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昱恒安》 第1章 不能和离 “姑爷,姑爷留步,我们家姑娘真的睡下了。” 幻儿一边恨得牙痒痒,一边又懊恼自己没用。 几个踉跄下来顾燕礼已经七拐八拐的来到了许安随的门口,二话不说一脚踹开了房门冲着里面就是一顿好叫。 “许安随你什么意思? 我让陆林问你拿点银子使,你凭什么不给。” 凭什么不给? 凭你不要脸,凭你龌龊,凭你恶心,凭我愿意! 许安随这么想的也就是这么说了。 “什么?你说什么?” 顾燕礼隐约觉得有点不对,也着实没听清。 许安随将兵书悄然的藏在身下,抓起了一块手帕捂着嘴,侧卧在躺椅上不停的狂咳起来。 许安随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巴掌大的脸一半被披下来的头发遮挡,一半惨白如秋霜。 她一边捂着胸口,一边指着门,关上!” 幻儿顾不上阻拦顾燕礼,反身连忙两步上前将房门紧紧关上。 她们家姑娘肺部有疾,一遇冷气便会咳嗽不止,严重起来拳头大的血也咳出过。 适逢初秋,天气突然转凉,尤为夜间最甚, 顾燕礼身上原就带着凉气不说,门开之时恰巧一阵秋风扫过,冷得许安随一个哆嗦,整个人瞬间就不好了。 “姑娘,姑娘,快喝口水压压。” 幻儿倒了热水,又连忙取了被子过来给许安随裹上。 许安随像只没了骨头的小鸡仔,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只露出个脑袋,样子却有那么些可怜。 顾燕礼咬咬牙,很快打消了那么点怜悯。 当初和许安随成亲他是一万个不愿意的, 若不是两家家主在他们还未出生之时就指腹为婚,打死他也不可能娶许安随这个半张脸毁容的丑八怪,不仅丑,竟还是个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 “给我钱,五百两。” 顾燕礼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对面是欠他钱的人,他这样的气势是来要账的。 “五百两?哼!给你五百个巴掌你要不要。” 许安随抿了口热水又经由幻儿一阵的服帖的推背,眼下脸色倒是有些缓过来了,只是那唇色像是抹上了白蜡惨白白的有些吓人。 “夫君要这五百两作甚?”许安随气若游丝地问。 顾燕礼有些不耐烦, “问你要,你只管拿便是,管那么多。” 许安随勉强支起半个身体靠在幻儿的肩上泪眼讪讪的看着顾燕礼半晌没说话。 幻儿有些气不过,明知不合礼数却偏要说, “庆国公府一直是姚姨娘在当家。 姑爷若用银子,自当去管姚姨娘索要, 怎得一到用钱就跑来找我们家姑娘发狠, 世家大族的哪有总惦记媳妇嫁妆的,说出去,说出去,说出去真是不要面子了。” 幻儿组织了好久的语言,脑子里快速筛选,强忍着选了一句杀伤力最轻的说了出来。 “放肆,谁给你胆敢这么跟我说话。” 顾燕礼怒气冲天的将桌子上的青瓷茶壶摔个稀碎, 他如发疯的豹子张着虎口冲向了幻儿。 在外面挣不到面子,打赌输给了文渊伯的小儿子不说,回到家还要受下人的气。 他打不得外面那些个世子哥儿,难打还打不得幻儿这个贱婢不成。 顾燕礼刚搭上幻儿的脖子,突然感觉两只手的手腕处一阵剧烈的刺痛, 他下意识的收回手查看,什么伤痕都没有,就是不知道为何像是被人从里面扭断了筋一样又是疼又是麻,随即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了。 “夫君怎么了?夫君小心身体,切莫要生气。” 许安随冲着幻儿眨了眨眼,幻儿冲她做了个鬼脸随即跑开守在外面。 顾燕礼喘了好半天才将那股子刺痛散开,他骂骂咧咧道, “从娶了你开始我就一直晦气,我爹那个老顽固就知道坑自己儿子,他这么喜欢你,死了怎么不把你也一起带走。” 若是能休,他早就休妻一万次了。 只是镇北侯府满门战死匡北城,老弱妇孺算上死了十三口人。 如今只剩下许安随还有其三哥的遗孤许可为还有一个发了疯了五嫂尚留一丝血脉。 许安随身负这样的身份无疑是不可被撼动的。 即便和顾燕礼成婚已有三年依然无所出,顾家也不敢以此向她发难。 只不过脸色给得难看些,若是真的休了她,顾家定要背个背信弃义,落井下石,欺负忠烈遗孀的恶名。 这个帽子实在太重,庆国公府他担不得。 许安随忽然间眸色一转,从未有过的狠厉神色如远处射过来羽箭正中顾燕礼的眉心。 她一只腿半躯在另一只腿上侧卧着单手托着侧脸讥讽道, “怎么? 不敢休我?” 顾燕礼先是一愣,脑中些发白。 不知为何他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好陌生, 仅是一个眼神他便感到全身冰冷。 她好似一条藏匿在丛林里的蛇啊,那笑意像是锁定了猎物之后的戏谑,顾燕礼下意识的退了一步,他揉了揉眼睛上下仔细的打量了一遍。 许安随又补上一阵气喘,末了冷笑了几声,声音拉长道, “世家要脸,不敢休我也没什么丢人的。 不如咱们和离吧,就此一别两宽,谁也不欠谁的。” 许安随慵懒的伸了伸腰,她虽然样貌丑陋却不得不说身材是真的好。 即便是穿着宽大的素衣,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线条流畅自然,前凸后翘的藏也藏不住。 顾燕礼与许安随成亲虚三年有余,不但没碰过一下,实则面都很少见。 许安随刚嫁到庆国公府之时不过十六岁。 那时少女初开,含苞待放,依旧留有孩子般的稚气。 由于家中变故和疾病缠身她整日愁容密布,她鲜少与人说话,顾燕礼念她丑,大小场合也从不带这位夫人一同参加。 许安随的右脸有一处很大的伤疤几乎涵盖了整半张脸。 十三岁上游历归来之时脸就已经毁了,说是常年服药导致的后遗症,任是花了许多银子都没治好。 许安随刚入门不到半年,镇北侯夫人就病逝了。 许安随接连遭受打击一病不起,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进,倒像是圈养在庆国公府后宅内的笼中鸟。 很多时候连下人都快忘了他们还有这么个透明人似的主母,总之她不吵不闹,国公府缺钱她就拿嫁妆填,是个性子谁能都踩上一脚的主儿。 “和离,不能和离,和离了她的嫁妆就没了,若要和离嫁妆留下。” 第2章 就不给你钱 说话间顾燕礼的妹妹顾心兰一脚踹开了房门。 许安随并无波澜,笑着看着顾心兰颐指气使的冲了进来。 “想和离,想得到美。 你在我们家白吃白喝了这么多年,你都说说你为我们家做过哪些贡献。 孩子孩子生不出一个,掌家你也掌不了。 我母亲都这把年岁了还要替你处理府中事务, 不过是让你拿些银子出来你倒是喊上和离了。 我们都没嫌你丑,你倒还委屈上了。” 顾心兰的手指头就差搓到许安随的鼻梁骨上, 许安随歪着头,狠狠啧了一下, 随即用手帕擦了擦喷在脸上的口水难掩厌恶之情。 顾心兰的反应和他哥如出一辙。 以往他们要钱许安随话都不说一句只管让幻儿去拿。 但凡顾心兰不顺心了,总要拿许安随发发脾气。 许安随一向身体不好,镇北侯府她这一脉又已无人可依,纵使受尽委屈她也不吭一声,爹娘父兄都死光了,她就是个孤儿,一个任人拿捏都无招架之力的软柿子。 顾心兰心里有些犯嘀咕,仅那小小的一下动作是这几年来无论她怎么欺负许安随都不曾在她身上见到过的。 这倒激起了她更多的不满,蝼蚁就该被踩在脚下,自己活得已经够不如意的了,绝不能让她脚下的人爬到她头上。 “你敢啧我?”顾心兰一巴掌打过去, 许安随只轻轻一弹,顾心兰半个人都飞了出去, 临落地脸颊撞到了桌角,侧脸瞬间肿了起来,嘴角鲜血直流一细品竟然还掉了一颗牙。 顾燕礼和顾心兰都惊呆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 哪里刮来的风? 心兰她怎么就飞出去了呢? 鬼..不是见鬼了啊..... 顾心兰疼得眼泪直流,丫鬟婆子冲进来不少,喊府医的喊府医,搀扶的搀扶, 顾心兰的奶娘周婆婆心疼的摸着顾心兰破了相的侧脸柔声道, “姑娘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好端端的怎么摔成这样。” “我......” 顾心兰显然懵住了,她哦了一声,还未分得清东南西北便被两个丫鬟搀了出去。 顾燕礼呆站了许久,他猛然的回头看了看依旧在榻上侧卧着的许安随, “刚才,刚才她出手了么? 没吧, 她怎么可能有这么大力气。” 顾燕礼无力理会那些七七八八的杂事, 打赌输了, 文渊伯府的小厮还在门外等着拿钱呢, 这五百两若是不还,今日说什么都过不去的。 顾燕礼换了个策略。 以往要钱来他也确实不像今日这般鲁莽。 他轻咳了几声,语气略有缓和 “不过是问你拿些银子救急,又不是不还你。” “还我?呵呵,真好笑啊!”许安随仰头大笑,笑声多少有些尖锐,听起来更像鄙夷。 “我这有一份账单,我散出去的银子不算,这些年庆国公府从我这里拿出去的银子足有十二万两。 若想再借,也成。 先把之前的还了再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小公爷总要讲点信用吧。” 顾燕礼脸色瞬间铁青。 今日这是怎么了,她这是忘吃药了,还是吃错药了,怎么好端端的记上账了,她到底想干什么。 “你即以嫁与我自然所有身家都归庆国公府所有。 这么多年你一无所出,我都没怪你无出之罪, 不休你已是给足了你们镇北侯府的面子。 你犯不着抓着银子的事情不放, 若我们两家真为了银子这点小事撕破脸当真不让外人看了笑话么。” “笑也是笑话你们庆国公府。” 许安随淡漠得像是在和空气对话。 “休我于你们家名声损失更大,不然为何你们留着我这个病秧子到今天。 不过是如今国公府过不下去了,念着我那些嫁妆而已。” 许安随揉着指甲,一语解开了顾燕礼的伪装让顾家贪她钱财的心思无处遁形。 顾燕礼只感觉胸口一阵烦闷,一口气憋在那里不上不下好生难受。 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所有人都和自己作对,这个丑八怪是疯了么她有什么资本和自己在这里叫嚣。 “说那么多废话没意思,今日这钱我拿定了。” 顾燕礼说罢冲过去翻起了箱子。 许安随任由他把整柜子的东西翻个底朝上才缓缓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在手中把玩。 “别找了,在这呢。” 许安随的嫁妆都放在私库里。 库房的钥匙只有她有。 顾燕礼扑过来抢,许安随也没躲。 “就知道你是个纸老虎,家人都没了,还真当自己是当年那个骄横受宠的许家老七呢。” 顾燕礼一脸得意和鄙夷, 总算有钱偿还赌约了,总好过拿不出钱明日成为全京城的笑话。 那个文渊伯小儿子梁山嘴巴最是毒, 娶了许安随这个丑女已经让他在京城世家子弟之间丢尽了脸面,区区五百两若是再拿不出来,他堂堂小公爷的的名声算是彻底不用要了。 “明日我会清点数量。 少的东西我全当是丢了,到时会一纸诉状告到衙门去。” 许安随长长叹了口气, “很久没出去走动了,也该会会旧亲了。 我记得我大嫂娘家兄长在刑部任职,我想京兆衙门他也定能关照几句,我丢的这么点东西想必很快就能找到。” “你.....” 顾燕礼气得仿若炸开的烟花。 脸色一会红一会绿一会黑的感觉自己打出去的每一拳都像是反弹回了自己身上。 许家镇北侯这一脉虽然无人了,可许家毕竟曾是名门望族。 许家六个儿郎各个英姿不凡,所结亲家不少仍是朝中权贵。 许家长媳母家乃是大名鼎鼎的雷家,雷家是百年世家,传到这一辈长子雷军时任刑部侍郎,是雷家官职最高的一个。 顾燕礼眼底闪过一丝惶恐,他倒是真怕了,不是怕她一个妇人如何放狠话,而是怕雷家若是真有心维护许安随,他们庆国公府是全然招架不住的。 许安随看出了些端倪。 “看来这厮还真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顾燕礼经不起京兆府的查问,他再气,也不能拿自己冒险。 他一把将钥匙扔得老远,大袖一甩,气鼓鼓的离开了许安随的偏院。 三年来许安随第一次说这么多话感觉很累。 当初那么小一个小人跟着素心神医游历的时候吃过那么多苦也没瞧她喊过累。 如今并非说话累,而是她不愿在吐露心声,都死了,没人会再听她喋喋不休了。 父兄母亲的离世对她的打击几乎是毁灭的。 刚刚仅仅提了一句大嫂,她的心就已经揪到一起痛到窒息。 离别的苦不难治愈,难的是抵不住过往那些回忆。 很多东西碰不得,一旦说出口记忆就像漫天的箭雨定要扎得你万箭穿心无一处完肤。 “幻儿,明日的祭品都准备好了么?”许安随快速让自己稳定下来。 幻儿红着眼睛重重的应了一声,折磨自己了三年,许安随总算从苦楚中挣扎爬了出来。 “去吧,把我的夜行衣拿来。” 许安随缓缓起来,装了好几年的病秧子筋骨都有些松散了。 幻儿捧着一托盘黑色衣物眼神坚毅的将托盘递给了许安随。 许安随发了一会呆, 是时候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 第3章 表面上的安宁 眨眼的功夫许安随换好了一席夜行衣。 她将头发高高的盘起用黑色绑带牢牢的绑住不留一丝碎发。 光洁饱满的额头一览无余,但凡挡住伤疤,那两弯远黛似墨色渲染而成,线条柔美且修长。 许安随有着和她母亲极其相似的眼睛。 褪去病态,黑色面纱遮着面, 只一对儿宛若盈盈秋水,明亮而清澈的双眸闪动,好似夜空中璀璨的星辰,熠熠生辉。 幻儿不禁感慨, “明明就是个珍珠似的美人儿却被人当作鱼目。 总有一天我们家姑娘会让那些嘲笑过我们样貌的人自惭形秽。 这天底下就没有人比我们家姑娘更好看的女子,我们家姑娘第一,是全天下最美的小女娘。” 转念间幻儿心头又是一紧。 曾经侯府万千宠爱的七姑娘何等俏皮灵动,五岁前还未拜素心神医为师,许安随被养在侯府,谁人见了不唤一声仙童娃娃。 可曾经那样作天作地四岁就敢趁着老侯爷午睡剃光老侯爷胡子的顽皮少女却再不见那份恣意的神情。 如今的许安随凝视着夜空不知道的方向, 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邃和苍凉,再也没有明媚的笑容,郁郁忧伤,眼底总是挂着哀愁。 “我快去快回!” 许安随撂下一句话一个飞身便上了院墙。 “姑娘小心!” 幻儿压着嗓子她知道他们家姑娘耳力极好,就算她再小声,她也能够听得到。 许安随回眸点了点头, 她像个暗夜幽魂,轻功了得,在房檐上一窜一窜眨眼的功夫就没了踪影。 幻儿连忙进屋锁了门,掐灭了灯芯,一片漆黑之下她不敢睡也不能睡,她双手合十不停的祈祷, “老爷,夫人,公子们定要保佑我们家姑娘平平安安回来。” 庆国公府的平静仅限于表面。 顾心兰受了那么重的伤定是睡不着了,回过味来哭着喊着跑去了姚姨娘的住处抱着姚姨娘好顿哭诉。 “许安随那个贱人竟敢推我。 你看我这脸肿成这样还怎么出去见人。” 府医给顾心兰处理了口腔里的伤口,面部肿胀的地方也涂了药。 那撞击实在是严重,原本只是红肿如今竟都变成了乌漆嘛黑的乌紫色,整半张脸五官都错位了,样子比许安随那张烂疮的伤疤脸没好哪去。 “你怕不是撞糊涂了。 这怎么可能是许安随推的。 她走路都费劲哪有这么大力气推你。” 顾心兰也是怀疑的, 她不停的推演着之前的动作,明明许安随只是那么一挥,什么也没做,压根也没碰到自己。 自己到底是怎么飞出去的? 她看了看一旁的丫鬟婆子, 大家面面相觑也都没注意到。 顾心兰恨铁不成钢的夹了她们一眼边揉着侧脸边说, “我不管,反正在她屋子受的伤就是她干的。 娘,这丫头现在长脾气了,哥管他要钱他都不给了。” “不给?”姚姨娘不可置信, “以前她不是给的很利索么,她一个病秧子哪来精神头管这些。” “不但不给,还说着要和离呢。” 顾心兰撅着嘴告状,姚姨娘倒是笑她这个老姑娘大惊小怪,还真把放屁当圣旨了。 姚姨娘虽然是妾侍,却是庆国公府实实在在的掌事之人。 顾燕礼和顾心兰都是姚姨娘所出虽然一直记在主母张氏的名下打小却是跟着姚氏身边长大。 镇北侯许家出事的那年,庆国公府也不甚太平。 匡北战事刚起,庆国公和张氏的嫡长子不知何故明明水性很好却惨遭溺水而亡。 张氏受了很大的刺激,一病不起。 不到半年,镇北侯满门战死沙场。 庆国公顾沛也无故病死家中。 说是病故,到底也没说是什么病。 庆国公武将出身一向身体康健,头疼发热都鲜少有,怎会突然毫无征兆的就那么死了。 一切好似毫无头绪却又好似颇有关联。 庆国公时任兵部尚书与许侯爷最是交好, 同处军营之时许侯爷曾舍身救过庆国公的命。 庆国公感念之余立下誓言,誓要让顾家儿郎娶许家女为妻,两家势必亲上加亲才肯配得上他们过命的交情。 “哼!” 许安随一声冷哼,她蹲在房上轻轻挪开两片瓦片。 顾燕礼果然不出所料跑去磨了顾家老夫人。 她这个祖母最是疼这个孙子的,可以说顾燕礼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顾老夫人功不可没。 “祖母,求你了祖母,孙儿再不敢随便与人打赌了。” 顾燕礼二十好几膝下儿女都五个了。 他仍装作孩童的样子撒泼撒娇跪在顾老夫人面前。 起初顾老夫人也是不与的。 气愤得一拐杖打在顾燕礼的背上。 “你个孽障,我儿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子。” 顾老夫人老泪众横, “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咱们家唯一赚钱的那两间铺子都着了火。 你说说, 能卖的庄子都卖了, 咱们这一大家子再不仔细些日后要如何过活呀。” 门外小厮来来回回跑了四五趟, 文渊伯家小儿子等久了失了耐心找了一群地痞无赖在庆国公府门前又是敲锣又是打鼓, 编排的歌谣虽没指名道姓几乎等于指鼻子在骂了。 顾燕礼哭得稀里哗啦,抱着顾老夫人的腿蹭来蹭去。 先前为摆平顾燕礼闯下的大祸几乎掏空了顾老夫人所有的体己钱, 如今就连吃上几副养生药丸的钱都拿得费劲如何再添这五百两给顾燕礼拿去还赌债啊。 “祖母,祖母想看着孙儿去死么? 横竖还不上钱明日孙儿会被外面人编排死,倒不如死在家里算了。 待孙儿黄泉路上见到父亲和兄长,孙儿一定好生向他们赔罪。” 顾燕礼一头撞向了柱子,他的贴身小厮陆林娴熟的将他抱住。 这样的戏码不知道演了多少回了,顾家老夫人还吃这一套可苦了房顶上的许安随,恶心得直想吐。 顾老夫人泪目,哀叹道, “咱们顾家怎么就完了,怎么就完了呢!” 老夫人一向自傲却也不得不承认国公府如今的颓败。 族中子弟再没有出过如顾沛那样能文能武的全才, 如今连个走仕途的都没有,皆是闲散之辈靠着食邑早已入不敷出。 仕途不行,偏又没个做生意的料。 庄子铺子亏损的亏损变卖的变卖,最近又不知得罪哪路好汉,几家铺子接连着火,大火焚尽,片甲不留,损失不可估量。 尽管镇北侯夫人自始至终都不同意这门婚事,顾家嫡子死了,顾燕礼这个庶子上位实在配不上她的宝贝女儿。 可毕竟是老侯爷亲口应下的,人都走了,总不好让诺言也落了空。 许安随出嫁那日虽因心境而未曾大操大办风光出嫁, 可许家的嫁妆却实在不少。 早些年战事还未起,老侯爷就一点一点亲自备下。 老侯爷和夫人生了六个儿子才出了这么一个幺女,尽管少时没少打,那疼爱却也是真的疼到骨子里的。 许安随的嫁妆前前后后一百二十八箱。 大到家具摆设小到铜镜角梳,至今大多数箱子许安随都未曾打开箱子看过。 因为一旦看了那种伤痛便会狠狠在她心头剜肉剔骨。 她强行封存他们, 就好似她不看,他们永远都在, 风吹不走,时间带不走,他的家人永远都陪着她不曾离开。 想到这里许安随红了眼眶, 之前给顾家拿出去的那些钱财全当是了却了父亲与庆国公一世交情。 她隐约感觉庆国公和其嫡子的死太过蹊跷,时间上又与匡北战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是眼下她还看不清, 她一面躲在庆国公府抚愈疗伤,一边等待时机探查消息。 她知道,机会来了。 顾燕礼被打发走,许安随无声的跟着顾老夫人去了顾家祠堂。 顾家祠堂里竟然有密室。 世家大族谁家没个秘密有密室倒也没什么稀奇。 可稀奇就稀奇在于那密室的入室机关太过精密,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这边三下,那边五下,金蟾重新归位了之后石门才缓缓而开。 没过多时顾老夫人拿着银票出来差人拿给了顾燕礼。 顾老夫人的神色显得悲伤,不知道是看着满烛火的牌位油然而生的伤感还是想到了别的什么事。 她叹了叹气又忍不住摇摇头,她也就顾沛这么一个儿子,老来丧子之痛只怕也是难熬。 第4章 拔剑啊还等什么 顾老夫人走后,许安随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地上未掀起一丝灰尘,倒是声音有那么一点。 “若是让胖墩大师傅知道了定要罚我了。” 许安随来不急缅怀江湖,她几步上前来到密室门锁前凭着记忆学着顾老夫人的手法很快的将石门缓缓打开。 “谁?” 门口护卫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警觉的喊道。 许安随瞬间立住不动,呼吸戛然屏住。 祠堂只有烛火簌簌的声音,许久没闯祸了,许安随竟有些莫名的紧张。 两名侍卫的剪影在祠堂门前驻足了片刻。 其中一个大咧咧的说道, “嗨,野猫,上墙了,跑了。” 侍卫悻悻离开,许安随一头钻了进去。 密室的墙壁上有长明灯火,虽然很暗,足够正常肉眼分辨方向的了。 一进密室便是下坡路。 由于是在地下所以墙壁长满了青苔有些潮湿。 整一条不长不近的通道尽头依稀可见桌子柜子还有案台。 许安随有些兴奋,自从父兄战死沙场以后她便没做过任何母亲会觉得不妥的事。 母亲只有她和小侄儿了,她要学会做个乖乖女陪在母亲身旁做所有母亲想让她去做的事情。 这其中就包括她把自己的脸弄坏,又假意身体不好以若示人。 顾燕礼的为人人尽皆知,而大多数人对许安随却不太熟悉。 许安随从小跟素心神医游历江湖也只有过年会回来住上两三个月。 镇北侯夫人想了个法子让女儿扮丑扮弱,或许对方瞧了心生不喜是不是也就断了这门亲事。 谁曾想母女俩还想着要怎么和老侯爷解释,沙场如风云变幻,一夜间所有人的意志都被毁了。 庆国公丢下一句千金一诺也如此突然的走了, 两家孤儿寡母的实在不敢怠慢了家主的遗言,硬个头皮竟是把婚事给办了。 是顾燕礼不喜她,她心中无愧。 她隐忍熬过了又一个孝期终于完成了父命,眼下她要想办法全身而退让母亲泉下有知也好安心。 许安随迫不及待想一探究竟, 她全然忘记了秋千二师父关于机关暗器的训导。 她甚至都没有观察仔细就贸然冲了过去, 脚底不知绊了什么东西 她心下一惊,“不好!” 可一切为时已晚,长明灯火悉数烬灭,密室里瞬间伸手不见五指,这才是真真的被黑暗吞噬,剩的只有自己无助的心跳声。 出师未捷身先死,她简直把自己活活蠢死。 眼睛看不见听觉自然要挑起大梁承担起保命的重任。 “静气凝神,听声辨位!” 五师傅无言好像突然出现在她身侧。 许安随动了动右耳,只闻一股带着杀意的风声直冲着自己的面门扑了过来, 她下意识歪头闪躲,哐当一声兵器遁地。 密室果然不简单,竟然设置机关,还有暗器。 许安随只恨自己没能和五师父好好学习用耳的功法,她虽然跟着这个瞎子师父练过一阵,无奈她的眼睛总会成为掣肘,始终达不到单靠心门来感知周围。 又一把暗器从脚下生风而来,许安随快速跃起勉强躲过。 她稍稍松了口气刚刚落地,只感觉背后冷飕飕的, 殊不知机关逐级加快数量也在增多,已经有十几把弩箭从墙缝中狰狞的露出獠牙时刻准备将她射成筛子。 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许安随第一次知道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意思。 她想往回走,总之通道是直的,只要转个身向前总不会错。 她胡乱伸手似盲人那般摸了摸, 墙壁上冰凉凉的东西瞬间划破了她的指尖。 她一个机灵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一阵机械扭动的声音响起,像是齿轮在紧罗密布的咬合,咔嚓一声,位置已经找准,咻的一声她终于见到了无数的刀光剑影。 那刀光像是一张大网将许安随牢牢的罩在里面, 许安随无路可逃,她倒也没害怕,只是仿佛见到了她祖母的脸。 “行吧,就算这样和父母兄长还有嫂嫂侄儿们见面也没什么不好的。” 许安随自嘲的想。 丢人丢到家可能说的就是自己,遗憾就在于一个仇人都没杀呢,甚至好几年了都没见过几个师父一面。 正在许安随悲绪焦灼的时候,密室内突然亮起了一道刺眼的强光。 极黑和极亮中间毫无过度,许安随本能的遮住刺痛的眼睛,仅是那么一秒好像也没那么期待光明了。 许安随刚刚适应过来,一双大手已经搂在她的腰间。 她倒是配合来人的力道,轻轻提了提身体,顺着那人的臂弯之力迅速钻进了那人的怀里。 四面八方来的暗器几乎同时被一击落地。 他是谁? 剑法这样快, 他是怎么做到的? 许安随同时也听到了一声利器穿透血肉的声音,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来人一抛腾空, 她在半空中快速调整了位置,眼下算是能看清了,绝不能再当累赘。 许安随,侧蹬了墙壁两步,以为上面至少会安全一点,机关一般都在和人差不多高的位置显少有人会将机关设置在棚顶。 显然她单纯了,也轻敌了。 这套机关的设计叫瓮中捉鳖,从脚下到顶端,针对了各种武功路数专挑死穴的薄弱点逐一进攻。 “拔剑啊,愣着干什么?” 黑衣男子声音浑厚,不急,却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威严。 许安随哦了一声再一次羞愧, 原来窝在后宅里真的会让人变笨,她如今脑子和身体双双报废。 许安随将腰间锁扣一解,黑色腰带如蛟龙一般蜿蜒而出。 黑色布料如蛇皮一般被褪去,那竟然是一把银色刻有水波纹状的寒光宝剑。 原本还软棉如绸缎,许安随只是按了一下剑柄上的翠绿色宝石,那剑身瞬间挺拔陡峭,射出的剑光如皎洁霜月,清冷肃默,好似屹立在树梢上等待决斗的武士,宝剑出鞘必定见血。 “嗯?” 许安随觉得哪里不对。 这黑衣人怎么知道我有宝剑在身。 随安随一边用宝剑抵挡射来的剑弩一边分了点神忍不住去打探那黑衣人。 那黑衣人身材高大行动却如幻影一般迅捷,一半的墨发用黑色丝带束成了半马尾状,另一半散落在肩头随着身体的摆动在空中乱舞。 那人戴着一整张面具将脸包的严严实实。 许安随想看清他的眼睛,至少某个瞬间的眼神足以。 神奇的是他们两个配合极为默契,一方主攻,一方守背,攻的那方勇往直前,守的那方严防死守,互相都莫名其妙的信任彼此,将自己的后背全然交给对方。 “看够了么,别分心!”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机关似乎已经启动到最大化,容不得二人半点分神。 总在腾空的位置是相当耗费体力的,二人刚找了个落脚点打算喘口气,足下某个机关瞬间被触动,无数的铁链条像藤蔓一般蜿蜒向二人的脚踝缠绕而来。 第5章 保重 “上来!” 黑衣男人用膝盖一顶,许安随借力踏着男人的膝盖跃上了半空。 只是慢了半秒,铁链已经缠绕在男人的脚踝,铁链上的尖刺瞬间将男人的脚踝刺穿。 男人却全然不顾,将手中的利剑一横如风火轮一般的旋转起来。 剑弩好似强弩之末,瞬间失去了戾气被掀翻在地。 男人为许安随拼出了一处空挡,大吼一声,“快走!” 许安随压根就没有理会,她劈断了一根又一根铁链以免黑衣男人被扎成刺猬。 甭说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就算是在侯府许安随的父母兄长也断然不允许她做出临阵脱逃遗弃战友的事来。 这个空档倒是让许安随发现了墙上的一丝端倪, 她至上而下将霜月剑狠狠穿入锁链中央,拼尽全力一挑,那黑衣男人顺势一挣,她再将剑锋朝向地面重重一击, 宝剑的剑锋带着缠绕上来的锁链瞬间遁入地面之内,硬生生将地面劈成无数条裂缝。 “助我一下。” 许安随将霜月剑留在原地,黑衣男人挺直了肩膀迎上许安随。 许安随点了一下黑衣男人的肩膀一跃腾空而上, 顶部的墙角里的红光点处正是机关的总控制按钮,许安随用裙摆的黑布将其蒙住并一拳击碎,机械齿轮的声音带着惯性逐渐减弱。 刚刚还如千军万马般喧嚣尘上,眼下却安静得如死灰一般。 若非满地的剑弩以及男人流淌的斑斑血迹,密室里寂静的就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 “我给你守着,快去!” “嗯” 许安随毫不啰嗦的提着霜月剑去了案台一侧。 这次她长了记性,拿任何东西之前都要再三确认是否有机关暗器。 她可以肯定,顾家一定有着甚为重要的秘密。 这种机关程度寻常官宦人家是用不到的,就算皇宫里的机要室都未必如此严密。 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十几个箱子。 许安随小心翼翼的敲开其中一个。 她惊愕的站在那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黄金!这么多黄金!” 一整箱子满满的黄金快要闪瞎她的眼, 许安随不禁纳闷, “刚刚还在哭穷呢,这是在装哪样?” 许安随连忙将其他箱子逐一掀开。 “黄金,黄金,黄金,全是黄金!” 保守估计怎么也要有百万两, 没成想庆国公府日渐败落竟妥妥是个假象。 许安随托腮细思, “看样子这笔钱只有顾老夫人知道。 这些钱定是见不得光的, 不然顾老夫人也不会任由他们败光了自己的体己实在万不得已之时才会进来拿钱。” 顾家的秘密太多了, 许安随掐着腰提着气四下里观望。 她发现拐角处的墙体砖石的颜色比周围的略微深那么一点。 许安随顺着墙摸过去,敲了敲,又听了听, 确实那块砖的后面是空心的,她用力的按了下去接着闪电般快速一闪。 幸好反应的够快长针并没有刺穿她的眼睛。 石砖弹起,里面弹出一锦盒。 这个锦盒设计十分精巧,八面分别有八种不同的暗锁,许安随试了几次,一时间却也打它不得。 “算了,先拿走再说。” 许安随抱着锦盒离开,临近密室大门之时和黑衣男子对视了一眼, “走!” “嗯!” 许安随在前,黑衣男子在在后。 来到顾家祠堂正厅之时黑衣男子扭动了几下金蝉,密室石门缓缓合上,一切近乎完美,二人恍若忘了刚刚死里逃生的险境。 这一次许安随故意缓了缓脚步绕到了黑衣男子身后。 她想知道他是谁就要先知道他要去哪。 黑衣男子知道她所想,他扬了下下巴示意她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窜上房顶,他们身后是硕大圆盘一般的圆月,二人上下起伏,就好似穿梭在月亮之上。 许安随一路跟着黑衣男人到了京郊处的一座小山上。 说是小山其实就是一个地势较高的小土坡。 在那里能看到些许的皇宫宫墙,周围有密林作为掩护,月黑风高的时候不至于会被轻易发现。 黑衣男人刚刚站稳,他脖子上一阵冷气袭来,他举起双手,讥讽似的哼道, “好一个过河拆桥。” 霜月剑如银蛇般盘在黑衣男子的脖颈上许安随随即探出脑袋。 “谈谈吧。”许安随道。 黑衣男人无奈道,“没诚意,不想谈。” 许安随贴近男人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她平扫看过去, 只见男人肩胛骨被搓穿了一个洞, 鲜血早已经浸透了半个身子, 黑色衣服变成了更深的黑而这个男人却啃都没吭一声。 霜月剑像是泄了脾气的大小姐,猛然一收,又变回了那个温柔娇羞的样子被许安随系在腰间。 只是没有黑色布料的遮挡,那亮得闪眼的一缕银实在突兀,黑夜里看去许安随就像身子断成了两半。 “是敌是友?”许安随问。 “不是敌人。”黑衣男人回答。 “什么目的?”许安随又问。 “见旧友,碰上了,江湖道义,不能见死不救。” 许安随也没指望他能说实话, 她趁他精力集中于回答问题之际一把摘下了男人的面具, 是人是鬼见见就知道了,说再多也未必是真的。 ...... 许安随瞪大了眼珠子却只看到了无语。 男人一整张面具之下竟然还有一张黑纱面具,许安随还未来得及仔细看看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就被黑衣男子弯身躲开了。 黑衣男子一副戏谑的样子缓缓将面具重新戴好。 “偷袭的想法不错,可惜要看对手。” 如此狡猾功夫又深不可测的人若是敌人那可实在不好对付。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救我?” 许安随依旧戒备,但直觉告诉他他虽然厉害但并没有敌意。 男人摊了摊手,耸耸肩,一副我也不知道的样子着实让许安随有些生气。 看着不太正经的做派难不成是五毒师父中的某一位派来助我的? 那也不对, 许安随不免悲从中来。 自从镇北侯府出事,许安随便告别了江湖回到了母亲身边。 再后来她嫁入庆国公府因母亲之死她受打击太大, 整个人陷入根本无法自拔的悲伤之中不见任何人,不听任何事,整日里躲着太阳,惧怕月亮,浑浑噩噩的几乎是与外界断了联系。 眼见着孝期将至,她也终于缓了过来。 她靠着素心师父留给她的京都妙手堂倒是大概了解了一下如今外面的世道。 只怕那几个师父早就因她的疏远和冷淡彻底对她寒了心,唯恐日后再见他们是难上加难,更别指望他们会时刻关注自己,在自己最需要帮忙的时候如及时雨一般出手相助。 “管他是谁呢,有目的的话日后自会相见。” 许安随紧紧抱着锦盒,“眼下最重要的是查出顾家想要隐藏的秘密。” 母亲的愿望是让她不要管,更不要复仇, 若顾家对她好,她就留下来真心相待,安安稳稳把日子过好。 若顾家对她不好,那她想办法惹了嫌弃,得份和离书回来也无妨。 以镇北侯府的声望,镇北侯夫人大可以再给许安随寻一门心仪的婚事,门第不需要多好,人老实本分肯真心待许安随就行。 她已经失去了丈夫,六个儿子,四个孙子,一个孙女,许安随是她的心头肉,她断不会让女儿再有个什么闪失这是她作为母亲最后的倔强,她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再失去任何亲人。 “母亲,我尝试按照您设想的那样去过日子,我真的很努力了,真的。” 许安随倒吸了一口气将满腹的不甘深深倒回心底。 她拱手拜了一下黑衣男子,无论如何今晚若没有此人她恐怕早就万箭穿心了。 “看来我也无需自报家门,你定然知晓我是谁。 大恩不言谢,若有所求他日来镇北侯府找我, 道义之内我无所不报,但若让我知你动机不正,做伤天害理之事,我也断不会容你。” “告辞!” 许安随扭头就走, 走两步又急着停下。 她从胸前掏出了一瓶药粉扔给了黑衣男人, 那是她亲手熬制的最好的创伤奇药,寻常刀剑之伤只要抹上两三日便有效果。 “保重!” 第6章 我给你纳妾 顾燕礼好容易打发走了文渊伯家的小厮,他越想越生气,也着实心疼那五百两。 自己堂堂庆国公府小公爷,身份如此尊贵却屡翻让人踩在头上。 他满肚子怨气又想起了许安随面目可憎的样子。 他将一切不顺心都归咎在许安随的身上越想越气转身冲去了许安随的院子非要把这股毒火发完才好。 “许安随你给我出来,你害我输了五百两,这钱你得还我。” 顾燕礼大步流星的踹开房门,这门也是够结实,谁来都要踹上一脚竟还没坏也是奇迹。 幻儿披着外衣连忙上前阻拦。 “姑爷,姑娘已经睡着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睡着了?我呸! 老子还没睡呢她有什么资格睡觉。” “姑爷,姑爷留步啊,姑娘身体不好还请姑爷去妾室房中留宿吧。” “放屁!” 顾燕礼怒吼。 “整个庆国公府都是我的,我愿意在哪里就在哪里,你也敢管我?” 说话间顾燕礼推搡着来到了许安随的床前。 淡粉色床幔垂直落下,床上毫无声息。 顾燕礼一把推开幻儿,他猛的一掀,只见许安随狰狞着半张极度溃烂成疤的脸瞪着他,吓得他连忙后退,见鬼了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 许安随轻轻拨开纱幔,侧卧着拄在自己手臂上阴冷的笑道, “夫君是要在此就寝么,妾身虽身体不好,伺候一个晚也不是不行的。” 天啊,这张脸晚上看怎么这么吓人啊, 谁要你个丑八怪伺候,去死吧你! 顾燕礼心中谩骂,他第一次想念起他那个溺水身亡的兄长, 若非兄长死了,这泼天的厄运也不会降到他的头上。 若不是看在她有丰厚嫁妆的份上他是分分钟都不想见到这张脸。 他看上的美妾还在等着他迎娶进门,眼下要钱才最重要,忍耐,他咬着牙忍耐。 “我要娶妾,为顾家开枝散叶。 聘礼你出,谁让你生不出孩子。” 顾燕礼拍了拍衣摆冷言道。 许安随好似听到了笑话心想道,“五个妾室都不够,还真是条种狗。” “你骂我呢?” 顾燕礼从许安随脸上看到的笑是不怀好意的。 许安随连忙点头道,“有这么明显么?那我控制控制。” “你…” 顾燕礼指着许安随的鼻子大骂, “生不出孩子也无法持家你是不孝,不让我娶妾你是善妒,你不拿钱出来我就休了你。 女人一旦被休将永远无法立足,一个弃妇会被世人嘲笑死,我看你是嘴硬还是骨头硬。” “嗯,好!要多少?” 许安随淡淡一笑。 “嗯?” 顾燕礼用力的咽下了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更难听的话,没成想许安随答应得这么痛快。 这才是许安随该有的样子,他感觉自己赢了,于是满意的点点头。 他一直将许安随看成懦弱,乖巧,顺从的小兔子,殊不知兔子狠起来也能蹬鹰而她压根就不是什么软弱的兔子,她是一只狼,一只睡了很久快要走出困境的独狼。 顾燕礼胜利者的姿态高高扬着下巴鄙夷道, “害怕了吧,早知现在何必挣扎。” 顾燕礼一伸手,“五千两!” "娶烟雨楼的花魁姑娘?”许安随弯着眉眼问, “啊,”顾燕礼不假思索的回答。 “好,就依夫君的。 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三日之内保准夫君抱得美人归。” 嗯? 顾燕礼心底莫名的暗爽, 还别说许安随纵使千般不好总没在纳妾这件事上妨碍过他。 平日里妾室们都骑到她头上她也不闹一句,她倒是像个千年的老龟一样忍得住脾气,丝毫没有武将之家的蛮虎之气。 吧,算你识相。” 顾燕礼走了,许安随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夜行衣刚刚褪去一半,霜月剑还盘在腰上。 幻儿瘫了一般长舒一口气,她念了一夜的阿弥陀佛了,幸而没发生什么大乱子。 “姑娘,为何要帮他娶妾?” 幻儿赌气的问。 许安随敲了敲幻儿的头道, “娶个妾嘛,全京百姓都知道才好。” 幻儿醍醐灌顶般哦了一声,她点头如捣蒜,这下看他们还如何拿善妒来治我们家姑娘的罪。 许安随推开廊窗冲着夜空长吹了一口鸟哨。 一声金雕的长鸣声划破夜空径直的冲上了云霄。 过不多时,墙头轻身跳下一人, 那人轻盈,落地无声,微微三五步便一头扎进了许安随的房间,虽然没发出任何动静,许安随却在她跳入院中的一刹那便感受到了她足足的怒气。 来人冷不防的双手一抬, 黑色粉末如冤魂般从袖口处喷了出来。 许安随转身一拉将幻儿挡在身后。 她将被子扯了过来旋转着一扬,那团黑色烟雾完全被包在里面。 “别气嘛冷师姐。”许安随一脸狡黠。 冷师姐一把扯下黑纱,一脸怒不可遏的瞪着许安随吼道, “有完没完了,别以为我真拿你没办法。” 许安随倒了热茶递给冷师姐,可师姐不接,反将茶杯打碎。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冷师姐怒吼。 许安随也不客气了,丢给了冷师姐一张纸条冷言道, “还有这几个庄子,都给我烧了,人不要伤,其他的寸草不留。” 冷师姐瞥了一眼不悦道, “还来?你到底有多少房子要烧,你自己怎么不去?” 许安随摊了摊手,“我嫌脏!” “你.....” 冷师姐一掐腰,“你嫌脏你让我去,我大名鼎鼎的毒娘子成你跑腿的了,我是你仆人么,我凭什么要听你指挥。” “凭什么?”许安随一哼, “凭你是素心师父留下来伺候我的,凭师父给你下的毒只有我能解。” 冷师姐气得牙痒痒,同为素心神医的徒弟许安随却能得到师父的所有偏爱,而自己不过是喜欢制毒而已却被师父看做异类始终不亲不近甚至微有厌恶。 许安随掏出一颗拳头大的药丸,拿到手中晃在半空中。 “这个月的解药刚做好,不如先给你,反正你也不会跑,事情自然也会做好。” 冷师姐一把夺过解药,若眼神可以杀人,她早已经将许安随千刀万剐了。 冷师姐走后幻儿如释重负,每一次二人见面都要斗上一斗,这哪里是同门啊,简直就是死敌。 “别动!” 许安随话音刚落,可为时已晚。 幻儿不过是喝了口茶压压惊,眼下却一头栽在地上翻着白眼,口吐白沫。 许安随无奈的摇摇头,道 “没记性!” 她俯下身来喂了颗药丸给幻儿,被毒过几十次了怎么也不知道注意点,还能着了她的道儿。 许安随走回床边抱着锦盒微微皱眉。 她拿起从那黑衣男人身上摸下来的腰牌心里莫名其妙的敲起了鼓。 “风” 许安随轻唤出那腰牌上的字。 腰牌显然是军牌,放眼整个胜国上下带风字的军队只有荣亲王的长风军别无他人。 “荣亲王?” 难不成那黑衣人是荣亲王的部下? 许安随越来越不懂。 匡北之战许家军全军覆没以后荣亲王的长风军便被调离了南疆战场去镇守北疆。 许安随不禁回想, 荣亲王楚昱恒曾在许家军中历练过,父亲很是欣赏他,逢人便夸荣亲王乃旷世奇才。 有一次家宴酒醉之时还甚至惋惜过先帝糊涂, 怎就瞧不见荣王的全才之志反倒将江山交给了性情阴郁胸襟不似宽广的二皇子楚怀仁。 第7章 真想打合欢一顿啊 匡北,匡北… 想到这个名字呼吸都是痛的。 许安随尽力平复, 明日就是母亲三周年祭了,该面对的,逃避再久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许安随一整晚都没睡, 她拼了命的压抑着自己即将溃不成军的悲伤, 但凡一有点苗头她就死死的将那份思念掐灭。 这一晚就好比经历了无数次的撕裂重塑,再撕裂,再重塑, 直至天边开始泛白,她才深深叹了口气挪了挪身体。 幻儿醒来便一顿好骂,骂冷师姐疯子,歹毒,是个不知好歹的冷血动物。 “去吧,弄点粥来。”许安随淡淡道。 人在饿的时候总会想些不好的事情, 吃饱肚子五脏肺腑才会消停, 不至于闹得她失了控,将这几年来的努力付之东流。 “嗯!” 幻儿重重的答应。 她还担心许安随会像夫人刚走的那会儿悲伤过度茶饭不思。 她那时候憔悴得不像个人,全身上下只剩下骨头,整日靠在窗下抱着双膝坐着发呆。 顾燕礼,顾心兰,还有那些小妾,一个个的来,来了走,走了来, 来找麻烦,找她要钱,找她撒气,故意抱着孩子来示威。 以往常的性子许安随定要打得她们片甲不留的, 可那时她眼底空洞得很,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好像只是无意间落在这院子里的一片树叶,周围的一切都和她无关。 幻儿又抹了泪, 她既主动要吃的就说明没事,姑娘好好的,幻儿就高兴。 过不多时幻儿端着清粥小菜进来。 她气鼓鼓的嘴噘成包子。 “怎么了?”许安随边吃边问。 幻儿一屁股委屈坐下,指着外面破口大骂。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姑爷,丈母娘大祭他却称病不去。 还国公府呢, 当初咱们家老侯爷真是看走了眼,这样的人家放在市井都少见, 简直龌龊无耻,不要脸。” 意识到说错话了,幻儿真恨自己嘴比脑子快。 许安随噗嗤一声笑了, 她弹了幻儿脑门儿,无所谓的说, “不去正好。 母亲不喜他,免得母亲见了烦。” 许安随喝了口粥补充道, “你还真把他当姑爷看待了? 我可一直都把他当只癞蛤蟆的。” 见姑娘并未介意,幻儿也跟着笑了。 三年了,前面大小几祭许安随都没去。 她不敢去,只要她不去,母亲就好似没离开,她真的用了好久好久才逼着自己认清父母兄长都离开的事实,她发誓今日不要哭,说什么都不哭。 幻儿套了马车,一应祭品全都搬上了马车。 许安随出嫁之时镇北侯夫人将侯府最得力的杨嬷嬷和刘总管派给了许安随。 只是过不多时镇北侯夫人去世了,家中还有侄儿和五嫂, 许安随破碎到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只能让杨嬷嬷和刘总管回去侯府。 其他人她不放心,这两位是镇北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 只有将侄子和五嫂嫂由他们二位照顾,许安随才放心。 临出门时顾老夫人由姚姨娘搀扶着送到了门口。 顾老夫人派人将自己的一份心意也搬上了马车,姚姨娘则也摆出了婆母的姿态命人填了些红烛金箔纸之类的祭奠用品。 “去吧,替我们告慰你的母亲。 本应该到场的,只是我们这身子着实不爽利,去了也徒增伤悲。” 许安随遮着面纱轻松屈膝行了一礼。 她刚上马车,只见挂有合欢公主府牌帆的马车缓缓停靠在庆国公府门前。 许安随透过竹窗缝隙看过去, 合欢公主被两个仕女搀扶着走出了马车。 马夫连忙跪在脚踏板处, 明明有踏车凳她不走,非要踩着人的背才肯下来。 接下来是一阵演技极其夸张的寒暄。 姚姨娘方才还说身子不爽,眼下却声音洪亮到整条街都能听到她的笑声。 合欢是谁啊,那可是当今皇帝的亲妹妹,皇后的嫡女,胜国的五公主。 顾心兰仰慕荣亲王楚昱恒这么久了,而荣亲王虽然生来养在温熙太妃身下,实则却是和当今圣上以及合欢公主一样同为先皇和皇后所生。 多少人都盼着能攀上这样的高枝,若合欢真能在顾心兰的婚事上帮衬一把,那日后顾心兰成了王妃,也就真真成了皇室中人了。 合欢公主根本没把姚姨娘的谄媚放在眼里。 她面若冷器的看着许安随马车离开的背影,脸上一抹阴郁的笑实在可怖。 “走了?” 合欢公主趾高气昂的问。 姚姨娘才意识到公主是在问许安随。 她连忙上前打着手势一副轻蔑瞧不起的神情道, “啊,那个丑八怪啊,今日是她母亲祭日,拜祭去了。” “呵!”合欢公主阴笑, “三年了,才去拜这么一次。 她家人都死绝了光祭拜有什么用。” 姚姨娘连忙附和, “公主说得是。 你瞧她病怏怏那个样子,我看她也活不了多久。” 合欢挽了挽鬓发, “正是呢! 她不是和她那个武将出身的母亲最亲近么。 反正他们家已经死那么多人了,也不差她一个。 倒不如下去陪陪她母亲好了,苟活着也是没意思。” 姚姨娘多少听说过合欢公主和许家的恩怨。 当年合欢瞧上了许家六郎,迷恋程度堪称疯魔。 可镇北侯夫人说什么也不同意这门亲事,就算皇帝施压整个许家依旧宁死不从。 后来合欢一气之下嫁给了安国公家嫡长子谢云之。 安国公夫人竟还是镇北侯夫人的表亲。 谢云之从小和许家走动频繁曾还生出过心仪许安随的心思。 每逢佳节他便守在许家,因为许安随会回来,一群同辈人见了总要玩闹上好几日。 合欢嫁谁不好偏要选谢家去嫁。 这其中多少带了些报复,她要告诉所有人她不是非许家不可,她比任何许家人都要强。 合欢似解了气一般狠狠瞪了一眼便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庆国公府。 她今日说是来打骨牌的,不过是想落井下石当面奚落许安随一番。 殊不知她刚刚所说的每一句话许安随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恨许安随这么多年,因为许安随当年拿着棍子满侯府追着她打,直到将她赶出镇北侯府还掐着腰在门口骂了她好半天。 “真想再揍她一顿啊!” 许安随手腕掰得直响。 “母亲那么讨厌她,打她一顿母亲一定会高兴的吧。” 直至马车走远了,许安随命幻儿将顾家人刚刚填的那些东西都从马车上扔了出去。 镇北侯府内的祭拜她没去,她直接去了许家祖坟,一大家子都在那里,她是应该好好和他们说说话了。 第8章 我的家人们啊 许家祖坟在京郊不远处的许家半山庄子处。 那里地势微高,呈连绵蜿蜒的小山状。 前有一望无际的丘陵茶园, 后有山泉溪溪绿树成荫。 所有人都说这里风水极好,许安随却极讨厌这样的话。 人死了,一切都不好了,地下是冰冷黑暗的,他们怎敢说父兄母亲嫂嫂们住在这里极好。 许安随下了马车,她需要驻足片刻来让自己尽可能的不要大悲大伤。 台阶感觉那样高,迈出去的步子怎么这么沉重。 地面像是钻出无数条藤蔓缠绕着许安随,拉着她,扯着她,拽着她,阻挠她前行。 许安随知道自己完蛋了。 几年来劝慰自己的话在这一刻像是天上飘走的云。 父亲母亲,兄长嫂嫂,甚至侄子侄女的身影一个个捧着过去的记忆冲着她扑面而来。 “父亲!” 许安随第一滴眼泪迎着风飘在了空中。 父亲是家中最严厉的那个,却也是几个孩儿们最肆无忌惮欺负的那个。 许安随经常和六哥拔他的胡子,他追着他们打,抓到了也没真的打过。 五哥贪吃,父爱练兵回来总给他带包酥饼。 父亲说今日再练不好枪,以后永远别吃饭了,五哥多大个人了,哇的一声还能哭出来。 四哥最不听话,许安随就是被他带得又顽皮又倔强。 该娶妻了,他却总挂在院子里的歪脖子上吊儿郎当的满不在乎,说自己要去外面流浪,当个自由无束的侠客。 大哥最像父亲, 母亲总说他是个呆瓜。 大哥家的两个侄子是一对儿双胞胎。 两个侄子甚至比许安随还要大上一岁,许安随这个小姑姑当得是相当没有威严。 二哥家的一双儿女最是漂亮,尤其小女儿,算是二哥的老来子,死的时候才五岁不到。 她是抱着许家军旗不放的,被敌人的战马踏成肉泥,连个尸首都没留下。 变了,都变了,那些爱她的家人都伸出了手,伸向了许安随。 没了,全都没了, 曾经那个其乐融融的家就这么没了, 许安随发了疯似的去追, 可那泡沫破了,碎了,一切都散成细碎的钻晶被风一吹,就那么毫无招架之力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安随跪在石阶上早已泣不成声。 说好的不哭,说好的坚强的, 可她实在太想念家人了, 尽管那些是冰冷的坟墓,她的思托一旦有了着落便如洪水决堤一般非要泄个干净,不死不休。 半山腰上许家其他两房的人早已经陆续在打扫石碑,清理杂草。 许氏家族因镇北侯的缘故,多出武将,族中不少子弟都参了军。 武将之家的盛衰皆在战事一念之间, 有命回来的军功显赫光耀门楣, 回不来的葬身沙场,独留鳏寡至亲终身思念郁郁不得终。 此话不能提,一提便是满肚子无法释怀的心酸。 放眼看去满眼的老弱妇孺谁家没死几个儿郎在战场上。 如今的许家只是披了个将门的躯壳,族中子弟已再无人从军。 战争带来的伤痛实在太痛太痛, 昔日镇北侯许震那把赤日红枪立在侯府祖祠中央像个孤独落寞的勇士,光辉依旧,却再无人提它上阵杀敌,血染江河。 “七…七…七丫头回来了。” 许族中最年长的许家老太爷是许安随曾祖父辈上的兄弟家子嗣。 如今都有百岁了,身体不行了,是被族中子弟抬着轿子抬上来的。 许安随站在人群身后已经有段时间才被许老太爷无意中瞧见。 众人寻声望去,有人惊讶,有人哀怨, 这是镇北侯六子一女中唯一还活着的血脉, 一见到她,仿若瞧见了昔日镇北侯的兴旺, 兴旺过后便是无尽的苍凉, 那种痛言不明道不出, 压在每个人胸口像千金大石难受得不行。 三房长媳文氏连忙上前挽住许安随的手臂眼泪簌簌流下。 “以为你不来了,三年不见,身体可好。” “劳嫂嫂挂心,好多了,能见人了,这些年辛苦嫂嫂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过去的事就过去吧,都会好的。” 三婶李氏连同三婶家的小女许文君也围了上来。 “小七,堂姊可算见到你了,堂姊几次想去庆国公府瞧你的, 可门上说你重病不言语见不得客, 我托了妙手堂的回春女医去瞧你你可有好好瞧病啊?” “多谢堂姊,病瞧了,如今好差不多了。” 许安随拍了拍许文君的手背,她上下瞧着,怎么许文君的面色竟比她还憔悴。 二房尤氏见状一手拉着女儿许柔一手拿帕子拭着泪上前, “七姐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 我们还当你不来了正愁大房这头没人做个主心骨, 一应祭祀筹备都是我和你三婶约莫着备下的, 有不周到的地方只怕落下话柄受人埋怨。 如今七姐儿回来了,我们两个老婆子总算心宽了。 婶子也就这么点能耐了,办不好也办不差的,七姐快瞧瞧是否有什么不妥?” “甚是妥当,有劳二婶了。” 尤氏一愣,本以为许安随会多些客套话。 毕竟镇北侯夫人亡故的这几年侯府上下都是她和三房在打理, 如今族中长老都在,这是她出面子的好机会。 她还想着借此机会好好露个脸,侯爵爵位空悬,他的儿子是这一脉最年长的长子,怎么说也要好好筹谋一番。 许安随讪讪的疏离如一盆冷水泼向了她。 她有些不自在的哼了哼,似笑非哭的一时间真有些下不来台。 “想必不会有客人到了, 不如我们开始吧,早点祭拜也早点寄托哀思。” 许老太爷主持一应仪式,众许家子弟纷纷上前。 “等下,”许安随打断道。 “可为呢?”许安随问。 三房李氏是个藏不住事的,她立马有些慌张的看了看二房尤氏。 尤氏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回许安随,道, “七姐有所不知,你病着这几年可为也病的厉害。 这孩子自打匡北战场归来就呆呆昏昏的。 你托素心神医开的那些药我们一直盯着他喝的,不见好转不说如今越发严重了些。 我们找大夫看过了,这病是心病要静养,孩子是被吓着了不宜出来见这么多人。 所以我们就没带他来,等晚些时候让他在家祠中给他祖母上柱香就行了。” “杨嬷嬷和刘伯呢?” 今日这样的场合他们不来实在反常。 二房家的许柔面露不悦, 要么不来,来了就指指点点,不过两个下人有什么好问的,跟谁在这摆威风训话呢不成。 “他们…他们…他们…” 三房李氏他们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 二房尤氏一把拉她到了身后提了口气说道, “下人而已做错事打发了,时间不早了,是不是先把祭祀拜了,别为这些小事错过了时辰吧。” “嗯!” 许安随明白了! 侯府出事了! 她无比的后悔自己沉溺了这么多年对家中之事不管不问。 她想当着母亲的面抽自己几耳光! 她默默的告诉父兄,母亲嫂嫂们,今后伺候有她来守护,亡魂归来之时家还会是那个家! 第9章 祭拜 铜钱纸钱铺满了祭祀用的黄色粗纸上, 中间位置摆满了各式水果,糕点,化点的馒头,还有一席干果,一壶果酒等大小总计五个盘子。 镇国公夫人的德行名震京城,配得上五德供奉。 大胜国建朝之际,便有女子挂帅出征的先例,镇国公夫人便是其中一位,上可跨马披甲杀敌,下可解囊救济百姓。 军中物资不够她将嫁妆全都掏出来贴补将士。 百姓受灾,她变卖金银首饰买米买粮布施赈灾。 铁一样的女人在得知丈夫儿子乃至孙儿孙女惨死沙场之时,她一个半百老妇不眠不休策马狂袭千里却没带回任何一具尸首。 她的丈夫和儿子的身体嵌进了匡北战场每一寸土地里, 他们的头颅被敌人割下当成战利品被带回了他们拼了命也没守住的城池之中。 儿媳们,孩子们都被战马踏成了肉泥,连块骨头都不肯为她留下。 腕口粗细的香烛已被点燃,铜制三鼎香炉里直挺挺的插上三支高香。 所有人前后排成四队,鞠躬一弯皆是惋惜,在场之人无不泪目。 “老夫人,我们来晚了。” 说话者声音很熟,许安随看去,果不其然,正是三嫂娘家长兄和次兄带家眷前来祭拜。 许安随手臂有些微微颤抖。 她以为除了许家不会有人来了。 许家阵亡惊动了整个胜国。 直至今日人们都不愿再提起这段往事,那是许家的悲哀,更是大胜国的耻辱。 这是新皇即位以来最惨痛的大败,疆土丢失,公主被迫远赴敌国和亲。 睿宣帝直接吐了血,这是他的耻辱也是他的逆鳞,没人再敢提,许家更像是一块禁地,像是划在巍巍皇权之上的一道刀疤,明明他什么错都没有,却要承担所有胜国人的愤怒与羞耻。 “兄长,嫂嫂!” 许安随拨开众人含泪上前迎接。 仅一眼大家便将全部哀思悉数倾泻而至。 话不多说,十几人快步上前,为镇北侯夫人上了香,磕了头,许安随等许家晚辈也都跟着磕头回了礼。 “可为呢?”大兄屠天柱忍不住问道。 许安随刚要解释,天柱大哥媳妇唐溪月拉着屠天柱的臂弯制止。 “小七妹子是可为的亲姑姑,这里是镇北侯府,可为的家。 你这个当舅舅别瞎操心,小七妹子会照顾好可为的。” “就是,就是。”二房尤氏上前搭话。 唐溪月横瞪了一眼过去,那眼神好似有刀,吓得尤氏一个踉跄。 她心中不免怒骂,“一群山匪也敢在此豪横,当初就是因为娶了你们家姑娘害得侯府差点被削了爵位。许家好歹也算名门贵族,和一群山匪结亲戚还真是晦气。” “我......” 许安随一阵羞愧,这三年间自己并没有尽到照顾侄儿的本分。 可为是整个镇北侯一脉唯一活下来的孩子, 那是三哥三嫂的骨血,更是六哥用命护住的孩子。 她恨死自己了,怎么能如此废物,仅是因为自己一时无法走出悲痛就将可为交在别人手里,一丢就是三年。 唐溪月看出了许安随的情绪。 许安随的状况她也略有耳闻。 这样的事放在谁身上都是难以接受, 曾经那个活泼恣意的明媚少女如今憔悴成这般, 眼底没了星光,举止之间再无潇洒, 真是为难这对姑侄俩了!唐溪月感慨。 若非可为死活不肯,他们非要将可为带走好生养在身边, 不说话不要紧,痴呆捏傻也不要紧, 只要活着, 好好活着就是对亡妹和妹夫在天之灵的最大告慰。 ”亲家侄儿放心,可为是我许家孙儿,即便长兄不在了,我们做二弟三弟的,定把可为当成自己亲孙子一般对待,待可为好些了,我定通知你们。” 许安随的三叔许平拱手说道。 见长辈都这样说了,屠天柱不放心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许安随拉着唐溪月的手颤声说道, “好容易来京城一趟,多住几日。” 唐溪月摇摇头,后面二兄,二兄嫂子也都跟着摇头。 “我们待会就走。” 许安随心底反凉,为何走得这般快,定是嫌自己没将可为照顾好,生气了。 唐溪月将许安随搂在怀里。 “没听说么,匡北荣亲王的长风军正在招兵,想必和北鞍国那帮狼崽子决一死战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招兵?”许安随一愣。 自己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啊,任由岁月蹉跎成这样,自己却躲在墙角不问世事,什么都不知道。 唐溪月继续道, “自打你三哥娶了我们家三姑娘,我们那个山寨就被西山官府充了公,变成了寻常百姓宜居之地。 官府给我们分了地,又多盖了许多房屋。 如今我们那里果树茂密,稻谷飘香, 你若有空定要去看看,那些都是你三哥的杰作,他是个有勇有谋心怀坦荡又有大智慧的人,我们这些寨子里的兄弟若非遇见了他,如今还在过着刀尖添血的日子。” 屠天柱大兄长说道,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来见过镇北侯夫人。 夫人不许我们报仇,派人盯着我们好生过日子。 失去亲人的苦你是知道的。 这口气我们努力咽了这么多年根本咽不下去。 今日特来告知夫人一声,我们并非不信守承诺,我们只是换一种方式为死去的亡灵报仇雪恨。 我们要参军,我们去战场。 我们要堂堂正正把那些漠北达子杀个片甲不留。 我要将他们那个叫波夺的主帅脑袋砍下来,剁成肉酱,让马踏进泥里,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说着说着,所有人都红了眼。 许安随感觉心都被扯碎了,她明明已经忍住了哭泣,却在这一刻再也忍受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三嫂性情豪迈,和母亲最是投得来。 那时三哥还是西山剿匪总兵,三嫂却是最让官府头疼的山匪霸王。 还记得三哥第一次把三嫂带回府中,四郎,五郎抱着许安随躲在屏风后面偷看。 他们还打赌三哥到底会挨多少家法,这门婚事恐怕三哥叫破了天也不能够成的。 没成想镇北侯府夫人竟与三嫂万般投缘, 她喜她喜得不得了,当宝贝女儿一般的宠着。 就算后来言官百般以此弹劾许家,许家始终都没有放弃过这个儿媳。 “嫂嫂,嫂嫂。” 许安随的第一拳还是三嫂教的,被其她世家小姐嘲笑举止粗鲁也都是三嫂拿着棍子替她打上门去。 许安随扑在唐溪月怀里喃喃哭泣,她虽已嫁人多年,到底还是那个动不动就求安慰求抱抱的小女孩。 第10章 来人祭拜 屠家人要走了,许安随勾着唐溪月的指尖,依依不舍。 唐溪月望了一圈在场的许家人,眼神唯独落在了二房尤氏的脸上,凛冽肃冷的说道, “小七,我们还要赶路先行一步了。 老侯爷给你那只金雕甚是不错, 有事没事多用用, 猛禽要总飞翔才好, 时不时多给我们传些消息。 若受了委屈不必隐忍。 不管是谁, 兄长嫂嫂都会为你做主的。 就算皇帝也别想欺负了咱这一脉, 兄长嫂嫂拼上性命也会护你周全。” 尤氏一阵头皮发麻,她怎会不知对方说这话的意思。 “定是谁嘴欠说了什么,好在这群凶狠恶煞的马上就走,这要是回府住上几天,非闹得鸡犬不宁不可。” 尤氏又看了看许安随。 “这个病秧子在庆国公府都自顾不暇,如何能管了侯府的事情。 今日事了,侯府还是我说了算, 哎呀我们家奇哥儿若是真能承袭爵位,那我这个商贾之女的头衔也该改改了, 镇北侯夫人这个名头也该轮到我了,我看哪个还敢嫌我一身铜臭,还敢在我背后指指点点。” 尤氏的心思就快从嘴角溢了出来。 相比之下一旁的三房李氏却一脸愁容忐忑不安。 屠家人刚走, 五名武将也相继赶来。 这五名武将有两名曾经效力于镇北侯麾下, 后来身负重伤退了下来, 如今在京设了将军府,上不了战场却偶尔也去军营中帮着新兵操练。 另外三名武将皆在朝中受管于兵部。 三房的长子许安怀连忙上前拱手招呼。 “没成想各位将军能来,侯府感激不尽。” 许安怀眼下是许家唯一一个走仕途的晚辈。 他在京府衙门任京判已有两年,虽位职不高,大家念着他是镇北侯的亲侄儿,事事也都会给他三份薄面。 五位将军拱手过后纷纷上前点了香,见了礼。 “镇北侯一门乃我大胜军中之楷模,怎能不来。 那些动嘴皮子的来不来我们不管, 我们做武将的若不来,才是失了武将血性,寒了天下兵将的心。” “各位节哀,往事已矣,逝者已逝,生者自当释然。”郭将军说道。 一旁的纪将军愤愤不满,大袖一甩怒哼道, “怎么释然?全家都死了你叫人家怎么释然?” 张将军附和道, “我大胜但凡有血性男人都当以镇北侯及几位公子为榜样。 国土一日未归,我等武将便蒙羞一日。 释然有什么用,释然能为二十万将士报仇雪恨么?释然能将失去的土地夺回么?” 五个将军竟然吵起来了, 一个个吹胡子瞪眼睛的眼看着大逆不道的话就要说出来了,许安随连忙上前打断,并巧然岔开话题。 “纪伯伯,张伯伯旧伤可还有复发?” 纪将军和张将军稍稍平息了口气目光转而温柔的看向许安随柔声回道, “平日还好,下雨阴天微有隐痛,不过无妨,十几年了,习惯了。” 所有与镇北侯相识的人都知道镇北侯有一块心头肉,那就是老来喜得的这个幺女许安随。 女儿家不入族谱,他却给许安随的名字带了一个这一辈男儿才有的安字。 镇北侯活脱脱一个女儿奴,每每喝多酒了眉眼都要抖上天了,总要夸上许安随好一阵子。 几位将军全都低下了头。 瞧见了许安随便似看见了豪迈豁达的许老侯爷。 仿若老侯爷拎着酒坛子一脚踹开大门扯着嗓门喊他们喝酒就在昨天, 一晃人已经走了五六年了,至今头颅还留在敌国,尸身归不了故土,一想到这里几位将军老泪纵横,顾不得人前失态拎着酒坛子将酒坛子砸碎在镇北侯的墓碑之前。 “老哥哥!干!” 众将军端着碗一饮而尽, 纪将军红着眼颤声道, “我大胜经此一役虽元气大伤。 但是无妨。 老哥哥, 荣亲王你果然没有看错, 匡北两城已经夺回来了, 领土完整之时,咱们哥几个定来和老哥哥不醉不归。” 许安随有些发晕,饶是今日哭得太多太剧烈,情绪起伏太大导致的。 几位将军刚走, 安国公家长子谢云之身后跟了几名宫里来的宫人缓缓上了坡。 “谢大人?谢大人来了,有请!” 许安怀又迎了上去。 一旁的二房尤氏脸色青一块紫一块的,以为侯府没落了不会有外人前来祭拜。 没成想今日来了这么多朝中大臣,这风头可算让三房的出尽了。 谢云之乃都察院监察御史,既是安国公嫡长子,又是合欢公主的驸马。 身份尊贵,本人也优秀,官途坦荡,圣宠正盛。 谢云之母亲安国公夫人是镇北侯夫人的表妹,说起这层关系,谢云之要唤镇北侯夫人一声表姨母,作为外甥前来祭拜姨母自也是应该的。 许家男丁纷纷围了上来, 二房尤氏更是将自己儿子许安奇和女儿许柔向前推了推。 “云之啊,你表妹柔儿和合欢公主最是投得来的。 柔儿也时常被公主邀请去公主府做客,咱们这亲戚走得好啊,日后互相照应才是。” 谢云之淡漠的笑了笑, 彬彬有礼的微微颔首,仪态举止分寸刚好,不失礼貌却又让人亲近不得,说不上哪里不对,没见到他嫌恶之色,却总能感觉他在鄙视你。 谢云之一挥手, 宫人们将睿宣帝赐予的安抚礼一并抬了上来。 “没成想陛下还是挂念我们的。” 许家族老感恩,纷纷下跪听读圣旨。 这道讣文虽没有昭告天下,却也给了许家莫大的安慰,至少天家还没有无情到彻底遗忘了英烈们的功绩。 “谢陛下圣恩!” 许家子弟异口同声。 谢云之走上前,正身甩衣,笔挺挺的跪在镇北侯夫人的墓前上香磕头。 许安随在侧一个个回礼过去,始终也没和他眼神上有所对视。 “七妹,”谢云之声音极具温柔。 “母亲唯恐伤心过度不能前来,她老人家命我前来了表哀思。 七妹日后若有难处尽管开口。 顾家若.....” 谢云之欲言又止,这样的话若在此刻说出去,这么多人在难免会为许安随招致口舌。 “多谢谢大人。” 因谢云之今日是穿着朝服来的,她不能喊表哥,礼数上还要周到。 谢云之心里失落落的。 他望着许安随面纱遮住的脸心底说不出的滋味,原本那张脸何其精雕细琢。 许安随五官明明美得不可挑剔,加之性格活泼跳脱,镇北侯夫妇又放任着养从不拘着板着,她特别爱笑,那笑容里有他永远不曾见过的恣意,天高地阔的疏朗。 顾家显然是个火坑。 他那时若是坚持些,庆国公府保不准顺水推舟,横竖顾燕礼不喜欢许安随,定会全然成全他们。 可是他退缩了。 他不愿承认,可他那时就是退缩了。 许安随的脸毁了,那伤疤他见过的。 他悔过,但更多的是内疚和愧对, 毕竟那是情窦初开第一次喜欢过的人,那感情到什么时候都是存在的。 这世间美好转瞬即逝,或许只有遗憾才会被铭记,许安随好似他心尖上的一处缺口,永远填不平也抹不掉。 许安随知道定是谢云之向陛下谏言了,陛下尽管心有逆鳞,也却架不住这些言官们的进谏。 于理, 镇北侯战至最后一人不让寸土半分,对得起家国,无愧于天地, 援军未到,他一孤将能有什么办法, 尽管城丢了,许家军却护住了匡北五城的百姓不被屠戮。 于情, 镇北侯夫人也上过战场当过将军,今乃其身后最大一祭,皇帝若想宽抚边塞兵将,断不该只为一时面子而不对许家加以抚恤。 患难见真情,侯府如今破败了,亲戚之间往来又少。 权贵之间就这样,最不乏锦上添花之辈,落魄之时不踩上一脚的都算好样的更别说雪中送炭了。 表姨和表哥还有这份维护之心许安随铭记在心,日后定要尽心报答的。 第11章 信不信我杀了你 众人又等了等,本以为不会再来人了。 山下小厮传报,说是户部李尚书府来人送祭品,随即李府家丁缓缓走上,双手奉上一不大不小的木盒,盒子上蒙着红布。 “户部尚书府?” 许安随纳闷。 父亲生前虽与李充李大人同朝为官,可也仅是同朝为官而已,两家并无往来。 李充的夫人是惠宁大郡主,其父是当今圣上皇爷一辈的亲王,虽然家徒没落了,身份上却依旧尊贵。 自古文官和武将难以相融,时常还有隔阂, 许震性情豪迈不拘小节,在朝为帅的这一辈子没少得罪那些惯会口诛笔伐的文官。 今日这种情况能前来祭拜的基本都是许家族人亦或像谢家那般沾亲带故的,在就像张将军纪将军等武将。 许安随做梦也没想到堂堂户部尚书竟会派人送上祭礼。 她甚至有点感动,看来不仅皇帝陛下没有忘记许家,朝中大臣们也都记得许家为整个大胜国的贡献。 可这份感动随着许安随打开木盒的一瞬,瞬间化为泡影。 其他人也都围上来查看各个脸色煞白,嘴巴张得能装下鸡蛋。 “白玉送子观音? 这……… 这什么意思?” 三叔许平看了看儿子许安怀, 许安怀紧紧皱眉脑子里快速来回,反复,上上下下的盘点许家与李家关系。 “没有啊,没有仇啊。” 既然无仇无怨的,谁会给一个死了丈夫,六个儿子,四个孙子,一个孙女的死者送一尊嵌满瑕疵的白玉送子观音作为祭品呢。 许家人气愤不已,可面子上都不敢多说什么。 那可是当朝户部尚书府啊,正二品大员。 如今镇北侯府已经落寞了,没人了,除了三房长子许安怀在京兆府任职,放眼整个许族,文武皆是凋零了。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许安怀忐忑道。 误会? 许安随心底怒气横生。 如此歹毒的行径若传出去言官弹不弹劾死他们李家不说,百姓的唾沫星子都会淹了他们李家。 李家仗着什么竟敢这样肆无忌惮公然羞辱许家,不就是看镇北侯一脉只剩下孤儿寡母三人无人可依,无人可靠,受了委屈也只敢躲在被窝里吞咽,脚都踩在脸上也不敢声张出去么。 许安随哐当一声将木盒死死合上。 “行了!继续吧!” 许家族人行礼才行了个开头,还有剩下三拜需继续完成。 除外客外所有许家晚辈纷纷跪下。 许老太爷一声令下,众人纷纷深深磕头,呼啦一下嚎哭声一片。 许安随哭得太多太多了,她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是眼泪不停的窸窸窣窣的掉。 二房尤氏哭得最为大声,也最浮夸, 市井一套哀嚎不仅嗓门极大嘴里还喋喋不休像唱歌似的嘟囔着什么命苦,什么可怜,什么她会承担起侯府的基业…… 她似乎忘了她二房早在老太爷还在的那会就已经分家出去了。 那时候战事紧,大胜又连年逢灾。 镇北侯府为了筹备军饷,为了救济灾民几乎变卖了所有家产,贫贫如洗。 她选择那个时候分家无疑是不想自己落得个人财两空的地步。 老太爷拿棍子打他们一家,他们搬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还带走了不少田产契约。 直至镇北侯屡获战功侯府风光重现,他们想回心转意,镇北侯夫人却再不容他们一家。 许安随竟不知他们二房一家子是什么时候搬回侯府的。 母亲生前眼里最容不得沙子,母亲住的地方绝不能允许任何腌杂人等扰了她的清净。 “好了,不要哭了!” 许安随长舒一口气。 除了二房尤氏其余的人都渐渐平息下来。 大家拭干眼泪,人已归西,就算哭瞎了双眼,已经失去的再也回不来。 尤氏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其突兀。 她的夫君许家二老爷许墨无论怎么拉扯她,她竟都无动于衷。 “我…说…别…哭…了!” 许安随由悲转怒。 她小小的身体里竟爆发出这样大的戾气吓得在场的人不经意间一哆嗦不禁纷纷看向她。 尤氏像让人一棒子敲昏了一般声音刚挤到嗓子眼便戛然而止。 许安随背对着大家,只露个侧脸。 那侧脸是面纱遮不住的威严,像极了她母亲披甲持枪迎风站在战场的样子,让在场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对其刮目相看。 许安随缓缓起身冲着大家伙深深鞠了一躬。 “今日有劳大家了,我替父兄,母亲还有嫂嫂们谢过族亲。 他日待我处理好府中事宜定挨个登门道谢!” 许安随逐一拜别,许氏族亲们陆续相继离开。 二房尤氏觉得不妙,“什么叫他日待她处理好族中事宜。 她难不成是想插手侯府的事?” 尤氏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心腹王伯。 王伯贼眉点头应和,悄悄退身至人后,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现场。 殊不知幻儿早就去找了妙手阁几个暗护当帮手,先王伯一步将镇北侯府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走吧!回府!”许安随冷峻且淡然道。 “嗯?” 二房,三房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说的这个回府是指回庆国公府还是哪里。 尤氏讪笑道, “也是,听说姑爷今日病了,你也该回去好好照顾姑爷了。 侯府这边七姐儿放心。 有二婶三婶在绝对让你放心。” 许安随看了一圈, 三房的许文君堂姐低着头面露难色。 三房长媳文氏则干脆直接摇了摇头。 许安随没多废话,先一步钻进了许家二房尤氏的马车。 尤氏母女对视了一眼,互相搀扶着上了马车,幸而早有准备,即便许安随回去了也瞧不见她想看到的一幕。 马车上许安随盯着尤氏母女,像是饿狼瞄准了猎物,来势汹汹的,眼神简直要杀人。 堂姐许柔挺了挺脊梁骨似给她母亲撑腰一般扬着下巴气势上无论如何也不能输。 许柔心里犯怵, “她不是快病死了么,怎么突然冒出来了,还盛气凌人的。” 尤氏也犯着同样的嘀咕,母女俩默契的对望了一眼,整个回府的路上都憋着口气硬是大气没敢喘一声。 约莫一个时辰马车稳稳的停在镇北侯府。 尤氏母女一下马车便傻了眼, 只见王伯被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反手压着按在地上正鬼哭狼嚎的求饶着。 二老爷许墨三老爷许平以及二房三房的两个哥儿不解的上前询问。 “不用问了,是我派的人。” 许安随下了马车二话不说,一路快跑着冲进了府内。 前院没有,后院没有, 她脸色越发不好看。 满侯府的人都跟不上她的速度,她只轻轻点地好似起飞了一样。 尤氏都看傻眼了,边追着边不停揉着自己的眼睛。 “这丫头是许安随么,她……她这是吃错什么药了么。” 许安随一脚踹开后院杂物院的院门又一拳打碎了杂物间的门锁。 眼前的一切令她血脉直涌满眼发黑,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 杀人! 杀人! 将这里的所有人都杀了,包括她自己! “五嫂!” 许安随扑了过去。 严歌嫂子满身污垢,头发蓬乱,她躺在破板子上面身下连个软垫都没有。 严歌半眯着眼睛毫无反应。 许安随嘶吼着喊着大夫。 她自己就师从素心神医,可她不敢为嫂子把脉,她一丁点都不敢。 妙手堂的回春女医早就候在外面。 她背着药箱冲了进来,先是把脉接着施针,最后又亲自去药房煎药。 “可为呢?” 许安随早已拔出了霜月剑。 尤氏进来刚撞个正着。 霜月剑如寒冰一般抵在她的脖子上,吓得尤氏当场跪在地上全身颤抖着指了指一旁的二房李氏, “她,她,她知道!” 李氏眼前一黑,差点没被尤氏气死。 明明是尤氏叫她不要管,她说她会帮她打理好侯府,还以爵位利诱李氏,称会帮李氏和族亲表态,让她家的怀哥儿承袭新的侯爵之位。 “我…我…我,哎呀!” 李氏是个嘴笨的,又受了冤枉,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许文君和嫂子文氏赶了过来也着实吓了一跳,连忙招呼着下人烧热水,打扫房间,伺候着严歌沐浴更衣。 许安随差点就按耐不住自己的手,她眼底似怪兽一般充着血红成了一片。 “姑娘…姑娘找到了可为了!” 幻儿哭丧着拉着许安随去了一旁的柴房。 许可为双脚被拇指粗细的绳圈牢牢套着,他趴在地上像只小狗一样正抓着散落一地的残羹剩饭不停的往嘴巴里塞。 “我要杀了你们! 都给我死!!!” 第12章 他谁也不认识 许安随着魔般腥红着眼,嘴角都咬出了血一剑挑开了许可为身上的绳索紧紧的将许可为抱在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侄儿,小姑姑来晚了。” 许安随不停的说着同样的话,她抚摸着许可为的骨瘦如柴的后背心几乎碎了。 她太过激动,力道有些大,疼得许可为在他怀里反抗挣扎,怔怔的突然张大了嘴巴发出野兽一般的嚎叫声。 许安随慌乱的松开了些距离,可她忍不住只是想抱着他。 许可为眼睛瞪直了翻向上面,像是看到了无比恐怖的东西。 他毫无血肉的脸上像极了骷髅,一张又突兀又狰狞的嘴里发出不像是人能发出的怪异声音,甚至里面还挂着发恶臭的残羹剩饭。 “可为,可为,我是小姑姑啊,你不认得我了?” 许安随抖成了筛子,这样的问题是多么的愚蠢,她还是要问。 他不认得,他谁也不认得。 他是镇北侯唯一从匡北战场上活着回来的孩子,那时候他才三岁,他亲眼目睹了匡北战场的激烈残酷,他亲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尸山尘推,血流成河。 那时候他躲在六叔的怀里,他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六叔带着他拼命地跑,他就贴在六叔叔的胸前清晰听得到六叔叔那绝望的心声。 他想回头看,找找看他刚刚跌落城墙的父亲母亲。 六叔捂住了他的眼睛,可他依旧从六叔染满鲜血的指缝中看到了父亲的身体被敌人的长枪挑在半空中,而母亲最后那声撕心裂肺的咆哮之后便没了脑袋,身体重重的砸在地上被接下来的千军万马踏成了肉泥。 六叔将他埋在了野草堆里。 六叔最后摸了摸他的头发,唇部微微颤动,告诉他不要怕。 六叔最后是笑着的,那笑里是含着泪,他比了个大拇指,抿着嘴点了点头。 随即他便看到了这世界上最割心割肉的场面,他的六叔叔在经过一阵以一敌百的厮杀过后重重倒在地上,被活着切掉了头颅,并且心也被挖了出来。 许可为侧着脸躺在草堆里,他没有片刻眨过眼,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看着六叔叔的血从身体里一汩汩的喷出来, 像一条红丝带,也像祖父赤日猎枪上的红缨。 那红丝带仿若认得他,一点点的向他靠近。 那红丝带穿过杂草来到了他的身边,在他的脸颊汇聚成了一洼小水潭,温温热热的,和六叔叔胸前的温度一样,更像六叔的手在抚摸着他的脸。 太阳落了,黑夜一点也不黑,比白日还要通亮。 到处都是浓浓的血腥味,战火将整个密云城烧得火光缭绕。 逃难的百姓发现了他将他抱着带出了密云城。 后来长风军来了,漠北那些怪物怕了并不再向前推进。 荣亲王在体察百姓的时候有人将他交给了荣亲王。 所有人都看到荣亲王他哭了,一个铁骨铮铮的少年将军抱起许可为的瞬间他哭得泣不成声。 “许家有只小黄狗,爱吃肉骨头, 摇摇尾巴扭啊扭,掉进坑里头。” 许安随声音极度哽咽,她拼了命了控制自己,她将三嫂哄孩子总唱的歌谣唱成了最悲伤的调子, 许可为他听懂了, 听进去了, 他不叫了, 他鲜少移动的眼珠子竟然缓缓地看向了她。 许安随泣不成声,她接着唱,一直唱,重复着唱,仿佛三嫂就在身旁一边安抚着儿子,一边又安抚着自己。 许可为竟然张开了竹竿似的双臂环住了许安随的脖子将头紧紧的埋在了许安随的颈弯里睡着了。 也许是情绪起伏太大孩子承受不住昏了过去, 也许是不眠不休的嚎叫让他精疲力尽睡了过去, 或许是饿的…… 许安随不敢往下想,小侄子趴在地上跟狗一样的舔舐地面的场景几乎快要了她半条命。 “你们怎么敢?” 许安随悲转怒。 她将许可为交给了幻儿,幻儿连忙将人抱下去,孩子睡了便不折腾他了,回春瞧完了严氏自会来瞧小公子,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孩子躺在温软的床上安安生生的睡一觉。 三叔许平大腿拍得啪啪直响, 他怒不可遏,一巴掌打在了三房李氏的脸上,指着李氏的鼻子连骂了几声畜生。 “我是个糊涂的,竟然都不知道你背地里干了这么多不是人干的事。 那是可为啊,是长兄家唯一的孙子了,你你你你…你怎么敢苛待他至此啊。” 李氏跪在地上委屈得差点昏了过去。 明明是二房尤氏嫌许可为整日嚎叫吵得她心烦,她说她会给可为另寻个院子,谁知道这天杀的会把孩子当狗一样拴在柴房里饭都不给吃啊。 二叔许墨见状也像模像样的斥责了尤氏几句。 “孩子不就是吵点么,弟妹把人关在柴房你怎么也不知道规劝着点。” “你们少血口喷人了,我婆母哪里会做这些,事都是你们二房办的,怎么事情败露了反倒都推到我婆婆头上。” 三房长媳文氏将李氏扶了起来。 李氏如获了嘴替一般拼命的点头。 可再怎么说,她也有疏忽之责, 媳妇曾经就告诫过她让她不要将可为和严歌交到二房手里, 她自己惰于照顾,恐怕照顾不好担责任,倒是尤氏冒出头来主动请缨,她想都没想便将这个苦差事交给了尤氏。如今发生这样难堪的事,真是百口莫辩让人倒打一耙。 “你血口喷人!” 尤氏掐着腰大骂。 你问问府里上上下下到底是谁嫌可为整日喊叫闹的慌的。 家仆一大群站在了门口,除了李氏手底下那几个贴身的,大家竟然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三房这边。 “我……” 李氏再一次坐地大哭,缓过神来才发现如今侯府已成了二房的天下。 她好端端的把这么个瘟神找回来做什么,简直就是引狼入室。 许安随三年没有回过侯府了,可为和五嫂被人如此虐待她难辞其咎。 她用力的闭了闭眼,她很不想在今日母亲祭日这天闹得太过扰了母亲的清净。 许安随将霜月剑在地上拖出了火花。 众人看傻了眼,没人知道她是哪里弄了把宝剑提在手里。 她要干什么,不会真想杀人吧,尤氏吓得连连后退。 第13章 忍耐 许安随很想就这么一剑劈下去,将尤是的身体一分为二。 别说杀他一个了,就算杀光这里所有人对于她来说也只是分秒之间的事。 她大可以杀完人带着可为还有五嫂隐遁江湖。 她有素心师和五毒总共六个师父可以投靠,官府说什么也不会抓到她。 许安随冷静下来,望着再熟悉不过的院子。 这里,那里,还有那里,曾经热热闹闹的侯府怎么一下子安静得这么可怕。 她若真那样做了,镇北侯府就没了。 许家在许震的手里获得的无上荣耀也会因此彻底覆灭。 她不能毁了父亲一手创下的基业,更不能让许家人在世人心中留有诟病。 这是父兄母亲还有嫂嫂们的家,他们在天之灵若是有一天重回故土那么多英灵要何处安放。 “都回去吧! 这里我来处理!” 许安随生吞下了愤怒,尤氏见状和二叔许墨互相看了一眼就知道即便这丫头回来了顶多是气一气掀不起什么风浪。 “七姐儿今日不回庆国公府了?” 尤氏谄媚的问, 许安随嗯了一声,唤了一个下人前去国公府通报一声。 庆国公府内已经掌了灯,四人一桌的骨牌打得合欢公主甚是疲累。 听闻许安随留宿镇北侯府不回来了,她兴致缺缺的将骨牌一堆,扭扭肩膀,道 “不玩了,不玩了,没意思!” 顾心兰肿着脸看出了合欢公主的心思。 “我母亲都没同意她留宿娘家,真是没规矩。” 这三年间合欢公主和顾心兰总是变着法的欺负许安随。 可无论他们怎么骂,怎么说,如何编排,如何激怒,许安随像个痴呆一样从不回击,也不作声。 斗鸡主要体现个斗字。 若只一方一味的挑衅而对方不作回应,就好似你鼓足了全身吃奶的力气打出一拳,而这拳头却落在了棉花上,没留下痕迹,不痛不痒的,丝毫没有杀伤力。 “晚上在我府上用膳吧。”顾心兰一脸谄媚。 合欢无趣的摇摇头,拉着长声道, “不了!驸马还等我回去用膳呢。” 顾心兰激动了起来,“哎呦呦,公主和谢驸马好生恩爱,真是羡慕死我了。” 合欢淡淡一笑,这样恭维的话她听多了,事实到底怎么样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顾心兰继续讨好, “公主天生富贵命,可不像许家那群女人惯不会选夫婿。 你看看嫁去他们家有什么好的,如今就剩下个半死不活的严氏满门全都死光了。” 合欢微微蹙眉,陷入沉思。 若许家六郎当初娶了自己是不是就不会上战场。 不上战场他就不会死! 合欢眼底闪过一丝悲凉的悔感,毕竟少女情窦初开之时那是她第一个钟情的男子, 阳春三月梨花树下,六郎如松般的身姿在树下舞剑, 漫天的白色花瓣飘然落下,他回眸一笑,半张脸沐浴在暖阳之下, 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怎不让惶惶少女怦然心动呢。 “幸而那谢家老六死了,谁让他负了公主的心意。 真是有眼无珠,他死有余辜。 还是咱们谢驸马好,才学广博又温文尔雅的。 公主日后幸福着呢,赶紧再生几个小世子出来就圆满了。” 纵使恨透了许家六郎,合欢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在背后说他的不是。 那是她心中的白月光啊,可怕就可怕在人虽然不在了可那份痴迷的情谊却始终一点都没有少。 若说恨也因爱得太深,其他人又怎么配懂? 合欢带刀的眼神看得顾心兰一惊。 “怎么?我哪里说错了么?” 顾心兰仔细想,用力想,每一个字眼都认真揣摩了一遍。 “没有啊!说得没毛病啊!” 仕女搀扶着合欢公主起身,顾心兰还有另外两名世家女连忙也跟着起身。 “多嘴!走了!” 合欢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上了马车。 顾老夫人和姚姨娘也都出来相送。 合欢指尖轻轻掀开了车帘的一角,她的脸是看不见的,只听冷冷的声音传了出来,道, “本宫最近投资亏了点钱,办马球会的银子你自己想办法吧。” “什么?” 顾心兰望着合欢公主马车离去的背影嘴巴撅成了鸭子。 她明明答应帮自己出钱办马球会为自己撑面子的怎么如今说翻脸就翻脸了。 京城的世家勋爵权贵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就是大门大户之间要轮着番的请客做东搞些诗会,茶会、赏花大会马球会等促进大家多走动的集会。 有时候场面办得大了,皇后甚至皇帝也会亲临。 这是一次展示自己实力的绝佳机会。 京城这种地方,遍地权贵,一切都靠实力说话,只有实力强大的家族才能跻身为上层家族。 只有栖居上层家族才有机会获得更好的资源,才有资本选择更好的资源组队扩大优势。 家族和家族之间的联姻便是最常见的维系权贵利益的手段。 集会过程中各家夫人齐聚一堂互相相看别家的哥儿姐儿的,好女百家求,好男妻不愁,强强联合才是这个圈子里永不改变的生存之道。 顾心兰已经二十二了。 别说世家贵族了,就算寻常百姓之间这个年纪还没议亲姑娘的也算极少数了。 勋爵之家最讲究门第。 庆国公府门第自然不在话下怪只怪这家的当家主母竟然是妾室上位。 勋爵人家阶级辈分极为严苛。 光是这一条就足够让那些正头娘子们嗤之以鼻望而却步。 谁家好男儿愿意找个妾室出身的丈母娘,更何况如今庆国公都没落成什么样了,娶这家女儿为妻不让人搓断脊梁骨才怪。 一家只有一个主母其余说好听了叫妾实则就是奴才就是伺候人的下人。 常里说姚姨娘若真为她一双儿女考虑应该背着点人低调行事才好。 可姚氏她不甘屈居人后啊,每每各大场合她都隆装出席,她就像一只涂了好几张脸皮的花孔雀, 夫人们都避着她走,她却毫无眼力价生扑上去,明明就进不去的圈子非要往里挤。 最让人头疼的是她逢人就说他们家姑娘心仪荣亲王,而且只心仪荣亲王。 老百姓有不明所以的还以为荣亲王是怎么招她了呢。 甚至坊间一度传言荣王私底下和顾心兰早已私相授受,二人结缘是早晚的事, 只待匡北战事平息荣亲王班师回朝之际,皇帝便会下旨赐婚。 荣亲王的名声就是这样让这一家子败坏的。 虽然荣亲王记在德熙太妃的名下可合欢公主才是荣亲王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合欢当然只当顾心兰是个傻子。 她愿意带着她玩不过是想多找些机会上门羞辱许安随罢了。 以她的长相,学识,脑子,有一样算一样,全加一起也配不上荣亲王半个脚趾头,想当她合欢公主的嫂嫂她也不撒泡尿照照。 合欢因顾心兰的话而心情烦闷。 马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距离公主府仅剩几步路的距离时她派出去跟踪谢驸马的亲信捏脚来到马车旁弯着腰压低声音,道 “回公主话,驸马今日先去宫里请了旨,接着去祭拜了镇北侯夫人。 顾许氏也在,二人有说话。” 至于说了什么小厮一五一十的传达了一遍,合欢扬手,小厮退下。 合欢尽量平复了下起伏如山脉的胸腔,狠狠的呼出了口气。 “若顾家对她不好你想怎么样? 嗯? 休了我? 娶她?” 合欢恨得将指甲嵌进肉里,凭什么她的脸都毁成那个样子他还是忘不了她。 合欢又何尝不是一样,她又何曾忘记过死了那么多年的许六郎。 她知道谢云之不爱她,她也根本不爱谢云之。 她的白月光死了,再也见不到了,许六郎狠啊,就连梦里都不曾让她见见, 凭什么死的不是许安随?凭什么谢云之所喜之人就配活着? 合欢派婢女去给顾心兰传话, 马球会她要让许安随也参加。 这世间只有她合欢不要的东西,她没丢弃之前即便是个废物别人也不允许拿。 第14章 只有我一人了 三年了第一次回镇北侯府住许安随是忐忑的。 她不敢多走,也不敢多看,从浴室到穿过长廊再回到卧房,一气呵成,中间不做任何停顿。 这里实在有太多让人窒息的回忆了,若不想粉身碎骨就要逼着自己不要多想。 她将二房三房的人全都赶走了,幸而母亲先前住的主屋没被霸占,只简单的收拾收拾还是可以凑合着住的。 “小七,天色晚了…堂姊……堂姊要先回去了。” 许文君低垂着头,她知道今日之事是二婶和母亲做的太过了。 可她一个外嫁女如今在婆家过得尚且十分艰辛,又如何有心思去管家里的事呢。 “回去吧!” 许安随拿着白色绢布一点点的为五嫂擦拭身体。 她态度冰冷彻骨,许文君自知是气大了,也不好在这里自讨没趣下去。 更何况她家中还有个恶婆婆在等着她回去伺候。 她那个醉鬼夫君日日饮酒,每每醉了都要搓磨她,他若回去晚了怕是惩罚要更严厉些,只能暂别大家先行离开了。 “嫂嫂你也走吧!” 许安随始终没有抬头, 她把最温柔的目光都落在了她五嫂还有侄儿的身上。 对于其他人,她眼下懒得说。 她躲在庆国公这么多年,如今撑着走出来,没成想就好似洪水开了闸,事情多得让她有些望不见底。 也就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了这个家真的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以前她是天塌下来都有父兄顶着的许家七公主、作天作地,恣意潇洒,她高兴就笑,生气就骂。 母亲常说,女儿家不必只困于家宅那一方天地里。 女儿家也可以横刀立马独闯天涯。 母亲骗世人说她身体不好特拜了素心神医为师,跟着师父调理身子去。 素心神医是母亲的挚友,她希望许安随在长远见的年纪可以去看看外面大千世界。在最年少无知的年纪去任性,去闯祸,在受伤失落挫败中真正的认清自己。 她的母亲和别的母亲太不一样,母亲从不逼她学习四书五经,女德女诫。 母亲说,书上写的道理都是别人走过的错路总结的,一定不错,但不一定全对。 人立于天地无愧于心就行,短暂光阴又何必让教条捆绑了自己。 一想到母亲许安随就要落泪,那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许安随怎能不心碎。 许安随倔强的抹了一把眼泪,她忍着呜咽,哭得太多肺子都开始隐隐阵痛。 如今任她如何呼唤,这个家都不会再给他回应。 日后她是要为父兄报仇也好,还是遵母命带着侄子和五嫂好好生活也好,这个家的一砖一瓦怕是都要靠她一个人支撑起来了。 “嫂嫂身体怎么样?”许安随问。 回春女医惋惜的摇摇头,看来她每个月送来的药这些人都没有给严氏服下。 回春是妙手阁的当家女医。 妙手阁里女医都或多或少受过素心神医的指点之后成为名震京城的女医。 她们自称是素心神医的弟子,可素心神医却始终不认。 素心神医这辈子就承认两个徒弟一个是许安随另外一个就是冷冷师姐。 “这群混蛋,该死!” 许安随心疼无比。 母亲死后她悲痛万分以至于自我封闭起来无法与外人接触。 可是她分明什么都安排了的,她将杨嬷嬷和刘伯留给了五嫂和可为,还知会了妙手堂按时给他们送药关照他们的身体。 或许这期间是有人找过她的。 可她实在绝望透顶了,她的脑子完全沉浸在万念俱灰之中,她只剩下一具躯壳了。 那群牛鬼蛇神就抓住了这点欺辱她这一脉无人了,将她的家人踩在脚下不当人看。 “要杀了他们么?很容易!你冷师姐撒一把毒散眨眼间他们都会死光!” 许安随苦涩的摇摇头。 她怎么不想,她可太想这么干了。 她恨不能以江湖中处理纷争的方式一分钟就解决了这些可恶至极的人。 可这里不是江湖,这是京城,天子脚下,她许家也不是什么江湖门派,他们是镇守国土保家卫国的镇北侯府。 都说江湖险恶,可京城圈子哪怕再小的一方天地也藏了数不尽的心思算计。 世家大族之间更是明争暗斗,表面上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实则都是两副面孔,背地里要多阴暗有多阴损。 “慢慢来吧,做过恶事的跑不掉!” 五嫂严氏总算有了人模样。 许安随梳着她的发梢,将那些打结的部分一点点的解开。 五嫂严氏是荣温伯府家的二姑娘,她和许五郎成亲不过一年,刚刚怀孕四月有余就接到了许家儿郎全都战死的噩耗。 荣温伯是个耳根子软的,严氏的生母早亡,如今当家作主的是继母,说什么都要她打掉孩子归家来再嫁商贾之家解决家中产业凋零银钱短缺的困境。 严氏怎么肯,她打死都不肯。 镇北侯老夫人许她自由她却抱着老夫人的腿说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做她许家人。 荣温伯府的人找上门来大闹了一场,拉扯之间撞了严氏的肚子。 她流产了,出了好多好多的血。 妙手堂来了五个女医才勉强保住了她的命,可自此她便卧床不起,整个人颓废得不成样子茶饭不思,时而喃喃自语,婆母走后更连人也认不得了。 安顿好了五嫂,许安随抱起了小侄儿许可为。 九岁年纪本应该个子高高了,可他却瘦弱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抱起来轻飘飘的像一只羽毛。 许安随贴着许可为的脸颊。 她又是自责又是悔恨。 这个小姑姑真是个没用的废物,怎么就让小小孩儿受了这么多苦。 “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从今往后小姑姑来保护你们,没人再敢欺负你们!” 必定是有武功在身的许安随的听力特别好! “谁?” 许安随惊呼,将许可为交给幻儿便冲出了门外。 许安随刚开门,对面迎头射来了一支羽箭。 幻儿吓得叫出了声,许安随连躲都没躲,而是泰然如山的立在那里任由那箭擦过她的耳边重重的穿入一旁的门板里。 许安随望着黑漆漆的屋顶,那人轻功了得已走,无需再追。 她一把将羽毛箭拔了下来不出所料箭尾有信,还是用红绳绑的。 回春也跟着探出头来,确认无人便连忙将房门关上。 许安随坐下将纸条摊开,只六个字“京郊山坡一聚!” 第15章 许家军还有人 “要去么?”回春问。 许安随点点头! 人都找上门来了哪有不去的道理。 幻儿担心坏了,对方是敌是友尚且未知,她家姑娘怎能冒险独自一人前去。 “不然带上妙手堂暗卫?”回春道! 素心师父离开的时候嘱咐她们一旦许安随需要帮忙要义无反顾全力以赴。 许安随摇摇头, 若人少,很少有人是她对手, 若人多,这里是京城,即便在京郊也有巡防营或是禁军巡查,若想以多欺少制服她短时间内也是不能够的。 “这里还麻烦回春师姐帮我好生照看! 我去去就回!” 一句师姐叫得回春满心荡漾,天底下所有从医的人谁人不想以素心神医的徒弟自居。 “放心吧!这里交给我! 万事小心!” 许安随上了轻功,直接从屋顶走会快些,也可掩人耳目。 可她今日除了早饭进了那么点粥,忙活着一天了竟水米未沾。 再加上这一天像是渡劫一样,哭了又哭,怒了又怒。 她腿上都没什么力气,好几下支撑不住打滑差点跌落下去。 仅一炷香的功夫许安随便来到了京郊的小山上。 她之所以肆无忌惮的只身前来还有一个原因, 就是这里她来过, 密室逃脱之后她和那个救他的黑衣人来过。 “小女子特来邀约,还请真人献身!” 许安随四处看了一圈,她的手一直放在腰间,只怕万一,不怕一万。 “拜见许七姑娘!” 一黑衣蒙面男子从许安随侧面而出。 身材高大挺拔,鞠躬行礼规矩严谨,没有匪气像是军队中人。 “不敢当!”许安随握拳回礼。 蒙面男子话不多说,直切主题,他鞠躬弯腰,颇有仪式感的双手奉上锦盒,道 “这是我们家将军让属下交给您的,他军务在身,无法亲自前来吊唁镇北侯夫人,深感遗憾!” “嗯?将军?” 许安随心底一惊,不知为何一听对方有意吊唁亡母,便不自觉的放松了一分的警惕。 许安随双手接过锦盒, 那锦盒是金丝楠木而成, 刻有万年松和仙鹤图文。 手感细腻,刻工精美绝伦, 一看便知不是市井凡品,倒像是来自宫中。 “许七姑娘不妨打开看看。” 蒙面男子掌心指向锦盒。 许安随倒也留着点心眼,别怕是什么机关暗器,或是什么毒虫毒气的, 她屏了呼吸,凝了气,却在打开盒子瞬间傻了眼,眼角又不争气的流了泪,心里既酸楚又欣慰。 “我家将军说,……”蒙面男子清了清嗓,一只拳握在胸前另一只手摆在身后,腰板更挺拔一些,还点了点脚尖。 “想哭就哭吧,今日将眼泪一并流完,明日开始只剩开怀!” 蒙面男子显然在学他口中的那位将军说话,猜想那个将军应该是颇有威严的,可让这个蒙面男子这么一学,倒多了几分滑稽。 许安随将父亲赤日猎枪枪头的红英流苏紧紧的攥在手里,上面的红早已不是赤日的红,而是一枪悲愤的血红。 “多谢荣亲王!荣亲王有心了!” 蒙面男子一怔,眼神仿佛在说,我还没说将军是谁,你怎么知道的? 许安随软软的笑了笑, 如今只有长风军在匡北,除了荣亲王楚昱恒谁还有这个本事能找回亡父镇北侯的遗物。 “看来那日密室里救我之人也是荣亲王派来的。” 许安随不免心里一暖, “父亲果然没有看错人, 这个荣亲王不但文韬武略,战场勇猛无敌, 就连为人也是这般重情重义, 真好! 他从来就没忘记过许家军的牺牲。” 蒙面男子拍了拍手,从林中又来一人抱着小坛子快步上前。 那男人将小坛子交到许安随手中。 许安随打开盖子定睛一看, 黑黢黢,黏糊糊,像是驴皮膏药一样的东西,气味很刺鼻。 “这是什么?”许安随不解的问。 蒙面男人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到了许安随手中。 “将军说,姑娘看了自然会懂,此物对军中作战甚为重要,还请姑娘鼎力相助。” “鼎力相助?我?” 许安随还真不知自己能帮上什么,不过只要能为匡北战场尽一份力,她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蒙面男子又拍了拍手, 这神秘的东西是一件接一件,许安随不免觉得这个荣王甚是个喜爱故弄玄虚之人。 林中突然多冒出三个男人。 许安随身体微微一紧,下意识退后两步,拉开了一定安全距离。 三个男人并没有遮面,从姿势上看,一个跛腿,一个断了一臂,另外那个相对好些看不出什么问题, 他们都上了一些年纪皮肤粗糙黝黑即便行动不便却始终保持尽量的挺拔。 “七姑娘…” 三人异口同声,欲行下跪之礼。 许安随惶恐,连忙将坛子放在一边单膝下跪双手迎上。 “三位这是…” 许安随见状心里猜了七八分,她不说,等等他们先说,她很怕自己猜的不对空欢喜一场。 “末将许家军先锋营对率王五。”断一臂的男人掷地有声的说道。 “末将许家军右策营什长李其。”看不出什么异样的男人眼神炯炯。 “末将…末将什么职位都不是,末将就是个厨子,火头军一个。 许老元帅就喜欢吃我包的野菜包子,他们都叫我包子。” 天啊,老天爷啊, 你是在开玩笑么? 许安随仰头看天。 眼泪决堤一样的倒灌进眼底,今天这是怎么了,是想抽干她脑子里的水么。 “伯父!” 许安随将三人搀扶而起,一声伯父喊得三人瞬间热泪盈眶。 “好,好,好!” 许安随不知如何安放自己的喜悦, 是谁说许家军全军覆没, 是谁说许家军无一生还, 看到了么, 听到了么, 许家军还有人活着, 有人活着许家军就不算亡。 “家父若在天有灵,定会感到欣慰。 咱们许家军还有人在,咱们许家军没有亡。” “不止!”李其老泪纵横道, “不止我们三人,匡北还有五百人。 那五百人都是荣亲王一个一个救回来的, 他们都不愿意走, 他们要留在匡北收复失地,完成老元帅的遗命,将我们失去的都给夺回来。” “对!全都夺回来!” 第16章 隐情 五百人! 许安随是又惊又喜。 她脑子一片空白好似刚被雷劈过,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她一时半会还有些接受不了。 五百人! 五百人! 五百人! 许安随失了魂一般喃喃自语。 “父亲,兄长,你们听到了么,许家军还有五百人,或许日后还会找回来更多。” 可下一秒许安随便陷入深深的泥沼不能自拔的难受起来, 无论还有多少人都没有一个她的亲人,她的亲人当真是不在了,永远消失了,再也回不来了。 所有人都看出了许安随的难过, 大家陷入了哀怨, 这是任谁提起都无法释怀的悲痛, 作为老元帅手下的兵,无人能够替他们担起为主帅一家报仇雪恨的责任,那是一笔很大的血债,血债就要血偿。 许安随收起了那份失落,她意识到自己不能总沉浸在计较悲伤大小之中,万事要往前看,往前看才有路。 能在那样一场地狱修罗般战斗中活下来的人到底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 幸运的是他们还有机会继续完成使命, 不幸的是他们时刻背负着那场战役失败过后的仇恨和负罪感。 没有人是容易的,死了不易,活着更是煎熬。 “各位叔伯家中可还有亲人了?”许安随柔声问道, 三人面面相觑,互相摇摇头。 李其说道,“没有了,父母早已病死,兄弟也都不知搬去哪里, 自从我参军就未曾归家看过一次,我愧对父母养育之恩,此生无以回报了。” 王五苦笑了一声, “元帅曾经拿了一百两银子给我,让我给我那先天残疾的儿子找个大夫瞧病。 我回去了,钱也送到了,可是…孩子没救活,妻子一气之下也与我和离了。” 包子叔和王五的差不多。 战争的残酷不仅仅在于战场上的凶险和厮杀。 每逢战事起,万计将士扛起行囊远赴边疆。 无数将士对应的是无数个家庭。 为人子女不能尽孝, 为人夫妇不能陪伴, 为人父母更失去了见证孩子成长的资格, 将士们将全部的全部都奉献给了国家这个大家,却唯独亏待了自己的小家。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一个武将的荣耀又岂是简简单单几句军功就能细说的。 若可以,许安随真想给兵部提议。 那些战功封赏的报文也要写上兵将家人的名字才好。 没有他们的在背后默默的鼎力支持,前线的士兵又怎能安心为国厮杀。 许安随正打算拿出母亲陪嫁的庄子给这三位留作养老之用。 父亲生前爱兵如子,她将这些战场上的英雄照顾好,父亲在天之灵定会欣慰的吧。 说了这么多,几人突然反应过来尚未道明来意。 李其拱手道, “我等奉荣亲王之命特回京来照应七姑娘一二。” 照应我? 许安随又纳闷了,他荣亲王知道我所谋何事就要照应我。 她自己都还一片迷茫呢,感觉事情像是结了网的蛛丝乱成麻一点头绪都没有。 不对! 许安随脑中惊雷闪现! 若那日密室里的黑衣人是荣王的人,那他定也觉得顾家有问题所以派人前去查看。 而且这个秘密还一定与军队有关。 荣王身为统帅,日理万机,军务繁忙,他肯定不会浪费时间在没用的人和事上。 “叔伯!”许安随惊呼, “我只知咱们惨败,战场到底什么样的,为何我军撑不到援军赶到?” 一直以来许安随都不愿想这方面的事情。 因为痛,很痛,痛到全身没一处好的,痛到自己快要死了。 事实上若细细品来她心中确实有太多疑惑需要解答。 他许家军一向勇猛如虎,以一敌百,曾经两王叛乱之时许家大郎以五百铁骑奔袭千里救驾斩杀对方三万兵力都不在话下, 更何况匡北之战我们是守城方, 有防御,城墙又高, 援军不过因为风雪晚到了一日而已,怎就打成了全军覆没折断所有将帅的惨烈地步了。 “什么?七姑娘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许安随心里慌得紧,就是很烦躁,她的感觉总是会准的可怕。 “不会的,不会的。” 许安随心里默念, 若真如她猜测那般,她真的无法接受。 将士可以死在战场上任何一处,当然也包括敌人的屠刀之下, 可将士们绝不可以死得不明不白,英魂之灵不可辱,真相若如潮涨被掩盖,就一定有潮落浮出水面的一天。 一行人围成了一圈席地而坐。 许安随的心跳得像战鼓。 “李其,你说。” “嗯”李其深吸了口气, “我们的军械有问题。” ...... 不出所料, 不出所料, 许安随瞪着滚烫的双眸不可思议的看着李其。 “我们在匡北战场大大小小战役激战了三十余次。 北鞍人勇猛,并没有那么好对付。 我们虽然守住城池寸土未让,可许家军付出的代价也是十分惨痛的。 战事未平,损兵折将过半, 那时候匡北冷啊,我们甚至都没有足够的冬衣过冬。 城墙外的工事悉数尽毁,士兵手中的军械多数也都不能用了。 北鞍人来势汹汹时刻会发起总攻,许老侯爷在匡北五城紧急招兵,并连夜写了折子奏请兵部快些调运兵械粮草,援军也要快些跟上。 朝廷反应也到快,不出两月粮草和军械全都到了,许老侯爷狂喜,军中士气大涨。” 说到这里,李其的神色忽然悲愤了起来, 他眼角泛泪,深深吞下了委屈,倒吸了口气给自己足够勇气继续说下去。 “在北鞍人发起总攻的前一天,所有人都分到了新的兵器,那顿饭有米,有肉,还有白花花的馒头。 六个少将军与兵同饮, 他们告诉所有的士兵,这一战必打得北鞍人屁滚尿流的滚回老家。 许老侯爷说一战至少可保边境五年和平,我们是大胜的英雄,因为我们的存在大胜国的百姓可休养生息,安居乐业。 那一日所有人都笑得好开怀,没人喝酒,可所有人都醉了。 我们就在沙地上坐着,很奇怪,明明脸和手都冻伤了,却没人觉得冷。 天就那样一点点的从黑变成了橘红,又从橘红一点点的亮了起来。 北鞍人总攻的号角响起,我们一点都不怕,狼崽子而已,我们许家军是最好的猎手。 可是.... 可是我们的军械出了问题。 不是我们的士兵战斗力不行,而是这批新的军械外表摸着与寻常军械无意,可一旦和北鞍人军械相交的时候瞬间就被对方劈成了豆腐渣。 不止我们手里的兵器不行,就连我们的火炮也哑了。 事先城门埋好的地雷一个都没响,远程剑弩一拉就断,一时间所有人都蒙了,转眼间北鞍人兵临城下我们来不及反应只能拿肉来搏。” 第17章 荣王乃大胜之福 许安随觉得胸前越来越闷,几乎快要窒息。 “七姑娘你....你还好吧?” 蒙面男子关切的问。 她不好, 不好极了, 她快要死了, 有那么几秒她真希望自己就这么死掉算了。 她花了这么多年总算可以面对父母兄长的离世, 可眼下却有人告诉她,她那些浴血奋战死于战场的亲人不是死于战况的惨烈,不是死于敌人的强大,而是死于阴谋算计,死于恶意陷害。 她接受不了, 根本无法接受。 李其和包子对视了一眼,欲言又止,有些犹豫。 “继续说吧,还有什么,都说出来。” 许安随眼神素冷有一股和老侯爷如出一辙的威严。 包子低头颤声道, “决战前一日我们火头军奉命给全军做顿好的。 那日我们做了馒头,还蒸了米饭。 城中百姓不少背着箩筐送来了一箩箩的野菜,有肉和鱼,但是不多。 天气冷,士兵们很想喝酒取暖,可是前线没有酒,我们寻思着熬了十几大锅米汤给大家解解馋。 酒也是粮食做的,反正都差不多,喝上暖和就行。 战斗号角吹响的时候原本都还正常。 过了不一会我就感觉腹部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拿刀切我的肉一样,我在转头一看,火头军其他的士兵也都和我一样,大家都捂着肚子鬼哭狼嚎的。 可那是战场啊,容不得我们多想。 我们还没合计过味就听前线传报说是咱们的兵器都断了根本用不了,而且多半的士兵都出现了腹痛呕吐的症状,这仗还没开始打呢,我们就倒下一半人了。” 许安随紧紧的握紧了拳头。 她忍住呜咽,强忍着不哭, 指甲嵌进掌心渗出浓浓的鲜血。 “有人下毒了么?” 许安随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满腔的恨意快要让她失去理智。 包子摇摇头。 “荣亲王也这么怀疑过。 但是我们试过,若想毒死百人千人甚至万人很容易,可十几万人的毒药至少米袋大小的袋子要用上几百包。 军中物资是有专门营队核对校验过的,平白多出那么多东西不会不被人察觉。” “那是粮食本身有问题?”许安随又问。 包子再摇摇头。 “这批粮食不是我们第一天食用,之前吃过好几日了没见什么不妥。 姑娘有所不知,粮草库其实很乱,粮食都是堆在一处随机搬运的。 即便是事先装了有毒的粮食藏在粮草里,我们也未必刚巧就在总攻的那一日用上。” “荣亲王怎么说?”许安随问。 王五眸色陡立的答道, “荣亲王让我等传话给姑娘您,让姑娘切莫着急打草惊蛇。 当年传回京都的战报对于这两件事只字未提,所以很有可能皇帝应该也不知道此事。 此事甚大,若处理不当会让有心人恶意揣测拿去做文章。 毕竟证据不足,又涉及朝中重臣,咱们不如先把事情隐下来暗中仔细调查。 阴谋也好算计也罢,在于等个结果。 戏都做足了不怕幕后之人没有进一步行动。 眼下荣王正在想办法尽全力收复失去的疆土。 他答应过咱们许家军就算付出任何代价也要替我们许家军揪出幕后黑手还咱们侯爷满门以及二十万将士个公道。” 公道! 许安随一口气锁在喉咙尖。 二十万将士啊, 许家满门啊, 到底什么样的深仇大恨配得上这样惨绝人寰的报复, 到底是怎样狠绝的人丧心病狂至此一点余地都不留。 不! 那不是人! 是畜生,是恶魔! 许安随眼底燃起了复仇之火, 若这世道只能以暴制暴, 那她不惜也去做那个魔鬼,也要将那残害忠良之人拉去地狱。 一起下地狱吧,都下地狱吧! 许安随既愤怒但很快理智下来。 她想到荣亲王萧昱恒的建言顷刻间冷静了不少。 兵器,军粮等军资都是兵部集中筹备的。 发生这样的事兵部尚书顾沛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战事初期顾沛和张氏的嫡子为何离奇死亡。 战败以后顾沛又为何突然病死。 顾家密室那么多黄金哪来的,为何见不得人。 为何军资出问题导致战役惨败这么大的事都没人上报给朝廷。 许安随脊背发凉,细思极恐。 萧昱恒的担忧不无道理, 这件事牵扯太大,并且与朝廷某个或者某些朝廷重臣有脱不了的干系。 许安随气定神闲稳了稳。 眼下证据不足确实不好打草惊蛇。 许家军战败不假,若贸然翻出此事凭空状告兵部,不但不能信服于人,反倒让世人觉得许家军输不起故意找借口为自己开脱。 最重要的睿宣帝会怎么想。 他会不会认为是我许家故意挑起朝廷内乱,许家军大败已经让他初坐宝座如坐针毡。 若许家军只是败了,那是许家军问题, 尽管他没那么说, 但他对许家淡漠的态度足以证明他想让许家扛下战败的苦果。 若因为大胜朝廷内部出了问题导致许家军战败且全军覆没,那这个问题就是他睿宣帝的。 是他睿宣帝无能,君臣二心,乱臣贼子横行,二十万英烈无辜葬身的罪名他睿宣帝承担不起。 许安随越发觉得无力。 若在江湖,大不了杀个你死我活。 赢了,大仇得报,快意江湖。 输了,命丧黄泉,来世再报。 可这不是江湖, 这是朝堂, 是巍巍皇权。 这里有世间最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权谋, 帝王之术, 君臣之间要博弈, 世家权贵之间拉帮结派为了利益最大化明争暗斗。 这里的人看似高高在上,实则每一步都要万般斟酌,牵一发而动全身! 至于荣亲王, 许安随不禁有些庆幸, 幸好荣亲王为人正直,又热血肝胆。 他手握重兵又功高盖主本就最遭忌惮。 许家的事若捅破天势必会挑战睿宣帝的权威, 这件事不好办! 很难办! 尤其他来办更难! “可他为什么要答应那五百许家军会为他们证身昭雪呢?” 许安随有些看不懂。 而事实上荣亲王真就那么做了。 无论是暗中救助了那么多险象环生的许家军士兵, 还是派人暗中调查顾家, 还有父亲赤日猎枪上的红英, 还有…… 许安随觉得很不好, 她开始欠下人情了, 她欠他好多好多! 想到荣王,许安随竟没那么难受了。 尽管恶人还在隐匿,可像荣王这样的人总会带给人希望。 大胜有这样的贤臣良将是大胜之福,百姓之福,更是万千浴血奋战的将士之福。 第18章 幕后之人在宫里 “三位叔伯今日便先住在客栈。 明日我会安排三位入住镇北侯府。 日后只能仰仗各位多多照顾我侯府孤寡了。” 许安随恭敬的深深鞠了一躬。 三位惶恐,连忙拱手道,“一切皆听七姑娘安排!” 蒙面男子上前两步,道, “元帅所交代的即已传达,卑职这就回军营领命!” “多谢!” 许安随想了想还是补充道, “帮我谢过荣王…” 许安随一顿, “哦,不,是元帅!” “这份恩情我代许家军记下了,大恩不言谢,日后定当以命相报。” 许安随又补充道, “战场凶险,元帅保重! 北疆战士保重!” 说罢一行人各自散去, 许安随并没有回镇北侯府,而是折返悄然越墙回了顾家。 庆国公府最深处有一个二层小楼名为礼堂。 庆国公还未离世之前这处阁楼只供奉几尊金佛。 每逢初一十五或是年节,顾老夫人都会在此诵经打坐为全家祈福。 后来庆国公连番遭遇噩耗。 庆国公死了,嫡长子也死了,主母张氏一病不起,姚氏当家。 顾老夫人再没踏入礼堂半步,如今张氏住在里面,三年了,她从未踏出礼堂半步,不是诵经念佛就是抄写经书,从不问世事,对于庆国公府的大小事宜全然漠不关心。 许安随很轻松便绕过了府内护院的视线神不知鬼不绝的钻进礼堂。 她健步如飞轻功如燕,只三两下便来到了二楼。 屋内烛火成排却依旧昏暗。 三尊金佛摆在正南方肃穆却不乏慈悲。 香案上摆着鲜花还有各种水果祭盘, 香炉悠然的着着,味道沉着,微微发苦,让人不禁有种感叹世间疾苦的苍凉感。 “来了!” 张氏跪坐在蒲团之上手里拿着一百零八颗佛珠长串,背影消瘦,尽显落寞。 许安随走到香案旁拿起三支香缓缓点燃接着拜了三拜将香火恭敬的插在金鼎香炉里。 张氏没有抬眸气定神闲的样子好似知道她会来。 “多谢母亲这三年来的照拂,安随铭记于心。” 许安随盘坐在张氏身边,没有跪坐。 张氏依旧匀速拨弄这珠子淡淡回复道, “何来照拂一说?” 许安随道, “不曾欺辱便是照拂。” 张氏沉默片刻她很克制的轻叹了口气, “回去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许安随歪头看向她,若原本心里还有那么一丝疑虑,眼下却已拨开云雾了然于胸。 很显然张氏知道所有的事情也变相承认了许安随所疑, 只是她的苦衷不允许她说,她不敢说,不然不会忍到今日。 “他是我父亲最好的朋友,为什么要这么做?”许安随问。 张氏道, “恶人自有恶报,所以他死了,我儿也死了,只是我儿无辜,他并没做错什么。” “无辜?” 许安随冷笑。 “我许家满门不无辜么, 二十万将士不无辜么, 你可曾想过当他们拿起武器冲在前面,为你们这群所有天潢贵胄们拼命的时候那些原本可以刺杀敌人的兵器却最终刺向他们自己。 绝望啊! 真绝望!” 张氏不语,显然手上动作加快了些。 “他们杀了你儿子威胁你们,所以你们怕了,不得已听他们的指令害我许家军于不顾对么?” 张氏继续不语, 许安随知道她不会供出幕后之人,杀子之痛如此刻骨铭心,她若能,又何必日日缩在这里。 她的沉默足以说明一切, 这就够了! 过了良久张氏缓缓开口, “孩子,既已走出困境就好好生活,往事已矣,你我卑微如蝼蚁,斗不过,也改变不了什么。” “蝼蚁成群之时亦能倾覆大厦,天理昭昭又会轻易放过谁? 你信佛,佛可曾告诉你如何化解心中愧憾? 日日背负那么多条人命的滋味不好受吧, 也不知梦里可否有人来你们索命!” 张氏沉沉叹了口气,将佛珠放在膝前。 她双手合十向着佛像拜了三拜依旧跪在那里笔挺挺的不敢一丝懈怠。 “我若说我不知宫里那位是谁你信么?” 张氏忽然看向许安随,面色憔悴眸光却坚毅。 “信!”许安随重重道。 “顾家的老畜生是魔鬼, 宫里那位更是魔鬼, 能杀光他们么? 他们都得死!” 张氏眼角续泪,声音也越发颤抖起来。 许安随点点头, 至少她又知道了两点, 第一,背后之人是宫里的。 第二,这事儿顾老夫人全程参与。 映射满屋子烛火,那炯炯的眼神像是在完成某种虔诚的仪式。 “作孽者一个都别想跑,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他们就必须死!” 张氏苦涩的拉了拉嘴角,道, “八角锦盒既已拿到就想办法打开他。 也别抱太大希望,那锦盒是千机阁做的,世上除了那个老畜生或是千机阁的人,没人打得开。” 许安随微微一怔, 原来那日顾家祠堂前用夜猫引开门口侍卫的是她? “那些黄金是做什么用的?”许安随问。 张氏冷冷一笑, “卖命的钱,脏死了,他自己都嫌脏,立了规矩不让花。 可那又能说明他们高洁哪去, 那可是我们世世代代都还不完的孽债啊,永远还不完了,就这样吧!” 张氏缓缓起身像个孤帆轻飘飘的走向内堂。 她似被抽空了灵魂一般双手无力的垂在两侧不停的呢喃着造孽二字直至关上内室的门不再出来。 许安随得到想要的答案反而心里却空落落的。 她替父亲感到不值, 更不希望父亲和顾沛九泉之下见面。 无论何种理由顾家都不该被原谅,被好友背刺的感觉像是在同一伤口上被连刺两刀。 如今看来所谓的指腹为婚一诺千金甚是可笑。 他顾家说死也想不到挖坑埋葬的竟是他们自己,好一个虚伪丑陋,阴险毒辣的小人之家。 思考间许安随来到了院中。 她因太过专注而不自觉间竟走向了她在国公府居住的院子。 “许安随你给我站住,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和母亲请安, 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许安随也不慌,听声音便知道是顾心兰。 好在旁边没有小厮婢女跟着, 许安随立刻快步上前骂了声,“滚!”之后一掌劈在了顾心兰的后颈处。 顾心兰翻着白眼昏死在院中。 许安随再多那么一点力道就能要了她的命。 她蹲下身子拍了几巴掌在顾心兰脸上,道, “温水煮青蛙才有意思,慢慢等着去死吧你!” 第19章 黑流火 这一晚许安随坐在顾家祠堂整整一晚。 她将红英重新绑在赤日的枪头上,她轻轻的抚摸着枪杆,脸颊贴在上面眼泪簌簌的流。 哭累了,眼睛也肿得睁不开了, 够了, 如荣亲王说的那样今日哭够了,明日开始便不会在哭了。 许安随拿出荣亲王的信,总共三页纸,满满实实,还未详见内容便被他这一手行云流水,飘逸潇洒如苍松劲柏刚劲有力的笔体所吸引。 许安随不禁回想过往,父亲还在的时候每年正月十五都会携一家老小去宫里参加百官宫宴。 荣王年长她七岁,总是一副老成端坐的样子沉沉稳稳的坐在皇子席位上,身姿挺拔,沉静内敛,不多言语却实在是众多皇子里最让人挪不开眼睛的那个。 先皇和当今皇太后总共育有两子一女。 皇后诞下荣王之后便以身体不适不能照顾新儿为由将荣王送去了德嫔也就是后来的德熙贵妃手上抚养。 自打被送走,皇后便在没正眼瞧过这个儿子, 恍若荣王不是从她腹中孕育而出, 甚至对待荣王的态度都不如对待其他皇子显得热络,连表面上的和顺都不曾给过。 好在德熙贵妃为人端厚又温柔恬静。 她自己只有两个女儿, 待荣王如亲生儿子呵护其长大,母爱没少给过半分。 先皇总共有六个儿子,荣王排行老五。 先皇虽未册立荣王为储君却实在待这个儿子与其他皇子不同。 其他皇子变着法子在先皇面前尽显神通展示才学的时候,荣王却偏安一隅,总是躲在书房内安静的读书作画, 他写了一首绝笔好字,文章见解独到,从不出头,却每每受到太傅的不吝赞赏。 先皇御书房中总能听到父子俩为了无意间的共识开怀大笑, 隐世大儒房老先生这样一位不畏皇权,将前来赐教的太子都能拒之山门之外的老神仙也只同荣王楚昱恒围炉煮茶,品茶论道。 所有人都认为荣王前途不可限量的时候先皇册立了皇后的长子也就是二皇子为太子, 荣王却消失了五年, 再归来之时已褪去了一身儒雅,银枪立地,一头扎进了许家军,跟着许老侯爷上了战场变成了一名杀伐果断的少年将军。 “小时候我顽皮爬树打枣差点摔下来,还是荣王恰巧经过在树下接住我的呢。” 若说按年纪来算,该是唤他一声小叔叔的,这么久不见了也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了。 对于荣亲王的记忆,许安随也就这么零星半点, 她回了会神盘坐在地上,借着牌位前的烛火仔细看了看荣王的信上都写了什么。 信上大体与三位叔伯所述无二。 不过更加详细些,将他所知道的事情来龙去脉一一陈述,句式言清晰明了言简易懂。 至于那一坛子黑乎乎的东西,原来他的名字叫黑流火。 据北鞍探子回报, 北鞍人之所以倾巢而出,发了疯似的攻打匡北五城,原因并非如外界所说那般,系许家军多年前曾斩杀了北鞍现任主帅波夺的父亲兄弟五人,此次卷土重来意在复仇。 北鞍人真正的目的是黑流火, 他们从西域商人那里得知了黑流火这个东西厉害之处,北鞍国境内没有,但是他们意外得知大胜的匡北却有。 曾经被视为天神下了诅咒的黑水城内地下暗河流淌的恶黑色的水正是黑流火。 无知的大胜官民竟无人知晓这黑水其实是宝贝。 坊间流传了百余种关于黑水城邪恶的传说,以至这个神秘的古城再无生机只剩残垣断壁像一尾断了的蝎尾,孤独的屹在北境与大胜皇城之繁茂遥遥相望。 许安随茅塞顿开,一直困扰她的疑问终于有了着落。 匡北五城地处大胜西北,北鞍人系漠北达人的后代游牧为主,常活动于水草更为肥美的东北地带。 北鞍人若有心与大胜开战,除了报仇以外自然也要谋些好处。 他们放着肥沃的草场成群的牛羊不要,跑去西北荒漠与许家军拼个你死我活占领的五座贫瘠的古城还不如东边任何一座相对富庶一些的城池来得实惠。 许安随惊愕,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许安随捧起了身旁的黑流火看了又看, “这黑流火究竟有多大威力,北鞍人竟为了抢夺他不惜倾巢而出。” 重点问题来了, 荣亲王为何会将这坛黑流火给我? 我能拿它如何? 他希望我做什么? 许安随托腮细细琢磨。 “看来荣亲王对朝廷有所担忧。” 许家军灭系被人陷害,这点毋庸置疑,荣王比谁都清楚。 显然大胜朝中已出了严重的问题,只是不知道这股势力是否与北鞍人有所勾结。 荣亲王信中所述,黑流火如若用之得当比寻常火药威力大上百倍。 北鞍人或是从西域寻来了位制器高手,之所以能一日之内全奸许家军二十万人横是仰仗了这位制器高手的好手段。 那些飞天流星弹,甚至是不需要马匹和士兵驾驶的装甲车都打得许家军毫无招架之力。 若只有这样许家军仍可拼死一战,拖到援军赶到自不在话下。 可他们竟然能够利用纸鸢向城中抛撒火药,在引燃纸鸢,从而引起城内轰炸,火海连天,如同人间炼狱,很多人甚至还在惊讶之时,就被火海吞噬殆尽了。 许安随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什么样的兵器,前所未闻啊。 北鞍这种半开化的民族尚且知道革新进步发展新式武器。 大胜自诩泱泱大国这么多年到底都在干些什么,皇族内斗损耗国力,农军发展不进反退。许安随不禁扶了扶额头,真为他父兄的死感到不值。 “黑流火…黑流火…” 许安随来回踱步, “兵器…武器…” 她猛然顿住,一拍大腿, “秋千二师父正是奇门遁甲方面的奇人。 这事找他相助就不信敌不过西域人。” 她真的很讨厌自己,讨厌自己被困在深宅太久以至脑子反应颇慢,像个呆子。 “看来要尽快去一趟万径山才好。 那八角锦盒也一并求师父解开。” 许安随兴奋之余自我安慰道, “我虽然只和素心师父在竹舍住过月余, 道理上讲也不算是秋千师父的正经徒弟。 谁让他喜欢素心师父呈痴呢,谁让我又是素心师父最疼爱的关门弟子呢!” “不对。” 许安随脑中一惊, “这荣亲王是不是知道我有这么个隐世能人的江湖师父? 不然他为何费尽心思的将这一坛子黑流火给我又不说明缘由。” 这荣亲王真是个奇人啊,好像什么事都知道, 许安随微微皱眉,自己在他面前越发像个透明人了,这种感觉很不好。 一夜未眠啊,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第20章 爵位是我二房的 镇北侯府内同样睡不着的还有二房和三房。 二房尤氏长子许安奇女儿许柔没有回屋而是都去了尤氏的房中分坐在二老爷许墨和尤氏的身侧。 “母亲,这许安随也太嚣张了,竟敢拿剑指着你, 若非看在今日大伯母祭奠的份儿上真该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死丫头。” 许安奇一只脚搭在椅子上顺手抓了一把葡萄塞进嘴里。 一旁的许柔向来与许安随不睦,说是堂姊妹,从小到大拢共也没见过几次,见一次还总要挨她的冷嘲热讽,她这个堂姐做的也是相当憋屈。 “是啊,母亲,你觉不觉得她有点奇怪啊,她不是病了么,顾家人都说她要活不起了,怎么我瞧着不是那么回事,这死丫头精神好得很啊。” “大惊小怪,自乱阵脚。” 尤氏一脸不屑,扶了扶鬓上的发簪一副满不在乎的说, “人啊憋屈久了,总要耍耍威风找人撒撒气。 她那个身子啊吃了这么多年的药就算好人也早就吃坏了。 八成为了今日祭奠不知吃了什么强心的药攒了一口气撑着罢了。 强弩之末有何畏惧,瞧给你俩惊的,没出息的样儿。” 二姥爷许墨哼道, “说了让你做事要有头有尾,屁股又擦不净。 那死丫头明日就回婆家了倒是无所谓,三房那边恐怕要找我好闹。” “闹?”尤氏冷笑, “让他们闹啊,横竖是他们找我回来帮着掌家的,若真要闹大了,我倒要看看丢的是谁的脸。 而且你别忘了,她女儿如今在花家二房手里,我那嫡亲的妹妹可是花家二姥爷宠妾。 她若想日子过得舒坦一些还要指望我妹子在她公爹面前美言呢,若是得罪了我,保准让她女儿吃不了兜着走。” “你最好别把事情做得太绝。 如今咱们许家哥儿中就属三房家安怀最有出息。 如今买卖不好做,他又在京府衙门当差。 你看今日朝廷来人也多有给其面子, 日后少不了要他多关照关照的切不可任性撕破脸皮去。” 一说到今日三房人前的风光尤氏便气不打一处来。 镇北侯一脉总计三个兄弟,长兄许震就不用多说了,一品军侯,镇国柱石,一身军功,整个许氏皆因其光耀门楣。 三叔许平虽没考得功名入朝为官,却是个喜好吟诗作画的本分老实人, 为人木讷呆板一些也没别的什么恶趣, 最大的荣耀就是生了个好儿子,又娶了一房文氏那样书香门第的儿媳, 不说人前多显贵,自己努力加上镇北侯的余威,这一支的门楣在京城这样的地方总算立得住的。 可二房就不一样了。 二老爷许墨打小就是出了名了纨绔子弟。 许老太爷最不喜这个儿子,常常被其气得不行,老子打完长兄打,长兄打完老子再打。 就这样一直打到娶了商户之女尤氏,他却依旧整日和那群不着调的世家公子哥儿们混在一起不是在勾栏瓦舍调戏女子,就是酒肆赌场挥金如土。 后来分了家日子过不下去了回来抱着许震大腿求饶。 许震是个杀伐果断之人,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 不但拒绝了他们二房重新回府的乞求,还打了他二十鞭子家法说是让他以此为戒改过自新。 许墨恨啊, 恨他在最难的时候许震并没有帮衬他一把。 他因在赌场欠钱没少被人打, 时间久了世家公子哥儿们也不和他玩了。 如今上了岁数倒是能消停些, 趁着许震一门阵亡他们一家终于杀回了侯府, 仗着拿捏三房没少捞好处,眼下日子倒是过得越发顺心了起来。 尤氏看了看吊儿郎当的许安奇,她这个儿子和他老子一样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正妻都还没娶呢,家中添房倒是好几个了。 女儿许柔倒是长相有几分姿色。 可惜因父母兄长名声所累,至今二十多岁了还未有媒人前来说亲过。 她和顾家那个顾心兰是京城勋贵中出了名的老女人,愁得尤氏夜不能寐,又不能将女儿随便下嫁给个不三不四的,一来二去一拖就拖到今天,过了中秋就二十二了。 尤氏暗自发狠,受够了遭人白眼的日子。 这几年在外开府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算是终于看明白了商户的身份在勋贵圈子里是有多不遭人待见多让人鄙夷。 这样的苦她一个受过也就够了,她不会再让她的儿女也在人群中抬不起头。 “母亲,你说那死丫头接下来会怎么办? 会把许可为接走带在身边么?”许柔问。 尤氏痴笑的推了推许柔的额头, “你傻啊,她在顾家过得什么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顾家怎么可能让她带个小疯子过去同住。” “可我瞧她今日的样子不像是会善罢甘休的感觉。”许柔道, 尤氏道, “那又能怎么样呢,她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婆家又不疼惜,就算她不想善罢甘休又能怎么办。” “会不会回侯府?”许安奇一撇嘴。 尤氏脱口而出,“和离?” “呵,她有那个胆子和离么,和离就是说得好听一些,和被休没什么实质上的区别。 再者,顾家能跟他和离么,别看顾家名声颇大,家道中落了,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就冲着死丫头那些嫁妆顾家也不可能放她和离的。 若真想赶她走只能是休妻,而休妻对名声损耗太大,那死丫头承受不起。” 许安怀和许柔纷纷点头。 尤氏目光骤寒,冷冷说道, “当初都怪我妇人之仁留了后患。 那小畜生都疯了活着也是遭罪。 早应该让严家那个疯婆子和小畜生早点下去跟大房的人团聚。 三房的人蠢笨自然好对付,过几天我表姐家的外甥女就要进京了,我就不信拿不下他许安怀。 许安怀的名声臭了咱们家就有希望了。 即便我儿名声也不好,但矬子里拔大个按照顺序选也该轮到我儿了。 这爵位我们这房是要定了,谁都休想从我手里把他夺走。” 许柔乖巧的趴在尤氏的怀里,尤氏爱抚着她的头发。 “你也要争气些,多和五公主走动走动。 过几日顾家不是要办马球赛么,到时候娘给你做几件时兴的新衣服多买几套钗环,咱们啊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我就不信了我女儿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就入不了那些世家公子哥儿的眼了。” “娘~” 话说三房这边受了冤枉,李氏挨了一巴掌哭了一个晚上,委屈得眼泪噼里啪啦的掉。 三老爷许平一气之下去了书房,泥人也有三分脾气,他今日着实是气坏了。 儿媳文氏从主母院中归来本想着去婆婆房中劝慰一番的。 她站在门口一想到婆婆拎不清反正的样子气得索性转了头干脆不予理会了。 当初让二房回来她就极力反对过。 可婆婆这人从来都是心软不到点子上,是非黑白不分容易让人撺掇。 凭着尤氏甜言蜜语好番游说, 她到底将女儿许文君嫁给了花家二房长子为妻。 花家虽是名门,可和镇北侯府一样,满族荣耀皆系在大房头上。 这个花家二老爷名声最是差劲,他那个长子花子期和他爹如出一辙是个惯用卑劣手段糟践女子的下三滥货色。 待许文君归家哭诉之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尤氏的妹妹竟然还是花家二老爷的宠妾,她这个婆母就好似让人抓住了七寸咽喉,被拿捏的死死的,二房说什么是什么,她甚至都不敢反抗一句。 自打二房回来整个侯府的家丁小厮是换了一批又一批。 放眼整个侯府,已全是二房的人,就连她这个正头娘子行事有时都要看下人的脸色,日子过得的是越发的没意思了。 第21章 老奴回来了 “姑娘,要梳妆么?”幻儿问。 许安随在许可为的汤药之中加了一点昏睡的药剂,她亲手喂这孩子喝下,他这个病必须要将精神先养好。 “不必了,越憔悴越好。” 隔壁的屋子连夜也都收拾好了,严氏被抬了进去,同样服了一些有助于睡眠的汤药眼下正安详的睡着。 “回春师姐有劳你了。” “不打紧。” 幻儿送回春离开,三位叔伯也早就在侯府门口候着了。 一同归来的还有杨嬷嬷和刘伯。 许安随亲自出去接的, 杨嬷嬷和刘伯见到许安随的瞬间纷纷老泪纵横跪地不起。 “七姑娘,七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许安随拜托妙手堂的两名暗卫连夜去许家几个庄子找人。 果不出所料,杨嬷嬷和刘伯被弄去庄子里做苦活受尽殴打。 看来尤氏是相当自信,她本就没想过许安随有这个本事重新杀回镇北侯府。 许安随屈身连忙将人扶起。 杨嬷嬷和刘伯是镇北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忠仆。 许安随从来都是把他们当成家人一般看待。 “对不住了,我来晚了。 你们受苦了,是我的错。” 听许安随这么一说,杨嬷嬷哭得更厉害了。 她有负重托没能照顾好五少夫人和小公子已是无比愧疚,就连老夫人的祭礼都没能瞧上一眼,她恨极了自己,照着那张风霜沧桑的老脸狠狠抽了几个耳光。 “老奴没用,老奴愧对姑娘嘱托。 老奴对不起老夫人,老奴就算死了也没脸去见老夫人了。” 这样。” 许安随实在不想再哭了,她紧紧抱了抱杨嬷嬷,如小时候因调皮淘气被揍过后躲在杨嬷嬷怀里求安慰那般喃喃道, “嬷嬷,你知我这几年过得不易所以死也不肯去找我的对吧, 错在我。 是我沉沦了太久,我是没照顾好你们。 你们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嬷嬷,你可万不要再说那些死啊活的话。” “嗯,好。 不说了,再也不说。” 杨嬷嬷拍了拍许安随的背,她的天本来已经塌了的,就在这几日她甚至萌生了麻绳上吊的想法。 庄子上的苦,难不倒她老人家。 她实在太想念老夫人了,她为这个家已经不能再做什么了,她觉得自己活着再无任何意义。 她被尤氏恶意栽赃赶出了侯府,她眼看着小公子因此吓得发疯大叫却无能为力, 那种感受比杀了她还难受,那份愧疚感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若非许安随及时找到了她,她当真是片刻都活不下去了。 同样感受的还有刘伯。 刘伯想得却更为偏激。 他因为反抗没少被尤氏安排的人暴打, 一把老骨头硬撑到今日已是极限,他咬牙挺着,狠狠憋着这口气, 他想着即便是死也要带上尤氏一起下地狱的。 苦难太多,总有诉不完的眼泪,门前人越发的多了,侯府如今虽门可罗雀,却也还是高门大户不能让人瞧了笑话去。 “嬷嬷,刘伯,”许安随拉着二老的手驻足, “记住, 侯府永远是你们的家。 没有人有资格赶你们走,我不行,三房不行,二房的人更不配。” 杨嬷嬷和刘伯拭了拭泪,强忍着泪水重重的嗯了一声。 无论未来发生什么,就算要了他们的命他们也绝不离开侯府半步。 这里是老侯爷和老夫人一手创下的基业,他们死也要替侯爷守住这份基业,决不能让那些不怀好意的人霸占了去。 “伤势怎么样?还能操持么?”许安随问。 杨嬷嬷和刘伯狠狠点头,“能!姑娘尽管吩咐。” 原都是武将们出来的,耳濡目染也比旁人多了几分血性。 瞧着自家姑娘可算愿意见人了,侯府卓然有指望了,不觉间脊背也跟着挺了起来。 “好!”许安随带着众人入府。 二房的人时刻都在盯着这边的动静,一早便去西院禀报。 过不多时尤氏带着几个心腹穿过前厅回廊与众人打个照面。 尤氏有些惊愕,转瞬间恢复镇定,她开口便要三分笑的样子着实没有丝毫世家夫人端肃的气质,走路摇摇扭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风尘里抬来的小妾,野鸡冲了凤凰。 “呦,这一大早的,这么热闹呢?这几位都是谁呀,还不给二婶介绍介绍。” 杨嬷嬷挽着许安随的手臂,眼底怒不可遏,若非许安随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她不要冲动,她非要冲上去甩她几巴掌。 “杨嬷嬷?怎么是你?你不是被罚去了庄子么,什么时候自己跑回来的?” “我为什么去的庄子你心知肚明。 我是镇北侯老夫人的陪嫁,是咱们七姑娘的奶娘, 这里是镇北侯府,七姑娘在此,我回与不回轮不着你来质问。” “好样的。”许安随又拍了拍杨嬷嬷的手。 这就对了,这才是侯府掌事该有的气质。 尤氏顿感一记哑炮塞进了嘴里,这老婆子仗着谁的势真以为他们家这个病秧子有能力掌管侯府么。 尤氏笑了笑,那笑里多少带了点阴险, “你偷东西难不成是我指使的不成,所有人都看着的,人赃并获,你百口莫辩。” “所谓证人都是你的人,所谓赃物岂知不是你恶意栽赃。 我是不是被冤枉的难道你心里没数么,坏事做多了小心遭报应。” “你…放肆!” 许柔跟了上来,指着杨嬷嬷的鼻子怒骂。 文氏搀扶李氏闻声也赶了过来。 只听许肉怒斥道, “你偷盗主家财物之事已在官府留档的,这事儿三房家兄长也是知道的。 当初念你年迈没打你板子,你可倒好翻脸就不承认,当真是可恶至极。” 刚刚赶来的二房夫人和文氏听完如遭雷击。 怀哥儿不过是听二房唠叨了几句,怎么就变成好似这事儿是他许文怀敲棺定论的一样。 “哦?”许安随淡漠一问。 “杨嬷嬷当时可有认罪画押?” 杨嬷嬷挺直了腰板猛烈摇头。 “不是老奴做的老奴打死都不会承认。 他们逼着老奴画押,老奴自断手指明志誓死没有画押。” 杨嬷嬷抬了抬手,右手拇指确已残缺,伤口结疤严重,一看就是没有及时治疗溃烂久了腐肉变成了崎岖的肉疙瘩。 许安随心里一紧,她心疼的要死握着杨嬷嬷的手不停的摸着伤口。 “姑娘不必担心,不疼了,都好了。” 许安随用力闭了闭目,原本憔悴惨白的脸上生出了寒意,单是那如利剑般的眼神就硬生生逼退了许柔好几步。 “召集所有人去客厅。我有事情要宣布。” 许安随在前面走,三房的人晃晃跟上,二房尤氏站在原地不动,府中一行丫鬟婆子小厮竟无人敢动。 三房李氏见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夹在中间好生难受。 倒是她的儿媳文氏拉了她一把,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站到许安随这边来。 李其缓缓走到尤氏面前先是鞠了一礼笑着掌心向上扬手道, “三夫人请!” 尤氏不认得李其,上下打量了一番,虽没放在眼里,但不知为何会被这人身上的一股凛然杀气震慑到。 第22章 爵位之争 武将总要经历许许多多厮杀的大场面。 日积月累之下身上难免存留阴沉的血腥之气。 果决杀伐的震慑力是军人与生俱来的特质, 这也是为什么二房三房的人一见到顾老侯爷和夫人总像猫见了老鼠一样,即便他们没有发怒,也会让这些人头发丝矗立,后背冷飕飕的直冒凉风。 许安随倒是对这三位叔伯有些刮目相看。 原本她还有些担心三位叔伯在军中惯了不会这么快适应府宅里的鸡毛蒜皮蝇营狗苟。 武将通常粗犷一些,处理事情简单,不会考虑那么多弯弯绕也最不喜世家大族之间的那些繁琐的虚礼。 她还想着抽空找个时间和三位叔伯好好谈谈,京城这个地方不是看拳头说话的地方,万事要多加一层思考,能智斗的绝没有必要使用武力。 显然她多虑了。 荣王不会平白无故送三个莽撞的人给他用。 看来在这之前荣王是有特别培训过的, 这个荣王到底还做了什么是她不知道的,许安随越发对这个荣王感到好奇了。 “三夫人,请!” 李其再次邀请,依旧云淡风清的笑着, 可这第二次邀请的口吻却有一种言不明的压迫感, 尤氏只能顺坡下驴,好在呼了声二夫人还算尊敬有度, 她也着实想看许安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至少了解她的意图才能见招拆招。 尤氏蔑了一眼李其昂着首跟着去了议事厅。 幻儿将二老爷许墨三老爷许平还有许安奇和许安怀也一同请了过来。 许安奇骂骂咧咧了一路,睡眼惺忪着,身上还留有美妾身上的体香,熏得幻儿直觉得恶心想吐。 “一大早把我们叫来干什么,怎么你一回来就要闹出这么多事,真是个麻烦精。” 许安奇一屁股坐在了原本老侯爷经常坐的位置上。 刘伯满心不愿意,快步上前两步,他指了指下三位的位置说道, “那才是小辈们该坐的位置,还请公子移步。” “你算老几竟敢使唤我?” 许安奇猛的飞奔一脚抬起,许安随移步上前拉了刘伯一把。 刘伯身子一歪,许安奇一脚踹空没了着落,竟然直挺挺的摔趴在地上,像个窜错屋子的癞蛤蟆,让人忍俊不禁想笑。 许安随的动作太快,在场之人除了那三位习武的看出些门道其余的人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安随明明站在门口的,怎么一下子突然就窜到眼前了。 “土包子,没见识过吧!我们家姑娘厉害着呢。” 幻儿心中暗爽, 三位叔伯也不禁感叹。 虎父无犬子啊, 原来许七姑娘和他爹娘父兄一样是个练家子, 只是伪装的太像个病秧子了,她若不出手还真没人发现。 “不得胡闹,坐你该坐的位置上去。” 许墨发话了,许安奇不满也只能照做。 二房三房分坐两旁,许安随自然的坐到了主家的位置上。 “这……” 许墨看看许平,又看了看李氏。 三房全家都是个闷葫芦是要有人开个头才好。 尤氏道, “方才还说我们家奇哥儿僭越了, 七姐儿倒是学得快, 你上有叔伯叔母,下有堂兄堂姊的,何时许你小孩充大跑这来当家主来了。” 说罢,尤氏给了李氏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李氏目光左闪右闪,她虽不喜尤氏却也觉得许安随这个出嫁女坐在一家之主的位置实属不应该。 “二房说的…不无道理!”李氏懦懦道。 一旁的儿媳文氏不禁皱眉, 心想这个笨婆母啊,难道看不出七姑娘这是要重整家风么。 这个侯府说到底都是人家大房的, 人家大房不是还有个男丁在么, 七姑娘虽说嫁出去了,可毕竟侄子还小且有病在身。 人家姑姑帮着侄子掌家牵强倒是牵强了些,但说出去也无可厚非吧。 许平清了清嗓,微有不满却没说什么。 倒是许安怀并没在意这些,直切主题问道, “七妹唤我们过来所为何事?” 尤氏向许安随发难,原本还等着看她如何辩白。 许安怀这个话题岔的好啊,气得尤氏又一记恶狠狠的怒瞪,害得李氏头也不敢抬,根本就不敢再看她。 许安随微微颔首。 三位叔伯轻身上前。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三位是叔伯曾在爹爹军中任职。 后来在战场上受了伤便隐退归家。 如今家中已无人可依了便想着来京城投奔侯府。 爹爹生前最爱惜将士,正好可为如今身体不好需要照顾,我便将三位叔伯留下帮着可为打理侯府。 等可为病好了便可袭爵。 咱们镇北侯府虽不如往日辉煌,却也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触及寻思。 许安随噼里啪啦说那么多他们都没太在意。 唯有“袭爵”二字像是引爆了一颗惊雷,在每个人心中都晃了那么一下子。 侯爵啊,身份尊贵无需多言! 食邑千户啊,什么都不干每年就有大把大把的银子永世不愁吃穿。 封侯拜相是除了皇亲国戚以外的人一生最高的追求。 当年许老侯爷经历了多少战役赢了无数军功才为家族换来了此等无尚荣耀。 二房和三房对视了一眼。 二房的心思早就写在了脸上,只是他们家无论许墨也好许安奇也罢,都有污点在身上想要承袭是有些难度的。 至于三房确实有这个机会,毕竟许平一生规规矩矩并没犯过什么大错,许安怀也算上进更入了仕途,横竖看三房的实力要比二房大得多。 他们心里只顾着打小算盘。 他们已经习惯将许可为当成死人来看待。 许安随冷笑道, “二叔三叔不会真的认为你们有机会承爵吧。 这爵位是我爹爹拼了一辈子战功换回来的,他的子孙还活着呢,什么时候能轮到二位头上呢!” 许安随一语惊醒梦中人, 许平冷起脸颇为不悦的说道, “什么袭爵不袭爵的,说的好像我和你二叔有意要和可为争抢似的。 你说话大可不必这般刻薄,可为这病能不能好都不一定呢。 若能好,他来袭爵我们自然没有意见, 若是好不了了可怎么办, 那可是要礼部审核,最终皇帝陛下裁决才可。” 尤氏的嘴角微微扬起。 这个倔老三要么不说,一说起来句句都是她想回怼之言, 她抖眉看着满目憔悴的许安随, “这下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让个痴呆儿袭爵,你当朝廷是你家开的么。” 第23章 刘伯给我打 “可为的事暂且先不议。” 许安随也没打算现在就将袭爵的事说得太死。 不过是借机敲打敲打二房三房而已。 不要以为长房这边没人了就可以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许安随接着道, “我五嫂和可为受虐的事我不管你们谁做的,这一次我可以不计较。 这些年我因父母离世悲痛万分,实是身体匮乏才对家里人疏忽照顾。 这原也有我的责任。 更何况这样的丑事若传扬出去咱们三房谁的脸上也受不住。” 三老爷许平怒瞥了一眼李氏,他心中也明镜似的,这事定和对面的二房脱不了干系。 可毕竟当初是尤氏撮合着自家女儿嫁入名门花家。 过得好不好暂且不提,光是这份荣耀他就欠下尤氏的,总感觉在尤氏面前矮了三分。 许安随继续道, “前几日母亲托梦给我,在梦里讲与我许多道理让我看开释怀,万事向前看。 许是母亲冥冥之中不忍我再颓废下去,我身为父母留下来的唯一子女又怎好为了自己一时懦弱而继续躲在婆家麻痹自己。” 许安随不忘察言观色一圈, 已经有人变了脸色,这些人在这种事上倒是敏感的很。 他们很快从许安随这番话中捕捉到了一些信息, 有人诧异,有人不屑,有人疑虑, 有人在质疑这死丫头不是快病死了么,这意思是要掌家的意思? 许安随淡漠一笑, “所以今日特来告诉大家一声,在可为病好之前镇北侯府有我来当家。” 她才不管, 她就是要告诉这些人她和可为还有五嫂才是这镇北侯府的主人。 鸠占鹊巢了这么多年也够了, 谁让他们不尽本分甚至无比歹毒, 把可为和五嫂折磨成那个样子不杀他们已是一忍再忍了。 “什么?” 许安奇桌子拍得震天响。 “你要掌家?” 他气得掐着腰直跺脚, “呵呵,笑话,天大的笑话! 你既已嫁人不好好在夫家相夫教子跑回咱们许家充什么老大来了。 这个家还有父亲和三叔在呢,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个死丫头片子了。” 许安随也不气,扬了扬手散了散空气里的一股恶臭。 “是啊堂哥, 二叔三叔都还没发话呢,你拍个什么桌子激动什么。” “你………” 尤氏拉了拉自己儿子,她心里隐约一惊,竟小瞧了这个丫头。 尤氏挽挽衣袖微微端了端身体,她最是会和稀泥,这事还要搬出三房来当这出头鸟才好。 “自打长嫂过世,你又在婆家称病不起。 整个侯府都是你三叔一家勉力支撑起来的。 你那时候与许家断了联系你是不知道, 咱们镇北侯府啊看着门楣敞亮实则一大堆的烂摊子要收拾。 长兄虽然被奉为英烈,可你知道,陛下对那场战败很是不悦的。 这京城里的官宦权贵最是会捧高踩低,圣上尚且都对咱们冷而不悦,就更别提其他人了,他们都巴不得狠踩我们一脚,咱们许家人是既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处处碰壁,处处遭人白眼。 你三婶身体也不好,还要分出些精力去照顾五侄媳和可为, 这不, 求到我跟前来了, 都是一家人我们二房又怎能真的坐视不理。 你说是吧,弟妹。” 若说侯府被打理的有多好,那是没有的。 但是二房回府之前三房李氏打理整个侯府的辛劳和心酸倒是有的。 镇北侯夫人活着的时候侯府大小事宜都由大房这边悉数打理。 镇北侯夫人治家严谨,御下有方, 侯爵夫人的威严像一颗定海神针一般,一干事务井井有绪,无人胆敢放肆。 镇北侯府人靠一己之力扛起了整个侯府的声誉,就算男人们都不在了,夫人要求大家越是要挺起胸膛。 可惜好景不长,许安随出嫁不过半年镇北侯夫人便突发疾病撒手人寰了。 侯府一片大乱,所有人都陷入无尽的悲痛中就好似末日来了,满脑子都是黑的,根本看不到未来。 李氏安逸惯了,也从未对侯府大小事情操过心。 她猛然间被推上了位置,竟一时分不出个东西南北了。 侯府上下包括庄子上的多多少少也有百十来号人。 小到每日菜品的采买,里外府奴的进出开支,庄子田铺往来账目,大到勋爵之间的关系维护,人情往来,答对应酬, 单单是几大箱子的账本就让李氏欲哭无泪,她恨不能像个乌龟那般干脆长个壳钻进去再也不要出来算了。 二房尤氏趁机百般撺掇她,她真就心软了。 只要能分担她的担子,只要不要让她管理这么多事,再不济也是许家人,分家之后再回府的先例也不是没有。 二房开始逐渐接管侯府大小事宜,李氏确实得到了喘息,便又如镇北侯夫人还在那时自然的开始依赖二房了。 李氏想到了这些年的心酸不免抹起了眼泪。 她甚至有些嫌恶的瞪了许安随一眼,“就像你为这个家做了什么大了不起的贡献似的, 好端端掌家权说要就要, 这是嫌我们把侯府打理的不好,一杆子就将咱们这几年的努力全都磨灭了么。” 李氏上来了那股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劲, “也不知七姐儿瞧着侯府哪里不好了。 七姐儿怕不是以为管理这么大的侯府只凭动动嘴就能够了么。 我到不是非要这管家权不可,给我我还不稀罕呢。 就是七姐儿这么说了,细细品真让人寒心, 你若有这个本事早些年都干嘛去了,你若早点掌家我也不用平白吃了好几年汤药身子都熬坏了。” 好一只蠢鸟! 许安随暗自嘲笑道。 一旁的文氏无奈的直搓眉心,上有长辈坐堂,她这个儿媳实在不好说什么,她这个婆婆是真没脑子啊,若小姑子再不回来主持家事,他们一家子被卖了都要给尤氏数钱呢。 “二婶,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叫侯府既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 许安随直接无视李氏转而看向了尤氏。 被当成对手证明对方惧怕自己,尤氏觉得许安随是怕自己的,便挺起了腰背高傲的说道, “这话懂的都懂吧,本就是丢全族面子的事,咱自己家人心知肚明就得了,没必要在拿出来搓肺管子了。” “你意思是说我父兄还有嫂嫂们战场失力导致许族没了面子失了圣心?”许安随问道。 尤氏挑了挑眉,嘴巴一撇,没说话,回答却不言而喻。 “很好!”许安随身子向后一靠。 “刘伯,给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