
季叙白扇子一下一下地拿扇子敲着桌子,“我有些不明白,当初只觉得杨在清身份暴露的有些不合时宜,可是现在看来,合的是皇上的时宜,怕不是咱俩当初都上了他的当。”
裴衍双眸微微一沉,“原来是吊着我们玩呢。”裴衍说着竟笑了,“杨在清当初入狱看着是死路一条,实际上处处为生,好一步金蝉脱壳。”
“他当时到底查到了什么?”季叙白说:“等他醒了我得好好会会他,有意思。”
裴衍眉心蹙了蹙,说:“扯远了。”
“被刺客这么一觉和,我们要是死了,那这件事就乱了阵脚,要是没死,也当误了时日,我们背后有皇上压力,到底威胁到了谁的利益不言而喻。”裴衍说:“临安还是快香饽饽。”
“左右此事上报,怪不到我们头上。”季叙白说:“一白遮百丑,银子补上遮住了户部的窟窿,养殖出口到也遮住了临安的官儿啊,皇上派了你俩来,还真是派对了,你说他们招惹谁不好,招惹你俩。”
“李阁老巴不得政策正常推行,朝廷司礼监也都过的了关。”裴衍动了动手腕,说:“不想我们去到临安的,偏偏就是收益最大的。”
“话说。”季叙白没接这个话题,突然道:“你知道梁曲这个地方吗?”
“什么问题?”裴衍敏锐地捕捉到季叙白话里的东西。
“你不是让我查杨在清吗?”季叙白问:“我没跟你说吗?”
裴衍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舔了舔牙尖,没说话。
季叙白莫名觉得有些后背发凉,他摸了摸扇子,不慌不忙道:“那我这不也是刚查到,还没来的急和你说啊。”
裴衍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
“少安毋躁啊,阿野。”季叙白说:“杨在清当时在梁曲生活过一段时间,这个你知道吧。”
“知道。”裴衍言简意赅地说。
“那你肯定也知道,是宁王把他带走的。”季叙白说。
“嗯。”
“这些都不难查,但是我派人在梁曲兜兜转转一个月,终于打听出了你不知道的。”季叙白看着裴衍说:“杨在清是宁王手下的人,带来梁曲,送到铁匠家里做活的,那个手下还没等回去就死了。”
裴衍到没有太惊讶,“还有呢?”
季叙白敛住笑意,接着说:“之后也是宁王亲自来带走的,走之前,还见了梁曲的县令,吴守仁。”
“嗯?”裴衍到:“原来他们是老熟人啊,怪不到。”
“所以说,你俩是怎么打起来的?”季叙白拿着扇子在桌上画圈,“总得有原因吧。”
裴衍看着伤口,没接话。
那边玊冗将杨一寻放到塌上,便想帮着大夫搭把手,却听见吴守仁说:“这位小兄弟,是裴将军的手下吧,今日也是幸苦了,我这就差人带你去休整一下。”
“不必。”玊冗学者卫影的口气,一板一眼地说。
“那……”吴守仁踌躇了一下,说:“那先这样,先看看这位公公身体状况如何,也好去给将军复命。”
玊冗看了吴守仁一眼,没说话,板着个脸。
大夫察觉到气氛不对,余光注意到吴守仁站在了他的身后,讪讪地伸手给杨一寻把脉。
他手搭上杨一寻的脉搏,越诊脉越害怕,手指僵硬,强压着浑身颤抖,这位皇宫里来的公公怎么还是个女子?
大夫战战兢兢,心中反复措词,思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良久,终于转身,弓着身子,头也不敢抬,强压着颤抖,小心翼翼地说:“这位公公,他……”
“怎么了……很严重?”吴守仁有些震惊,玊冗也正了正身体。
“这……这到没有。”大夫说:“这位公公脉搏跳动比较缓慢,力量薄弱,如同绳子一样细,这是涩脉,是由于体内的血瘀阻碍气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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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行,所导致的脉道不畅,小人一会儿给公公开些化淤的汤药便可,再施针帮其改善一下,有利病情恢复,助其快速醒来。”
说着大夫打开药盒,拿出药材工具,又接着说:“公公目前怕是受了凉,着了风寒,还需配上一些伤寒的汤药,注意休息,避免过度劳累。”
大夫犹豫片刻,摸不清状况,便配了个药方,左右看看了后,递给了吴守仁,吴守仁接过看了两眼又递给了玊冗。
“那便施针吧。”吴守仁示意大夫后便转身看向玊冗,说:“这位公公没事,小兄弟,你在这守着,还是跟我一起去找将军?”
见玊冗不动也不吭声,吴守仁接着说:“小兄弟有什么不放心,不如跟将军禀报一下再回来?这边大夫左右也是在施针,不会发生什么事,若是不放心,你先去禀报,我在这看着,你回来了我再去找将军,不能让将军等急了。”
“还有那药方需不需要给将军过目?伤情等不得啊。”
吴守仁这么一大段话,听的玊冗头疼,过了一会,便又板着一张脸出去了。
玊冗进去的时候,卫影正在跟裴衍禀报,那些刺客都是死侍,嘴里藏着毒药,被抓到便服毒自尽,身上也没刺青线索之类的。
季叙白也在听,看见玊冗进来,裴衍示意卫影停下,让他先说,玊冗将药方递给裴衍,又把杨一寻的身体状况向裴衍汇报了一遍。
“你这就被支出来了?”季叙白笑着接过裴衍递来的药方,看了看说:“体内淤血,伤寒,气虚,你下手还是收着了,没死。”
“我俩一条绳上的蚂蚱,连着骨头带着筋皮,死了谁也不好过。”裴衍说:“今日就这样,告诉吴守仁今日不必来了,明日我再去找他。”
“也好,你今晚好好休息,养养伤。”季叙白说着,将药方递给玊冗,“你先去让他们熬药吧,你家将军也说了,人不能死。”
“你今晚给吴守仁留着时间,是想做什么?”季叙白问到。
“不做什么,留着玩。”
玊冗离开后,大夫满脸犹豫地看向吴守仁。
“怎么了?”
“大人,小人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大夫小心翼翼问到。
“没有。”吴守仁说:“但你把脉也能看出来,她不似寻常太监。”
“这……”大夫问:“行医之人眼里只有患者,没有男女。”
吴守仁听着大夫的话,眼底暗沉,语气带着威胁,“你认识我这么多年,也该知道我是个什么人,该说不该说的,也都知道。”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大夫说着,冷汗直流,在吴守仁的示意下,上前施针,施针前,先伸手扯开杨一寻胸口的衣服,轻轻按了两下,接着说:“她胸口淤青严重,我再开一下活血化淤的药膏给她涂抹。”
吴守仁点点头,让他继续。
杨一寻只觉浑身发热,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她想大口喘气。
突然,她胸口一窒,喉咙发紧,呼吸不上,呜的一声,一口腥甜的血气,瞬间喷出。
杨一寻意识昏昏沉沉地归位,眼皮沉重如铅,缓缓睁开,视线慢慢聚焦,看清面前人时,身体僵硬有些无法思考。
吴守仁见杨一寻醒来,走上前去,待她清醒,拱手道:“又见面了。”
33. 过去
杨一寻视线混沌,杂乱的思绪仿佛长了手将她缠住,脑中记忆零碎,看着眼前的人,拼凑不出完整的思绪,杂乱的念头撕扯着她,让她分不清是过去还是现在。
她想动,但四肢绵软,身体仿佛被意识吞噬,抗拒但无力,杨一寻缓慢地动了动手指,飘忽地看着大夫在自己身上施针,脑中意识逐渐恢复。
随着大夫地施针,杨一寻感觉自己三魂七魄逐渐归位,她看着吴守仁,微微动了一下上身,想要坐起。
“现在还不能动。”杨一寻刚要起身,就被大夫摁了下去,“这最后一针至关重要,还请公公不要乱动。”
无奈,杨一寻只得躺下,她眨了眨眼,想起了昏倒前,跟裴衍打了一架,没有胜负,水太凉,她晕倒了,再一睁眼,竟回到了故地。
巧合归巧合,故地重游,形势危疑,她不知道事情发展到了哪一步,也不知道晕倒后发生了什么。
吴守仁看着杨一寻的样子,笑着对她拱手,道:“许久未见,可还记得在下?”
许久?
杨一寻思绪慢慢拼凑,春春秋秋,竟然有转回来的一天。
“宁王殿下,近来可好?”吴守仁接着问道。
杨一寻目光随着大夫的针而动,没看吴守仁,也没回话。
吴守仁笑笑,接着说:“一晃都四年过去了,当日一别,在下也没想过还能再见面,不知公公过的可还好?”
大夫施针随着话音一同落下,扎在眉心,杨一寻握了握拳,看着大夫缩在一旁整理药箱。
“你想说什么?”杨一寻哑声问道。
“换个身份,可还适应……”吴守仁话音未落,杨一寻便提着一口气翻身下床,夺起大夫手中还未放下的银针,手肘低着吴守仁胸部,对着他脖颈刺去。
“你!你你你……”吴守仁捂着自己的脖子连连后避,慌不择路,撞到了后面架子上的花瓶‘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花瓶碎了一地,杨一寻赤脚踩在上面,却毫无反应,拿着针抵在吴守仁脖子上威胁到:“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公公问的是……哪一件?”吴守仁胳膊横在二人之间,死死防着杨一寻,小声说:“是身份?还是……性别?”
杨一寻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周身散发戾气,握着银针的手颤抖,停住了一瞬。
吴守仁立刻对着身后杵在原地愣神的大夫使眼色,大夫回过神,忙上前快速夺出杨一寻手中的银针,杨一寻身体虚弱,手臂一挥,后退几步,银针擦过吴守仁扎在他身后的窗上。
“在下年纪大了,公公使不得使不得啊。”吴守仁伸出双手拔下银针,扔在地上,说:“这么多年过去,公公不必担心。”
杨一寻上前揪住吴守仁的衣领,语气阴冷:“还有谁知道?”
“没……没有了。”吴守仁说:“只有我,不不不,现在还有大夫……”
杨一寻放开吴守仁,回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大夫,神色晦暗不明。
“不不不不,我只是个大夫,只懂医术,不知其他。”大夫抱着药箱望着浑身染血的杨一寻,说到。
“若是有第三个人知道,那我会先杀了你。”杨一寻眸色漠然,俯视着大夫:“说了,就死。”
“他是自己人。”吴守仁拉着杨一寻在她身边低声说:“若是有人问起,他知道怎么回答。”
“好啊,那你跟他一起死。”杨一寻说。
“……在下不是那个意思。”说着,吴守仁表情略微僵硬,愣了一下又对大夫说:“你先出去,明日接着来施针。”
大夫连呼吸都屏住了,抱着药箱连忙退下。
杨一寻看着吴守仁,相顾无言。
吴守仁实在忍不住,打破沉默:“公公不必对我有这么大敌意,当初即是答应了宁王殿下,那我就是死,也断不敢说出去半点啊。”
“那你刚才这话,是说给谁听的。”杨一寻姿态睥睨,“裴衍啊。”
“这……”吴守仁踌躇道:“公公先抬脚,这脚都流血了……”
地上几个血印格外显眼,杨一下低头,动了动。
“隔墙有耳。”杨一寻说:“与其活人让我惴惴不安,不如死人让我心安,何必养狼为患。”
“公公是聪明人,在下就直说了。”吴守仁看了看窗外,说:“宁王殿下当日带走公公后,前后来接公公的属下,还有之前公公留在这做活的那户铁匠家,都被宁王殿下做成了死局,交到了在下手里。”
“宁王这么信任你?”杨一寻缓缓坐到床上,说:“掉脑袋的勾当,也能交由你。”
“不敢不敢,在下只是公事公办,求一个安心。”吴守仁温和道:“当年那铁匠之死,公公对我多有误会,今日在下也是想趁机澄清。”
“说下去。”杨一寻语气逐渐冷漠。
吴守仁顿了许久,沉吟道:“多的在下也不知了,公公来之前就有人同在下打过招呼,这你也都知道,至于身份姓……”
“……是在下无意间发现的,毕竟宁王殿下,对你照顾有加。”吴守仁说。
“四年前你就发现了。”杨一寻冷然道:“忍到了现在。”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求个安稳罢了。”吴守仁说到。
“安稳?你求安稳当初宁王就不会把我放到这来藏身。”杨一寻轻轻咳了两声,接着说:“铁匠,你杀的?”
“不不不。”吴守仁摇头道:“刚刚说了,是宁王殿下做的死局,在下只负责处理后事。”
杨一声目露凶光,吴守仁平静地跟杨一寻对视,说:“今日之事,若不是在下,公公隐瞒之事恐怕早已暴露,而今即使大家有所怀疑,依旧没有证据,公公并不被动。”
“理由。”
“故人重逢,在下没理由不插手。”吴守仁接着说:“天色已晚,在下就不多有打扰,公公安心养伤。”
吴守仁出去后,杨一寻许久未动,直到感觉脚心传来钝痛,才回过神来。
杨一寻用手拔出脚心的碎片,血滴了一小片却毫不在意,用大夫留在这儿的药简单涂了涂便包了起来。
四年前被宁王送到这里来暂避,在一户铁匠家里做学徒,铁匠对她非常照顾,是个好人,但好人在这世道里,注定是要死一次。
吴守仁怕她报仇,所以撇清了关系,又怕她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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胁到自己的生命,所有夹在她跟裴衍之间,两方都不得罪。
寒夜寂静,思绪乱飘,杨一寻不知何时,靠在床上渐渐睡着了,耳边传来一下一下的打铁声,梦里杨一寻看着老铁匠就自己生,又因为救了自己而死,死前后悔万分,却也于事无补,谁不是为了九重皇位,万里江山,斩忠臣,杀无辜。
耳边打铁声越来越大,杨一寻耳边嗡鸣,猛然惊醒,被屋内阳光刺的揉了揉眼睛,靠着窗边坐起,看见床边坐定的身影。
裴衍坐在窗边的桌旁,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
“醒了?”
杨一寻靠在床上,看着裴衍,声音沙哑说道:“裴将军真是嘴硬,一天见不到我都不行。”
“昨晚的事,还没翻篇。”裴衍定定地看着杨一寻说:“宁王为什么救你。”
杨一寻了然,挑眉道:“因为我身份好拿捏,还能替他办事。”
裴衍动了动手指,说:“宁王大手一挥,这种人多了去,何必冒险。”
杨一声嗓子有些干,没有立刻回话,而是下床,走到桌子旁,拿起裴衍手边的茶壶,到了一杯水,顶着裴衍的视线,一杯接一杯,喝了三杯水。
裴衍也没有打断,就等着她喝完。
杨一寻喝完这才接着说:“兵行险招,胜率大啊,这你应该熟啊。”
裴衍看着水珠顺着杨一寻的脖子滑落进衣领,莫名有些口渴,自己也倒了杯水。
“你到底是谁?”裴衍拿着茶杯摩挲,直截了当地问。
昨晚卫影打探后回去向他禀报,吴守仁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隐瞒杨在清的身份,如果单单只是一个罪臣之子,朝廷的死刑的漏网之鱼,又何必在他面前遮掩。
要么身份有问题,要么就是在跟陆景之密谋什么做了交换。
“我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杨一寻反问道:“我若不是杨在清,我何必走到现在,没意义啊。”
裴衍注视着杨一寻没说话,眼里带着探究。
杨一寻笑了,笑得有些不堪,“我的目的你也知道,一个活着,一个……看看当年都真相。”
“任何一个目的的源头,都因为我是我。”杨一寻接着说:“这还不够证明吗?”
裴衍敛眸,眸光沉沉:“是吗?”
“是啊。”杨一寻笑着说道:“不然你给我想个冒名顶替的理由?再给我选个接班人,我也就功成身退了。”
“这……是什么?”不等裴衍回答,杨一寻看着裴衍手边的东西问道。
裴衍随手拿过,扔到杨一寻怀里,“季叙白给你的,说你脸色不好,没血色没气色,怕你死了。”
“连累我们。”裴衍补充道。
杨一寻接过,打开看了看,是上好的伤药,说:“季公子一出手,果然是顶好的东西。”
“我可得当面好好谢谢他。”
“呵。”裴衍眉梢轻佻,嗤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那你就赶紧吃,别死了。”
“啊,也是啊。”杨一寻看着裴衍笑着说:“裴将军说的有道理,可我哪是没有血色没有气色的,昨天裴将军那一掌劈下来,我都快没气了。”
34. 关系
杨一寻斜靠着屋子中央的圆桌,拿着药瓶在手里把玩,眼神有意无意地看向裴衍。
地上的碎片不知何时已被打扫干净,杨一寻直觉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屋子里人来人往竟也全然不知。
裴衍抬眼,视线从杨一寻身上划过,“祸害遗千年。”
“还有这种好事啊。”杨一寻脚底伤口有些疼,轻轻一抬脚,顺势坐在圆桌上,跟裴衍对视,“那我可得抓住机会,天赐与我这几般逢机遘会,尚兀自不肯休。”【1】
“不肯休。”裴衍直直地看着杨一寻,杨一寻双脚离地,在空中轻轻点了点,周身的空气似被带起了涟漪,层层荡开。
裴衍脸色稍沉,语气冰冷道:“机关算尽,此天亡尔之时。”【2】
“苍天明鉴。”杨一寻语气无辜,“我又干什么了,合着裴将军这一大早来瞧我,倒不是担心,而是质问啊。”
说罢,杨一寻打开药瓶,倒了几粒在掌心,没喝水,嚼了两下,直接吞了。
裴衍看着杨一寻的动作,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什么要进宫。”
杨一寻将药瓶放在桌上,‘铛’的一声,她侧脸,垂眸看着药瓶,说:“我怎么进宫的,裴将军不是也在吗?”
“大家都在啊。”杨一寻语气带着遗憾,接着说:“这是圣上的意思,我也很意外。”
裴衍看着杨一寻的侧脸,莫名其妙的念头又冒了出来,当真是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3】
“你……”裴衍欲言又止,起个话头便顿住,看向杨一寻的视线比刚才更暗了些。
“我原来以为你个樗栎之才,太过自以为是才落在我手里。”裴衍站起来走到杨一寻身前,低头看着她,盯着她的眼睛说:“没想到,你是故意的。”
“弄巧成拙。”杨一寻双手杵着桌子,身体前倾说到:“当真是弄巧成拙,我可不敢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千里迢迢来这,又不是送死的。”
“那倒是我不识时务了。”裴衍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你怎么会吃亏。”
听到这话,杨一寻笑了笑,说到:“我在你身上吃的亏还不够吗?”
裴衍挑了挑眉,“自讨苦吃。”
杨一寻接着道:“被你抓到那日,还有之前在郭守敬府上,之后的延昭寺,这么巧啊,每一次裴将军你都在。”
“为什么?”杨一寻问道:“裴将军可以和我说说吗?”
“和你说?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裴衍嗤笑一声,冷声道:“宫里有什么?”
“有太后,有皇后……”杨一寻语调拉长而缓,“还有皇上。”
裴衍神色淡漠,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嘴里没一句实话。”
“这些事情,将军心里不都清楚吗。”杨一寻嗓音淡淡,“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4】
“将军不仁,以我为刍狗。”
杨一寻拖腔带调的语气穿进裴衍耳朵里,裴衍不屑一笑,从上到下扫视着杨一寻。
耳听着荡悠悠魂消事,眼望着容悬悬秉月貌。
裴衍动了动手指,想说什么,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公公,小人来给您换药。”
杨一寻视线直勾勾看着裴衍,一转不转,道:“进来吧。”
大夫开门,见屋内气氛不对,在门口愣了半天,几乎同手同脚地走进来,他今天语气已经十分客气,吴守仁昨晚告诫他要谨言慎行,这位公公杀人不眨眼,也不要在这位将军面前乱说话,会随时要了他的命。
他就这一条命,劈开也不够应付这两位。
大夫在两人的视线下低着头拎着药箱,放在桌上,打开,犹豫到:“公公这桌子上……多有不便,还请……平躺到床塌上……”
杨一寻一动不动,好整以暇地看着裴衍。
“休整三日。”裴衍语气冷硬,不再看杨一寻,转身离开。
“三日够裴将军查清很多事情了,路上也能让我一马。”杨一寻看着裴衍的背影,提高音量说到。
裴衍头也没回地离开了,好似没听见般。
杨一寻跳下桌子,平躺到床上,闭上眼睛。
大夫轻轻地施针,一边施针一边说:“吴县令说……一会儿。”
“什么?”杨一寻睁开眼睛问道。
“县令说,公公身体不好,多加休息,晚饭时分来此处找公公,有事相告。”
“好。”
“还有,让公公记得吃饭。”大夫语气小心翼翼,杨一寻疑惑地睁开眼睛,目光带着审视。
“饭……一会儿会有下人送来。”大夫补充道:“这都是吴县令吩咐的。”
“知道了。”
大夫张张嘴,貌似还有话说,但杨一寻闭上眼睛,不再理人。
大夫悻悻地闭上嘴,中途下人来送饭,杨一寻也毫无反应,好像睡着了,大夫施完最后一针,悄悄地退下,带上了门。
门合上的一瞬间,杨一寻睁开眼睛,坐在床上,动了动肩膀,过去打开餐盒。
一个馒头,一碗泡在茶里的白饭,外加一碟咸菜。
茶……
杨一寻面带疑惑,拿起来闻了闻,并无什么异常。
她拿起馒头咬在嘴里,坐到一旁,慢慢嚼着。
吴守仁有事找她,还是有事用到她,到底是威胁还是警告。
裴衍走后,直接去到季叙白屋里,季叙白此时正与砚云下棋。
“你来了。”季叙白头也不回地说。
“嗯。”
“药给她了?”季叙白问道。
“给了。”
砚云手里拿着棋子在棋盘上徘徊,心中算计半天,放这儿也不对,放那儿也不对。
季叙白表情眉梢轻佻,看着棋盘,“认输吧,只是一个月的月钱而已。”
裴衍走过来,伸手摁在砚云执棋的手上,往前一带,“下这儿。”
“嗯。”季叙白点点头,来了兴趣,“那也还是要输的,谁来都不行。”
“季府沦落到要扣下人月俸了?”裴衍走到一旁坐下。
“穷啊。”季叙白摇摇头说:“万一这路上再发生点什么,我怕啊。”
“怕?”裴衍手里拿着棋子,代替砚云接着下,“玊冗他们不知道在哪买了什么好东西,到处找你呢,你去看看。”
“好。”玊冗手脚麻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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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起来,抿嘴看了一眼季叙白后对裴衍说:“谢谢将军,我家公子惯会耍赖。”
“我这是为你好。”季叙白笑着说:“我多骗骗你,免得你以后被别人骗。”
“公子这是什么歪理。”砚云走到门后,生气的回头,小声嘟囔道。
“这可不是歪理,你看你裴将军,这不被人骗的团团转,净给他人做嫁衣了。”季叙白拿着扇子给裴衍扇了扇风。
“色令智昏啊,阿野。”
见气氛不对,砚云立刻开溜,滑出屋外。
裴衍眸光沉沉,看着季叙白说:“三天,帮我好好查查。”
杨一寻在屋中等到天黑,吴守仁才姗姗来迟。
“公公久等了,可是用膳了?在下带了些吃食。”吴守仁提着食盒放到杨一寻身旁的桌子上。
杨一寻微微侧身,说:“劳烦县令亲自送来。”
吴守仁将食盒打开,杨一寻看着里面各式各样的吃食,一起随意地问道:“怎么不是茶泡饭了?”
“这……”吴守仁停住动作,站在杨一寻面前,说:“公公是聪明人,在下也不绕弯子。”
“县令坐下说话。”杨一寻做了个请的动作。
昨晚之事仿佛没发生般,和和气气。
“杨公公。”吴守仁语气客客气气,“你得宁王殿下器重,如今更是替皇上办事,在下钦佩。”
“吴县令话说的严重了,我只是个跑腿的,入不了皇上的眼。”杨一寻靠着椅背,想了一会儿,有杵着扶手,说:“倒不如把话说明白些,县令话里的意思,我真猜不出。”
“公公如今的身份,京城了除了宁王应该无人知晓。”吴守仁向前推了推带来的糕点,说:“怕是连皇上都瞒过了,公公本事大,倒也不必害怕裴将军发现,此行也不会那么容易暴露。”
杨一寻抬眼看着吴守仁,微微眯眼,顺着他的话说:“昨日县令帮了我,还没来得及道谢,有些失礼了,抱歉。”
“无事,无事,这也是宁王殿下当年吩咐过的,在下一直记在心里。”吴守仁叹了口气说:“我在这梁曲生,梁曲长,如今已见过半百啦,凡事也只是求个安稳。”
“县令有话直说吧。”杨一寻随手拿起一块儿糕点,看也没看的放进嘴里,“莫不是有事用的到我。”
吴守仁看着杨一寻的神色,说:“听说公公此行要去临安,替朝廷办事。”
“在下有一个小儿子,正好在临安当差。”吴守仁又叹了口气,说:“正直桃李年岁,心中颇有抱负,做事或许莽撞了些,固执了些。”
杨一寻神色了然,坐在一旁听着吴守仁说完。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公公此行临安,若是遇到了他,还请不要过于为难。”吴守仁有些抱歉的行了个礼,“就当是看在今日帮公公隐瞒身份的份儿上。”
【1】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出自元代关汉卿的《一枝花·不伏老》
【2】楚兵罢食尽,此天亡楚之时也。出自《项羽本纪下》
【3】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出自《红楼梦》
【4】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出自《道德经》
35. 冲撞
吴守仁坐在一旁,目光逐渐变得慈祥,“公公,我这个儿子做事一根筋,若是日后冲撞到你,我先给你赔个不是。”
糕点很好吃,有一股茶叶的清香,杨一寻拿在手里,不由得看向吴守仁,说:“何来冲撞一说,我也只是个跑腿的。”
“公公是替圣上办事。”吴守仁也拿了一块糕点在手里,咬了一口慢慢嚼着,“这茶糕,是在下亲手做的。”
“亲手?”杨一寻有些震惊,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茶糕,等着吴守仁往下说。
吴守仁吃完一块茶糕,细细品味了一会儿,说:“在下没事便喜欢亲手做一些糕点,这茶糕是最为拿手的。”
杨一寻看着通体洁白的茶糕,点点头说:“味道确实不错。”
“这是在下跟小儿子学的,将小麦,花生,绿茶磨成粉,再加上少许细糖,蜂蜜所制而成。”吴守仁看着杨一寻,接着说:“这茶是龙井茶,正是临安所产,在下的小儿子每年都会托人带一些回来。”
吴守仁话中意思明显,杨一寻拿起一块糕点,在手里碾碎,看着茶糕的渣子落在盘子里,说:“好吃,也好看,县令手艺了得。”
不等吴守仁说话,杨一寻接着说:“县令也说了,我替皇上办事,皇上的事,怎么会冲撞到别人,那可是圣旨。”
“公公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吴守仁笑笑,说:“此事在下也有所耳闻,在下愚蠢,却也知道,百姓的不易。”
“百姓不易,朝廷不易,当官的也不易,只有我容易?”杨一寻两指捻着残渣,一字一顿地说:“这么说来,圣旨可是个能保命能要命的宝贝。”
看着杨一寻的动作,吴守仁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无奈跟苦涩,说:“公公有所不知,在下的小儿子,名云起,从小便有扶世济民之志,更是被在下宠坏了,骄狂之气至今犹在,若是临安百姓受了不公,他定毫无客主之礼,也不会把旨意放在眼里。”
听到吴守仁的话,杨一寻双眸微动,闪过一缕诧色,她眨了眨眼,很好的压了下去。
“旨意。”杨一寻面色沉静道:“是皇上的旨意吗?”
“不敢不敢。”听到杨一寻的话,吴守仁摇头叹息:“他动机纯良,只是为了百姓,说到底,还是单纯了些,太过于为民,却忘了他自己是官是臣。”
“说到底,也只是想守着临安和临安的百姓。”杨一寻了然,垂着眼睫看着茶糕,长睫投落一片暗影,接着道:“太过于天真的儒家理想主义派。”
听到这话,吴守仁终于面露喜色,起身拜谢,“在下先谢过公公了。”
“吴县令。”杨一寻站起来伸手扶起吴守仁,轻声说:“我也只是奉旨行事,无论怎样,都没人能够阻拦,您也应该知道,我与宁王殿下,并无关系,我能做的事情,有限,不必对我如此客气。”
“在下明白。”吴守仁说:“公公不必为难,若是云起他顶撞到你,你就将他关起来,压起来,关到结束为止,他便也无法闹事了。”
“我知道您用心良苦。”杨一寻看了看窗外,说:“此行不止我一人,即便是我自己的性命,我也不敢作保,但既然答应了县令,就不会让他涉险。”
“在下不甚感激。”吴守仁感激到:“若是日后公公有什么用的到在下的,在下也当尽全力。”
屋外天色已晚,过了完善时间,下人们脚步匆匆忙来忙去,杨一寻走到窗帘,微微开了一个缝隙,说:“不必了。”
屋外冷气渗入皮肤,杨一寻感觉自己清醒了不少,说:“此事本就是还吴县令一个恩情,这变也两清了。”
“这……”吴守仁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低声道:“这只是随手之劳,不比公公轻身重义。”
“轻身重义?”杨一寻忽然觉得好笑,笑到:“您儿子在临安当差,是什么官职来着?”杨一寻问道。
“不是什么大官。”吴守仁说:“只是个同知,分掌临安地方的粮食,精盐,水利等,还顺带处理一些军籍、抚绥民夷等事务。”
“即是临安同知,有些事也定当知晓,更何况此事连您都知道了,直说了,李阁老风头正盛,谁也不知道还能再风光多少年,况且还有小阁老,这政策怎么来的,你也知道,你儿子也知道。”
杨一寻顿了顿接着说:“推行是信得过阁老,但现在很多人盯着阁老,想法子让政策进行不下去,这样的话,只会更加劳民伤财,皇上一生气,阁老指不定怎么样,都想借此机会将阁老一军。”
“……这在下……不知。”吴守仁说。
“你知道,你心里跟明镜似的。”杨一寻弹了弹衣服,说:“那你应该也知道,我此行,代表的是皇上,是阁老,跟宁王不是一路的,也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我要是明着保你儿子,那你儿子就是站队,若是暗中保你儿子,那就是暗通款曲。”
“到时候,我遭殃了,你儿子也跟着一起。”杨一寻说。
吴守仁心中思忖,沉默了片刻,说:“我明白公公的意思,也明白公公背后的压力,此事公公也只是助力,一切还是要看云起自己。”
看着吴守仁的动作,杨一寻也客客气气地对他回了莉,背靠在窗边,余光看着外面。
“天色已晚,在下就不打扰了。”吴守仁说:“在下回去再做些糕点,给公公路上带着。”
吴守仁走后,杨一寻看看了窗外,便合上了窗户。
这三日,杨一寻几乎没出过屋子,裴衍也意外的没有来找过她,相安无事倒是显得又些反常。
裴衍这几日,一直等着季叙白四面八方搜罗来的消息,看着四面八方的消息,拿起茶盏,又放下。
“也要时间,三日怎么够呢。”季叙白说:“稍安勿躁,我留人在这儿慢慢查,等明日我们走了,接着查。”
裴衍手指微微收紧,看着纸上的字说:“他倒是个杀人不眨眼的。”
“你是说那户铁匠?”季叙白拿着扇子点点茶盏,示意砚云倒茶,然后说:“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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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自己的救命恩人杀了,就为了跟着宁王。”
裴衍咬咬牙,竟然笑了,那笑容越来越坏,“果然什么事都不落下把柄,做事干净。”
怪不得不怕他去查,因为没留活路,驳诡而怀私。
“你……”季叙白无奈地喝了酒茶,摇头说:“你没救了。”
季叙白悠悠的声音传进裴衍耳朵里,裴衍疑惑地看向他,“你有病?”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好这口。”
“……有病就去治治。”裴衍哂笑,重新端起茶盏,喝了几口。
“怎么办啊。”季叙白不管裴衍反应,一个人坐在旁边,大声地自言自语,“也不知道人家好不好你这一口啊。”
……
裴衍下颚紧绷,拿起东西就要离开。
看着裴衍的动作,季叙白视线耐人寻味,说道:“我听说,他们宦官都好皮肤白皙,娇娇软软的。”
“小男孩。”
裴衍终于忍无可忍,随手拿起桌上的书笺,扔向季叙白。
翌日一早,便整队出发,吴守仁给了他们两辆马,还备了些吃食。
“几位大人身体尚未痊愈,此行匆匆,招待不周,还请各位见谅。”吴守仁客客气气道:“若是日后再来梁曲,在下必定盛情款待。”
“县令说的哪里话。”季叙白看了看裴衍又看了看杨一寻,说:“这几位能活着,还要多些县令呢。”
“言重了,言重了。”
因着身体原因,吴守仁便多备了一辆马车给杨一寻,杨一寻抱着箱子慢悠悠地往马车走,经过裴衍时,对他笑了笑。
“挡路了。”
“哎?”季叙白夸张地叹了口气,上下打量着裴衍,说:“果然嫌弃你这样的。”
此行一路倒也相安无事,半个月就这样在路上过去,因着在梁曲耽误了几日,所以路上便加快了速度,偶有驿站停留,裴衍却也不来打扰杨一寻,无视了她。
杨一寻一路颠簸身体并未痊愈,到达临安时,还发起了高热。
临安城外,离着大老远,便看见迎着一群宾客。
杨一寻在马车上定定神,用冷水扑了扑脸,让自己清醒一点,第一面,不能失了气势,她最后一个下了马车,刚好看见裴衍走在前面。
临安不似京城寒冷,气候温和,树木葱茏,刚下过雨,周身空气还有些潮湿。
杨一寻走在裴衍跟季叙白身后,落了一步,看着前方迎接的队伍。
阵仗不小,看起来,临安大大小小的官员,几乎都在这了。
为首的竟是一个年轻人,身姿板正,气质温和,官服穿在他身上,端的是芝兰玉树。
这倒是让她有些惊讶,沉思间,脚步落得有些慢。
裴衍注意到身后的声音,偏头看着杨一寻不吭声,目光晦暗不明。
城门前一群人乌泱泱地迎出来。
“在下临安同知吴云起,奉朝廷旨意,在此处恭迎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