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幕后黑手[无限]》
1. 神秘来信
【你将在十五秒后被猎人杀死,请注意躲避。】
“……”站在拐角的罗笙乐低头瞥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慌犹豫,最后她一咬牙,选择了相信手机另一头的神秘人。
她如同经验丰富的猎豹一样迅速无声地拐进左边的胡同,利用自身身形小巧的优势躲在杂物堆里,披上道具「怕雨的隐形斗篷」,屏息凝神地默数了十五秒。
第十秒——
四周仍然静悄悄的,鸦雀无声,罗笙乐也没有任何危险来临的预感。
第十四秒——
罗笙乐.透过堆积的纸箱间的缝隙向外张望,不禁有些怀疑手中的手机。
第十五秒——
一个枯瘦的老人凭空出现在胡同口,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一扫,轻笑一声:“唉……看来晚了一步,被一只小老鼠逃走了。”
罗笙乐一动也不敢动,雕塑似的蜷缩在杂物堆里,连呼吸都停止了。
好在,老人没有多做停留,很快就锁定了下一个目标,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不远处,隐隐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她正松了一口气,就见手机上又多了一条短信——
【3020年3月19日,编号42744号玩家已死亡,B区剩余13人,总共剩余47人。】
罗笙乐满脸庆幸地握紧了手机。
事实上,这只手机的存在,在他们玩家之间算不上秘密,它更像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怪谈——
在传闻中,各个副本都可能随即在任何地点掉落一只这样的手机,得到它的人将在本次副本中拥有相当于“预知”的能力,几乎可以依靠手机传来的信息避开一切致命危险,并且依靠它提供的通关情报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任务。
游戏论坛上,有人戏称它为“未来日记”。
而获得这样一份馈赠,玩家们只需要以一件亲身经历过的怪谈作为交换——不过大多数人认为,这只是它明面上收取的筹码,在这简单的代价背后,必然掩盖着它真实的目的。
毕竟,本身即为最大“怪谈”的它,怎么可能只求搜集各种怪谈呢?
罗笙乐向来只把“未来日记”当作论坛上虚无缥缈的传说,没想到居然真的能幸运地遇上它,还被它救了一命。
“既然它以聊天软件的形态出现,那能否与它交流呢?”
罗笙乐仔细想了想,谨慎地发出一条短信:【您好,谢谢您的救命之恩。我是否能够知道,该如何称呼您?】
手机另一头,易逢初看到这个熟悉的、不知道有多少玩家曾经小心翼翼询问过的问题,微微一笑。
哪怕在他刚刚得到手机的十岁那年,也知道给出真名是不可能的。
等那些玩家一出副本回到现实世界,找上门来可怎么办?他们手段可多着呢。
所以从十岁起,易逢初就给自己起过一个代称,直至今日也从未改变,只要有玩家试探他的身份,他就会给出这个代称。
不过这还是易逢初第一次在诸神游乐场里捡到熟人,他看着屏幕上那张熟悉的面孔,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根植在骨子里的恶趣味驱使他想要逗逗人。
于是易逢初戏谑地反问: 【你们不是称我为——“未来日记”吗?】
真的收到回复了!
罗笙乐受宠若惊地捧起手机,等她看清手机上浮现出的信息,笑容又顿时一滞。
这,这个玩笑一样的称呼,是因为很多玩家都以为,您只是个传说而已啊!早知道真的有这样神秘的存在,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随便玩梗。
而现在这个开玩笑一样的称呼,居然被正主知道了……
罗笙乐身形微僵,脚趾尴尬地抠地,手上却不敢怠慢。
考虑到对方可能是实力强大的存在,她毕恭毕敬地回答:【抱歉,是我们冒犯了,请原谅我们之中还未流传您的尊名。】
经历了那么多副本,罗笙乐早就习惯有意识地掩饰把自己的真实情感,但她到底还是一个大学都没有毕业的年轻人,尚未修炼到喜怒哀乐不行于色的境界。易逢初好歹和她认识两年,自然看得出她其实很慌很尴尬。
易逢初不再逗她了,故作神秘地回答:【你们可用“叙事者”,称代我的名。】
易逢初觉得这个代号十分贴切,与其说他是游玩者论坛上说的什么“预言家”“先知”,他只是一个见证玩家人生的旁观者罢了,这些发生在诸神游乐场的故事都被缄默封存,静静躺在他的脑海里。
易逢初刚一发完这条短信,打字框上方就自动出现几行信息,他立即通知对方: 【十秒后猎人的“眼”将再次锁定你的位置,快点离开。】
罗笙乐一惊,来不及问这次猎人的能力是什么,就起身冲出了胡同。
有异能的辅助,她的速度远超正常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风在她耳旁呼啸而过。
等逃离危险区域,手机再次提醒:【本副本B区共两位猎人,一位猎人是“眼”,能力是锁定敌方位置,每使用三次冷却二十分钟。另一位猎人拥有瞬移的能力,为了游戏平衡,他在得到敌方位置后延迟一分钟才能加入狩猎。】
罗笙乐看着手机上浮现出来的副本规则,一时间对于手机那头“叙事者”的真实身份浮想联翩。
到底是什么存在可以绕过游戏系统看透全部规则,又随即挑选玩家漫不经心地透露?
他们挣扎的生与死,似乎只是这位神秘者轻描淡写的只字片语……难道这就是“叙事者”这个代称的由来?
虽然罗笙乐一直有所听闻,诸神游乐场中除了人类、类人等生命体,还有许多更接近诸神的神性生物,其中甚至存在着真神的子嗣或后裔,但这还是她本人第一次接触到这种神秘莫测的非人存在,难免有些震撼。
易逢初通过手机看到罗笙乐怔在原地,不知在思考些什么,于是又发了一条信息催促:【逃生之门在A、B两区域交界处的钟楼里。】
作为入门新手副本,这个副本的规则十分简单,不需要动脑解谜、没有剧情杀,甚至因为区域过大也不必担心玩家内斗的问题,只需要躲过猎人并找到“门”,就能轻松过关。
以后的副本,可比这恐怖多了。
易逢初想到了许多目前为止无人生还的副本,心中不禁对罗笙乐生出些许同情。
在诸神游乐场里,没有人能真正地陪她走到尽头,是生亦或死,都取决于她自己的挣扎与抉择。
祝这位现实中认识的朋友好运吧……
牵扯到了周围的人,尽管是自得到手机以来目睹过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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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杀戮惨剧的易逢初,也很难无动于衷、置身事外。
明明罗学姐和他一样,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大学在读生,现在却被迫在“诸神游乐场”里挣扎求生。近几年,诸神的手真是越伸越长了。
再过几年,这个世界会不会全员进入“游乐场豪华套餐”?
在易逢初沉吟之时,罗笙乐正在七弯八拐的小巷里飞快穿梭,身体轻盈得像是一阵风。
易逢初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她是不是风系异能的?”
【罗笙乐,异能“我似清风”,目前3级,潜力值7级,目前无顺位。】手机上飞快打出一行字。
“唔,作为风系异能……这个潜力值算是不错了。”易逢初根据经验判断道。
“潜力值”就是指异能可以到达的极限,却不代表能力的极限。
目前为止,“诸神游乐场”里从未出现过一模一样的异能,所以对异能强弱等级的判定十分复杂,强度、特质、领域都是判定标准。
可以说,异能等级很多时候与强弱无关,等级高的也可能只是涉及的领域稀有。
领域内有真神的异能者占绝大多数,他们的异能或许强度高、攻击性强,但潜力值一般低于上头无神的特殊系异能者。
在他们触摸到“升格”边缘后,“游乐场”会根据异能者对相应领域的影响力进行排顺位,该领域真神陨落后将由第一顺位继承神位。
——这也代表着普通异能者想升格成神,只能盼星星盼月亮,枯等着上头的神哪天突然陨落。
但是在比寿命长短这方面,即使是顺位者也很难熬过真神。
而像易逢初这样的特殊系异能者,顺位是看异能对权柄的掌控程度,越是花里胡哨,涉及过多领域,越是排在后面。
据手机介绍,他们得杀死同领域内所有顺位者,收回完整领域权柄,即可登临神座。
易逢初曾经多次旁敲侧击,向手机打听他的异能,只得知他是特殊系异能者,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打听到。
难道这个脾气不好,动不动就装死的手机就是他的异能?
易逢初目光深沉地打量着手中其貌不扬的手机。
“我对应的领域难道是机械、黑科技?”易逢初戳了戳毫无动静的手机,“或者……预知?”
见手机继续装死,易逢初索性加了把火:“啧,三不像啊。这么剑走偏锋的异能,如果有顺位,一定排在很后面吧?”
【……】
终于,手机似乎不堪受辱,狠狠地震动了一下以表示不满,【呵呵,我劝你对你的金手指好一点。你的态度让我在离家出走的边缘不断徘徊。】
“咳咳,我只是开开玩笑。不过说真的,又不是人形战斗异能,为什么预知能力也要具象化?这反而有些鸡肋吧……如果你真是我的异能,难道这暗示了我的网瘾深入骨髓……”
易逢初嘟哝几句,眼看真的要惹怒手机了,连忙踩着手机的底线做出挽回:“别生气,我很快去给你买全市最贵的贴膜。”
说着,他随手把手机塞进口袋,出门去了。
但易逢初没有看到,在漆黑的口袋深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了一瞬,几个字一闪而过,又很快黑屏了。
——【您曾经是第一顺位。】
2. 神明音讯
易逢初履行承诺,给手机新贴了一张光滑发亮的贴膜,手机才终于结束和他的第一百次冷战。
将手机从兜中掏出,易逢初一路捧着手机,边走边时刻关注罗笙乐的情况。
他从来不避讳在公共场合使用手机,因为不管手机有什么异样,在他人眼中都是正常、合理的,而它落在别人手里,也只会被认作一只市场上随处可见的电子产品。
屏幕映出在黑暗中小心摸索的罗笙乐,易逢初看着也不禁皱起眉头,心情跟着她那边惊险的状况起起落落。
“你是易……易逢初吧?”正走在路上,一位青年忽然立在他身前,声音带着一点不确定和迟疑,接着他上下打量了易逢初一会儿,惊喜地说道,“诶,真的是你!毕业几年了,没想到今天竟然正巧遇上!”
手机上逐渐打出两行字:【孟司游,编号3247号玩家,现已编入国家异能研究及管理局。】
【异能“无声令”,目前7级,潜力值9级,寂静领域第二十七顺位。】
不出意料,原来国家同样将视线投向“诸神游乐场”了……
易逢初饶有兴味地划拉了一下屏幕,这也不奇怪,按照诸神强行邀请玩家参与游戏的数量和频率,被察觉到是早晚的事。
这还是易逢初第一次在现实中遇见“游乐场”玩家,他收回注意力,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微不可察地端详起孟司游。
他礼貌地笑了笑:“好久不见,孟司游同学。”
孟司游的脸上流露出些许惊讶:“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易逢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他的确早忘了对方的名字。
只能说,幸好有手机提醒。
不过在提醒之下,易逢初的记忆也逐渐复苏,他想起孟司游是他的高中同学,准备走艺考的道路,却在高考前毫无预兆地休学离开,从此再也没有和他们这帮高中同学联系过。
看来孟司游当年中断学业,与诸神游乐场有关?易逢初若有所思。
“啊,实在不好意思……因为在我的印象里,你都没怎么和我搭过话。”
孟司游自知失言,说得好像对方是多么冷漠的人一样,于是他立即补救,低垂着眼睛,露出一个充满歉意的微笑。
他笑容真诚,悄无声息地化解了尴尬的气氛,还自然而然地拉进了双方的心理距离。
真不愧是“游乐场”出来的,都是人精啊……
易逢初在心中默默感叹,甚至怀疑对方先前的“失言”是有意为之,方便他能多交流几句话,引导接下来的话题。
孟司游注视着易逢初的双眼,暗自观察着他的每一丝表情变化,表面上却是一副轻松的闲聊模样:“你大概不知道,自从我高中休学后,开始对民俗文化感兴趣,于是各处采风,想要完成一部属于自己的作品。”
“说起来,最近你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你指什么?”易逢初佯装思考片刻,心里明白他是指诸神游乐场的事,但还是故作疑惑不解地反问一句。
真奇怪,现在距离近了,又感知不到异样了……难不成是他刚才的感觉出错了?
孟司游看着易逢初自然的神情,不禁怀疑起了自己的感知和判断。
他刚才明明感应到有异能波动,即使一闪而逝,但依然给人深不可测的神秘感——用通俗一点的语言来形容,就是有种“神棍”的感觉。
原本孟司游怀疑易逢初,或者他身边亲近的人是处于管理局监管之外的异能者,所以才有意叫住易逢初,并与其搭话。
但现在看来,也可能是他在副本之间连轴转太久了,精神疲惫感知失误了。
孟司游按了按太阳穴,还是在心里记下了易逢初,打算之后再试着接触。
“没什么,到处采访人的职业病犯了,取材而已。”孟司游见对方目前看来只不过是个普通人,连忙随口糊弄过去。
这时,孟司游忽然感到左手手腕上的腕表震动一下,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右手微抬,不明显地挡住了易逢初的视线。
腕表上浮现出一段信息:【孟队长,快回研究所!论坛上又出现了有关那个“未来日记”的帖子,疑似真人真事……】
【还有,研究所前面凭空出现了一个狂信徒,好像是刚刚才从“游乐场”出来,都已经濒死了还疯疯癫癫地赖在大门口,死活不肯走,抓住人就试图宣传他那个见鬼的邪.教……简直有病!】
“既然你还有事,要不今天就聊到这儿吧?改天再好好聊聊。”易逢初面上善解人意,实际上手机早早同步了孟司游的腕表。
“好啊,那以后联系!”孟司游爽朗一笑,就匆匆和易逢初道别了。
分别后,走在街道上的孟司游突然拐进一条幽深的小巷里,一个顶着一下巴胡渣、身披类似医用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已经等在那里了,对方缓缓抬起眼,看清来人便无精打采地摆了摆手:“孟队长,你终于来了啊……”
孟司游盯着对方酷似烟熏妆的浓重黑眼圈几秒,头疼地问:“……你这是又几天没睡了?”
“三天?五天?其实我自己也不记得了。”白大褂男人无所谓地回答,“反正我们死不了,不是吗?”
随着异能的提升,异能者的身体素质几乎是成倍增长。
到了像他们这样,有资格在顺位排名上占据一席之地的等级,身体几乎可以说是脱离了人类的范畴,小到感冒大到猝死的疾病大多数都可以免疫,甚至水火不侵,能在各种极端气温、天气中生存。
更有甚者,哪怕被撕成碎片,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条件,都能恢复痊愈如初。这种状况普遍出现在生命领域的异能者身上。
然而,不容易死也不是主动作死的理由——虽然异能者的身体不会疲惫,但他们的精神还是会困倦的,仍然需要必要的休息时间。
“话是这么说,还是休息休息比较好吧。”孟司游表情十分复杂,知道对方不会轻易改变生活习惯,于是简单劝说一句,没有再多费口舌。
中年男人伸出手,点了点孟司游的肩膀,紧接着两人便一起消失在小巷深处。
“先生们!请你们不要介意,我只会占用你们一点小小的时间——请听我介绍一下全知全能至高无上的主……”
孟司游两人刚刚到达研究所,就看见一个被绑在病床上的人手舞足蹈,神情狂热地大声传教,“祂是一切恐惧与恶意之源,祂是主宰死亡的恐怖之母,祂是万物凋零的归宿——赞美吾主!”
“听这尊名,这位存在的权柄领域应该比较邪性……至少对于人类而言,不算友好,”孟司游转头看向一旁正记录着什么的研究人员,“为什么不阻止他念下去?不怕引来高位存在的注视吗?”
研究人员无奈地耸肩:“本来是要阻止的,但等我们反应过来,他早就已经完完整整地念了好几遍了……幸好,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这大概率又是一位对信徒不管不问的,对祂来说,这人的祈祷应该就像不起眼但持续蹦跶的跳蚤吧。”
“其实这个尊名有点耳熟,我在一个高级副本里见过,”中年男人抚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根据神庙的壁画上看,祂是三位至高主神之一,并不热衷于回应信徒,降下神迹。”
“至于这位狂信徒,大概率只是无意中了解了祂……而了解一位神祇,相当于瞬间了解了相应领域的庞大规则和真理,这根本不是人类的大脑能够接受、处理的信息量,精神受到冲击和污染都是正常的,疗养一阵子就没事了。”
中年男人如是判断。
正在这时,原本安静记录的研究员忽然惊叫一声,吸引来其余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研究员停住手上的动作,震惊地瞪大双眼,把检测器上不停攀升的数据指给两人看:“你们来之前干了什么?数据异常形成陡峰,如果不是你们身上携带了什么高级道具,那应该是有不知名的神秘存在正在注视这里!”
正如各个异能有属于自己的波动,来自更高维度的神明仅仅依靠不经意的注视,就能引起周围环境产生不同程度的异变。
祂们所掌握的领域规则会在注视中占据主要地位,强横地排挤、甚至取代其余所有自然或非自然的规则,甚至让生物发生不可预测、不可逆转的变化。
孟司游立即望向检测器,猛然呼吸一滞。
此时,检测器上的数据已经迅速攀升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值,并且仍然有上升的趋势。
他们面露惊恐地面面相觑,视线中已经出现了影影绰绰的幻影。
“这是……未来的我们自己?”孟司游正要开口,就听见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声音突然响起,而且距离很近,仿佛声音的主人正贴着他的耳朵低语。
研究员注意到孟司游惊疑不定的眼神,缓缓解释说:“你身上出现了很多投影……好像是不同状态的你,那句话应该是未来的你本来应该说的。
“众所周知,注视引起的异变往往与神灵所掌握的权柄有关……”
他没有说下去,毕竟那位未知存在还注视着他们呢。
但不必多说,孟司游同样心领神会:这位可能是“时间”相关领域的存在。
窥屏的易逢初就看着他们一本正经地胡乱瞎猜,手机突然打出一行字:【他们都猜错了。】
易逢初认为手机所指的,是这些人居然猜测他是神这件事,点头附和道:“是啊,他们在脑补什么离谱的事情?神又不是满地走的,随便就能遇上一个。”
【呵呵,】不知道他哪里说错了,手机再次冷笑一声,不等易逢初提出疑问,它就转移话题说,【那么想不想做一个恶作剧吓他们一跳?新晋的“神明”。】
“这样不好吧。”易逢初故作矜持地推辞,心里却有些痒痒的,摩拳擦掌起来。
除了搜集各种灵异故事,易逢初最难以拒绝、无法根除的爱好,就是做恶作剧——听起来很孩子气,很莫名其妙,但这并非毫无缘由。
易逢初似乎生来情绪波动就很淡,他学着像许许多多正常人一样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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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流,但内心泛起的波澜却微乎其微。他只是在做一切他认为“其余人应该会做”的事情。
他感觉不到强烈的恐惧,所以他迷恋于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恐怖怪谈;他同样感觉不到惊讶、惊喜、愤怒……所以他喜欢看别人因为他的恶作剧,真情流露出这些情感。
手机屏幕上,孟司游三人已经逐渐冷静下来,或者说,他们抱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情。
反正这位存在的实力一定远远强于他们,要是想动手早就动手了,问题很大,慌也没用。
就在这近乎凝滞的氛围中,在满屋子层层叠叠的未来幻影里,检测仪器的屏幕倏然一黑,等再度亮起时,上面飞快浮现出几行字——
【听说你们在调查我?】
【“未来日记”?你们的奇思妙想,总能给我带来惊喜。】
易逢初如愿看见他们脸上显出惊惧的神情,满足地喟叹一声,颇有些恶趣味地笑了笑。
“……尊敬的冕下,请问我们是否有资格得知您的尊名?”研究员深吸一口气,在另外两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开口问道。
孟司游对旁边的白大褂男人疯狂使眼色:他疯了?主动与一位未知的存在建立联系?
白大褂男人耸耸肩,本就颓废的脸上更显沧桑,他摇了摇头:不知道啊,这年头,怎么连疯子都可以进管理局拿编制了……
检测器上的字停顿片刻,然后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抹去,一行银色的字取代了它们的位置:【我是游离于生死之外的见证者与叙事者,盘踞位面边界的轮回衔尾者。】
【我是众生的命运。】
还不等研究员进一步试探,那些字就消失了,检测器重新恢复正常。
一道道虚幻的身影也化作浅色碎片消失在实验室里,如同虔诚的信徒追随着神明收回的目光而去。
“你刚刚疯了吗?”
白大褂中年男人松了一口气,随后不敢置信地瞪向仍在回味刚才经历的研究员。
在得知神明的存在之后,国家就定下遭遇祂们的三条规则:不去直视神、不去聆听神、不去接触神。
相关研究已经表明,不只是神明的注视可以化为人类的催命符,有些强大的神明甚至是仅仅被了解,都能带来不可预知的危险——精神污染、肉.体异化……
相比神明,人类太脆弱了,哪怕他们已经在异能的道路上行走了一段路程。
毫无疑问,刚才研究员主动与神搭话的表现十分疯狂,严重违背了这三条规定。
只要刚才那位有一念之差,他现在可能已经从被彻底抹去了……
“我没疯,这是对知识的渴求,”研究员抵了抵下滑的眼镜,“你们应该知道祖母悖论吧?”
不等孟司游两人点头,他就自顾自地说下去:“在知道神明的存在后,我就一直在思考,时间的权柄究竟是什么样的。掌握了时间,祂就真的能随意纂改过去、沟通未来吗?”
“你的意思是说……不,这太疯狂了。”
同样身为科研狂人的中年男人眼睛一亮,尽管嘴上否定,但思路显然已经跟着对方走了。
……所以只有我一个人在状况之外吗?
孟司游的视线在两人身上徘徊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时间!这对于我们人类而言不可触摸、更别说抵抗的概念,对于祂们,或许就像影片的进度条一样!”
研究员伸出手在空中比划:“只要动动手指,就可以随时回到过去、去往未来!但不是所有神,都可以改变既定的事实——”
“……只有本来就代表了无限可能的神祇可以。”中年男人喃喃道,“刚才孟司游明明没有亲口说出那句话,幻影却代替他说了,这就产生了一个悖论。”
“既然他最终没有说那句话,那怎么会产生那样的未来?”
“真神奇,不是吗?这就是神明的伟力!那绝对不是我们以浅显的思维猜测出来的时间权柄,那是……”
研究员嘴角的笑容越扯越夸张,似乎已经深深陷入无尽的狂想中:“那是无穷无尽的因与果,祂从‘因’看到‘果’,又以‘果’改变‘因’。”
“时间所能到达的,不过是未来唯一的走向,祂却能掌控无尽可能!每个人的思维、习惯都宛若白纸黑字般一目了然。”
“……你先冷静一下,不要突变狂信徒。我不希望我某一天出任务,任务是要抓捕你,”孟司游头疼地说,“对了,论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们急着叫我回来?”
“这个啊,”中年男人双手插进口袋里,漫不经心地回答,“比起我们刚刚经历的,差得远了。”
“一位异能者匿名发布了题为《扒一扒那些曾经被未来日记所救的大佬们》。”
“人嘛,总是对这类八卦感兴趣的,那帖子下面楼盖得挺高的,你自己去看看吧。”
研究员平静下来,插话道:“我倒觉得这个不知真假的帖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上头有人很重视,晚上七点要围绕这个开会。”
3. 游玩者论坛
此时,易逢初已经用手机切回罗笙乐那边的画面。
狭小的屏幕上,罗笙乐正在努力地爬钟楼,漫长的螺旋楼梯仿佛无穷无尽,看不到尽头,拉扯着人向绝望的深渊坠落。
嘶,台阶没完没了,就像遇上鬼打墙了一样……
罗笙乐擦了擦额角的薄汗,腿脚机械似的重复着一样的动作,肌肉酸麻得令她怀疑人生。
“啪嗒,啪嗒……”
突然,身后好像有什么声音骤然响起,轻飘飘的回声徘徊在旋转上升的楼道中。
心脏猛地一跳,罗笙乐惊惧不安地回头望去,只看到一阶阶冰冷的台阶延伸到黑暗深处,仿佛一直流入巨兽黑洞洞的咽喉,将把她吞入腹中。
罗笙乐定了定神,指尖一动,周身的风就好似一道无形的轻纱,以守卫的姿态笼罩在她身侧。
“啪嗒……”又是一声轻响,就像是玻璃珠滚落下一阶又一阶的台阶。
接下来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听起来时远时近,有那么几次甚至像是在耳边乍起……
不安如同系着铁钉的钝器,一下一下沉重地敲击在大脑上,令罗笙乐几乎有种溺水般的窒息感,她像是猛地被恐惧刺痛,不禁加快了脚步。
跟在她身后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罗笙乐僵硬着脖子,不敢回头,强迫自己专注于前方的道路。
易逢初蹙眉,视角在钟楼上上下下都转了一圈,没有看到另一个人的存在。
思忖片刻,他忽地意识到什么,将视野调向低处。
随后易逢初清晰地看到,一颗布满裂纹的暗灰色玻璃珠正静静停在罗笙乐前方的第十阶台阶上,骨碌碌地就要滚到她脚边。
玻璃珠中央好似有什么朦胧的东西,微微动了动,就像……就像一只被封在玻璃珠里的眼球!
易逢初瞬间紧紧盯住那颗眼珠,却发现对方似有所感地在原地转了几圈,然后“啪嗒”一声砸在原地,老老实实地不再动弹了,装作它只是一颗普通的玻璃弹珠。
“……嗯?”易逢初略带疑惑地出声。
他怎么觉得,这东西好像能察觉到他的视线,还有点怕他?
易逢初又将视线转回罗笙乐身上,罗笙乐仍然站在原地不动,警惕地感受着周遭的气流变化。
不懂就问,他划拉一下手机屏幕,问道:“那是什么?”
【S级道具:“潘多拉魔盒”的一块碎片】
【介绍:在接触条件达成的情况下,它能把目标拖入无穷的幻境中,以恐怖敲打猎物脆弱的神经。】
S级道具?
哪怕是易逢初,这些年见过的S级及以上的道具也屈指可数,这种等阶的物品都是不可人为制作、批量生产的,甚至大部分具有神性污染和唯一特性。
没想到连这种传说级道具,居然也会如此惧怕的手机——或者他的注视吗?
易逢初真是愈发好奇手机的来历,以及它主动选中他的原因了。
罗笙乐这边凝神屏息许久,再也没有听到古怪的“啪嗒”声响,便鼓起勇气继续向前。
在易逢初的注视下,那颗裹在玻璃球里的眼珠一动也不敢动,眼看着罗笙乐的鞋底都擦着它而过了,都没有一点反抗。
果然不是错觉,这颗眼球真的很怕他的注视啊……
要不留下来研究研究?易逢初若有所思。
于是易逢初指示罗笙乐:【捡起地上的玻璃球。】
玻璃球?哪里?
罗笙乐环顾四周,才惊觉东西就在自己脚边。
她很快反应过来这东西一定不对劲,它躺在台阶中心很显眼的位置,但她之前硬是像个睁眼瞎一样,屡屡把它下意识忽略。
罗笙乐犹豫一下,警惕地观察着它,见玻璃球没有异动,才小心翼翼地捡起。
在指尖碰到玻璃球的瞬间,它就被收入系统自带的背包里。
与此同时,罗笙乐也看到了游乐场系统对它的介绍——
「道具:潘多拉之心(B-)
状态:已绑定
使用条件:与目标接触长达5秒,只限使用3次。
介绍:盒中的羔羊啊,请你安睡吧,永远沉湎在美梦里。」
看到这段介绍,罗笙乐恍然大悟,立即联想到刚才听到的奇怪声响——不难猜到,她之前就是被这颗玻璃珠干扰了感官,险些成为介绍中提到的“盒中羔羊”。
易逢初则皱眉,不理解为什么被手机评定为S级的道具,在被罗笙乐收入背包后却显示为“B-”?
就好像在被罗笙乐接触的那一刻,这件来历不凡的道具就被游乐场系统替换了一样……
这个疑点在易逢初脑海中划过,被他暂时藏在了心底。
在潘多拉之心被回收后,罗笙乐前方无穷无尽的楼梯在刹那间布满裂纹,宛若镜面被一锤打碎,显露出真实的场景。
罗笙乐终于惊愕地发现,原来她早已到达钟楼顶端!
铺满灰尘的石砖上,密密麻麻重叠的脚印围成一个完整的圆——她居然一直在无知无觉地兜圈子,难以想象如果没有“叙事者”的帮助,她会被困住多久。
或许她会一直、一直沿着重复的轨迹走下去,永远困死在这一个小小的、脚印勾勒出的圆圈里。
罗笙乐惊魂未定地捧起手机,努力抑制住双手的颤抖,感激地回复:【赞美您,叙事者先生!感谢您慷慨的救助。】
易逢初实话实说:【不必感谢我。】
毕竟他只是看了一眼那颗玻璃珠罢了,谁知道这件道具这么担心呢……
【你们每一个人的生与死,都掌握在你们自己手里,而非我的恩赐。】易逢初淡淡解释道。
收到回复的罗笙乐感到几分惊愕。
老实说,她第一次见到高位的存在不接受赞颂,转而肯定普通人的努力和价值——游乐场中的绝大多数大人物,祂们踩着尸骨行过,从来不会在意尘埃的挣扎。
心中警惕与感激的天平逐渐倾斜,罗笙乐动容地想,既然这位“叙事者”一路上帮助她这么多次,或许……她能试着相信一位素未谋面的上位者的仁慈友爱?
【敲钟。】就在这时,罗笙乐再次收到了“叙事者”的指引。
回过神,她毫不犹豫地推动清风,气流在钟下盘旋冲击,古老绵长的钟声骤然响起,再被无形的风推得越来越远。
“咚——咚——”
在副本里苟延残喘的玩家们不约而同抬起头,或惊恐或希冀的目光望向矗立远方的黑色钟楼。
所有人都知道,这代表着这个副本终于来到尾声了。
“哈哈哈……”墙角,一个与猎人的手杖只在咫尺之间的玩家突然暴发出疯狂的大笑,“我活下来了!活下来了!”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渐渐虚幻,消失在猎人眼前。
老人从容不迫地收回差一点就能穿刺猎物头颅的手杖,摘下礼帽向钟楼的方向致敬,像是一位彬彬有礼的老绅士。
“向您致敬——命运的主宰者。”
……
大学城附近的一栋公寓中,蓦然开出一扇仿佛通向无尽黑暗的大门,罗笙乐从门内重重摔了出来。
不敢相信,她刚刚接触了一位怎样的存在——在几次救命之恩后,那位“叙事者”竟只收取了一个老套的校园怪谈故事作为代价。
而她,居然曾经给一位未知神秘的存在讲过故事,这在“游乐场”中传出去,也算是传奇的经历了……
罗笙乐仰面躺在地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
然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从地上一跃而起,直奔隔壁,敲响邻居家的门。
“……谁啊?”
罗笙乐隐隐听到青年慵懒的回应,接着是一串脚步声,门随之被打开一条缝,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出现在门后,瞳孔尤为深黑,如同注视幽邃无光的深海。
刚开始认识的时候,罗笙乐直视易逢初这双眼睛,也总有种被冻得一个激灵、如同冷水从头浇到脚的冷感,但时间长了,她已经能心大地忽略这一点,自然地与易逢初相处。
“罗学姐?”易逢初礼貌地邀罗笙乐进屋内坐坐,为她倒水时,心里充满了困惑。
他见多了一般人死里逃生回到现实的反应,但没有一个人会是罗笙乐这幅模样……
这位学姐好像还挺兴奋的,甚至回味无穷?
罗笙乐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喝了口水,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小易啊,你最近,有没有经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
易逢初一听这句熟悉的开场白,就顿悟了,这是想试探一下他有没有进入“游乐场”?
“没有啊,学校里能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易逢初面露疑惑,以开玩笑的口吻回答,随口提到了罗笙乐刚刚和他分享的故事:“听说我们学校闹鬼,算不算?”
听到否定的回答,罗笙乐似乎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神情严肃:“闹鬼是吗?你平时要小心啊,这种怪力乱神之说,尽量远离得好,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罗笙乐认为,既然“叙事者”都认可这个怪谈,那他们学校指不定真有点问题……
易逢初微微一怔,心底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他没有想过,居然有人在自己才刚刚捡回一条命的情况下,还有余力关心别人。
这就是四讲五美的好青年吗?
易逢初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罗笙乐几眼,打算把她的行为举止记下来,方便以后模仿。
表面上,易逢初却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学姐,你什么时候信这些了?每所大学总有那么几个怪谈,有哪个成真了?”
被这句话堵住,罗笙乐有苦说不出。
……不,他们学校可能是真的有鬼啊!这个怪谈连“叙事者”都认可了,祂总不可能接受她随便糊弄吧?
只是罗笙乐不可能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传说中的“叙事者”在现实里认识她,甚至就是有意允许她蒙混过关的。
明了一切的易逢初,但笑不语。
罗笙乐看他口头上附和,显然没有放在心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她想,或许这种超自然事件,确实离易逢初这种普通人太遥远了。
真怀念以前,那时候她还和易学弟一样一无所知,平凡而快乐……
和易逢初道别时,罗笙乐在心中默默感慨。
门一关上,易逢初就掏出手机,登录游玩者论坛。
其实“游乐场”系统也自带论坛,但在神明的眼皮子底下,几乎没有人敢发布与彩虹屁无关的帖子——可以说,真正的情报全部在玩家私下里自建的论坛里。
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这个论坛就是一个中二病聚集地,偶尔有误入的人在论坛里逛了一圈,还会在离开前调侃一声“编得有模有样的”。
这些人或许终其一生不会知道,他们曾与普通人认知之外的神秘地带擦肩而过。
这个论坛,算是易逢初快乐的源泉。
没有人性永远经得起考验,在人人都刀尖上舔血的“游乐场”里,故事狗血复杂得堪比连续剧。
一如既往的,易逢初悠悠然看完各种八卦、争吵帖,正意犹未尽之时,一个帖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扒一扒那些曾经被未来日记所救的大佬们》……这不就是说我吗?这届玩家出息了啊,以前的老油条都不敢光明正大讨论这个的。”
易逢初饶有兴味地点进去。
众所周知,大多数神明有无视时空限制锁定目标的能力,虽然很多人怀疑“未来日记”并没有到达神明的位格,但在一切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他们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未来日记”这个代称看似是轻浮的玩梗,其实也有避讳与神明产生联系的意图。
但在多次提及、公开讨论的前提下,再怎么避讳称呼,也有被上位者察觉的风险,由此可见这个帖子的大胆之处。
>>诸神游乐场>>八卦区>>密谈
【扒一扒】那些曾经被未来日记所救的大佬们
№0(楼主):
各位在游乐场中有遇到过“未来日记”吗?
№1:
居然在这里讨论那位?楼主真不怕被找上门啊……
№2:
提醒一下,上一个妄议神级存在的,全家都被诅咒得住进疯人院了。
№3:
楼上不至于,这也不是第一个讨论未来日记的游玩者了,不过确实是第一次见人提到那些被救过的大佬们。
№4:
那些大佬,目前大概最低“断罪师”起步,上至“审判官”封顶吧?
扒他们的经历,建议楼主先改个ID,藏一下身份。
№5:
不懂就问,什么是断罪师?
№6:
呦,这个都不知道,是小萌新吧?@官方小百科
№7 官方小百科:
在诸神游乐场中,不管是多厉害的游玩者,都只是食物链底层,真正厉害的角色都已经脱离游玩者的身份,成为观测各个副本状态的“记录者”。
资历再深、实力再强,就可能被选为奉行诸神意志、维护游戏规则的“断罪师”,这一般也是普通玩家的终点。
№8 官方小百科:
仅有少数(上头有神眷顾的)幸运儿能荣幸地更进一步,成为“审判官”。担任这一职务的大多数是神明眷者、眷族或是教皇。
据可靠消息透露,“审判官”之上,还有更加特殊的“构造师”,似乎由重构领域的生物担任,负责构造大多数普通副本。
不然,你以为每个副本都是一个完整真实的世界吗?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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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科普。听起来好厉害,感觉离我这样的小菜鸡太远了QAQ
……
№104 我不是大佬(楼主):
咳,歪楼了,我们回到正题。ID改好了,我先来讲一下自己的经历,申明一下我并不是什么大佬,碰上那位未来日记纯属偶然。
祂给我留下的最大印象就是——剧透,疯狂剧透。和一般只能隐隐约约感受到命运走向的命运领域异能者不同,祂简直连你下一分钟会眨几次眼都能预知到。
而我的感观就是爽,太爽了,就像通关一场看过攻略的游戏,陷阱、剧情点全都知道了,只要不作死就绝对不会死。
以防掉马,具体是什么副本就不透露了,问就是被窥秘领域的异能者弄怕了:)
№105:
懂的都懂,窥秘领域真的太恐怖了,根据一点蛛丝马迹就能连你小时候尿几次床都追溯得清清楚楚,是人干事??
№106:
……同情楼上,所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107 我不是大佬(楼主):
通关之后,时间停止在了那一瞬间,无法描述那种感觉……就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祂要求我以亲身经历过的怪谈作为报酬。
当时还是新人的我,哪里经历过什么真实的怪谈?我只能试探性地讲了一个都市传说,心里已经在计算被祂灭口的可能性了,没想到祂似乎听得很愉快,就让我浑浑噩噩地回来了。
现在想来,真的要感谢祂的仁慈。
№108 我不是大佬(楼主):
既然说好了扒大佬,那我也不挂羊头卖狗肉,毕竟我也算不上什么大佬……正如刚刚百科所说,游玩者里就没有真正的大佬,真正的大佬也不会还是游玩者。
不过为了人身安全考虑,容我打个码。
第一位,目前已经荣升断罪师的罗**,信仰“黄昏起源”,混迹B级副本以上的朋友们应该对她不陌生吧?一旦她出现,必有违规者被制裁。
№109:
不是吧,楼主玩真的?真不怕死?
№110:
楼主三思啊!虽然我们一开始的确是被标题吸引进来的,但其实也没抱多大希望,犯不着为了八卦冒生命危险吧……
№111 我不是大佬(楼主):
第二位,吟游教团首领艾德***·沃尔,记录者,自称信仰“执掌风”的神明。
№112:
鉴定完毕,楼主是位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
……
№233:
……祂怎么救了那么多信仰其他神明的人,不觉得亏吗?
№234:
这是重点吗?不过的确有些奇怪,简直堪称神中雷锋啊。
№235 我不是大佬(楼主):
其实,这个贴子不仅仅是为了扒大佬们的经历,也是想和大家讨论一下那位的身份和……最终目的。
被祂救过的大多已经成为传说中的人物了,这样的大佬集邮,总不会是巧合吧?
№236:
……气氛逐渐阴谋化。
№237:
但的确,太可疑了。
究竟是祂巧合救了他们,他们得以成长起来;还是祂早早看到他们不简单的未来,才有意找到他们?
№238:
小声说一句,我刚进游乐场听到祂的传闻时,就觉得蛮奇怪的,虽然小说里什么“大佬竟在我身边”、“神秘神明爱上我”不少见,但现实里……
虽然不想承认,但那些存在的确不把我们当回事儿,有谁会整天关注土壤下蠕动的微生物呢?
№239:
楼上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狗头),人类和微生物好歹是一个维度的共存关系,我们和神根本不是一个维度的生命啊(滑稽)
№240:
这么看这位的确很有问题啊,居然有点像闲着无聊用树枝翻泥土的小孩子。
№241:
其实我一直觉得有一个悖论:如果那位能分辨哪些怪谈是真实的,那不是代表着祂已经知道这个怪谈吗?那祂为什么还要向游玩者索取呢?
№242:
说不定怪谈什么的只是借口?真实目的是对诸神游乐场进行渗透……
№243:
那祂显然已经成功了,多数大佬都受过他的恩惠,这些人脉编织成的大网……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244:
越说越恐怖了,祂到底想干什么?
№245 命运奏乐人:
赞美吾主!
№246:
等等,上面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这里还能传教吗??
№247:
狂信徒滚回你们的系统自带论坛
№248:
+1
№249:
救我
№250:
救我
№251:
入口,影界车站,单程票
№252:
快来救我!!!
№253:
给我吓一跳,发生什么事了?
№254:
看个人信息,这是个外国友人啊,求救怎么会来华国板块?还发中文?
№255:
……啊,要不是楼上提醒,我都忘了原来这是个国际论坛了。
yysy,国际板块的帖子真的少。
№256:
这事儿不对劲啊……我刚刚去别的帖子看了看,现在感觉后背有点儿凉……
№257:
+1,同一时间(划重点),首页所有帖子都出现了这三条求救信息,别的板块也有,还是用不同语言写的。
№258:
据我多年在副本里撞邪的经验,发信息的人绝对不是人,这个账号的主人要么已经凉了,要么快凉了。
№259:
这个帖子的内容……真精彩啊,乱入的狂信徒和求救信号更是给人一种荒诞的幽默感。
№260:
大家散了吧,感觉很快就要被封贴了。
……
“这是什么情况?”易逢初被勾起了兴趣,询问手机。
【现实副本“贵族的战争”,难度C+】
【触发条件:天明之前,拿着过期的单程车票来到起雾的车站,登上一辆不存在于列车时刻表上的老式火车。车票种类、价格不限,车站种类不限。】
手机顿了顿,解释道:【刚刚的求救,应该是副本里的某些东西在引诱玩家,你要去吗?】
易逢初没有说话,向手机缓缓露出微笑。
此时无声胜有声。
4. 诸神邀请函
那一边,易逢初正兴致勃勃地准备冒险;
这一边的异能研究及管理局内,一群国家收编的异能者们正围坐在会议桌边,神情严肃地翻看着这个帖子。
身体素质经过全方面提升的异能者们一目十行,不一会儿就都看完了,一个接着一个把手机放下。
罗局长见状,清了清嗓子,问道:“大家对于这个帖子所讨论的内容,都有什么看法?”
孟司游首先举手,得到首肯后起立报告:“我们这里或许还有不少人认为,‘未来日记’是纯属虚构的产物。但我在已经正式确认,祂不仅存在,而且至少已经初步掌握了因果领域……”
话音一落,在座的众人就露出了或惊愕或不屑的神情,有几个平时就和他不大对付的竞争对手,就差把“想唱反调”四个字写脸上了。
没有理睬其他人的反应,孟司游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就在刚才,我和闻声来到会议室之前,无意中引来了祂的注视。”
“实验室在一分钟之内就产生了异变——我们看到了无数可能性之下的未来,我们推测祂至少是因果领域的高位存在。以上这些,监控录像都在瞬间被销毁,但有能量波动检测仪可以作证。”
此话一出,会议室中陷入寂静。
所有人都不禁把目光投向被提到的中年男人,得到了闻声肯定的答复。
“嘶,如果论坛上说的是真的,如果祂真的还能令时间停止——”
有些人立即反应过来,低声喃喃,语气中带上几分敬畏:“那祂就已经掌握了因果和时间双权柄……”
孟司游神情凝重:“最可怕的是,我们还不知道这是否是祂的极限。”
“这太荒谬了……”有人神色恍惚地咕哝着,“这样的存在,居然刚刚注视过这里?”
漫长而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有人已经根据这一个简单的注视,联想到背后可能存在的深意了,紧张地讨论:“这位存在,还是首位在现实中与我们直接产生联系的神明,这算是诸神给我们的一个警告吗?”
——警告他们,不要擅自妄图以人力,搜集祂们的情报,解析祂们的领域。
众人窃窃私语起来,会议室上空仿佛盘旋着一片阴云。
“咳咳,大家不用想的那么悲观,”罗局长指了指投在墙上的论坛投影,安抚道,“有人猜测祂或许是不同于诸神的另一方势力,我觉得这有点道理。”
接下来,各位异能者继续讨论许久,各自记录下自己在各个副本中的所见所闻以及相关猜测,终于在半小时后散会。
会议室中的众人渐渐散去,直到最后,只剩下坐在最上首的罗局长与孟司游、闻声两人。
似乎并不感到意外,罗局长堆积褶皱的眼角泄出一丝疲倦:“你们还有信息要汇报?关于那位‘未来日记’的?”
孟司游谨慎地点点头,犹豫道:“其实,我们不仅证实了祂的一个权柄,还得知了祂的尊名……”
“嘘,”不等孟司游说出口,罗局长就早有准备似的摇摇头,打断道,“我知道了,你们不必说。”
“这种未知存在的尊名,不管是通过何种方式传播,都极其危险——以后除了无法挽回的特殊情况,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你们也尽可能不要想起祂。”
说着,罗局长轻轻叹息一声,和蔼地叮嘱:“可以抽时间去找沈媛做一个‘心神透视’,时刻关注自己的状况,如有异象,及时汇报。”
“是。”孟司游和闻声对视一眼,齐声应下,皆感到一种尘埃面对茫茫星海的无力感。
经历过注视,他们或许已经被那位因果命运领域的神秘存在盯上了,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尽量把影响范围控制在他们两个人身上,不再对外扩散。
……
“午夜车站,生死未卜的乘客,来历不明的求救信号……”
“这听上去就是恐怖片的展开!”
灵异爱好者易逢初心动地戳了一下手机。
屏幕上缓缓浮现一行字:【但此事件发生在诸神游乐场的现实副本中,需要邀请函才能入场。】
诸神游乐场除了不定时的强制性副本,还有可以选择性进入或退出的现实副本。
现实副本都是一次性的,通过一个少一个,理论上是很稀缺的——但基本上没有玩家会放弃宝贵的养精蓄锐的机会,上赶着找死。
想要进入现实副本十分简单,只要在触发相应条件的情况下,使用道具“诸神的邀请函”即可进入副本。
作为C级绑定道具,“诸神的邀请函”性质特殊,只要玩家进入任意副本,无论通不通关都可能得到几张,像清仓大甩卖一样到处送,差不多每个玩家背包里都能掏出一沓。
可惜易逢初不是玩家、根本不进副本,他想要搞到邀请函,只能碰运气看看有没有倒霉鬼死后掉落了邀请函,并在邀请函随着主人的死亡消失之前,眼疾手快地利用手机隔空取物。
易逢初仰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最近一直没有捡到“诸神的邀请函”,如果真身搅入这趟浑水——哪怕他愿意担这个风险,手机也不会允许。
而他也清楚,手机与他的联系一旦被玩家,或者“游乐场”发现,等待他的或许就是来自各方的抢夺,甚至追杀。
尽管他对都市怪谈有着那么一点点……
好吧,亿点点兴趣。
这时,手机突然震动一下,易逢初明白这是又有人捡到“未来日记”了。
他根据手机屏幕上提示打出一行字:【你身后有猎人,请在十秒内离开。】
然而,画面中的年轻男子还在状况之外,他反反复复做出跺脚、摩擦掌心的刻板动作,似乎有些精神层面的疾病,焦躁和不安浮现在他苍白阴郁的脸上:“你是谁?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这是梦吗,不对,我明明吃药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幻觉……”
“是梦吧,是梦吧,会醒来的,很快就会醒的……”
年轻男子焦虑地啃咬着手指,露出边缘参差不齐的指甲盖,指甲缝里很快渗出血珠,但他如同感觉不到疼痛,一直颠三倒四地重复着那几句话。
易逢初不禁有些讶异,这还是第一次有一无所知的新人捡到“未来日记”。
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易逢初还是飞快打字,试图言简意赅地提醒对方:【这是一个真实的、带来死亡的游戏,快跑!】
对待这个陌生人,易逢初的态度异常耐心,因为他清楚,于他而言的短短一瞬间,或许就是屏幕另一头的生死时刻。
易逢初见证过多少人一步步登顶,但他所见更多的,却是一个个挣扎求生的普通人,他们之中的有些人幸运地活了下去,也有人在他眼前倒下,逐渐失去体温的手里还紧紧攥着手机。
见得多了,易逢初早已不会天真地妄图救下每一个与他产生过联系的人。
失败与死亡是常有的,但他不能不试图去做——哪怕希望是肉眼可见的渺小。
屏幕上的猎人已经悄无声息地绕到年轻男子身后,而被盯上的猎物却毫无察觉,像是献祭给这场游戏的羔羊,只等待猎枪枪响的那一刻。
【快跑,快跑!】
【警告,这里不是你的幻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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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
年轻男子迟钝地看了一眼手机上弹出的信息,但他的精神状态不支持他理解眼下的状况,这也是他生前看到的最后一条信息。
“好冷……为什么会……”这么冷?
他还没说完一句话,眼睫上就凝结了一层霜雪,薄冰自他脚底迅速向上蔓延,瞬间覆盖住全身的肌肤。
他整个人都凝固在了这一刻,如同一尊静默的雕像,没有丝毫生气,然后砰的一声倒在地上,碎裂成无数冰块碎片。
玩家死后,尸体都会自动送回原生世界。所以没过多久,就连那些不成人形的碎片都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一封散发着微光的邀请函。
缓缓叹了口气,易逢初面露遗憾地翻了翻年轻男子的资料:【楚符,编号4583号玩家。异能“不灭炎火”,目前2级,潜力值8级,火系领域暂无顺位。】
攻击力强劲的异火异能……如果活下去,他明明能有一个不错的结局。
易逢初沉默时,手机已经自动锁定了那张邀请函,一道流光闪过,东西就已经出现在易逢初面前。
【C级道具“诸神的邀请函”:神选者们,以我,进入永不落幕的狂欢殿堂。】
【使用方法:打开火漆印,取出信封即可进入游戏,也可凭此进入现实副本。】
易逢初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不知是用什么生物的皮毛制作的信封,上面用血红色的奇异液体写着受邀人的名字——楚符。
“楚符……”易逢初念出这个名字,“愿你来生不会再遇上诸神游乐场。”
其实不管是游玩者还是断罪师,甚至是更罕见的审判官和构造师,在易逢初眼中都是一类人——倒了八辈子霉才被诸神游乐场选中的人。
“进入这个副本需要‘过期的车票’,存根算吗?”
得到肯定答复后,易逢初翻箱倒柜一顿找,才翻出了几年前和父母旅游时夹在相册里的车票存根,催促手机:“帮我看看附近有没有起夜雾的车站。”
手机不情不愿地卡顿了一会儿,似乎是不希望易逢初带着它去冒险。
在被后者满怀期待地戳了好几下之后,它才慢悠悠地回复:【滨海车站,距离出发地3.2公里,将在凌晨2:32起雾,连接副本。】
易逢初按回手机主屏幕,看了眼时间——8:47,打算在出发夜探车站之前,养精储蓄浅眠一番。
于是随手设置了一个凌晨一点的闹钟,就把自己往被窝里一卷,然后帮手机连上充电器,习惯性塞在枕头下:“晚安。”
半晌后,等易逢初已经安然入睡,被压在枕头下的手机屏幕上,才静悄悄地浮现出一行字:【您也晚安。】
大约四小时之后,闹铃响起。
“叮铃铃铃——”
易逢初睡眼惺忪地从被窝里探出头,掏出枕头底下的手机,用力摁掉了震耳欲聋的闹钟。
他随意地在白衬衫外披了一件黑色长风衣,把手机往兜里一塞,便出了门。
易逢初一开始试图搭出租车,但这大半夜的,学生公寓附近没有第二个像易逢初这样闲的没事干,特地出来找刺激的人,路上别说车了,人影都没有。
最终,他不得不选择步行。
一路上静得落针可闻,易逢初踩着被路灯拉得很长的影子,走了差不多半小时后,他明显察觉到周围气温骤降,阴森的雾气渐浓,紧接着向两旁散开,就像一层半透明的帷幕被猛地拉开。
易逢初望着不远处静默在黑夜中,宛如沉睡巨兽的火车站,半晌才回过神:“我记得……滨海车站,是个公交站?”
5. 断罪师
笨重的车头划破浓雾,样式古老落后的蒸汽火车仿佛来自遥远的十九世纪,如黑色的幽灵般无声无息地停靠在车站旁。
两位游玩者早已在车站等候多时。
长着一张高级厌世脸的卷发女郎指间夹了根香烟,一边漫不经心地吸着,一边目光暗沉地打量着几米之外的男人,目光停留在他腕间充满科技感的电子腕表上:“官方的异能者?反应倒是很快。”
“毕竟在论坛上闹出的动静不小嘛。打工仔不都一样么,上司一声令下,除了加班还能怎么办?”
闻声一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一手摩挲着下巴处的短胡渣,主动示好:“你放心,我的任务仅仅是查明列车的事——当然,如果能顺便解决这个副本就更好了,我们两个的目标是一致的。”
说完,他顿了顿,转头看向迷雾深处。
翻腾的浓雾遮挡住视线,将本不响亮的脚步声衬托得尤为明显。
“嗒,嗒……”脚步声不紧不慢地接近,来人的身影渐渐清晰。
这是一个高瘦的青年,一头微卷的黑发,面色有种不常活动在太阳下的苍白。他的五官具有混血特征,比一般亚洲人更为深邃的眼眶中,眼眸湛蓝如海。
青年步伐悠闲,好像在自家花园里散步,和街上随处可见的低头族一样紧紧盯着手机屏幕,不知道是在和谁聊天。
但他越是这样漫不经心,越是让人不敢轻视他。
闻声注视着来人,暗暗提高了警惕。
易逢初的本体正躺在安全的地方,此刻出现的青年,是手机用未知手段“复制”出来的虚拟躯体。
只是可惜,手机目前无法远距离制造出以假乱真的虚拟躯体,所以还是得麻烦易逢初本人行动,找一个附近距离不太远、保证安全的地点藏好。
易逢初缓缓走着,终于逐渐适应这具全新的身体,停留在闻声十步之外的距离——这是游玩者们公认的安全社交范围,懒懒地向两人点点头,神情自然地说出假名:“楚符。”
“闻声。”
卷发女郎将头发捋到耳后,冷淡颔首:“左伊。”
火车的大门缓缓打开,苍白浮肿不似活人的检票员阴森森地站在门后:“请交出车票。”
嫣红的指甲在空中一闪而过,左伊宛若变魔术般从空中凭空抽出一张泛黄的车票存根,在两位男士之前将车票递了出去。
“过期的车票……”检票员嘴角扬起一个夸张得诡异的弧度,怎么看都有几分不怀好意,“进去吧,女士,下等车厢B042号铺。”
接着他又收下了闻声的车票,扯着同样嘶哑的声音:“下等车厢B043号铺。”
等轮到易逢初时,检票员突然像是断电的机器人一样顿住了,然后浑身颤了颤,让人担心他眼眶中半脱落的眼球会不会被抖下来。
接过易逢初的车票后,检票员动作流畅地鞠了一躬,声音中带上些谄媚:“欢迎您,尊敬的客人,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您的房间是特等车厢A006号房间,如果您愿意,我很荣幸为您带路。祝您旅行愉快。”
左伊和闻声还没来得及上车,目睹全程之后,一齐陷入了沉默。
凭什么同样是车票存根,待遇差别如此之大?这人看着弱不禁风,到底是什么来历……
顿时,两人看易逢初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易逢初倒还算淡定,对检票员点了点头:“谢谢,我自己进去就好。”
他以前也去现实副本中玩过几次,里面的怪物大概是被手机所震慑,要么转身就跑,要么态度极其卑微,他已经很习惯了。
只是这次有了普通玩家的衬托,效果才如此……炸裂。
三人都上了车,本该分头走向不同的车厢,却不约而同地停在原地,一时间面面相觑,谁都没说话,沉默在空气中扩散。
闻声最先打破了寂静,他看向易逢初,态度慎重地问道:“我想,您现在应该已经不是游玩者了吧?”
记录官一般不会在副本里现身,审判者又离现实太远,于是左伊猜测道:“断罪师?”
还没来得及给这个马甲添加设定,易逢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留给他们自己脑补的空间。
在分别之际,他忽然将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对他们说:“给个提示,不要被先入为主的表象局限。”
闻声蹙眉,想追问什么,却见对面的人摆了摆手,步入了阴影之中。
易逢初途经一等车厢,发现车厢里的环境和二等车厢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雅的花香味,地面上铺着柔软厚实的红地毯。
正在窗边用餐的乘客们衣着华美,桌上的美食、甜点令人目不暇接,红酒杯在水晶灯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彩。
这些就是副本名中的“贵族”吗?
如果没有手机刚才的提醒,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给出肯定的答复,但是现在……他端详起这些享用着美食的乘客们,总觉得处处充满了违和感。
他们眼中都缺少神采,麻木的神情中透露出一种缺乏生机的死寂感,就像在享用死前的最后一餐。
尽管他们个个衣着得体,光鲜亮丽,却不像是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贵族,更像是被生活压迫至连反抗都不敢的苦命人。
更违和的是他们的双手,哪怕有层层叠叠的蕾丝衣袖遮掩,易逢初也能看出那是经历过风吹雨打的手,生活在手背上留下了褶皱的痕迹,烈日也曾在其上留过焦痕。
易逢初若有所思地想着,缓缓合上了门,踏入特等车厢,找到属于自己的房间。
“你说,我隔壁有没有人?”进了房间,易逢初往沙发上一趟,忽然敲了敲墙壁,突发奇想地问道。
手机顿了顿,答到:【有的。这辆列车实际上只有下等车厢和一等车厢属于副本范围,与列车其余部分隔绝,哪怕副本里大爆炸,其他车厢也能正常运行,不受任何影响。】
【而其他车厢都服务于真正的乘客。你走过二等车厢时,没发现那里的隔间大多是从房内锁住的吗?那里面都是正儿八经买票上车的乘客。】
易逢初沉默一下,发现了华点:“可既然变成了副本,那应该是真的发生过事故吧?这样的列车还有人敢坐?”
手机答:【只有你们人类才这么多讲究。这是唯一连接现实和影界的列车,总会有影界生物要依靠它进出现世的。】
【神秘学中有一个说法——影界不存在于任何物质世界,而存在于伟大的厄运女神、阴影之母沉眠时闭合的双眼里。除非是手持女神发放的通行许可证的存在,其他一切生物、非生物都只能通过这一辆列车通行……】
【这辆列车背后的故事,比你想象的多得多。】手机意味深长道。
哦,原来是垄断行业,列车再破也不愁找不到冤大头付钱。
易逢初了然。
沉默片刻,手机忽然提醒他:【刚刚那个异能管理局成员,同样经历过你的注视,你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暴露出特殊的能力,让他联想到“叙事者”这个身份。】
“但我既然生活在这个世界,就很难彻底避开与他们的接触吧,”易逢初双手合十,支着下巴,若有所思道,“目前为止,我能展现出的能力都来自你,早晚会被他们发现共性的。”
【你打算怎么处理?让他们调查到,所谓的“叙事者”只是一个故弄玄虚的谎言?让他们找到你的真实身份,加以控制或打压?】手机语气嘲讽地问。
易逢初早就习惯了手机时而毒舌的特性,不以为意,慢吞吞答:“他们喜欢调查……那就让他们查好了。”
说着,他轻轻笑了一声:“像这种聪明的家伙,最是对自己的推测深信不疑,只要给他们些许误导,就能看着他们执拗地偏向错误的轨道。”
“现在我知道‘楚符’这个身份该如何编写了。”
易逢初抬起眼,湛蓝的眼瞳幽幽反射着灯光,手机却仿佛透过这层表象,看到了易逢初本人深黑而幽邃的眼,如同一颗冰冷发亮的黑曜石,“避不开和‘叙事者’的联系,那就不避开——”
“让他们一开始就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个身份的能力来自于谁,因此才会显现出如出同源的相似。”
……
左伊一走进车厢,就蹙起了眉头。
“怎么了?”闻声看向她。
下等座的乘客们蜷缩在各自的座位上昏昏欲睡,每个人都仅能分得极为狭小的空间。角落里有几个蓬头垢面的人正抱着孩子低低地抽泣,旁边也有人不耐烦地抽着廉价的香烟。
左伊两人一走进车厢,就吸引了不少晦暗的目光,用帽子遮住脸歇息的人睁开了帽檐下的双眼。
感受到注视,左伊没有回答闻声方才的问题,掸了掸烟灰,故意提高音调,怒骂一声:“该死的,你居然敢背叛我?今天你不要想着再出现在我面前,鬼才信你那些花言巧语!”
说完,她重重关上了门,破旧的门扉被巨力拍得弹跳两下,差点撞在闻声的鼻尖。
闻声无措而茫然地站在门前,很快反应过来,左伊是在帮助他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让他能够自然地徘徊在车厢里,借此机会迅速融入其余乘客们,攀谈套话。
毕竟不论古今中外,家庭矛盾永远都是人们津津乐道的一个话题。
想通这些,闻声的脸上接连浮现出惊讶、慌张、恼怒等一系列表情,焦躁地在房门前来回踏步,最后做出一副屈辱而无可奈何的模样,找了一个座位坐下。
“和你妻子发生争吵了?”旁边的人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很快,闻声就和他聊了起来,希望能套出这个副本的背景。
好在对方是个健谈的人,闻声没花多大功夫就了解了不少;坏在对方是个过于健谈的人,闻声差点被淹没在废话里。
“你问最近有什么大事?”这位乘客虽然衣衫破旧,但谈吐却很得体,沉吟一会儿,便笑道,“倒确实是有一件事,大街小巷没人不知道的。”
直觉接触到了这个副本的关键背景,闻声立刻追问:“请问是什么事?抱歉,我来自很遥远的国家,对这些事都不太清楚。”
“哦,异国人啊,看得出来。”
对方眯着眼打量了一下闻声,由于他和欧美地区相差甚远的相貌特征,并未怀疑这个说法,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精明狡黠的光:“我们伊尔兰国的执政权,向来由背靠多个教团的党派竞争上岗,以二十二年为一个周期。今年又到了党派之争的时候,获胜的月神党将他们最大的对手,曜日党的贵族们全部逐出了都城。”
提到这件事,这人忍不住不忿地嘀咕:“可愚昧的月神党不明白,‘曜日’是永远无法被驱散的……无论多少次,太阳总会升起,照彻万物。”
听起来,这似乎是一个人世权力和神权紧密相连的体系,闻声没有感到意外。
这在诸神的世界里并不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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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那些神秘的存在本身无异于凡人的荣华富贵,自有祂们活动在大地上的信徒为祂们奉上一切。
而闻声眼前的乘客,似乎就坚定支持着曜日党,对月神党表现出了极大的抗拒和仇恨。
又聊了一会儿,闻声问道:“我想多了解一些贵国的事,但实在不好意思多打扰你了,请问这里哪有报纸一类的刊物?”
“在一等车厢门前有一些,你要去拿的话,可千万别被那些列车员逮住啦,他们最痛恨偷窃的盗贼了。”乘客看似好意地提醒,眼中却流露出了等着看好戏的戏谑。
闻声向他道别后走出车厢,留了一个心眼,故意磨蹭许久,才缓缓走向一等车厢,然后在拐角处停住了。
两位列车员正在车厢门前搜寻什么。
“你再看看,那边有没有躲人?千万不能让那些从贫民窟爬出来的脏东西玷污了报纸!”
“没有……报纸好像没被动过。我们等了这么久都不见人影,那个卑劣的小偷大概不会来了。”
“不行,我再去看看那边有没有人过来!”
一个列车员径直向闻声的方向走去,来到阴暗的走道前,拐过弯,却空无一人,只好遗憾地离开了。
此时闻声已经瞬移回了房间。
傻了吧?他有异能,空间系的。
闻声思索着,那两个列车员显然是收到了通风报信,才会提前在门前徘徊搜寻,让他很难不想到那个怂恿他去偷报纸的人。
果然都是副本里的怪物,在坑玩家这一方面,无论是列车员还是乘客都是串通一气的。
但是从列车员的态度上看,下等车厢的人在他们眼中是没有人权的,甚至不被他们当做同类……
那之前那个人,是怎么迅速和列车员取得联系的?列车员怎么这么听他们轻蔑的“底层人”的话,一听说可能有人来偷报纸,就迅速赶来视察?
闻声越想越觉得有些违和。
实在想不通,他揉了揉眼下浓重的黑眼圈,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小憩十几分钟。
等听到隔壁房间左伊开门的声音,他才应邀出门,沐浴着整个车厢投来的八卦看戏的目光,敲响了左伊的房门。
“亲……”闻声生疏地顿了顿,呼唤道,“亲爱的,还在生气吗?”
门内一片安静,闻声硬着头皮演下去,表演出低声下气认错的模样:“其实我可以解释——能不能先放我进去?之后让我怎么补偿都可以……”
就在车厢里已经响起窃笑声和口哨声时,门猛地打开一条只供一人通行的缝隙,一只手把闻声拉进了门里,然后再次砰的一声关上。
房间里,并没有旁人想象的哭泣、争吵甚至扭打的戏码,两人相对而坐,都神色冷静。
左伊回忆着今天的发现:“刚进车厢,我就觉得不对劲——味道太干净了。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连几天没洗澡的汗臭味都没有,不符合这些乘客的身份。”
“我想办法溜进列车长办公室,找到了一张电报。电报指使列车长在一等车厢动点手脚,在途经雪山拐弯的时候断开连接一等车厢的锁链,直接把车厢甩下断崖。”
“而后面的车厢会因为反作用力脱轨,摔在雪地里,但乘客会提前做好准备,不会有太大伤亡。”
左伊说得很爽快,作为回报,闻声也不隐瞒收集到的消息,把他的经历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列车员对穷人的态度既然这么恶劣,可电报却指示他们保住下等车厢的性命,把所谓的贵族们送下断崖?”
左伊讽刺一笑,“‘不要被先入为主的观念局限’……我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如果没有提示,的确容易被骗。”
闻声也反应过来了,接着她的话向下说:“怪不得这个副本只有C级,其实答案很简单——下等车厢的人与上等车厢,集体互换了身份。”
“结合党派之争的故事,我想,被逐出都城可不是曜日派贵族最终的结局,敌人是想将他们置于死地的,而驱逐只是一个开始。”
“那些一时失权的贵族们不可能想不到这点,于是他们想到了与穷人们互换身份,让那些颠沛流离的贫民当替死鬼。而为了让虎视眈眈的敌人彻底放心,曜日党打算自导自演接下来的‘列车事故’,让一等车厢乘客无一生还……选择坠入悬崖的方式,或许是为了隐藏尸体的身份。”
左伊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想,接下来这些下等车厢里真正的贵族应该会在你耳边煽风点火,想办法让你去一等车厢找麻烦,毕竟情况越混乱,对他们越有利。”
谈话间,她的烟瘾又犯了,于是抽出一根烟在手里把玩,但没有当着闻声的面点燃。
左伊预料的没错。
次日,闻声又在餐厅与人闲聊时,几个人话里话外都在说一等车厢的贵族们有多眼高于顶、自私自利,怂恿他去“给他们一个教训”。
闻声正想拒绝,却猝不及防听见系统提示任务刷新的声音。
系统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发布了“杀死贵族”的任务。如果不知情,玩家们大概会以为眼前这些煽风点火的家伙只是用于触发任务的无害NPC呢。
心里暗骂副本坑人,闻声面上却不动声色,满口应下,微笑着抓住几人的手:“好啊,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我们就一起出发找找刺激?”
他特地着重了“一起”两个字。
正煽风点火起劲的几人面面相觑:“……???”
6. 终点站
窗外的风景穿梭而过,两旁是绵延不绝的皑皑雪山,眼见着离他们计划好的“列车脱轨”时刻越来越近了,几个贵族终于慌了。
现在走向一等车厢,与走向死亡无异。
“别、别开玩笑了,我们就随口一说,谁会真的去找那些尊贵的大人们?你们别当真啊!”
几个NPC狼狈地伸出手脚,试图抓住什么东西稳定身形,却被闻声、左伊一左一右按住,像押送囚犯一般硬压着向前。
闻声眼皮都没抬一下,压在NPC肩膀上的手稳如磐石:“不好意思啊,我这个人,就是容易当真。”
眉宇间总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左伊,此刻也敛去了倦怠的神情,目光凌厉如寒刀,嘴里还斜咬着一根烟,踏着高帮靴硬是踩出了黑.帮老大的气势。
她偏头凝视这些愈显惊恐的贵族们一会儿,嗤笑一声:“很害怕吧?你们把他们永远留在了那节列车上,却也被他们的怨恨困在这里无法解脱,一次又一次重复这个轮回。不过很快,一切相互折磨就要结束了。”
“——你们猜,已经在无数次轮回中不断死于断崖的他们,有多恨你们?”
话音一落,原本还有个人样、呼吸心跳正常的贵族们顿时开始腐烂,堪堪包裹住白骨的血肉一块一块脱落,他们发出了尖利到不似人声的叫喊:“啊啊啊——列车员!检票员!”
“我们给了你们钱,好多好多钱,你们说好让我们活下去的,快来处死这两个不知死活的贱民……”
“这些贵族果然没有什么战斗力,”闻声早有预料,目光了然,“怪不得他们之前千方百计引诱玩家自寻死路,而不亲自动手。”
不远处员工休息室里,顿时传来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挠门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地上爬起来,指甲在门板上刮挠几下,打开大门。
列车员们以行尸走肉的姿态缓缓走出,冲几个贵族露出一个阴森诡谲,却又有几分谄媚的笑容。
它们干瘪空洞的咽喉如同连接着阴潮地穴,每一吐息都带着阴冷粘稠的气息:“当然,客人们,为您服务是我们的荣幸。”
左伊长长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拔出香烟,随手插进一个想要趁机逃跑的NPC的眼睛里,火星烧灼的剧烈疼痛令对方瞬间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恰好另一个列车员正挥下三寸长的利爪,于是左伊行云流水地推出那个捂住眼眶的NPC,踢出去挡刀。
出乎意料,列车员明明来得及停手,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攻击了NPC,利爪直接洞穿他刚才还试图讨好的所谓“客人”的头颅。
那个NPC最后发出一声哀嚎:“为什么……你们这些人,生来就应该是服务我们的……”
在短暂的诧异之后,左伊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这些列车员同样因为这些贵族的计划,而永远滞留在这辆列车上,永远也无法抵达终点。
他们对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真的没有丝毫怨恨吗?
恐怕只是副本的规则让他们在撕破脸之前,依旧要维持着表面上的谄媚罢了。
闻声不断利用异能瞬移到怪物身后捅刀,身影快出了残影,引得左伊瞥他一眼:“为什么不直接把刀移动到他们脑袋里?”
闻声耸耸肩,无奈地答:“这次只带了一把刀,而异能的使用条件是‘接触’。”
换而言之,他可以送出一刀,却无法收回来。
“下次出门,记得往身上多绑几十把刀。”
或许是被朴实的回答逗乐了,左伊唇角上扬,语气中难得带上笑意。
血肉横飞间,两人一路杀到车厢门口,却见连接两节车厢的锁链居然正在逐渐消失,如同在阳光下消融的冰雪。
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两节车厢瞬间相互脱离,拉开了不短的距离,并且距离还在不断拉大。
“怎么可能,”左伊有些茫然,“我们明明阻止了他们的计划……”
说到一半,她猛然意识到什么,面色难看地闭上嘴。
——是轮回。
列车上发生的一切,都在重复过去的轨迹。
所以,即使这次没有人对锁链动手脚,锁链也依旧在相应的时间点凭空消失了。
难怪区区一个C级副本,居然这么久无人完美通关,彻底终结它……因为这个副本的通关方式,理论上是根本不存在的!
除非,除非他们能回溯到许多年前,在这场惨剧第一次发生的时候,就改变命运的走向。
“在现在的时间点,改变许多年前的命运,这怎么可能做到?”
左伊脸色阴沉地望着前方,已然尽力思索一切补救方法,最后的答案却都是零。
——这样逆着时间长河溯洄而上的伟力,岂是他们这些游玩者能够拥有的?
闻声的第一反应就是抓住左伊的衣袖,随时准备空间跳转,他眼下明显的青黑透出颓废,幽幽叹气:“看来这个副本,以我们的能力是无法解决了。”
他们唯一可以做的,只有保住自己的性命,活着离开副本。
而闻声还可以把副本的情报汇报给异管局,也算是有些收获。
就在气氛凝滞之时,对面车厢的门倏然打开了。
黑发蓝眸的青年悠然站在门后,他单膝蹲下,摊开的掌心上渐渐浮现出一条虚幻的锁链。
那条锁链飘到两节车厢之间,把两边紧紧地连在一起,由虚凝实,仿佛幻想降临现实,又像是刚才锁链消失的倒放影像。
几乎就是下一秒,列车猛地拐过一个大拐弯,但这次,再也没有车厢被甩下断崖,再也没有人为了自认更加高贵的“上等人”的性命买单。
“还不快过来。”易逢初抬眼看了他们一眼,催促道。
愣在原地的两人顿时反应过来。
闻声伸出手轻点左伊的衣袖,瞬移到楚符身边,他神情复杂,真挚地道了一声谢。
“你……您是构造师?”左伊不敢置信地轻声问道,一脸看到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恍惚。
在诸神游乐场,构造师立于玩家食物链的最顶端,他们背后大多有神明的安排或默许,且对异能的领域有一定要求——无论虚实,至少表面上可以凭空造物。
所以构造师十分罕见,罕见到大部分人都仅仅把其当作传说。
不同于在副本里苦苦挣扎的游玩者,以及兢兢业业为诸神服务的记录官和断罪师,构造师是创造副本的人。
据说每一位构造师都至少有独立创造一座城市的能力,这样的力量在大多数人眼中,已经与所谓的神灵无异。
身为官方异能者,闻声思考的角度则不同。
根据现有情报,他们这个世界加入游乐场的时间不长,至今连断罪师都很少有,所以这位楚符先生大概率来自其它世界……
那么,他出现在这里有什么目的?
背后是否有某位神明的示意?
经过一天一夜的酝酿,易逢初这次是有备而来的,不仅设定好了人设,还早早入了戏。
此时此刻,他沉浸在编造的谎言里,某种病态的兴奋在他浑身的血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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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刷——让所有人彻彻底底以为他是另一个人,这是否也算是一种精妙绝伦的恶作剧呢?
在这样难以言表的兴味中,易逢初几乎要骗过自己,虚假捏造的过去仿佛被风簌簌吹动,将“楚符”的一生展现在他眼前:
似乎他真的曾是一位神秘神明的信徒和眷顾者,拥有过强大的能力、复杂的经历,最后却因某些原因而与神明背道而驰,离开了祂的庇护……
“构造师,很久没有人这么称呼我了。”
面对左伊的疑问,楚符眼中闪过一抹怀念,湛蓝的双眼没有聚焦,虚虚落在远处,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过去:“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没有提起的必要。”
“现在,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游玩者,”顿了顿,楚符还伸出两根手指比划,“异能二级的那种。”
闻声只觉得槽多无口,于是选择沉默。
看过楚符刚才的表现,谁会相信他的鬼话?
现在“普普通通”的标准都这么高了吗?
就在几人闲聊的功夫,飞快行驶的列车已然抵达终点站。
“终点,到终点了……”
一等车厢中,原本都像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神色呆滞的NPC们忽然有了反应,车厢里一阵喧哗。
有人把脸贴在窗户上,痴迷地盯着窗外的车站,有人则像现实中的普通乘客一样拿起行李,迫不及待地挤到门前。
列车门一开,他们就蜂拥般地挤出车厢,尽管他们一走出门口,就像是消融的雪一般变得透明、直至消失,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如此幸福,无神木讷的双眼似乎逐渐盛满微光。
怎么能不感到幸福呢?
这是他们生生死死无数次,也没有抵达的终点站啊。
“我一直很喜欢人类艺术家的一句话,‘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但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我同样喜欢将支离破碎的碎片缝合起来,织成一个意料之外的完美结局。”
楚符感叹,声音忽然低得几乎听不见:“……我终会证明的,祂是错的,祂为命运编写的戏剧真是烂透了。”
他的话被风吹散,要不是闻声离得近,大概也无法听清这句喃喃。
犹豫再三,闻声最终在礼貌和情报中选择了情报,厚着脸皮出声:“请问,您说的‘为命运编写的戏剧’是什么意思?”
在楚符看向他时,他立刻不争气地认怂了:“抱歉,如果您觉得冒犯,请忽略我……”
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楚符移开目光,望着窗外的雪原叹气道:“我还以为,祂在你们游玩者之中的名气不会小。就说各大文明的神话,掌握命运、通晓过去未来的神明也一向是被敬畏的,不是么?”
命运、未来……
闻声脑中灵光一闪:“众生的命运、叙事者……?”
话还没说完,闻声就被楚符狠狠瞪了一眼,目光中充满警告的意味:“念出祂的名,是想引起祂的注意吗?”
大概是恼怒于闻声的莽撞,原本还算和颜悦色的楚符显出兴味阑珊的表情,甚至没有和另外两人道别,就转身快步走出列车大门,离开副本。
左伊见楚符离开了,也无意多留,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打算点燃。
路过闻声身旁时,左伊念着合作一场的交情,对闻声冷淡地点点头:“回见。”随后就不见踪影了。
闻声是最后一个离开副本的,步履沉重。
又要回去汇报工作了……
还有那位执掌命运的神明,究竟在谋划着什么呢?
7. 销毁的记录
第二天,滨海车站附近的居民区内,孟司游正在例行检查现实副本留下的影响。
他的异能「无声令」与声音息息相关,此刻他闭上眼,就能听见周围的万事万物都在异能作用下窃窃私语。
从生命体到无生命体,小到微不足道的蚂蚁、尘埃,大到高耸庞大的树木、高楼,一切都在用它们独有的语言和声线,向孟司游叙述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这也是局里常常把巡逻检查工作托付给他的原因。
“嗯,没有物体发生扭曲或异变,也没有死物被赋予生命的特性,一切正常……”
孟司游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刷刷刷记录下来:“车站附近仍然有轻微的力量余波,但整体波动呈现下降趋势,不出一个月,该区域就能彻底恢复正常。”
检查完这些,孟司游按照惯例,开始以警员的身份随机寻访周围的居民。
居民们的回答都没什么特殊的,直到孟司游来到距车站最近的保安亭,里面的值班保安闻言,露出思索的神色。
“昨晚凌晨,有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忽然来这里,算不算特殊的事?”
低头记录情况的手微微一顿,孟司游弹起笔帽,专注地望向保安:“大概凌晨几点?”
保安挠了挠后脑勺:“这个记不太清……”
但孟司游听见墙上的挂钟给出了准确的答复——2:45。
这个时间,实在是太巧合了……
据闻声的报告,恰好滨海车站连通现实副本的通道是2:32至2:54开启的。
孟司游皱起眉,不禁怀疑保安口中的陌生年轻人和副本有关。
“那个年轻人大概是什么样貌,有什么特征?”
听到孟司游严肃的追问,保安愣了愣,渐渐地目露惊恐:“警官您问这么仔细,该不会,那个人其实是什么通缉犯吧?”
“抱歉,这些事暂时无可奉告,”孟司游公事公办地说,“但我们需要你仔细回忆一下,你提供的每一条信息或许都很关键。”
“好好好,我好好想一想……”
保安凝神思索好一会儿,手指在空中挥舞着比划,描述着年轻人的外貌:“一个大概二十出头的男大学生,长得挺清秀的,穿着黑风衣,白衬衫,总是低头看手机,不知道在和谁聊天……”
“当时他很匆忙地赶来敲门,说是什么没带钥匙和钱,问我能不能在保安室里睡一晚。当时我看他仪表堂堂,不像坏人,像那种很听话的学生仔,就答应了。”
“然后他就留在保安室里,躺在墙边那张躺椅上睡着了,睡得特别快、特别熟。我也趴桌上休息了一下,大概五点半的时候,我起来绕着小区巡逻一圈。”
“等我再回来,他就不见了,桌上留了两百块钱……”
孟司游听到这里,提出疑问:“他不是说没带钱吗?”
卡壳一下,保安语气弱下来:“我怎么知道?可能他后来翻口袋,又翻出钱了吧,而且人都不见了,我也没处去追啊。”
所以那个人大概是五点半时离开的,而五点半,也恰好是副本结束的时间。
孟司游陷入了沉思,越发觉得那人可疑,于是试图从保安这里挖出更多细节:“他有没有向你透露个人信息?在他和你相处期间,你有没有发觉什么异常?”
“我哪知道他是谁?”保安下意识反问,记忆缓缓复苏,又改口,“哦,我们聊过几句,他说他姓易……”
“他姓易?”孟司游盯住保安的眼睛,一字一顿重复,“你确定,他姓易?”
“我、我应该没记错,”保安有些慌神,“警官,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孟司游默然。
姓易,让他很难不联想到他那久别重逢的老同学,易逢初啊。
仔细想想,特征也都能对上……
孟司游闭了闭眼,感到头疼,他深吸一口气,鼓励保安:“没什么问题,你继续。”
“异常的话,他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算不算?”保安回忆着,“还有他一开始进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有点奇怪——他的脸色像是半梦半醒的,还时不时像是在听什么人说话。”
“现在看来,还真是一个怪人……”
孟司游感谢保安的配合之后,不禁开始思索起来。
首先,他昨天刚刚见过易逢初,初步判断至少在那时候,他应该还是一个普通人;
其次,半夜出门来到副本附近确实是不合常理的行为,而保安认为易逢初看起来半梦半醒,甚至像在幻听……
符合神秘学的猜想是:或许易逢初那时并非在幻听,而是在聆听一种保安听不见的“声音”。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孟司游更加疑惑了,易逢初当时到底在听什么?
是什么声音正在呼唤他,指引他,把他带到滨海车站附近?
巨大的困惑涌上心头,孟司游甚至感到他像是在逐渐步入一个巨大的谜团,这个谜团前后左右皆是泥沼,将他牢牢困住。
忽然,一道雷电划过孟司游的脑海,他蓦地想起了闻声的工作汇报。
据闻声所说,他在副本中遇见了一个疑似“构造师”的存在,现用名楚符,似乎和那位“叙事者”有着密切的关联。
考虑到叙事者可能对应的领域,闻声猜测楚符大概率也是因果、命运领域的异能者。
于是一个大胆的猜测,逐渐在孟司游心底成形——
如果吸引易逢初前来附近的,并非是滨海车站副本,而是副本中的什么东西,或者……
某位存在呢?
如果是命运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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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安排一个普通人的行为举止,必然是轻而易举的吧?
但是易逢初作为一个普通人,究竟有什么被盯上的价值?
“命运领域,命运……”孟司游垂着眼,凝视着笔记本许久。
这一页上,记载了他所整理的保安的叙述,如果汇报上去,一定会彻底改变易逢初的人生。
无论最后调查结果如何,易逢初身上是否有什么秘密,他注定会远离原本平凡的生活,被迫踏入异能者的世界。
就像高考之前,孟司游本人一样。
孟司游的手指按在纸页上,按压的力道不自觉加重,将纸张揉得发皱。
最后,在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某一刻,这一页记录被他猛地撕了下来。
“撕都撕了,”孟司游盯着手中的碎纸,叹息一声,如释重负般地自我安慰,“大不了,我以后再派人盯他紧一点……”
话音刚落,轻薄的纸张就在孟司游掌心上颤动一下,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抹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
在易逢初以楚符的身份离开副本后,手机构造的虚拟躯体就如同初雪消融般破碎,消失在空气中。
而易逢初本人沉睡在保安亭里的躯体,则缓缓睁开了双眼。
见保安不在,他就在桌上留了回礼,自行回家去了。
易逢初一边走在昏暗的街道上,一边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心想,如果以后手机塑造的虚拟躯体能没有空间限制就好了,那他也不至于这么困倦。
一回到家,洁癖支撑易逢初简单冲完澡,然后倒头就昏睡过去,丝毫不知他给孟司游带来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幸好易逢初次日没有课程安排,这一觉就安稳地睡到中午,才悠悠转醒。
醒来后,他还在念叨着这段短暂的旅途:“这次的副本惊悚元素不多,不够恐怖刺激,但我对那辆列车和它通往的‘影界’很感兴趣……总体上来讲,还算是不错的经历。”
手机不为所动,之前易逢初已经多次表达对影界的好奇,但都被它坚定地拒绝:【影界现在是不可能允许你进入的,你先幻想一下吧。】
“哎。”
易逢初为手机的不近人情叹气,往微波炉里塞了一盒速冻拉面,打算草草解决午饭。
然而,他才刚刚吃到一半,手机就嗡嗡响了两下。
【住你隔壁的那位学姐,她的运气可真差,】手机向来机械刻板的声音中,居然让易逢初听出了一丝无奈,【她惹上麻烦了。】
“她又被拉进‘游乐场’副本了?”
【如果真的只是普通副本,那就称不上麻烦了。】
易逢初闻言,神色一凛。
手机都认为“麻烦”的东西,对一个初入神秘世界的学生而言,会有多么可怕难缠?
8. 鲸骨水族馆(1)
在收到系统通知之前,罗笙乐正坐在电脑前,搜索“诸神游乐场”的相关资料。
她顺藤摸瓜,找到了一个民间自建的游乐场论坛,回答了几个只有游玩者知道答案的问题,成功注册到一个账号。
暂时谨慎地没有绑定个人信息,罗笙乐就用这么一个新出炉的白板小号,大致浏览了一圈论坛。
嗯,分国际板块和华语板块,后者显然人数多而活跃;华语板块下面,又划分为“八卦区”、“闲聊区”、“组队区”、“交易区”和“悬赏区”……
罗笙乐很快就了解到论坛的大致情况和规则,将这些信息分门别类地整理到脑海。
接下来,罗笙乐翻阅了一些讨论“未来日记”的帖子,发现里面对于“叙事者”的形象描写极为分裂,显然是真真假假都混在一起。
在大部分玩家们普遍认同的说法中,神秘手机是一位冷漠、强大而恶趣味的高位者形象,认为祂在通过屏幕观赏人们挣扎求生的模样,偶尔会因为上演的剧场实在有趣,而宽容地给予一些恩赐。
“就像给精彩表演打赏一样么……”罗笙乐念出玩家们的推测,不置可否。
老实说,她并不在乎叙事者帮助她的原因——她只知道尽管素未谋面,祂也确确实实救了她一命。
罗笙乐不会轻易放下所有戒备和警惕,但她同时会铭记这份恩情,把它藏在心底。
如果有机会,她一定愿意在不违法原则的前提下,回报那位曾慷慨相助的神秘者……不过以她的实力,大概也不可能帮上什么忙吧。
想到这里,罗笙乐无奈而自嘲地耸耸肩,继续翻着帖子。
越往下看,玩家们的猜测就越阴谋论,让罗笙乐惊讶之余也有些困惑。
这群人真的确定,以手机作为通讯工具的叙事者,不会有哪一天突发奇想找到论坛吗?
就在这时,电脑毫无预兆地黑屏了一阵。
罗笙乐刚刚想要起身检查电线,就看见屏幕再度亮起,电脑上出现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拙劣得好像刚刚有一个孩童趴在电脑屏幕前一笔一划写下的:「一小时后进副本,请玩家做好准备。」
哪怕已经经历了不止一次,这种随机而惊悚的提醒方式,仍然让罗笙乐感到极度不适。
这会让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日常生活与“游乐场”的边界正在被模糊,而她平凡而安逸的日常已经被入侵了……
罗笙乐皱着眉移开视线,急忙关闭了页面。
她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运动装,把手电筒、充电宝、矿泉水等基础物资装进轻便的登山包,然后在电脑上写了一封定时发送的邮件。
副本内外时间流速不同,不管副本里过去了多久,现实里都不可能超过十二小时——因此,如果她没能在一定时间内回来,这封邮件将成为她的遗书,自动发给亲朋好友。
时钟嘀嗒作响,一个小时很快过去,罗笙乐身后猛然出现一扇似乎镶嵌着万千璀璨星芒的大门,星门四角缓缓流淌出绚丽斑斓的星云,荒诞、美丽而诡谲。
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背包肩带,罗笙乐毫不犹豫地迈进未知的大门。
踩进门内的瞬间,她像是踏上了一团轻盈的云,眼前一片五彩斑斓,如同各色水彩在水里晕染开来。
等视野重新恢复正常,罗笙乐已经踩上坚实的地面,站在一座风格简约现代化的银白建筑面前,敞开的门左右刻着两行字——“鲸骨水族馆,为您呈现大海原本的模样”。
系统冰冷的声音响起:「欢迎进入B-级副本“鲸骨水族馆”,祝您好运。」
「副本介绍:这是一家极负盛名、有近百年历史的水族馆,因它最初的展品是来自深海的巨大鲸鱼残骨而得名。可惜,近年来馆内频频发生人口失踪案件,导致游客数量锐减,这让馆长和工作人员们头疼不已。」
「有人说,这是水族馆受到了恐怖的诅咒。」
「任务一:在水族馆里存活三天,即可离开副本。」
「任务二(支线):你是否听见,那与母亲走失的孩子正在啼哭?如果可以,请平息这徘徊不散的哭声,让笼罩在水族馆上空的阴霾散去。」
罗笙乐发现视野右上角,有一个鲜红的三分钟倒计时,立即反应过来这是系统催促她进入水族馆的手段。
看来系统要求的三天,是明明确确的不间断待在馆内,无法钻空子。
恰逢鲸骨水族馆一百年纪念日,罗笙乐趁着水族馆免费开放,无需出示身份证件和门票,混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走进馆内。
大厅内,有一个导游正通过扩音器娓娓而谈,罗笙乐也借此了解到水族馆的历史:
“大家眼前的鲸骨水族馆,由一百年前的一位退役航海家最早创立,这位富有而勇敢的绅士战胜了海浪,并在他的最后一次返航途中,发现了一块巨大得前所未有的鲸鱼骨。”
“而这就是鲸骨水族馆名字的来源,时至今日,哪怕这件宝贵的鲸骨藏品早已不对外展览,哪怕这里早已经过多次翻修重建,它也仍然保留了这个神秘的名字。”
“水族馆分为A馆和B馆,其中B馆还处于重建中,故而暂不开放。接下来我将带着你们参观A馆,走近大海的奥秘与风情……”
听了一会儿,没再搜集到有用的信息,罗笙乐便悄悄地脱离队伍,独自四处观察。
由于支线任务,她一路上特地关注了遇见的幼童,但都没有发现疑似任务对象的孩子。
系统任务果然不可能这么简单,如果真的只是帮助一个走失的孩子回到长辈身边,那就不可能写进支线了……
罗笙乐漫不经心地想着,没有感到失望和泄气。
穿过宽敞明亮的大厅,罗笙乐走进A馆长廊,整条走廊呈现出静海海浪般平缓优美的线条,穹顶与走廊两边打通相连,让五彩斑斓的鱼群能够在一面玻璃之隔处自由地游弋在人们头顶。
光线透过层层水波明暗变幻,柔和地投射在游客们身上,简直给空气都镀上一层清泠泠的水光,给人一种漫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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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底世界的奇幻感。
难怪这座水族馆人山人海,它的设计确实别有一种美感。
连罗笙乐也不禁心弦微微一松,脚步慢了下来,目光认真地扫过馆中的鱼类。
她对于海鱼没什么了解,但她能肯定,这里有许多鱼类是不存在于她所成长的那个世界的:
至少罗笙乐从小到大都没见过,有鱼鳃边上长着一排手指的怪鱼,鱼鳍搅动水波,那一片手指同样伴随着波澜摆动;
还有一条身形细长的鱼从她眼前飞快窜过,整齐的银色鳞片磨动几下,罗笙乐定睛一看,猛然意识到那些才不是什么鳞片,而是无数锯齿般的森白牙齿,密密麻麻地遍布那条鱼全身,像是绽开了一朵朵银白金属片打造的花……
然而,最让罗笙乐感到毛骨悚然的,则是一条有三只眼睛在脸上三角形排列的无鳞鱼。
隔着玻璃,她与这条长着三只眼睛的鱼对视两秒,惊愕地发觉这条鱼居然长着浓密的睫毛,甚至还会对她人性化地眨动眼睛,圆形的瞳孔异常漆黑,盯得罗笙乐浑身寒毛直立。
这三只眼睛……简直太像人了。
偏偏眼中的神采又空洞深黑,不像人,甚至不太像是有生命的动物,给罗笙乐一种似人非人的诡异感。
转悠一圈,罗笙乐默默把水族馆的大致地形记在心里,日影逐渐西移,时间来到傍晚,游客数量同样渐少。
看着越发稀疏的人群,罗笙乐慢慢皱起眉,对着一抹玻璃发呆。
她总觉得她好像忽略了什么……
隐约的不安感在她心底不断扩大,像有一团气堵在心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到底忽略了什么呢?”罗笙乐低声喃喃,她把掌心贴在冰冷的玻璃上,试图用温度帮自己冷静下来。
就在这时,她手边的玻璃上缓缓写出一行字,银色的字迹在水波中晕染开,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另一头气定神闲地书写:
【注意时间。】
罗笙乐猛地一哆嗦,显然是被吓了一跳,她四处张望一阵,确认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才压低声音猜测:“叙、叙事者先生?”
【是。】
这个字停顿一秒,很快便被抹去,勾勒出一行崭新的字迹:【水族馆有闭馆时间,你的时间不多了。】
闭馆?罗笙乐怔住一瞬,随即恍然大悟。
对啊,她在不知不觉中忽略了最基本的一条规则,那就是她在三天里都不能离开水族馆半步。
但是水族馆总有闭馆的那一刻,这也代表着,拿着游客身份的她会被清场出去……
“感谢您的提醒!”
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罗笙乐的语气都轻快起来,“我现在就想办法,换一个可以长期留在馆内的身份。”
该用什么身份好呢?
罗笙乐的视线向四周环视,忽然停留在一个匆匆路过的水族馆工作人员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停留在她身上的黑色工作服和员工名牌上。
9. 鲸骨水族馆(2)
一个小时之后,罗笙乐压低鸭舌帽,扶正了胸前的名牌,以工作人员的身份出没在不起眼的角落。
希望其余“同事们”不要注意到我,不要注意到我……
她在心底不断祈求,却仍然在一个拐角处,被迎面而来的一个蓝领管理员叫住:“哎,那边那个!快过来帮帮忙。”
罗笙乐正想逃走的身形一顿,觉得转身就走同样不是长久之计,只好又压了压帽檐,老老实实地走近管理员,听她数落一顿:“B馆的工作那么繁重,其他人都忙不过来,你倒好,一个人在这里游手好闲?你叫什么名字?”
紧张得心脏狂跳,罗笙乐缓缓吐出一口气,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声音含糊地回答名牌上的名字:“林烨。”
“哦,”管理员见她深深埋下头,还以为是羞耻于偷懒被抓,没有起疑,“林烨……你就是今天新来的?既然是第一天上班,我就不追究了,以后认真工作。”
见蒙混过关,罗笙乐心中一喜,连连点头称是。
真巧啊,她随便敲晕一个人,居然正好就是第一天新来的员工,没有人熟悉她的长相和声音。
这么幸运,不会是叙事者先生降下的眷顾吧?
罗笙乐感激而尊敬地瞄了一眼身旁的玻璃,没敢多看,更不敢细想这位神秘者到来的缘由。
管理人员认为她认错的态度还算实诚,没有多加为难,低头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催促道:“你尽快去杂物室多拿几个干净的水桶,拎到B区,快点儿啊!”
说完,就一如来时那样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幸好罗笙乐提前探查过水族馆的地形结构,不难找到员工工作区域,她很快就借着工作服混进工作区,找到杂物室,拎起水桶就出发了。
另一边,易逢初正坐在家中,全神贯注地关注着罗笙乐的一举一动。
如今罗笙乐没有随身拿着手机,他就只能通过类似屏幕的光滑玻璃观察副本。
在左右都是玻璃的长廊里还好,但一旦到了A馆和B馆相连的通道,四处都是坚实的墙壁,易逢初能看到的视角就较为有限了。
他盯了一会儿屏幕,困惑地提问:“你以前在副本里的视角,有这么局限吗?我怎么觉得这次格外模糊……”
【我也不清楚,】手机难得表现出疑惑,【好像有某种力量,某种……与我相似的力量,正在阻拦我渗透进这个副本。】
“怪不得是被你标注为麻烦的副本啊。”易逢初感慨一声。
他的指尖一下一下点在屏幕上,面露思索之色。
他也在思考,为什么罗笙乐随便挑中一个员工,偏偏就那么巧合?
罗笙乐身在危机四伏的副本世界,没有余力探究这一点,只能乐观地把这次“幸运”归因于神秘力量的帮助。
但扮演“叙事者”的易逢初却明白,他刚刚什么都没有做,手机在游乐场副本中的直接影响能力很有限——因此这巧合就更显得刻意。
“或许不存在什么巧合,有的只是必然,”易逢初若有所思地想,“管理员从来没有说过,新来的只有一个人——也可能是一批人。”
管理员的态度这么稀松平常,可能是习惯了一批又一批新人来到水族馆工作,又因不知名的原因永远消失在岗位上,如同丢进火堆中的柴薪,源源不断地消耗着。
至于为何新成员更换得如此频繁,那就不必多说了,必然是这座水族馆的问题。
“‘笼罩在水族馆上空的阴霾’……到底指的是什么呢?”
易逢初露出一抹饶有兴致的微笑。
在他思索时,罗笙乐也很快来到B馆前。
下午时,她也曾经来过这里,但那时B馆大门紧闭,几乎有手腕一半粗细的铁链缠住两边门把,还有安保人员频频来回巡逻,让罗笙乐找不到机会闯入。
现在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安保人员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她一眼,就没有多在意,原本封锁的大门也明晃晃敞开,方便工作人员进出。
跨进门的一瞬间,罗笙乐就感到空气变得粘稠了起来,咸咸的、潮湿的气息中犹带一丝鱼腥味,灌入她的鼻腔。
两手都提着水桶,空不出手,罗笙乐就暗自使用了异能,让一道来自外界的清新空气包裹住她,如同一层薄薄的隔离膜。
走进B馆,四处的反光面又多了起来,罗笙乐余光瞥见又一行银色的字,祂似乎有些好奇和兴味:【在你的感观里,这里的气味似乎并不令人愉悦?】
怎么感觉祂像是在隔着玻璃观察一个小小的生态瓶,对里面生物的感受起了兴趣似的……
对了,鱼——这不正是像她之前隔着玻璃看鱼群一样吗?
因为足够无害,所以无论是看鱼在水缸里悠闲地兜兜转转,还是看它们为了一点鱼料而相互追逐、攻击,都很有意思,看着看着时间就在不知不觉中消磨尽了……
难道,这就是这位神秘而宽容的上位者平时看玩家们的视角?
罗笙乐暗自胡思乱想,面上还是很稳重的,她对着那行字轻微点头两下,表示肯定,接着就四处打量起来。
比起A馆的干净整洁、装修优美,B馆有种不加修饰的粗犷简陋,头顶上的白炽灯表面破了一角,露出几条电线,墙边堆积着用以防尘的红蓝白三色的塑料篷布,垂在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上。
因门窗长时间封死,这里面的空气不太流通,闷热的空气氤氲着腥臭味,捂得罗笙乐额头很快沁出豆大的汗珠。
某种程度上,水族馆称B馆是由于正在重建而不对外开放,似乎也不能算是说谎,就这简陋的工地风格,就算大门敞开也不会有游客愿意踏入的。
艰难地抬起手肘抹了抹汗,罗笙乐拎着几个大水桶,绕过地上散落的各种杂物,看见许多穿着相同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们围着两排水箱忙碌着。
有人负责检查输氧棒和水箱的运作情况,有人正站在梯子上喂饲料,有人则拿着一本小册子,认真地一一观察并记录鱼苗的状况。
忽略周围环境,倒是一派井井有条、忙而不乱的工作景象。
见到新员工来了,一个工作人员迅速奔到罗笙乐身边,身形快得像是一道风,急匆匆地往她手里塞了一柄长竹竿,顶端连接着一面大网兜,催促道:“新来的?那就先干点简单的,捞掉水缸里腐烂的水草。”
停顿一下,那人神情严肃,万分郑重地强调:“注意,千万、千万不能伤害到鱼,这可都是我们馆的宝贵财产。”
懵懵地接过竹竿网兜,罗笙乐忍着愈发浓烈刺鼻的鱼腥味,学着周围的工作人员,像模像样地把坏死的水草捞到空水桶里。
她往下看了几眼,A馆展示的鱼尚且还有正常的、没有长额外部件的鱼类,但这里水缸养育的鱼……
只能说一个个奇形怪状,单就她现在清理的鱼缸来说,里面的鱼就有半人长,鱼尾两边还长着两条粗短的、蜷缩起来的人腿,皮肤已经泡得皱巴巴,泛着花白的颜色。
罗笙乐强行按捺住心里的不适,小心翼翼控制着竹竿不要碰到这条人腿鱼。
好在它两眼呆滞无神,一直无精打采地躲在水缸一角,大大方便了罗笙乐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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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易逢初的视角里,这些所谓的“鱼”则更加恐怖。
譬如这条人腿鱼,在他看来根本就是一个半人半鱼的怪物:泡得浮肿发白的人类身体上,从腹部长出了半条鱼身,它时不时扇动鱼鳍,带动着两者连接处的鱼鳞和肉芽晃动。
人类的血肉滋养着“鱼”的诞生和生长,这应该就是A馆里许多鱼的由来。
而此刻呈现在易逢初眼前的,是一个孕育到中途的过程。
易逢初同样明白,之所以罗笙乐眼里的人腿鱼这么乖巧地待在角落,也是因为无论鱼鳍怎样摆动,它都无法脱离鱼身下连接的浮肿身体,只能被迫安于一隅。
更恐怖的是,那具乍一看像是腐尸的躯体,居然还保留着一丝神智。
沉在鱼缸底部的眼睛死死盯着上方,嘴巴痛苦地张张合合,似乎在试图向上方的罗笙乐求助。
可罗笙乐根本看不见这些,她只是专心致志地捞着水草,双眼好几次无意识地与水缸底部的眼睛对视,又在对方产生一丝希望时,无知无觉地移开视线……
或许是注意到易逢初对缸底之人的关注,手机解释:【在腹部长出鱼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死了。现在求救的,只是一具残留一抹神智的尸体。】
【在现在这个副本里,你可以拯救的普通玩家只有你学姐。】
易逢初沉默片刻,最终选择暂时不把“鱼”的真相告诉罗笙乐。
他判断工作人员警告的“千万不能伤害到鱼”必然是一条重要守则。
如果现在罗笙乐知道她面对的都是曾经玩家的尸体,难免不会心神大乱,进而失手犯错。
还是让她暂时以为,“鱼”真的只是鱼吧。
罗笙乐一边勤勤恳恳捞着水草,一边竖起耳朵听其余员工的对话。
这些工作人员对着这些长相千奇百怪的鱼,却都表现得像是没有看见任何异常,正常换水、检查含氧量和水压、投喂,甚至面露关切之色:
“今天这条鱼吃得好少,活动也很缓慢,是不是生病了?”
另一人闻言凑过来看了看,松了一口气:“没事,很健康。”
“……”
屏幕那头,易逢初看了看两人眼前长在尸体额头上的八眼鱼,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这时,手机忽然冷笑一声,本应没有情感的机械音透出几分嘲弄:【有家伙要倒霉了。】
易逢初把视角调到俯视角度,眼尖地找到一个正趴在水缸边缘喂鱼的员工,他脚底似乎微微一滑,手下意识往水下寻找支持,指甲在无鳞鱼身上抓挠出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这番动静并不小,梯子边角划过水泥地,刺耳的声响回荡在B馆上空。
然后罗笙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周围变得异常安静,她循声望去,发现几乎所有人都齐齐停下了手里的工作,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犯错的员工。
被盯住的工作人员也不觉得奇怪,他态度平常地当众反省了自己的错误,最后露出一抹灿烂的微笑:
“……所以,为了弥补我的错误,我会承担起相应责任,绝不再犯。”
说完,他后退两步,随后猛地将额头撞在鱼缸上,一下、一下、又一下……
“砰!砰!砰……”
在罗笙乐凝固的表情中,只听几声巨响之后,那个工作人员就浑身瘫软地顺着水缸表面滑落,面部几乎血肉模糊地和玻璃黏在了一起,鲜血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流淌,染红一片。
两个员工自发走上前,搬起他的尸体,丢进空的水箱里,满怀希冀地感叹:“太好了,又可以培育更多鱼了。”
10. 鲸骨水族馆(3)
在目睹一个活生生的员工自.杀之后,罗笙乐就变得有些魂不守舍。
她机械似的重复着相同的工作,好不容易熬到了工作结束,跟着一群工作人员回到休息区。
坐在椅子上缓了一会儿,罗笙乐小心翼翼地向身边人打听:“刚刚那个员工……他做错了什么?”
“他太不小心了,”身边人面露遗憾之色,摇着头叹息,“居然弄伤了鱼苗,这可都是我们水族馆最宝贵的财产啊,弄伤一分一毫都不行。”
罗笙乐恍恍惚惚地喃喃:“就因为不小心弄伤一条鱼?人命比鱼低贱……”
身边人闻言,眼神微变,疑惑而警惕地上下打量着她:“你没事吧?鱼本来就比人更加高贵啊,它们拥有着最优美的线条、最适应大海的身姿,是比人完美得多的生物。”
这人说话间那理所当然的姿态,较之他嘴里满口的歪理更让罗笙乐胆寒。
说着,他还语气憧憬地喟叹:“来这里工作真好,等我死了,我也可以待在鱼缸里,从人升华成更加完美的鱼……”
经此一遭,罗笙乐明明累得饥肠辘辘,但在员工食堂里也没什么胃口,一看到红烧肉,就忍不住想到之前那个撞死在鱼缸前的员工血肉模糊的脸庞,顿时食欲全无。
易逢初通过她身边水杯的玻璃面,同情地看着她,很是理解。
他刚刚也因为这些奇形怪状的鱼和血腥场景,没吃完热乎的番茄肉酱拉面……
吃完晚饭,罗笙乐悄悄尾随其他工作人员,找到了水族馆内的员工宿舍。
罗笙乐不知道这件工作服的主人——“林烨”原本应该居住的是哪一间宿舍,但幸运再一次眷顾了她,这里的宿舍居然是单人间,而且有许多间空房,这大大降低了她暴露身份的可能。
老旧的铁架床配上一个低矮的床头柜、装着被褥枕头的小衣柜,以及边缘泛黄的洗手池,就组成了一间员工宿舍的全部。
罗笙乐随便挑了一间干净的房间,抬手掀起一阵风,卷走表面的灰尘,然后就放下带进副本的登山包,简单地铺好床铺。
易逢初看得直皱眉,他的洁癖很严重,几乎到了切菜时刀切进自己肉里、血珠溅到他脸上,他的第一反应会是“好脏啊”的程度,所以他十分佩服罗笙乐在副本里不太讲究的忍耐度。
在他的注视中,罗笙乐打理好一切,屁股刚刚沾到床上,又立即像被火燎一般蹦了起来。
她回想起那个被她打晕互换衣物,暂放在楼梯间门后的倒霉员工,于是再次风风火火地出了门,不一会儿,就斜架着一个双目紧闭、浑身无力的女人回到房间。
为了避免有人看到这一幕起疑,罗笙乐还把帽子低低按在了林烨的脑袋上,打好腹稿,遇到人就解释说这是醉酒的同事,最终有惊无险地关上了房门。
打晕人之后,罗笙乐就给林烨喂了道具「一场好梦药丸」,理论上能让对方无知无觉、生命体征不变地睡过这三天,但如果就这么把人丢在楼梯间……她的良心过意不去。
反正这边是单人宿舍,还是给这位被她顶替的倒霉蛋一个良好的睡眠环境吧。
做完这一切,罗笙乐终于松了一口气,感觉浑身骨头都松散了下来。
她低头瞧了瞧沾到灰尘的双手,然后来到洗手池前打算洗手。
一边拧开水龙头,罗笙乐一边想着,如果可以,她或许能在晚些时候,到公共浴室里冲个澡……
但这个念头仅仅产生了一瞬,就被她自己掐灭了。
易逢初只看到,一股急缓不稳定的水流从有些生锈的水阀下淌出,然而在手指触碰到清水的刹那,罗笙乐的神色却陡然发生变化。
“母亲啊……母亲……”
罗笙乐很难形容这是什么感觉,似乎听觉和触觉的神经被无形的触须拨动着,接着错乱地联接到了一起。
一阵悠远缥缈的抽泣声就顺着这道水流,缓缓缠绕上她的双手,又像是在沿着她疲惫的神经爬动,留下阴冷、粘稠的触感。
这让罗笙乐瞬间联想到了白天投喂过的,浸在一个个水缸里的生物,想到它们生长出的纤细柔软的触须,亦或是表面触感细密如砂纸的盾鳞。
就好像……这水是“活着”的!
猛地抽回手,罗笙乐脸上浮现出一种不敢置信和恶心作呕混合的表情,她嫌弃地甩掉手上残余的水珠,脊背微微弓起,勉强抑制住呕吐的冲动。
良久,她才感觉好一点,拖着沉重的身躯坐到床上,拿起水杯灌了几大口饮用水,把恶心感冲刷下去。
易逢初不知道罗笙乐这边的具体状况,但他能够看出对方现在的不适。
所以,他耐心地等待水杯里的水见了底,才在水杯底部显现出一行字,闪烁着银色光辉的字迹透过水波折射,如同正在缓缓流淌的水银:
【你感觉到了什么?】
罗笙乐庆幸“叙事者”是在她已经咽下水、心情平复后,才与她联系的,否则她很可能当场一口水喷出来,然后趴在水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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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大吐特吐……
她已经习惯了这位神秘存在对于人类饶有兴致的观察记录,如实描述了刚才的异样。
“您或许无法理解人类‘呕吐’这一概念,”想到“叙事者”大概率非人的状况,罗笙乐还贴心地解释,“就是一种毫无食欲、甚至短暂失去求生欲,觉得整个世界都好糟糕的感觉……”
易逢初神情复杂,他总觉得自己都没怎么演,罗笙乐等人就已经先一步为他捂死这个非人类高位者的身份了……
他甚至开始思考,如果他不再演得更加逼真、尽兴一点,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好意?
经历疲惫的一天,此刻终于稍稍放松,罗笙乐不禁对着杯子絮絮叨叨地说了一箩筐废话。
她不知道神出鬼没的“叙事者”是否还在听,只是拼命地转移着注意力,不知不觉中,压力就随着话语一同倾泻而出:
“今天看起来没什么危险,但我觉得气氛好压抑……水族馆里的鱼很奇怪,人更奇怪。”
“每一个人,他们的世界观和逻辑都与正常人完全不同,他们奉鱼为最完美的生物,所以哪怕他们露出和善的微笑,也让人感到惶恐。”
“现在看来,生存过三天的第一条规矩,是不能暴露自己非工作人员的身份;其二,是不能伤害到鱼……不然,我也会被丢进鱼缸里,变成鱼苗的温床吧?”
易逢初静静听着,他看惯了游乐场里的大风大浪,此刻说不上有多大的感触,但出于礼节,他还是耐心地等到罗笙乐说着说着眼皮往下耷拉,才把手机息屏。
相当于看了大半天真人直播,易逢初也觉得有些困倦了。
“时间过得真快,好像我才刚刚起床吃饭,现在又要睡觉了……”
易逢初看了一眼窗外,明月高高悬在林立的高楼之上,静谧的氛围让他打着哈欠咕哝一声:“幸好明天是周末。”
洗漱后躺在床上,易逢初很快陷入黑甜的梦境里。
但……这次睡眠,似乎与往常不同。
他隐隐觉得自己在跋涉,跋涉过钢铁水泥筑造的城市森林,跋涉过无数水晶球似的、风景不同的世界,最终来到一片波澜起伏的大海上。
易逢初的思维尚且混沌,敏锐的感知却在扑面而来的海腥味中,嗅见了一丝无比香甜诱人的气息。
他顿了顿,然后一头栽进海中,不知搜寻了多久,进入一个幽暗漆黑的空间里。
近了,近了……那股——
让他饥饿的味道。
11. 鲸骨水族馆(4)
好饿好饿好饿——
瞳孔兴奋地缩成一条细缝,易逢初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狩猎,想要追逐到那股香味的源头,再将其吞噬进腹中,等待漫长的消化。
可就在这时,漆黑空间深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叙事者先生……”
谁在呼唤他?
易逢初的动作下意识一滞,神智清醒了几分,但这只是相较之前完全被食欲驱使的状态而言。
他仍然像是深陷在梦中,隐约能感觉到自己此刻状态有异常,但是无法真正清醒,总是行动先思考一步做出。
似乎只是一个念头闪过的功夫,易逢初就抵达了呼唤声的源头,看见一个迟疑地行走在黑暗里的背影。
明明这里几乎一点光都没有,但易逢初偏偏就可以清晰地勾勒出事物的轮廓,甚至能够看清那道人影的每一根发丝、每一寸神经、每一个细胞。他辨认出这是他认识的校友、住他对门的邻居——
最重要的是,不可以吃。
这也不是让他感到饥饿的源头。
于是易逢初抑制住进食的欲望,耐着性子回应一句:“我在。”
罗笙乐蓦地身形一僵。
她听见一声奇怪的回应,仿佛万千人同时张开口,咽喉共振中溅起层层叠叠的回音,杂乱无序地游动进她耳中,刮挠着她的耳道。
是的,“游动”——
这是罗笙乐第一次知道,居然有声音可以用这个词形容,它似乎不仅仅是声波,而是另一种有形的、可感的、动态的“生物”。
除去这些古怪的回音,这声音里最中心最清晰的,是一个年轻男子清冽的声线。
客观来讲,不算难听,甚至称得上好听,但罗笙乐认为这远远不是她这种普通人类能够欣赏的。
易逢初盯着罗笙乐僵硬得不敢动的背影一会儿,发现自己居然需要微微抬起视线,才能看见她的脑袋,顿时不爽起来。
真是的,他有这么矮吗?
他隐约记得,自己至少比罗笙乐高半个头的!
易逢初顿时打起精神,用力向上伸展躯体——
向上、向上,仿佛无穷无尽地向上延伸,很快,易逢初就需要低下头俯视罗笙乐了。
由于距离较近,罗笙乐能清晰感受到背后窸窸窣窣的动静,她听见许许多多鳞片摩擦的冰冷声响,“咔嚓、咔嚓”的声音一直向上空蔓延,让她无法想象此刻在她背后的究竟是什么庞然大物。
在黑暗里,罗笙乐看不见东西,但她几乎能想到,若是这里有光,那该会有多么大的一片阴影笼罩在她头顶。
“叙、叙事者先生……?”
这一次,尽管罗笙乐自觉她和这位高位者已经有几分熟悉了,仍然不免声音颤抖,透出一丝恐惧。
易逢初俯视着她,感到些微困惑,为什么要害怕呢?
他现在的样子有什么不对吗?
不过面对莫名其妙感到恐惧的学姐,易逢初还是决定出声安抚一下。
“别怕,”罗笙乐听见层层叠叠的回音再度响起,又离她近了一点,“……也别回头。”
“不要看我,更不要试图想象我的模样。”
罗笙乐咽了咽口水,哆嗦着点点头。
怎么可能不怕啊!
她现在甚至感觉到,有很多条冰凉凉的东西从上方垂下来,如同盘根错节的古老藤蔓,游弋在她头顶上……
这好像是许多条蛇?
——身形纤细、遍布冰冷鳞片的蛇。
难道,叙事者先生的真身是一团巨大的蛇群?祂也可以被尊称为“群蛇之王”?
不对,不能再想象了!冷静,冷静,收敛思绪……
谨遵“叙事者”的叮嘱,罗笙乐一动不动地僵硬着脖子,控制自己不要有任何轻微的转头,强行把一茬一茬冒出来的思绪甩出脑海。
就在这时,罗笙乐感到游弋在自己头顶上的蛇们仿佛安静了下来,齐齐转向某处。
“你听,”“叙事者”含笑着,语气似有几分戏谑,“有小家伙在哭。”
蛇类“嘶嘶”吐着信子的声音在罗笙乐头顶和耳侧响起,她能感到一条又一条藤蔓似的、长着冰冷鳞片的生物游弋在她身后,甚至时而有鳞片蹭过她的发顶,让她不敢回头,僵硬地梗着脖颈,目光盯着前方的黑暗。
罗笙乐不敢再探究“叙事者”的真身到底是何种形态,她只能尽量转移注意,强颜欢笑着接话:“哭声?……抱歉,我什么都听不到。”
在她的感官中,这里只有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而唯二能够与她对话、作伴的存在,又以另一种更恐怖的模样停在她身后……
头皮发麻得如同要炸开,罗笙乐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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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自己现在还能保持着直立的姿势,没有腿一软跪在地上,已经十分争气了。
她甚至在心底想,天呐,她母亲一定预料不到,小时候那个看一眼恐怖片都会鬼哭狼嚎的孩子,长大之后居然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和一位……
一位疑似神明,又形如魔鬼的强大存在对话。
易逢初自上而下俯视着她,声音略带疑惑:“你居然什么都听不到?”
那您大概是不太了解我们人类的感官敏锐度……
暗自嘟哝一声,罗笙乐解释道:“是的,我只能听见……像是海风穿过重重洞穴的呼啸声。”
“或许这在您看来,是某种生物的哭声?”
易逢初至今仍感到半梦半醒,他再次不甚清醒地听了听,那抽泣声分明无比清晰地回响在四周,其中还夹杂着若隐若现的海浪声,显得悠远而缥缈。
而抽泣声的尽头……正是令他感到饥饿的气息根源。
易逢初伸出蛇信子,觉得口腔内两侧的尖牙有些痒痒的,有点馋,想要去觅食。
可是在这样未知的情景下,把罗学姐一个人丢在这里,似乎并不符合他从小接受的道德教育——这不满足他意识里“良好青年”的标准。
于是易逢初依靠意志力,强行按捺住愈发强烈的食欲,用怜悯的目光向下瞥了一眼罗笙乐,无声叹息。
真可怜啊,小小年纪就耳朵听不清、眼睛看不见的。
“?”
感到头顶上那些游弋的蛇们正在微微摆动,仿佛人在摇头似的,罗笙乐下意识疑惑地抬头,抬到一半却又强行遏制住了。
不能抬头,不能看……
罗笙乐再度警告自己,然后听见“叙事者”那层层叠叠的声音响起:“你一直站在这里,似乎无法正常视物。”
“是的,人类一般都是无法在没有光的环境下视物的,”她严谨地补充,“那些高阶异能者已经脱离人的范畴,或许可以,但显然我不包括在内。”
易逢初沉默了,他生出一丝不满,什么叫“人类一般都看不见”?
他明明就可以啊!
但易逢初急着去觅食,懒得和罗笙乐掰扯,他只是本能似的切断了自己的一部分——如同随手拔下一根头发那般轻而易举、无痛无感,让它游向罗笙乐。
“那我就让你‘看见’。”
12. 鲸骨水族馆(5)
“那我就让你‘看见’。”
罗笙乐只听见叙事者先生如此含笑着宣布,还来不及思索祂话中的意思,就蓦地看到一抹金色在她眼前闪过,在瞬息之间便向她逼近,直到消失。
在这无光之地,这抹过于璀璨的色彩惊醒了罗笙乐的视觉,在视网膜上留下深刻的烙印。
反应了几秒,罗笙乐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她辨认出,这好像是……
一双眼睛。
一双璀璨的、鎏金的、冰冷的蛇瞳。
“啊……”
罗笙乐后知后觉地捂住双眼,她现在才意识到,是有一条长着鎏金瞳的小蛇钻进了她的双眼!
这种感觉异常奇妙,没有痛觉,甚至没有像是眼睫毛掉进眼中那样的异物感——但她就是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条蛇已经融入了她的视网膜。
这条长着奇异金瞳的小蛇,轻灵地在罗笙乐眼里游动,冰冷坚硬的鳞片刮过她的眉骨、前额叶、遍布大脑的神经,仿佛能一直、一直游到她的脑海深处。
罗笙乐浑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一时间只感到眩晕,恶心,毛骨悚然。
等这种奇异的感觉彻底消退,罗笙乐才缓缓直起腰,放下捂住双眼的手,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场景。
正如“叙事者”所说的,她好像确实能够看见了。
明明没有光,但眼前事物的每一根线条、每一分轮廓,都尽数展现在她眼前。
罗笙乐惊奇地发现,原来在她睡着之后,她的意识再度来到了水族馆里。
只是眼前的水族馆,寂静无人,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仿佛披了一层神秘而危险的黑纱布,令人望而生畏。
原地站了一会儿,罗笙乐觉得肩颈逐渐酸痛,又不敢随意行动,于是小心翼翼地询问一声:“叙事者先生,请问您还在吗?”
没有回应。
罗笙乐想起,似乎从那条小蛇出现开始,她就没有再听见背后传来密密麻麻的鳞片磨蹭、伸展的声响了。
——祂大概是被其它事物所吸引,终于离开了。
意识到这一点,罗笙乐心中生出几分好奇,但更多的却是隐隐松了一口气。
“有危险的时候,叙事者先生能解决危险;没有危险的时候,叙事者先生就是最大的危险……”
她低声打趣一声,向前走了几步,开始观察黑暗中的水族馆。从陈设上看,梦中漆黑的水族馆和白天没有任何不同,只是氛围更加诡谲恐怖。
罗笙乐穿过大厅,拐进A馆长廊,然后猛地顿住了脚步。
只见在一间间水箱里,那些被当作收藏展览给客人们观赏的,居然不是鱼……
而是人!
一个又一个皮肤泡得花白起皱,甚至浑身浮肿的人静静漂浮在水箱里,水波荡漾,卷起他们僵硬的身躯起伏,远远望去就如同白花花的海浪。
有的人被起起落落的潮水推攘着,晃晃悠悠地漂浮而上,漂到罗笙乐上空的拱形玻璃面上,惨白的脸紧紧贴住玻璃面,五官被挤得变形,眼皮翻起,像是水鬼正趴在上方,直勾勾地盯着罗笙乐看。
抑制住冲到喉咙口的尖叫,罗笙乐不自觉跌跌撞撞后退几步。
这一晚受到的惊吓太多,在达到心理阈值之后,她此刻已经有些麻木了,只是本能地想要逃离。
为什么,被展览的会是人?
罗笙乐还有睡前的记忆,她能肯定,自己现在一定是在梦境里——或许,这是一个不属于她的梦境。
难道……这个梦境的主人,认为该被展览的并非鱼类,而应该是人?
这是什么品种的变态?
罗笙乐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怀疑对象,自然是她最熟悉的非人类“叙事者”,但她很快否认了这个猜测。
虽然由于种族和能力之间巨大的差异,叙事者先生有时会做出令她惶恐的事……但罗笙乐认为,祂本身对于人类的态度还是偏友好的,不然祂也不会有兴致通过手机的形式,和不同副本里的玩家交谈。
叙事者先生应该还不至于在梦境中想象这样奇怪的场景。
把人装进养鱼的水箱,放在水族馆展览……
沉吟片刻,罗笙乐从这个举动里,品味出了一点泄愤的味道。
梦境的主人好像在愤怒,在通过这些事物发泄对于人的怒火,可是为什么呢?
这怒火因何而起,又因何爆发?它与水族馆有什么关联?
一时间想不通,罗笙乐就暂且放下这个疑问,继续向前。她很快跨越了长长的走廊,来到员工区域附近。
路过一面白墙时,罗笙乐忽地“咦”了一声,弯下腰凑近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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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迹,像是幼童生疏地握着笔,一笔一划写下的,可是罗笙乐仔细辨认,却发现这种文字并不属于她所见过的任何一种文明。
……而她偏偏就能够读懂,经由未知文字为媒介,信息以一种流畅的速度流淌进她的双眼。
不用猜都知道,一定是“叙事者”给出的那一条小蛇的功劳。
心有余悸地摸了摸额头,罗笙乐解读出这几行文字:
「母亲让我停留在这里,等待……的归来,我会做到的……」
「等待母亲的第三百天,有些姐妹兄弟开始背弃誓言,离开此地,有些同伴死于母亲仇敌的捕杀。」
「而我还在这里,我会永远留在这里,永远等待母亲的归来……」
“难道这就是系统任务里,那个与母亲走失的孩子?”
罗笙乐目露同情:“一般这种情况,可能是那位母亲已经抛弃了孩子,或是出了某种意外,无法履行诺言回来。”
无论是哪种可能,罗笙乐都倾向于认为,这位母亲不可能再回来了。
轻轻叹息一声,罗笙乐正想向前探索,却顿时感到地动山摇。
她听见一声恐怖的嘶鸣怒吼响彻整个水族馆,像是一千根刺似的扎进她的耳膜。
大地在开裂,墙壁在融化,世界在倒置——整个梦境都摇摇欲坠,仿佛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猛地撕扯,承受不住一般四分五裂。
作为不幸见证这场变故的人,罗笙乐像是被塞进一个巨大的、最高转速的洗衣机,旋转、旋转着就被甩出这个梦境。
在她的意识彻底模糊的最后一刻,罗笙乐远远望见一个庞大如山脉的身躯,无数狰狞的蛇头相互缠绕着,鎏金的眼瞳闪烁在银白如雪的鳞片之间……
只这么遥远的一眼,罗笙乐的精神就像是被重重锤了一拳,双目在灼痛,精神在撕扯,大脑在尖叫。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在跟着尖叫的,但是又发觉她似乎根本没能张开嘴,极端的痛苦像一只巨手,狠狠地攥住了她,而且越攥越紧,越攥越紧……
直到最后,她也分不清:她到底是因脱离这个梦境而眼前一黑的,还是单纯被这道恐怖的剪影震慑晕死过去的?
唯一能够肯定的,就是那惊鸿一瞥的鎏金眼瞳会如同烙印一般,给她留下永生难忘的印象。
13. 鲸骨水族馆(6)
次日,易逢初神清气爽地醒来,正要掀开被子下床洗漱,就听见手机忽然开口:【昨晚感觉如何?】
分明还是刻板无波的机械音,但易逢初硬是从中听出了几分古怪,他随手理了理散乱的碎发,眉梢微挑:“怎么问这个,你什么时候还关心起我的睡眠质量了?”
【呵,】手机冷笑一声,屏幕亮起,上面画了一个醒目的红色箭头,【看床头柜上,那是你半夜带回来的。】
易逢初下意识顺着红箭头的方向看去,原本惺忪的睡眼顿时睁大,发出一声疑问:“咦?”
他小心翼翼地双指捏起床头柜上凭空出现的东西,凑到眼前细细打量起来。
“呃,这是一根蜷缩的……章鱼须?”
乍一看像是章鱼须,细看又不同:这东西通体遍布的吸盘中心都有一条细缝,易逢初用手指拨动一下,发现细缝下居然隐藏着眼珠似的结构。
而触须被扯断的根部,则连接着一枚沾着幽兰液体的鱼鳞。
易逢初尝试想象了一下这奇行种的完整形态,先是在脑海中勾画出一条浑身鳞片的鱼,接着在鱼的鳞片末端添上几条卷曲的章鱼触须,最后还在触须上增添许多镶嵌在吸盘内的眼睛……
好猎奇,什么鬼东西。
好奇心的驱使下,易逢初打开手机镜头,对准了这根古怪的触须,相关信息瞬间浮现在触须旁:
【海潮圣子的一根触须】
【介绍:祂已经死在无尽岁月之前,但尸体仍在呼吸。】
虽然不知道海潮圣子具体指什么……但看这个介绍,应该来自一具死了很久的尸体吧?
嫌弃地丢下手中的不明物体,易逢初拿起手边的酒精喷雾,对着自己的手猛喷两下,用纸巾细细擦干净手后,他才语气惊讶地询问:“这真的是我带回来的?我还梦游?”
“你不是一直很关注我的人身安全吗?怎么昨晚不叫醒我,”易逢初戳了戳手机,“万一我大半夜梦游到马路上,被车撞到怎么办?”
手机沉默许久,缓缓回道:【……不用担心,你梦游去往的地方,可比马路遥远得多——我更担心你去撞死别人。】
易逢初困惑地皱起眉,神游天外一般洗漱完毕,他盯着镜子一会儿,忽然灵光一闪:“啊,我好像记起来一点。”
“我隐隐想起来,昨晚我好像做了一场梦,”易逢初努力回忆道,“我好像抓到了一条闻起来很香的鱼……”
“梦里我实在是太饿了,没忍住抓住鱼就啃了好几口,然后那条鱼不断地发出尖叫,在我手心摆着尾巴……最后一尾巴拍碎了梦境,我就醒了。”
手机的态度仍然有些古怪,它问:【哦,还有呢?】
易逢初耸耸肩:“其它的细节,我就没有太多印象了。好像罗学姐也在梦里,但我根本记不清她和我说了什么。”
他只是依稀记得,梦里罗笙乐的态度似乎有些惊恐,说起话来十分拘谨,而他则在梦里恍恍惚惚、放飞自我,处于脑海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状态。
【……】手机陷入了沉默,没有再主动出声。
不过这样的安静才是易逢初最习惯的,与手机相处的模式。
一如往常地,易逢初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打算随便来点速冻饺子、奶黄包等等解决早餐。
丝丝冷气从冰箱里扑面而来,暖色的内置灯亮起,给瓶瓶罐罐的饮料、鲜翠欲滴的各色蔬菜水果镀上一层暖橙的光辉,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但不知道为什么,易逢初注视着眼前的食物,却觉得自己像是在面对一堆食之无味的蜡塑……他似乎有些无法想象自己品尝、吞下它们的场景。
明明他的肚子已经干瘪下去,不断发出饥饿的信号,可此刻他凝视着冰箱里的食物,根本生不出半点想要动口的欲.望。
“算了,难得早上少吃点,应该影响不大吧。”
纠结半天,易逢初只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牛奶,加热后倒进玻璃杯。
哪怕是这么几口液体,他仍然感到难以下咽,慢吞吞地强迫自己吞咽几下,才机械似的喝完。
有点饿……但他一点也不想吃这些、这些……
这些人类的食物。
那他应该吃什么?
易逢初迫切地想要转移注意力,忽略掉这股古怪的饥饿感,于是打开手机,再度开始窥探副本“鲸骨水族馆”。
时间还早,易逢初拿不准罗笙乐此刻是否已经起床打理好,所以出于礼貌,他没有贸然去看她那边的状况,而是借着水族馆上下的玻璃反光面,四处打量起来。
各个水箱中游动的鱼、镜子面前行过的工作人员、玻璃杯前众人的窃窃私语……
一切都呈现在他眼前,然后飞快掠过,最后定格于窗户外的景象。
只见一片无垠的大海在阳光下泛起粼粼波光,雪白的浪花伴随着海风微微起伏,倒映在干净明亮的玻璃窗上。
“嗯?”
易逢初不免怔了怔,不敢置信地问手机,“等等,之前水族馆外面不是普通街道吗?现在怎么变成大海了……”
手机回答:【还不是被你吓得,‘水族馆’连夜带着收藏品和员工逃出八百里开外。】
手机的对话方式时常有些似是而非,易逢初摸不准它是在说真的,还是维持着一贯刻薄而戏谑的语气,所以谨慎地选择不全盘相信。
闲逛没多久,手机就出声提醒:【她已经梳洗整齐了。】
见易逢初的眼神陡然变得复杂起来,惊疑不定地观察着它,手机补充一句:【我没有性别,更不是以人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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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的形式感知事物的。】
【不要用人类的观念来揣测我,那会让我感到很无聊。】
“无聊么?明明是跟着这么多普通玩家的视角,我们才能探索、触发迄今为止所有副本的规则和机制,我觉得我们人类的观念——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很有趣啊。”
轻轻合掌,易逢初眨了眨眼,语气含笑:“好了,让我们来看看,今天会经历怎样的奇妙探险吧。”
……
罗笙乐在漱口时,视线自然地下垂至水槽底部,余光意外瞥见一团发皱的、泛黄的东西卡在了水管口,只露出一点不起眼的边角。
这是什么?
罗笙乐好奇地低下头,手指微动,一阵气流就自水管中喷涌而出,把这团泛黄的东西也冲了出来,滚落在水槽底。
清风涌动,展开了叠成一团的纸团。
她这才看清楚,这原来是半张蓝底旧照片——它似乎是曾经被撕成两半冲下去,有一半大概已经顺着水流抵达不知何处,但有一部分正好卡在了水管入口处,皱巴巴地缩在长久闲置的房间里,直到罗笙乐住进来。
照片虽然缺失一半,但仍然可以辨认出是一张证件照,照片里的男人穿着白衬衫,胡须剃得干干净净,左脸颊有一条半根手指长的疤痕,划破了原本英气的眉毛。
罗笙乐的视线停留在这道疤痕上,觉得它形状弯弯的,又带着灼烧的痕迹,像是在脸颊边上烫出的一个小小的月牙。
这可能是以前来过这个副本的某位玩家留下的吧。
如此猜测着,罗笙乐本没有把这张照片放在心上,直到她操纵风给照片翻了一面。
照片背面还写着几个潦草的字,应该是用一种强力防水的特殊涂料写下的,哪怕是被塞在极度潮湿的环境里,字迹也只是有些许晕染开,可以辨认出字形。
“居然是汉字?”
这一下子夺得了罗笙乐的注意。
诸神游乐场遍布多个位面和文明,在数不胜数的大小副本中,能和来自相同文明、使用相同语言的玩家来过同一个副本,也算是一种缘分。
罗笙乐抱着亲切的心思,认真辨认出晕开的字迹,读着读着,面上不自觉的微笑却渐渐淡去。
“这个副本、不可能……?”
不妙的预感在罗笙乐心底不断放大,让她下意识感到焦躁不安。最后两个字挤在一起,几乎被撕扯走大半。
辨认良久,罗笙乐不确定地念出这最后两字:“献祭?”
这是什么意思?总觉得不像是好消息……
蹙着眉头瞥了最后几眼,罗笙乐手心中聚拢一阵风,像是碎纸机一样将半张照片碾碎成纸屑。
连同照片上半张带着微微笑意的陌生面容,一同寸寸龟裂,化作风中的飞尘。
14.鲸骨水族馆(7)
罗笙乐带上必需物品,一边把名牌别在胸前,一边走出房门,准备迎接全新一天的“工作”。
今天的鲸骨水族馆,似乎气氛尤为压抑。
每一个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员们脸上都笼罩着如有实质的阴云,沉甸甸的,令人喘不过气。
无需询问,罗笙乐就很快明白了水族馆异常的原因——她驻足在宽阔敞亮的大厅里,惊愕地向外望去。
只见那大门之外,本应连接着道路的地方,居然被一片茫茫大海所取代,陆地边缘呈现一道突兀中断的裂痕。
而这座水族馆,就矗立在这片仿佛被某种伟力生生撕扯下来的大地碎片上,顺着洋流漂泊。
罗笙乐怔怔地站了好久,满脸震撼。
虽然一望无垠的海景,绵延起伏的波浪,以及盘旋于晴空的海鸟都很美……但这是一座水族馆应该待着的位置吗?!
怎么一夜之间,就从“水族馆惊魂夜”,画风突变成“鲁滨逊漂流记”了……
在过于荒诞的现实面前,罗笙乐甚至无力吐槽,心里浮现出奇怪的比喻:这整座水族馆如同一只背着龟壳出远门的乌龟,迫不及待地流浪到一片陌生的海域上。
态度之迫切,就像……有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在后面追着它似的。
“这、这应该是副本本身的机制吧。”
罗笙乐不禁回想起了昨晚光怪陆离的梦境,以及梦境破碎前那撼动天地一般的动静,感到有些不太确定:“应该不会是叙事者先生造成的吧……”
“叙事者”易逢初听见了她的话,同样陷入沉思。
应该不是他……
应该不可能是他做的吧?
转头瞥了一眼桌上的触须,易逢初也感到不确定起来,心里有点毛毛的。
所以他昨晚梦里那条鱼……不会真的存在,甚至就存在于这个副本中吧?
他依稀记得,那条鱼味道还挺不错,口感新鲜劲道,难道这根触须真的就是他梦游期间硬生生啃下来的?
易逢初不禁感到一阵恶寒,虽然他现在确实是饿了,但这不代表他就想吃这种长满触手、眼睛的奇行种怪物啊!
猛地灌了几口水,清水的凉意潺潺流动,抚平了易逢初心中的不适,他冷静下来,又想到:“只有活物才会害怕,才懂得逃跑。”
“这样看来,这座水族馆似乎是活的。但根据导游的介绍,水族馆由人正常建立的,甚至前身只是一个富裕航海家的私人藏馆——它凭借什么获得了活性?”
易逢初一瞬间列出了几个可能——建立的地点、建造的材料、馆内的某样物品,或者在这百年之间馆内发生过某种仪式或者神秘事件,造就了这座“异常”。
沉吟片刻,易逢初在手机上打下一行字,让罗笙乐面前的玻璃门上浮现出印刷般的银色字迹:
【你或许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
【“鲸骨水族馆”,那鲸骨最后去了哪里?】
这就是易逢初斟酌再三后,选中的怀疑目标——他怀疑一直存在于水族馆历史传说中的“鲸鱼骨”有问题。
哪怕他的这个猜想不对,他也认为系统直接把“鲸骨水族馆”作为副本名别有深意,提醒这么一句不会出错,更不会造成罗笙乐对叙事者身份的怀疑。
“感谢您的提醒。”
对待叙事者透露的一切信息,罗笙乐都会谨慎地写进待办事项,“我今天就会想办法调查这一点。”
等等,她怎么觉得自己像是叙事者先生操纵的游戏人物,或者说是开展冒险的电子宠物……
罗笙乐在心里默默自嘲一声,赶在她又被其余员工目睹在摸鱼之前,转身向馆内走去。
水族馆都成为孤岛了,自然不再会有源源不断的旅客前来。今天馆内异常空荡,但所有工作人员没有丝毫懈怠,仍然尽职尽责地守在各自的岗位上。
负责照顾鱼类的饲养员不必多说,最让罗笙乐感到诡异的,反而是那些在A馆工作、平时负责招待游客的工作人员,明明没有任何客人,他们却维持着礼貌得诡异的笑容,时不时向四处点头问好……
仿佛他们还在正常招待客人一样。
解说员也是一样,发音标准的水族馆介绍通过音箱扩大,热情洋溢的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长廊中,只有轻微的回响作为回应。
但解说员如同不知疲倦,一遍又一遍地做出演讲。
此时此刻,身处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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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的易逢初和罗笙乐心理活动异常统一,一致觉得这些员工像是被设定好固定程序的伪人。
经过解说员时,罗笙乐本来不想多待,正欲加快脚步,却忽地注意到什么,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她的目光紧紧地黏在解说员衣领边上,霎时间走不动道了。
她又看见了昨晚梦境中那种未知的文字!
暗沉的红色扭曲在解说员衣领口,像是一条凝固的蚯蚓,静静趴在不惹人注目的位置。
和梦境中一样,这些未知的文字自然地流入罗笙乐的双眼里:
「我等了很久很久,母亲还是没有回来。」
“这位女士,”被注视的解说员缓缓转过头,对罗笙乐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请问你在看什么?”
罗笙乐看着解说员的微笑,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尤其是对方那双眼睛,瞳孔不自然地扩大,像是本该长在一条浮肿的死鱼脸上的眼睛。
但罗笙乐还是神情自若地回答:“你的领子好像没整理好。”
顿了顿,她装模作样地板着脸,煞有介事般强调:“作为解说员,你可是我们水族馆的门面,千万要注意个人着装,下次做事仔细一点。”
“啊?哦,”解说员立刻被转移了注意,低下头仔细来回打量着自己的着装,“谢谢,下次我会注意的。”
趁着解说员还在反省自己,罗笙乐像是脚底抹了油一般,迅速地继续向前走。
一路上,她有意注意水族馆的各个角落,果然陆陆续续搜集到不少零碎的话语:
「等着等着,我好像长大了。」
——这条很正常,哪有孩子不会长大的?罗笙乐随意地想。
「我在生长,越长越大,越长越大……」
——不对,只是每个人必经的成长阶段,有必要来回提及么?
罗笙乐皱了皱眉,心中掠过一丝违和感,继续寻找下一条信息。
「数到太阳第万亿次升起时,我……(划掉)」
「我死了,我开始腐烂,但死亡远不是我的终点。」
「正如我向母亲承诺的那样,我会永远在这里等待……」
「……直到那天,他们发现我了。」
15.鲸骨水族馆(8)
「……直到那天,他们发现我了。」
直到这一条信息为止,罗笙乐就再也没有找到更多的“留言”,她不禁开始思考:
这些文字第一次出现,是在昨晚的梦境里,疑似来自那个梦境的主人,可今天它们为什么会随时随地出现在水族馆的任何一个地方?
这些如同暗红色蚯蚓般的扭曲文字,肆意攀爬在鱼缸深处、天花板一角、工作人员的衣领旁边,甚至直接贯穿了来往员工的整张脸庞,被他们无知无觉地携带着四处行走……
像是地下室里潮湿生长的苔藓,无处不在。
这给罗笙乐传递了一种不妙的讯息,仿佛她无论在哪里,都处于梦境主人如影随形的影响之中,无法逃离。
而在罗笙乐的视线挪动于这些未知文字之间的时候,静静盘踞在她脑海中的银蛇忽地动了动。
只有手指粗的小蛇昂起椭圆的脑袋,缓缓游弋半圈,银白光亮的鳞片如同流淌的月光,鎏金的眼瞳仿佛正在以宿主的双眼为窗口,向外窥视着什么。
与此同时,手机另一头的易逢初蓦地怔住了。
刹那间,许多画面凭空出现在他眼前,让他看见了罗笙乐刚刚寻找的暗红文字。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易逢初能清晰地意识到这是另一个人的视角,但又能分辨出,画面中的“他”并不是罗笙乐本人——
他似乎只是透过这一具躯壳,窥探到她双眼之中映出的事物。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现象……”
很快回过神来,易逢初不适应地合上眼,两指揉了揉眉心,询问手机:“为什么我刚刚看到了罗学姐眼里的东西?是你搞出来的?”
【……不是。】
手机沉默片刻,没忍住喷毒液嘲讽道:【希望你下次再遇到异常,能够把向我兴师问罪的精力分出去一些,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我一个普普通通好青年,能有什么好反省的。”
易逢初下意识为自己辩驳一句,接着就安静下来,整理着刚刚从罗笙乐那边“接收”到的信息。
他看到的画面大多和那些未知文字有关,所以他只能大致推测出,罗笙乐于昨晚曾进入过一段神秘而漆黑的梦境,尚未意识到这个梦境也有他的参与。
“是否有一种可能,无论是身处梦境中异样的水族馆,还是白天行走在正常的水族馆里,本质上她其实都位于那个梦境主人的内部?”
“如果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梦境主人体内的一部分,那文字能够出现在任何角落就不难理解了……”
这么看来,支线任务中“与母亲走失的孩子”,已经能初步断定就是那个梦境的主人,或者说就是这整个水族馆。
但该如何平息它的哭泣呢?这一点仍待调查。
屏幕中,罗笙乐似乎也想象到了什么,仰头打量着水族馆的穹顶,面色微微发白。
她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询问:“叙事者先生,我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该不会,整个水族馆都是一个有思想、有生命的……”
【无需提前恐惧。】
易逢初冷静地安抚她:【着眼于眼前,命运自会引导你走向该去往的方向。】
银色的字迹映在玻璃表面,反射出液体流淌似的冷光,像是一捧清凉的潭水,无声无息地浇灭了罗笙乐心中的不安。
深吸一口气,罗笙乐暗自攥紧拳头给自己打气,点了点头:“您的指导是正确的……我现在去调查鲸鱼骨的下落。”
最直接的消息来源,当然是水族馆中的长期员工。
于是罗笙乐再度提上水桶和网兜,在B馆装模作样地努力捞水草的同时,和距离最近的同事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了起来。
期间,她状似不经意地感叹:“哎,真是太可惜了,我们水族馆因鲸骨而得名,可我工作这么几天,却根本没看到过那块传说中巨大无匹的鲸鱼骨呢。”
“那个啊?早几十年就不见了吧,”同事漫不经心地回忆道,“我听说好像是在上一次,整个水族馆彻底推翻重建之后,鲸鱼骨就不再对外展览了。”
“可是那样出名的大家伙,忽然失踪应该很明显吧?就没有人知道它去哪里了?”
沉吟片刻,罗笙乐试探地提出猜测:“不会是失窃了吧?”
“那不可能,如果是盗贼做的,前几十年就该有相关报道了。”
同事刚刚捞了整整一桶腐烂的水草,把竹竿网兜倚在墙角,活动了一下肩颈,“也许是转为历代馆长家族的私人收藏了吧。”
馆长……
初入水族馆大门之时,导游所讲述的水族馆历史再度回响在罗笙乐耳畔,让她握住竹竿的手微微停滞。
对啊,自从她进入馆内,见过形形色色的游客、工作人员和管理人员,唯独没有见过理论上最不可或缺的那一位——那就是现任馆长。
捕捉到同事话中“家族”这个关键词,罗笙乐沉吟道:“每一任馆长,都是水族馆创始人的后代?”
“当然。馆内的一切设施和运营资金,全部由世代造船经商的巨富江家提供。”
说到这里,同事似乎想起了什么,叹息着摇头,目露惋惜:“可惜,这样善良而慷慨的一家人,却像是身缠诅咒一般……历代馆长,几乎就没有活过三十岁的。”
“这一任馆长刚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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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三年,没有亲自来过水族馆哪怕一次,我们也都从未见过馆长,所以留给馆长的办公室也就闲置了。”
罗笙乐觉得,历代馆长短寿的背后一定不简单,同事随口形容的“诅咒”说不定也真实存在着,甚至和鲸骨水族馆紧密相关……
现任馆长或许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从未踏足过这里。
她理解馆长对水族馆避之不及的态度,但她还是决定想方设法联系上馆长,毕竟关于鲸骨的下落,大概没有人能比历代馆长的家族更加清楚了。
在心底默默道歉一声,罗笙乐继续不动声色地套话:“听起来好神秘啊……整个水族馆里就没有人能够联系到馆长?万一有财务状况,或者突发情况要汇报呢?”
虽然罗笙乐的问题很多,但她本来就是极为健谈的人,对着石头都能聊上几句——在同事眼里,她就是很典型的办事积极利落、待人开朗外向,只是好奇心有些重的新人。
只要能为水族馆创造价值,那就都是优秀的员工。
所以同事并不反感罗笙乐叽叽喳喳问来问去的行为,毫无戒心地回答:“财务管理还是每个月都要定期联系江先生的,只是我们大部分普通员工接触不到而已。”
有线索了!
罗笙乐眼睛一亮,低下头抿了抿唇,努力压下嘴角的笑意,又随意地找到几个话题,和同事多聊几句,有意冲淡对方有关刚才话题的记忆。
渐渐的,罗笙乐的注意力再度落到面前的鱼缸中。
在茂密水草、鹅卵石景观的簇拥下,一只双目呆滞的大鱼停滞在水中,只偶尔轻轻摆动两下鱼尾,不太活跃的模样。
罗笙乐原本没有多加注意,视线正要移开,却猛然停在大鱼的鱼鳃旁。
只见左边鱼鳃旁,留有一条半指长的陈年疤痕,弯如月牙形,看着像是高温灼烧的痕迹,横贯于砂纸质地的鱼皮上。
这道疤……
霎时间,罗笙乐感到如坠冰窖,双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道弯弯的疤痕映在她紧缩的瞳孔中,逐渐和宿舍里找到的半张照片里,那个男人左脸上的疤痕完全重叠。
而这条大鱼,仿佛也感应到了她惊惧的目光,平静至死寂的双眼缓缓上移,与罗笙乐对上了视线。
“这条鱼……”
是玩家变的……
罗笙乐几乎失声,她难以想象如果自己同样没能通过副本,那她是否也会被关在狭窄的水箱里,彻底退化成一条等待喂养、没有自由的鱼……
相比之下,易逢初的眼神则淡漠许多,他指挥一时间吓得六神无主的罗笙乐:【去财务室,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16.鲸骨水族馆(9)
水族馆共分为三层,一层就是大多数游客前来观光的展览区域,第二层则包含着员工宿舍、食堂和杂物间。
第三层面积最小,主要是管理人员们的工作室,那间被闲置落灰已久的馆长办公室同样位于三楼。
以“询问薪资问题”为借口,罗笙乐畅通无阻地来到三楼财务办公室,坐在一叠叠花白的财务报表之后的财务管理,是一位双鬓染雪、戴着厚重老花镜的慈祥女士。
更幸运的是,这位一把年纪的老人还保留着传统的记录方式,在罗笙乐报上假名后,就看见管理员翻阅起一本老旧的电话簿,如枯树枝一般粗糙的手指一行行划过,上面记录着所有工作人员的姓名、职位、联系方式等等信息。
简直是天助她也。
对于拥有风系异能的罗笙乐而言,如果在这位眼神还不太好的老奶奶面前,还偷看不到想要的信息,那就有点太废物了。
趁着管理员接下来弯腰翻找抽屉时,罗笙乐就趁机掀起一阵微风,快速翻动起电话簿,寻找姓江的人。
很快,她就成功带着江馆长的联系方式,离开水族馆三楼。
罗笙乐自己的手机无法在这个副本世界拨打电话,所以她找出林烨的手机,满怀期待地拨出号码。
不一会儿,电话那头就接通了,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略带沙哑的声音:“喂?”
“您好,江先生,关于您名下的鲸骨水族……”
还没说完,罗笙乐耳旁就只剩下一阵“嘟嘟嘟”的忙音,那位江馆长挂电话挂得飞快,生怕被魔鬼缠上似的。
罗笙乐还不死心,又尝试了好几次,但这个号码大概是被拉进了黑名单,再也没有被接通过。
正在她心灰意冷,打算另找办法打探鲸骨下落的时候,一行字迹缓缓浮现在她的手机屏幕上:【再换一个手机,继续拨号。】
【我会让他接通的,】易逢初气定神闲地担保,【只是,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在这一瞬间,罗笙乐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游乐场”里许许多多与未知存在做交易、联系过深,最终导致死无葬身之地的案例……
但罗笙乐旋即想到,她的双眼深处甚至已经寄居了一条来自“叙事者”的蛇,罗笙乐就又感到无所畏惧了——
先不说她一直不觉得这位神秘者怀有恶意,退一万步讲,如果祂真的心怀叵测,那她也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罗笙乐打心底觉得,她根本没有引起“叙事者”敌意的资格。
于是她几乎没有犹豫,就应下了易逢初的要求:“您需要我做什么?”
【让他知道我。】
透过一个个端正的字,罗笙乐似乎能想象到祂温和、含笑却令人胆寒的语气:【“认知”是可逆的,一旦他知晓我,那我也就知道了他。】
……
千里之外,一座极尽奢华的山脚别墅里,江馆长把一个手机号码拉进黑名单,嘴里低声咒骂着:“真是晦气……”
“明明我已经尽力逃避有关那里的一切了,为什么还是总有人来打扰我?”
“呼,”看着安静下来的手机,江馆长缓缓呼出一口气,下决心道,“我一定要躲得远远的,一定不会和我的祖辈们一样折寿……”
接着,他浑身放松下来,身子向后仰去,舒适地倚靠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
但是没过多久,他手边的手机就再度响起。
接通之前,江馆长特意留意了一下屏幕上显示的手机号码,确认不是刚才那一个带来水族馆讯息的号码,才放下警惕。
电话拨通以后,一道熟悉的女声经由电波传入他的耳中,不祥的预感几乎要让他颤栗起来。
江馆长颤抖着手,试图挂断电话,但已经来不及了——对面已然语速飞快地念出:“赞颂您,伟大的叙事者先生,命运长河的主人,银白群蛇之王……”
“砰!”
手机被江馆长直接狠狠地掷向远处,发出一声惊雷般的巨响。
太阳穴附近的青筋猛地跳动几下,他下意识骂了一句脏话,语气暴躁凶狠,眼神中却隐藏着深深的惶恐不安,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看着手机以极快的速度砸在墙壁上,屏幕碎片散落一地,再也无法传出诡异的话语,可他的内心深处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神经病吧……”
维持着掷出手机的动作良久,江馆长粗喘着气,神经质地瞪大双眼,一眼不眨,几条鲜红的血丝缓缓在眼白上蔓延开来。
他将脸埋进手掌心,渐渐平复下心情,长出一口气,打算去摁铃召保姆上来打扫这一地狼藉。
迈开一条腿时,江馆长只是随意地向地上扫视一眼,悬在半空中的脚就瞬间僵硬住,不敢踩出半步——
只见在他眼前,那被平整切割成均匀大小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其中倒映出了一行又一行银白色的字迹:
【接电话。】
【接电话。】
【接电话。】
……
重复无数遍的字迹仿佛要化为雪白的蛛网,密密麻麻地包裹在江馆长四处,由于过于细密,一眼望去便是银白的潮水,似乎即将无声地将他淹没。
这些字倒映在光滑的地面上、玻璃窗里、甚至是晶莹的高脚杯中,遍布所有大大小小的反光面,连水晶吊坠上最精密细小的切面都没有放过。
而在这奇异的景象中,电视仍在播放,屏幕中的俊男靓女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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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着温柔的笑脸,齐齐转过头,相互诉说爱意的台词被扭曲——“接电话”。
目睹着这不可思议、违反常识的一幕幕,江馆长只感到浑身血液凝固一瞬,随即黏稠地向头顶奔涌而去,让他头脑胀痛,双眼充血,两脚却冰凉地定在原地。
一时间,他想歇斯底里地大声吼叫:滚开——本不该存于世间的怪物!滚出他的房间……
但当他的双唇哆嗦着相互碰撞,江馆长才恍恍惚惚发觉,原来他只能吐出一声声虚弱的呜咽。
“逃不掉的,逃不掉……”
他听见自己嗫嚅着说。
这一刻,江馆长终于认清了扎根在心底的恐惧,那是对于未知事物、神秘非人存在的恐惧。
恍惚之间,江馆长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童年:年幼的他被人抱到一间昏暗阴潮的房间里,无措地目睹原本年轻力壮的父亲在一夜之间,变得垂垂老矣——就是在那时,他第一次接触到了那非人的,恐怖而深邃的力量。
遥远的记忆中,父亲的眼睛像是濒死的鱼眼一般惨白、凸出,不甘地紧盯着房间天花板,逐渐冰冷的手死死握住江馆长的手腕,尖利的指甲深深嵌入孩童柔嫩的肌肤。
父亲沧桑的声音如同风穿过腐朽的枯木洞,带来死亡临近的气息——
“逃不掉的,儿子,我们逃不掉的……”
直到彻底闭上眼前,父亲仍然不断地呢喃着这句话。
这也是江馆长此生最大的梦魇。
这些人力无法抗衡、甚至无法理解的神秘存在,根本无需剥开他暴躁愤怒的表皮,就能催生他心底恐惧的种子生根发芽,令他的软弱藏无可藏。
“江先生?……发生什么事了,您还好吗?”
就在这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正在楼下做饭的住家保姆听到了动静,慌张赶来。
江馆长微微回神,才发觉身上的衬衫居然已经被冷汗浸透,黏腻腻地紧紧贴着脊背,让他有种被束缚的窒息感。
保姆阿姨似乎无法看到那些异常的现象,她有条不紊地把江馆长搀扶到沙发上,然后打扫起满地的手机碎片。
……结束了吗?
虚脱般地瘫倒在沙发上,江馆长眼中掠过一丝希望的光芒,侥幸心理让他下意识退却起来,极度不情愿接听那个打探水族馆的号码。
然而,在保姆经过一片玻璃窗时,她的倒影身体继续向前走动,头部却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缓缓地转向江馆长,嘴角上扬着做出口型:
——【记得接电话。】
刹那间寒毛直立,江馆长连滚带爬地找出备用机,换上常用的电话卡,连连带着哭腔承诺:“我会的、我会按照您的吩咐做的……”
17.鲸骨水族馆(10)
时间回到十分钟前。
罗笙乐找理由借来了同事的手机,拇指犹豫地悬在拨号键上方,问道:“那请问,我该如何描述您呢?如果您愿意,可以将尊名告知我。”
易逢初陷入沉默。
之前他都是向不太熟悉的人传播所谓的“尊名”——实际上根本就是他在中二期时胡编乱诌的产物。
如果要对着熟人说出来……
易逢初一向平淡的情绪难得泛起波澜,他细细感受着这种情感,恍然大悟这应该是“羞耻”。
于是罗笙乐静待几秒,就看见叙事者先生的回复:【用你的第一印象,来形容我。】
【一切描述、一切称呼,只要有关联,就能与我产生联系。】
“我来描述?真的可以吗?”
罗笙乐呆了呆,顿时感到如负重任:要如何尽量准确而尊敬地形容一位神祇,这历来是神明眷属、使徒甚至教宗所需要思考的,任何高位存在,从不会缺少最虔诚的信徒编写、赞颂并传唱祂们的名。
祂们的尊名与威能,往往会被最优美的文字如诗般诉说,会在教堂极尽华美的浮雕、彩绘穹顶下,经由唱诗班澄澈的声线升腾回转,乃至昼夜不歇。
可如今,形容一位神秘高位者的重任却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她的肩上……
叙事者先生说得很轻松、很随意,但她怎么可能随便形容?
描述到怎样的程度,而不会让祂感到冒犯,这也是一个问题……
易逢初只见罗笙乐面色凝重地思索许久,才下定决心似的按下通话键:“赞颂您,伟大的叙事者先生。”
——嗯,这是祂自己给出的代称,必然不会有错。
根据叙事者先生所表现出的,能够通晓过去未来的权柄,罗笙乐谨慎地补充:“命运长河的主人。”
还有……
话到嘴边,她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些相互交缠的银白蛇群,以及那双璀璨的鎏金眼瞳,不自觉地说出:
“——银白群蛇之王……”
话音落下,手中的电话再度被挂断。
罗笙乐面露忐忑:“叙事者先生,请问这样可以吗?”
【你做得很好。】
易逢初很满意,他终于也拥有除自己之外的人编写的尊名了,说出去不算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光杆司令,能强撑出有“楚符”之外其余信徒的模样。
而在这尊名落入另一个人耳中时,“联系”就产生了。
在手机屏幕中,出现一条散发着金色微光的细线穿透墙壁,直直牵引向某个方向,连接着一个明亮的光点,如同茫茫黑暗中亮起的灯塔一样显眼。
“走吧,”易逢初点向那一点亮光,笑道,“让我们提醒这位先生——不等对方说完就随意挂断电话,是不合礼节的。”
……
时间回到现在。
这次江馆长老老实实地接通了电话,哀求的语气微微颤抖:“你想知道什么?我什么都告诉你!只要你让你所信奉的那位存在放过我……”
他看上去吓得不轻,真想知道叙事者先生刚刚对他做了什么……
好奇的气泡在罗笙乐脑海中冒出头,又被她戳灭,将心思引回眼前最重要的事情上。
她严肃镇定地说:“别害怕,先生。叙事者先生是一位和善的神祇,只要你愿意配合,如实回答以下问题,祂自然不会发怒。”
“好、好的……”电话那头的声音虚弱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鲸骨水族馆历史中的那块鲸鱼骨,后来去了哪里?”
“……”
江馆长沉默片刻,罗笙乐只能听见他急促而不安的呼吸声,他像是正沉溺于什么可怕的噩梦,久久才惊醒过来,沙哑的声线缓缓响起:
“事实上在我出生之前,鲸骨就已经不见了,所以我同样无法肯定它去了哪里,只能通过我祖辈留下的讯息做出猜测。”
“我的祖爷爷——也就是水族馆最初的创始人,由于常年航行在海上的经历,他养成了日常记笔记的习惯。在他晚年的笔记里,他本人的精神濒临崩溃混乱,反反复复地向家族同胞们表达悔恨和忏悔。”
“他说,他不该打捞起那块‘鲸骨’,是他冒犯了神明的子嗣,因此给陆地带来灾祸和诅咒。”
“他还说——‘它’在长大,越长越大。这让他难以想象百年后的今天,那块‘鲸骨’会成长到什么地步……”
易逢初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手机屏幕,开始整合目前为止得到的情报。
首先,所谓的鲸鱼骨是活着的,它应该不仅仅是鲸鱼的遗体,而是来自于神性生物、神明后裔;
其次,整座水族馆同样拥有活性,它内部会浮现出未知的文字,像是什么生物的思绪或者日记;
最后,“鲸鱼骨”会长大,或许总有一天会成长到普通建筑难以容纳的大小,而水族馆正好在几十年前被推倒重建……
“鲸鱼骨,应该就在水族馆里。”
沉吟两秒,易逢初很快就得出结论,“亦或者说,新的水族馆就是依骨而建的。为了隐藏它,上一任馆长选择沿着巨大骨骼的形状砌起墙壁,在残骸内部建起长廊、大厅和大大小小的房间……”
“我猜,鲸鱼骨应该是海洋领域的神性生物?那工作人员们的认知都被扭曲成‘鱼类最为完美’,就说得通了。”
“对于海洋的子嗣而言,无法在海中生存的人类确实是劣等生物。”易逢初如此猜测道。
沉默已久的手机忽然出声,肯定了他的想法:【鲸鱼骨应该是潮汐之母的子嗣。】
【在神秘世界中,作为一位神祇的血裔和眷属,它和它的同类们被称为海潮圣子。】
【在鼎盛时期,它们曾遍布各个世界的大海底部,是帮助母亲统治海域的王族……】
说到这里,手机意味不明地补充一句:【可惜,自从潮汐之母的状态有异,不再正常回应祈祷、提供庇护,海潮圣子的时代就逐渐落幕了,如今居然沦落到这个地步。】
握紧手机,罗笙乐同样意识到,原来她一直都行走在神明后裔的残骸之中,面临着高层次的污染和危险……
面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现在罗笙乐更加关注的问题是:她应该怎样平息一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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裔尸体的哭泣?
她总不可能把这位神裔的母亲请过来,让祂们“母子团聚”吧?
不。
罗笙乐觉得就算她真的可以做到,以鲸鱼骨在梦境里展现的,对于人类的愤恨程度,也不一定会放她一条生路。
在这位神裔眼里,人类先是把它沉没在海中、等待母亲归来的部分.尸骨拖回陆地展览,后又让它目睹人们把鱼类——形态与它更相近的“同族”圈养在水缸里,供人观赏取乐的行径……
只要想象一下它的怒火,罗笙乐就感到头皮发麻。
说不定在它看来,把人关在水缸里培育成鱼,既是一种泄愤般的惩罚,也是一种宽恕和进化?
等江馆长透露完他所知道的一切,罗笙乐就挂掉电话,面色凝重地开口:“叙事者先生,看来这个支线任务,以我的能力是无法解决了。”
“我能做的,只有小心翼翼活过这三天。”
易逢初却觉得她还是太乐观了,继续引导她:【不只是你——任何普通的游玩者,都不可能解决涉及神裔的争端。】
【那系统为何要不断挑选你们,来完成理论上就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罗笙乐猛然怔住,一股凉意顺着她的脊背,从脚底蔓延开来。
易逢初不无讥讽道:【在游乐场,你们是供神取乐的玩物,是平息神嗣怒火的祭品,是打探真神状况的棋子。】
【——唯独不是你们自己。】
【从进入这个副本的那一刻,你们就被抛弃了,你们注定以血暂时浇灭神嗣的愤恨与悲伤。】
在罗笙乐愕然而惊怒的神色中,“叙事者”以一种异常直白的口吻,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系统背后的意图。
所以支线任务,不是不可能完成……恰恰相反,每一个葬身水族馆的玩家,都会在最后时刻完成任务。
只是,他们无法活着完成这个任务罢了。
罗笙乐只感到心脏被紧紧攥住,脸上火辣辣的刺痛,仿佛被荆棘抽打过脸颊一般,被当成祭品和弃子的不敢置信、悲伤与愤怒,一切情绪都交汇在一处,奔涌成漩涡。
就在这汹涌的漩涡中心,她仿佛能听见叙事者先生的轻笑,祂近乎蛊惑地询问:【你甘心吗?】
这简单的四个字,久久盘旋在罗笙乐脑海中,像是一只银白的飞鸟掠过水面,羽翼扇动起惊涛骇浪,使她无法平静。
她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像是一尊凝固的塑像,内里却有滚烫的怒火从心扉间喷涌而出,在她愈发急促的呼吸声中爆发。
沉默良久,罗笙乐声音略带沙哑,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不甘心。”
【那就在梦境里呼唤我,迎接我的降临吧。】
透过缓缓消失的银白色字迹,罗笙乐似乎能隐约想象到一抹神秘的微笑。
如果祂真的是心怀恶意的邪.神,恐怕没有人能逃脱祂的蛊惑和挑拨吧,罗笙乐想。
在许多神话传说中,蛇代表的意象都有蛊惑、神秘、智慧……正如这位群蛇之王,似乎总是能以温和平静的姿态,举重若轻地掀起最为汹涌的巨浪。
18.鲸骨水族馆(11)
发完消息,易逢初起身,再次用手指捏起那一根卷曲的古怪触须,低声喃喃:“所以,我之前梦里吃的鱼,居然真是一具陈年老尸体?”
这也是他有把握,指使罗笙乐在海潮圣子的梦境里召唤他的原因——证据表明,那只海潮圣子应该是真的十分惧怕他,并在与他的争斗中完完全全处于猎物的地位。
这不,连触须都被当作储备粮,连吃带拿地打包回来了……
既然手机被相似的未知力量阻拦,无法向副本投入更多力量,他没办法在现实里解决海潮圣子,那就让他在梦境里继续之前的“狩猎”吧。
“真好奇我在梦里处于何种状态,怎么这么生猛,连真神子嗣都随便啃。”
对于这件事,易逢初自己也觉得十分蹊跷,但自从手机来到他身边之后,他身上显露的异常也不差这么一件,所以他只是随意地感叹一句,并没有挠心挠肺地想要寻找真相。
——开玩笑,如果面对那么多异常,他都要一个个刨根问底、立刻搞明白,他早就苍老十岁了!
易逢初始终坚信,等到命运来到合适的时机,他自然会明白他理应得知的一切,所以他从不强求。
把这件事放到一边,易逢初转而回想起梦中那股异常鲜香的味道,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饥饿感像是添满柴火的火炉,在腹中熊熊燃烧,烧灼着他的神经。
闭了闭眼,易逢初终于克服心理障碍,对着触须一口咬了下去……
出乎意料,入口并没有易逢初想象中的海腥味,而是如同豆沙一般顺滑的清甜。
至于那些吸盘内部的眼球结构,尝起来则像是爆浆焦糖珍珠,甜滋滋的香味顺着食道滑下,无声地抚平了如火焰灼烧的饥饿。
易逢初顿时眼前一亮,忍不住咬了第二口。
【味道如何?】手机问。
易逢初一边腮帮子不停地咀嚼,一边抽空回答:“你别说,这玩意儿的味道,是真的很不错……有点像芝麻海苔味的……”
真是神不可貌相啊,看着那么寒碜,味道居然很好吃。
易逢初嚼着嚼着,不知不觉中就把触须整根吃完了,他看着空荡荡的手心,缓缓叹了一口气。
他会想念它的,芝麻海苔——不对,是海潮圣子。
就在易逢初还在回味无穷的时候,手机冷不丁开口:【如果我说,你进入副本施展高层次的能量,可能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你还想要救她吗?】
“不是救她,”易逢初姿态悠闲地坐回沙发上,“是救‘他们’——我没有看尸体被永远困住副本里,源源不断地滋养鱼的癖好。”
“如果总是一次次地袖手旁观,而不做出改变,那我和我所讨厌的、高高在上的诸神有什么区别?”
说完,易逢初想了想,笑道:“你指的麻烦,是你在诸神游乐场里躲避的敌人?”
手机沉默一瞬:【……你早就猜到了?】
“这不是很明显吗?”易逢初语气惊讶,“你总不能因为我不直白地说出口,就真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思考的傻子吧?”
“通过手机与一个个玩家联系,你显然在各个副本里寻找着什么。”
“但你又无法渗透进太多力量,只能转而用迂回的方式影响副本,必然是在诸神游乐场中存在着令你避讳的敌对势力……我没有猜错吧?”
【你没有猜错。】
手机再度询问,【所以哪怕明白风险,你也坚持要解决这个副本?】
【为什么?因为人性中可怜的正义和悲悯?】
易逢初双手交叠,枕在脑袋后,他漫不经心地回答:“如果非要找个理由,你也可以认为……”
“我想吃点海潮圣子换换口味了。”
说话时,他微微笑着,上扬的唇角后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乍一看就像是蛇类灌满毒液的尖牙,无声地呼喊着食欲。
当天夜里,易逢初早早就沉入了梦乡。
一如昨晚,他于半梦半醒之间感到一阵轻飘飘的知觉,好像蜕皮似的挣脱了平日沉重的躯壳。
于是灵魂便像是氤氲升起的烟雾,又像是解开绳索的小船,毫无重量地向远方流浪。
他走过城市、荒野、沙漠;
漫步于深邃的星空下,斑斓各异的世界之间……
最后,抵达一片无垠的海洋之上。
就在易逢初正要一头扎入深海时,一声缥缈的、如同海妖吟唱般的歌声自海面升腾而起,婉转的音律卷起茫茫的海雾,像是一层朦胧的纱布,干扰了易逢初的感知。
歌声悠扬,像是越推越高的浪潮一般,逐渐将音调推至高峰,霎时间,狂风骤雨一同降临。
白紫色的闪电划破黑夜,在混沌的苍穹中织就一张笼罩大海的巨网,刺目电光照亮了暗沉的大海,试图阻挠强大的敌人靠近。
——让海上的船只迷失方向,困于重重迷雾中,这是大海的子嗣最为擅长的把戏。
在这样的状况下,易逢初同样难以辨别方向,连带着与他产生联系的定位点也一同变得模糊起来,使他动作微滞。
他思绪混沌地摇晃一下脑袋,在越发高涨的潮水中,看见了自己此刻的模样——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轮如同曜日灼烧、却又泛着无机质冷光的“圆盘”。
易逢初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他此刻的双眼,璀璨得仿佛融化流淌的黄金,庞大得像是海面上升起的两轮太阳。
这双鎏金蛇瞳镶嵌在雪银的巨蛇身上,无数鳞片小幅度张张合合,像是微微鼓动的鱼鳃,鳞片之下或是张开同样的金色眼瞳,或是伸展出一条条纤细的银色小蛇。
这些银蛇相互纠缠,相互缠绕,一起匍匐在巨蛇身下——远远望去,就像是一群庞大的蛇巢,它们游动着托举起巨蛇那无边无际的躯体,亦如同簇拥着祂前行在深夜之中。
“群蛇之王”……
罗笙乐灵光一闪时为他取的尊称,居然意外的贴切。
啊,对了,罗笙乐?
——他好像是要来寻找这个人类的来着?
易逢初猛然回想起这一点,于是蛇瞳收缩,目光不善地注视着眼前阻拦他的海浪和迷雾。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威胁,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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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在空气中的海妖吟唱颤了颤,声音变小一瞬,似乎感到恐惧一般。
嘶,嘶嘶嘶——
吟唱声渐小,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阴沉嘶哑的吐信声,伴随着冰冷的鳞片摩擦的声响,缓缓回响在汹涌的大海之上。
连迷雾也如同倍感恐慌,随着群蛇前进的动作,雾气一点点向后退去。
……
同一时间,罗笙乐早早就来到了海潮圣子的梦境中。
不同于第一次到来时的迷茫、惊惶,这次她几乎直奔主题,试图召唤叙事者先生。
自古以来,凡是与神产生联系的语言,就都能被听见——但若是召唤一位神祇亲临,哪怕是最胆大包天的异教徒,也不敢表现得随意而不敬。
虽然叙事者先生似乎并不在乎仪式规格,但罗笙乐不可能就随随便便敷衍。
更何况,如果能通过仪式增强神秘学上的联系,辅助祂更加顺利地降临,对罗笙乐而言同样有益而无害。
“不管怎样,都不会比成为神明后裔的泄愤祭品,永远留在副本里更糟了……”
她自嘲般地笑了一声,便着手准备迎接叙事者的降临。
罗笙乐用风凝聚成一柄薄而锋利的刀刃,对准眼眶下方,手腕微微颤了颤,然后毫不犹豫地刺入!
鲜血的气息惊醒了盘踞在她双眼深处的金瞳小蛇,鳞片簌簌刮过罗笙乐的额骨、眼周,却奇异地没有带来半分疼痛,雪白的蛇鳞也没有沾染一丁点血污。
通体雪白的小蛇经由创口离开,顺着罗笙乐的手臂爬到地面上。
与此同时,沉睡在黑暗中的水族馆仿佛感受到某种危险,地面开始剧烈震动。
砰、砰、砰!
水箱砰然破裂,一具又一具苍白的尸体从水箱中爬出,尖啸着向罗笙乐的方向蠕动,身后拖行出一道道黏腻的水渍。
“异教徒……卑劣的异教徒!”溺尸们伸出毫无血色的口舌,陈腐的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咒骂声。
它们奉行着令它们进化的主人——海潮圣子的旨意,誓要用尽一切办法阻止那位可怕存在的降临,当务之急便是破坏罗笙乐正在举行的仪式。
鲜血滴滴答答淌下,染红罗笙乐的双眼,她的视线此刻已经开始模糊,无力去关注那些试图攻击她的怪物,只专心致志地凝视眼前。
梦境里条件有限,但异能者的鲜血正是具有神秘意义的仪式材料之一。
以手指蘸着鲜血,罗笙乐在小蛇身前一笔一划地写出叙事者的尊名,随后在小蛇平静的注视下,深深跪拜而下,语气庄重地祷告:
“伟大的叙事者先生,注视未来的鎏金之眸,银白群蛇之王,愿以鲜血铺就您前行的道路,以己身为您指引来路的方向——”
此刻,那些溺尸惨白浮肿的手几乎要碰到罗笙乐的衣角和发尾,利爪自四面八方向她伸来,但她却不管不顾,甚至没有回头。
鲜血从罗笙乐眼眶的创口里涌出,划过虔诚而专注的面容,滴落在地。
而与猩红一同掷地的,是她肃穆的呼唤——
“您卑微的信徒在此,恭迎您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