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奉旨成婚后》
1.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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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朝廷的赐婚圣旨下至南直隶扬州府时,正是炎日朗朗的午后。
“淹了这么多良田,太子定要找人背责的,乔家大势已去。”
“可怜了乔家那位芙蓉似的美人,孤身一人,到处奔走。”
“之前那些勋贵世家都抢着来说亲事,如今,唉……”
江都县的街铺上行人如织,这样的议论声已经持续三日未歇。
乔府那扇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众人讨论的焦点——乔蘅——从乔宅里推门出来。
邻里住户同时噤声,侧目觑她。
乔蘅没听到这些议论声似的,提着亲手做的莲子酥走向街头的宅子。那里住着乔父死前写下来的数位好友人名里的最后一位,也是她此刻能求助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街上众人纷纷驻足,只看到她提着食篮的背影,清丽婉约,背脊纤瘦,木簪绾起来的鬓发衬得侧脸像绢纸一样白。
“笃笃笃。”
乔蘅停在那户人家门前,轻轻叩响了门扉。
门仆打开一条门缝,讪笑道:“乔姑娘,我家老爷知道你的来意,只是……”
乔蘅攥紧食篮,眸子里露出无助的意味,她微微欠身,轻灵如涓涓溪水的嗓音让人不忍拒绝:“无需他做什么,我只想借些银钱。”
门仆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将她拒之门外。
虽说乔家完全是无妄之灾,但谁敢触太子的霉头?
乔蘅在烈日下枯站着,灼人的温度仿佛要将她的肌肤烤熟。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尝到淡淡的锈腥味。
乔家掌珠,说是天之骄女也不过分,豁出脸皮和身段却全遭拒绝,短短时日尝够了怜悯和白眼。
筹钱的事迫在眉睫,可山前无路,她内心隐隐生出轻生的绝望来。
一切变故的源头都起源于两个月前。
承光帝不顾群臣劝阻,执意要在江南一带新修一处河渠,交由太子主持此事。
这本是一项造福百姓的功绩,可是太子败絮其中,一意孤行导致河渠塌陷,淹了万顷良田,扬州府一带的大族小户损失惨重。
这可捅了马蜂窝,引发众怨。
太子自然不肯承认是自己的过失,那河渠坍塌、良田损失、金银赔偿乃至人命……这些背责任的事儿,身为扬州府知府的乔大人首当其冲。
乔家曾是从燕京迁来的江南地带。
虽然乔家久避朝堂,但门风清正,底蕴悠厚。因为一些往事,乔祖父不愿再牵涉燕京的朝事,带着一家老小退居于江都县。
祖父逝后,乔父也没再回燕京。在江都县任职知府的时间里,他解决过当地粮荒,在功在身,为人低调,名声颇佳,从哪来讲都是无可指摘的。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被太子强加上河渠塌陷的一系列罪名,乔家一夕之间被迫背上了良田赔偿巨债。皇权难违,家丁四散,大厦一夕倾颓。
为了不牵连旁系分支宗族,在乔府主家的所有财产被收缴后,乔父在衙署自缢而亡。
而幼弟被太子的人押送进京,乔蘅只能独自为乔家奔波。
突然,街道一侧的马家宅院大门打开,一个年轻人阴沉着脸拦住去路:
“最后一日了,还钱!”
乔蘅抬眼,后退半步道:“马少爷。”
对上他充满恶意的视线,乔蘅眸光不变,轻声解释说:“乔府几乎所有的财产都被收缴,如今已无任何值钱之物。我的几个旁支叔伯正在四处筹钱,再多一些时日就能送过来,我……”
“没钱你还废什么话!”
马文才不耐地打断了她,目光在她婀娜的身段上肆意扫视,不怀好意道:“你不如你来当我的妾室,我马家也算家境殷实,只要你从了我,我带你吃香喝辣,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可以抬你为贵妾……”
乔蘅沉了脸,声音清冷冷地道:“若我再听到你这般欺辱我的话,我便撞死在你家门柱前,届时人死债消,哪怕我乔家欠了你们的钱你们也别无他法!”
她平时温温柔柔,但骤然爆发出来的气势却惊人。马文才一时被唬住,瞪着她,语塞半晌。
乔蘅没有理会,转身疾步回了乔府。
贴身李嬷嬷连忙迎上来,门扉一合,乔蘅瞬间卸了力,双肩颤抖,清透眼泪滚滚落下。
她眼眶泛红,轻唤:“李嬷嬷……”
李嬷嬷见状,顿时明白发生了何事,气极道:“欺人太甚!若姑娘仍是乔府千金,旁人哪敢如此待我们!”
落水下石者一而再再而三,她怒从心来,抄起墙边扫帚冲出门去。心道,大不了鱼死网破!
入眼的却是街上一片寂静,行人齐齐跪拜在地。李嬷嬷一怔,看到数辆马车颇有排场地驶过来,为首的是一名手持皇卷的太监。
他抬起吊梢眼,在破败的乔宅前停下,稍作打量后目光转向乔蘅,带着怜悯和看戏之色,清了清嗓子。
“皇驾临,宣乔氏嫡女,接圣旨——”
-
乔家峰回路转,圣上赐婚乔家女嫁给京城锦衣卫指挥使,这事儿迅速传开来,像水炸了油锅。
前阵子还要被泼皮无赖抢去做妾的美人,一跃之间成了高门新妇,这台阶迈得太高,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乔蘅这边还没作反应,江都县想要落井下石的豪绅们先是关门激烈争议起来。
“那可是燕京!百年勋贵,高门大户!谁人不知锦衣卫指挥使乃燕世子,乔家那位凭什么配得上?燕家能松口?”马家的老人怒言道。
另一老者反驳道:“乔老大人曾是燕京朝廷三品大员,乔家曾经也屹立许久,今虽低调,却也称得上名门世家。因为乔家的事儿,燕世子肯定要为陛下分忧。要我说,咱们应当趁现在去赔礼道歉,万一乔丫头记恨我们当时没有伸以援手……”
乔蘅对此没有太过关注,她花了半日消化这一消息。
首先,她已走投无路,这门亲事又是御赐,定然要结的。不仅要结,还要风风光光、高高兴兴地结。
再者,胞弟被太子押送去了京都。她本想摆脱江都县的债务后去京都寻他,但如今看来要等去了京都之后另作计划。
最后,关于这个赐婚对象……她要好生想想这亲事能给她和乔家怎样的利益。
乔蘅打定主意,略略镇定下来,抬起葱白素手开始研墨。
不管是好是坏,她要先给旁支叔伯们去一封信。有很多事情需要她亲自去做。
相比于乔蘅的淡然,李嬷嬷就忧虑得多,一向沉稳的人在屋里走来走去:
“姑娘这一嫁不知是龙潭虎穴,老太爷好不容易从燕京那吃人的地儿走出来,一纸婚书又让姑娘重新回了去!咱又不瞎,若是个好事,那太监公公怎会那般……”
经她一提,乔蘅想起来,当时传旨公公确实说了一句话——
圣上点名道姓要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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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嫁的,实乃京都赫赫有名的风光人物。
稍作一想,她便明白其中弯绕。
不过是某种原因,太子没瞒住找臣子背锅的事,传到了圣上耳中。赐婚,乃皇恩浩荡,那么她乔家的坍塌、父亲的自缢便可一笔勾销。
至于后者,她也略有耳闻——锦衣卫指挥使,燕嘉允,出身高门功勋燕家,少年成名,轻狂桀骜,手腕冷酷,年纪轻轻就把持住了朝堂命脉。据说当上指挥使的那年,他才十七岁。
乔蘅能知道此人的原因是,在她幼时随祖父离京南下时,燕世子就是京都赫赫有名的“混世小魔王”,但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此。
从表面上看,能嫁给这等人物,她确实不亏,也没有理由再向天家追究自己家破人亡的事情。
但燕家什么态度、燕指挥使怎么想,她并不知道。想来……被迫迎娶一个落魄的世家嫡女,应当不太情愿吧。
“嬷嬷,我要进京。”
乔蘅温和打断了李嬷嬷的唠叨,将写好的信递过去道:“婶娘给我的银票昨日送到了,你取出些还给马家,余下的同这封信一起还回去吧。”
心道,这样才能让叔伯们欠下人情。
李嬷嬷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屋。
等李嬷嬷回来,乔蘅已经打扮好了。
铜镜前的美人端庄而坐,墨发用银簪挽起,粉面桃腮,黛山似的细眉之下弯出一汪湖水似的杏眸。
她牵了牵唇,做出一副春风合意的模样。
“走吧,出门。”乔蘅轻轻起身。
“姑娘是想……”
乔蘅温柔笑道:“圣上金口玉言,我是板上钉钉的高门新妇。既然如此,不妨在走之前利用一下。”
-
十月初六,天朗气清,秋风微凉。
江都县难得热闹起来,唢呐喇叭欢腾吹响,路边树梢挂满红绡,小娃娃们挤在乔府门口,喜笑颜开地拿了赏钱。
李嬷嬷在门口说吉祥话,不经意地透露出乔家如今已经东山再起的意思。她牢记姑娘的吩咐,在走之前利用赐婚的噱头大赚了一笔名声。
吉时已到,屋内隔绝了一切热闹。
乔蘅仔仔细细望着铜镜。
江南的山水养人,她的眉眼五官是旁人难及的出众,梳了喜妆,更显得肤如凝脂,面胜芙蓉。身上穿的是顺天府礼部送来的嫁衣,朱红布料做成彩绣鸳鸯对襟长袖。乔蘅有着整个扬州府最出众的绣艺,随意添了几针便已美极。
乔蘅安静地与镜中人对视。今后嫁作他人妇,兴衰荣辱系于一个完全不相识的陌生人,她再也不是未出阁的小女子了。
心中说不出的彷徨怅然。
喜婆笑着催促:“乔姑娘,吉时到了。”
一个庶婶娘昨日赶到替她送行,她拍了拍乔蘅的手背,安慰道:“蘅丫头,莫怕。”
乔蘅垂眼,红盖头遮了下来。
她由喜婆牵着一路走出去。
外头唢呐声响,锣鼓送宾,长长队列在江桥青石板上排开。
“喜轿起——”
随着几下晃动,乔蘅感受到队伍开始行路。
一滴滴清透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在金红裙摆上浸湿一朵花。
爹娘将她视若珍宝,盼着她寻得如意郎君,余生美满。只是没想到,娘亲早早病逝,爹爹自缢而亡,幼弟生死不明,到头来,结局是这般潦草匆匆。
喜轿缓缓离开了温柔的江水乡。
2. 第2章
江都县去燕京的路途可谓漫长遥远,队伍中大部分车马带着嫁妆和行囊先行一步,乔蘅余人在后头,紧赶慢赶走了大半月余才在婚日头一天抵达燕京外城门。
乔蘅余人停在驿站略作休整。明日就是成亲的日子,化妆娘子重新给她净面。
一名高个子丫鬟掀帘进来,脚下生风道:“姑娘!燕家接亲的喜婆来啦!您见她吗?”
乔蘅道:“让她先候着吧。”
旁边苗条身形的白净丫鬟闻言疑惑道:“只有喜婆来吗?燕家的人呢?管事呢?”
高个子丫鬟懵了:“婢子没瞧见。”
乔蘅平静道:“御赐的婚事,不管燕家欢不欢迎我,都不会如此怠慢,想来应当是发生了我们不知道的变故。你稍后让李嬷嬷去打听打听燕家,顺便留心一下小荀的消息。”
白净丫鬟敛了敛眸:“是。”
高个子风风火火的丫鬟叫榴月,是离家前夕婶娘送来的人。听闻她身边无人可用,婶娘指派这个会拳脚功夫的力大丫鬟跟着她,护她进京周全,卖身契也给了她。
白净丫鬟叫白苏,是乔家出事时乔蘅远远遣走的贴身丫鬟。谁知白苏并没有走,绕了一圈又回来找她。赐婚圣旨已下,乔家暂时是安全的,乔蘅便把她带在了身边。
江南来成亲的美人抵达燕京的消息也传了出去,有不少好事者来打探,但乔蘅关了一整天的门,打探消息者只得怏怏离开。
乔蘅有些不适应燕京水土,傍晚简单吃了些。夕阳渐落,李嬷嬷踏着暮色从后门回到客房,面上带着些许惊骇。
乔蘅立刻放下木箸,遣散屋里的人,轻道:“如何了?”
“荀哥儿的下落没老妇没打听到,但打听来燕京的其他一些事儿。”
李嬷嬷把门帘掩上,确认无人之后才道:“咱们乔家的事,燕京比江都那边反响更大。江都那边不敢议论皇家,但燕京这边的权贵人家却是将太子闹上了朝廷!乔家出事的内幕瞒不过燕京的人精,乔家再怎么说也曾经燕京有名的清流世家,不管如今是不是没落,老太爷是实实在在的老臣,太子殿下的做法狠狠伤了一些老臣的心和信任,所以陛下不得已之下做出如此补救。”
乔蘅恍然而悟:“原来如此,怪不得圣旨急匆匆地就到了江都。”
“还有一事,咱们远在江都不知晓……”李嬷嬷压低声音道,“燕家除了燕世子,其他人在两个月前就全部迁出燕京了。”
乔蘅有些惊愕道:“这是为何?”
李嬷嬷也不知道内情,摇了摇头。
乔蘅没再搭理这些琐事,天色渐暗,喜婆已经在外间催促,赐婚新妇是要学礼仪规矩的,她没再耽搁。忙完后已经到了亥时,多日行路的疲乏涌上来,乔蘅梳洗之后便沉沉睡下。
-
次日是个晴朗天气,燕京早早的热闹起来,原因无他,名声在外的燕指挥使要成亲了。
乔蘅起的很早,梳洗、净面、上妆……她的容貌气质在整个扬州府都是数一数二的,穿上殷红的嫁衣,听着外头的唢呐声,坐在铜镜前静静等着吉时。
比起来喜婆的紧张,她显得过分平静了些。看着喜婆频频往外看的模样,乔蘅打发她去外间等着接亲队伍来。
“姑娘……”李嬷嬷悄悄过来,袖中掩着一本册子,面上有些为难。这种闺中用品,她不知该不该给出去。
“嬷嬷,你昨日不是出去打听了吗?”乔蘅没有在意李嬷嬷的心思,她温和道,“你听到的,不管真假,都给我讲讲吧。”关于这个夫婿,她要多多掌握一些消息。
“是。”
李嬷嬷略略镇定,道:“燕氏一族是京都战功显赫的百年勋贵,颇得民心,称得上簪缨世族。因为燕家祖上曾跟随太祖征战南北,有过开国之功,所以在我大缙朝的地位一直都超然。您要嫁的这位就是当今燕老太爷的亲嫡孙,燕世子,又称燕指挥使。这位燕指挥使年轻轻轻却手腕冷酷,性子桀骜,蔑视纲常是家常便饭,燕京上下称他为大魔王,可见其相当不好相与。”
乔蘅听罢,却摇头轻道:“功盖高主,岂能长久。”
这般听起来惊艳绝伦、一身逆骨的少年,岂能甘愿被帝王的一纸婚书给束缚住?旁人觉得风光,她却觉得未必。
不过多说无益。乔蘅把这些心思压在心底,对李嬷嬷道:“你去瞧瞧几时了?可别误了吉时。”
李嬷嬷出去了一趟,好一会过后才回来,喜婆跟在一旁神色慌忙。没等乔蘅询问,喜婆便道:“姑娘,大事不妙!方才迟迟没听见燕府的动静,小厮过去一看,燕世子根本不在府中!”
她额头冒汗,焦急道:“马上就到吉时了,外头的人都在议论,这可如何是好啊?”
乔蘅一愣,纵然她再冷静也没想到临到头会出现这种岔子,道:“燕府的接亲车队呢?故意让新郎官逃跑了?”
喜婆道:“燕府的接亲车队也很着急,方才等不来燕世子,他们不得已之下空着马车上路了,这会恐怕已经快到了!”
原来不是阴谋,那边好办了。乔蘅努力镇定下来,轻声细语宽慰道:“不妨事,出的岔子不在我们,一切就当作不知道。接亲车队吉时能到吗?能到,我们就按时上路。”
喜婆估算了下时间,道:“能到,莫约一柱香后就到吉时。”
“好。”
乔蘅唇边牵出一抹温柔得体的笑容,白皙清丽,宛如春日梨花盛开。她道:“婆婆,给我盖红帕吧。”
-
燕府坐落在平康坊的长庆街上,红喜挂檐,朱门大敞。
吹啦唢呐,宾客盈门。
喜轿落在燕府门口,乔蘅在众目注视之下,淡然自若地下了车。喜婆婆在旁边摸着汗绷着嗓子唱曲儿,乔蘅独自迈过门槛走进燕府大门。
已经听到些许流言的众人,在看到乔蘅独自进了喜堂后,只有一个管事身着朱衣躬身接亲时,终于哗然开来。
“这可是圣上赐婚,金口玉言,岂能儿戏!”
“燕世子接亲都不来,如此不把天家放眼里,怎能管好锦衣卫?依我看,要么革职赎罪,要么随燕家举家离开京都!”
“……”
燕府管事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他频频看向门外,额头冷汗不断往下冒。又欲言又止看向乔蘅,似乎是想恳请她等等再拜堂。
乔蘅盖着红盖头,看不到这些,她挺直背脊保持着仪态,走到喜堂正中间。
礼生闭上眼,开始唱道:“一拜天地——”
门外头忽然响起一阵风声,众人低低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乔蘅听到踏在喜堂上的脚步声,她没忍住诧异侧眸,透过红盖头微微的光向后看,就见一道身量颇高、宽肩窄腰的年轻人身影走到她旁边,匆匆系上的红色喜字披风落在他绣有飞鱼纹的袍角边,盖住了他身侧染着殷红血迹的刀鞘。
管事像是喊爹的一声哭嗓将乔蘅发怔的思绪唤回来:“世子……”
一道没有情绪的冷冽年轻嗓音在喜堂上响起:“不是拜堂?”稍稍一顿,他道:“还没开始?”
礼生顿时反应过来,高声唱道:“一拜天地!”
乔蘅双手交叠覆腹,与身旁之人一同拜下去。弯腰的同时,她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土腥味。
飞鱼衣,染血刀鞘,还有一股风沙味。
——原来他是办案去了。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乔蘅直起身。
虽然她对这个陌生夫婿不熟,但不妨碍她得知他是办案赶来时松了口气。
颜面得以保住,她很满意,在心里单方面揭过了这件事。
“礼成——”
礼生唱道:“送入洞房!”
唱罢,他和管事一起松了口气。
宾客还没去前院,燕嘉允没走两步,一个黑衣暗卫匆匆赶来,低声说了句话。乔蘅离得近,听到那暗卫说:
“世子,方才您吩咐务必要看好的犯人刚刚逃跑了!”
乔蘅下意识透过红盖头看向燕嘉允,就见这个刚成为自己夫婿的年轻人似乎朝自己的方向微微偏了下头。
但也只是一瞬,他就立刻拽掉红披风,冷冷问道:“在哪?”
黑衣暗卫往外走,燕嘉允动身跟上,不过几息就消失在乔蘅模模糊糊的视线里。
管事将宾客们驱到前院吃席,等喜堂安静下来后走到乔蘅身边,隔着红盖头看不见她的表情,低下声音道:“乔姑娘,不是,少夫人……”
乔蘅隔着红盖头听出了他声音里的赔罪,她并不介意,温和柔软地说:“不是洞房吗?劳烦您带个路。”
管事连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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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带着她走到主院正屋,乔蘅直接掀了红盖头,打量起来。
这里倒是提前布置好了,喜庆的红帐、红床,一对红烛,挑盖头的长杆、花生圆子等等还有交杯酒。
乔蘅打量的功夫,管事不动声色地瞥了这嫁进来的新妇一眼,被她温婉出众的容貌所惊艳。难得能见到这般容貌出色、仪态出众的贵女,不管旁的如何,但从外形上来讲,她与自家世子倒是极为匹配的。
乔蘅边看边把布局记在心里,含笑问道:“不知管事如何称呼?”
管事颔首道:“您喊我戚叔便可。”
“戚叔。”乔蘅温温柔柔地笑道,“方才我一路走来,感觉府里甚是安静,似是除了下人就再没有没有旁人,不知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您不妨说,我定然改正。”
“您有所不知。”
戚叔一边弯腰一边心道这世家贵女看起来年纪轻轻、温声细语,套话技术倒是高明,坦诚道:“我们老太爷半年前出征平叛塞外祸乱,却险些让西羌打入中原,回朝述职自认是决策失误所致。天子大怒,老太爷决定举家迁出京都平息帝怒,留下我们世子一人在京都任由陛下差遣,当是将功赎罪了。”
“原来如此。”
乔蘅没有再往下细问的打算,通过这话她看清了自己的位置——一枚被博弈的棋子。她很有棋子的自觉,笑道:“多谢戚叔解惑,我这里没有什么事情了。”
戚叔很有眼色的告退,屋里只剩乔蘅一人,她卸了口气,坐在雕花木椅上捶腿。
屋里有股很淡的木香,还怪好闻的,乔蘅心不在焉地想着。没多一会,李嬷嬷就推门进来,手里托着几盏精致可口的饭菜和点心。
“白苏和榴月在外头守着了,姑娘大半日没吃,快用些膳吧。”
乔蘅接了碗筷,在案几边细嚼慢咽。她很注意仪态,唇上口脂都没有吃掉。
用了八分饱她便停了筷,正色道:“嬷嬷,我交给你一件事情,你即刻去办。”
话毕,她从袖内拿出乔家藏起来的铺子票据,递给李嬷嬷。
这就是乔蘅在圣旨下来时在江都县办的事情。
乔家门庭如今虽然有些衰落,但曾经也在京都屹立许久,暗地里大大小小的商铺都藏了一些,没有全部抵债出去。
只是,钱庄的东家是个势利眼,看乔家失势就把藏在钱庄的票据悉数私吞了,乔蘅无法取出,也没法明面上找人帮忙取,陷入两难境地。
那日,得益于赐婚圣旨,她借着东风成功去敲打了掌柜,拿回被私吞的票据。
乔蘅道:“你拿着这些悄悄去趟户部,现在应当还没下值,你将这些铺子从我祖父名下改到我名下。”
李嬷嬷小心翼翼收好,乔蘅又叮嘱道:“低调行事,速去速回。”
李嬷嬷道:“那若是戚管事问起……”
乔蘅道:“你只说你去办事,他不会细问。”他家世子理亏在先,戚叔对她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嬷嬷悄声推门离去。
戚叔果真没有进来问,李嬷嬷顺利赶在户部下值前改好票据,乔蘅松口气,心里安顿不少。有了这些,她今后行事能方便许多。
逐渐夜深了,乔蘅独自在正屋的喜床边等待。红烛烧到末尾,在盘中滴下蜡花,乔蘅掩口打了个哈欠,估算着时间,已经过了亥时了。
她心里犯嘀咕,这锦衣卫指挥使听着风光,实际还真不好当,新婚大半夜还要出去查案。她不如先睡下,想来这个陌生的年轻夫婿也不会在意。
乔蘅仔细拢了拢裙角,卧在旁边小榻上。虽然是陌生的地方,但她实在累极,没一会就睡着了,白皙的面容上呼吸均匀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她朦胧中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睛。
烛光中,一道颀长身影推开了门,在静谧夜晚中发出“吱呀”一声响。
高高束起的长马尾,宽阔肩背,劲挺窄腰,袖口紧束,飞鱼衣上沾着点点血迹。
最引人注目的是少年脖间带着的一串垂至胸前的细细串珠,光滑赭红,像是佛珠。末端系着一块骨头,闪烁着冷森森的光。
屋内有些昏暗,少年人站在门口,像一柄未出刃的刀,又格外离经叛道。
乔蘅抬起眼睫,一双清浅透亮的眸子不偏不倚地撞上燕嘉允犀利冷冽的视线。
3. 第3章
这是燕嘉允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新婚妻子。
第一眼的印象是——美人。
她与燕京那些追求明艳高贵的女子们很不一样,五官更偏向江南水乡独有的温柔秀丽,脸形小巧,鼻子和嘴巴都素净不张扬。只有那双眉眼格外漂亮,浅棕色,杏仁眼,像是潺潺湖水的波光。眼角有颗小红痣,分外惹眼。
“新婚之夜,让乔姑娘久等。”
等乔蘅坐起来,燕嘉允不动声色地拿起合卺酒递给她,触及对方的手腕——脉搏平稳,不会武。骨架小巧,纤瘦,比他想象的还要瘦一点。
乔蘅接过合卺酒,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迅速收回手,垂眼低声道:“燕指挥使为陛下分忧乃职责所在,我自然无碍的。”
这话说的很有水平,燕嘉允不是什么纯粹钻研文字技巧的书生君子,但一下子就听懂了弦外之音。他扯了扯唇瞥她一眼,对上她清澈坦然的目光之后又冷漠移开。
两人都没有交臂饮酒的打算,各自饮下酒水后就将茶盏放在托盘里。
燕嘉允走到面盆架前自顾自地净手,乔蘅考虑找个话题的念头也随之打消,她从这人的的背影中读出一个讯息——他不是很待见自己。
既然如此,乔蘅也不想热脸贴冷屁股,也自顾自地拆卸发钗、簪子。
屋内只有窸窸窣窣的小动静,沉默的令人窒息。
打破安静的是乔蘅出声,她喊来白苏去打水烧水,净手净面。
燕嘉允没管她,出去沐浴。
乔蘅微松口气,趁着他不在正房迅速擦了擦身子,刚来第一天就沐浴,怎么想怎么奇怪,乔蘅不想让燕嘉允有丁点误会,只得先将就一下。
梳洗好之后他还没回来,乔蘅穿着寝衣站在屋内,这主屋除了大床就是旁边的小木榻,她傍晚在那里睡过,木头硌人,睡得浑身酸疼。只犹豫一秒乔蘅就想清楚了,她做了个深呼吸克服掉心理的踌躇和抵触,爬到大床的里侧轻轻卧下。
深夜处在一个陌生的男子的屋子,不免会将人的情绪放大。
支撑了数日的乔蘅终于感觉到迟来的不安和低落,她嫁人了,成婚并不算顺遂,到底是个十六岁的姑娘,再怎么稳重也对夫君有过几分向往。而这些时日经历的事情,彻底将她曾经的憧憬打碎。
成婚之夜要洞房……乔蘅无助地用鸳鸯锦被捂住面庞,今夜的洞房可如何是好?
门口传来推门声响,燕嘉允回来了。
听到动静的乔蘅控制不住的颤抖了下,燕嘉允是何许人,年纪轻轻就手握朝堂至高权柄的指挥使,他一眼就捕捉到床上的动静,不禁轻嗤一声——这都能被吓到,这姑娘看似温和稳重,内心恐怕也是个胆小如鼠之辈。
他就知道,老皇帝能赐给他什么好姻缘?没准儿还是个监视的眼线。
乔蘅躺在床上没有动弹,燕嘉允取下刀鞘放在多宝架上,又摘下颈间的赭红珠串。
乔蘅侧眸看了一眼,被燕嘉允注意到,她没有询问,他却率先开口:
“认得这是什么吗?”
乔蘅半坐起身,一头墨发柔顺地披在肩上,显得身子骨愈发纤薄。她配合地道:“妾身不知。这是何物?”
“佛珠,还有……”燕嘉允顿了顿,手中扬起那块骨头,半开玩笑似的盯着她道:“人骨。”
乔蘅沉默了一瞬。
燕嘉允很满意她的反应,将珠串放在桌上。他眉眼自带一股锐气,冷淡道:“我这里的脏东西不少,你初来乍到,还是少碰为好。”
话中自带深意,乔蘅顿时明了,乖巧道:“妾身自然是听世子的。”
“我去书房处理公事,不必等我。”
燕嘉允拿了一身换洗衣物后转身推门离去。
等了一会,见他彻底走远,乔蘅唤来榴月守夜。
不必洞房也不必应对陌生的夫婿,她心里踏实轻快不少,翻了个身很快就陷入睡梦里。
-
次日是个阴天,雾蒙蒙的,似要下雨。
燕府没有公婆老人,也没有其他妯娌,这给乔蘅省了很多礼节,也不用早起。但她没有晚睡的习惯,按时起床,梳洗过后唤来戚管事。
戚叔垂首道:“少夫人有何事吩咐?”
乔蘅倚在窗边浅浅笑道:“燕世子言我初次到来,应小心走动,此言甚有道理。戚叔不妨给我带个路,认识一下燕府?”
戚叔心里哎呦一声,看来世子和少夫人昨日相处的不是很愉快,新夫人这就明里暗里地告状了,但他表面不能说自家世子的不是,还要应和道:
“少夫人说的是,老奴这就为你领路参观一下燕府。燕府没有长辈,无需敬茶等礼节,您随意即可。”
话罢他在前头带路。
乔蘅抬步跟上去。
燕府极大,光是空着的宅院就数不清,还有不少亭台花园。雕梁画栋,明珍奇草随处可见。空落落的屋子里随意摆放的家具都是进贡品,可见其财力和底蕴。
乔蘅一边欣赏一边赞叹,心道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簪缨世族,不是他们这种小小世家能比的。若是原先在燕京的乔家,兴许勉强能称得上门当户对,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属实是高攀。
也难怪外人议论得厉害。
参观完燕府,乔蘅回到主屋。
李嬷嬷去熟悉燕府的下人,榴月负责值守,白苏照顾她平日的生活细节。乔蘅刚回来,白苏就从厨房给她端来了鸡丝春卷、香煎豆腐、一碟素包子和一盏燕窝。
乔蘅边吃边想,这燕府的伙食还不错。
只要燕嘉允没开口,她就权当自己家。
正想着,燕嘉允穿着一身飞鱼衣从书房走出来,跟正在用膳的乔蘅对视正着。
他眉骨颇深,眼尾微微往上挑,眼下挂着几分青色。似乎没有休息好。
乔蘅银箸一顿,垂眸起身行礼:“燕世子。”
她忘记等他一起用膳了。
燕嘉允没搭理她,转身出了正房。
戚管事早已在外等待,跟着他往外走,低声问道:“世子,您看这少夫人如何?”
燕嘉允看他一眼,没开口,等着他接下来的话,戚管事继续道:“燕家手握重权,地位敏感,燕夫人离京前愁过给您选个什么样的妻子,如今与没落的清流世家结亲,倒也不失为一个好选项。”
燕嘉允抱臂站着,懒得吭声。
戚管事接着道:“世子,昨日之事京中颇有议论,不仅是您,还有新夫人……”
没等他说完,燕嘉允抬手制止了他,语气淡淡:“今日我要去趟衙门,近日案情复杂,要协同大理寺一同抓捕凶手归案。锦衣卫执行案件,任何人不得加以阻拦。”
一句话把戚叔的所有话都噎了回去。
戚叔抱着最后的希望又问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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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晚上还回吗?”
燕嘉允瞥了他一眼,道:“回。”
戚叔长长松了口气,笑容重新回到了满是褶子的脸上。
-
新婚第一日,燕嘉允外出办公,风言风语传了出来。
新妇不受宠是板上钉钉的事,不少人等着看乔蘅的笑话,想看她有何反应。但乔蘅反倒觉得更自在,在正房好好理了理手里的票据。
这些都是她以后的本钱,万不可假与他人之手。
熟悉完燕府下人的李嬷嬷回来了,告诉乔蘅道:“燕府没有年轻婢女,只有上了年纪的嬷嬷和小厮,通房都没见着一个。没想到这姑爷倒是个洁身自好的。”
“府里没有,外边就没有吗?”乔蘅没把李嬷嬷的话放心上,随口道:“他是锦衣卫指挥使,燕京多少人都盯着,府里没有再正常不过。只要那些通房外室不骑到我头上,我便可与他相敬如宾。”
“夫人这话就错了。”
戚叔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正房,正好听见乔蘅的话,道:“夫人远在江都不知道,而燕京的世家贵女们都是知道的。燕家人不收通房、不纳妾,我们世子到现在十九岁,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夫人好福气呢!”
话中自带与有荣焉之感。
乔蘅确实没想到,惊讶道:“世子竟然还是个雏儿?”
戚叔喝水呛到,一个劲的咳。
乔蘅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自己也有点尴尬,连忙找话题遮掩过去:“世子洁身自好,是我狭隘了。麻烦戚叔不要将这话告诉世子。”
“夫人放心,老奴是站在您这边的。”
戚叔目前是看出来了,这个新夫人是个好相处的人,于是愿意主动透露一些消息给她:“世子一般卯时起,酉时回府,最晚不过戌时。若过了戌时,世子便会宿在衙门里。若夫人想去衙门寻世子,最好在辰时或酉时,其他时段世子要么休息,要么公事,不轻易见人。”
这番话说得算盘珠子都快打到乔蘅脸上,她装作听不懂,温和笑道:“世子身处指挥使的位子,整日忙于稽案,认真自律,自是极好的。”
戚叔一记重锤抡到了棉花上,自省这回有些唐突冒失,移开话题聊了一会后拱手离去。
戚叔走了,乔蘅却看不下去票据了。
刚才那番话里,酉时回府这个时间给她留了印象。转眸看了眼漏刻——距离燕嘉允回来只有四个时辰左右了。
乔蘅顿感压力,峨眉轻蹙,扶额道:“嬷嬷,我从未感觉一日的时间是如此短暂过。”
李嬷嬷道:“姑娘,您与世子是夫妻,能多亲近还是亲近些吧。”
乔蘅不想接话,努力找事情做,对李嬷嬷道:“你出门去打听打听,有没有人在燕京听说过乔荀的名字。”
“是。”李嬷嬷告退。
不管乔蘅怎么盼望时间过的慢一点,酉时正,燕嘉允准时回了燕府。
她坐在外间窗边捧卷浅读,听到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她没抬头,听到燕嘉允回了里屋,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似是脱了披风。然后是水声,这是在净手。
很快,脚步声从里间到了外间,最终停在离她不远的八仙桌旁边。
“乔蘅,我们聊聊。”燕嘉允说。
来了来了,这一刻终于是来了。
乔蘅轻轻吐出口气,抬起眼眸,说:
“好。”
4. 第4章
夜时已经开始长了,外头已经有些昏暗,半暗半明的,也没人点烛火。
燕嘉允坐在八仙桌前面,乔蘅坐在他对面,谁都没说话。
但燕嘉允显然不是个迂回性子,冷淡锐气的眼眸看着她,开门见山道:“咱们约法三章,我先说我的条件。”
乔蘅道:“世子请讲。”
燕嘉允道:“第一,我不会与你有夫妻之实。我只会与我喜欢的女子在一起,也不在乎留不留后。”
“第二,我不纳妾,你也不可养外男。”
“第三,哪怕我们只是名义夫妻,但在别家与燕家冲突之时,你身为燕府少夫人,要优先以燕府利益为重。不可擅自趋炎附势,或拿我的名义私下为己行便。”
乔蘅明白了燕嘉允的意思。
他不喜欢她,不会给她留下子嗣,但他不会背叛她,她也不能背叛他。身为燕府少夫人,她以后是燕府的人,要想着燕府的利益,不能给别的世族可乘之机。
乔蘅不由地打量起这个少年人。
先前几次接触匆匆,她没有仔细看,如今静下来瞧瞧,这个燕指挥使竟然出乎意料的俊朗。浓眉如剑,眸似点漆,尤其是这双眼睛,竟是不常见的桃花眼,冷冽又清明。
这人脾性不怎么样,但行事确实有大族继承人之风。
乔蘅道:“你说的这三点我都可以做到,但我也要与你约法三章。”
燕嘉允点头道:“你说来听听。”
乔蘅深吸口气,把思索了很久的三个条件说出来:
“第一,若我不同意,你不能强行要了我,哪怕我们是夫妻。”
话音一落,她就瞧见燕嘉允的眉梢挑了一下。
他没有开口,乔蘅就继续道:
“第二,若我出府,没有主动交代的话,你不可擅自调查我去做了什么。你刚才讲了,我们现在名义上是夫妻,我不会背弃你,也不会背弃燕家。所以私人行程应当不必向燕府汇报。”
燕嘉允这回嗯了一声,又冷冷道:“不要给我惹什么麻烦,我不会替你收拾烂摊子。”
乔蘅应了下来,说道:“第三,不准有通房或者妾室欺到我头上。婚约还在一日,我就一日是燕府少夫人。”
“这不用你操心。”燕嘉允扯了扯唇,“燕家男人不纳妾。”
若他敢这样做,恐怕父亲母亲要从老宅快马加鞭赶回来抽他。
乔蘅唇边扬起真心实意的笑,诚恳道:“多谢世子体谅,除却这些,妾身并无其他要求。”
燕嘉允瞥她一眼,女子笑容比先前生动了许多。美人笑起来无疑是好看的,螓首蛾眉,眸似秋水,唇边弯一抹笑痕,宛如春日芙蓉花灼灼夺目。
他轻轻嗤了一声。
方才谈条件时一口一个“我”,现在又变成满口“妾身”,这女子当真虚伪。
谈好条件的两人再无话可讲,眼见空气再次要变得尴尬起来,外头嬷嬷一声传膳拯救了无言的气氛。燕嘉允率先起身出门,乔蘅等他出去才缓步过去。
很快又到了晚上,乔蘅回到正房,坐在床榻边,侧目看了看外面。燕嘉允正站在那里跟戚叔说话,全然没分过来一个眼神。
乔蘅有些踌躇,她睡前有沐浴的习惯,但今晚她仍然不太好意思讲。不如还是等明日……
没等她的念头落实,燕嘉允走进屋里,看到她坐在床边也没什么反应,淡淡道:“我去书房睡。”
说罢,他转身出了屋子。
乔蘅反倒如释负重,这回不用纠结了。
她唤来白苏备水,在耳房擦了擦身子之后才出来。既然燕嘉允去了书房,想来是不愿意与她同榻而眠,正好她也一样。
没了燕嘉允,乔蘅自在许多,熄了烛火躺下去。
本以为会是一场好眠,没想到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乔蘅无声睁开眼,清澈剔透的眸子望着天花板。
她心里装了太多心事。
幼弟不知所踪,欠债太多还不清,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夫婿,还有一个对她抱有敌意的公主……这桩桩件件都不好解决,乔蘅却不能不面对。
幼弟要找,欠债要还。
看燕嘉允这态度,燕家肯定不会帮她还债,乔蘅不想太高调,只能偷偷挣钱。还有一个原因——从小名门教书,精心培养,她也有自尊心。
怎么瞒过燕嘉允去做这些事,是乔蘅今晚睡不着的原因。
黑暗中,乔蘅又翻了个身,迷茫地望着面前的朱纱鸳鸯床幔。
如果是分房睡的话……
-
乔蘅纠结了一整晚是提分房睡,还是在宣颐院的正房一直住下去。
分房睡对她而言是方便的,乔蘅并不留恋这个正房大床,但她现在还没有根基,总要在乎一下燕府少夫人的身份。
分了之后应当难再回来。日后如果有机会掌管燕府,少夫人分房而居,只怕下人心里不服管。
这般想着,乔蘅看到燕嘉允从书房走出来,理了理袖口的飞鱼纹,瞥过来一眼,稍稍一顿,离开了宣颐院。
乔蘅眨了眨眼,拿来镜子照了照,脸上并无脏东西。
她有些莫名。
总觉得……方才燕嘉允特意看她一眼是有事情要说。
乔蘅摇了摇头。
怕不是她的错觉。
而此时,宣颐院外边,燕嘉允一边垂眸擦拭着绣春刀,一边跟戚管事说话。
“昨日的案子很棘手,凶手迟迟无法抓捕归案,后面几日我宿在衙门,可能数日无法回府。”他的声音冷冽,没有语调起伏更显冷酷。
“这……”
戚叔的心凉了半截,这一刻他想留下他的心比少夫人都强烈,只是锦衣卫的风格燕京皆知,抓捕凶手时外人根本无法插手。
戚叔挣扎了下道:“那您几日能回?”
“且看情况。”
燕嘉允没有再废话,径直出了府。
……
而乔蘅得知燕嘉允又突然因公事离家,且要数日才能回府的消息时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
她刚洗过头发,乌发湿漉漉垂在肩头,整个人懒洋洋的,努力做出惋惜的模样:“燕世子为京都安危奔波乃大缙幸事,戚叔莫要太放心上。”
心里却想,燕嘉允这公事来得真是时候,给了她相当可观的私人时间。
她昨夜失眠便有了想法,一是尽快把票据上的铺子开张营业,二是寻找乔荀。
戚管事还想再说什么,比如新婚燕尔,乔蘅去衙门看望一下世子什么的。
但乔蘅现在的心思已然不在燕嘉允身上,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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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戚叔,近日你在燕京可曾见过太子?或者听说过乔荀这个名字?不瞒您说,我的幼弟被太子殿下押送入京,至今下落不明。”
戚管事摇头道:“太子殿下数日未曾露面,东宫都未回。”
乔蘅有些焦虑,勉强笑道:“谢谢戚叔。”
戚管事叹了口气,心思全无。
打发走戚叔,乔蘅绞干头发换了身素裙,带上李嬷嬷出了门。
因为是远嫁,连家都没有,而燕嘉允又忙于公事,乔蘅三日回门的规矩便做主往后延了。
上了马车,李嬷嬷低声道:“荀哥儿杳无音信,怕是被太子暗地藏了起来。”
乔蘅轻叹口气:“我们再打听打听吧。”
-
乔蘅一连数日都在外头奔波。
果真如戚叔所言,太子犯了事儿后不知道去了哪,乔荀更是无人听说,乔蘅无奈无法,现下只能寄希望于铺子尽快开张,培养自己的消息渠道来源和人脉。
趁着燕嘉允尚未归家,乔蘅去看了看铺子。
有的铺子位置很偏僻,乔蘅打算改改用作储物铺,有的铺子位置很不错,乔蘅留了下来,打算仔细琢磨琢磨用来做什么买卖。
另外还有一处庄子,因为许久无人管理已经全乱了,乔蘅打算找个时间收拢回来。
目前她缺少的只有人手。乔蘅想从扬州府乔家旁支里挑几个能干的年轻人,如果愿意来京,她便能让李嬷嬷培养他们。
除了这个,京郊还有一处慈宁坊专门收养流浪儿,她打算去挑挑人。另外再找人牙子买一些伶俐的下人,如果聪慧衷心,也能提拔。
这样一算,差不多就够用了。
想要全部做好,铺子步入正轨营业,至少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乔蘅在正屋里认真思考着计划,戚叔突然疾步过来,匆匆道:
“少夫人,皇宫来人请您去一趟。”
“入宫?”乔蘅微讶道,“是陛下因为赐婚一事要见我吗?”
戚管事摇了摇头,他觉得不是这个,想了想最近日嚣尘上的流言,他低下声音道:“近日世子公事繁忙,多日未归家,京都里有些不好的传言……”
乔蘅顿时明白过来。她多日关注铺子,未曾留意传言,因新妇进门,也没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嚼舌根,倒是疏忽了流言的事情。
本是一桩颇受瞩目的婚事,却连圆房都没有,宫中会注意到再正常不过。这回怕是叫她去训话的。
“好,我知道了。你去告诉公公,我换身衣裳便来。”乔蘅笑道。
戚管事出去回话了,乔蘅换了身杏黄色的琵琶袖对襟月华裙,所幸发型没乱,她戴了一对珍珠耳环、一根白玉金花簪。揽镜自照,镜中美人清丽隽秀,仪态出众。
唤来白苏,她款款走出燕府,对着门口公公垂首道:
“燕府少夫人乔氏,烦请公公带路。”
白苏走近,眼疾手快地塞了个荷包,轻轻道:“我家姑娘第一次进宫,希望公公多多提点。”
“这是自然。”太监公公掂了掂荷包分量,塞进袖内,面上露出和善的笑,作出请的姿势压低声音道:
“听闻燕指挥使有不少追求者,其中翘楚就在宫里头……少夫人,尽快派人喊您夫君来吧。此次来者不善呐。”
5. 第5章
乔蘅跟随太监公公进了宫。
黛瓦朱墙、亭台楼阁,处处透着厚重感,皇宫无疑是极其华丽肃美的。她没有心情欣赏,一路被领到坤宁宫。
在坤宁宫拜见了皇后娘娘。皇后今年三十余八,穿着简单衣饰,保养得体,并不显老。见了她,略略打量几眼,道:“起来吧。不愧是江南那边养出的美人,浓妆淡抹总相宜,燕京这边女子的气质都及不上你。”
乔蘅不卑不亢道:“谢皇后娘娘。民妇蒲柳之姿,当不得如此盛赞。”
“初到燕京,人生地不熟,让燕指挥使多带你四处逛逛。”皇后娘娘话锋一转,“听闻燕指挥使这些时日一直忙于公事,家都未归,乔姑娘也应当多去劝劝他才是。夫妻二人,感情和睦是最好了。”
乔蘅温声应下:“娘娘说的是,民妇回去即刻煲一蛊汤去衙门寻他。”
皇后娘娘满意点头,又道:“坊间一直有流言,说你被燕指挥使嫌弃、不得夫君宠爱云云,还望乔姑娘不要往心里去。只是……听闻你们尚未圆房,此事可是真的?”
乔蘅垂首愧道:“民妇有愧,请娘娘责罚。”
赐婚了,却连男人都留不住,可不就要认错吗。
“燕指挥使脾性孤傲难管,乔姑娘一时不得亲近也正常,莫要太过在意了。”
皇后娘娘像模像样的安慰了一句,挥挥手结束了话题,闭眼假寐道:“你去吧,本宫的昭宁公主想认识你。”
“是,民妇告退。”乔蘅行礼退下。
与皇后娘娘的见面比想象中要顺利,更没遭到什么为难,乔蘅心里对于昭宁公主的警惕反而往上提了些。
她跟着太监往外走,去公主的寝殿。
来到宫殿门口,太监自行退下,乔蘅隔着大门道:
“民妇乔氏,拜见昭宁公主。”
半晌,大门打开,一个身着彩凤华服的女子慢悠悠走出来,五官明艳,下巴微抬,肆意打量着她:“你就是乔氏嫡女?燕嘉允的新婚妻子?长得……还真是不错。”
“公主谬赞了。”乔蘅微微低下头,声音轻慢如同涓流潺潺,听着格外悦耳舒心:“公主天姿国色,胜似燕京牡丹,民妇不敢与牡丹争艳。”
昭宁公主嘴唇微微扬了扬,心情似是好了些,但瞥见底下那张出乎她意料的美貌面庞时,再次不痛快起来:“拜见公主,跪礼都不行实在无礼!江都乔家怎么教你的规矩?本公主近日心情不痛快,你去门口那块鹅卵石上跪着吧。没有本公主允许,不得擅起。”
话罢,她轻哼一声,甩袖走回去。乔蘅耳力好,听到她不满的嘀咕:“怎么长这么漂亮……”
原来昭宁公主就是燕嘉允的爱慕者。
公主命令不得违抗,况且只是跪拜,连刁难都称不上。今日一遭早晚要来,跪了能省去一些麻烦也好。
乔蘅走到门口鹅卵石道上,理了理裙摆,仰背笔直地跪下去。
鹅卵石看着平平无奇,实则坚硬硌人,膝盖骨跪下去,疼痛非常人能忍,而她自幼吃穿用度皆精细,肌肤细嫩无比。不出半晌,双膝定然淤青一片,以致数日不良于行。
此次进宫,原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
另一边,白苏正在快速地敲锦衣卫衙门的大门。
太监公公说来者不善时,建议她去请燕嘉允回来,乔蘅听进了心里去,在上马车前,她没让白苏跟着进宫,而是让白苏去锦衣卫衙门。
半晌终于有人开了门,一个面容瘦削的男子打量着她,目光不善道:“来者何人?”
白苏道:“婢子白苏,是燕府少夫人的贴身丫鬟,有急事求见燕指挥使!”
“燕指挥使新娶的夫人?”男子眯了眯眼,道:“你先说找他何事,我身为镇抚司同知,兴许能帮你通传一二。”
白苏情急之下跪地叩首:“同知大人,少夫人今日忽然被请进宫中,来者不善,婢子怕少夫人遭遇不测,希望燕世子能帮忙斡旋一二!”
“请进皇宫乃你家少夫人之幸,何来不测一说?本同知看你是妄言揣测天家!”男子眼神一闪,冷笑着道:“来人,将这个胡言乱语的婢女压下去!”
“同知大人,婢子没有乱说。”白苏被冲出来的两个护卫压住,一边挣扎一边着急地往里喊道:“燕指挥使!燕世子在吗?”
可惜没等她喊出几声便被带走,发出呜呜的声响。
沈朝信阴鸷地盯着她,发出一声冷哼。
旁边小役走过来,小心道:“同知大人,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沈朝信道:“谁让他整日攥着北镇抚司的权利不松手,还想架空我,今日休怪我无情。”
而外头的闹事丝毫没有传到里面,燕嘉允耳力好,从案卷中抬起头,皱着眉问道:“刚刚是什么声音?”
小役小心地瞥了眼沈朝信,低下头道:“不过是一个胡言的贱婢罢了。”
燕嘉允不想搭理琐事,埋头卷宗里。
今日这些卷宗都要处理完,再睡在这里,恐怕要被上头找麻烦。正好数日未归,他今日下值回家一趟。
他这般想着,在衙门留了半个多时辰。
夕阳渐落,暮色垂云。
收拾好卷宗,他正起身回家,戚叔匆匆从大门处找进来。
戚叔很少来衙门找他,除非出了大事,燕嘉允疾步往外走,话还没问出口,戚叔就急声道:
“世子,不好了!夫人在宫里吐血了!”
-
乔蘅发现白苏没能在约定时间将燕嘉允带进来时,就意识到事情不顺利,顿时放弃让燕嘉允将她捞出来的想法。
幸亏她喜欢做两手准备,轻轻揉了揉膝盖,乔蘅轻吸口气,缓了缓膝盖骨的疼痛,然后趁无人注意时,小心地拿出袖内的药。
这是由几味药草揉成的药丸,色红,味微苦,入口如血。原来是她在江都县时带在身上,打算到最后关头代替人血保护自己之用。没想到在江都县没用上,在这里倒派上用场。
这药丸不多,她去药铺买来,身上只带了一枚。但今天的情况够用了。
乔蘅吞入药丸,取出帕子掩口剧烈咳嗽起来,她本就身子骨纤薄,这一咳嗽更是抖个不停。门口宫女看过来,就见那素白帕子上沾了零星的殷红血迹。
再看那燕府的新夫人,嚯,更是得不了,整个人咳得东倒西歪,面色苍白,像是下一秒就要去了似的。
这这这、这不会出人命吧!
公主只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没想捅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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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命来啊!
宫女面色一骇,急忙敲开大门,跑进去喊道:“公主,不好了!燕少夫人吐血了!”
接下来就如乔蘅所料一般兵荒马乱起来,昭宁公主本不信,但看到乔蘅纤瘦的身子骨还是害怕了。本想悄悄将乔蘅送回去,没想到这姑娘是个坚韧脾气,不跪完不肯走。谁跪完了不是慌忙道谢?昭宁公主哪见过这种阵仗,真怕她死在这里,立马通知了皇后娘娘。
这边惊动了皇后娘娘,待她赶来,乔蘅还跪在鹅卵石上,帕子上尽是咳出来的血。
“还不快把燕指挥使请来!”
皇后娘娘头痛扶额,她知道自己女儿想为难乔氏女,但谁能想到这乔氏女的身子这么弱,才跪了半个多时辰就禁不住折腾。她瞪了昭宁公主一眼,对身边的大管事嬷嬷道:“去,给乔姑娘拿个软和的蒲团。”
蒲团拿来了,但乔蘅不肯用,发着抖跪在鹅卵石上,轻灵婉转的嗓音透着一股倔强:
“不让公主殿下消气,民妇不敢起来。”
燕嘉允赶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他疾步走到殿前,女子脖颈白皙胜雪,乌发披在薄纸一般的肩头,纤瘦的身子骨带着破碎的感觉,摇摇欲坠地跪在花圃里,像逐风飘零的落叶,下一秒就要倒地不起。
心里不太合时宜地想到,一直都听闻自己的新婚夫人是乔家那位冠绝群首的美人,此言确实半分不虚。哪怕跪着,添了几分狼狈,却也是美的。
他是个直性子,也没有怜香惜玉的美好品德,用力把她拉拽起来皱眉道:“你怎么回事?跪着很舒服?”
乔蘅这才顺着他的力道缓缓站起身。脚下趔趄了一下,燕嘉允下意识扶了一把。
乔蘅站稳后收回手,瞥了眼他的手臂,飞鱼纹紧束袖口,显得臂长有力,她移开目光道:“多谢。”
燕嘉允没搭理她,冷淡地开口:“皇后娘娘,我这就将少夫人带走了。”
皇后娘娘颔首,道:“昭宁还小,被本宫宠坏了,使了点小性子,回头本宫会好好教育昭宁,还望燕指挥使不要放在心上。只是乔姑娘不知是身子骨弱还是旧疾所致,竟在帕上咳血,燕指挥使可要告诉她多加注意才是。”
几句话颠倒黑白,咳血成了她的错了,乔蘅表面仪态没有丝毫出错,微笑道:“民妇自当注意,多谢娘娘关心。”
皇后娘娘嗯了声,大管事嬷嬷扶着她离开宫殿。
燕嘉允行礼都懒得做,转身欲走,这时昭宁公主忽然上前一步,不甘地质问道:
“燕嘉允!你连新婚之夜都没行完,定是不喜她,既然不喜她,为何还要赶过来救她?”
话音带着哭腔,这痴情可怜的模样,连乔蘅都微微有所动容。
她不禁侧头,看向燕嘉允。
燕嘉允不耐地瞥了一眼昭宁公主,俊俏的脸上眉骨很深,漆黑眸光更显咄咄逼人的锐气。
他只是对她没有好感。
但他不是傻。
他不耐道:“你清醒一点,这是你皇帝老子御赐给我的新妻。”
昭宁公主又气又委屈,一双美目里泪水莹莹。
“燕嘉允,你……”
燕嘉允直言打断道:“就算没有她,我也不会娶你,昭宁公主。”
6. 第6章
燕嘉允嫌弃且冷酷的话语成功将昭宁公主气跑了,乔蘅跟着他很顺利地出了宫。
凭借燕嘉允的眼力,一下就看出那血是假的,所谓咳血不过是他这位新夫人使的法子。
他并没有追问的打算,出宫便上了马车。
但这事还没完,乔蘅担忧白苏的安危。方才下跪连眼都不眨一下的人,现在漂亮的眉眼间带着几分真切的焦急。
上马车时一个踉跄,出了宫之后还时不时地掀帘朝外看。
燕嘉允没想到她踉跄那一下是膝盖骨的事,纯粹当她是思虑过度,懒懒出声道:“你的婢女没事,我让空镜去找她了。”
乔蘅目光转向她,浅棕色杏眸漾着疑惑,显然在等他解释空镜是谁。
但燕嘉允不知看没看出来她的疑问,抱臂坐在侧边看向马车外面不开口。
乔蘅不得不主动问道:“空镜是谁?”
燕嘉允这才看向乔蘅道:“我的暗卫,轻功很好,他带人出来你大可放心。”
乔蘅:“他……”
燕嘉允:“就是成亲当日,入洞房之前,在我身旁说凶手逃跑的那一位。”
乔蘅:“……”他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乔蘅稍稍放下心,有功夫打量起这个马车。
在外面看这马车乌不溜秋,没想到内里装饰很齐全,檀木的马车壁、貂绒软垫,另有不常见的时令水果摆在小案上,从中不难窥出几分燕家权势之盛。
乔蘅捏起一枚鹅黄色蜜果仔细端详。
此前她曾听闻燕嘉允是京都世家贵女们心中共同的白月光郎君人选,桀骜少年臣,银枪逞风流,谁做春闺之梦都是把燕世子当男主角的。*
如今这梦被她一朝打碎,她每回出门都听到有女子酸言酸语地说:像乔氏女这般穷酸的人怎能配得上燕世子。之前乔蘅还对此轻松笑笑,但今日乔蘅觉得她们说的真是对。
昔日她自诩世家闺秀,式微落魄也不曾改变风骨,如今她自惭形秽。
马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默。
乔蘅无心调和,燕嘉允忽然主动道:“将你婢女白苏绑起来的人是沈朝信,任锦衣卫指挥同知,北镇抚司镇抚使是他的人。你可以直接把北镇抚司最高长官看作是沈朝信。”
乔蘅微微一愣,虽然不涉朝堂,但基本知识还是有的。她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谁握着北镇抚司,谁就能在燕京横着走。显然与燕嘉允进行对立拉锯之人,就是这位沈朝信。
乔蘅疑惑道:“北镇抚司镇抚使没有意见吗?”
燕嘉允瞥她一眼,淡声道:“他被架空了,有意见又如何。”
没想到锦衣卫这种只忠于皇帝的部门也会有如此争权夺利之象,乔蘅算是长了见识。
她知道燕嘉允解释这些是因为白苏被关起来的事,所以在燕嘉允说完后,她也没有多问。
到了燕府,乔蘅下了马车,膝盖处传来一阵痛,她面色未改,背脊挺直仪态端庄,直到找到白苏看她安然无恙才放下心。
燕嘉允不知道去忙什么了,乔蘅无心管他,回到正房里,坐在床榻边轻轻掀开裤裙。
李嬷嬷看到她双腿膝盖上发红的淤青之后倒抽一口凉气。
“姑娘这膝盖是怎么回事?”
“遇到一些事,跪了一会。”乔蘅不想多提,道,“嬷嬷你去给我取些冷水来,还有两方巾帕。”
李嬷嬷心疼的要命,连忙出去取水,出了门还忍不住唠叨:“姑娘自小都是明珠一般宠着护着,养的一身肌肤细嫩得紧,莫说跪了,就是磕碰一下老爷都要心疼好半晌。怎的来了这儿,没过几天就成了这样……”
话音落下的功夫,燕嘉允正好从门口进来,把李嬷嬷的话听了个正着。
乔蘅想要放下裤裙已经晚了,燕嘉允直直看过来,那双白皙柔软的腿上赫然是醒目的青红色,瞧着还挺可怕。
她不自在地把裤裙往下遮了遮,强作平静道:“你进来做甚。”
问完之后乔蘅就后悔了,这是正房,燕嘉允进来再正常不过。
都怪前几天他一直没回家,她都快把这屋子当成自己的地方了。
燕嘉允看到那双腿的时候还没有多想,看到乔蘅有些不自然的模样,他猛然意识到男女授受不亲这件事,后知后觉感觉几分不妥,背过身去道:
“我去书房。”
说罢他大步出了屋子,等进了书房才坐下来喝了口水。
看着案上卷宗,不由回想那双莹白如玉的腿。
她膝盖内侧有有一颗很浅的小痣。
心里嘀咕一声,这姑娘身上怎么到处都是小痣。
眼角也是,膝盖也是。
正房里,李嬷嬷回来后,就看到乔蘅放下了裤裙,不解道:“怎么了?”
乔蘅摇摇头,重新把裤裙撩了上来,道:“没什么。继续吧。”
-
燕嘉允终于归家一次却还是睡在了书房,这可急坏了戚管事。
他没指望世子能和新夫人有多深的感情,毕竟一纸赐婚砸到头上谁都不痛快,但好歹不能睡两个屋吧!
老太爷和老爷共同商议决定迁出京都就是为了能保住燕家主家一脉,若世子这样下去,岂不是燕家要直接绝了后?
次日,戚管事径直去了书房,敲开了门。
燕嘉允没有看卷宗,而是躺在小榻上补觉,听见动静后睁开一只眼,情绪不高地问道:“又什么事儿?”
戚管事老脸笑成一朵菊花,道:“世子,今晚您在哪里睡啊?”
没等燕嘉允开口,戚管事叹了口气在书房走来走去:
“您有所不知啊,老奴昨晚去了正房,听到里面传来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老奴问了李嬷嬷,原来是夫人膝盖伤处痛得让她夜不能寐啊!老奴那个心痛啊!都怪那杀千刀的公主,怎么把我们家夫人折腾成这副模样,可怜夫人坚强,宁可忍着痛也不来跟咱们说……”
昨夜睡得香甜的乔蘅全然不知自己成了这般可怜之人,但奈何燕嘉允实在跟这个新夫人不熟,不知她的脾性。他皱了皱眉,冷冽的桃花眼盯着戚管事,带着几分迟疑:
“你当真听到了?”
戚管事大叹一声,悲痛道:“老奴怎会说假话!”
嘿嘿,骗你的,谁让你脑子一根筋似的,老奴就是瞎编乱造的。
燕嘉允低下头,思量起来。
这些年被昭宁公主追求的烦不胜烦,此人脾性他也略知一二,确实挺疯的女人,若无意外他也不想招惹她。
目前来讲,乔蘅受这般搓磨就是他造成的,实乃无妄之灾。
戚管事还在叹气:“您说,人家一个千娇百宠的姑娘……”
“行了,我知道了。你去一趟百珍阁。”燕嘉允道,“从库房里拿一瓶玉雪生肌膏给乔蘅……还有,别说是我给的。”
“哎,老奴这就去。”戚管事干脆利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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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
燕嘉允奇怪地瞥一眼老头的背影,收了视线。
-
乔蘅收到戚叔送来的一瓶玉雪生肌膏,还说是燕嘉允给的。
戚叔笑容灿烂地给她描述燕嘉允当时的神态:“夫人您是不知道,世子知道您膝盖的淤青之后心疼的睡不着觉,自觉忏悔做错了事,立马吩咐我给您把这个拿来。这膏药是世子之前办差有功,从国库里拿来的战利品,咱们燕府总共就三瓶,世子毫不犹豫地送您一瓶……”
说了好一番燕嘉允的好话才离开。
乔蘅看了看这玉雪生肌膏,在手里把玩了下,转头让白苏收好。
白苏不解:“姑娘?”
“我用不着,不用膏药也不会留疤。”乔蘅浑然不在意的一笑,“再说了,你当真相信戚叔说的半个字?”
白苏默默地把玉雪生肌膏收了下去。
至于后续戚叔怎么给燕嘉允回复的,乔蘅就不关心了,她只知道次日一早燕嘉允就出府办公,又是数日才回。
刀尖舔血的位子,整日来去无影不着家,乔蘅已然习惯。
转眼三五日已过。
等到膝盖骨不疼时,乔蘅做完了很多事情。
第一件事情就是写信去扬州府,告诉婶娘她这里一切安好,勿念,然后询问族中有没有人想要来京城做生意,她借着燕府的势,这里得了几间铺子。
这么说也是因为昭宁公主的事情给乔蘅提了个醒,在有实力保护自己之前她要低调些,手握这么多铺子不宜声张,把铺子的所有权推到燕府身上是个很好的选择。
第二件事,让李嬷嬷去街巷多转转,瞧瞧哪些铺子好经营、来钱快。然后再去人牙子那里看看有没有现成的懂生意的奴婢,若有,可多花些钱买回来。
乔蘅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女红管账样样精通,唯独没有染指过经商。乔家一直是书香清流,父亲从不让她碰这些“铜臭味”的东西。
李嬷嬷是母亲刻意培养留给她的人,是懂经营的。但只有一个李嬷嬷远远不够。
第三件事,也是乔蘅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情——煲一蛊汤给燕嘉允送去。
或许皇后娘娘只是随口一说,但乔蘅当时应了下来,现在必须得做。
乔蘅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她心里怎么想,平日里和燕嘉允如何生疏,但在外人眼里,她乔蘅的靠山只有燕府。
咳血这种投机取巧的法子能用一时,但不能每次都用。所以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乔蘅也得把这蛊汤送过去。
在为人处事方面,她有时很倔强,但有时也很清醒,识时务。
把写完的信递去驿馆,乔蘅就去了大厨房。
筛选一下品类,看着下人洗好菜,放进蛊中煮,再煲完汤,乔蘅亲自撒些盐粒,就当是自己煲的了。
用汤匙尝了一小口,味道鲜美,可以拿去交差。
出门前,乔蘅稍微打扮了一下,换了一身胭粉色衫裙。美人好似一株山荷花,清瘦又窈窕。乔蘅打量着铜镜,还算满意。
她选了行人最多的下值时间,拎着汤蛊出了燕府。
“走人多的官道,去锦衣卫衙门。”乔蘅温声吩咐道。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
不知道燕嘉允那般性子的人,看到她当众送汤过去,会是什么反应呢。
乔蘅看着车窗外往后倒退的喧嚣市井之象,听着傍晚热闹人声,心里难得恶劣地期待起来。
7. 第7章
锦衣卫都指挥使司位于皇城的西江明巷,这附近权贵云集,前头大街上行人亦是不少。
燕府马车停在衙门门口,美人手提汤蛊,墨发垂肩,雪肤玉貌,嘴唇娇艳如花,行人路过纷纷驻足看去,有的都看得痴了。
有小孩呆呆道:“娘——你看有仙娥下凡!”
“什么仙娥,少说些话吧!”妇人恨不得捂上他的嘴,低声道:“那是燕世子夫人,咱们惹不起,快走吧。”
这些赞美对于从小听到大的乔蘅来讲已经习以为常,她走上前去叩了叩门,过了一会一个小役打开门,不耐烦道:“什么人现在过来,不知道马上下值……”
看到眼前女子温和的笑容后,他骤然卡了个壳,结结巴巴道:“这、这位姑娘,您来锦衣卫衙门是做什么?”
乔蘅道:“我是燕世子夫人,来给我家世子送一蛊汤,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行行行,怎么不能行方便!”小役连忙把大门打开,心里震惊燕指挥使新娶的那位扬州府美人居然拥有这般好容色,一边扭头大喊道:“燕指挥使,您的夫人来给您送羹汤了,您快过来吧!”
乔蘅等了一会,看到燕嘉允推开内门匆匆出来,他身着飞鱼衣,腰佩绣春刀,显得腰窄腿长,面容极是俊朗。他眼里的诧异还没完全消散掉,看了看她手里的汤蛊,又拧着眉头看向乔蘅:
“你来这里做甚?”
此时旁边已经围了数人,乔蘅带着温婉的笑容道:“夫君,妾身看您公事繁忙,心里一直挂念着,这才做了羹汤过来,没有打扰您吧?”
燕嘉允扯了扯唇角。前几天他整日整夜宿在这里未归家,没见这姑娘关心半个字,今儿个忽然热络得不行,这是中邪了?
周围瞧热闹的同僚却都羡慕起来,当时皇上赐婚的事情他们也听说了,本来还嘲笑燕指挥使要娶一个落魄的世家女,可是怎么没人说这女子容貌如此姣妍出众呢!
若是自家也有如此貌美夫人来送汤,他们怕是牙都要咧到耳朵根儿,倍儿有面子!
燕嘉允朝周围瞥了一眼,拉住乔蘅的手腕往里走,直到进了他自己休息的小室才停下来,抱臂转身看着她道:“现在能说实话了吧。”
乔蘅默了默,说道:“是那日皇后娘娘说你忙于公事,让我多劝劝你。”
燕嘉允轻哂:“你倒是诚实。”
乔蘅心想,是你让我说实话的。
两人不熟悉,见面便无话可讲,燕嘉允开始沉默后,乔蘅也跟着沉默。
想了想,她扬起笑容,心底有些心虚地问道:“我此趟过来有些大张旗鼓,被不少行人瞧见了,你会介意吗?”
谁知燕嘉允说话很直接:“你都来过了再问我介不介意。”顿了顿,他说:“无所谓,旁人与我无甚干系。”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就察觉出几分不对劲,但想改口已经晚了,再看乔蘅——她温和的浅棕色杏仁眸微微一怔,显然也察觉出那几分不对劲。
旁人与他无甚干系,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乔蘅对他而言是不一样的。
乔蘅看到燕嘉允明显有些愣住的神色,这些杂七杂八的心思顿时散去,余下的只有想笑。于是,她也顺理成章地笑了出来。
燕嘉允面上有点燥,以前他很少与女子相处,甚少这般脱口而出。他有点想解释,但解释起来似乎更奇怪,显得他多在意她的想法似的。
燕嘉允更烦了,他侧开脸,不去看乔蘅的表情。
但感受到乔蘅似乎在看他,燕嘉允扯了下耳朵。稍稍停了一会,他才转过目光来。
乔蘅认真解释说:“我不是笑话你。”
燕嘉允再次侧开视线,根本不想开口。
乔蘅忽然问道:“你今年多少岁?”
“十九。”
乔蘅今年十六岁,他比她大了三岁。
但乔蘅觉得,他们之间好像她才是大三岁的那个。
乔蘅真诚地夸道:“少年郎君,郎艳独绝。”
“你在讽刺我?”
“我是真心实意赞誉你。”
燕嘉允微微勾起唇,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些。
乔蘅发现这个人还挺好懂的。
“那这蛊汤你记得喝,妾身就先回了。”乔蘅放下汤蛊道。
“嗯。”燕嘉允说,“下回不要给我煲汤,我不要。”
“知道了。”乔蘅并不意外他的拒绝,转身推门出去。
小役领着她往外走,欣羨地说:“夫人和燕指挥使的感情真好,看来燕京那些传言都是假的,一点不可信。”
乔蘅温言只是笑笑,不说话。
她坐马车回到燕府,只这一路的功夫,燕世子夫人去衙门给燕世子送汤的消息就插了翅膀一般飞到京都各处。
昭宁公主自然也听到了,气得当场砸碎一盏白玉杯。
“不是说他们毫无感情吗?为什么乔家那位还能给燕世子送羹汤!”昭宁公主心里嫉妒极了。
“公主……”侍女小心翼翼道,“皇上昨日说了,燕世子已成婚,不允许您再……”
昭宁公主狠狠瞪过去一眼,侍女吓得当场噤声。
“居然有人说他们之间是真心的,当真可笑!”
昭宁公主冷哼一声,想了想,示意侍女附耳过来:“交给你一个任务。让燕指挥使进宫一趟,就说殿里的猫儿忽然暴毙……”
侍女听后,眼底露出几分惊愕和犹豫,昭宁公主催了她一声,她才转身离去。
-
乔蘅不知是不是送羹汤起了作用,燕嘉允当晚居然真的没有留宿在衙门,按时准点回了燕府。
她说不准是什么心情,看着燕嘉允进了正房,又看着他进耳房,等他出来身上已经换下了飞鱼服,坐在八仙桌旁喝茶。
乔蘅想了想,问道:“今日回来的这般早?”
“不早。”燕嘉允的回复依旧很直接,“画了到就回来,准时准点。”
乔蘅的素养教她不要让场面冷场,除非她心情很差,不过她现在心情并不差,于是她继续温声细语地聊扯没营养的话题:“若是迟来,衙门管饭吗?”
“管饭,但收银子。”燕嘉允一扯唇角,“抠得很。”
乔蘅哦了一声,想说燕府能送饭过去,这样就节省开支了,但转念又觉得这样说太过亲密,于是住了口不再接话。
两位当事人没感觉怎么样,戚叔却开心坏了,急忙张罗了一桌子丰盛的晚膳,跑前跑后地忙了一头汗,还道:“夫人若是饿就先吃点心垫垫肚子,晚膳还要一会。”
乔蘅温柔一笑,道:“无碍,我午膳用得晚,现在不饿。”
可惜闲暇安然的气氛没能持续一炷香,大门小厮急忙跑进来,道:“世子,皇宫又来人了!昭宁公主请您进宫,说是她宫殿里死了东西,请锦衣卫去查案!”
燕嘉允的眉头立马蹙了起来,语气不太好:“什么时候锦衣卫沦落到这份上了?让她去请大理寺,锦衣卫不接给公主查案的活儿。”
小厮额头冒汗道:“可是世子,那位宫里姑姑说这是陛下默许的,不得推脱。”
燕嘉允八风不动地坐着,冷漠道:“让她去请沈朝信,本世子没空。”
小厮匆匆去复命,大门口的宫女耐心等着,听罢也不恼,笑语盈盈道:“既然燕指挥使没有空闲,那奴婢这就回宫复命,叨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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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说罢她便坐马车离去。
小厮只觉这回皇宫里的人好说话得很,也没多想,迅速回去回复。
皇宫的人走不久晚膳也端上了桌,八菜一汤加两道甜点再加一碟蜜果,对于两个人用膳来说着实丰盛。
燕嘉允今晚心情还不错,只是吃着吃着就皱起了眉。
“这盏清煮白菜是给谁做的?”他的教养不允许他吐出来,咽下去之后又尝了一口,再次皱眉,“这膳是没放盐吗?”
燕嘉允自我感觉不算挑食,好吃的难吃的多多少少都能吃一些,但一连尝了三道菜都清淡到超乎他的接受范围,他放下了银箸,看向戚叔。
戚叔立在一旁欲言又止,乔蘅主动道:“你尝的三道膳都是妾身爱吃的,戚叔之前问妾身今晚吃什么,妾身便说了。”
燕嘉允看向她,眼神有些复杂,半晌没说话。
戚叔开口道:“世子,旁边四盘都是您的。”话落他没忍住嘀咕一声,“您干嘛吃夫人点的膳。”
燕嘉允感觉可气又可笑:“这不是以前没见过吗。”
乔蘅尝了尝燕嘉允面前的一道手撕荷叶鸡,味浓,油水偏多,还有些辣,她吃不得偏重的膳食,连忙喝茶水漱口。
怪不得燕嘉允吃了一口之后脸色那么难看,他们两人的口味全然不一致。
他经常外出缉查巡视,少年人气血足,吃的油水多身体才有力量。乔蘅不一样,她喜爱待在屋里做些精细事情,不出远门,吃多了积食,自然口味清淡。
这以后日子怕是根本过不到一起去。
乔蘅道:“妾身口味偏淡,世子恐怕吃不惯。世子味重,妾身以后多适应便是。”
“不用。”燕嘉允吃了荷叶鸡,是他的口味,脸色终于好了些,随口道,“你吃你的,我吃我的,若一同用膳就让厨房分开多做些,谁也别委屈谁。”
乔蘅微微睁大眼睛,感到一瞬的惊奇。世人都要为女子以夫为天,她也做好了尝试重口的准备,没想到燕嘉允的思维倒是格外不一样。
她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这人似乎就是这个脾性,乖张轻狂,离经叛道。认识之后,又意外地很好相处。
见乔蘅没回答,燕嘉允抬眸瞥她,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眉梢一挑,唇角勾起几分自得的笑意:“突然发现我人很好?”
乔蘅很真诚地点头:“是的,你猜到了。”
本来只是戏弄一句,没想到乔蘅这般认真回答,燕嘉允反倒感觉几分不自然,瞥开头不再吭声了。
一顿晚膳安安静静地用完,燕嘉允没多停留,说了一声便去书房忙了。乔蘅吃的比以往多了点,独自到后边园子里走了走。
若是以后也能这样相处,倒也不错,乔蘅心想,她要求不多,只要能相敬如宾,便好。
-
乔蘅一整晚都睡得很好。
次日是休沐,燕嘉允没出门,在乔蘅用早膳时起了床。看他一双好看的桃花眼还睡眼惺忪,乔蘅难得主动打了声招呼:“早。”
燕嘉允没有打招呼的习惯,嗯了一声便去院子里练刀,一刻钟后才带着薄薄一层汗回到耳房梳洗。
本以为这种气氛能多持续几日,可谁知,乔蘅刚用完早膳,燕府难得平静祥和的氛围就被突然打破。
大门传来急促脚步声的时候,乔蘅还以为是燕嘉允又有公事了,抬眼看过去时却见燕嘉允也有些疑惑。
她心中忽然有种预感,转头看向院子大门,就见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世子!夫人!大事不好了,昭宁公主用皇后懿旨给燕府赏赐了个绝色侍妾来,已经送到门口了!”
8. 第8章
这话一出,整个院子静了一下。
乔蘅没懵,戚叔懵了,燕嘉允也愣了一愣。
“她是不是脑子有病。”燕嘉允鲜少感到这么不痛快过,又觉得荒谬,脸色很冷:“让她哪来的滚哪去,本世子不见她。”
小厮哆哆嗦嗦地说:“昭宁公主说了今日必须要见到您……”
燕嘉允很想骂人,他强行忍住了暴躁的情绪,尽力冷静道:“戚叔,你去祠堂拿燕家家规来,到门口给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让她听听清楚燕家男子不纳侍妾……罢了,我亲自去。”
说罢他转身进了屋内,再出来时腰间已经佩上了绣春刀。
乔蘅略一思索,喊上榴月,跟上了燕嘉允。
这事儿与她有关系,但不大,只想静观其变。心里也没太大情绪,只觉得突然,以及觉得昭宁公主未免太过强势。
她嫁进来第一年还没过去呢,这就想着往府里塞女人了。
昨日刚有姑姑被拒回宫,今日就想塞人进来,很难不让人觉得昭宁公主是在蓄意报复。
但乔蘅心里清楚,不能任由昭宁公主胡来。
在她刚进燕府,根基不成熟的阶段,哪怕没有燕家家规,侍妾也不能进门。普通人家男子想纳妾,尚且要等到新妇嫁进来一年后,乔蘅可不愿被这般堂而皇之地欺辱到头上。
一路跟着燕嘉允到了燕府大门,乔蘅看清了门口的昭宁公主和她身后的侍妾。
平心而论,那确实是个极美的女子。
她身姿窈窕,墨发雪肤,眼角眉梢都是风情。身穿朱红衫裙,带着一种吸人眼球的艳丽。
昭宁公主坐在鸾驾上,一手撑腮道:“燕嘉允,你瞧,我给你带来一位什么样的绝色美姬,你不打算谢谢我?”
“昭宁公主,我不想说话难听。”燕嘉允指着长庆街街头道,“你,带着你的人,和你的座驾,离开燕府地盘。”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来你燕府地盘之说?”昭宁公主笑盈盈道,“不会是你的新夫人善妒不让你纳吧?”
听到昭宁公主提到乔蘅,榴月立马护在乔蘅身前。
燕嘉允脸色更难看了,冷的像冰:“你如果是脑子不好使,本世子不介意让人把燕家家规读给你听。”
“可你当真以为你躲得掉?”昭宁公主冷眼笑道:“是本公主欣赏你,才会给你这么好的耐心,换成旁人,只有你跪下接旨的份儿!”
燕嘉允面色蓦地一变,好像想到了什么,漆黑眼底冷森森的,压抑着情绪,拳头紧紧攥起,紧抿嘴唇不言一语。
乔蘅不解地看向他,只见刚才还唇反相讥的人,现在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命脉一样,拼命地想涌出来,又被他扼住在咽喉口。
乔蘅看得出来,他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然而他还是把所有冰冷怒火都压了下去,只死死盯着昭宁公主。
她其实有一点不太明白:昭宁公主明知燕家男子不纳妾,看起来对燕嘉允也不是那么喜欢,而是出于上位者的控制欲,那她塞进来个人想做什么呢?
只是想恶心一把这位燕指挥使吗?
昭宁公主懒洋洋坐在步撵上,神情一点都不担心,笑着问道:“怎么样,这回想好了吗?”
戚叔担忧地道:“世子……”
燕嘉允冷冷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了。进了我燕府的人,怎么处置就是我说了算,公主没意见吧?”
“没有意见,但我相信,你一定会好好对待你的侍妾的。”昭宁公主眉开眼笑起来,对身后的美人道,“去吧,你知道该做什么。”
绝色美姬上前一步,对燕嘉允行一礼,道:“妾身苏琬,见过燕世子。”
“给她安排院子,不必问我。”燕嘉允不想再待一分一秒,转身大步回了燕府。
乔蘅打量一眼这个貌美侍妾,也转身跟了进去。
戚叔怎么处置这个侍妾,乔蘅没有过问,她随着燕嘉允进了正房,看到他正坐在八仙桌旁边等她。
乔蘅坐在他对面,给他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燕嘉允喝了口茶,抬眼看着她,慢慢道:“我知道我们曾约定好,不过这次不算我违约。”
乔蘅垂下眼,心里感到些许讥诮。不是他主动纳的,是别人逼迫的,这就不算他违约?果真啊,男人都是如此。
所幸她一开始就没怎么抱希望,如今倒也不算失望。
谁知燕嘉允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道:“这不是侍妾,是个棋子,你方才没听懂么?”
乔蘅不解地抬眼。
燕嘉允讥讽道:“燕家功高盖主,承光帝那老头疑心病重,千辛万苦给我挑个夫人还不够,还怕我阴奉阳违,找个眼线送进来监视我。”
他眼神阴冷地道:“真可笑,想监视直接监视,还要找个侍妾的借口再通过昭宁公主的手。我说昨日皇宫里来的人怎么那么好说话,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乔蘅一时有些惊住,倒不是惊住美姬的身份,而是惊住燕嘉允居然就这么把燕家和皇帝的关系告诉了她。
她隐约猜到了什么,迟疑着说:“监视的东西是……”
“做戏会不会?你不必做什么,配合我就行。”燕嘉允站起了身,淡淡道,“今晚我在正房木榻上睡觉。你放心,约法三章,我说到做到,不会趁人之危。”
话罢他转身出了屋子,离开院子消失不见。
乔蘅没想到嫁进来要面对被皇上监视这种事情,心情有些烦乱,这一下,她完全不知该怎么跟燕嘉允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了。
-
乔蘅思索一番燕嘉允的话之后,没再去找他说什么,而是找到戚叔询问苏琬去了哪。
戚叔显然也猜到苏琬进府是做什么的,正在前院招待她喝茶试图套话,但被选作侍妾进府的女人又怎么会是善茬,乔蘅观察了一下,感觉戚叔什么消息也没套到。
她笑着道:“戚叔,你忙你的吧,这里有我招待。”
戚叔闻言把这里交给了乔蘅,她坐在苏琬对面,看着对方风姿袅娜却又无懈可击的眼神,温和一笑道:
“我虽刚刚入府,却也算是女主人,便擅自来做这个主了。你既然是昭宁公主送来服侍世子的,那就先住在主院隔壁西侧吧。那院子唤作青玉苑,里边物件一应俱全,让下人打扫一下便可入住。若缺什么,你告诉下人即可。”
乔蘅像是想起什么,道:“不过你现在还没有婢女,那我便做主让我身边的白苏先伺候你一阵,待寻到合适的婢女,我再派人调教好送给你。如何?”
她说话温温柔柔,妥帖周到,苏琬面色不改,笑道:“多谢夫人抬爱,不必如此麻烦,我不需要婢女。”
乔蘅弯唇道:“无碍的,不麻烦什么。”不软不硬地推掉了话茬。
等青玉苑打扫好之后,苏琬就被安排住了进去。乔蘅唤来白苏,当着苏琬的面好生嘱咐了一番,白苏跟了她数年,乔蘅一个眼神就知道要做什么,当即认真应下道:“婢子明白了。”
白苏走到苏琬身边:“婢子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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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姑娘。”
苏琬瞥了白苏一眼,淡淡道:“夫人费心了。”
乔蘅好生安顿了苏琬之后才回去。
第一日苏琬没作妖,乔蘅风平浪静地等到晚上。
消失了一整天的燕嘉允终于回来了,他去耳房拿了寝衣,又离开不知道哪里去沐浴,回来后已经换好了寝衣,头发半干,坐在正房墙边的小木榻上。
乔蘅终于找到合适的时间,跟他说了一下白天的一些安排,而后道:“若安排有不妥之处,你给妾身指出来。”
“没有不妥,你挺细心的。”燕嘉允说罢,想了想,坐在小木榻上道:“你那婢女保证不会变心吧?”
“不会。”乔蘅轻声笃定道:“白苏是连性命都可以为妾身牺牲的人,绝对可以放心。”
“那就行。”燕嘉允又道,“明日我派个会武的小厮过去,保证你那婢女的安危。你找个时间给那什么白苏说一声。”
乔蘅讶然望着他,感激道:“多谢世子。”
话题结束,没人再出声。
好像两人都知道接下来终于要在同一个屋里睡觉,一时间谁都没动作,正房静得有些诡异。
“你……”
燕嘉允看了看乔蘅端坐在大床边上的模样,又想扯耳朵了,他有些烦躁,欲扯话题,奈何他这人自小就被捧着长大,嚣张惯了,根本没学过扯话题这种技能。
于是闭上嘴,拉耸着浓黑的眼睫,继续沉默。
乔蘅在这方面比燕嘉允要擅长两个来回还拐弯,眉眼温柔地问道:“世子夜寝可有点烛的习惯?”
燕嘉允道:“没有。”
乔蘅温声细语道:“天色不早了,那妾身就熄烛了,世子也早点歇下吧。”
说罢她没等燕嘉允有反应就吹熄了烛火,屋内陷入一片安静。
乔蘅动作轻轻地盖好锦被。听到燕嘉允窸窸窣窣躺下来的声音后,她翻了个身,背对着燕嘉允睁开眼睛。
说实话,她并不困,只是安寝这个理由能有效地避开聊天,免去了两人在同一屋檐下待久了徒增尴尬的问题。
可现在又没什么事情做,乔蘅硬睡也睡不着,干脆想起了事情。
胞弟至今没有消息,乔蘅觉得他被太子藏起来的可能性比较大,既然如此,她就只能尽快开张铺子,培养自己的人脉去打探消息。
她先前去信给婶娘问有没有人愿意来京都做生意,路途遥远,婶娘的回信还没到。但因为乔家旁支欠下了她人情,乔蘅对这封信的回音持乐观态度——婶娘应当能给她一些帮助。
李嬷嬷这些日子也在京都看了些铺面,心里有了些想法,等婶娘的回信到了,李嬷嬷就能定下来做什么生意。
昏暗屋内忽然想起吱呀声音,乔蘅听见燕嘉允起了床,侧眸问道:“怎么了?”
燕嘉允一边往外走,一边语调没什么起伏道:“更衣。”
乔蘅一时没听懂,愣愣地啊了声。大半夜的,更什么衣?
“如厕。”燕嘉允推门道,“你别问了。”
“……”乔蘅重新回到锦被里,有点尴尬道:“哦。”
燕嘉允没再理她,径直出去了。过了一刻钟后回了正房,躺在榻上。
乔蘅听着再次恢复安静的屋子,心底想着方才那些计划,稍稍安心了些,不知不觉竟有了困意,渐渐入睡。
不知道燕嘉允几时睡着的,她感觉隐约听到了身后木榻上翻身的“吱嘎”声音,但没有太关心。
乔蘅一夜好眠。
9. 第9章
次日燕嘉允要上值。
以往乔蘅和他都是各吃各的,今日府里来了个侍妾,乔蘅早早起了床,梳洗打扮,等燕嘉允收拾妥当一起用早膳。
苏琬来请安,风情媚骨瞧着格外赏心悦目。
乔蘅对于这世道的女子总是多了些宽容,温声问道:“你要一同用早膳吗?”
侍妾按理来讲不能与主子一同上桌用膳,但三个人心里各有各的心思,一时间没有人提这个规矩。苏琬瞧了两人一眼,微笑道:
“既然夫人邀请,那妾身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早膳变成了三个人,确切地说是一对假面夫妻,和一个监视的眼睛。
乔蘅坐在燕嘉允的下首,苏琬坐在两人对面。
在苏琬面前总要做做样子,乔蘅挽袖给燕嘉允布菜,眉眼温柔道:“夫君,您尝尝这个春卷,味道极好。”
燕嘉允被她一声轻灵婉转的“夫君”喊得浑身一激灵,余光瞥见对面苏琬正看着自己,正了正神色,不动声色道:“嗯,不用给我布菜。”
乔蘅顺水推舟地应下,两个人同时在心里松了口气。
布菜这种事情,还是更适合真正的夫妇,像他们这样的实在做不来。
乔蘅在外向来是温婉端庄的,不贪吃、不大声咀嚼。燕嘉允坐在她身侧,手臂离得很近。神态恹恹的,有些散漫。
这样看过去,好像一对琴瑟和鸣的亲密夫妇。
苏琬忽然呀了一声,装模作样地掩口道:“妾身听闻民间寻常的恩爱夫妻用膳时都互相夹菜,更有甚者互相喂对方吃,完了还要相视一笑……怎的到了燕世子和世子夫人这里,变得这般生疏刻板了呢?”
喂、喂着吃?
乔蘅一双银箸险些没拿稳。燕嘉允蓦地抬头看苏琬,她却笑吟吟地看过来,他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两个人一时都没接话,因为——
他们的爹娘确实都很恩爱,也确实都是苏琬口中这般做的。
燕嘉允想起来了,他小时候甚至见过爹娘在用膳前还要偷偷互相亲一口!腻歪得让人受不了!
“大抵是燕世子和世子夫人都不满这桩赐婚,想着日后寻机离开,所以不愿亲密吧……”苏琬说着说着,哎呀一声,道:“是妾身失言了,妾身自己掌嘴,世子和夫人莫怪。”
说罢她朝自己的侧脸轻轻打了三下。
乔蘅有些僵硬地看着燕嘉允方才夹的春卷,侧头求助地望向他。
燕嘉允盯着她,用眼神示意春卷,意思是他给她夹,让她张嘴等投喂,但乔蘅也算名门世族出身的贵女,怎会做出如此不端庄之举,用眼神很坚定地拒绝了他。
燕嘉允深吸口气,不情不愿地张开口。乔蘅眼疾手快地把春卷放入他口中,看着他不太自然地吃掉春卷,仿佛味同嚼蜡。
咽下去的时候,两人同时松口气,不约而同地看向对面的苏琬。
苏琬一双风情眼笑得格外开怀:“世子和世子夫人当真恩爱非常,看来外头的流言不可信。”
乔蘅如蒙大赦,表面上故作羞涩地掩面道:“让苏姑娘看笑话了。”
燕嘉允冷漠的声音终止了这场闹剧一般的用膳:“今日我要上值,尽快用膳吧。”
接下来苏琬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她没用多少,带着白苏主动告退。
离开前白苏递过来一个眼神,乔蘅看懂了什么意思——一切无事发生,安好勿念。
她轻轻朝白苏点了点头。
苏琬走后,乔蘅轻呼一口气,卸了几分力气。
燕嘉允搁下银箸,侧头看她一眼,视线两厢触及时又响起方才的事情,道:“我还以为你什么时候都不会累。”
“一般不会表现的很累。”乔蘅心说,但方才是个例外。
燕嘉允没问她后边没说完的话,拎起多宝架上的绣春刀,道了声“走了”便离开主院。
苏琬不在,乔蘅没有装样子去送送他,转身回了正房。
-
苏琬一晌午都在燕府闲逛,似是极感兴趣,东瞅瞅西看看。
戚叔没发话,乔蘅就当没看见,随便苏琬到处逛。
用过午膳,乔蘅把手头上几个位置好的铺面标了出来,唤来李嬷嬷道:
“这几个是我手头上位置最好的铺面,多放一日就多浪费一日,你跟我去人牙子那里租些婆子打扫一下,顺道看看有没有可用的奴婢。”
戴了帷帽,换上低调的素裙,乔蘅带上榴月和李嬷嬷出了燕府,大概是燕嘉允之前打过招呼,门口护卫并没有询问她去往何处。
赁马车来到牙行,乔蘅寻到人牙子,是个看起来很精明的婆婆。乔蘅与她交涉:
“我想租些婆子给我的几个铺面打扫一下,另外买些得用的奴婢,你这里可有合适的?”
婆婆眯眼笑起来:“姑娘这就问对人了。我这里物美价廉,绝没有来历不明的奴婢,而且都有各自所擅之处。婆子多得很,只要付了银子就能借用给姑娘。若是买奴婢……不知姑娘想要什么样的?”
先前李嬷嬷来问过有没有懂经商的奴婢,这种都是稀缺类型的,人牙子没有,乔蘅这次没再重复问,道:“我想要长袖善舞、懂集市、擅长跑腿的男子。你这里可有?”
她和李嬷嬷都久居燕府,不能经常日夜出门,需要一个人在外负责批量进货。
干人牙子这一行的都是人精,婆婆立刻明白了乔蘅想做什么,当即道:“姑娘说的人我这里正好有一个,是曾经在铺面里干过的伙计小头儿,因东家家里获罪才遭了奴籍,本身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只是这价钱嘛……”
乔蘅淡声道:“价钱好说,先带我去瞧一瞧吧。”
人牙子应了声,带着她在牙行东拐西拐,最后来到数个小平房前面。一般被卖的奴婢都没这么好的待遇,显然此人有些本事,能让牙婆给他安排一个小屋。
走到其中一间小平房前面,人牙子拿了把钥匙开了门,让乔蘅去看。
小屋很狭窄,但床铺和茅厕都有,显然足够一个人住。一个留着小胡茬的男子在草床上躺着,听见动静眼睛都没睁开:
“我说了,低于那个价钱我不会跟着买家走。牙婆,我是个懂本事的,你不要再随便带什么人过来了……”
乔蘅打量一眼屋内被打扫得干净细致的摆设,当场开了口道:“多少钱,牙婆你开个价吧,这个人我要了。”
床上男子听到这过分年轻的女声立刻睁开眼,不可思议地打量这乔蘅,眯眼乐道:“你要买我?你知道我会什么吗就出钱?”
乔蘅隔着帷帽看向他,声音很冷静:“你会什么?”
男子跳了下床,掰着手指头道:“那可多了,我懂货,会买商物,能压价……嘿,你们这种人,怕是看不上我这种本事吧,得了得了,我就知道……”
乔蘅看向牙婆,道:“多少钱,我买他。”
男子一哑声,有些惊愕,牙婆知道这回带对人了,笑道:“姑娘,一般下等奴才我卖五两,稍微不错的十两,有点本事的十两到二十两不等,可是这个嘛……”
乔蘅垂眼心里盘算了一下,稍微不错的就要十两,确实是贵,哪怕是京都,也要普通一家两整年的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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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个人的本事实在符合她的预期,想了想当时燕家给的那些不算太丰厚但也绝不寒碜的聘礼,乔蘅有了底气,看向牙婆淡淡笑道:
“五十两,我要买他。”
牙婆眉开眼笑起来,当即拍板道:“成交!”
确定下来之后,牙婆连租借洒扫婆子的银钱都不收了,说是借给她的劳力,只要三日内人能还回来就成。
乔蘅痛快地交了银子,拿走卖身契,告别热情的牙婆,带走了那名男子。
回去的路上,乔蘅主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抬眼看她,道:“富贵。”
乔蘅点点头,道:“行,以后你还叫富贵,赐你姓钱,叫钱富贵。”
李嬷嬷趁机敲打道:“姑娘花这样的价格买了你,希望你不要让姑娘失望才是。”
榴月也跟着点头:“我们姑娘欣赏你,跟着姑娘干,少不了你的好处。”
男子也算识相,给大户人家的姑娘当下人总比在牙行蹲着强,他混口饭吃就成,便低下头道:
“不知姑娘要小的做什么?”
乔蘅与李嬷嬷对视一眼。
此前李嬷嬷曾经把经营得好的铺面同她说过,最挣钱的就是衣食和茶叶瓷器行业,并分析道:“姑娘来自扬州府,位置靠南,风俗与京都颇有不同。茶叶瓷器我们没有销路,而酒楼又需要大量人脉,老妇想了想,姑娘不如把江南那边兴盛的衣裳卖到京都,做些与京都不同的江南风格,再起个响亮的名牌。京都的姑娘们都是爱美的,只要姑娘能画出亮眼的花样,咱们开一家成衣铺,卖些独一无二的布料花样,届时岂不是京都头一份?”
乔蘅看着钱富贵,缓缓道:“你可懂布匹的挑选和进货?”
-
钱富贵去做乔蘅安排的任务,乔蘅带着榴月和李嬷嬷坐马车回燕府。
解决了一桩心事,乔蘅心情颇好,早已摘了帷帽,掀帘朝外看。
这个时间快该下值用晚膳,路上行人颇多,有人看见了乔蘅,低呼一声:“那是不是燕世子夫人?”
引来众多视线。
乔蘅连忙合上车帘,隔开众多打量的目光。
燕世子夫人在燕京一直是个热闹话题,哪怕乔蘅的马车已经走远,不少行人还驻足讨论着:
“燕府新进了个侍妾,长得祸国殃民的。”
“听说燕世子夫人对那侍妾颇为大方,处处照顾,恐怕是想做个贤妻良母,讨燕指挥使的欢心。”
“可不嘛!先前又是甘愿独自拜堂,又是亲自去衙门送汤的,这乔家姑娘恐怕早已心系燕指挥使了吧?不然哪能做到这般贤良体贴!”
“吁,只怕是情根深种……只可惜燕指挥使向来残忍无情,如今对深深爱慕自己的新夫人也不假辞色。”
“……”
酉时正,下值时间到。
燕嘉允今日烦得很,府里被监视,他不大想回去。但正因为被监视,所以才要做戏给苏琬看看。
于是,燕嘉允还是准时离开了衙门,坐马车回府,路过闹区时听到几个行人的讨论声。他耳力好,把他们的闲聊内容听了个全。
他皱了皱眉,掀帘往外看,却见那几个行人已经走了,通过背影看不出什么,只得放下车帘。
燕嘉允倒了杯茶,边喝边放飞思绪。虽然知道这只是闲谈的谣言,但还是顺着那些人的话头思量起来。
乔蘅?对他情根深种?
燕嘉允觉着不大像。
但是……若说乔蘅悄悄心系于他……
燕嘉允喝茶的动作一顿。
10. 第10章
燕嘉允此前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如今起了疑心,思绪便如那脱缰野马般飞奔起来。
他微微皱着眉,坐在马车里思考起来。
为什么乔蘅能做到如此体贴周到?
诚然她的出身教养有一部分原因,但是想得夫君赞赏也是有可能的。
为什么乔蘅对一个侍妾宽容大方?尽管实则是眼线,但名义上也是赏赐给他的侍妾。乔蘅当真不害怕他兽性大发把苏琬给要了?
一家主母哪怕不善妒,也没有希望自家夫君纳妾的,乔蘅反其道而行之,难不成是想吸引他的注意?
为什么乔蘅不提他成婚当日拜堂迟到的事?
燕嘉允确实公事在身,但也不排除有一部分刻意的成分,就是不想把圣上赐婚圆满完成,乔蘅却时至今日都没追究过,他不信她心里不介意,那只说明她对他有颇多容忍。
结合这些,乔蘅心系于他是有很大可能的,不明说只怕是因为看出了他不喜她。
是了,燕京喜欢他的人这么多,多一个乔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锦衣卫名声大,传到江都去也说得过去。
燕嘉允定定地坐在马车里,手指捏着眉心,直到回到燕府马车停下才回神。
车夫不由得提醒一声:“世子,燕府到了。”
“嗯。”燕嘉允下了马车,进了府里。
戚叔迎上去给他递上帕子擦手。
燕嘉允左右看了一下,不经意似的问道:“乔蘅呢?”
戚叔一愣,随即心中大喜。以前世子下值回府可从没问过夫人,如今头一次问,岂不是说明两人的关系有了转机?
他喜笑颜开道:“夫人在正房呢,等着您回来用晚膳。”
燕嘉允大步走进主院,果然看到晚膳摆了一桌。
乔蘅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抬眼看到后边远远跟着的苏琬,眼眸一转,温柔对燕嘉允道:“夫君回来了,晚膳这就好了,夫君稍等片刻。”
燕嘉允打量了下窗边的美人榻,问道:“这是哪里来的美人榻?”他记得以前屋子里没有这种东西。
乔蘅笑着拿出早就想好的说辞:“妾身看屋里空落落的,不像主人久居的模样,便做主给夫君选了个舒适的坐榻,夫君莫怪。”
话虽如此,身子却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这是乔蘅从库房搬来给自己用的,不过是拿燕嘉允当借口。
殊不知燕嘉允听后眼神微微一暗,心里的疑窦愈深,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乔蘅的表情,淡淡道:“嗯。”
他不喜软榻这类东西,但她既然已经搬进来了,他也不好多说。
乔蘅没注意他的眼神,坐在桌旁叮嘱下人摆盘,菜品丰盛,乔蘅照旧招呼苏琬用膳。
苏琬这回没应,婉言谢绝了:“妾身不打扰夫人和世子二人用膳。”
乔蘅没有留她,跟燕嘉允一起用了晚膳。
期间谁也没开口讲话,乔蘅是想着铺面的事,不知燕嘉允在想什么,反正气氛照旧沉默。
用完晚膳,小厮进来拿给乔蘅一封信。
乔蘅打开一看,面色微微变了。
燕嘉允一直在暗中观察她,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开口道:“怎么了?”
乔蘅把信拿给他,道:“是白苏递来的信。”
燕嘉允看完,面色也有点不好看:“苏琬竟然会武?”他先前竟然没注意到,真是失误。
乔蘅有些担忧地看向他:“妾身把她安排在隔壁院子,本想着方便监视她,可她却会武,白苏道哪怕苏琬不在场也要慎言,她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知就会把什么话听了去……”
燕嘉允神色却有些飘忽难定,没接乔蘅的话茬。他知道乔蘅是在担心这个侍妾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汇报给皇上,但他在担心的是,他们目前的表现没能让苏琬背后那人满意。
这侍妾被派来的目的,恐怕是来观察他们有没有夫妻之实。
天子近臣,他了解皇上,皇上也足够了解他。
皇上知道他不会碰这个新婚妻子一分一毫,干脆用了这样的手段逼迫他就犯。
燕嘉允只觉得很讽刺,忍不住冷笑一声。
皇上在担忧他再娶个家世高的女子作妻?就这么忌惮他?
思及夫妻之实这件事情,他微微侧眸,看了乔蘅一眼。
这个女子端坐在八仙桌旁,黛眉轻轻蹙着,略带忧虑看着他。很显然,这是在担心他。燕嘉允忍不住想,这个女人也想与他做那种事?
他不会碰她的,他不喜欢她。
燕嘉允冷漠地站起身,道:“此事不用你操心,做好你分内之事即可。”
话罢他便转身出了屋子。
乔蘅有些莫名,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才收回目光。
怎么总觉得……今晚的燕嘉允有些喜怒无常,是她的错觉吗?
-
乔蘅去旁边院子沐浴完才回正房。
燕嘉允还没回来,应当是在哪里操练刀法。她对此并不关心,靠在案几旁翻看着一本讲布匹和衣饰的书卷。
可惜没看多久,燕嘉允就穿着寝衣、披着外袍回到主院。
不想引起他的注意,乔蘅把书卷塞到了帛枕底下,起身迎道:“你回来了。”
本是一句客气话,乔蘅说完便想坐回去,谁知燕嘉允忽然打量起她,顿了顿才说:“何事?”
乔蘅愈发莫名,道:“无事不能跟你打招呼吗?”
燕嘉允眸色稍稍深了些,不知想了什么,片刻后道:“无事就歇息吧。”
乔蘅摸了摸头发,还有些潮漉漉的,婉拒道:“妾身还要绞发。”
弦外之意是,如果打扰你了,我可以去隔壁耳房里擦头发。
燕嘉允盯着她,心里数个念头闪过——女子沐浴完都这般麻烦吗?还是说乔蘅是在暗示他给她擦发?他绝不会干的,他只给未来真正的妻子擦发,不会碰别的女人的头发。
于是紧抿着唇,眼神很幽深,还有点冷淡。
见乔蘅不吱声,燕嘉允刚想开口拒绝,谁知乔蘅忽略了他的打量,拿了巾帕,转身回到案几旁坐着了。
燕嘉允不知为什么松了口气。想来她也是怕他拒绝会造成场面尴尬,所以故意没等他开口吧。他心安理得地坐在一边,撑着侧脸,等着她擦完。
美人乌发垂肩,侧影在烛影里如山峦起伏有致,长藕似的玉臂从寝衣广袖里探出来一截,安静而温柔。
她太瘦了,所以显得有些单薄。但单薄之下又多了几分蒲柳一般的坚韧,导致她看起来格外醒目独立。
燕嘉允思维有些发散,忽而道:“若是你嫁去一个普通人家,应该能极得夫君宠爱,无忧无虑,琴瑟和鸣。”
乔蘅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跟自己说话,抬头看去,见到他神态闲适懒散,便猜出他只是随口感慨,笑道:“妾身能嫁给燕世子,已是荣幸。”
反正结局改变不了,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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蘅不介意捡好听的话给他听。
燕嘉允顿时闭口不再言,瞥开视线,暗暗自我反思,方才脱口而出属实不妥,这女人好似对他更情深了一些。
乔蘅绞好头发,唤来榴月把她的巾帕收下去。
看到燕嘉允已经上了木榻,便熄了烛火,自己也躺进锦被里。
燕嘉允右臂枕在脑后,想着心事。
他自认不是一个自恋之人,但乔蘅的种种做法都超出他预想。若不验证一下,他恐怕要反复思量此事,属实浪费心神。
不如今晚先试探一番。
燕嘉允在昏暗中从木榻上坐起来,冷静地看向乔蘅,道:“夫人,我有些口渴,你去给我倒杯水吧。”
正在酝酿睡意的乔蘅微微一愣,下一秒想到白苏说的苏琬“耳听八方”的事情,立马猜到或许隔墙有耳,正好被燕嘉允察觉,喊她做戏。
乔蘅心念极快,配合的也很好,温柔道:“夫君稍等片刻,妾身去沏茶。”
当即翻身下床,踩着木屐去外间。
两人都没有让下人守夜的习惯,所以现在主院里喊不来下人。她燃了外间的烛火,煮好茶水端进屋里,就着外间的烛光弯身递给他。
“有些烫口,夫君慢些喝。”
燕嘉允缓缓伸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只见她眉眼温婉,语气柔和,丝毫没有不情愿。
他正要接过来,心念一动,两厢交接的功夫手腕微翻,茶盏掉到榻上,热水全洒了。
乔蘅一惊,方才昏暗看不清他的动作,根本没想到他会是故意的,忙问:“水很烫,你没事吧?”
燕嘉允神色有一瞬间的扭曲,险些从榻上弹起来。
怎么是这么烫的水,直接透过寝裤烫到他的大腿根,险些被乔蘅当场灭子绝孙!
听到乔蘅担忧的问话,他悄悄提了提裤子远离子孙根儿,咬着牙,故作平静道:
“无碍,我换一身寝衣。不想再喊下人了,你帮我换床被褥吧。”
乔蘅还以为是自己没拿稳,有些内疚,等他拿寝衣去了耳房,赶紧去木橱里抱了床被褥过来。
她从小也是被服侍惯了的,没做过这种伺候人的事情,换被褥颇为不熟练。也幸好这种事情没什么难度,换好被褥之后她额间已经流了点汗。
明早一定要早起沐浴,乔蘅心想。
燕嘉允换好寝衣回来,脸色好看了不少。
一番折腾下来,两个人都不困了,燕嘉允已经忘了他今晚折腾这些的初衷,干脆点了正房里屋的烛火,压着火气道:
“趁今日有空,我要写封信给老宅,你来给我研墨。”
乔蘅心里还有点残存的内疚,应了声好,跟着燕嘉允坐在案几边。
夜影绰绰,美人侧坐垂眸,寝衣袖口轻挽,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好一副美人红袖添香图。
氛围莫名其妙变得好了,燕嘉允有些烦躁,眼下的场面隐隐超出他的预估,他加快写信的速度,把近些时日发生的事情略作总结写下来,检查一遍后递给乔蘅,说道:
“新婚之后我还没给老宅寄信汇报过。你有什么事情也能写,我爹娘和祖辈叔伯都会看。写完之后给戚叔,让他找时间派人送过去。”
这应该不是应付苏琬的做戏,是正事,乔蘅接过来,应道:“妾身知道了。”
燕嘉允去了外间一记掌风打灭烛光,回了里屋也同样动作,屋内重新陷入昏暗。他道:“行了,睡觉。”
11. 第11章
一夜的折腾,乔蘅睡下时候的比往常要晚,次日便晚起了些。
等她起来时,小木榻上已经没有燕嘉允的人影了。
问过戚叔,燕嘉允已经去了衙门,乔蘅就没等他用膳。
苏琬来请安后,乔蘅与她东拉西扯聊了一会,很快苏琬告辞离去。
乔蘅看她依然在逛燕府,就没管她,悄悄出府去自己铺面的位置巡视了一圈。
她手头上位置比较好的铺面有七个,其中两个位置是相邻的,中间只有一墙之隔。这两个铺面乔蘅暂时不打算动用,另外五个已经想好了用处:
一作布匹店,专卖江南那边的特色布料,她亲自来画花样。
二作成衣店,也是专卖江南女子爱穿的衣裳样式,多为素雅温柔之风,她亲自画图纸,画完之后请绣娘来做衣裳。
三作首饰店,打造江南家乡新兴首饰,风格婉约别具一格,也是她来画款式。
四作点心铺,她打算请婶娘在家乡寻找点心师傅,来京替她培养学徒。专卖江南那边琳琅满目的特色糕点。
五暂不作生意,留在手中备用。
四间铺面若做起来,可以取一个“江南牌”的名号,代表一个新鲜的、不同于京都的牌名。
还有其他不少位置稍微差些的铺面,可以租出去,也可以作生意好的分店用,这个以后再做打算。
有了章程,事情就好办许多,乔蘅打算回去写写计划,然后交到李嬷嬷手里。
李嬷嬷是从前母亲亲自培养出来的大嬷嬷,会的本事很多,乔蘅打算把李嬷嬷放在燕府外面,专门替她管铺面。
铺子也都打扫好了,等钱富贵看好集市的价钱和商源,乔蘅就让他去寻木匠打造木具,把铺面布置起来。
一连几天,乔蘅都在外头围着铺子转,早出晚归的,跟燕嘉允也碰不着面,反倒跟苏琬聊的更多。
乔蘅发现她人虽然风情妩媚,但性情却直爽得多,熟悉起来倒是个闲聊的好人选。但乔蘅牢记她是个眼线,不该说的一律没说。
乔蘅百忙之中问了戚叔:“世子多日未见,不知是在忙什么?”
戚叔道:“世子这几日在刑部大牢。”
乔蘅多问了一句:“在那里做甚?”
戚叔:“杀人。”
乔蘅后悔多问这一句。
而乔蘅在忙的这段时间里,燕嘉允也在忙,阴森寂静的地牢里,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捉拿入狱的凶手,手起刀落,人头骨碌碌落地。鲜血四溅开来,沾在了锦衣之上。
他垂眼,没什么表情地擦拭着绣春刀。
旁边小役战战兢兢地问道:“指挥使,咱们不继续审问了吗?”
燕嘉允道:“不审了,此案结束了。”
小役道:“那皇上那边怎么交待?”
“就说我杀了。”燕嘉允将刀归鞘,大步走出刑部大牢。
抬头看天,阳光稀薄,风吹在人身上凉丝丝的。深秋快要来了。
他收了目光,回到衙门画签下值。
终于忙完这一阵,能歇歇了。
-
乔蘅将铺面的大致章程写好之后交给李嬷嬷,李嬷嬷出府去寻钱富贵,商议之后觉得可行,可以先开布匹铺和成衣铺。
首饰铺子要慢些,需寻找手艺灵巧的匠人,乔蘅打算让钱富贵帮忙在外头寻师傅,她去买些下人当作学徒。
点子铺子要等婶娘帮忙找到点心师傅再议。
忙碌了数日,她终于歇了下来。燕嘉允不在的这几日她轻快许多,从早市买来一袋糖炒栗子才回府。
谁知回到府中,看见数日不见归家的男人背对着门站在正房内,身上只穿雪白中衣,劲瘦的腰身紧束,低头在盆架边净手。
乔蘅急忙把目光挪开,而后又觉得这行为有些遇掩弥彰,遂又慢腾腾转过目光。
正巧燕嘉允擦完手,抬头瞥了过来。
两厢对视——
对方披了一件外袍穿上,而后看向她怀里的东西,带了几分审视。
乔蘅低头看了看,把糖炒栗子放在八仙桌上,展颜温柔道:“世子,这是妾身在外头买的糖炒栗子,你要尝尝吗?”
心里微松口气,真好,她又凭借自己的聪慧化解了一回无言的尴尬。
燕嘉允盯着糖炒栗子,先前试探她的那些画面涌上脑海。
又是沏茶,又是换被褥,又是让她研磨,她全都很耐心,全程温声细语的,格外乖顺。若是换个男人,恐怕早已沉溺在她的温柔乡里。
可他是锦衣卫指挥使,见惯了这种手段,根本不会为她所动。这次又是糖炒栗子,想来是看他多日未归,找借口自己想吃,实则是特意给他买来的。
燕嘉允不爱吃糖炒栗子,但思及集市离燕府并不近,他还是踱步到八仙桌旁,掰开一块勉强尝了一口,冷冷地看着她道:
“我不喜食甜,以后不要给我买这些。”
乔蘅哪里在乎他爱不爱吃,随口应道:“妾身知晓了。”
反正也不是给他买的。
大抵是听说了燕嘉允终于回府的事情,苏琬姗姗来请安,笑着道:“指挥使大人整日繁忙,把新妻仍在府里,妾身都看不过去。这不,妾身每日都来陪姐姐说说话。”
燕嘉允听懂了她的暗中讥讽,只想扯唇冷笑,他忙,他是因为谁下的命令才忙的?她背后那主人没告诉她吗?
燕嘉允没理她,苏琬也不在意,跟乔蘅问了安之后又假模假样地关心道:
“上回夜晚,妾身在隔壁院子里远远瞧见主院的烛光亮了半宿,不知世子和少夫人在忙什么事情?若能告诉妾身,妾身愿意为世子和少夫人分忧。”
乔蘅淡笑不语,心道,燕嘉允当真敏锐,果真隔墙有耳。
燕嘉允看她的眼神更冷了些,几乎没有任何温度,心里讥讽一笑。她果然在监视,而且愈发明目张胆。那老皇帝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如今连臣子后宅之事都要管!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燕嘉允目光紧锁着苏琬,冷冷道:“刚成亲的夫妇之间会在大半夜做什么事,你心里没数?需要我说多么清楚?”
乔蘅瞬间明白燕嘉允指的什么事,纵然心里敞亮,还是在他话落后不由自主地微微红了脸皮。
“呀!”苏琬故作羞涩地掩口,“妾身竟不知世子和少夫人如此恩爱,折腾了那么久……真是不好意思,妾身又失言了!世子勿怪,少夫人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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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她轻轻拍了拍脸当作是掌嘴。
早上的言语试探到此终止。
苏琬离开后,乔蘅没有心情再应付燕嘉允,反倒燕嘉允破天荒地喊了她一声:
“乔蘅,你用早膳了吗?”
乔蘅有点惊讶地看着他,道:“回世子,妾身用过了。你呢?用早膳了吗?”
“哦。”燕嘉允没再喊她,自顾自离开了主院。
乔蘅一头雾水。
所以……他方才是在邀请她共用早膳?
-
燕嘉允回府的第一日去书房补了一晌的觉,用午膳的时候还没从书房出来。
乔蘅看在他早膳邀请自己的份上,决定做一回善良的好人,亲自把燕嘉允那一份午膳从大厨房端来,刻意去隔壁院子周围晃了一圈,做完样子,她回到主院书房门口。
书房门口守了个黑衣暗卫,是成亲当日把燕嘉允喊走的那个人,乔蘅已经认得他了——燕嘉允的随身暗卫,大名鼎鼎的空镜。
见她来了,空镜并没有拦。
乔蘅敲了敲门道:“世子,您该用午膳了。”
过了会,里头传来一道睡意惺忪的声音:“嗯。放那儿。”
而后,像是忽然听出了来人是谁,燕嘉允走过来开了门,身上穿着早上那身雪白中衣,脸上带着没睡醒的困意,歪着脑袋看着她。
大概是太困了,他反倒没什么往日的锐气棱角,头发有点乱,漆黑的瞳仁上面是浓卷的睫毛,连疑惑的声音都带着懒洋洋的腔调。
“怎么是你来了,下人呢?”
乔蘅望着他头顶翘起来的一撮头发,难得出了下神——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整个人没什么攻击力,像一只大狗狗。
但燕嘉允很快就清醒了,他没矫情,接了午膳,视线在她身上打转一圈,像是确认了什么想法。
而后他恢复冷冰冰的神态,问道:“你发什么呆?”
又变凶了,乔蘅很是莫名。
大概是刚见了他毫无攻击力的另一副模样,乔蘅对他暂时严肃不起来。想了想,她很真诚地问道:
“你近日……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故而因此心头动荡?妾身不才,为人解惑很有一套好办法。”
燕嘉允:?
这是什么鬼话。
他微微蹙着眉头望着她。
乔蘅唇角含了一点笑,向来温柔端庄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生动活泼,指了指他的发顶道:“你该梳发了……锦衣卫指挥使怎么能用这副面容见人。”
美人一笑,顾盼生辉,仿佛山川明月都活了起来,好看得不像话,燕嘉允不自觉地摸了摸头发。
见他这般乖巧听话,乔蘅眼里透出几分讶然,还有点想笑。
燕嘉允动作一顿,脸色又变臭了:“我知道,不会用这副样子见别人。再说了……关你什么事!”
燕嘉允又变得很凶,似是想遮掩几分他自己都不想承认的赧然,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吃了一鼻子灰的乔蘅:“……”
这人脾气真差。
她转身就把这一茬子事抛到九霄云外,全然不知屋里的人在她走后走到铜镜前,仔细照了一番。
12. 第12章
燕嘉允直到用晚膳前才从书房回主院,来时却穿着一身飞鱼衣,腰佩绣春刀,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又出门办公事了。
他刚到,苏琬就来请安。见燕嘉允没吱声,乔蘅心里叹气,同往常那般扮起温和贤良的夫人,与苏琬东拉西扯。
大抵是见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苏琬很快就结束闲聊,告辞离去。
燕嘉允站起身,看了乔蘅一眼,取下腰佩的绣春刀。
乔蘅看苏琬还没走远,理所当然认为他是在暗示自己做戏,本着敬业的态度走过去,温声软语道:
“夫君,让妾身给你宽衣吧。”
她抬起手,正要给他解开飞鱼衣外袍,燕嘉允忽然后退一步,眼神微凛,冷声喝止道:
“住手。”
乔蘅被他突然严肃的态度弄得一惊,立刻停了手,道:“怎么了?”
燕嘉允侧开身子不让她触碰飞鱼衣,见她不再有动作才淡淡道:“锦衣卫有令,飞鱼袍不可随意在女子面前更换。以后你不必给我宽衣。”
“噢……这样啊。”
乔蘅不知道锦衣卫还有这种规矩,道:“这是为何?妾身以后会注意的。”
“曾经有女子想要勾引锦衣卫为自己的家族行便,而后带走飞鱼衣又搅得京都满城风雨,故而皇上定下此规。”
燕嘉允淡声说,“锦衣卫有三条禁令。你可知晓?”
乔蘅道:“妾身不知。”
燕嘉允双臂环胸,淡淡道:“不应枉法徇私;不该闻而不查,查而不报;不得在女子面前随意更换飞鱼衣。”
乔蘅默默记住这三条禁令,心里犯嘀咕。
那其他锦衣卫,岂不是跟夫人亲热时都要避开她换衣,场面太难以想象了。
燕嘉允留意到她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容,心里轻轻一哂,愈发肯定了心里的猜想。乔蘅十有八九已经心系于他了,不然怎会如此失落?
他可万万得守住贞洁,不能被她扒了衣袍去。
-
次日,乔蘅收到了扬州府婶娘写的信。看完信,乔蘅露出几分轻松的笑意。
婶娘将她询问的事情都一一办妥了,得知她想在京都做生意,立刻跟族中商量了一下,送来了两个当过掌柜的老头还有他们各自的徒弟,另外还送来一批江南特有的布匹和衣饰。若乔蘅还想要点心师傅,后续可以再送来。
因她嘱咐了低调行事,几人和带来的几辆马车都在京郊驿站等着她。
乔蘅带上榴月和李嬷嬷,立刻跟戚叔说了一声要出门,并且最近都要去外面。
戚叔欲言又止,这几日世子难得清闲在家,他本来还很高兴两人能够培养感情,怎的一个闲下来了,另一个又频频要出门?
可没等他再细问乔蘅就出了府。
离开燕府之后乔蘅直奔驿站,顺着小二的指示找到了包厢里的管掌柜和廖掌柜,二人皆恭敬行礼:“乔姑娘。”
身后跟着的两个少年模样的徒弟也跟着行礼。
乔蘅将二人扶起来,微笑道:“婶娘应当把我找你们的目的告诉你们了,此地不比扬州府,机遇与失败并存,不知你们可愿跟着我留在京都?”
管掌柜笑道:“乔姑娘,不瞒您说,在下与廖掌柜和两位徒儿原是京都人士,老母也都在京都,只是从前跟着主家老太爷才迁去扬州府。从前回不来也就罢了,如今乔家有主子回到这里,剩余的不少人人都愿随姑娘过来……只是我二人打头罢了。”
“原来如此,若乔家还有愿意来京的,回头我给婶娘写信,可再送一些过来,我这里有个庄子,足够住得下你们。你们二人有老母在京,那应当就有自家的宅子,我就不给你们安排住处了。”
乔蘅温和道,“二位都是有经验的,我相信你们,具体事宜就让李嬷嬷给你们讲吧。”
两位管事自然应下来。这么多年来终于有了回京的机会,谁能不心动?
旁支族里很多人都蠢蠢欲动,只是有的怕新主子刁难,有的怕不好混下去,不敢做打头的那个罢了。他们两人只有各自老母在京,扬州府无牵无挂,心一横就答应过来了。不过说实话,心里多少都有些忐忑。
如今见了新主子一面,乔氏主家嫡出的姑娘,面容出众,气度温和,脾性也温柔,瞧着是个好相与的,他们也终于能放下心。
廖管事道:“旁支族里有不少婢女,原本老家也是在京都的,她们先前让我替她们问问,姑娘这里还缺不缺人?若是缺人,不少老家在京都的婢女也想回京。”
“我不嫌人多,若是能来那再好不过了。”乔蘅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本来她还在愁去人牙子那里买婢女的话能不能做好成衣店的绣工,如今看来,有了婶娘送来的婢女,成衣店和布匹店的绣娘是不缺了。
下面只要等钱富贵寻来工匠打造铺面装潢木具、筛选能做江南衣料的布匹,成衣店的铺子就能先开张了。
乔蘅对自己画花样的手艺很自信,有了她画出来的花样,“江南牌”衣裳绝对能风靡京都。也唯有她,才能画得了这些铺面的花样子图。
还债是次要的,挣钱是为了自己有底气。
“庄子目前我还没打理好,若是商量事情,暂时现在此处驿站吧。以后你们给燕府管事传信,我便会戴帷帽出来。”
乔蘅看向李嬷嬷道:“我不宜久出,你稍后再回府,我先行一步。”
李嬷嬷应了声是。她心里也颇有些激动,这么多年来终于有机会一展拳脚,她都已经迫不及待给姑娘挣钱了。
乔蘅没有多留便低调回府。
一路上她都有些雀跃,想到铺面的开张不再遥不可及,心里更是期待得紧。从前家里告诉她要做大家闺秀,乔蘅一直都严格标榜自己,如今没了这层桎梏,她反倒无所顾忌起来,天地辽阔,她总要做成一些事情才行。
一到燕府,乔蘅就匆匆去往主院,迫不及待地想着设计成衣铺和布匹铺的内外布局,以至于思绪太专注、步伐太轻快,她根本没注意到主院门口的戚叔似有话要说。
戚叔看着少夫人走远的背影,张开到一半的嘴缓缓合上了。而后他想到了什么,露出一抹慈祥的笑。
罢了,夫人进正房不是天经地义的么?世子也不能怪他。
乔蘅进了正房,看到屋内的景象,脚步一顿,左右环视一圈,确实是正房没错。她不解地走进里屋,站在床榻边看着木橱大开,男人穿的衣裤铺了满床。
能放在床榻上的衣裤,定然是燕嘉允的。只是燕嘉允的衣裤为何都铺在这里?
乔蘅站在原地思索半晌也没得出个靠谱的结论,她只猜出燕嘉允应当是想把衣裤都收拾起来,送往书房。
至于原因……乔蘅想了想,大抵是故意表演给苏琬看的。毕竟谁家夫妇像他们一样陌生?做戏做全套,收拾衣裳只是其中一个必要表演步骤。
乔蘅不知道自己只猜对了一半。
当然了,打死她她现在也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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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嘉允的衣裤都放在床,是因为他猜测再住下去会让乔蘅情根深种,而决定去书房避一段时间,故而命戚叔趁着乔蘅不在,快些给他收拾衣裳。
不明真相的乔蘅轻叹口气,开始着手整理床上的衣裤。
能放在这里的,估计都是一些普通衣裳,拿给外人看也没什么要紧,毕竟是做戏……乔蘅这般想着,把上衣和外裤、中衣中裤一件件叠好摞在一起,而后翻到下面的东西,脑子骤然僵住了,手上动作也僵住了。
这是几条亵裤。
几条穿了一段时间的、半新不旧的亵裤。
亵裤什么颜色都有,黑的灰的蓝的……上面还有被燕嘉允穿出来的浅浅突出来的布料。
乔蘅意识到什么,脸颊蓦地红透了。
“你在做什么!”
背后忽然传来燕嘉允的声音,他大步走过来,手里还握着刚刚去刑部大牢沾染了凶手的血的绣春刀。他想阻止乔蘅,但显然来不及了。
乔蘅被吓了一跳,手里僵硬地攥着亵裤,转身微红着面颊,无措无言地看着他。燕嘉允低头看过去,视线微微发僵。
一瞬间,空气安静了。
乔蘅只觉脑海里各种想法呼啸而过,自小经历过各种场面,甚至被折辱的场面都有过,但全都没像现在这般尴尬过。
不对,不是小小的尴尬,是简直尴尬到想原地离府再走远二里地。
“你为何乱翻我的衣物?!”燕嘉允咬着牙根,毕竟是男人,脸皮厚一些,哪怕耳廓已经变红了,仍然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把亵裤一把夺过来。
然而拿到手上的下一瞬他又后悔了,抢这玩意干嘛,还不如就让乔蘅拿着,好歹是她更尴尬。
现在好了,轮到他不知道该拿着还是该丢掉。
“啊……这不是做戏让我整理衣裳吗?”
乔蘅思维转的不像以前那样快,但条理仍算清晰,努力镇定地说,“对、对不住,我不知这些衣裳我不能看,因为苏琬一直住在府里,我以为这是你故意放在这里留给我的。”
燕嘉允简直要气死了,他是什么人才会把亵裤留给根本不熟的新妇整理,他又不是瞎了残了!
但大概是尴尬到了极点,他反而镇定下来,先前的猜想与现在的情况成功连成了串儿。
先是不责问他为何不到成亲现场,后来又用咳血自残的方式吸引他的怜惜,平日里用温柔乡感化他,表现得百依百顺,一副唯他马首是瞻的模样。最后再从身体之物接近他,比方说亵裤这种私物。
他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需得尽快一刀两断,不再留给她任何觊觎自己的机会。
燕嘉允把手里攥着的或黑或灰或蓝的亵裤丢到一边,垂眼用巾帕擦了擦手里刀尖的血,没什么语气地说道:
“待我大业告成,我会写一封和离书一拍两散,你最好尽快断了对我的念想。”
乔蘅有一瞬间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疑惑占了上风:
“……啊?”
但下一秒,她就意识到他说了“和离”而不是“休妻”,眼底的疑惑被诧异取代。
不愧是京都大魔王,连御赐的婚事都敢和离,乔蘅万万没敢想此生还能有这种好事,一刹间诸多疑惑都变得不重要,满腔欣喜爬上眼角眉梢,把她整个人都衬得灵动起来。
顾不得燕嘉允慢慢充满不解和讶然的目光,乔蘅压着雀跃的语气问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燕世子此言当真?”
13.第13章
自从和离书那事发生过后,燕嘉允和乔蘅两天都没有同屋睡觉,也整整两天没有说话了。
那日说完和离后,乔蘅的反应与他想的很不一样,以至于场面直接寂静下来,燕嘉允到现在都没忘记两人当时大眼瞪小眼的场景。
现实跟想象出入实在太大,导致燕嘉允现在还残留着几分诧异和不解。
燕府里现在人丁不多,新鲜事也不常见,主院发生的动静一下子就传到戚叔耳朵里。向来爱操心的他这回不出意外地又开始操心了,去书房门口敲了半天,终于敲开了门。
燕嘉允拉开门就回去在小榻上躺着,桃花眼耸拉着,神情有些恹恹。
“世子,您这是……”戚叔观察着燕嘉允的表情,很多词汇在喉中翻涌,最后精辟地总结道,“犯了癞疾?”
“你才犯疾,嘴里能不能说点好话。”燕嘉允很想把他轰出去,忍了忍,还是有点不自然地道,“戚叔,我问你个事儿。”
戚叔竟然有点期待燕嘉允开口说什么,但表面上要给他留点面子,于是不动声色道:“世子您问吧。”
燕嘉允深吸口气,从小榻上坐起身,道:“我经观察发现乔蘅可能有些爱慕我,她……”
话才开了个头,戚叔就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燕嘉允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戚叔擦了擦嘴角的水渍,恍若无事地道:“老奴不小心咳了……您接着说。”
燕嘉允没在戚叔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便稳了稳心神,继续道:“她总是对我很顺从,说一不二,处处宽让,而且待府里那个侍妾颇好……我猜出她心系于我,想要断了她的念想,便……”
戚叔没忍住插话道:“您便直接开口说了?”
燕嘉允很理所当然道:“对啊,我要断了她的念想,自然要把话说得重些。不仅如此,我还告诉她,等大业告成,我会给她一封和离书。”
回应他的是安静下来的空气。
戚叔已经不想开口了,他私心觉得自家世子没救了,但无奈身为燕府管事,再没救也是要救一救的,于是他问道:“那世子,您想问老奴什么事儿?”
燕嘉允微微蹙着眉头,问道:“为何乔蘅对我提出和离一事欣喜不已?她从未有过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难不成……”
顿了顿,他有些困惑和犹豫地问戚叔:“她还在用反其道而行之的方式来引起本世子的注意和兴趣?”
戚叔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错了,世子这不是犯疾了,他是已经病入膏肓!
听完燕嘉允的疑问,他用很诚恳的目光看着他,说:“世子,有没有一种可能……从头至尾都是您误会了呢?”
戚叔说的保守了,其实他更想说,其实一直都是您自恋过了头。但是他忍住了,他要给要面子的世子留点颜面。
燕嘉允额角微微抽动,不大想开口。
其实这两日他早就隐隐意识到或许是自己意会错了,但他这个人吧,自小就是被捧着的,比较自信,平日里是骄傲惯了的。
这种大丢特丢面儿的事情,燕嘉允一点都不想承认是自己做的。
“戚叔,您想想她平日的表现。”燕嘉允还想挣扎一下,语气带着几分严肃,“若不是心系于我,她为何对我如此顺从体贴?甚至就连……”
话到嘴边他紧急刹住了话头,没把剩下的“就连亵裤都要偷偷帮我叠”说出口。
戚叔猜到几分世子又脑补了些东西,懒得追问,直截了当道:“世子,少夫人是个很独立聪慧的女子,若有异样表现应当也是因为被塞进来的那位叫苏琬的侍妾。您这两日在书房里醒醒脑子吧。”
顿了顿,他一锤定音似的总结道:“是您自恋了!”
燕嘉允耳廓不受控地发红,当即黑了脸道:“你闭嘴。”
戚叔不再挑衅世子的权威,一边往外走一边道:“马上用早膳了,外头做好了您的早膳,您出来吃吧。”
话罢便关上门离开了。
燕嘉允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推门出去。
-
早膳桌上,乔蘅和燕嘉允各吃各的,谁都没吭声。
苏琬来请安,见此情景眼角一挑,笑吟吟地道:“这两日好生不对劲,昨日直接见不到世子人在哪,今日好不容易见着了,世子和少妇人都不说话。不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乔蘅闻言侧眸看了看燕嘉允,但他垂目专注用膳,没有答话的意思。他不说话,乔蘅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于是也沉默用膳。
苏琬的问话没人搭理,她也不恼,看热闹似的看着两人,感兴趣地问道:“莫不是吵架冷战了?”
乔蘅自认七窍玲珑心,但也甚少应付这般尴尬的场面,对上苏琬坦荡好奇的眼神,她含糊说道:“不过些许误会罢了,现在已经解开了。不劳苏侍妾关心了。”
这话摆明了不想再让苏琬继续问,但奈何苏琬没什么眼力劲儿,美眸一转看向燕嘉允:“那世子这是怎么了?为何不说话?”
燕嘉允不想说话,根本没理会苏琬。
他现在只想专心用膳。
一顿饭吃得没人舒坦,乔蘅和燕嘉允分别离开后,苏琬也告辞离去。
回到院子,她在案桌旁边研磨写信。
白苏立在一旁,余光偷偷瞥了一眼。
隐约看到一些苏琬跟别人汇报的字眼,她偷偷记下来。
等午膳过后苏琬歇下,白苏借着送走膳碗的名义去了趟主院,燕嘉允不在屋里,只有乔蘅在绣帕子,她走进去把观察到的事情一一汇报。
乔蘅放下帕子,道:“可看清她是写给谁的信了吗?”
白苏低下头道:“婢子没能看见。”
“无碍。”乔蘅道,“可看清她是用什么手段把信传出去的吗?”
白苏回想了下,道:“是信鸽。”
乔蘅让白苏回去,自己沉思片刻,起身去往书房。虽然两个人现在都有些尴尬,但这件事,有必要跟燕嘉允说一声。
这个苏琬在往外传递什么消息?
乔蘅一边往书房走,一边想,这侍妾到底在监视什么?
空镜站在书房门口守着,乔蘅这回仔细瞧了瞧他,浓眉长眸,容貌可算上佳,空镜仍然没有拦她,乔蘅收了视线,敲了敲门。
她是第一次来,不知有没有旁的规矩,没敢贸贸然进去,在门外道:“世子,妾身有事要说。”
里面传来脚步声,片刻后燕嘉允从里头打开了门,脸色没有中午那般别扭了,道:“什么事?”他让开门往里走,“进来说。”
乔蘅跟他往里面走,大致打量了下书房的布置。有个很宽敞的案桌,有几排书架,中间是个很大的沙盘。有个屏风,后面是一张小榻,旁边木架上搭着燕嘉允的一个外袍。
是很简洁也很有生活气息的一个书房。
乔蘅收了视线,对燕嘉允道:“苏琬用信鸽往外寄了一封信。”
她简单总结了一下,发现燕嘉允并没有意外的表情,默了默,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燕嘉允手指转了转桌上的檀木笔杆,漫不经心道:“我知道。我还知道她不是第一次递信出去。”
乔蘅看着他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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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漆黑的眼眸,忽道:“她不仅是来监视你和我这位新夫人的感情生活的,她抱有别的目的,是吗?”
燕嘉允目光落在她身上,有些冷,还有点她看不明白的沉沉情绪。他低笑一声,这一瞬,他俊朗的面容上竟带了些冷酷,看起来终于有了几分传言中燕京大魔王的样子。只见他意味不明地道:
“乔家老太爷当时迁出京都的时候,若是知道他孙女这么聪明,恐怕也不会那么害怕地想要激流勇退了。”
乔蘅一时间没开口。这些猜测被证实,她为之震撼。
嫁来燕家之前,她一直以为燕指挥使和他背后的燕家是皇上最坚定的忠臣,可没想到,身为皇上手中利剑的燕指挥使,背地里跟皇上居然是敌对的关系。
这就是功高盖主吗?哪怕是功勋卓越的忠臣世家,也避免不掉被猜忌的命运。
可是乔蘅嫁进来这么多天,她清楚地知道,燕家什么都没有,一身清白,干干净净。
所以燕嘉允想上皇上看看,他们燕家没有二心,才会容忍他借用公主的手把眼线放进来监视。
乔蘅轻轻吐出口气,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过燕嘉允似乎也不太在意她的反应,耸耸肩道:
“乔家老太爷身为文臣都尚且居安思危,我们燕家拖延到现在才迁出京都避开朝堂,属实不算早了。你经历过这种事,应当不觉得稀奇才是。”
这倒也是。
乔蘅无话可反驳。
“所以——”
乔蘅顿了顿,说不上来是出于什么心态,或许有几分恶劣因子在里面,抬眼看着燕嘉允,温柔语调带着几分揶揄道:“你向来喜欢对周围的人和事保持最大程度的敏锐?”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燕嘉允却忽然明白她在说什么,燕京大魔王的气质瞬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只剩大狗狗一样的燕世子。
他耳廓迅速染上一抹红,强作镇定道:“当我没说过,你也忘掉。这事儿翻篇了!”
不就是误会乔蘅喜欢他还被乔蘅知道了么,不就能给他留点面子!
乔蘅忍着笑:“知道了。”
大狗狗恼羞成怒的时候显得比平常可爱许多,可惜不能撸一撸狗狗的脑袋,乔蘅强压下心头惋惜的情绪,识趣地提出告辞,好让燕嘉允能调整一下心态。
看着美人的背影袅袅婷婷地离开,燕嘉允又没忍住扯了一下耳朵。
-
兴许是苏婉递出去的信有了回音,次日一早,没等乔蘅找燕嘉允商量商量接下来怎么对待苏婉,她就提出要告辞。
乔蘅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苏姑娘,你当真要走了?”
苏琬点头道:“妾身在这里也不得燕世子喜爱,多日未能伺候世子,沉痛反思,自觉配不上,故而愿意离开燕府,希望世子和少夫人成全。”
这话说的狗屁不通,但乔蘅和燕嘉允都默契地选择装聋,乔蘅还想客气一下,谁知燕嘉允很直接地问道:“是昭宁公主喊你走的?还是别的人?”
苏琬眉梢挑了挑,不置可否。
燕嘉允也没打算要来一个答案,有些阴阳怪气地道:“既然如此,那快让昭宁公主带你走吧,燕府这座小庙留不下你这种大佛。”
苏琬也不再客气,淡淡道:“告辞。”
话罢,她行了个礼,转身走出燕府,坐上门外标志着昭宁公主的马车缓缓离去。
乔蘅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轻轻叹气。
监视的眼线走了,她每日早上可唠嗑的伴儿也没了。
这一想,居然还挺遗憾。
14.第14章
苏婉走后,府里就剩燕嘉允和乔蘅了。
燕嘉允这阵子也清闲,经常待在府里,乔蘅问他的上值规律是什么,他道:“并无规律。有案情有凶手需出任务并按时上值,定期在御前值守巡视,不定期外出缉查,无上述情况便随时待命。”
随时待命的意思就是作为指挥使可以偷懒回家歇着。
乔蘅哦了一声表示知晓,想到即将开始装璜的铺面,又提出:“世子,妾身素来喜爱习字作画,捧卷读书,不如你给我一个书房吧。”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燕嘉允未做他想,思考了一下道:“我的书房是主院的西耳房,东耳房是净室,这两房目前不能挪用。除此之外院子里还有东西两个厢房、东西厢房耳房,你想要哪间房用作书房,我让下人给你改装一下。”
东西厢房通常给孩子住,现在没有孩子,是可以用的。
配套的耳室一般用作孩子们的小书房或净室,没有孩子更是用不上耳室。
只是……书房放在主院里,乔蘅没有安全感,她要来书房是想用来给铺子生意画花样的。
以后可能还会堆着许多布匹布样、设计图纸,成为她私下的办公院子,地方小了怕是放不下。
乔蘅犹豫了下道:“还有其他房间吗?”
“没有。”燕嘉允想了想,道,“不过东侧昌晖院目前是空的,你用吗?”
昌晖院是次于主院的大院,一般给长大的嫡子住,虽然燕嘉允还用不上,但这么大个院子,乔蘅觉得她拿来也过于浪费了。
乔蘅道:“燕府有没有带院子的小阁楼?”
“是有一个,只是——”燕嘉允脸色有些古怪,道,“垂英阁以前是燕府某一任家主金屋藏娇用的,在书房后头,跟后花园有条竹林路连着,不算远,也清净。你若要用,我让人收拾出来给你。”
乔蘅总算明白为何有个小阁楼却不在最开始与她说,原来是燕府黑历史啊,她微微勾了勾唇,揶揄道:
“不是说燕府男子不纳妾吗?”
燕嘉允一双漆眸有些严肃地看着她,试图辩解:“那一任燕家家主一生都没娶妻,身边只有那一个女子。”
原来还是个痴情种,那确实算不得纳妾。
乔蘅接受了他的说法,笑道:
“不要紧,妾身不介意那阁楼以前是做什么用的。若世子不需要,那妾身就拿来用作书房了。”
燕嘉允自然应允:“嗯。我派人给你收拾。”
乔蘅看他这般好说话,忽然起了坏心思,道:“若妾身想用昌晖院怎么办?”
燕嘉允没想那么多:“借用给你就是了,燕府不缺这一个院子。”
乔蘅轻叹道:“世子借用给妾身,日后还要还回去,这不还是想要子嗣吗?妾身不知世子是想跟谁生个孩子?”
燕嘉允顿了顿,面色不改道:“那就把昌晖院给你,不过是一个院子。”
乔蘅一双美眸很苦恼地看着他:“但若万一世子某天又想要嫡子,后悔了……”
“……”
燕嘉允知道了,乔蘅就是故意的。
换做以前不熟悉的时候,乔蘅万万不敢这般开玩笑的,如今打了嘴仗胜利,她心情好了许多,眉眼也变得明媚动人起来。
正要去看看垂英阁,燕嘉允忽而望向她,半真半假地道:“若我又想要留后了呢?乔蘅,你当如何?”
乔蘅心头一跳,脚步顿住。
大狗狗这是学会反将一军了。挺好,进步不慢。
她并不怯,哪怕心头已经有点莫名忐忑起来,但唇角笑容仍然无懈可击:“不知世子想要留谁的后?”
燕嘉允桃花眼看着她,神色莫名,一时没开口。
乔蘅望着他,轻轻歪了歪脸。美人浅色琉璃珠一样的杏眼眼尾微微扬起,看向少年郎的目光专注而温和,温声软语道:
“是……与妾身一同留后吗?”
燕嘉允被她漂亮的眼眸看得一晃神,蓦地转移了目光,落向院子里早就凋谢的木横枝,稍顿一会,才若无其事一般啧声:“行,我说不过你,你赢了。”
乔蘅弯了弯眸,露出得胜一般的笑意。
-
垂英阁位于主院后边不远的地方,下人花了一日时间打扫了出来,从库房搬了桌椅木榻进去,大致装点一番之后,请乔蘅过去验收成果。
乔蘅亲自去看了看,阁楼是两层小楼,顶层有点狭小,可以放个木榻还有一些杂物,下层很宽敞,放了一张书案、几排书架和一个多宝架。窗边有个木架,上面放了盆绿藤,生机勃勃的。
她很是满意,花时间去集市挑选了些作画用的笔墨纸砚添置进去,就算布置完成了。
毕竟是燕嘉允给她的书房,乔蘅很想邀请他也来瞧瞧,但不知是不是那日打了嘴仗的原因,燕嘉允避着她没见面,故而乔蘅放弃了邀请他来看看的想法。
乔蘅觉得燕嘉允可能确实在考虑子嗣的问题了……但当初说好了不会有夫妻之实,乔蘅压根没多想别的,很快就把燕嘉允这号人抛到了脑后。
钱富贵给她递了信儿,跑遍了集市,他找到了一家布庄,里头有乔蘅描述的那种丝线和半成品布,只等着乔蘅过去看看能不能用就可以谈合作。
还有负责装潢的工匠人也找好了,对方有好几个人,要价有些高,但可以保证打出来的木具质量和外相。如果能接受这个价钱,对方就能着手装潢铺子的事宜。
乔蘅难掩欣喜,她一颗心都扑向了铺面。
布庄这事儿得乔蘅亲自掌眼,她不算太急,等抽时间再去,但装潢的事情要提上日程。她算了算聘礼里可折算的银钱,尚算富余,便让钱富贵约那几个工匠人在京郊驿馆见面,李嬷嬷会在约定时间过去。
敲定好细节,写完信,乔蘅让榴月递到驿馆给钱富贵,又让白苏去把她所有的衣饰都取来。
她坐在垂英阁书案前,开始在竹纸上画布匹花样。
布料怎么绣,成衣怎么设计……这些乔蘅都要亲自来。
对于自小精教细养长大的乔蘅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她脑海里有源源不断的灵感和想法,只等着一一去实现。
……
转眼一个月过去。
乔蘅画好了一批布匹花样和成衣图纸,都是由她精挑细琢,日夜修改,最后确定了才画出来,现在郑重地收在木匣里。
铺面已经装修好了,乔蘅先前亲自题了字,分别是“江南牌”成衣铺和“江南牌”布匹铺。闲暇之余她出门看了看装潢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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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接近完工,与她预想中的铺面模样一致,很快就能结了尾钱。
庄子她已经收拢了回来,丝线和布匹购入了一批,全都堆在庄子里。
除此之外,婶娘送来的一批婢女也到了燕京,这些此前都是老家在京都的,如今也算归乡,除了个别的想要给老人尽孝,其余卖身契全都归了乔蘅。
乔蘅考察过了,绣艺都还不错。
她给这些婢女讲了一段时间的绣艺技巧,如今已经练得差不多,李嬷嬷再调|教一番能直接做活儿。
余下只剩照着花样赶制出一批布料、成衣……由她掌眼过后,就能送入铺子里,等待开张。
……
收好最终定下来的花样之后,乔蘅抬头摁了摁脖颈,轻轻舒了口气。看着窗外树梢的黄叶,竟有种久违之感。
这些时日太忙,她几乎没出阁楼,整日都泡在这里。现在确定了花样图纸,她终于能好好歇一歇。
说来也巧,她忙的时候全都睡在垂英阁里,偶有几次回正房睡觉的时候,燕嘉允也都外出任务不在家,他们已经一个月没有碰见了。
乔蘅慢慢回到正房,不出意外没看到燕嘉允。
她看了看漏刻,正是下值时间,思绪不由飘到了早上。如果没记错的话,今早用早膳时,戚叔说燕世子今日会准时下值归家。
正这般想着,院子里传来脚步声,燕嘉允下值到家,穿着飞鱼衣走进主院。
大抵是乔蘅太久没回来的原因,燕嘉允进来时没有看见她,随后利落地解开腰封,脱掉飞鱼衣外袍放在木架上,露出雪白色中衣。
眼看他拿了干净外裤,准备弯腰褪去身上的外裤,乔蘅瞥开视线,有些尴尬地轻轻咳了咳。
燕嘉允动作一顿,直起身就瞥见了乔蘅正坐在窗边,他目露惊诧之色,下意识拿起飞鱼衣想再穿上,但下一秒又觉得太遇掩弥彰,遂又放下,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道:“你怎么来了?”
乔蘅有些无辜地看向他:“我为何不能来?”
说罢二人都是微微一顿,这对话……总感觉似曾相识。
燕嘉允还是背对着她,把脱了一半的外袍穿了回来,理了理飞鱼纹衣袖,转身走到她旁边,道:“这阵子你在忙什么?”
乔蘅仰头看他,说道:“燕世子不是说不会过问妾身的行踪吗?”
“随便你做什么,但要确保明后有空。”
燕嘉允不怎么在意她在忙什么,用脚趾想想也知道无非就是乔家那些事,他从袖袋里掏出一封请帖递给她,道:
“皇宫的请帖。明日要参加皇后娘娘主持的赏菊宴,你是燕府少夫人,需要和我装装恩爱一同进宫。”
乔蘅心里多了几分警惕,道:“皇后娘娘主持的?”
“嗯。”燕嘉允捏起八仙桌上的蜜饯丢进口中,随意吃着。
乔蘅为难地说:“那……妾身可能没空。”
燕嘉允吃蜜饯的动作一顿,瞥向她。
乔蘅看出了他眼里的不赞同,想来是拒绝不了,她犹豫了下,又问:“那妾身进宫需要做什么?”
燕嘉允略作思考:“当个花瓶。”
“……”乔蘅真心实意地说,“不好意思,妾身方才记岔了,妾身有空。”
15.第15章
明日就要参加宫宴,乔蘅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命白苏将木柜里的衣裳都拿来,她坐在床边挑挑拣拣着。
在扬州府也有富贵人家举办宴会,但规模与宫宴不能比,乔蘅正在苦恼明日穿什么规格的衣裙,忽而灵机一动,看向多宝架旁边正在擦刀鞘的燕嘉允道:
“不知世子明日进宫穿什么衣饰?”
燕嘉允有些奇怪地抬头看过来,道:“明日我穿公服,在宫里用完午膳之后你们女眷结伴赏菊,我要带队去御前巡视。”
哦,忘了这茬了,乔蘅听罢低头看了看床边的衣饰,若有所思地挑出一件绛红色对襟夹绒长衫,又拿出同色褶裙,配玉白色繁花云肩,思及十一月的京都气温已经颇为寒凉,她又挑出来一件厚实的浅色披风。
这样看起来跟朱红色飞鱼公服更搭一点。
燕嘉允说完之后就没等来乔蘅的回音,忙中抽闲瞥去一眼。
他不懂女子衣饰,但也不蠢,大概能猜出她在仔细搭配明日的服饰。还是绛红色的,跟他的朱红公服很是般配。
若不是心里清楚了乔蘅对他并无感情,他恐怕又要认为乔蘅是心系于他了。
燕嘉允没忍住,问:“你在做什么。”
“搭衣饰呀。”乔蘅没抬头,拿出妆奁匣挑选着发簪和配饰。
“我知道。”燕嘉允觉得自己婆婆妈妈的,什么都要问,但不知为何,碰上乔蘅他就想追根问底,道,“你搭这样的衣饰做甚?”
乔蘅终于抬头看他一眼,随即继续挑选配饰,道:“你不是说要扮一下恩爱吗?穿两身般配的衣裳,应当算是恩爱。”
原来如此,燕嘉允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又想起,那天街上行人说的乔蘅心系于他的言论。
燕嘉允忽然有几分烦躁,擦刀鞘的动作都变得暴躁起来,乔蘅过于细致贴心,太容易让人误会。
乔蘅刚挑好一支白珍珠流苏发钗,忽然听旁边的少年问:“你以前订过亲吗?”
乔蘅有些莫名,抬头看着他道:“并未。怎么了?”
“没什么。”燕嘉允收了视线,绣春刀握在手里散发着浅浅的银光,他把玩着刀,淡声道,“就是突然想问问,你以前也是这般对待其他男子的么?”
“你在说什么?”乔蘅疑惑道,“妾身怎么对待了?”
这时外头传来小厮的传膳声,打断了燕嘉允的问话。
“没什么。”燕嘉允刀刃归鞘,放在多宝架上,道,“你快些挑,挑好了去用晚膳。”
话罢他推门出去了。
乔蘅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过了一会才收回目光,放好衣饰,起身出去。
-
次日,天朗气清,气温偏寒。树梢黄叶打着旋儿落下,街上行人都换了厚衣。
皇宫赏菊宴每年都会进行,乏善可陈,毫无新意。但年年都要办,年年都请权贵子女进宫。
慢慢的,赏菊宴就变成了一个结交好友、品茗八卦的场合,哪家的老头又纳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妾、哪家的夫人对白面小生红杏出墙、哪家的少年和姑娘又私下亲嘴儿……这些都会在赏菊宴上被扒出来,沦为这一年大家的笑柄。
而今年比较受瞩目的,无疑是燕指挥使新娶的少夫人——扬州府乔家嫡女乔蘅。
“听闻是个美人,到底有多美,这回终于能让咱们亲眼看看。”
“燕世子跟她都没同房过,看得出来是极为厌恶了,我打赌不出三年,这乔氏定然要被休掉的。”
“嘘……慎言慎言,谁知道对方是不是个小心眼,万一记恨我们瞎嚼舌根呢?”
“……”
皇宫门口,此类咬耳朵的八卦之语,在贵女之中传来传去。
在各种议论和打量中,燕府标志的马车缓缓驶停,乔蘅掀帘提裙走下来。
众人只见美人鬓发如鸦,鹅蛋脸白净似透玉,一双远山似的黛眉带着一种天生的遗世渺渺之感,她袅袅立于朱墙之前,微微抬起眼,清透柔美的眼眸看向身后来路的方向。
一匹骏马远远驾来,浓眉星目的少年人翻身下马,飞鱼纹袍角翻飞,挺拔劲瘦的腰间佩戴绣春刀,显得格外俊朗出众。
毫无疑问是锦衣卫指挥使燕嘉允,旁人谁拥有这般惊艳的身姿和容色,谁又能拥有当街纵马的特权?
燕嘉允在人群中扫了一眼,诸位贵女都不由噤声,而他目不斜视,大步走向乔蘅的方向,随意道了声:“走了,进宫。”
乔蘅道了声是,移步跟上去。
在他们进宫的路上,燕指挥使及其少夫人进宫的消息已经传了进去,窥见少夫人容色的人皆已偃旗息鼓。乔蘅很顺利地拜见过皇后娘娘,没遭到任何为难。
她趁机观察了一下,没瞧见太子殿下的人影,不由有些失望。
美人总是容易给人好感,不少贵女围上来跟乔蘅谈话。
乔蘅自小名门教养,并不惧这种场合,目光温和,声音娓娓而清悠,谈吐得宜,顿时赢得诸多好感。
稍微熟悉的一个贵女掩唇悄悄问乔蘅:
“先前还以为那些夸你的言论是夸大其词,没想到这世间居然真有如你这般钟灵毓秀之人,与燕指挥使格外般配。他恶名在外,大家都唤他为‘大魔王’,可见其行事嚣张狂妄,所以虽然你们还没有圆房,但他的原因占了大半,你莫要太放心上了。”
乔蘅弯唇一笑,不卑不亢道:“姑娘谬赞了。不过是各取所需,相敬过日子罢了。”
诸人一阵唏嘘。先前都嘲笑乔蘅,但谁出嫁之后不是这样过的呢?不由得对乔蘅又提了些好感和钦佩。
社交完毕的乔蘅回到宴席上,寻到燕嘉允的位子——很好找,与几个皇亲国戚坐在一块,全宴席就他正在坐姿散漫地往嘴里抛葡萄吃。
很显眼,也很肆无忌惮,简直没个正形。
乔蘅提裙过去,自觉地坐在他旁侧。
两人一歪一直,简直是两个相反的典范。
以至于,燕嘉允直接忽略了两人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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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很近这个细节,侧头瞥她:“你这样好像显得我很没规矩。”
乔蘅也回望过去,很认真地说:“世子,不是好像。”而是就是显得你很没规矩。
两厢对视间,漆黑瞳仁对上浅棕色眸子,呼吸相拂,双双皆是一愣,燕嘉允率先瞥开头去。
宴席很快开始,对于旁人来讲确实无聊,但乔蘅从没参加过,欣赏着伶人歌舞,觉得颇为精彩。
她没忘进宫这一趟要办的事——扮一下恩爱给天家看看。
于是众目睽睽之中,乔蘅稍稍坐得近了些,听到两人衣裳摩擦的褶皱声。她温柔挽袖,用银箸给燕嘉允布菜,轻声呢喃道:“夫君,你尝尝这些,都是妾身爱吃的。”
这是乔蘅能想到的在这种场合最亲昵的恩爱方式。
燕嘉允瞥了一眼,碗里都是清蒸清煮清炖或者干脆原汁原味,没有一样是他爱吃的。他实在没忍住皱眉,抗拒道:“你吃吧,本世子享受不来这些。”
“是。”乔蘅内心很愉悦地把他没碰的碗拿到自己面前,布菜不布自己爱吃的,难道还布他爱吃的吗?她如是想到。
上头的皇后瞧见底下这一幕,微微放了心,告诉管事姑姑道:“回头告诉陛下吧,不必太疑心了,燕指挥使这模样应当没打算和离,更不像是打算抗旨。休妻再找其他其他高门望族结亲什么的,多半是不成了。”
管事姑姑也赞同颔首:“娘娘说的是。”
燕嘉允对于乔蘅自己吃一口就给他夹一口的行为没吭声,看着乔蘅兴趣浓厚的模样,他不禁开了小差,心里想到——注意力都这般不放在他身上了,这姑娘都没忘用公共木箸给他夹膳。
他本来还想看她不小心发现自己用错木箸的窘态,真是可惜。
宴席散去,女眷们开始三三两两地欣赏秋菊,乔蘅对于菊花兴趣一般,但为了合群还是过去看了看。
走得有些累了,乔蘅站在荷花池边歇歇脚。这个天气荷花早就败了,光秃秃的没人来,倒是个清净地儿。
思及燕嘉允先前说该离宫回府时他会给她眼神示意,乔蘅四处寻找起燕嘉允的身影,这人当真很好找,在远处御前鹤立鸡群一样挺拔,与同样诸多飞鱼衣之中没有丝毫逊色,出众得一眼能看见。
隐约听到几声爽朗的笑,乔蘅眯眼认真打量着远处的燕嘉允,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转身跟同僚交谈时马尾扬起朝气的弧度,俊朗面容带笑,肆意而开怀。
同僚说了句什么话,少年在一旁抱臂,眉梢微微一挑。哪怕乔蘅离远只瞧得见侧影,也能窥见他一身的意气张扬。
少年从不惧任何人和物。
这般不可一世的生命力很是耀眼,让乔蘅有些羡慕。
正当她出神的时候。
身旁传来一道脚步声,紧接着大力袭身。乔蘅措手不及,天旋地转,一声惊呼未来得及出口,便被狠狠推入冰冷的荷花池中。
“碰——”
一刹间,淤泥蔓延,湖水四溅。
16.第16章
冷。
好冷。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
乔蘅一瞬间的念头是马失前蹄,她自诩什么都会,没有把宫宴放心上,却没想到有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她忽略了一件事——她不会水。
没有功夫作他想,她挥舞手臂拼命挣扎起来。
荷花池的动静引来周边注目,草丛里匆匆离开的太监一时无人注意,只见那水面漾起巨大波纹,周围惊呼声瞬间变的嘈杂纷乱起来:
“有女子落水了!落水了!”
“哪家贵女?有谁会凫水?快救人啊!”
“是个穿绛红色衣裳的!谁穿绛红色衣裳?”
燕嘉允抱臂站着,本来没有动作,忽然意识到没有乔蘅的身影,再一听“绛红色”,瞬间明白了什么,当即三两步过来扯掉披风,没有犹豫,扑通一声扎入水中。
四处扫了一圈,就见荷杆丛中有个红裙子身影正在挣扎,他游过去掐紧乔蘅的腰肢往上浮,乔蘅慌乱中抓住了他,一抹此人腰佩的飞鱼纹,明白了是燕嘉允来救的她。
不用顾忌有无男女之防,她下意识紧紧抱住。
很快,燕嘉允带着她浮出水面,把她先放到岸上,自己也上了去。
乔蘅吐出一口水,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眉头轻蹙,脸色煞白,湿漉漉的墨发披在身上,勾勒出湿透衣裙底下的曼妙有致的沟壑。
燕嘉允看了一眼就匆匆移开视线,拿起方才下水之前解开的披风罩在乔蘅身上。
乔蘅裹紧黑色披风,慢慢站起身,浑身冰冷入骨,齿关都开始打哆嗦。风一吹,她捂鼻打了个喷嚏。
“多……多谢你。”乔蘅话都有点发颤,还不忘仰头真诚道谢,“你怎么知道是我落水的?”
美人虚弱令人怜惜,浅浅的棕色杏眸看起来比以往更加水润润的,燕嘉允打量着她的模样,蹙了蹙眉,道:“天太冷了,回去再说。”
燕嘉允举臂朝上头的皇后娘娘告罪,皇后欲言又止:“燕世子,今日轮你巡值,你现在若是不顾后果地一走了之……”
燕嘉允冷冷道:“皇后娘娘这是在威胁臣?”
皇后倏地住了口,疲惫地扶额挥手:“罢了,你想走便走吧。”
得到皇后的首肯,燕嘉允没有心思再留,抓着乔蘅的湿漉漉的手臂转身就走。
都说患难见真情,乔蘅对燕嘉允的印象好了不少,有些不自在地轻声道:“妾身自己能走。”
“有什么好矫情的,走吧。”燕嘉允并不太放心上,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平日里偶有时候也救过其他妇孺幼怜,男男女女都有,此时此刻并没有听乔蘅的话就松手。
他走到殿院门口停下来,回头冷眼扫视了一眼,身后众多视线都投过来,他扯了扯唇角,冷笑道:
“今日之事绝非偶然,有人冲着我燕家来,我势必会查个水落石出。诸位好自为之。”
谁有那个胆子推燕家的少夫人?燕指挥使那刀可是经常见血的!
全场面面相觑,寂静无声。
燕嘉允懒得管在场的人什么反应,眉眼压着几分戾气,大步带着乔蘅离开了皇宫。
乔蘅坐上马车,隔绝了外面的寒凉空气,这才缓缓舒口气。
湿透的衣裳粘在身上,黏腻腻的很不舒服,但马车里也没有能替换的衣裳,她只好先忍着。然而手指已经冰凉,她默默搓着手取暖。
燕嘉允从案几下边的木屉里拿出一个巾帕递给她,道:“马车里没有衣物,你擦一擦吧。”
乔蘅又道了声谢,用帕子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她身子骨不算差,但也畏冷,冬日都要用炭盆取暖,今日落水受了寒,祈祷不要染了风寒才是。
擦完头发,乔蘅把帕子放在案几上,犹豫了下,看向燕嘉允道:“今日之事……是有蓄谋针对妾身的吗?”
乔蘅思考不明白,她入京以来并没有得罪人,只有一个昭宁公主罚跪并派了人监视,但如今人也撤走了。
是昭宁公主仍心怀嫉妒吗?
燕嘉允眉眼冷了下来,顿了顿才道:“今日之事,应该是冲着我来的。”
乔蘅有些惊讶:“啊?”
燕嘉允看向马车窗外,神态有些晦暗,半晌道:“等明日下朝……你就知道了。”
到了燕府,乔蘅快步走进主院耳房,褪下湿漉漉的衣物,李嬷嬷把热水桶拎进来,心疼道:“姑爷怎么也不知道心疼人,怎么就让姑娘落水了……”
乔蘅用眼神制止了李嬷嬷的抱怨,笑道:“你和榴月再给我备两桶热水,让白苏给我拿身新的衣裳来。还有贴身的兜衣和裤子……记得别让世子看见了。”
李嬷嬷应了声,转身出去。
正房里的燕嘉允正坐在八仙桌旁边,用喝茶来掩饰几分不自然。
方才耳房里的两人自以为说话声音压低了,但实际上她们忽略了他有武功,把她们的对话听了个正着——拿兜衣,还有里裤。
也是在这时,燕嘉允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妥之处。以往两人只有晚上睡觉才会共处一室,在乔蘅有了垂英阁之后更是基本没来住过,因此他们二人沐浴都是互相撞不见的。今日他在外间看她进去沐浴,这纯粹是一个天大的意外。
耳房里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显然是女子开始沐浴了。
燕嘉允恨不得自己没有这么好的听力,但有时候偏偏不想要什么就要来什么,屋里一片安静的情况下,他甚至能隐约听见乔蘅赤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伴随着轻微的哗啦声,显然是美人出浴了。
方才宫里落水那一幕又在脑海里闪出来。
湿透的衣裳,勾勒出的曼妙轮廓。她骨架偏瘦,四肢匀称修长,最显眼的是那一截不堪一握的腰肢,没有一丝赘肉。
燕嘉允忽然感到几分燥热,他再次端起茶杯想要喝水,却发现茶壶里的水已经被他喝完了。
他放下茶杯,有点烦,觉得自己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听个沐浴的水声就跟屁股长针一样坐不住了。
李嬷嬷和榴月各拎着一桶热水来到正房,后面跟着捧着衣裳的白苏,三人一起进来行礼。
燕嘉允迅速站起身道:“你们在此处等着她。”
他大步走出了主院,在外面站了站,树枝光秃秃的,寒凉的秋风把他吹得稍微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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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
感觉到全身冷静下来,他转身回了书房。
-
宫里的事情经过一夜发酵,整个燕京都听说了乔蘅落水的事情。
一时间竟然无人感到意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夫人,燕家少夫人,乔蘅到现在才被针对,属实不算早。
也要不少猜测流出,竟然与燕嘉允猜的差不多——乔蘅落水其实是冲着燕嘉允来的,毕竟那天是他主要负责轮值。
从前毫无软肋的燕指挥使,如今纵然再不想承认,也多了一个叫做乔蘅的豁口。
燕府里,乔蘅早早喝了姜茶驱寒。
幸运的是她没有染风寒,不幸的是,清早起来她发现自己隐隐有些腹痛。
应当是落水的原因,过阵子估计就好了,乔蘅没太在意,照常梳洗起床。
这阵子她都是在垂英阁睡的觉,起来之后按规矩去主院用早膳。
她走到正房,碰到燕嘉允刚走出来,正好要问昨日的事情,她就坐了下来与他一起用膳,问道:“能查出来是谁下手吗?”
燕嘉允没什么情绪道:“燕京的人都知晓你落水之事,沈朝信一大早就上朝请奏言我在皇宫巡查失责,连自家夫人都保护不住,还撂下满宫的臣子女眷一走了之,玩忽职守,应当自觉卸值在家反省一个月,待到朝廷共议通过后再复职。”
乔蘅微微一怔:“沈同知?推妾身的太监是他派去的?他为何要这么做?”
燕嘉允轻嗤一声,冷道:“我朝皇帝作风苛刻,平日很难有奖赏下来,但锦衣卫乃刀尖舔血的职业,不能不赏,因此规定锦衣卫在年前有一批重赏,而今年锦衣卫里会有一人被封伯,陛下还没定下这个爵位是给谁。我反省一个月,正好错过此次封赏。”
乔蘅后知后觉道:“沈同知……是想夺了你今年的爵位。”
“嗯,我领罚了,从今日起到下个月不用再上值。”
燕嘉允毫不意外,今早听到沈朝信在上朝的动静时就知道昨日推乔蘅的是谁,他讥诮道:“他也就只有这点小伎俩。”
更何况,沈同知对他下手,还说不准是他的主意,还是龙椅上那位的主意呢。
乔蘅心中仍存一丝疑虑,道:“沈同知想针对你,应当不止推妾身下水这一个法子吧?他这般费劲,是不是有别的原因?”
她总怀疑燕嘉允还有事儿没告诉她。
燕嘉允经她一提醒,蓦地想起来一桩久远的陈年旧事,眼神有些飘忽,轻咳了下道: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一桩事……沈朝信的胞妹从前极其恋慕我,给我写过无数封情笺,最后我忍无可忍拒绝她了,从那以后她就变得跟沈朝信一样见我就吠。”
乔蘅疑惑地道:“你拒绝她了?你怎么说的?”
燕嘉允浑不在意道:“我跟她说你回去称一称秤,想做我的夫人,先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乔蘅:“……”
乔蘅知道了,沈妹妹拈酸吃醋恐怕才是她落水的主因,沈朝信给他使绊子只是附带的。
乔蘅没忍住打趣道:“燕世子,这京都恋慕你的女子当真不少啊。”
17.第17章
“那当然,以前茶楼里话本子的男主角都是我,秦楼楚馆那些姑娘们的目标就是能被我赎身。”
燕嘉允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我家世好,本事强,模样好,喜欢我有什么丢人的吗?”
乔蘅被他理直气壮的语气惊住了,一眨不眨地看向他。
燕嘉允对上乔蘅的眼神有点莫名心虚,道:“你看我做甚?”
乔蘅默然一瞬,而后无奈地叹口气道:“世子,你嘴巴这么毒,难怪沈妹妹对你因爱生恨。以后切莫再这样说了。”
最后凭白让她受了无妄之灾。
燕嘉允倒不觉得自己有错,道:“喜欢我的人那么多,我不冷漠一点哪能拒绝得过来?拒绝就要拒绝得彻底,给人家幻想才是大错特错。我唯一的错处是这回连累了你。”
这倒也是,乔蘅无话反驳。
这一茬往事被两人默契地略过了,乔蘅重新回到原先的问题上,替他焦急起来。燕嘉允这丢的可是爵位,虽然不算多大,但也算得上荣耀,她道:
“可是这样属于你的封赏就悉数作罢了,你……”
“我不在意这一个爵位,燕家更不缺,换种说法,这个爵位不给我是件好事。”
燕嘉允看了一眼乔蘅,忽然唇角微微一勾,道:“你这般担忧我?因为我昨日英雄救美?”
乔蘅声音骤停,收了目光坐直恢复端庄的仪态,认真用膳不再搭话了。
真是的,他都不在意,她替他在意什么……
燕嘉允含着调笑,懒洋洋的道:“放心,我不会吃亏的。”
顿了顿,他正色道:“我改日找机会写折子把这事捅上朝堂,会替你报仇。你交给我就行,不必再为此费心。”
乔蘅一愣,缓缓才道:“好。”
燕府难得清闲起来,燕嘉允是没事可做,乔蘅铺子不再需要她忙活,两人都待在主院里,燕嘉允练刀,乔蘅绣帕子,虽然都没说话,但瞧着格外和谐,称得上罕见。
晚上歇得也早,下人早早就退下了,乔蘅打算留在正房里睡,早早就上了榻。
燕嘉允瞥向她,打算去书房。
乔蘅突然轻轻蹙眉,在床上弯腰捂住腹部。
方才安静了一整日的肚子突然加剧痛疼,仿佛有刀子在腹内搅动得厉害。她没忍住,低低抽气一声。
这腹痛在小腹处,乔蘅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连忙撑着翻身起来去木橱里翻找月事带。翻找半天没找到,心道糟糕,她的月事带都放在垂英阁里了,主院根本就没有。
她的月事本来是七日后,但若因为落水提前来……
思量间又是一阵剧烈腹痛,乔蘅痛呼出声,弯腰双手捂腹,面色有些发白。
动静太大,惹得燕嘉允频频回头看,往外走到一半的脚步顿住,道:“你怎么了?”
乔蘅蹲在地上,话音痛得不太连贯道:“妾身……妾身腹痛。”
燕嘉允眉头微皱,走过来想看看,说话很直白:“落水一次就这样吗?你的身子骨有点弱,需要锻炼了。”
说着他半蹲下来,指腹搭在她手腕上,片刻后疑惑道:“你的脉象并无不对之处。”稍稍一顿,他冷眼警惕看向四周,示意乔蘅低声:“……屋内有血腥味。”
难不成是谁派来的刺客?空镜怎么看管的,这都能放进来。
乔蘅尴尬得想要让他闭嘴,但她实在痛得无力争辩,道:“你、你不知晓……女子有月事这种东西吗?”
燕嘉允给她把脉的动作微微一僵,瞬间站起身来,耳尖染上一片绯色。意识到自己方才又犯了个大尴尬,他磕绊道:“对不住,我、我没想到。你……你这是月事来了?”
乔蘅也有点不大好意思,但现在这个情况不允许她矫情,下人都回后边歇下了,根本叫不来白苏等人。
她仰头看着燕嘉允,有些苍白的面庞上带着羞赧的红晕,显得一双棕色杏眸愈发柔美清浅。她努力镇定地道:
“我的月事带在垂英阁的箱笼里,你能帮我去拿吗?”
燕嘉允闻言瞳孔微微睁大,整个耳廓都变红了,不太自在道:“现、现在吗?”
“……是。”乔蘅看得出来燕嘉允不是很乐意,咬唇想了片刻,软下声音道:“麻烦世子了……”
“知道了。”燕嘉允脸皮薄,要做一下心理建设,深呼吸道,“我装扮一下就去,你等我一会。”
说罢他走到桌案旁边,从木屉里拿出来一个黑色面巾戴在脸上,又披了个玄色披风才出了门。
走出主院,空镜下意识闪身去拦。被一把长剑横在身前,燕嘉允拽下面巾,没好气道:“是我。”
“世子?”空镜不解地上下打量一眼,道:“您怎么这副做贼的打扮?”
燕嘉允沉默一瞬,道:“别问,有事儿。”他匆匆绕过空镜朝着后面垂英阁走去。
穿过林径,走进垂英阁,在一楼扫视一圈,看到角落里的箱笼,他打开,看到里面有一小兜布条,捏了捏布料里头有棉花,想来这就是月事带了。
燕嘉允定了定神,迅速把这一兜子月事带拿出来,瞥见底下还压着一条薄薄的里裤,是烟粉色,一看就是女子所穿。他耳颊蓦地一烫,慌忙移开视线合上了箱笼。
提着月事带兜子走到垂英阁院子里,燕嘉允脚步又是一顿,府里这个时间没有婢女走动,但是有小厮走动,也有暗卫不定时巡逻,他拎着夫人的月事带像什么话……
燕嘉允在自己身上找了一圈,最后冷着脸把月事带的兜子藏进披风里,从背后看鼓出好大一个包。他反手在背后摸了摸,然后假装没发现,抬脚迅速往回走。
一路无人,燕嘉允刚要松口气,踏进主院,空镜从院门上方的秃树上闪身下来,疑惑但尽职尽责地对燕嘉允汇报道:
“世子,卑职在您背后发现有东西!”
燕嘉允拧起眉头很凶地朝他斥道:“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睛挖了!”
“……”
空镜不太理解地闪身回到树上,并陷入思考,世子今夜怎么这么凶?
-
燕嘉允走进正房,看到床榻上正蜷缩在一起的乔蘅,他走过去把月事带兜子放在床头边,垂眼看她道:“给你拿来了。”
床榻上传来一声很虚弱的道谢。
燕嘉允有点不大放心,虽然现在感情不多,但不代表他没有人性,于是多问了一句:“还有要我帮忙的吗?”
乔蘅有点不好意思,不太想回头看他,脸埋在锦被里瓮声道:“没有了,多谢你。”
燕嘉允颔首,想到她背对着自己看不到,又开口:“嗯,今夜我去书房睡。”
乔蘅听着背后的脚步声渐远,最后传来正房关门的声音,微微松了口气,从床榻上坐起来,屋里已经没了燕嘉允的人影。
她仍然有点腹痛,但稍微能忍了,便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拿了月事带进了耳房,褪下衫裙,低头一看,上面已经染血了,只能回头再洗一洗。乔蘅简单洗了洗下半身,用上月事带,最后换上干净的寝衣,回到正房里。
早知如此,她就不在正房里睡了。
乔蘅心里后悔着,但落水之后她就被燕嘉允带到正房,一直没机会再过去,只能等明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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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因为受凉腹痛的原因,乔蘅一整晚都没睡好,次日起来的晚了些。本以为会错过早膳,没想到起来时看到燕嘉允也才刚起来,打着哈欠从书房出来。
乔蘅脚步一顿,唤道:“世子。”见他有些没精打采的,又问:“您昨夜没睡好吗?”
燕嘉允恹恹嗯了声,走到八仙桌旁坐下,撑着侧脸又打了个哈欠。
不知是不是因为睡前帮乔蘅拿了月事带的原因,他很晚才睡着,夜里做了个很诡异的梦,梦见同僚衙门和府里下人、甚至是迁至老宅的父母都把他围在中间,盯着他手里的月事带质问道:“你为何让她落了水?为何她没有月事带用?”
燕嘉允慌忙想解释,想说乔蘅落水给他没关系,他还把她救上来了,但不知怎么嗓子就跟被糊住一样,开口出不了声。
然后就吓醒了。
偏偏乔蘅不知他在想什么,不解道:“为何会没睡好?”
燕嘉允冷着脸道:“无事,做噩梦了。”
乔蘅道了声哦,便收了视线。也没问他是什么噩梦。
用完早膳,乔蘅捧着白苏煮的姜糖茶慢慢喝着,茶水微烫,她轻轻吹着,一口一口地喝,胃里熨帖不少,转头看见燕嘉允没有离开,正在盯着她。
乔蘅不禁摸了摸脸,也没有脏东西,怎么他似乎格外喜欢盯着她看呢?她稍稍歪了歪脸,道:“世子?”
燕嘉允蓦地回神,连忙移开视线,方才看她喝姜茶的动作温婉似仕女品茗,竟然看出神了,真是怪哉。
看来是最近没休息好,脑子都转的慢了。
他摁了摁额角,终于想起来在这等着乔蘅的正事,从袖内掏出一封信道:
“先前写了封信给燕家老宅,这是我爹娘的回信,上面也有对你说的话,你且看看吧。”
乔蘅有些惊讶,收过信轻轻展开。
这封信上的字写得极好,是燕夫人写的,信上大致交代了他们迁出京都回到老宅之后的一番收拾,远离了皇权中心,日子清净不少,还算不错。
信中问了燕嘉允独自在京可适应?可遇到了麻烦?又问他跟新夫人相处得如何?可有体贴对方?还道,他们听说了扬州府乔氏嫡女的名字,其温婉娴雅名声远播,窈窕淑女,百家求娶,是个极好的女子,嘱咐燕嘉允不要因为一些外界之事就亏待了新夫人才是。
乔蘅看到这里不禁露出笑容,没想到能得到燕夫人的肯定,看来他们对她的印象还不错。
她继续往下看,后面就是长辈的唠叨絮语了,两人要好好过日子云云,看着看着,乔蘅目光一顿,神情有些僵住。
燕夫人在信中末尾问了他们夫妻相处可好,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子嗣,他们都很期盼他们的孩子。
乔蘅有些尴尬地合上信。
这、这可要怎么说啊……他们都没圆房,哪来的子嗣?
燕嘉允轻轻咳了声,道:“信上最后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我爹娘不着调惯了,你就当没看见。”
他既然这么说,乔蘅自然顺着台阶下,道:“若是妾身写回信,就直接忽略这些话了。”
燕嘉允嗯了声,看着乔蘅端正坐在桌前的模样,又觉得烦闷。
他先前听闻世家女子都是在乎子嗣的,更有甚者生了嫡子才能稳固自己的主母地位,他却直接告诉她这辈子不会有孩子,不知乔蘅怎么想?
可若是想给她一个子嗣,他们就要同房。
他要跟她做最亲密的事情,要褪衣、相拥,要看遍对方的身体,在暧昧的夜晚耳鬓厮磨……
燕嘉允倏地打住思绪。
18.第18章
生怕再想下去会满脑都是某些脏污废料,他连忙转移注意力,看向乔蘅在做什么。
全然不知燕嘉允都脑补了些什么东西的乔蘅正在收信,心里很是轻松。
得到燕夫人的认可能帮助她在燕府站稳脚跟,以后多多来往信件大有裨益,等有空时回老宅拜见他们也未尝不可。
乔蘅道别了燕嘉允,回到垂英阁,仔仔细细地写了回信。
之后的几日,乔蘅都呆在垂英阁里睡觉,借口是身子不爽利,燕嘉允无所谓她睡在哪,只问了几句她腹部可还疼。
他能想起来关心这些,乔蘅觉得在男子中也算稀罕了,温声说不疼了。
终于,过完了十一月,来到十二月。
燕嘉允复值之日,乔蘅的“江南牌”铺子也终于要开张了。
-
铺子即将开张,乔蘅打算亲自去看一眼。
她畏冷,穿了厚厚的绒衣出了门。在院子里碰到练刀的燕嘉允,大抵是熟络了些,他难得多看了几眼,道:
“天气凉了,近日街上乞讨流民为了过冬,数次抢劫勒索百姓钱财,锦衣卫和顺天府尹都在监管查办……你这是去哪?”
乔蘅笑道:“出门走走,妾身穿的厚实,带了婢女跟随,不妨事。多谢世子关心。”
没打听到什么,燕嘉允也没多问,在她背影消失在燕府大门的时候又忍不住抬眼看过去。
整日来无影去无踪的,乔蘅这是在忙什么?什么事非得燕府少夫人整日亲自过问?
这些时日过去了,她也从未跟他提过。
燕嘉允收了视线,没什么表情地回了正房,换上飞鱼衣,系紧腰封,佩上绣春刀出了门。
锦衣卫要守卫皇城,近日流寇不断,圣上特令严查处置,他复值第一日,自然不能例外。
既然乔蘅不给他讲出门去往何处,那他也不告诉她了。
……
“江南牌”铺子今日开张,是一间成衣铺,里头衣裳款式婉约清丽,让人眼前一亮,不少出来逛街的女子和妇人都忍不住围过来瞧瞧。不一会儿,门口就围了许多人。
掌柜满脸笑容地在门口迎客:“都进来瞧一瞧看一看啊,三日入铺买衣裳只收一半钱,多买多实惠!”
店小二往外撒纸花和铜钱,许多行人忍不住上前去抢。
“瞧着真漂亮,进去瞧瞧?”
“走,本夫人正好缺衣裳……”
行人熙熙攘攘,铺子开业就生意火爆,价钱属于中上,但成衣质量比有的富贵人家自己做的还好,因此许多有钱的妇人都是一口气买两三件带走。
掌柜笑开了花,银钱流水一般入账。
乔蘅装作是客人进来逛了逛,听到不少人在赞誉声,心下稍安,看到掌柜在忙,她就没去打扰,悄悄出了铺子。
周围人多,榴月替乔蘅开挡着行人,费了些力气才挤出去,她不禁夸道:“姑娘好生厉害,画的花样子这么受欢迎……哎呀,是谁踩我?”
乔蘅听到榴月的话之后转过头,却看到一高一矮两名男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轻轻蹙眉,刚想离开,其中高个子男子就突然上前一步捉住她的手腕,阴冷笑道:“你是……乔家的乔蘅?你当真嫁来京都了?”
乔蘅蹙眉,想甩开,却一下子没甩掉。听着声音耳熟,她警惕着未开口。
榴月啪的一下打掉男子的手,呵斥道:“你谁啊!手这么脏!当街轻薄女子是犯了刑律的知道吗?”
“这你就问对了,我是谁?”矮个子男子冷笑一声道,“我们在江都县住了这么久,你们姑娘从没正眼看过我们这种生意人一眼。后来良田淹了,你们乔家欠债不还,我正愁没机会找你,没想到你自己在京都送上了门……”
“跟她废什么话!”高个子一双三角眼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略带垂涎之色,满是阴冷恶意地盯着她,道:“快点还钱!你不受燕世子宠爱,没有了靠山,不还钱就用你自己来抵债,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乔蘅蹙着眉,心道,原来是讨债的。
她抿了抿唇,开口道:“你们要多少?”
高个男子道:“多少?你欠多少你心里没数吗?”
矮个子紧紧盯着她,从身后掏出一个棍棒。目光阴狠而贪婪,像是盯着肥肉的狼。
乔蘅心里感到一阵恶寒。
这两人不是纯粹的讨债人,更是流落京都的流民。
讲心里话,她哪怕挣了钱也不想给,良田不是乔家淹的,搬弄是非也不是乔家做的,皇家颠倒黑白,转头又拿她乔家的钱去填窟窿。
被这个男子贪念的目光裹满全身,乔蘅在这一瞬间是厌恶的,厌恶这些盲目向她讨债的愚昧百姓,更厌恶草菅人命的太子和皇帝。
不过现在最糟糕最要紧的事情是,她打不过他们,更拿不出来这么多钱。
榴月眼看情况不对,张开双臂护在乔蘅身前,呸了一声:
“你们两个流满癞子,满口胡言就来讹我家姑娘的钱,我看你们就是草匪流寇,专堵姑娘家,真是恶心至极!”
话罢,她猛地推了一下乔蘅,道:“姑娘快跑!”
随即转身对着两个男人扑出去。
乔蘅一个趔趄,往前跑了两步忍不住回头,看到榴月孤身拦在两个男人身前,心头仿佛在滴血,但她没有犹豫,单薄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往前跑。
周围人多,她顾不上更多,张口便喊:“来人啊!有人抢劫了!来人啊!”
街上来闲逛的都纷纷朝着这边看,但这两个男人长得凶神恶煞,榴月挨了一棍子,痛得跌倒在地。她会拳脚功夫,可远远不是这两个男人的对手。
榴月死死抱住高个男人的脚踝:“来人啊!有人欺负弱女子了!”
“干什么呢!快放开人家姑娘!”
有路过的男子远远呵斥,却被高个子男子狠狠唾骂一声,他顿时不再敢上前。
矮个子男人怒骂着朝着乔蘅冲过来:“臭女人,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乔蘅不管不顾地对着前方武器铺子跑过去,在掌柜惊愕的眼神,随手拿了个锋利的长刀往外跑,对着迎面而来的矮个子男人腹部撞过去。
他躲避不及,被险险捅了一刀,痛得面色扭曲,摔在地上前大叫一声扑向乔蘅。
乔蘅体力已经所剩无几,勉强避了一下,却还是被他用匕首划到右肩膀,发出一声痛呼。男人摔在地上爬不起来,她也踉跄着跌倒在地,脚踝顿时传来一阵撕裂似的痛楚。
她面色有些发白,钻心的疼和刺痛的肺让她几乎喘不上气,回头看了看地上汩汩流血的男人,她怔怔的,拿着刀的手隐隐哆嗦起来。
她……她杀人了!她竟然杀人了!
“何人在此闹事!”一声冷叱传来,身着飞鱼衣的沈朝信走过来,瞥过来一眼,有些诧异道:“燕世子夫人?”
“是、是我。”乔蘅的手还在哆嗦,她慢慢站起身,控制着声音平稳,杏眸看着沈朝信冷静道:“麻烦你通知我夫君过来。”
沈朝信打量这里几眼,两个男人看着像流寇,抓捕乃锦衣卫分内之事。他在正事上不犯糊涂,用眼神示意小役去制止高个子男人,瞥了一眼美人苍白的脸,翻身上马去了隔壁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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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会,一匹骏马疾速驶来,燕嘉允逼近勒马,看向一片狼籍之中的乔蘅道:“怎么回事?”下一秒,目光落在她已经染红衣裳的肩膀上,眉头紧拧:“你受伤了?”
乔蘅看到他的身影时瞬间放松下来,这才感觉到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腿肚子有些发软,伴随着肩膀和脚踝处撕心裂肺的痛,她险些再次跌在地上。
燕嘉允眼疾手快地弯身拽了她一把,手臂绷紧了用力,乔蘅却浑身发软,根本都站不直。
他见状,轻轻啧了一声,翻身下了马。
在乔蘅苍白如纸的脸色中,修长有力的手臂穿过她的腿弯抱起来,放在马背上。
乔蘅的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感受到燕嘉允也上了马背,有些羞赧,想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口,又虚弱得说不了话:“你……我的婢女。”
“行了,伤成这样,你别逞强了。”燕嘉允瞥向地上伤痕累累的榴月,朝身后喊道,“空镜,你带上她的婢女回府找戚叔,我去近处医馆,别等我。”
府邸离此处尚远,榴月只有擦伤,尚且可以回去医治,可乔蘅伤口深,恐怕等不了。
燕嘉允一甩马鞭,带着乔蘅径直驶向隔壁街的医馆。
乔蘅有些头昏,尽管马匹跑得不算很快,她还是坐不住,摇摇欲坠地几乎要跌下去。燕嘉允见状,单手握鞭,另一手直接紧紧箍住她的腰肢。
乔蘅痛极,已然顾及不上男女之防,靠在他胸膛前剧烈地喘息。
“先说好,回去你可别说我占你便宜。”燕嘉允驾着马,不忘贫嘴一句。见乔蘅没回话,他有意逗她,倾身凑上前来,低声道,“你这腰……还挺好握的。”楚腰纤纤,掌中一握,不外乎如此。
话罢他自己忍不住微微红了耳廓。
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摸女子的腰部。
乔蘅有些羞恼,这还是在街上呢,方才行人都瞧见了,他怎么这般蔫坏!若不是肩膀太痛,她定然要反手狠狠捶他。
哪有这般摸女子的腰的!简直、简直……
她耳垂羞红,轻嗔略恼地骂了声:“孟浪!”
燕嘉允乐了一声,加快马匹速度道:“还知道骂我,原来你也会有这副生动的模样。比你原先端庄体贴的躯壳漂亮多了。”
乔蘅几乎又要生气了,什么叫端庄的躯壳,道:“你怎么说话的!我不理你了。”
“行了行了,医馆快到了。”
燕嘉允连忙翻身下马,又不顾她杏眸怒目的抗议,反手把她抱下来,转过身去蹲下来道:“上来。”
乔蘅痛得牙齿打颤,强撑道:“什么?”
燕嘉允指了指前方幽长的巷子,道:“这里的医馆有个医术高明的老大夫坐镇,不过在巷子深处,驾马过不去。你不是脚伤了吗?难不成你要瘸着走?”
乔蘅不知道他怎么注意到自己脚踝崴了的,但抬眼往前一看,巷子又深又长,地上青石板还有坑坑洼洼的地方,医馆坐落在尽头,委实不好通过。
生怕燕嘉允的直性子当真让自己瘸着腿走进去,乔蘅按捺下矫情的心情,看着他宽阔的肩膀,慢慢搭手覆上去,小声道:
“那、那麻烦你了。”
燕嘉允将她背起来,稳步朝里走。
背上的人比他想象的还要瘦一些,背着几乎没有重量,骨架纤薄,能感受到她皮肉之下的骨架硌在他的背肌上。
不过到底是女子,浑身都很软,手臂似无骨一般。但更柔软的地方是……她压覆在他背脊上的那一处。
燕嘉允骤然感到一股很陌生的热意涌向下腹,又急又烈。
19.第19章
他身形一僵,心底暗骂一声。
神思飘远间,脚下忽然一个打滑。
乔蘅疑惑地道:“怎么了?”
她说话的热气拂耳,让燕嘉允脸皮有些燥热,几乎要想入非非。生怕脑海里再联想些不该想的东西,他目光落在脚下的青石板路上强行转移注意力,稳了稳呼吸,生硬道:“无碍,脚滑了一下。”
乔蘅并未多想,安安静静地伏在他肩上。
燕嘉允缓缓吐出一口气。
医馆在道路尽头,不消一炷香就走到了,大门开着,里面有个老头坐在摇摇椅上。
燕嘉允这会儿已经头脑冷静了下来,弯腰把乔蘅放在木榻上,起身朝里喊道:“张老儿,麻烦您给看看。”
老头睁开一只眼,兴趣不大:“老夫不收来历不明的人。嘿,还是个女人?臭小子,你这是把谁带到这儿了?”
燕嘉允没遮掩:“我夫人伤了左肩,还有右脚踝。”
“哦,你新娶的那位夫人?”
老头来了一点兴趣,拄着拐杖走近乔蘅,拿了个帕子搭上去把脉,又弯腰凑近她的左肩膀仔细看了看,道:
“没啥事儿,有个小口子,流了点血……”他步履蹒跚地往药柜处走去,道,“老夫给她开点止血散,你等会给她敷上去,哦,记得剪开衣裳。肩膀伤口再开十付煎药和十付敷药,回家隔日用一次,用完药伤口就好了。还有脚踝是七付药……等会你一起拿走,别忘了给银钱。”
说着他开始用秤称药草,老眼昏花的他要凑近了才能分辨得清,不再搭理乔蘅和燕嘉允两人。
燕嘉允浑然不在意老头的态度,抱起乔蘅娴熟地走去里屋。
这里是个单人小室,有张软榻和案几,他把乔蘅放在软榻上,药放在案几上,对她道:“那我出去了,你好了叫我。”
“等一等。”乔蘅脸面有些红地叫住他,嗓音轻轻的,“伤、伤在后肩。”
“嗯。”燕嘉允疑惑地看她,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怎么了?”
乔蘅恨他是个木头,闭上眼,心一横,道:“伤口我看不到,够不着,你给我剪开衣服,你给我敷药!”
她鼓足了勇气,末尾还带着微微的颤音。
“你……”燕嘉允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耳廓隐隐发红,刚刚身体平息下来的燥热又有复起的趋势。
他心道这也太不合规矩了,但看到乔蘅已经被鲜血染红的衣裳,隐忍苍白的面容,又说不出让她等一等的话。
乔蘅轻轻趴过身去,闭上眼睛说道:“你不必有心理障碍,就当是你的随从,或是小厮,我忍着疼,你快些。”
燕嘉允闻言没再磨叽,净了手后坐在榻边,小心翼翼把她肩头粘连在一起的布料与伤口分开来,而后指尖用了巧劲,只听撕拉一声,肩头的衣裳被整个儿撕开。
接触到寒凉的空气,乔蘅身子轻轻一颤。
只见女子白皙似玉的肌肤上,一道血淋淋的刀痕自上而下在她圆润如珠的肩头划出一道颇深的、三指长的口子,鲜血还在一点点流出来,瞧着颇为可怖。
燕嘉允净了巾帕,放轻力气给她擦掉血迹,饶是他觉得自己下手已经够温柔,但乔蘅还是忍不住痛呼出声。
他动作一下子顿住了,有些慌乱道:“很疼吗?”
“无碍,你继续吧。”乔蘅咬紧牙道,“我不会再出声了。”
燕嘉允继续给她擦伤口、敷药、包扎,乔蘅浓密的眼睫颤啊颤,指尖抓紧帛枕,但自始至终没再喊一声。只是那脸色,看着更苍白了。
空气好似忽然安静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氛围在室内流淌着,或许是暧昧,也或许是别的什么,燕嘉允不太愿意深想,刻意忽视了这种气氛。
终于弄完之后,燕嘉允额间出了薄汗,道:“好了。”
乔蘅额间带着薄汗,用另一只手臂撑着坐起来,拉了拉衣裳遮住肩膀,轻轻舒了口气。燕嘉允抬眼看去,见她殷红的嘴唇竟被咬出齿印。
他脑海里忽然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串儿词来——桃腮薄汗,香肩半露,我见犹怜。
肩膀都被看了个遍,脚踝也没什么不能看的了,乔蘅没有矫情,轻轻拉起裙角道:“还有脚踝,也麻烦世子了。”
燕嘉允倏地回神,想到自己方才在想什么,暗暗唾骂一声,面色不改地蹲下身,粗粝手掌攥住她细白的脚腕。这里的伤也颇重,鼓起好大一个包。
他利落地把她的脚踝敷药、包扎。又是一炷香过去。
燕嘉允看向乔蘅,只见她面色苍白,额间都是薄汗,轻轻喘着气,肩膀衣裳还破了个大口子。
这样子出去,流言明天就要飞满燕京。
他错开视线道:“我出去找民户妇人给你借个衣裳来,你将就穿着,先回去再说吧。”
乔蘅应了:“好。”又道了一遍谢。
燕嘉允转身出去了,乔蘅这才卸了力气,半靠在榻上恢复体力,方才那矮个子男人不知死活,但倒在地上还嚎出声,想来应该死不了。
乔蘅松了口气,不死的话她就是占理的,但随即又忍不住担心起来,若是那些被欠债的家族再有人找过来,她可如何是好?
燕嘉允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乔蘅卧榻,峨眉轻蹙的一副哀愁模样,她面容是极美的,饶是这副模样也仿佛一副水墨画。
他把衣裳递给她,乔蘅接过来,他又转身出去,顺手带了上门。
乔蘅抖开衣裳,是一身蓝色麻布衣,朴素但干净,她快速地褪去衣物换上麻布衣,低头打量了下,有点宽松,不是很合身,但挽一挽袖子也能穿。
她收拾妥当后,打开了门,扶着门框一步步挪出去。
燕嘉允正在和老头说话,转头看见她出来了,下意识走过来扶着她的手臂,道:“怎么不喊我?”
乔蘅不需要人扶了,有点不自在地推了推他,道:“方才用了药,现在不打疼了,妾身自己走吧。不知诊金是多少?妾身来付银钱吧。”
老头闻言道:“用不着你付,你相公给你付过了。伤不疼了就走吧,老夫要睡午觉了。”
“相公”这个新鲜的词让乔蘅又是微微愣神。
燕嘉允没跟老头客气,告辞离开。
乔蘅告别了张老大夫,随他往外走。
她走得慢,行路时一深一浅的,一时间落后了几步。
正在前面走着的燕嘉允忽然回头,站在原地等着,乔蘅愣了一下,重新跟上他,再次开始走时,他的步子就变慢了,显然在迁就她。
乔蘅脑子里莫名蹦出个念头——
这个差脾气的燕京小魔王,没想到,居然有一点贴心。
不知道若是这样的少年人爱上一个女子,会变成什么模样。
两个人就这么慢慢地走出巷子,骏马拴在树下等着,燕嘉允没再回去巡值,带着乔蘅回到燕府。
乔蘅坐在美人榻上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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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
如今她行动不便,需要白苏守夜,有理由睡在垂英阁了。
这时空镜从外头走过来,道:“夫人,榴月已经歇下,伤不重,养几日便好。”
乔蘅道了声好,又真心实意地谢了他。
空镜退下后,乔蘅后知后觉想到一个问题,问燕嘉允道:“你今日怎么会在那附近?”
“巡逻,燕京每年冬天都有人出来抢劫粮食和钱财,锦衣卫负责在皇城值守和缉拿。”燕嘉允瞥她,淡声道,“你呢?”
乔蘅试着装傻:“你是说妾身今日出门买衣裳吗?”
“你是不是去买衣裳暂且不谈,我在问你那两个男人是谁的问题。”燕嘉允淡淡道,“你不想说就算了,我随意问问。”
两人当时约定好了他不会追问她出门何故,乔蘅想了想,瞒下了暗中开铺子的事情,道:
“不知你记不记得,扬州一带河渠塌陷淹了万顷良田,导致百姓损失惨重。我父亲身为扬州府父母官儿,小债还上了,但大债欠了许多……”
燕嘉允道:“那两人是来讨债的?”
乔蘅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燕嘉允皱了下眉:“你们乔家欠了多少?”
乔蘅道:“……数万辆白银。”
燕嘉允瞥她,道:“你想还钱?”
乔蘅无奈:“这非妾身的意愿能决定的,世子。”
是太子给他们乔家安了一个莫须有的头衔,导致那些被淹了良田的人家只得向她讨钱罢了。
燕嘉允低头想了片刻,再次抬头时已经做好了决定,不容置喙道:“你不用再为欠债的事情奔波,这良田的债,我来给银子。”
乔蘅很是意外,虽然她对这个提议非常心动,但理智尚在,坚定地道:“不行。不是燕家的债,妾身做不到心安理得用燕家的钱来还。”
燕嘉允轻哂一声:“那你承认是乔家欠的钱了?”
这回轮到乔蘅沉默了。
事实的真相燕嘉允果然是清楚的,太子犯事,不过是拉了乔父来背锅。
燕嘉允又问了一遍:“想清楚了吗?我只做这一次好人。”
乔蘅轻轻吐出口气,道:“就当是妾身欠燕家的,你打个借条,如何?”
燕嘉允没再退让:“行。有时间你去趟书房,让戚叔给你写。”
这就是同意用燕家的钱来还了。
但乔蘅多多少少有些世族贵女的风骨,不愿意白拿也在燕嘉允意料之中。
乔蘅也算是跟燕家绑在了一起,她欠钱跟燕家欠钱也没区别,燕嘉允这钱拿的也算利索。唯一遗憾的就是这些银两要暂时流入国库一段时间了。
不过没关系,这些银两他迟早会让老皇帝再吐出来。
银两的事情得以解决,乔蘅放下好大一桩心事,她现在看燕嘉允就跟看无期限的债主没什么区别。
对待债主的态度自然要好些,乔蘅面上带着柔美的笑意望向他:“世子可用午膳了?妾身右手行动无碍,可以给你布菜。”
这时戚叔走过来,递来一封信。燕嘉允拆开一目十行地看过,眉头皱了起来。
“不了。”他转身迅速走到多宝架旁边,拿起刚刚才放下的绣春刀佩在腰上,道,“宫中急信,新案子要锦衣卫接手,我要去东宫一趟。”
乔蘅睁大眼睛,扶着软榻站起身,有些急切地道:
“你方才说什么,东宫?”
20.第20章
“嗯,怎么了?”燕嘉允微微拧眉,不赞同道,“你不会想要找他寻仇吧?乔蘅,你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不要做以卵击石的事情。”
“我没有。”乔蘅按捺下心里的焦虑,道,“你们锦衣卫接了东宫的什么案子?太子现在……”
“太子不在东宫,他怕皇上怪罪他惹出来的事儿,远远躲起来了。”
燕嘉允没有隐瞒乔蘅,一边束紧袖口一边漫不经意地道,“但太子惹出来的事儿不止你们扬州府那一桩。当今太子是一个绣花枕头,无能又好色,在扬州府河渠办事不力,回京路上又色欲熏心临幸民间良女。往常这种事过后给几十两银子也就打发了,但这回他提到了铁板。”
顿了顿,他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含着几分讥诮,道:
“他哄骗了金陵谢家的独女随他回了东宫,在东宫强行要了她,事后感觉大事不妙赶紧逃离了。那可是谢老爷子的掌上明珠,人家亲爹怒火攻心,雇了杀手潜入东宫杀掉了长史,现在整个东宫一团乱,皇上密诏急召太子回京处理这些烂摊子。但纸包不住火,明日燕京就都知道这个消息了。”
乔蘅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听燕嘉允的意思,太子是在押送幼弟的途中犯了事儿,回到京都又逃走了。所以能确定的是,太子现在不在京都,但乔荀在。
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
大概是这个八卦太劲爆,燕嘉允忽然又道:“你可知那谢家独女多大了?”
乔蘅摇了摇头。燕嘉允这么问,想来要么是大龄,要么是小龄,她迟疑着猜道:“十三岁?”
若是能对十三岁的女孩下得去手,太子确实禽兽不如。
燕嘉允冷笑一声,道:“谢家独女才刚十一岁。”
“十一岁?!”
乔蘅眼睛微微瞪大了,那怪不得人家亲爹要雇佣杀手杀到燕京了,这搁谁身上谁受得了!
乔蘅一直都知道当朝太子是个无能软弱之辈,却没想到他能这般荒唐。
大臣们之所以没喊着要换太子,不过是因为先前诸多皇子都在争储中死完了,后来当今皇上想要再要皇子之时,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由于常年服丹而导致内里亏损,根本要不了子嗣。
太子是仅剩的独苗,所以哪怕一身荒唐本领也能稳坐储君之位。
燕嘉允乐意看太子倒霉,幸灾乐祸道:“不过近两年朝中对于太子的反对意见越来越多,他的位子也坐得不稳当了。”
乔蘅默默记下这些朝廷动向,问道:“那你们要抓的就是那些杀手?可是他们事出有因,那谢家独女就没办法讨回公道吗?”
燕嘉允眼底带着几分冷漠,讽道:“国有国法,谢老爷子可以上折子,可以进京见陛下,可他偏偏用了最激进的方式。幸亏死的是长史,若死的是太子,大缙将乱。”
乔蘅心中觉得荒唐,忍不住道:“若你们悄悄将杀手放走……”
“我若抓不到凶手,那明日你看见的……”燕嘉允微微一顿,皮笑肉不笑地道,“就是我的项上人头。”
乔蘅心中只觉浸了冰窟般冰凉。
这就是皇权吗?这就是横亘在她背上的东西吗?如此不公,却又让人别无他法。
她目光有些发怔,久久没说出话来。
“不过你也别太忧虑。说是抓凶手,也没说抓几个。”燕嘉允低头擦了擦刀鞘,若有所思地一扯唇角,道,“一批凶手里只抓来一个……不也是抓么。”
乔蘅这才回神,又忍不住叹息道:“那谢家独女遭遇这般凌辱,今后还怎么生活……”
“她是谢家独女,今后定然是衣食无忧的。不过有小道流言说有人在紧要关头救下了她,所以太子最后没成功……”燕嘉允不怎么关注这件事,道,“谁知道呢。”
乔蘅心头一震,东宫有人救了她……会是乔荀吗?
她的心跳骤然快了起来。多日没有线索的事情突然出现端倪,让她有些急迫起来。按捺下心头的千般思绪,乔蘅温柔地起身,亲手给燕嘉允理了理披风,软语道:
“原来世子一直忙的都是这种案件,属实是辛苦之极……若世子不嫌弃,平日回府可与妾身说道说道这个案子,妾身不才,学过宽抚一二人心的本领。若能一解你心头烦躁,为你分担几分忧虑,妾身荣幸之至。”
燕嘉允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道:“再说吧。”
说罢,他转身离开主院,背影匆匆消失不见。
-
燕嘉允去了东宫之后,一连数日都没回来。
乔蘅很想知道后续,但并不算着急。她如今也摸透了几分这小魔王的脾性——桀骜不驯,一身反顾,骨头硬,嘴也硬,但心肠却是一腔热诚,心软得很。
只要顺毛抚摸,哄着、惯着就好了。
他忙的这段时日,乔蘅在府里养伤。
肩头的伤口不能沾水,她每日都要让白苏榴月两人给她擦身、按摩,脚踝要静养,她就躺在垂英阁的床榻上,吃穿用度都需要白苏榴月帮忙。
数日折腾下来,她瘦了好些,衣襟上方领口能清晰地看出凹凸有致的锁骨。
转眼进了十二月,树叶都掉光了,街上一片萧瑟。
京都的冬天比扬州府更冷,乔蘅已经用上了炭盆,换了绒垫和绒被。她在扬州府就有些畏冷,京都的寒冷更是颇为不适应,出门都抱着汤婆子。
待腿脚和伤口全好的时候,燕嘉允也终于回了燕府。
一同带来的还有一个坏消息:
凶手的头领比他想象的还要狡诈,极难抓捕,现在更是逃到了集市里,藏匿在不同铺面之间,燕嘉允派自己的亲信常千户去搜寻,却效果寥寥。
凶手头领与锦衣卫对峙着,逮捕进度陷入瓶颈。常千户正日夜蹲伏试图锁定对方的位置,现在就看两方人谁更沉得住气。
乔蘅听完沉默不语,燕嘉允卸下绣春刀,净了手,忽然想起来什么,道:
“另一则消息你可能会有点感兴趣——太子殿下回到东宫了。”
乔蘅微微睁大眼睛,流露出几分惊喜,掩不住紧张之色道:“当真?”
“嗯,正在东宫与皇上互相对骂。”燕嘉允冷嘲道,“他们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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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一个昏庸暴政一个好色无能,居然还相互攻歼试图分出个高低来,真可笑。”
乔蘅很想去拜访太子探探虚实,顺便打听一下小荀被他弄到哪里去了,又遭遇了什么,但纵然万分焦心,她也知道现在不能冲动。
经过乔家一事,她要么臣服于太子,做走狗,要么就与太子站到对立方,这两者乔蘅都不太想选。
前者是不愿意选,后者是暂时没能力选。
乔蘅按捺下了冲动,耐性等了数日。
燕嘉允那边的凶手位置有了消息,他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一身都是血,正在跟空镜交代着什么。
乔蘅分出心神关注了几句,就听他说什么在集市包抄铺子去抓捕凶手头领,此方案最为可行,但需要借助那道巷口里的铺子作诱饵。
再往后,看到燕嘉允停了话头,进了主院耳房,似乎是要沐浴换衣。
乔蘅收了目光,没再关注了。
燕京里因为这件事也闹得人心惶惶,生怕凶手头领也躲进自家铺面里去。
乔蘅不算太担心,有李嬷嬷看着,生意应还不会出事。但马上该查帐本了,以防万一,乔蘅还是出了一趟门,去成衣铺里转了转。
若是生意持续红火,布匹铺面就能开起来了。
李嬷嬷昨日还跟她说,许多来买衣裳的人都来问布匹在哪买的,若是能买到,她们府里也想订这些花样独特的布匹回去给自家女儿裁衣裳。
看了成衣铺的账册,比她想象的盈利还要多三成,乔蘅心情不错。刚要回府,远远地看到一辆金蟒图样的马车。
在大缙朝,能用上这样的马车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皇上在皇宫里等闲不会出宫,那么这马车里坐的人就是……
乔蘅垂下眼,在疾速马车驶来时匆匆侧身一避,纱幔遮了她的眼睛以下面容,外人瞧着只能窥见几分窈窕的身姿。
马车从她身旁驶过,乔蘅微微抬起眼,看到帘子掀着,太子撑在马车窗边懒洋洋地朝外看,经过她身旁,他的目光也从她身上掠过。
乔蘅同街上其他人一样垂首静默。
谁知马车上的人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几秒,而后太子朝车夫喊了一声,金蟒马车逐渐停了下来。太子一撩衣袍从马车上走下来。
乔蘅的心微微提了起来。
按理来说太子没见过她才对,怎的会突然在大街上认出她?更何况她带了面纱,只能隐约瞧出轮廓才对……
心念百转千回间,身形瘦削的太子缓步停在她面前。
乔蘅垂首作揖:“拜见太子殿下。”
嗓音婉转温柔,挠得太子心里发痒。
封璋目光痴痴地望着乔蘅,轻咳一声,扬起一个自以为完美无缺的微笑,道:
“这位美人,孤远远瞧见你袅袅婷婷、眉眼似有沉鱼落雁之貌,不知是出身哪家的小姐?孤欣赏你,你可愿随孤去东宫喝盏茶水?孤那里有上好的冬茶,不管是吟诗作对,亦或者投壶对弈,孤皆愿奉陪美人。”
乔蘅微微愣了一下。
这个发展在她的意料之外。
21.第21章
乔蘅愣了一下才明白太子的意思,这是……见色起意吗?
他不仅没认出她来,还对她的容色一见倾心,拦住她发出邀约。如果乔蘅出身小门小户,他就可以带到东宫里去。
乔蘅一时有些想笑。该怎么说呢?说太子无脑?还是好色?
但她更想说的是,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但她依如今已经嫁人,若是燕嘉允知道了的话……
算了,表面夫妇罢了,他并不重要。
乔蘅权衡了一秒就把燕嘉允抛到一边,微微抬起眼帘,清透眸子看着封璋,眉眼弯了弯,一霎间封璋感觉好似有春风拂面,美人嫣然一笑,胜比花娇。
她带着几分期待和羞涩之状,柔声道:
“多谢太子殿下抬爱。小女子愿意随殿下去东宫,为殿下亲手煮盏冬茶。”
封璋眼里露出几分惊喜和垂涎,作出谦让有礼的姿态,在马车边侧身道:
“美人,请。”
-
大抵是经历过一次家破人亡,乔蘅光脚不怕穿鞋的,孤身上了太子殿下的马车。
白苏榴月和李嬷嬷都在铺面里面忙,乔蘅现在喊不来人,看着太子坐在案几对面带贪恋之色,她一点也不慌,只感到目光又向前迈了一步的快感,还有几分期待。
她早已期待去东宫一探究竟,小荀到底在不在东宫,就看今日的探查了。
太子马车里没有外人,外头就有车夫和随侍,他笑道:
“美人的这双眼睛真漂亮,看身姿也是窈窕佳人,为何不摘了面纱,让孤一睹芳容?”
乔蘅心里冷冷勾唇,他未免太猴急了些,但她面上不恼,甚至有些羞赧道:
“殿下有所不知,小女子平日没见过像殿下这般龙章凤姿之人,一时有些情怯罢了……若是殿下愿意给小女子一些时间,让小女子熟悉一下殿下和殿下的喜好,小女子是愿意留在殿下身边的。”
封璋闻言心里有些自得,看样子是个小家小户,这就开始想攀高枝了,这种欲迎还拒的法子他见得多了,现在他愿意陪这个女人玩一玩。遂扬起一抹笑,道:
“这是自然,姑娘家面皮薄,惯来羞涩含蓄,孤有耐心让你慢慢了解孤。”话音自带自满之意。
乔蘅目的达成,不介意陪个笑脸,于是带着浅笑温柔地望着他。封璋看得目光都痴了,嘴里喃喃:“好美,你好美……”
很快马车抵达东宫,封璋作出温和模样过来扶她下车,乔蘅故作羞涩地避了一避。封璋对她还很有耐心,于是容忍了她的小动作。
下了马车,东宫大门外面有守卫拦在前面,打量着封璋身后的乔蘅。
乔蘅往封璋身后躲了躲,指尖轻拽他的衣角,低声:“殿下,这是……”
封璋对带柔软美人向来是有保护欲的,冷淡摆手道:“你们退下,这是孤今日带来的客人。”
殿下经常带来女“客人”,陛下、朝臣就连百姓都习以为常,守卫打量乔蘅一眼就放了行,乔蘅很顺利地跟着封璋迈入东宫大门。
朱门在她身后合上,乔蘅打量着里面的一切,不放过一草一木。
东宫下人颇多,但都很安静,瞥了她几眼就见怪不怪地走开了。门梁内饰都更偏向装严肃穆,但一些角落的华美金饰还是泄露了太子内心真正的喜好。
尤其是进门花园的一角——哪怕是冬天,玻璃温房里也花团锦簇。
封璋很自豪地介绍:“孤特意建造的冬日花园,艳丽配美人,你可喜欢?”
“自然是喜欢的。”乔蘅烟波流转地笑道,“小女子从未来过东宫,心里好似有些畏惧……”
“无妨,孤带你转一转。”
封璋很轻易地就进了乔蘅的圈套。
大概是想着享用美色,封璋还算耐心,带着乔蘅在东宫里四处走了走。遇到得意之处,还不忘倾情介绍一番。乔蘅自然是捧场,惹得封璋流连在她身上的目光愈发火热。
乔蘅是很善于观察的人,幼弟自小聪慧,堪称多智近妖,若他被关在东宫里,定然会想法子给她留下线索。但走了一圈下来,乔蘅没有发现丝毫端倪。
难不成是在地牢之类的地方?
乔蘅想了想又否决了,不是没有地牢,而是以太子这种自负之人,大抵是不屑于用地牢来关一个小孩子的。
所以乔荀可能不在东宫里,而是被他关在了别处自生自灭。
乔蘅几番思量就推测出最有可能的真相,顿时失去了与封璋虚与委蛇的欲望。但封璋铺垫了这么久,眼神已经有些急迫了,笑着就伸了手过来道:
“走吧,美人,外头这般冷,你随孤去内殿品茗可好?”
乔蘅知道如果想继续与太子周旋,现在就应该给他一点甜头,甚至可以被他占点便宜。
但看着封璋愈发近的手掌,乔蘅不由自主地感觉恶心,身子都隐隐想发抖。在封璋拉住她的一瞬间,她掩面转过身去,娇声轻嗔:
“殿下!小女今日才刚识得殿下,实在惶恐,小女只想仰望殿下的风姿……”
她轻轻转过身来,裙摆漾起扫到封璋的裤脚,似是挑逗,她迅速站直了身,望着封璋温柔脉脉道:
“殿下可愿陪小女慢慢了解对方?”
封璋从没听过这般吴侬软语的腔调,感觉喉头发渴,难耐之感冲到了身体之间。但看着美人眼角的小痣、清透的杏眼,他又不由自主想听她的话。不就是慢慢了解么?女人的小把戏而已,她既然害羞,他为何不多等待几日?
反正最终都是他的囊中之物罢了。
封璋扬起一抹自信的笑,颔首道:“好啊。美人有情趣,孤自当奉陪。”
“那下回再见殿下,可就由小女子说了算了哦。”乔蘅歪着脑袋看他,眼角带着浅笑,“殿下不妨给京郊驿站递信,等小女子回信之时,就是我们下回约定的那天,如何?”
封璋被她轻柔的语调哄得脑袋晕乎,下意识点头:“好啊,都听美人的。”
等乔蘅向他作揖告别的时候,封璋才反应过来说了自己答应了什么。
一瞬间,更大的挑战欲涌上来,这美人与他以往见过的都不一样,她像是轻灵的百灵鸟,吊着他的胃口在天空飞翔,让他欲罢不能。
封璋忽然伸手攥住乔蘅的手腕,眼底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沉沉道:
“下次,孤再给你这一次机会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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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蘅心底涌上一股恶寒,勉强笑了下,又说了一番好话才从东宫离开。太子要派人送她,她婉言谢绝了。
等出了东宫,她立马扶着路边的秃木干呕起来。
逢场作戏不是她所擅长的,想到封璋方才的眼神,乔蘅心里急迫了许多,在下次和封璋见面之前,她一定要打听到小荀在哪。
她不想再等了。
-
赁了马车绕了路才回到燕府,乔蘅匆匆进了大门。
戚叔扬起笑容想要给少夫人问好,乔蘅连打招呼的时间都没来得及给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到了离她最近的主院,在盆架前拼了命地用冷水净手。
那被大掌攥住手腕的感觉好似附骨之蛆,乔蘅轻喘着气,一遍遍地用力揉搓手腕,雪白皓腕都被洗得发红,那赶紧却依然挥之不去。
她觉得一阵恶心,踉跄着走到耳房,推门去寻热水净身。大抵是思维浑浑噩噩,她没听到门里的水声,进门后,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热气。
听到动静的燕嘉允回头,看到是谁之后险些把手里的水盆打翻,没来得及思索便匆匆过来关门。
乔蘅被热雾弄的一愣,脑袋稍稍清明了些,然而脚步却没能刹住,用力地撞到匆匆过来关门的燕嘉允胸膛上。额头触碰到硬东西,下意识用手撑住,却摸到了眼前硬实的胸肌,还带着湿漉漉的水珠。
光滑、坚实,触感的话,嗯……
她胡思乱想的功夫往后退了一步,抬眼的时候无法避免地在他赤|裸身上扫过去——胸膛、腰身、他慌乱的动作,还有……
一瞬间,什么太子什么乔荀统统从脑海里消失了。唯有红晕在一瞬间爬满了她的耳颊。
“你……”
乔蘅刚开口,话音没说完,燕嘉允就在同时碰的一声关上门。
而后,是他在门后气急败坏夹杂着几分羞恼的吼声:
“乔蘅!你进耳房怎么不敲门啊!”
燕嘉允紧紧攥着门闩,思及方才乔蘅瞥见了哪儿,一时间只觉得很崩溃。
他身上是一件衣服都没穿啊!
但最崩溃的还不是这个。
最崩溃的是——燕嘉允转头,在木架上瞥一眼,只觉得心如死灰。
最崩溃的不是被乔蘅闯进来摸了胸肌还看光了命根。最崩溃的是,被乔蘅看光的之后,他忽然想到,自己忘拿衣裳和裤衩进耳房。
然而又因他不喜服侍,所以一早就吩咐过下人,在他出来之前不需要进主院里。
思想斗争之间,燕嘉允听到了门外乔蘅带着几分紧张的声音:
“你、你方才是在沐浴吗?”
“是。”
燕嘉允面无表情地重新拉开门,虽然只有一条缝,但也算是开了门。透过缝隙,看到外头的倩影背对着门。他在羞恼灰败的情绪中开了口。
于是乔蘅就听到燕嘉允用有些艰难的语气说道:
“乔蘅,你能帮我去拿我的衣裳,还有……”
说到一半又是一顿。
乔蘅没等到下文,有点不自在地问:“和什么?”
燕嘉允深深吸了口气,眼睛一闭,认命道:
“……和我的裤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