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他为何那样》
1. 重生
是夜,陆渊在夺命狂奔。
因为,半个时辰之前,他被一个系统绑错了。
他落地的时候处在一个树林中,当时一根树枝险险就要擦过他的鼻梁,身上的衣袍不知被什么勾破了好几处。
不远处隐隐传来嘈杂的人声,他寻声看去,林中出现了点点火光。
他还没回过味来,有一个声音就沉痛地通知他:【你好,你正在被人追杀。】
陆渊一个字都来不及问,那个声音下一秒就变得火急火燎,着急道:【跑!】
这具身体修为稀微,堪堪筑基,能跑到现在已经是祖坟冒烟了,但是他完全不敢停住脚步。
真是要人命了,陆渊费劲地贴在长满绿苔的墙壁上,身前是装满了农具的推车,再往深处还有几堆没扎捆的稻草。
这两座房子之间的缝隙,对他这个肩宽腿长的人来说实在是太过勉强了。
不远处的水洼上,倒映着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路过的身影:“这小子跑的真快啊。”
陆渊悄无声息地往里边挪了挪。
系统看不下去了:【......没必要,你现在身上灵力约等于没有,别的人是不会发现你的气息的。】
陆渊:……
陆渊调整了一下自己僵硬的站姿,他摆正心态,尝试跟飘在他面前的绑架犯友好交流:“你是什么东西?”
系统认真地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谈:【我是爽文系统,代号不重要。】
【你叫陈实,是蓝星华夏国XX省XX市XX区人,死于公元20XX年X月X日。你的任务就是……】
陆渊没忍住,打断它的话否认道:“我是南胤人。”
系统坚持道:【你是华夏国人。】
陆渊继续否认:“我也不叫陈实。”
系统继续坚持:【你就叫陈实。】
“我叫陆渊。”
【你叫陆——】
系统像只惨遭拔毛的鸭子,发出嘎得一声怪叫。
陆渊:“……”
系统,长得像个白色不规则的球体,它在空中飞快地拧巴成各种样子,尖叫道:【你是陆灵越?!】
它尖叫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这个世界年纪轻轻便已登天入道,执掌晧天仙盟,被众人奉为首座,又英年早逝的位面之子。
他大名陆渊,字灵越。
系统不可置信地上下翻飞着,一串数字围绕着它盘旋,它自顾自的说:【不可能啊,地点坐标没问题啊。怎么会绑错人呢!】
过了半晌,它断电了一样,变成一盏不亮的白球,像是心如死灰了一般,【我居然忘记输时间坐标了……】
特喵的我一个爽文系统绑定了爽文男主本主?!
陆渊看了一会这出自导自演的悲剧,问道:“你说你是系统,这系统是何物?”
系统奄奄一息道:【是个完不成任务的社畜。】
陆渊听不懂他的话,只是默不作声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掌纹清晰,骨节修长,重要的是温热红润,充满生命力,他迟疑道:“我记得我好像是……死了。”
他感觉自己是死了,又像是睡得太久太久,记忆仿佛缺失了一部分,他只是个被系统搞错的游魂,有幸又回到这个人间一趟,但缺失的记忆在袭扰着他。
“我是怎么死的?”
系统彻底蔫吧了,一人一统在缝隙里面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发现没什么动静了,陆渊刚松一口气,一阵由远及近的声音传来,是刚刚那一群人举着火把去而复返。
黑夜中跳跃的火光灼的陆渊眼眶发热,照亮了他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
是被发现了吗?
陆渊放缓自己的呼吸,黑暗中他神色清明,修长的手指在长袍捏诀起势,微弱的灵气在空气中流动,令人不易察觉。
修为太弱这时候反倒让他找到了生机。
“报告夜长老,此人为凤池宗弟子,入百域魔疆,只是为了盗取‘曳水摇’。您看,这事要告诉......尊上吗?”一个人低声询问着。
夜长老回答的声音像是嗓子漏风:“你知道尊上最恨什么吗?”
底下人余光互相瞥了一眼,都不吱声了。
夜长老抬起手将衣领猛地一拉,陆渊瞳孔骤缩。
他看见对方脖颈处有一团蓝黑色的火焰,正在无声地燃烧着。
那人下颏的皮肤在自身法术催化下逐渐愈合,但在下一秒又被这团不灭的火烧穿,暴露出烂肉下的软骨。
夜长老嘶哑的声音在黑夜中,宛若拆骨的刀:“我在半个月前,因担忧尊上身体而瞒报九苍城异动,尊上判我知情不报。”
“在我喉咙处点了‘不灭’。只要一日尊上不停,我就一日要容忍焚身窒息的痛楚。”
“所以,难道你想欺瞒尊上?蠢货!‘曳水摇’虽仅是一味无甚大用的药引子,但是偷到我们百域魔疆头上,其罪可诛!”
空气转瞬变得凝重,静默中,只有风掠过火把的猎猎之声。
陆渊感到有一滴冷汗划过额角,然后就与一双阴骘的眼睛对上。
夜长老缓慢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带着他特有的嗓音:“瞧我发现了什么?一只躲在阴沟里偷听的老鼠。”
陆渊呼吸一窒,他下意识地扣住背后的砖缝。
夜长老闪身到陆渊身前,对方却不躲不避。
他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反手挥出一掌,“陆渊”立刻化作漫天乱飞的稻草。
夜长老随手抓住一根稻草捻了捻,“附着的气息那么微弱,难道人已经走远了?”
他偏头看了看里面的稻草堆,脚步微动似乎想过去查看。
一枚通体纯黑的令牌,突兀地出现夜长老面前,阻断了他的脚步。
令牌悬在空中颤动着,发着轻微的嗡鸣声。
夜长老凌空一招手,将令牌抓入手心,令牌背面仅有两个鎏金大字:速回!
他翻转令牌看了两遍,确认了这是尊上的万魔令。若不是魔界出了什么大事,断不会使用,他心念一转,便把抓人这事安排给了自己手下。
几息之间他人已掠出百丈之外,消失在黑夜中。
陆渊听着所有纷乱的脚步声渐渐消失,默数了几百下之后,才小心翼翼地从藏身的稻草堆里面钻出来,他有点狼狈地从发缝中抽出稻草碎屑,声音有些喑哑:“系统,还在吗?”
“这是哪里?”
【此处名为百域魔疆。】系统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它现在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艰难地发布任务道:【当今世间第一的魔尊,正是百域魔疆的共主,其人十恶不赦,恶行罄竹难书,天道不容。】
它语气变得严肃:【你的任务就是铲除魔头,代行天罚,以证天道。】
目前仅仅筑基期的陆渊顶着一头草屑,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自己。
谁铲除?
我吗?
******
临安镇是临近百域魔疆的小镇子,现已是戌时,路上不见行人,只有个别几户人家窗口透出温暖明亮的灯光。
镇子上唯一一家客栈屋檐下的灯笼在风中摇曳着,店里的掌柜正趴在前台无精打采地打着算盘,他心里盘算着刚刚突变的天气,黑云遮住月亮还伴着几道雷声,怕是要落雨,忍不住朝店小二喊到:“把后院的咸鱼收了,我瞅着要变天。”
店小二点头应了一声,麻溜地掀开帘子往后边去了。
掌柜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把账本塞回了抽屉。
他年纪也大了,实在是有点熬不住。
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开门声,掌柜寻思着大堂的门是不是该上点油了。
来的人形容稍显狼狈,衣服多有破损,但人却是眸如点墨,高鼻薄唇,立如松柏,似笑非笑,疏疏朗朗像有月光撒落在他眉间,看起来清风霁月,倒是一幅正派的样子。
——正是夜跑几十公里的陆渊。
“师兄,你人去哪了!”临门的桌子前坐着一个约摸二十来岁的青年,他着急地起身,瞪着猫儿一样的圆眼望来。
青年瓜子脸圆眼,身高比陆渊矮了半个脑袋,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小得多。根据系统给自己的信息,陆渊很快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他是凤池宗掌门的亲传弟子,南胤未来的大国师——沈循安。
旁边桌子上的人看陆渊一声不吭,呆呆地站在原地,便嘲笑道:“人家看到秘境开启在即,怕死就跑了呗。”
他们穿着同样的白色金底暗纹翻领长袍,腰间悬配的剑柄上雕刻着凤凰翎羽,均是凤池宗的弟子。
众人看着陆渊,脸上或多或少带着一丝不屑。
因为原身只是个垫底的外门弟子,修为薄弱,愚笨不堪,为人又木讷,谁人都可以过来说他几句。
但他偏偏在一次各宗门比武交友会上,认识了白玉京的小公子萧景春。
萧景春是白玉京掌门的孙子,自然金尊玉贵,鹓动鸾飞。原身见到萧景春却如同变成一个痴儿,原本就不怎么灵光的脑子全挂在对方身上了。
萧景春自然对这种既无身份又无实力的人不感兴趣。但原身越挫越勇,丝毫不懂被拒绝为何物。
不久前他听闻萧景春透露他想要一株曳水摇,装点他临卧的水池。这曳水摇实际上只是炼筑基丹的一枚可替换的药引子罢了,说不上珍贵,但却生的极美,像一段透明丝绸浮于水中,带着水纹摇曳。
巧的是这种药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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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在百域魔疆,所以修为平平原主不怕死得冲进了百域魔疆,盗取了一株曳水摇,这才导致他被追杀。
陆渊在路上已经快被这人脑残志坚的举措气乐了,先不说他不自量力就去送死这种行为,单单就说为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掏心掏肺,是什么傻子行为。
系统凉凉道:【你不懂,这就是舔狗。】
“陆师兄,你这是怎么回事?”沈循安离陆渊近,看到他身上的剐蹭,赶忙走过来。
“小师弟,你管他做什么。”旁边有人一边搓着花生米,一边好似为沈循安不值一样装腔作调道:“陆渊不知好歹惯了,就别搭理他了。”
沈循安是掌门唯一的亲传弟子,在凤池宗身份尊贵,旁人对他多少有些攀近关系的想法。
陆渊不动声色地避开沈循安想要探查的双手,他笑道:“我只是在外面遇到了一些邪祟,不碍事的。”
“哇,不得了了,遇到邪祟居然活着回来了。”凤池宗其他弟子嘻嘻哈哈地嘲弄道。
沈循安深吸一口气,他向来看不惯这些人阴阳怪气,但是他又不好意思跟别人吵架,只好拉着陆渊上楼,安排对方休息。
去往楼上的楼梯有些陈旧了,散发着木头受潮的味道。
陆渊走一步,响一下。
他推开客房的门,这个房间里面残留着淡淡的木香味道。
四周的墙面上挂着一些简单的花鸟鱼虫画作,正中间摆着一座漆木屏风,屏风前是一张大理石桌子,两侧放着几把木质靠椅。
靠近支窗底下是一处梳妆台,台上摆放着一面铜镜和香炉,残存的木香味道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陆渊路过铜镜时,光滑的镜面照出了他的容貌。
这张脸跟他有几分神似,但是细看又不甚相同——比较于他本身的长相,这具身体明显容貌柔和许多。
系统在他上楼时,已经叹了十八口气了,接着开口又是一声叹气,【陆渊,陆首座,你能不能按照接下来的任务走啊?】
陆渊坐在椅子上,随手拿起一盏茶。
系统怂恿道:【完成任务,好处大大的有。】
陆渊撇开茶叶。
茶水已经凉了,茶叶也很低劣,入口极涩,他面色不改地咽了下去。
系统继续诱惑道:【比如说成为天下第一,走向人生巅峰。】
他将茶盏放回桌上,诚恳说道:“我上辈子已经是了。”
失策了!
系统声音像个冤死鬼,幽幽地说:【百域魔疆的共主陵川渡,屠村杀人无恶不作。你生前可谓是正道魁首,真不想铲除这种恶人,还人间一片安宁吗?】
陆渊一怔,下意识说道:“不可能,陵川渡不是这种人。”
他本能地否认,只是因为系统所说的陵川渡是他很熟悉的人。
此人是他的师弟。
两人相识于九苍城时,不到十四岁,然后度过了堪称鸡飞狗跳的少年时期。
包括但不仅限于,陵川渡往东,陆渊就一定要往西。
陆渊外出历练受伤,陵川渡一定会下手死重,力道十足地给他包扎,并会冷笑嘲讽他做事不小心。
陆渊过生辰,必定把作息规律、偏爱清静的陵川渡半夜强行喊醒,但只是为了叫对方陪自己放烟花。
两人相看生厌,互不待见。
但是陵川渡秉性不坏,若说他是个恶人,陆渊是断不会相信的。
陆渊认为自己是全天下最了解陵川渡的人。
所以他对系统的话不置可否,不予理睬。
系统想尖叫,想发疯,本来工作失误已经让它不知如何是好了,而且这个新宿主它完全不好拿捏。
它本身是个爽文系统,让意外身亡的人来感受莫欺少年穷的,因为一般爽文总是以主角成为天下第一人作为结局,而此间的天下第一为魔尊陵川渡,所以它便设定最终目标为杀掉魔尊。
完成目标越快,它下班就越快。
但这个宿主看样子完全不想体验霸气侧漏、狂开后宫的快乐,也不想诛杀反派,成为位面之子。
所以系统下班时间肉眼可见的将会延迟,它没好气地说:【没关系,你不杀他也行,顶多是任务完成的慢一点。】
【陵川渡反正都会死,因为他会遇到萧景春,然后爱他爱得死去活来,最后为他而死。】
从陆渊被莫名其妙地附身在一个废物身上到现在,他一直波澜不惊,没什么表情,仿佛还是那个执掌晧天仙盟权柄的陆首座。
但是此时他脸上出现了一丝起伏,像冰面破了一道裂痕,寒气顺着这抹缝隙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
陆渊语气古怪地问:“你说他喜欢谁?”
2. 不觉
系统脑壳疼,它要崩溃了,【这是重点吗?重点是他作恶多端,你是去清算他,不是去关注他的感情生活的。】
它再一次声明它是龙傲天系统,是爽文系统,跟那些只会谈情说爱系统是不一样的!
陆渊皱眉道:“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
系统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而且你不做任务,你的修为就此停滞,你甚至拿不动你上辈子的刀。】
他的刀?
陆渊虚空一握,周身空气随之一滞,紧随而来的是一道剧烈的共振,窗户在间隙中起舞,发出阵阵哐当声,如一场无人的狂欢。
一秒之后,两秒之后……然后几秒过去了,无事发生。
系统:【……】
【陆首座,以你现在筑基期修为,你的刀应该大概可能是召唤不过来了。】
陆渊的刀是一把通体漆黑、刀身细窄修长的横刀。
此刀绝地天通,神鬼不觉,可斩一切,天道不察。
故名“不觉”。
陆渊脸色未变,他能感到自己血脉力量随着自己的神魂,定在了这具身体上。
按理说,血脉之力与“不觉”绑定,“不觉”完全应该接受自己的召唤,所以他看上去有点疑惑,“不,是有人封印了我的刀。”
他感觉自己的刀鞘在悲鸣颤抖,却无法逃离禁锢。
陆渊暂且把这个问题放下,他现在有个更迫切的疑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师弟会因那个人而死。”
系统骄傲昂首,【这是我们的推演出来的,每个世界都有千万种可能,这是最大的一种可能。】
陆渊默默收回手指握拳,他能感受筑基期那点聊胜于无的修为,被他一个召唤使用得干干净净。
系统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你要你的刀做什么?】
陆渊嘴角一抬,发出近似嘲弄的一声轻笑,“把你说的萧景春杀了。”
笑话,系统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
他师弟岂是一个因为情爱就搞不清楚东南西北的人。
系统内心呆滞,它自然不知道陆渊居然还有闲心开玩笑,差点被他吓关机。
我伟光正的位面之子呢?这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么?
它感觉自己的内核快烧着了,【我不是让你杀他啊啊啊!你可千万不要自由发挥啊!!】
与此同时的百域魔疆,一群所谓的魔修正在一起开会。
上半夜追着陆渊跑的夜长老本名夜通天,顶着很拽的名字,但在百域魔疆四判官八长老中,位列末流。
虽然为百域魔疆鞠躬尽瘁了很久,但实在是修为平平,主打一个四平八稳,要上不上,要下不下。
他被万魔令召回的时候,会议大殿里面已经来了不少的魔修,他们平时经常或站或躺,或歪靠在柱子上,充分展示了符合魔修刻板印象的一面。
而今天他们战战兢兢地跟群受惊的鹌鹑一样,纷纷躲藏在角落里。
夜通天看着今日那么严肃的场景,开始思考怎么把刚刚没抓到人的事情,含蓄地跟上级汇报一遍。
磅礴的魔气带着风刃闯入大殿。
众魔修被这霸道强硬的气息冲撞得叫苦不迭。
夜通天警铃大作,极少露脸的陵川渡,今日竟亲临主殿。
魔气已成有实体状的黑色烟雾,轻柔缱绻的围绕着陵川渡游动,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宛若游丝,不疾不徐地攀上所有人鼻腔,那是踏过尸山血海的味道。
众人畏缩在台阶下,俱低头不语。
高阶之上,传来陵川渡及其平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神刀不觉,醒了。”
什么!
在主殿之内的无不是修真界大能,修为最次也已至化神,但是却被陵川渡这句话震得满目皆惊。
谁不知道神刀“不觉”的主人是何人,但全天下唯一能召唤它的人,早在一百余年前便死得不能再死了。
像是印证他所言非虚,百域魔疆忽如地动一般,剧烈颤抖起来,房梁和支柱嘎吱嘎吱得叫嚷着,好像在喊我不行了我真绷不住了。
底下的众人这会更不敢乱吱声了。
但是他们内心都在咆哮,见鬼了啊!到底是谁召唤了“不觉”!
除了陆渊,世上还有人配拿起“不觉”,而陆渊却又是百域魔疆的禁忌之词,大家支支吾吾,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坚决不做第一个送死的人。
在大家争相用眼神怂恿别人去慷慨送死的时候,一道裂山分海的气劲横扫过境。
那股摄人心魄的力量自临安镇方向,往外无尽的漫延,让无数生灵在这股绝对的力量下敬畏匍匐。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魔尊的黑袍曳地而去。
******
在不久之前。
陆渊正在客房内死死盯着自己的窗户。
木窗传来了叩击声,三更半夜显得尤为的清晰。
陆渊眉头一拧,他这是在三楼!
叩击声伴随着沙沙的窗纸摩擦声,撕开了寂静的夜色。
外面不知道什么玩意像是等烦了,全力猛地一击撞向窗户。
先是窗纸不堪受力撕裂,接着边梃应声碎裂,木头残片飞了满地。
透过月色,陆渊看清是一个人脑袋滚了进来。
一想到刚刚是这玩意敲他的窗户,陆渊瞳孔一缩,手心有些发冷。
陆渊轻触熄灭的烛芯,烛火重新跳跃起来,亮光驱散了室内的黑暗。
他借着火光看清了地上的人脑袋。
是这家客栈的店小二。
支摘窗发出嘎吱一声,陆渊寻声望去。
店小二脖子下的身体,正在努力往刚刚自己脑袋撞出的洞里面钻。
断颈处向上升腾着一缕缕黑色的魔气,像是张牙舞爪的触手。
......吊诡。
陆渊将目光从还在蛄蛹的身躯上挪开。
烛火摇曳,是身后传来一阵风,正带着人影在墙上微微摆动。
自己房间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
陆渊一转身,正对上一脸微笑的掌柜。
如果他的嘴角没有咧到耳朵根的话。
陆渊还能从容地回他一个礼节性的笑容。
陆渊突然暴起,反手一掌将大理石桌子震碎,桌子转瞬在他掌下裂成细小石块。
他手腕微动,石块脱离地面,悬空而起,以可怖的速度砸向掌柜,将掌柜身侧的墙壁穿碎。
而掌柜不闪不避,任由石块将他撞的千疮百孔,他身上的魔气一点点渗透出来,散发着难闻的腐烂气味。
窗户发出最后的呻吟,店小二成功地爬了进来。
掌柜的眼珠子都被砸的掉出眼眶,他依旧笑咪咪地看着陆渊。
店小二还在地上爬着,摸索着自己的脑袋。他摸到自己的脑袋,欣喜地把它安了回去——就是安反了。
两个人看上去杀伤力一般,恶心程度很大的人,慢吞吞地挪向陆渊。
陆渊缓缓地闭上眼睛,像是被这两人恶心到了一般。
两人看着陆渊放弃了抵抗,欢天喜地加快了步伐。
却见陆渊阖上了的眼睛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燃烧着灿金色的竖瞳,像一条蛇蜿蜒俯首。
但更像是一条龙,只待施雷霆手段,诛杀邪逆。
他身量极高,此刻正无悲无喜地俯视着二人。
淡金色的光晕将他笼罩,神性和不详矛盾地同时降临在他身上。
“滚。”
瞬间万物皆静,而后猛得狂风骤起,酒楼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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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笼剧烈地晃动着,灯笼中的烛火倏地熄灭了,伴随着宛若碎石砸向屋顶的声音。
暴雨气势汹汹而来,客栈不堪重负,在这极为蛮横的力量下化为废墟。
浓郁的光芒如同融化的鎏金一般流淌在临安镇上空。
在距陆渊死之后的百余年后,古神之血再一次现世,一时间只见仙乐缭绕为之道喜,神光渺渺前来授礼。
掌柜的脑袋被巨大的力量抽离脖颈,他的头颅艰难地转了一圈,发现大堂的门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只剩下个门槛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这下好了,可以不用给门轴上油了。
他想着。
便慢慢闭上了眼睛,身体慢慢化成齑粉,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之中。
“陆师兄,你没事吧!这个镇子有问题!”沈循安处理完不知道从哪里爬进自己房间的邪祟,便想起修为可怜的陆师兄。
他祈祷着对方可千万别被邪祟吃掉了,准备冲进陆渊的客房的时候,整个客栈塌得很彻底。
他艰难地咳喘了几声,挥手驱赶漫天的烟尘,在不远处看见还勉强站着的陆渊。
对方脸上溅落一点血迹,面色也苍白得很。
“你没事吧?”沈循安只当他是吓到了,便又问了一遍。
他指着天上,“不仅镇子上古怪,你有没有发现,刚刚有一道很恐怖的力量召唤来了仙乐神光。”
陆渊心想他能发现不了么,他的神之血此刻炙热得在他的经脉中咆哮沸腾,难以控制的力量瞬间在他躯体中四散奔走。
没有他自己本身的躯壳,这具孱弱的身体使用自己的力量还是太过勉强。
他带着血腥气说:“师弟,有人来了。”
“什么——”沈循安身后传来破空之声,数枚符纸凌空射来,急速穿过断垣残壁,发出破空之声。
不偏不倚地贴在各个邪祟的心脏处。尸体宛若被电击,抽搐一下便立住不动了。
符文上并无咒文,仅在左下角题写“白玉京”三字。
白玉京是在九苍城式微后,迅速崛起的宗门,仅次于凤池宗。
如今凤池宗掌门不问世事,竟让它在修真界有一家独大之势。
熙熙攘攘来了十来号人,前排是位衣着讲究的公子,他右手拇指上佩戴一只上好灵玉所制的玉扳指,一身白色狐裘衬得他整个人都矜贵起来。
这位贵公子此刻在众人的簇拥下,顶着着一张看起来就娇生惯养的脸,正瞥着眼望向凤池宗众人。
他面若好女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嘲讽,但是说话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他像是跟凤池宗的一群人说话,眼神却径自投向沈循安,“凤池宗诸位看起来略显狼狈啊。”
沈循安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在废墟里找他别的同门。
“你!”面容昳丽动人的公子即使动怒挂脸,也是极美的,他咬着牙说:“我好歹救了你们!”
沈循安眼神都没给他一个,“那便多谢萧景春萧公子了。”
系统记得陆渊的暴言,虽然陆渊现在的身体只是筑基期,但是他真的若想动手,不是没有可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杀死萧景春。
它努力地膨胀着身体,试图遮住陆渊的视线,恨不得长手能捂住他的耳朵。
陆渊的注意力全完全不在萧景春身上,他正凝视着街道两旁。
夜色更深了,气温诡异得直降,暴雨来得快,走得也急。
客栈轰然倒塌,靠近它的房屋甚至被余震牵连到。
但镇子上居然没有一个居民被惊醒。
凉气从脚底攀爬上来,像是一道酥麻的电流窜过脊椎。
陆渊吐出了一口气,化成肉眼可见的白雾。
整个临安镇是个死域。
只怕整个镇子上的人都死了。
3. 师兄
陆渊将这种可怕的想法压下,不动声色地望向隐匿在黑暗中的房屋。
这哪里是房子,那分明是一排排蛰伏的凶兽,只等一声命下,便卸下面具,将无辜的人吞吃入腹。
周围响起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接着是陆陆续续房门被推开的声音,门缝处露着数盏鬼火一样的眼睛。
眼睛一眨一眨,鬼火忽明忽暗。
萧景春后退数步,隐藏于白玉京众人之中。
他心里暗骂情报的失误。
白玉京近日接到好几次求救信件。皆是来自宗门势力范围所在的城镇。
而信件内容如出一辙,均是说他们做生意的亲人途经临安镇之后,就失去了消息。
白玉京情报系统认为,问题出现在了这些人居住的客栈之中。
分析的确实没错,但是问题不仅仅出现在客栈之中!
萧景春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放信号,求援!”
陆渊迅速盘算了一下周围邪祟的数量,对比了一下他筑基期的修为,他叹了一口气,怕不是要横死当场了吧。
离得近的邪祟有些蠢蠢欲动,便颤颤巍巍地推门而出。
这是一个集结的信号。
邪祟就跟开了闸的河水一样,涌入这条并不宽敞的石板街。
一瞬间,临安镇热闹地就像赶集。
镇民发出咕噜咕噜的喉音,像行动不便的老人,在街道上挪动着自己身体。
他们的面容在月光下飞速地变化,面颊上的肌肉猛烈地收缩着,短短几秒钟,皮肤便脱水般地干枯了。
这些人的肌肤因为收紧,嘴唇便向四边狰狞地扯着,露出森白的牙齿。
陆渊感觉已经能闻到他们喉咙里传出的腐臭味道。
隔着数十米,这些镇民不动了。
他们垂着干枯的头颅,喉咙里古怪的声音不断。
不对劲。
他们是在商讨!
陆渊心里一咯噔,这些变成邪祟的镇民,跟之前的店小二和掌柜一样,是有意识的,他们在打配合!
前排高大的成年镇民率先行动了。
缓慢的移动只是他们的假装,他们实际的速度极快!
这些人转眼功夫便已至众人眼前。
后排身体不甚强壮的镇民,发出刺耳的声音,令人不适。他们有的狡猾地攀上屋檐,有的则绕至人群后方,准备将这群修真者一网打尽。
一个镇民张开着双臂,从石板上蹬地而起,在平地上展示了人类无法做到的弹跳力,又如苍鹰狩猎般从高处一跃而下。
陆渊看着逼近自己的邪祟,对方尖锐的牙齿在他瞳孔中逐渐清晰。
金光交织如烟,快速不断地从陆渊的双目中流过。
他低声喝道:“不觉!”
“不觉”焦急万千,想要护主,却逃脱不得,万般困境之下,便分出一道刀气试图救主。
它的刀气横穿百里之地,气势未减,劈开夜色,横贯邪祟。
这抹刀气贯穿数个邪祟,才力劲减弱,堪堪停住。
陆渊同样被这抹气劲横扫出去,咳出一口热血。
凤池宗和白玉京的诸人纷纷愣住,萧景春本以为是白玉京的增援到了,但左看右看之下,未见一人前来。
沈循安边拔剑砍向面前的邪祟,边朗声道:“是哪位前辈出手相助?”
萧景春手忙脚乱,他本身是符修,近战就不是他的强项,他高喊道:“请前辈现身一见,若能施举手之劳,助晚辈逃出生天,白玉京必有重谢!”
陆渊费劲地把自己挪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脑袋昏昏沉沉的,眼前也看不清什么东西了,温热的鲜血从他的鼻腔、嘴角往外洇出。
他强撑着精神,封住想要逃出他控制的神之血,让它陷入沉睡,消散在他的经脉之中。
他听着两人呼唤前辈救自己的声音,苦笑一声,前辈自己现在连抬一下手指都费劲,救己都很困难,更不用说救人了。
数不胜数的邪祟,渐渐地把他们逼在了一个窄小的空地里。
不少弟子已横尸在地,血液浇筑在刚下过暴雨的地面上,随着积攒的雨水四散流淌。
铁锈般的血腥味伴着雨后的风,慢慢向各处传播。
邪祟们志在必得,势要将这群修仙者一网打尽。
在这一瞬间,月亮竟生异变。
像有鲜血浸入一般,从它的一角缓缓淌过。
一道煞气袭来,先是如水滴般微小,转瞬化为滔天之势。
邪祟在这股力量之下,痛苦地摊在地上攀爬着。
临安镇里年纪尚小的邪祟在尖锐地哭泣,他们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会简单直接地表达自己的痛苦。大人们嘴里哀嚎着,朝着修行者伸出手,像哀求又像咒骂,在月光下扭曲成各般模样。
最后,他们所有“人”都不动了。
整个临安镇成了被定格的人间惨剧。
漫天杀机现,血色不夜天。
天上玉盘俨然已变成一轮红月,赤色之下,每个人脸上都显得阴森可怖。
一人凌空而立,目光森然地凝视着所有人。
浩瀚如洋的气息阴冷地贴过在场众人。
萧景春身体剧烈颤抖着,他压根不敢抬头,已然是认出了对方。
沈循安握紧剑鞘,巨大的恐惧让他组织不起语言,若仅是邪祟,也许他们可以撑到救援。
——若是他。
若是他,沈循安紧绷着躯体,朝着对方遥遥躬身道:“陵尊主。”
陵川渡闻言朝沈循安看了一眼,他站在半空之中,而虚空之中宛若有肉眼看不见的阶梯,让他拾级而下。
他几息之间,已来到众人面前。
没有认出来的人,现在也明白过来了。
来的人,是百域魔疆的共主,陵川渡。
一个行事全凭自己心意的主。
白玉京和凤池宗中年纪稍小的人,均是牙关紧咬,浑身僵硬。
陵川渡没有理沈循安,径直向众人走来,他周身魔气未散,表情模糊不清。
沈循安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但谁都知道陵川渡行事乖张,万事只凭自己自己喜好定夺。
眼下他肯定不是来救他们一群人的。
陵川渡停在沈循安的面前,语调平稳,堪称有些亲切,仿佛他只是与小辈搭话一般。
“刚才天动异象,是何人所为?”
沈循安被他的举措有点摸不着头脑,但终究还是老老实实地说:“晚辈不知道。”
陵川渡见状,便把目光移到在场还活着的人身上。
眼神如有实体,压的人直不起头。
他将相同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众人,无人应答。
血月凌空,不详血光隐隐有吞天之势。
映照出所有人绝望的脸庞。
“真的没人知道么?”
陵川渡说话极轻极淡,但沈循安听出了令人窒息的寒意。
他这是想要杀人!
沈循安思绪百转千回,还没思考出个什么来,只见一个凤池宗弟子,哆哆嗦嗦地指向一个角落:“是他做的。”
他不知道陵川渡要找那个人是何缘由,但是能分辨出陵川渡的不善意图,他不想与这事纠葛,只想尽快请走这座大佛。
沈循安闻声望去,看见缩在角落里像条死狗的废物陆师兄。
沈循安瞳孔骤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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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已来不及阻止了。
他心里暗骂这个蠢货,随意想找个替罪羊,也不必找个看上去就最弱的吧?!要是让陵川渡发现自己被骗了,遭重的就是他们所有人!
陆渊看见黑色的衣摆落在自己眼前,他眼里被污血充斥着,看不清人。
“你叫什么名字?”陵川渡语气里面带着难辨的情绪,他俯视着角落里的人。
刚刚指认的弟子大声喊道,“他叫陆渊!”
没错,眼前的凤池宗外门弟子,二十来岁才筑基的废物,和百年前的正道首座陆渊,同名同姓。
其余人惊诧不定地互相看了一眼,他们谁都听过一个传闻,陵川渡与陆渊关系极其恶劣,陵川渡纠缠九苍城,就是为了刨他的坟墓,掘他的尸骨。
这个凤池宗弟子恶毒地想着,万一这个名字能勾起陵川渡的注意,让陵川渡这个疯子把怒气都发泄在陆渊身上就好了,反正这个废物死了就死了。
看见平时就寡言少语的边缘人物,此刻依旧一言不发。他尖声叫骂道:“废物你倒是说话啊!你想害我们跟你一起死吗!”
陵川渡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振袖一挥,“聒噪。”
那名弟子被无形的力量扔出去,撞上断壁残垣,吐出一口血,不动了。
沈循安焦急道:“陵尊主!凤池宗一向与百域魔疆无冤无仇,你不能——”
他话说到一半停住了,因为他看见陵川渡手指遥遥指向自己的胸腔,蓝黑色的魔气已聚在指尖蓄势待发。
而陵川渡本人正慢条斯理垂着头问着陆渊,语气里带着森冷的笑意,“你是陆渊么?”
沈循安僵住了,他目光落在看起来已经完全不能动的陆渊身上,他内心祈祷陆渊赶紧说不是,却见对方撑起身体,直视着陵川渡。
“我是。”血腥气顺着陆渊的每一字往外冒。
沈循安来不及说什么,悬着的心一梗。
陆师兄这是直接往枪口上撞啊。
陆渊勉强直起身,他倒没有和别人一样,在陵川渡的威压下瑟瑟发抖,他只是有点想不明白。
至少在记忆里,陵川渡从不残酷嗜杀,更不会如此居高临下,煞气缠身。
陵川渡沉默地看着眼前人,面前的男人没有像旁人一样畏惧低头,反而抬起清瘦的下颌,堂而皇之地盯着自己,干涸的血迹凝固在他的睫毛上,像个血蝴蝶轻轻振翅。
陵川渡一字未说,猛然抓住陆渊的手腕,不讲理地将自己的气息灌入对方体力,在陆渊全身筋脉里走了一圈后,随即无趣地将对方手松开,“筑基期?”
他灰沉沉的眼睛什么情绪都没有,却叫人看得心里生寒。
忽的陵川渡笑了出来。
他笑意不达眼底,“你若是叫陆渊,本座还要喊你一声师兄了。”
陆渊一时间被他的笑容恍了一下,在他的记忆里,师弟极少会笑。
陵川渡他长的并不如有些男子那般柔美,眉眼甚至比不上陆渊现在的身体温和。
他笑起来,自然也不会是那种娇嗔之态。
陆渊每次都说师弟你为什么不笑啊,不管事情办妥了还是办砸了,你怎么总是愁眉苦脸的。
陵川渡别过脸说我不爱笑。
然后陆渊就非要手贱,趁他不备,捏住他的脸颊,试图拉扯出个笑容。
每次结局就是他被陵川渡追着撵了三条街。
现在他如愿以偿,但并没有让他感到欢愉。
空气冷得让陆渊心猛烈收缩,嘴里的血腥味翻腾,刺激得他眼眶泛红。
令人窒息的沉默弥散开来。
蓦得陵川渡收起笑,神色阴冷,语气喑哑,一字一句道:
“你也配。”
4. 错认
陵川渡极少喊陆渊师兄,除非是当下这种情况。
——在他阴阳怪气的时候。
莫名其妙地被冷嘲热讽,让陆渊一下子竟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系统焦急得像个蚂蚱,在空气中跳来跳去。
但凡它有个实体,它都要朝着空气打一套拳了。
陆渊本来就头晕目眩,被它晃得想吐。
系统极速地翻看着数据:【怎么回事,推演出错了?陵川渡怎么现在就跟萧景春见面了?】
沈循安看着满地被邪祟杀死的凤池宗弟子尸体,觉得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余下的人性命。
他硬着头皮道:“陵尊主,烦请看在我师尊的面上,高抬贵手,凤池宗并没有冒犯过百域魔疆……”
陵川渡紧盯着面前的陆渊,突然说道:“没有冒犯?”
他的手掌微微一抬,陆渊的收纳袋便出现他手中,然后一株曼妙绝美的曳水摇漂浮在众人眼前。
“一个小贼,为盗取曳水摇入我百域魔疆。”陵川渡残忍地将这株仿佛有生命的药引子,捏碎当场。
沈循安一看这情形,就知道陆渊隐瞒了什么。
而陵川渡睚眦必报,骗他就更是火上浇油。
陵川渡面无表情道:“所以,你们是一起的么?”
什么一起的?
凤池宗弟子看着煞神突然朝自己问话了,但是其实他们一个个魂已经走了几里地了,没人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有一个人明白过来,朝着陵川渡大喊道:“偷盗这事,都是他一人所为!”
凤池宗弟子这时候再也顾不得体面了,他们纷纷哭叫道:“跟我们没有关系!都是他自己鬼迷心窍!”
“我们都筑基了,要这个也没用啊!陵尊主明察啊!”
“我们都不知道!应该是、是他自己要讨萧公子欢心才做的!”
听到萧景春的名字,陆渊头脑才挤出一丝清明。
到底是谁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在听完系统说的所谓推演之后,就对萧景春多了一丝戒备。
陵川渡看着周围那些因为恐惧而麻木的脸,颤抖又声嘶力竭的辩解充斥着死寂的夜。
哪怕他知道人死如灯灭,但是当“不觉”被惊动时,心里还是涌起来一丝很难忽略的希冀。
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在嘲笑着他的痴心妄想,他陡然对这出闹剧有些厌烦了。
“刚刚究竟是谁引起的异象?”
四周静得跟坟场也没什么区别了。
“没人说么?”
他话音刚落,临安镇的邪祟又开始往前蠕动了,离得近的弟子被邪祟碰到脚背,吓得连退几步,慌忙举剑乱砍。
沈循安心里一紧:陵川渡这是在逼人出来。
但是他究竟是在找什么人?
萧景春瞧着邪祟快扒住自己的狐裘了,两颗眼泪滚了出来,双目朦胧地看着陵川渡,他流着泪语气怯怯,却不敢大声,“你不能那么做……”
陵川渡闻声望去,萧景春被他吓得把眼泪憋了回去。
他未道一字,但冷如苍山雪的眉眼在说,我能。
萧景春手上的符咒根本来不及起效,邪祟僵硬的指节就碰到他干净的脸庞。他闻着难闻的腐臭味,神志快要崩溃了,双手向前胡乱地推拒着。
在邪祟伸出手准备直穿他的胸口时,倏然他瞳孔闪过一点金色,贴近他的邪祟便作漫天灰飞。
陵川渡不可置信地环顾四周,他捕捉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
黑色衣袍所行之处,似一柄利剑击穿邪祟躯骸,他如入无人之境。
转眼间,陵川渡来到萧景春面前,他堪称温柔地单手拂过对方的脸,有点恍惚地问道:“是你么?”
萧景春惊惧万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一动不敢动。
陵川渡铁灰色的瞳孔因为未知原因在颤抖着,眼底带着他自己没有发觉的期盼,这种期冀正在微弱地燃烧着。
萧景春莫名觉得,等这抹微光燃烧殆尽直至熄灭的时候,就是自己的死期,他只好哆哆嗦嗦地说:“……刚刚的异象是我……是我引起的。”
陵川渡静默地盯着他手掌下的面容,柔弱无力如蒲草一样无害。
跟陆渊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忆陆渊的模样了。
陆渊应该是……
应该是什么样的?
他好像已经快忘了。
陆渊眉眼锋利,看着桀骜不驯,不好相处。
实则他也确实不好相处。
他牙尖嘴利,说的话大部分人都不爱听。并且陆渊还十分好面子,自己从未见过他害怕的样子,除了……
陵川渡心念一转,垂眸看着受惊的兔子一样的萧景春,好似马上就要因为惊恐而咽气。
“证明。”陵川渡收回手,低声道:“证明给我看。”
陆渊要不是这会身体破败只能痛得抽气,他都想大喊一声师弟你是不是眼瞎,那个小白脸到底哪一点长得像我!
系统拼命抱住陆渊的大腿,同样想大喊:【宿主你冷静!你要没了,我就要被开除了!】
你可千万别往陵川渡脸上蹦跶了,不要再继续表演趟雷绝技了!
毕竟一个能让宿主死掉的系统,自然离失业的大门只有一步之遥了。
萧景春紧张得眼睛都不转了,他气若游丝地说:“我不、不知道怎么证明。”
白玉京弟子大气不敢出,他们自然知道刚刚天现仙乐神光的时候,他们人还未到临安镇,但是此时此刻,没一个人敢说跟萧公子无关,谁也不知道陵川渡会不会因此更加发疯。
他们只能咬着牙等着陵川渡的下一步动作,毕竟是死是活现在他们自己说了不算。
陆渊忍无可忍地看了一眼这幅“郎情妾意”画面,他死死地盯着系统,语气低沉,意义不明地说:“你到底有什么用?”
系统抓耳挠腮,它错过了陆渊眼底的杀意,【我有用,我有用!你只要完成任务,我就能给你好多好多东西。】
【比如,给你现在加修为!但是前提任务是你需要诛杀百丈崖下的一只百目蛛。】
陆渊:“……”
他沉声道:“我杀过。”
他上辈子为了试自己刚开刃的刀,特意选了百目蛛这种壳硬的邪祟。
耐砍。
系统:【!】
它焦急查询面板。发现面板上赫然显示:【支线任务:诛杀百丈崖百目蛛?/1,已完成。】
它来不及细究这个问号是什么意思,赶紧让陆渊短暂地从筑基期跃升至元婴期。
清泉般的力量尽心尽责地修复着陆渊干涸的筋脉,如甘霖天降,快渴死的灵力终于可以痛饮一番。
系统一看对方阴沉的眼神,有些高兴,但是又有点担忧,它百感交集,【陆首座,我理解你想杀反派的心理,但是现在的你想杀陵川渡,应该是不可能的,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陆渊一幅你有病的表情,“谁说我现在要杀他了?”
系统心想你表情恐怖得就像是要去剁人啊!
它还是抱有一丝期待问道:【那你主动完成任务,是不是为了……】以后杀他。
陆渊冷笑:“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尊重师兄。”
要不是现在打不过陵川渡,自己能让他蹬鼻子上脸?!
陆渊反手抽过身旁已经死去的凤池宗弟子的佩剑,一种凛然之气从他身上顿发,长剑在夜色中划过一道惊人的弧度,激荡的剑气随着陆渊随意地一挥,直冲陵川渡而去。
陵川渡避也不避,任由肉眼可见实质的剑气穿过他的身侧,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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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一缕青丝。
连带一只干枯的邪祟胳膊,落在陵川渡的身后。
陵川渡刚刚注意力全在萧景春身上,全然没有发现自己的禁锢松懈,一只邪祟已悄然靠至他的身后。
陆渊看到邪祟被陵川渡周身气劲震碎,这才自讨没趣般地松开长剑。
萧景春保持着手捏符咒的姿势,他是想要召唤一道剑咒击退陵川渡来拖延时间,但是没想到动静会那么大。
他吓傻了,眼睫乱颤,眼泪簌簌而下,脚一软坐在了地上,他慌忙找补道:“陵尊主,我不是故意的……”
陵川渡身侧的剑气在地上划出一道深壑,石板尽数翻起,震碎的石沫被风一吹,洋洋洒洒地飘了起来。
看似细微刁钻的剑意,却有托山负海般的古意,更像是以剑意挥出的刀气。
他微微一怔。
这是陆渊的习惯。
师尊当年曾说陆渊不善用剑,却爱极了用刀。但他的武技跟他的性格一般,恣意洒脱,但大开大合之下,必有破绽致命之处,便让他精进剑术。
陆渊跟尊听教诲、循规蹈矩这些词压根就不沾边,练剑时依旧把应当飘若惊鸿,灵动四方的剑术,使得沉重威严,杀意四起。
他对此很是不以为意地解释道:“在别人寻到我弱点之前,先杀了对方便是。”
在师尊忍无可忍想要教训这个不听管教的学生时,陆渊就提前捂着自己将会挨敲的脑袋,开始装可怜无助,“哎呀,我这不是还有师弟么?他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吧。”
自己当时假装没看见陆渊的挤眉弄眼,颇为诚恳地说自己目力欠佳,资质愚钝,怕不能及时相助,师兄还是好好练剑吧。
然后师尊的剑柄就如愿地重击了陆渊的脑袋。
陵川渡目光落在萧景春的脸上,但又不像是在看他。
那眼神亘古幽深,穿过山海林涧,越过百哉光景,最后才找到一个落点。
陵川渡一贯没有什么表情,但是萧景春这时候看出来他脸上多了些生气,不似活人的瞳孔里面,那点子微光重新跳动了起来。
他降贵纡尊地俯身,将手递给萧景春。
陆渊虽然是站在人群后面,但以元婴期的修为,自然是可以瞧见这般令人牙酸的场景。
陵川渡声音很小,近乎于呢喃,也不知道是在跟别人说话,还是在说服自己,“如此。”
“……那我便替你证明。”
萧景春愣在当场,什么叫替自己证明?
但是他来不及细想,只能受宠若惊地搭上陵川渡的手,在碰到对方手背的瞬间,萧景春打了个寒颤。
好冷。
陵川渡的体温根本不像个活人。
系统瞅着陆渊脸越来越黑,扒拉住陆渊想要上前的脚步:【陆首座莫要气,气坏了身体没人替。】
陆渊咬牙切齿地踢了一脚系统,“你松开。”
没踹动。
这玩意古怪的很,看得见摸不着,只有它能接触到人,自己却碰不到它。
陆渊面如寒霜,心底生出一丝不耐。
暴虐的血液又一次在他的身体中奔涌,在金光在他眼底即将显露的时候,系统突然嚎得像奔丧。
它疯狂阻止对方想去送死的举动,【不行啊不行,你过去他一定会杀了你的,你上辈子就是被他杀死的!你忘了吗!】
陆渊握住剑柄的手一紧,耳边只听见系统尖利的哀求和自己忽而急促的心跳声,他随即抽剑直向系统而去,剑身“唰”得一声贴着系统落在了它的旁边。
剑尖没入地面,兀自发出清脆的剑鸣。
陆渊逆着血色的月光,眉眼隐于一片黑暗,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系统,“你说什么。”
系统在瑟瑟发抖中听到了陆渊的问话。
他问:“再说一遍,是谁杀了我?”
5. 交易
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陵川渡跟拎着一只小狗后颈似的,揪住萧景春的肩膀,弹指之间人掠出百丈之外。
沈循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他不确定道:“陵川渡把萧景春……掳走了?!”
陆渊一把抽回被定在石板路上的长剑,系统唯唯诺诺地跟在陆渊身后,“陆首座,我没骗你。”
陆渊当然知道不会有人说那么低劣的谎言,特别是这种随便问一下旁人就会被戳穿的。
所以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陵川渡离开后,红月悄然退散,但一群人并没有因此松了一口气。
满地邪祟没了陵川渡的禁锢,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
沈循安纵使天资英才,虽已入金丹期,但其年纪稍小,面对如此众多邪祟,终究还是力不从心。
他左支右挡,心里逐渐有些麻木绝望。
不会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吧。
就在他分神的一瞬间,后心露出一个巨大空当。
沈循安听到身后呼啸而来的邪祟气息,他仓惶转身,已是来不及回防。
邪祟的死气已经近在咫尺。
噗呲——
邪祟胸口被长剑剜出一个巨大的口子,长剑倏地抽出,剑上黑色的血迹洒落一地。邪祟喉咙里咯咯地发出一声怪响,便颓然倒地,露出了身后的人。
陆渊持剑而立,面容在月华下显得有些肃穆。
沈循安心如擂鼓,不可置信道:“陆师兄?”
陆渊抬眸看了他一眼,“静心。”
他神色未变,调转剑柄,反手将身后扑来的邪祟,捅了个对穿。
陆渊抽回剑,沉声道:“凝神。”
血迹干涸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可怖。
是陆渊。
但是竟又不像他了。
沈循安这一瞬间感觉自己喉咙干得发痒,想确认什么似的,他忍不住又喊了一遍,“陆师兄。”
陆渊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但终究没有开口。
因为事态严重,已没有说什么的必要了。
系统说给他暂时提升到元婴期,这个暂时确实很短暂。
他能感觉到自己就是个到处都是洞的水袋,灵力如水四泄。
已经没有时间了。
陆渊飞掠而起,剑似寒芒,他一人扑向邪祟洪潮。
凤池宗弟子有不少人看见陆渊的举措,他们心知对方螳臂当车,几乎是去送死。但又有几人暗自松了口气,能拖一段时间,他们就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
陆渊下颌紧绷,元婴期的修为应对这些邪祟远远不够,他剧烈地喘息着,体力此刻已经消耗殆尽。
周围的邪祟龇牙咧嘴,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不,他必须得活着。
月色昏晦,陆渊面似冰琢,他深吸一口气,寒冷潮湿的空气直冲肺腑,让他昏聩的头脑有了一丝清明。
他双手斜握着剑柄,四指关节缓缓收紧,背部肩胛骨隆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兽。
元婴期的修为被他压缩至极致,在他的身体里尖叫着想找一个发泄口。
剑刃发出刺耳狰狞的震颤之声,狂暴至极的力量从陆渊身上显现,他当机立断,一剑凌空劈下!
摧枯拉朽的剑气横扫半个临安镇,被扫到的邪祟顿时化为齑粉,如雪沫纷飞。
那一刹那,天地皆寂,剑光撕开了夜幕。
陆渊一人默默地站在不远处的街道尽头。
沉静地如同一座黑色神像。
他手上的剑早已折断,剩下的半截也斑驳不堪,刀刃上缺口细碎,黑色的血液顺着剑身一点点滴落在石板路上。
众人的惊呼卡在嗓子眼,一群人呆滞地盯着他,好似陆渊才是盘踞在这个镇里吃人的恶鬼。
终于,这个恶鬼几乎要站立不住了,手里的长剑卒然落地,他猛地咳出一口热血。
沈循安惊叫一声,“陆师兄!”他飞扑过去接住了对方。
陆渊清亮的双目逐渐变成死气沉沉的灰色,体温随着他的生命在缓缓流失着。
不知道是不是沈循安的错觉,他看见对方的瞳孔里倒映着银沙般的辉光,宛若流转的走马灯。
而且这光亮本来只有荧火那般微弱,但却越来越……亮了?
不对!是有人来了!
沈循安遽然抬头,是无数枚银白色符咒悬于天穹。
符咒散发着莹莹微光,在空中扬起一片涟漪。
肃穆的钟声随着阵起而回荡,隐约竟有龙鸣之声传至耳畔。
钟声愈急,符咒周身的波纹回转速度愈快,光愈盛,恍然间临安镇此处如同白昼降临。
是白玉京的人到了。
陆渊感觉全身的力气被抽干了,径直跌入更深一层的黑暗。
******
两旁的景色在快速地倒退着,风打在脸上,扎得睁不开眼。
萧景春在空中压抑着即将脱口而出的惨叫,他被陵川渡拖着飞,胃里在疯狂地翻江倒海,他用尽全身力气告诫自己忍住。
突然,风停了。
萧景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是风止了,而是陵川渡停住了。
他撩起了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看向前方。
有个女人镀着银辉般的月光,穿着凤池宗特有的白底金绣的衣服,在他们面前遥遥相迎。
她的声音清丽而空灵,“陵川渡,好久未见了。”
“林宗主,别来无恙。”陵川渡松开胁持住萧景春的手,平静而冷漠地回应着,像是看见了经年重逢的老友。
林绛雪丝毫不在意对方冷冰冰的态度,她故作吃惊地看着他身边的萧景春,“呀,这位小友看着可真面善啊。”
萧景春眼泪汪汪,要是眼神能说话,他已经大喊无数次林宗主救我了。
可是他不能,身边的这尊煞神早就卸下的一开始“温柔似水”面具,刚刚一直紧拽着他的衣领,差点没把他勒死。
陵川渡懒得跟林绛雪虚与委蛇,他干脆地说道:“我要带他走。”
林绛雪柳眉微蹙,状似苦恼道:“我本来有个消息想跟陵尊主分享,但你这可不是对待熟人的态度吧。”
“林绛雪,多年不见,你倒是变得跟晧天盟那些老东西一样,讲话令人作呕。”陵川渡直视着林绛雪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让开。”
话音刚落,雷声滚落,刚刚的暴雨像是下得不尽兴一般,隐隐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林绛雪一脸你又在发什么癫的表情,忽然她好像明白了什么,诧异地望向陵川渡:“你不会想让他去百域魔疆拔那把破刀吧?”
陵川渡没有理她,只是指尖蓦然间燃起蓝黑色的火焰,这抹忽明忽暗的焰火,宛若一条小蛇游走缠绕在他的指间。
相比较于动嘴,他更喜欢直接动手。
林绛雪警惕地后撤一步,意识到跟一个偏执的疯子讲道理属实有点困难。
她瞥了一眼远处的萧景春,悦耳的嗓音压低了下来,宛若一条小蛇盘绕在心上,说得话却是血淋淋的一把刀。
“我们做个交易。你帮我个忙,我带你去陆渊的墓。”
一道闪电劈开云层,林绛雪如愿地看见了对方错愕的表情。
陵川渡撇下萧景春,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林绛雪面前,死死地抓住对方的肩膀。他瞪大眼睛,急切地确认道:“你说什么!”
林绛雪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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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反应过来对方的逼近,陵川渡的双手如同铁索一般钳制住她的肩头,痛得她脸色一白。
林绛雪吃痛地反手一掌拍向对方的胸口,陵川渡面不改色地硬挨了这一下,依旧没有松开林绛雪的肩膀,鲜血从他的嘴角渗出,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妖冶。
陵川渡只是不以为意地舔舐了一下,眼里带着抹他自己都未发觉的癫狂,哑声继续追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你只需要说你同不同意这个交易,至于别的字我一个都不会说。”林绛雪忍痛扬起脸说道,她没有被陵川渡的样子吓到,反而露出一个笑靥。
林绛雪生得极美,纵然在昏暗的夜色下,也宛若月下幽昙。
陵川渡对美人这副楚楚可怜的容貌,没有任何动容。他皱着眉,只想通过林绛雪的表情分辨真假。
但是他自己清楚,眼前的这个女人最擅长骗人。
“如果你骗我,你知道后果。”他抽回手,撂下一句话。
林绛雪揉着肩膀抱怨道:“哎呀,我骗谁也不会骗我的未婚夫婿的。”
陵川渡听到未婚夫婿这个词的时候,明显额角青筋跳了一下,他语气带上了威胁,“林绛雪,你要是再这么油嘴滑舌,我就……”
“你就把我杀了祭天,行了吧。”林绛雪现在手握把柄,说话都硬气不少,“那我就当你同意这个交易了。第一,你把萧景春放了。”
陵川渡缓缓摇头,低声道:“不行,换一个条件。”
林绛雪心里咯噔了一下,她知道自从陆渊死了之后,陵川渡就开始疑神疑鬼,总觉得陆渊还活着。
所以他总是不定时地带怀疑是陆渊的人回去,试图看这些人是否能让陆渊的那把神刀出鞘。
林绛雪知道,陵川渡其实并不相信,只是想抓住那虚无缥缈的希望,哪怕只有那么一点,就能让他甘之若饴。
但是现在,自己摆出来那么诱人的条件,陵川渡居然拒绝了。
萧景春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明显跟之前的货色不是一个等级。
林绛雪狐疑地看了看萧景春,她自然是知晓这人是白玉京掌门人的孙子,也知道对方的修为都是靠天材地宝硬砸出来的。
她从头到尾来回扫了几眼萧景春,也没看出来他跟之前有什么区别。
实在不知道陵川渡看上他哪一点了。
林绛雪不愿多管闲事,却又不能置之不理,只能硬着头皮摆出鱼死网破之态,但又不敢真的惹他,便双指合拢起誓道:“我日后会亲自带萧小友拜访百域魔疆,但今日,我是不会让你带走他的。”
陵川渡敛下目光,从林绛雪的脸上掠过,如非必要,他也无意与对方起冲突。
颔首思索利弊,片刻后他微微点头,“你还有什么条件。”
林绛雪看见对方松口了,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她卸下防备说出第二个条件,“你去凤池宗,然后等我消息。”
陵川渡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林绛雪递给他一个扳指,“记得从后山溜进去噢,少给我惹点麻烦。如果实在不小心被守卫发现了,给他看这个就好。”
陵川渡僵硬地捏着还带着余温的信物,半晌才回过味来,他怒喝道:“林绛雪!”
林绛雪置若罔闻,像是压准了对方不会拒绝一样,把陵川渡的声音抛在身后,顺道揪住在一旁瑟瑟缩缩的萧景春,“看什么看,还不快走。”
萧景春被她拽了一个趔趄,他没听见林绛雪他们在交涉什么,只知道自己好像死里逃生了,便慌张地道谢:“多谢林宗主。”
林绛雪没空搭理他,闭上眼像是在感受着什么,忽然脸色猛地一沉,头也不回地朝临安镇方向飞去。
6. 梦魇
暖黄色的日光越过凤池宗的后山,透过窗外的树木缝隙摇晃在男人静默的脸上,揉碎了他眉宇间的沉寂。
系统唉声叹气,看着昏迷的陆渊,在临安镇要不是有个漂亮姐姐来捞人,它现在已经在填写辞职报告了。
它闲着没事干,索性一键查询对方的属性面板。
【体力:15/100】
跟八十岁老大爷相比,优势在于还没有骨质疏松。
【修为:5/100】
差不多跟普通凡人在一个赛道,唯一不同的是头疼脑热好得快一点。
【声望:-20/100】
因为倒贴白玉京贵公子而在凤池宗臭名昭著,好消息是目前声名狼藉仅限于凤池宗内部,因为出宗门之后查无此人。
【容貌:60/100】
系统锐评:唯一稍微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啊!这身份多么适合做爽文逆袭的男主。
简直是天造地设!
系统摩拳擦掌,再一次充满干劲。
陆渊眼睑微动,很明显是睡得极不安稳。
他知道自己陷入了梦魇,但却无法挣脱,终于他好像是挣脱了禁锢,再睁眼时,身下却已经不是凤池宗的卧榻。
唯一没变的是他依旧躺着,正仰视着一个人,那人正拿着一把雕刻刀,万般仔细地看着自己,似乎正在找寻正确的地方下刀。
雕刻刀的刀身短暂的映出持刀人的面容。
那个人黑发如瀑,面容冷峻,漆黑的瞳孔沉静似水,睫毛下难掩的阴影给他添了抹倦态,但他依旧专注于手下的事情。
——那竟是他自己的脸!
“陆渊”似乎对他看到的东西不是很满意,眉头微微拧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刀具。
男人袖袍翻过陆渊仰躺着的身体,起身翻看一旁的典籍。
灯火微弱,照得走回来的“陆渊”在黑暗中形如鬼魅,他的身影在书架上被诡异地拉长变形,吞噬挤压着每一寸空间。
门外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人来了,“陆渊”随手将一块宽大的毛毡布遮住了自己的身体。
外面的人犹豫了很久,还是轻轻地叩了叩门。
“陆渊”静待了片刻,沉声道:“进来。”
风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水气涌了进来,吹得陆渊身上的毛毡布轻微抖了抖。
“陆渊”看到来人,有些诧异,他扬眉道:“师弟,你怎么来了。”
刚从浴池出来的陵川渡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他看见陆渊穿戴整齐地端坐在书桌前,玄色水墨丹青暗纹的衣袍衬得他贵气雅致。
陆渊生得五官深邃,漆黑的眸子正直直望向自己。
陵川渡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蜷缩起手指。他几乎不敢抬头看向对方,没干透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着,洇出的水渗透进了衣服,跟他的皮肤沾在一起,冰凉黏腻。
他突然意识到这样很尴尬。
陵川渡开始后悔自己手快敲了门,几乎想转身就走,但顶着陆渊含笑的目光,他只好硬着头皮说:“我看见你书房还未关灯,想问问你伤势怎么样了。”
陵川渡本人跟小意温柔四个字就是反义词,关心的话说出来都僵硬无比,弯弯绕绕的。
不像是来关心伤势的,倒像是来看陆渊人死了没有,好鼓掌称好的。
陆渊看着陵川渡站在门口也不进来 ,他叹了口气,把人扯进屋内。
“你还是小孩子吗?头发都不会弄干。”陆渊随手替他用法术烘干了长发,将挂在一边的大氅递给他,“等会出去穿这个,外面风大。”
陵川渡抓紧陆渊的大氅一时变得手忙脚乱,有人尴尬的时候会乱说话,还有人尴尬的时候会变成哑巴。
很明显,陵川渡是后者。
两个人静默地待了一会之后,陆渊想起来什么似的,随口问道:“你是来看我伤势的?”
陵川渡抱着大氅也没披上,他转身坐在离门口最近的椅子上,抿着嘴点了点头。
陆渊失笑道:“你离我那么远,我怎么给你看伤口。”
陵川渡无声地瞪着他,用眼神反问对方,谁说他要看伤口了!他只是因为同门情谊,顺路过来的。
微弱的灯火里,陵川渡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陵川渡看见陆渊走了过来,带着压迫感地俯下身,身影一点点倾向他,慢条斯理地将他笼罩在阴影里。
陆渊罕见地在陵川渡脸上看到慌乱。他有些好笑地单手解开腰封,只见沟壑分明的腹肌上,一道狰狞的疤痕横穿过腰侧,虽然已经结痂了,但也能看出当时的惊心动魄,像是要将他拦腰斩断。
陵川渡心脏微弱地漏了一拍。
只差一点,这个人就要死在自己面前,变成一具没有生气的尸体。
不会说话,没有脉搏,失去温度地躺在仙冢里。
他没忍住伸手摸了上去,问道:“痛么?”
陵川渡仔细地触碰着那道暗红色的疤痕,一寸寸地感受着陆渊呼吸起伏的带起幅度。
冰凉的指尖带着酥麻的触感刺激得陆渊腹部一紧,他喉结微动,抓住陵川渡不老实的手指,声音低哑带着点威胁的味道,“你再摸下去……”
他离陵川渡极近,长发垂落,发梢被风一吹,轻轻挠过陵川渡的手背。
陆渊身上带着一股很淡的木香味,本就是安神的味道,陵川渡只觉得自己晕乎乎的。他仰着头望着陆渊,只是微微瑟缩一下,就任由对方抓住他的手。
陆渊直起身,衣料不经意间擦过陵川渡滚烫的脸颊,他垂着头无辜地说:“再摸去下,会很痒。”
陵川渡眼睫轻轻抖了抖,像是才听明白了陆渊的话,他双目逐渐变得清明,但眼里的慌乱还是流露了出来。
他恼怒地看向陆渊诙谑的目光,一把推开陆渊的肩膀,手忙脚乱地抱起大氅,背后有鬼一样地夺门而出。
“陆渊”默不作声地看着对方气冲冲离去的背影,敛去笑容,松了口气。
他掀开毛毡布,眼底冰冷,看着仰躺着的陆渊,这一次他没有任何的犹豫。
男人下手极稳又狠,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猛地就往陆渊身上扎去!
而陆渊像被困在了所在的躯壳里,无法移动半分,只能看着雕刻刀直冲自己眼睛而来。
亮如镜面的雕刻刀裹挟着气流,朝着陆渊的面部袭来,只在那一瞬间,时间被豁然拉长了,刀面上映出的是一具带着木纹的人脸!
陆渊猛然从噩梦中惊醒,他剧烈地喘了几下,感觉自己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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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筋骨都被打断了,又被人笨手笨脚地拼起来了。
他躺在卧榻上,有些回不过神来。
上辈子的自己做了什么?
在那一刹那,他辨认出来了,那个带着木纹的人脸,就是现在躯体的脸庞。
系统在陆渊头顶上方飘来飘去,【你还活着,惊喜不?】
陆渊慢慢地眨了眨眼睛,“你怎么还在这?”
系统跳脚,你以为我想在这吗!你不完成任务我怎么走,可恶的人类!
陆渊想挪动一下自己僵硬的身躯,他晃了晃腿,发现没移开。
不会真的变成木头人了吧?
陆渊艰难地撑起自己上半身,然后看见一个大胖小子正隔着被子趴在他腿上,睡得昏天黑地。
什么情况?陆渊盯着一头问号,顺手拿起枕头砸向对方脑袋。
对方再睡下去,他腿就要麻了!
穿着外门弟子衣服的少年嗷了一嗓子,揉着自己被硬枕砸的后脑勺。
看见陆渊面无表情的脸,这才欣喜地喊道:“啊!陆师兄你醒了!”
稀奇,这是除了沈循安第一次有人喊他师兄。
陆渊瞅着对方略显富态的脸,“你是谁?”
“陆师兄,我叫张茶福,是扫洗弟子,主要负责打扫演武场到后山那条小径的。”
陆渊:“张茶壶?”
“不不不,是福。”张茶福用在他嘴巴里打架的舌头试图捋直了说话,但是收效甚微,“我是负责来照顾你的,在临安镇你受伤很严重。”
陆渊沉默地看了看被子上被睡出来的圆坑,“谢谢啊。”
“陆师兄在临安镇简直临危不乱,临危不惧,临死不怯,临……”张茶福还没临完,又一头栽回床上。
空气中有微弱灵力流动,是有人强制让他进入了深度睡眠。
“陆渊。”
声音清冷,如冰似玉,一股初雪的味道涌入了室内,房门随着来人的进入,悄然合上。
系统哇了一声:【就是这个神仙姐姐!要不是她在临安镇救了你,你老早就嗝屁了!】
陆渊抬眼看了一眼来人。
有点眼熟。
再看一眼,十分眼熟。
陆渊还是认出来了对方,“林绛雪?”
林绛雪,现任凤池宗宗主,南胤大国师。
因其面容娇美,剑舞卓然,曾被墨客批注“舞映红妆,剑出玄霜”,故又名玄霜剑仙。
她年少时下山历练,结识了陆渊。
在陆渊记忆中她容貌绝美,明艳昳丽,身形矫健,眉眼凌厉,是风中劲竹,随风起,但韧骨不折。
然而面前的林绛雪身着白衣,仅以一根木簪绾发,面容素净,眉目寡淡。
你但凡给她个白玉瓶子,她都能拿柳枝往你头上洒洒水了。
陆渊:“你出家了?”
“当然也不是说佛修有什么问题。”
“就是我感觉你这个跳跃度有点太大了。”
林绛雪冰雪般的面容瞬间消融了,那股不可侵犯的上位者起势顿时收敛。
“……说话那么欠揍,看样子真的是你。”林绛雪像是力气被抽干净了,没什么宗师形象的大大咧咧地摊在椅子上。
“陆灵越,你回来了。”
7. 往事
陆渊用眼神问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临安镇邪祟一事,晧天盟正在处理。”林绛雪试图解读对方的问话。
陆渊十分清楚仙盟的办事效率。
他当年就嫌弃晧天盟处事太刻板,所以行动从来不走流程,为此不知道多少人对他有意见。
但当他烦了说这个首座你们爱谁当谁当的时候,这群老顽固又卑躬屈膝地说不行啊,陆首座是当今天下唯一登天入道之人,这位置其他人坐,都难以服众啊。
要是等晧天仙盟决定完解决方案,猪都该会上树了。
但是陆渊想问的不是这个,“你认识我这具身体的原主?”
林绛雪眉头拧得能夹死个苍蝇,“这具木傀儡的身体,不是你死之前给我的么?你为什么一幅很懵逼的表情?”
当年陆渊把这具傀儡交给她不久后,就陨落了。
她不能表现出对这具傀儡的特殊照顾,以免别人对他身份起疑,只是把他放在了一个安全的外门弟子位置上。
不用努力,不用上进,只需要知道饿了吃饭,渴了喝水,困了睡觉,一路混吃等死就好了,简直是直接达到躺平的最高境界。
结果她这次长期闭关出来之后,就发现木傀儡突然跑不见了,吓得她赶紧把整个凤池宗用神识扫了一遍。
林绛雪这才知道这具因为陆渊遗留一道神识而产生思想的傀儡,好像突然老树开花了,又好像突然情窦初开了。
总之,突如其来的喜欢,把脑容量不足的傀儡弄得神魂颠倒,让本来就不聪明的傀儡为了讨好对方,直接混进了前往秘境的队伍,跟着跑到了临安镇。
林绛雪衣服都来不及换,直接往临安镇冲,半道上还顺手把萧景春带回来了。
她兢兢业业守着这具残留了一点陆渊神识的傀儡那么多年,跑到临安镇的时候,看到他只有出的气了,差点吓得她也要去黄泉路上报道了。但她摸到对方脉门时,陆渊身上留下的神血气息又让她欣喜若狂。
今天她察觉到陆渊醒了之后,就迫不及待了赶来验证猜想。
陆渊哑然,他一直以为这具身体只是恰好与自己同名,还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夺舍了这具躯壳。
林绛雪看着陆渊茫然的神情不似作假,她不由分说地抓住对方手腕,神情蓦然紧绷,低声道:“抱歉了。”
手踝处冰冷逐渐扩散到全身,胸口处猛然迸发出刺骨的寒意。
陆渊的胸腔剧烈得疼痛起来,恍惚间,他看见一把细窄锋利的长刀穿过自己的心口。
林绛雪松开陆渊的手,忍不住疑惑道:“你神魂还是有损,怎么会这样?你之前是用什么方法让自己魂魄不散于天地,又是怎么回到这具身体的。”
陆渊感觉刚刚幻觉中的那把刀,捅得他胸口前后漏风,这会都不敢大声喘气。
他当然不能说自己早就死得不能再死,在三界当了很久的孤魂野鬼,结果被一个系统绑错才活了。
陆渊含含糊糊地说:“我有的事情不记得了,但是应该不算什么大事。”
林绛雪冷哼一声,“不算什么大事?你知不知道你死之后,三界纷扰频生,邪祟不断,凡人死伤无数。”她停顿了一下,好奇道:“不过,你是怎么把自己小命给弄丢的?”
陆渊:“对啊,我怎么死的?”
林绛雪:“?”她猝不及防地被陆渊的反问噎了一下,“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记得了么?”
陆渊十分坦然地点头,看到林绛雪一幅你在逗我的表情之后,才无奈道:“我是真忘了。”
“你在九苍城被陵川渡杀了,然后从浮空之城九苍跌落神陨。”林绛雪熟练地把修真界都知道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
“不可能。”陆渊虽然之前听系统说过一次,心里面还是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他嘴硬地说:“陵川渡怎么可能杀我,我让他一只手都打不赢我。”
林绛雪举起三只手指:“第一,你死的那天,下了命令让所有人都不许进九苍城鹤雪园,那个时候其他人都看见了只有陵川渡跟你进去了。”
“第二,当时陵川渡拿着你的刀,雪地上全是血迹,人流那么多血肯定是活不了的。”
“最后一点,陵川渡亲口承认是他杀的你。”
陆渊巧妙地无视了最后一句话,然后发现了盲点,“我让所有人都不许进去,那怎么还有人进去,然后发现陵川渡杀了我?”
林绛雪皮笑肉不笑:“那是因为你死的动静太大了。”
陆渊:“……”
林绛雪说这话并不是调侃,或者是不合时宜地开玩笑。
当年,陆渊已是登天入道,半神之躯。
他死的那一刻万物哀鸣,天光乍暗。
无数丧钟哀鸣,像是恨不得昭告天下,陆灵越死翘翘啦。
所以但凡是个活人就会冲进鹤雪园一探究竟的。
林绛雪觉得自己抬头纹又要增加几道了,她唉声叹气:“你还记得什么?”
陆渊顿了顿:“越远的事情,反而记得越清楚。比如说,当年的你。”
说起当年,他们当时相遇纯属是巧合。
林绛雪是凤池宗持剑长老的女儿,在外人眼里她乖巧懂事,实则当时她一心想斩妖除魔,同时又十分不满长辈为她挑选的道侣。
为了逃婚,她半夜三更溜出凤池宗,决心要闯荡一方,成为闻名天下的修真者,天真地认为这样便无人可在管教她。
然而,她刚下山没多久,就在一处名为拂花村的小村庄里,差点着了道。
“需要帮忙么?”
只见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年,正笑着问她。
日光破开盘旋在拂花村上空的浓黑云瘴,少年在金色阳光下宛若神祇。
那是十八岁的陆渊。
彼时少年意气,英姿勃发,身形挺直如松,手指正缓缓掠过腰间横刀,金色纹路隐秘地从脖颈处钻出。
他神色慵懒,仿佛并不是要准备恶战,而是闲庭信步,寻一方春色。
林绛雪大喊一声:“少侠救命啊!”她眼也不眨地朝对方狂奔而去,连带着她身后跟着一连串的邪祟。
实际上她已经溜着这些邪祟,围着村里面跑了好几圈了,倒霉的是她还找不到出村的路。
“不觉”在刀鞘中激动地颤动着,发出沉重又清脆的击鞘声。它闻到邪祟的味道,忍不住要出匣诸恶。
陆渊抽出他那把刀身极长的横刀,瞬间他身上略显松弛的气息隐去,转而替代是一种凌厉锋锐的眼神。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提刀掠过邪祟。
漆黑的刀芒,在林绛雪眼前游刃有余地穿梭着,陆渊和他的刀化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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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锋利的线。
林绛雪感觉到了战栗,看着被她视为棘手之物的邪祟,转瞬就倒地不起。
少年陆渊站在一地邪祟的尸体上,却没有回头看向林绛雪,只是替她指明出去的方向,说道姑娘请速速离去,此地死气未除,恐怕还会有异变。
说罢他提刀向村子中心走去。
后来林绛雪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她明明怕得要命,也有很多别的选择,比如接受懦弱,退缩逃走,离开这里回到凤池宗,接受为她选定的道侣。
但她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当踏出那一步的时候,害怕如跗骨之蛆爬了上来,随之而来的却是她身上和心里一轻。
那道无形枷锁不在了。
她越走越快,恐惧随着她追着少年的步伐,慢慢的不见了。
林绛雪跑了起来,她喊道:“少侠等等我!我、我可以帮你。”
陆渊停住了脚步,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刚刚是你被一群邪祟追着跑吧。”
林绛雪脸腾得一下变红了,她嗫嚅着,“我这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还没反应过来。”
她只是没有实战经验,不是她实力不济!
林绛雪有点怕被陆渊嫌弃,便自报家门,“在下凤池宗林绛雪,不久前已经结丹了,绝不会拖道友后腿。”
陆渊一听这话,乐了。
他倒不是因为对方修为不算太低,却被一群低级邪祟追着跑的滑稽场景而笑。
林绛雪看着背朝她的陆渊微微颤抖着,以为他被邪祟上身了,警惕地后退几步,拇指抵在剑格上。
陆渊最终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在这布满死气的村子里,着实有点诡异。
陆渊转过身,笑嘻嘻地对林绛雪说道:“原来你就是我师弟那个逃婚的道侣啊。”
他笑起来眉眼弯起,还带着点少年的稚气。
林绛雪啊了一声,反应了过来,“你是九苍城陆渊!”
陆渊歪着头打量了一眼林绛雪,点评道:“你逃婚是对的,我师弟是个锯嘴葫芦,你俩小葫芦在一起不合适。”
林绛雪有点尴尬,这是逃婚遇到正主的师兄了。
她面露窘色,结结巴巴地解释:“我只是、只是觉得,我们都没见过面,现在主要还是,还是要自己喜欢才行。”
陆渊扬眉,他要不是觉得气氛不对,都想鼓个掌了,“你说的没错。那我们便速战速决吧,要不然我师弟看我长时间不回去,会来找我的,你们见面了怕也是尴尬。”
结果那天,因为遇到了点意外,他们并没有速战速决,林绛雪还是见到了陵川渡。
林绛雪面带苦涩地看着躺在榻上的男人,如此憔悴,一点血色也没有的脸庞带着灰败和暮气。
当年的陆渊跟这个风一吹,命火就会熄灭的人,竟是一点也对不上了。
她不忍再看,默默把头扭到一边。
陆渊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嘴巴开开合合,最后还是没忍住,“所以,你跟陵川渡成亲了吗?”
“沈循安是你的亲传弟子,我看你待他不薄,他是你俩的孩子么?”
“也不对啊,他姓沈,难道是你的私生子?”
林绛雪一脸恍惚地站了起来。
呵呵。
担心他果然多余。
8. 聻变
“陆首座。”林绛雪突然一本正经地喊了他一声。
陆渊有点紧张地盯着她,林绛雪喊他陆首座的效果,等同于陵川渡喊他师兄。
他有的时候真的怀念当初还比较单纯内向的林绛雪。
林绛雪:“你擅长阿谀奉承么?”
虽然很摸不着头脑,但是陆渊还是很认真地说:“应该不太会吧。”
林绛雪莞尔一笑:“那陆首座现在得开始学了。”
陆渊不知道为什么,从林绛雪的笑容里面嗅出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为什么?”
“因为陵川渡现在让你两只手,你都打不过他。”
这跟陵川渡又有什么关系?
林绛雪知道陆渊想问什么,解释道:“你还记得你在百年前给胤文帝一幅画么?”
提到这幅画,陆渊脸就垮下去了。
英明神武的陆首座,并不擅长作画。
应该说是很不擅长。
他可以把鸳鸯画成野鸭,好竹画成歹笋,纤纤细手画成无骨鸡爪。
但是细瞅着你还能辨认出他想表达什么,这倒也不失为一种能力吧。
陆渊当年明明是打算送一幅字帖当做胤文帝的生辰礼物的,但林绛雪说他写的字锋芒毕露,杀意盎然,并不适合送礼。
当然其实他本来什么也不想给,因为他懒得在人际交往上多做一点努力。耐不住刚当上大国师的林绛雪软磨硬泡了他半年,最后才画了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给出去了。
林绛雪显然也是想到了那副抽象的画作,她嘴角抖了一下,随即正色道:“画了什么不是重点,但是那个作画的材料是重点。你当年用了神血做墨,神识为笔,那幅画作灵气充沛,如果能拿回来,对于修补你的神魂很有效果。”
“半月前,当今太子陷入昏迷,据说是患了某种瘟疫,圣上让人彻查十年前天都城的瘟疫一事,谁能调查清楚,便把这幅胤文帝随葬的画作给谁。”
“本来我是打算让陵川渡同我去调查这件事的,想着能补点神魂让傀儡懂得变通一点,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了。但是鉴于现在你已经能喘气了,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如果你不幸惹恼了陵川渡,被他杀了,就说明……”
陆渊:“说明我倒霉?”
林绛雪微笑:“说明你嘴贱。”
末了她补充道:“所以让你学会打勤献趣。”
陆渊还是很困惑:“但是你是怎么说服他帮你的?”
林绛雪继续保持微笑:“因为我答应他,完事之后去带他去刨你的坟。”
陆渊:“……”
他上辈子到底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让陵川渡在他死了那么多年后,还想挖他的坟。
算了,但是找到他的尸骨,就可以附着神力,施展幻术,重现当年场景,查明到底是谁把他弄死的了。
所以陆渊并不是很介意把他尸骨扒拉出来,他甚至有点高兴地问:“所以你知道我的墓在哪?”
林绛雪坦然道:“我当然不知道啊,这不是指望你恢复记忆之后告诉我。”
她把空手套白狼说得正义凛然。
陆渊被她相当从容的态度弄得有点懵,“你倒是不怕他找你算账。”
林绛雪奇怪地反驳道:“我不知道你的墓在哪,但是我知道你在哪啊。”
说罢,她开朗地笑了笑,笑得十分真情实意。
林绛雪满意地看见陆渊吃瘪的表情,有史以来第一次把这对师兄弟都拿捏了。她有种憋了许久的恶气终于出了的感觉,要不是顾及形象,真想叉着腰仰天大笑三声。
独自开朗的林绛雪施施然飘出了房门,临走前还不忘打了个响指,把给周公幽会的张茶福喊醒。
“啊!陆师兄你醒了!”张茶福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见到陆渊之后欣喜地喊了一遍相同的台词。“你知道么,我刚刚做梦梦见你醒过来了,结果你果然醒了。陆师兄你说我是不是预知的能力最近加强了啊。”
陆渊简直有些惊叹地看着张茶福,究竟是什么样的钝感力,才能造就这样的人才。
人果然没心没肺就会活得快乐一点。
******
十二根神柱以灵石雕刻,支撑着直入云霄的高楼广厦。
此处建筑均是不染杂质,华光四溢,白玉无尘。
数座楼阁外扬起炫目的薄纱,这些薄纱上随意点缀着各种亮片金粉,随着微风晃动,像最善舞女子的腰。
这里是仙盟“晧天”。
但在陆渊死后,这个仙盟到底谁坐首座的位置,吵来吵去也没个定论。
有人说白玉京掌门萧殊尘可担当此任,另外的人就不乐意了,认为凤池宗宗主林绛雪修为更高深,理应她坐首座之位。
然后别的人又不同意了,说林宗主虽然是当今正道第一人,但是她天天闭关,十几年不见人影,万一有什么大事,等找到她人,黄花菜都凉了,只能去给人敛尸定棺材了。
最后有人提议,那我们就轮流选人担任首座之职。
结果他们又因为谁当第一任首座而吵翻天。
今日,大殿的争吵不断倒不是因为讨论该谁做首座。
天色微亮,排得上号的各派掌门宗主,除了惯例未到的林绛雪,都已纷纷落座。
萧殊尘正头疼地看着声嘶力竭的儿子。
萧云旗神色灰败,指天骂地,嘴里说得该被天雷劈个百八十道的主,正是陵川渡。
他惨声道:“此人现在行事越来越乖张,明目张胆就敢在众人面前掳走人!要不是林宗主出手相救,我简直不知道我儿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更何况,陵川渡百年前就敢杀了陆灵越,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
他紧绷着声音,仿佛嘴里的名字会咬了他的舌头,“陵川渡就是个疯子......”
百年前陵川渡斩杀他的师兄于浮空之城九苍,最终陆渊尸身落入凡尘。
据看到的人说他摔的这一只胳膊,那一只腿,总之就是四分五裂,惨不忍睹。
自从陆渊死后,陵川渡便时不时去九苍城发个疯。
前日叫嚣着让陆渊出来与他一战,当然死人是不可能蹦出来跟他打一架的。所以他十分不满意,顺手把九苍城长老揍了个鼻青脸肿,才悻悻离开。
来日好像又记起来陆渊已经死了,非要九苍城交出他的尸身,九苍城自然也是不可能照做,然后就被陵川渡炸了山门。
但是九苍城也没人敢对陵川渡的行为说三道四,他们是怕了这个脾气乖戾,捉摸不定的暴君。
被折磨的身心俱疲后,他们干脆带着浮空城到处跑,也不公开招收门徒了,现今在修真界差不多就是个隐身的门派。
你问有没有九苍城这个宗门。
可能有吧。
也可能没有。
如有。
就这,半个月前还是被惯例发疯的魔尊找到了,据说连宗门的大殿都被拆了,还好九苍城跑得快,保下门下众人小命一条。
萧殊尘入道较晚,不似其他人那般年轻时便炼气修行,从而容颜永固,他眼角已有细密的纹理。
他撑着额头,示意萧云旗起来,在晧天仙盟里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
萧云旗还想争辩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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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看着萧殊尘的表情,知道再闹下去,也只能让别人看笑话,他便悻悻地站在一边。
“萧道友,你的情况我们知道了,但是现在临安镇的事情可能更棘手……”旁边有人试图当和事佬,摆出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的姿态。
萧云旗忍不住喊道:“还有什么事情比我这件事情更急吗!”
谁知道陵川渡会不会心血来潮,再把他宝贝儿子带走。临安镇的人死都已经死了,活人不比死人重要么?!
“那确实比你的事情更急。”说话的人是个看起来笑眯眯的青年,他眉眼带笑,看上去客客气气的,说话却是一点面子没给萧云旗。
年轻人是霜简书局的主事春将晚。
霜简书局的修真者还没有它的编撰多,之所以能在晧天有一席之位,纯属是因为他们有钱。
建筑维护,扫洗除尘,任务经费,哪一项都需要钱。
霜简书局别的不成,但是写小话本实属一绝,市面上流通的修士秘闻十有八九都是他们编纂的。
之后他们又趁热打铁出了各种修真界翘楚人物小像,以及仿制这些人同等比例大小的武器法宝售卖等等,为此他们赚的盆满钵满。
虽然有些话本编写的偏离了事情原委,但是谁在乎呢?老百姓爱的就是这一口缠绵悱恻的仙君爱恋故事。
春将晚拍了拍手,底下的人抬起来一具包裹着的物件。
待萧云旗看清楚是何物之后,他嫌恶地捂住口鼻。
这正是临安镇邪祟的尸体。
“萧道友请看这个邪祟不同之处。”
萧云旗忍着恶臭,随意瞥了一眼,“这不就是一具活尸吗?”
春将晚一脸就知道你不中用的表情,他提示道:“若是活尸,凤池宗的那些小弟子还不至于认不出来。”
萧云旗把地上的邪祟用脚踢了一圈,看了一眼正面。
脸皮干枯,血液浓稠发黑,伤口处死气缭绕,是活尸没错。
但若是在这幅尊荣的注视下饮酒住宿,未免心也太大了吧。
“所以凤池宗的人在客栈的时候,他们是正常人?”
萧殊尘叹了一口气,突然道了一句可怜。
“非也。云旗,你可知何为聻?”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
聻无实体,只能附身于鬼。
将鬼的意识消磨后,便可完全取而代之,寄于鬼身。
“临安镇所有人,早已被聻附身。在自己意识尚存时,他们与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但一旦意识被聻吞噬,便成了类似活尸的模样。”萧殊尘头疼道:“而且根据两派弟子的口述,这些邪祟都有自己的意识。”
活尸只是尸体变异,不可能有自己的思维。
萧云旗感觉心底有点发冷,“临安镇所有人被杀了,只是为了做聻的……容器?”
“这才是最令人费解的。”春将晚自己亲自动手了,他闻不到恶臭味一样,掀开邪祟脖子上的衣服碎片。
“聻附身完全取代鬼后,便会逐渐将鬼身幻化成自己的模样。”
待春将晚完全将碎片拨开,邪祟脖子上一个显目的赤红色纹身暴露在众人面前。
“五百余年前,胤朝先王昏庸,昭武王起兵造反,他的亲兵均在脖颈处纹赤色刺青,立下死志,誓要踏平天都城。”
“昭武王的军队横扫千里,直取皇城,所行之处,无阻无碍。之所以他未尝一败,有人说是因为……”
春将晚盯着那个纹身,幽幽地说:“……他有百万鬼兵。”
“他们不知疲惫,不畏疼痛,向死而生,所向披靡。”
9. 话本
春将晚此话一出,晧天盟陷入片刻的死寂。
南胤在以前叫胤朝。
直到五百多年前,胤朝昭武王韩世照起兵叛乱,攻陷了天都城。却不知何原因,在他独自踏入皇宫之后,暴毙于空无一人的室内。
后面继承皇位的依旧是胤朝血脉,但他觉得天都城死尸过多,皇城全是冤魂,实在是不吉利,便不顾大臣劝说,执意南迁,定了一个新的皇城。
为了区别昭武王之乱后的新朝,便称为南胤,原来的天都城则被命名为旧都。
萧云旗磕磕绊绊地说:“但是昭武王已经死透了,甚至没当上皇帝就死了,这事情跟他如何能有关系。”
躺着的聻变之物,依旧瞪着死不瞑目的眼睛看着萧云旗,他感到莫名的不舒服,便背过身去不再看它。
一旁坐着的某个掌门回答道:“有人认为是现在依旧有他的拥趸,准备扶持他称帝。”
“乱讲!昭武王死了五百多年了,尸体早就烂得就剩一把骨头了!”萧云旗一脸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的表情,小胡子气得朝两边翘了起来。
春将晚:“昭武王据说死于空无一人的大殿,没人见过他的尸体,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变成了邪祟,现在正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容器,就等着择日东山再起?”
萧云旗用眼神质疑她,今年是有什么黄道吉日,值得昭武王蛰伏五百多年?
有人帮腔道:“萧道友说得也有道理嘛,这种说法实在有些骇人听闻了。”
“此言差矣,这聻变之物确实是当年叛军无疑。”另一人不赞同地反驳。
“那这也不能说明跟昭武王有关啊。”
“你是等着这邪祟脸上写着要造反你才相信吗?”
仙盟大殿声如刚烧开的滚水,一时吵得不可开交。
有人直接指着另一拨人鼻子骂道:“我看你们这群人就是不想管。胆小怕事,粉饰太平!”
“你说谁?当年镇压昭武王叛乱还有我们老祖贡献了一份力,你知不知道我们门派死了多少人!”被骂的人也坐不住了,怒不可遏地跳了起来。
一群修仙之人互相吹鼻子瞪眼,同时问候对方老祖宗,他们此刻跟闹事寻滋闹事的无赖也没什么区别了。
萧殊尘喊了几声安静,但是无人理会。他怒而起身,重重地拍了拍桌子道:“够了!多说无益,即刻遣人去旧都,不能再耽搁了。”
他的声音注入了灵力,宛若雄狮在咆哮,像一道惊雷震得在场人面色一白。
几个门派掌门讪讪地坐回到自己位置上。
“我没意见,但我要求所有在座的宗门都必须派人去。”
“呵呵,我也没意见,我就怕有人临阵脱逃。”
“你指桑骂槐什么呢!”
眼瞅着一群人一言不合,又要吵起来。
萧云旗左看看右看看,“那我儿子的事……?”
“云旗!”萧殊尘轻声喝道:“这是白玉京的事情,不便麻烦其他道友了。”
春将晚脸上依旧挂着客套的笑容,无声地看着这场闹剧,心里无力感顿生。
要是陆首座还活着就好了……
要是陆渊还活着,只会揶揄地看着这群人吵闹,然后一个人懒洋洋地避开喧嚣,携长刀独往。
那时候,春将晚修为低微,只是霜简书局一个随行的书童,只能远远看到陆渊的背影。
他形单影只,却足以撼动天下。
******
陆渊在病榻上老老实实地躺了几天,直到今早他发现窗沿上不知何时落着一只北长尾山雀。
这只肥啾并不怕人,扑棱着翅膀,圆头圆脑地滚了进来。
它歪着脖子瞧着陆渊,踩着被子走了几步,留下几个凹陷的小爪印。它冲着他唧唧叫着,继而向窗外飞去。
它在窗外徘徊不走,像是在等陆渊出门。
陆渊颤颤巍巍跟个七老八十的凡人没有区别,他努力地将睡得都酥了的骨头抻直,然后脚踏实地地落在房间地面上。
他现在走在地上都有种软绵绵的不真实感。
陆渊站在门口,已经能感受到晨辉的暖度了,阳光穿过门框,在他高挺的鼻梁一侧打下阴影。
肥啾在他脑袋上飞了几圈,最后飞向凤池宗山后那一片针叶林中。
陆渊很久之前曾来过凤池宗,是林绛雪带他来切磋交流。当时他力挑凤池宗一众高手,之后林绛雪婉拒再次带他前来参观的要求。
系统犹犹豫豫地说:【之前主线任务是让你解救萧景春,虽然是林绛雪替你完成了这个任务,但奖励积分还是给你算了。】
这个人好像一直在卡BUG的路上,且每次都成功了。
【所以你想把积分加在哪一项上面呢?】
陆渊根本没看系统的弹窗,他极其敷衍地说:“随便吧。”
系统人性化地呆住,它忘记了陆渊是完全不关系什么任务什么积分的。
它一个滑跪冲到陆渊脚前面,【陆首座你也不想我被开除吧,你随便加一下吧。我上有老下有小的,赌博的爸,患病的妈……】
陆渊被它纠缠的心烦意乱,随意地说:“那就加在现在分数最高的。”
系统看了看,【容貌:60/100】。
它汗颜:这只能让你变成一个好看的菜鸡,但并不能让你死的更慢一点啊啊啊。
于是系统好言相劝:【宿主,要不咱加在实用点的上面?】
陆渊坚定地伸出手指撇开挡住他视线的系统,“陵川渡现在让我两只手,我都打不过他。目前来看提升哪个都没用吧。”
系统不情不愿地加在容貌上。
山上风大,陆渊一路缓缓地走着,袖袍翻飞,带着大病初愈的病气。
不时有人有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但他毫不在意,最后跟着记忆来到了它的演武场。
说是演武场,其实就是它的宗门广场。这个广场若无长老讲道训话之时,一般都做练武比试之用。
现在还未到辰时,演武场上已经没有空位了。
凤池宗的清晨,是一群卷王的青春。
有人眼尖看到了他,小声朝着身旁的朋友说道:“那是陆渊吧?”
“他怎么来了?”
“不知道,我以为他已经废了。”
“他还能修炼吗?伤得那么重。”
随着看见他的人越来越多,讨论声音就越来越大,被人在“背后”议论的陆渊:“……”
他被嗡嗡得跟蚊子似的声音吵得心烦,扭头就准备离开。
“陆渊,陆师兄……”有人小心翼翼地叫住他,“之前在临安镇多谢你。”
这个弟子是那天活下来的幸运儿。
陆渊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他拖着刚刚修复好筋脉的腿部慢吞吞地就要走。
这个幸运儿见状更是眼眶微红,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陆师兄,我错怪你了,一直以为你修炼不上心。但是你在临安镇却不计前嫌,为了救我们强行提升自己的修为,结果再也不能修炼了呜呜呜。”
陆渊:?
谁?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之前路上有人总是看着他了,感情那都是同情的目光。
一点火星子落到了油上,演武场上的人炸锅了。
“陆渊居然是这样的人!”
“……啊,我以为他是个喜欢对萧公子纠缠的人。”
“呃,你说的好像也是事实……”
最后有人总结:“但是不管怎么看,陆师兄是个好人呐!”
幸运儿看到陆渊不良于行的身体,表情比哭了还难看,直接朝他一个深深的鞠躬。
这个弟子朝自己快三鞠躬的时候,陆渊才反应过来,他还没死呢!干啥就对着自己一脸哀悼的表情啊!
对凤池宗弟子来说,不能修炼了,这辈子实力到此为止,可不是比死了还难受吗。
陆渊有种百口莫辩的荒谬感觉,他干笑两声,打着哈哈就准备开溜,“应该的,应该的。”
弟子抱拳,一脸真挚地说:“陆师兄,我可以等你伤好了,同你一起前去秘境,为你寻得秘药。”
言下之意,师兄你还有有救,千万不要放弃治疗啊!
陆渊只想躺平,保持着这具傀儡身体的之前日常节奏,该吃吃喝喝,该洗洗睡睡,最大的困扰还只是情伤。
但是看着对方那么陈恳的表情,他准备扯开话题,“临安镇的事情怎么样了?”
“晧天盟说好像临安镇那个事情有异常之处,他们正派遣一支精锐小队先去了胤朝旧都。”
天都城……胤朝…旧都,叛乱。
昭武王!
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地想挤进陆渊的识海。
轰得一声巨响在陆渊脑海中炸开,他双眼发黑,头痛欲裂,被猛地拖进一片黑暗。
这里周遭一片静谧,寒冷刺骨,没有活物,宛若一口黑沉沉的棺材。
直到有什么东西在他识海里开口说话,开始细声细气,随即不安分起来,它疯狂乱喊乱叫起来:快想起来,快想起来!你怎么什么也不记得!
快点!
快点啊!
它突然又阴阳怪气地尖声道:哈哈哈!想不起来想不起来!
叫着叫着,它竟抚掌大笑起来。
笑得尖酸刻薄,乐得前仰后合。
陆渊被吵的头晕脑胀,额角青筋紧绷。他只想找个支点,好让自己不要就地倒下去。
他捏着眉心,语气不善地挤出两个字:闭嘴。
万万没想到,这具身体居然会有心障!
心障大笑的声音逐渐变缓,笑声变得越来越低,直至消失不见。
忽地它的声音变得遗憾而冰冷:来不及啦。
你们所有人都会死。
陆渊不顾孱弱身躯,他没有再试图在跟这个声音说话,暴戾的气息开始在他筋脉里游走。
随着神血的苏醒,陆渊丝毫不敢怠慢,确保它破开心障,灵台清明,他才松了一口气。
陆渊心里不详的感觉越来越重,他有个稍显荒唐的想法:这具身体只是个傀儡怎么可能会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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障。
除非——
那是他自己的。
但他于百年前就已登天入道,堪破心障,又怎么可能会带着心魔而复生。
曙光已经在天边显露,穿透山间薄雾照射过来。林中的栖禽已经随着那初始的温暖苏醒,鸣叫声在树木枝头间跃动滚落。
陆渊逆着光,神情晦暗不明。他站在演武场的边缘,游离于人群之外。
凤池宗弟子看着貌似一直在发呆的陆渊,疑惑地问道:“陆师兄你怎么了?”
陆渊如梦初醒般朝着那个弟子笑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自知修为不足,去了秘境也是拖大家后腿。”
弟子感动道:“我不怕,我可以替师兄打头阵!”
陆渊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将嘈杂的讨论声抛在身后,朝着晨曦渐行渐远。
轻风吹起他的宽袍广袖,他大病初愈的身体显得有些瘦削,在宽大的衣袍下空荡荡的,他身姿清越,缓缓而行,似是要乘风归去。
熹光勾勒出陆渊高挑的身形,给他镀了一层模糊的金边。
不知道是谁小声地说了一句:“陆师兄怎么看着跟以前不一样了……”
后山松涛汹涌,在风过后,又□□着枝干,再一次杵在原地等待着狂风骤起,周而复始。
陆渊朝着自己住所方向慢悠悠地走着。
系统突然悄摸问他,【你跟陵川渡是朋友吗?】
陆渊想了想觉得应该算吧。准确说是属于出事了会互相捞一把的关系。
但这算朋友么?有一段时间他们相处倒是不错,后来长大了反而有些疏远了。
陆渊重重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八字不合。
系统摸不着头脑,【但是我看有人讲陵川渡说你始乱终弃哎,这个词不是形容伴侣的吗?】
陆渊猛地瞳孔扩大,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他哭笑不得,“你在哪看到的?”
系统往回快速地翻看浏览记录,【是霜简书局于天元三年出版的一本闲书话本,编纂名为春将晚。】
天元三年,是距今不到两百年前。
陆渊对春将晚有点印象,他比自己小几个辈分,看起来人很爱笑又很伶俐,但是没想到他背地里面都在编排这种东西。
系统绘声绘色地读起来:【……陵川渡看着林绛雪与陆渊的身影,两人依偎在落花霞影之中,谁见了不说一句神仙眷侣。陵川渡面带苦涩,睫毛轻颤,显得有些脆弱,他仰着脸看向陆渊,眼角微红,我见犹怜,语气中带着委屈,“师兄,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脆弱?我见犹怜??委屈??!
说的是他那个被邪祟捅穿了肩膀都能咬着牙不出声的师弟吗?
而且陵川渡压根不会委屈自己,他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
陆渊觉得天雷劈他都没有那么惊悚,鸡皮疙瘩利落地爬了他一身。
还有这什么奇葩的逻辑啊?
要是论起始乱终弃,那不应当是林绛雪么?
她才是陵川渡的有婚约的道侣啊!
陆渊感觉有点他有点懵。
上辈子他很少有时间去听书看戏,因为他就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
所以他竟然不知道老百姓喜欢看这种小话本。
他恍恍惚惚地一路回到自己房间。
系统有点遗憾地合上狗血的话本,不甘心地问:【所以你们只是朋友吗?】
陆渊躺回床上,木然地将被子蒙在自己头上,闷闷地回答:“少看话本,脑子会变笨,你已经很不聪明了。”
系统气急,它在没碰到陆渊之前,也是单位里的优秀员工好不好。
它警惕地说:【你可以不做任务,但是你不会阻碍任务进行吧。】
陆渊拉开被子,跟系统对视,“你什么意思。”
他像是在询问,但是说的是一个陈述句。
系统艰难开口:【你不会的……吧?】
系统胆战心惊地看着陆渊递给他一个神秘莫测的表情。
【你不会的吧,不会的吧?啊?你说话啊。】系统化身复读机在陆渊头上徘徊,它是真的很想下班啊!
陆渊盘算了一下时间,认为睡个回笼觉也不是不行。
系统悲愤:【你上辈子不是这样的。】
你怎么变成一个咸鱼了?!雄起啊,报仇啊,踹大反派啊,往死里揍他啊。
上辈子……
陆渊眼神一暗。
上辈子惊人的天赋带来的是无尽的责任。
他是一叶孤舟,漂来荡去却不自由。
所行之路兀长又孤独,众人推崇他如神佛,而他自己只能踽踽独行。
陆渊定定地看着系统,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肆意地瘫在床上。
他说:“我累了。”
将背负的一切放下的时候,不是轻松,反而是难以言说的疲惫。
系统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听见陆渊平缓的呼吸声。
它绝望的灯都灭了,变成一颗不发光的球,心如死灰地躺在陆渊身侧。
10. 燃梦
凤池宗,容澜殿。
林绛雪在跟陵川渡面面相觑。
“你喊我来是看谁先入定的么?”陵川渡语气不悦地开口。
林绛雪内心在痛骂,这对该死的师兄弟说话都一样不讨喜。
“我要去旧都解决聻变一事,天都城的那处秘境你替我去一趟吧,调查一下十年前瘟疫一事。”
陵川渡一向是不管修真界的事情,所以也不清楚这些秘境的来由,但是他觉得林绛雪的要求并不算苛刻,“什么秘境?”
林绛雪:“十年前天都城爆发瘟疫,后来又传染到各处,死了数十万人。”
陵川渡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说点我不知道的。”
林绛雪深吸一口气,忍住想爆粗口的冲动,“简单来说就是死的人组成了一个活秘境,这个秘境是由枉死之人残留的意识构成,所以秘境变幻多端,一步不同便可以衍化出不同的结局。”
当年不少人因为瘟疫,客死他乡,孤独寂寞的死去。
潇潇暮雨落,阵阵鹧鸪啼。
所以这个即将开启的庞大秘境,也被众修士称为鹧鸪梦。
说完,她递给陵川渡一个册子。
陵川渡扫了一眼册子上的字,“这是什么。”
“噢,这是我挑选的一些弟子,准备让他们跟你一起去秘境。”找到了一个免费苦力,她这不得往死里薅。
陵川渡瞧着这密密麻麻的字,就已经很是厌烦,“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
林绛雪:?
她选去历练的绝对都是青年才俊,怎么到陵川渡嘴里面就变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了。
“沈循安是我关门弟子,二十岁就已经是金丹初期了。”林绛雪试图挽回自己颜面,说自己学生不行,这样会显得她这个老师很没有面子。
陵川渡:“陆渊十八岁就已经是元婴期了。”
人比人气死人,陆渊天赋极高,且有一副天授神骨,血脉里流淌着古神之血,喝水呼吸的时候都在增长修为。
当年林绛雪哼哧哼哧刚到元婴的时候,他都已是化神末期了。
林绛雪顶着“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的表情,坚决没有收回名册的意思。
陵川渡随手将名册扔在桌子上,表情不耐:“随便你,本座可不管这些人的死活。”
林绛雪:“你只管带他们进去就行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在葳蕤灯火下,陵川渡环手于胸,有些走神,直到蜡烛芯发出发出细微的爆裂声,烛火小幅度地晃动了几下,他才回过神。
陵川渡用指背轻柔地划过名册,缱绻得像对待情人,“若是你不能兑现诺言,那么……我就从这里开始杀人了。”
虽然林绛雪已经对陵川渡间接性发疯的状态免疫了,但还是有点紧张,她坐直了身体,用标准端正的声音说:“不会的,而且骗你我也没有任何好处。”
陵川渡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太过正经的林绛雪,他缓慢地划过一列列名字,好似是阎王爷来点名了。
直到看到一个名字的时候,他停住了手。
林绛雪假装不在意地探头,“有什么问题么?”
“让他换一个名字。”陵川渡很不讲理地说道。
“谁啊?”林绛雪装傻。
陵川渡直接把名册一把拍到林绛雪脸上,陆渊两个字明晃晃挂在她眼睛前,“林宗主这个年龄就已经眼神不好了么。”
林绛雪为难:“随便叫人家换名字,恐怕不太好吧。”
陵川渡突然又笑了一声,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显得很惊悚,“他倒是命大,没有死在临安镇。”
林绛雪看着身边这个祖宗一会愤怒一会微笑,阴晴不定堪比三月天。她默默卷好名册,下定决心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陆渊,再跟陵川渡待下去她要精神衰弱了。
她没有什么愧疚感地出了大殿。
毕竟他们认识了那么久,相信陆渊对付神经病一定很有一套。
被林绛雪寄予厚望的陆渊,每天坚持着混吃等死的标准流程,并且成功和张茶福道友混成了完美的饭搭子。
含蓄地说,张茶福此人修为比陆渊现在还差了几个台阶,不含蓄地说,张茶福就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但是这不影响他每天在凤池宗乐呵呵地打扫除尘。
陆渊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早课后,混入了和张茶福一起做扫洗弟子的行列。
这没有什么好纠结的,因为早课起的比例行除尘还要早,他当然选择做一个不用早起的咸鱼。
在他乐不思蜀地过了好几天之后,被通知去宗门广场开会。
过去的路上,系统大声宣布,对他声望重新判定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因为陆渊在临安镇的举动,成功让他的声望从-20变成了-10。
陆渊:“……”看上去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系统:【因为凤池宗有群暗恋萧景春的人在说你坏话。】
陆渊:“噢。”
系统:你噢什么噢,真的不打算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么?!
陆渊正盘算着要不要带个小凳去广场,按照他的经验一般开会都要开很久的。
以前开会他是坐在上座的,扶椅柔软,视野开阔,无聊时还能打开神识去别的地方看看风景什么的,会议开多久他也无所谓,但是现在要他站那么长时间就有点不乐意了。
系统目瞪口呆地看见陆渊从收纳袋里面翻出一个小凳子,检查一番后又塞了回去。【你放个凳子在收纳袋里面干什么?】
陆渊奇怪地看了它一眼,“打扫完坐着休息啊,顺便还能听张茶福讲讲八卦。”
陆首座自从上次听系统讲了话本的事情之后,对修真界八卦产生了浓烈的兴趣,每次都会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惊叹捶手,主打一个提供情绪价值。张茶福从来没看到过那么捧场的人,于是讲得更加添油加醋。
系统:【……你应该记得你不是真的扫洗弟子吧。】
陆渊:“现在我就是了。”
系统拿他没办法,只能眼巴巴看着陆渊到了宗门广场附近之后,故意磨磨唧唧地走在其余弟子后面。
确保所有人都到场,并且站在了该站的位置上后,陆渊才心满意足地掏出凳子,坐了下来。
陆渊朝系统轻轻抬了抬下巴,系统不情不愿地飞了过来,【干什么。】
“耍个戏法看看,打发时间。”
系统:【?】
【我是个正经系统!】
它工作那么久,哪个宿主不是讨好它,想从它身上获取更多利益,陆渊把它当什么取乐的玩意了!
陆渊惊叹地见到系统从白变红又变白的过程,“你还会变色呢。”他只看过系统熄灯的样子,有点新奇,“你还会变成别的颜色么?”
系统投降了,【我给你读个话本听,行不。】
虽然之前陆渊曾让系统少看话本,那是因为里面主角是他自己,但要是别人的话,他欣然接受,“那来个卖的最好的。”
系统:【最好的就是我之前说的始乱终弃那本,旷世三角恋。】
陆渊点评:“庸俗的品味,那卖的第二好的呢?”
系统:【这次是两个人的恋爱了。】
陆渊来了兴致,“那就这个吧。”
系统:【但还是你和你师弟,你确定要听么?】
陆渊怒了:“这到底是谁写的?”
一人一统在后面叽叽歪歪半天,陆渊后知后觉地发现之前在广场回响的长老发言声不见了,而周围人全在看着他。
然后他抬头看见了台上,快绷不住笑容的林绛雪。
陆渊:好像错过了什么事情。
林绛雪保住了自己一宗之主的风范,温柔地问道:“陆渊你可是有什么问题?”
陆渊茫然地看了一眼林绛雪,他有什么问题?他连问题是什么都没听到。
林绛雪一看他样子就知道他啥也没听,“若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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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的话,请来台前取香。”
周围弟子有的投来羡慕目光,有的投来同情的目光,搞得陆渊更加不明所以。
台上除了林绛雪和几个须发皆白的长老以外,还坐着一个一身黑衣带着傩面的男人。
血红鬼面,森白獠牙,狰狞面具缝隙下露出他苍白的皮肤,整个人安静的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这个人跟凤池宗格格不入的人,闭目养神一般,对上台的所有人熟视无睹。
林绛雪递给他一支奇长无比的香,陆渊看着这支细长的香在空中晃晃悠悠,都怕它下一秒就折断了。
陆渊接过之后,看见已经站了一溜排的弟子,就顺势站在黑衣男人旁边。
待长老陆陆续续又点了十几个人上来之后,林绛雪瞥了一眼黑衣男人,看见男人微微颔首后感觉差不多了,便做了个总结发言,“今天酉时一刻请拿到香的弟子点燃这燃梦香,我与诸位长老将会助各位进入鹧鸪梦。”
宗门广场上的弟子陆陆续续都撤了,特别是拿到香的弟子,着急忙慌地跑回去准备保命道具去了。
陆渊有种想立刻扔掉手上的燃梦香的冲动,林绛雪在附近给他扔了一个“你不去我就直接向陵川渡告发你”的眼神。
林绛雪暗自给他传音:不许扔,你别指望我给你办事了,自己去调查。还有,我给你一颗诉衷声,你在秘境里面找机会给陵川渡喂下去,我知道你不相信他杀了你,我也不信。虽然他自己承认了,但是他嘴比老太太的脚后跟都硬,鬼知道他在自己跟自己纠结什么。
陆渊忍住了自己想把香掐断当场的动作,感觉收纳袋里面多了点什么,他神识一探,发现多了一颗褐色的药丸。
诉衷声,顾名思义你问他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系统看着那颗药丸,哆嗦着说:【这么大一颗麦丽素!真正想杀陵川渡的是林绛雪吧?!】
从陆渊听到鹧鸪梦的时候,他就皱起了眉,他知道这种冠以梦结尾的秘境均是活秘境。
这种秘境跟普通秘境不同,每次进去可能都是不一样的故事情节,只有导致这个秘境的原因不会改变,被拉入秘境的人会自动替代成原本秘境中的任何一个人。
可能是路边马上就要饿死的乞丐,也可能是家财万贯的乡绅,全看自己运气的加成。
秘境会根据当年枉死人的意识,自动构建世界的秩序逻辑。
简单来说,就是一群修士进去之后,陪另一群死人玩过家家。
……忽然就更不想去了。
陆渊绞尽脑汁地想溜,此刻夕阳已经没有什么温度,他裹紧了自己的衣服,脑壳疼地给林绛雪传回音:好好好。
他一个外门弟子,最近又不思进取地混进了扫洗弟子队伍,凤池宗掌事给他安排的住宿位置就更远了。
陆渊身体虚得很,加上最近疏于锻炼,跑了一段路之后就开始喘气:“我还来得及到住处么?”实在不行他就原地点香算了。
系统痛心地说:【你看看你现在,还不如刚重生的状态呢!马上腹肌就要从八块要变成一块了!】
陆渊跑累了,开始说垃圾话:“木头人有什么腹肌,他如果一开始被雕刻的是八块,那他永远都是。”
等到陆渊赶回去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到了集合时间,他粗糙地把香插入香炉,然后躺在床上等着起效。
燃梦香味道几乎没有,要不是看见香炉上袅袅的细烟,都感受不到它的存在。陆渊盯着随风扭来扭去的烟,终于成功地把自己看睡着了。
再睁眼的时候,还是一片黑暗。
陆渊仔细辨认着身下的感触,是很舒服的软榻,枕头散发着安神的药材味道,细听外面还有微弱的虫鸣声。
月光隐约探进了漆黑的室内,看起来进入秘境的时候还是半夜,于是陆渊重新闭上眼睛,准备继续补眠。
在他马上就要进入睡眠状态的时候,黑暗中,有人阴沉地问道:“你是怎么睡得着的?”
11. 故人逢
陆渊被吓了一跳,他慢吞吞地爬起来,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发现黑暗角落处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随手挥了挥,房间里的烛火跳了起来。
光亮驱散了他脸上的晦暗。
是陵川渡。
陆渊提起的心又放了回去,他还以为是什么入室抢劫的歹人。
“睡得好么?”陵川渡问道。
不是那种“我在这坐着你居然敢睡觉”的阴阳怪气,也不是那种“我马上就取你狗命”的序言,他仿佛就是因为好奇问了一句。
陆渊捂着额头,神情恹恹,他本身神魂未稳,还不是很清醒,他斟酌着开口,“……还可以?”
他观察了一下陵川渡的脸色,沉思了片刻,觉得是自己没有礼貌,独自占据了一张大床。
于是陆渊往里挪了一点,拍了拍身侧的床榻,邀请道:“很舒服,你要躺上来试试么?”
陵川渡被他说得一愣,随即他好像觉得陆渊提了一个不错的建议一般,于是从座椅上起身,一声不吭地站在了床头。
他们之间距离,足够他轻而易举地捏断陆渊的喉咙了。
陆渊:“把灯灭了,谢谢。”太亮了的话,他睡不着。
陵川渡眼里带上一丝暴虐,自从陆渊死了之后,他就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脾气,毁坏欲变成了血液里流淌的污泥,一寸寸侵蚀他的理智。
他问道:“你在让本座替你做事?”
要命。
陆渊从单手扶额变成捂脸,他刚才还半梦半醒的,在陌生的环境里,看见了熟悉的人,不自觉地就放松了警惕。
现在觉得自己语气过于熟稔了。
陆渊瞌睡走了大半,掀开被子准备下床,狗腿地说:“陵尊主您请,不要客气,随便躺。”
陵川渡没有说话,伸出食指抵在了陆渊的额头上,止住了他的动作。他俯视着这张脸,食指从陆渊的额头划到下颌,好似在将一点一点地描摹着他的长相。
因为系统之前在容貌上面又加了分,导致这具本来就照着陆渊上辈子面容雕刻的傀儡,更像陆渊了。
陵川渡突然又将手掌整个覆在陆渊脸上,手掌贴合着陆渊脸部的起伏,严丝合缝。
他通过掌心能感受到对方高挺的鼻梁,浓密的睫毛,湿热的唇。
只是,他现在不想再看到这张脸了。
陆渊莫名其妙被捂住脸,他看不见陵川渡的表情,迟疑了片刻,问道:“你……”怎么了。
“闭嘴。”陵川渡说道。
被打断话的陆渊老实地选择沉默,两个人就这样奇怪的姿势保持了几秒,直到陆渊忍不住要说话了,陵川渡才将烛火灭了。
然后陆渊就看到陵川渡合衣默默躺在他的旁边,陆渊有点搞不清楚他什么意思,但这时候问问题就会打破这个莫名其妙的平衡,所以他也顺势躺了下去,还热心地分了对方一点被子。
陆渊觉得陵川渡身上寒气太甚,所以微妙地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差不多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要在他睡着的时候,被人推了一下。
“不许睡。”陵川渡躺着还没有多久,就听到陆渊逐渐变得平稳的呼吸,他心里的烦躁无处发泄,自己还没有睡着这个人凭什么睡着,于是他想也不想地把陆渊喊醒了。
陆渊年少的时不是没有被这样对待过。
在九苍城的时候,他和陵川渡两个小孩非要看灵异志怪的书,然后俩人晚上被吓得瑟瑟发抖之后,选择了抱团取暖。
最后因为他入睡总是比他师弟快,所以每次陵川渡都会把他弄醒,要他保证让自己先睡着。
陆渊眼皮子在疯狂打架,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
他半睡半醒中侧过身,熟练地将被子给身边的人掖好,然后跟从前一样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别怕,别怕。”
陆渊声音的越来越低,越来越慢,“别怕,师弟……”
最后他从自己的软枕上滑下来,额头抵在了陵川渡的脖颈处,沉沉睡去。
陵川渡瞪着空无一物的头顶,表情冷峻,好似要准备掀翻屋顶。
他浑身僵硬地躺着,感觉到陆渊的头发被细微的气流掀起,蹭过自己的下颌,一只手还不轻不重地搭在自己的肩上。
陵川渡神识悄无声息地贴在陆渊颈侧,附在陆渊鲜活、跳动的脉搏上,只要他想,立刻能让身边的人在梦中死去。
但是对方有恃无恐的态度让他想到了陆渊。
真正的陆渊。
所以陵川渡打算留他一命,毕竟秘境里一个人着实有些无趣。
至于陆渊能不能活下去,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陵川渡嗅到陆渊身上有股淡淡的木香,香味像是自带着困意,他在不知不觉中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陆渊醒的时候,发现两个人以一个不是很端庄的姿势纠缠在一起。
他急速后退,同时感觉自己后脑勺撞上了什么东西,陆渊抱着被子,一幅被恶霸强娶的民女姿态。
“恶霸”陵川渡捂着下巴脸色不善地看着他。
我干什么了?我睡姿那么差么?
陆渊陷入深深地自我反思中。
当然秘境没有给他太多反思的时间,因为房门被敲响了,外面传来了侍女清脆的声音,“世子,世子妃,醒了么?该起了。”
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被女声打断。
陆渊还没搞清楚两个人的身份,但看见陵川渡臭臭的脸色,就知道这个祖宗肯定不会搭理人家,所以他清了清嗓子,“进来吧。”
鹧鸪梦规则第一条,由于进入的修士的长相在外人眼里,还是之前人的样子。所以不能在秘境原住民面前表现异样,一切要按寻常。
几个侍女婷婷袅袅鱼贯而入。端盆,拿衣服,还有端着膳食的,几个人分工明确,应该是来服侍他们早起洗漱的。
侍女看见陵川渡难看的脸色也是见怪不怪,天都城的人都知道小世子喜欢的是陆家二小姐,被逼娶了陆家嫡长女之后,心情一直很差。
前几天小世子还闹着要分房,两个人现在能躺在一个房间睡觉,都是迫于王妃的坚持。
陆渊:这个秘境是弱智吧?它性别都弄不对啊。
系统滋啦滋啦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是个木头做的,严格来说你没有性别。】
【我去,这个秘境信号真不好,我现在才接通上你。】
【你没事吧,你旁边这个人是……】
系统顿时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啊啊啊啊!大反派啊啊啊啊!他怎么在这里!!!】
陆渊被系统的电流音吵得脸色发白,尖锐的声音在他识海里回荡来回荡去。
侍女赶忙扶住他,陆家长女是个众所周知的病秧子,走路三步一喘,十步一歇,看她脸色苍白,别又是犯病了吧。
系统赶紧收声,小声扭捏道:【对不起哈。】
刚刚吓死个统了。
陵川渡已经慢条斯理地坐在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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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享用侍女带来的早点茶水了。
系统东张西望一会,然后更加惊恐了:【……你们睡了?】
陆渊头疼,他屈起指节,揉了揉额角,“眼神不好,就不要乱说话。”
陵川渡抬手像招呼小猫小狗那样,朝陆渊勾了勾手指,“过来。”
上辈子时间加起来,陵川渡都不敢对他这样,陆渊心里憋着火,突然就不是很想过去。
戾气开始爬上陵川渡的眉梢,他眉毛不悦地下压,铁灰色的眼里写着你再不过来,我就把你脑袋拎过来。
陆渊:“……”
他想开了,林绛雪说得对。
秉持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宗旨,陆渊坐到陵川渡旁边,客套地笑了笑。
然后,对面男人就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按住了他一边嘴角,阴恻恻地说:“不许这样笑。”
陆渊忍住自己想揍人的冲动。
林绛雪的“谆谆教诲”在他脑海里盘旋,要懂得溜须拍马。陆渊眼神一亮,现在的场景多么适合一番实操。
他收起笑容,毕恭毕敬地说:“您说的是,下次一定。”
拍马屁的原则是不管对方说的什么,就说对方说得对就好了。
陵川渡好像更不高兴了,因为他语气带上了冷意,“也不许这么说话。”
陆渊:“……”兄弟你的要求真的很多。
侍女看着两人不愉快的气氛,互相递了个眼神,知趣地告退了。
陆渊抿唇,偏过脸去,内心在咬牙切齿,回去之后一定要多跟张茶福下几趟馆子,才能补回自己受损的心灵。
陵川渡以为陆渊生气了,他面色阴郁随即又变得有些茫然。
怎么会有人在他面前生气。
他曾经见过瑟缩害怕的,见过谄媚讨好的,见过生气的,但是不是像陆渊这样的生气。
他见过的生气是那种面目狰狞,血管爆出,双目赤红,恨不得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暴怒,是嘶哑的诅咒,是赤裸裸的恨。
但是陆渊的样子……就像是在闹小脾气,是那种可能隔了一个时辰就会忘了的抱怨,陵川渡努力压下这种古怪的想法。
陆渊感觉手腕处传来了暖意,抚平了他体力每一寸筋脉。
他低头看去,是一只手虚搭在他的腕间。
这只手看起来没有血色,只有指尖露出些微粉色。
手的主人正在替他调理内息。
刚刚的头疼感觉这一刻消失跆尽。
陵川渡收回手,露出一副你好没用的表情。
陵川渡:“你记不记得你昨晚说了什么?”
陆渊:“我骂你了?”
他不会昨晚在梦里吐露心声,直接骂人了吧。
陵川渡冷不丁地听到这句话,端茶的手一顿,他现在怀疑陆渊是不是真的脑子有问题。
之前在临安镇他见过陆渊,也听到了一些陆渊喜欢白玉京小公子的闲闻,后来在凤池宗看到林绛雪给他的名册,查了一下这个同名同姓的人。
得到的回答都是此人才疏学浅,不思进取,资质堪忧,修炼多年但仍在筑基期徘徊,一点松动晋升的意思都没有。
简而言之,就是脑子不好。
陵川渡很久没见过对他说话那么随心所欲的人了,盯着陆渊的脸看了半晌,突然抑制不住地低声笑了出来。
他锋利的薄唇似勾人性命的弯刀,此刻弯刀扬起,他说:“那倒没有。”
“但是你昨晚喊了沈循安。”
12. 瘟疫起
陆渊和系统默契的同时啊了一声。
系统不可置信:【你原来是个海王!】
陆渊不懂海王是什么意思,但是从系统的表情来看,算不上什么好词。
他想了想,迟疑道:“不能吧。”
他跟沈循安又不是很熟。
做梦喊张茶福的可能性都比喊沈循安大。
陵川渡:“你是说本座骗你?”他唇角下压,很明显是发怒的前兆。
陆渊没料到这个祖宗怎么看上去又不开心了,现在连质疑一下都不行了么?
他简直觉得陵川渡这一百年变得有点无理取闹。
但是为了自己的清白,陆渊还想坚持一下,“会不会是听错了。”
陵川渡不耐烦地将茶盏扔回桌上,“你昨晚喊得师弟不是沈循安还能是谁,总不能是其他那些推你出来指望你去送死的废物吧。”
陆渊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就说昨天怎么做梦回到小时候,身侧年幼的师弟却冷得跟话本里面的鬼似的。
原来是大号的现在的本尊。
陵川渡在得到貌似肯定的回答之后,不悦的气息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你们自诩正道说的喜欢也不过如此。”
这又是哪到哪,陆渊发现自己死了一回之后,就彻底跟不上陵川渡的脑回路了。
系统悄悄在背后提醒了一下他的人设:【宿主你忘记你喜欢萧景春了么?】
陆渊挠了挠鼻子:“……这是个误会。”
他风评惨遭被害,但更可悲的是现在说什么话听着都像狡辩。
陵川渡嗤笑了一声,“你跟本座解释什么。”
不是你一幅兴师问罪的样子么!
陆渊一口恶气上不去下不来,最后憋屈地捞起桌上茶水喝了一口。
陵川渡神情莫测地收回想阻止陆渊动作的手,“那是我的杯子。”
陆渊僵住,默默地将杯子放回原位。
陵川渡的表情更加变幻莫测,这个人莫不是真是个傻子。
他之前知晓此人跑进百域魔疆为了一株草药,还道他是胆子大,现在看起来他是没有脑子。
但是林绛雪特意把他安排进了鹧鸪梦,必然有她的道理,只怕他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昨夜陵川渡就没有动杀心,现在更不可能杀他。
他倒是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被陵川渡误以为背负某种使命,实际上咸鱼一条的陆渊,正被茶水苦得脸皱在一起。
他又随手拿起几块点心吃了起来,试图冲淡嘴里的味道。
陵川渡盯着他看了半天,真心实意地夸奖他:“你的心真大。”
在这片领域未知,危险不明的地方,这个人不仅睡得好,吃得香,简直就像是来这游山玩水的一样。
莫名其妙获得夸奖的陆渊认真地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不走么?”
虽然决心想彻底摆脱上辈子忙得脚不离地的身份,但是仇该报还是要报,算是给前世的陆首座一个交代。
陵川渡:“去哪?”
陆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是来度假的么?”
当然是出去找线索了,要是瘟疫爆发,他俩一起死在秘境里面算什么事。
房间空气顿时下降了一个度,陵川渡一脸你马上就要死了的表情。
陆渊眼皮一跳,连忙几步上前,按住陵川渡的肩膀,顺便赠送了一个捏肩服务,“您老坐好,我一个人查就行,您吃好喝好睡好。”
陵川渡抓住陆渊在自己肩膀作乱的手,“本座干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陆渊好脾气地说:“是是是。”
鹧鸪梦运行自有它的逻辑,本来陵川渡可以靠神识搜寻整个王府,来获取信息,但在秘境中,神识仿佛受到了阻塞,探出去宛若鬼打墙一般。
修为在这个幻境里,被大幅度地削弱了。
陵川渡便随口问了一句:“你想怎么查?”
陆渊沉默了一会,不久之前,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才在他脑海里苏醒。
原主不良于行,晚上出去调查还能不被发现,白天若是突然频频出门必会遭到怀疑。
但是他不得不去搜集线索,好消息是这种佣人多的地方,小道消息越多。
在凤池宗听了很久八卦的陆渊对此颇有心得。
陆渊微微一笑:“听墙角。”
陵川渡把目光放到陆渊脸上,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陆渊口齿清晰地回答:“听墙角。”
陵川渡神色由茫然转向发飙也就是那么一瞬间,他怒喝道:“你……”敢让本座去偷听!
陆渊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他偏头看了看窗纸外面侍女的投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刚刚散漫的态度不见了,警惕中带着些许不悦地望着陵川渡。
陵川渡瞬间觉得自己被一头孤狼盯上了。
他被死死压在椅背上动弹不得,陆渊漆黑的瞳孔像金属煅烧后的灰烬,在一点点灼烧着他的皮肤。
他握着陆渊的手腕,长睫低垂,看向对方修长的指节。他能感觉到陆渊的手干燥而温暖,指尖的薄茧在他呼吸起伏间带来微弱的痒意。
陵川渡甚至诡异地觉得陆渊对自己的害怕,还比不上担心窗外的侍女听到他们谈话的多。
“被她们发现我们不是原装的,秘境就会崩塌。”陆渊停顿了几秒,发现屋外没有异常后,这才表情无辜地收回手,赶在陵川渡想捏断他手腕之前,保住了自己的腕骨。
他强势的态度像水滴入海一样,悄无声息之间就散了,又变得跟之前一样,看似讨好地解释,毕恭毕敬地看陵川渡脸色行事。
陵川渡发现了,这个人试图装得乖顺谄媚,只不过他戴着一个堪称粗制滥造的假面,而他只是觉得这张面具从来没有用过,戴上去新鲜一般。
但假面之下,他只是敷衍地演戏。
演技拙劣,语气称得上低声下气,眼里面却洋洋洒洒藏着漫不经心。
趁着陵川渡还没别的动作,陆渊率先打开了房门,门口的侍女正在侍弄窗户下的花花草草,被悄无声息出来的陆渊吓了一跳。
世子妃怎么在自己家跟做贼一样?
侍女只敢腹诽一句,她行了个礼,继续兢兢业业干自己的事情。
屋外日光正好,院子里花草树木剪裁得当,回廊九曲十八弯,金粉描摹的牌匾无不诉说这里的主人的钱财权势。
陆渊下意识地遮了一下刺眼的阳光,他们早上醒得很迟,已经日上三竿了。
被笼罩在陆渊影子里的陵川渡迟迟没有动作,他看着对方挺拔的脊背,阴影模糊了他的表情。
他回忆起很久之前,也是经常这样追随在一个人的身后。
曾有人问他,一辈子屈居人下,被盖在陆渊的光环里,像一个见不得光的鬼魂。别人只知道你师兄不知道你,会怨么?
这些人也许是故意激怒他,亦或是想挑起他们师兄弟的矛盾。
陵川渡自然不会回答这种指向性明确的问题。
当那些人看到他冷若冰霜的表情,便自以为得到想要的答案,就会心满意足地离开。
他以前脾气终究还是太好了。
若是现在。
陵川渡表情阴鸷,低沉地笑了。他无意识地指尖用力,刺痛的感觉分毫不差地传递给他。
其实那些人都不明白。
他愿意一辈子追随陆渊,不是因为他是晧天的首座,亦不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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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九苍的少君。
只是因为对方是陆渊。
仅此而已。
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做一辈子陆渊影子里的鬼魂。
“怎么了?”陆渊等了半天发现身后没动静,便转过身问道。
面前的人跟记忆中的人诡异地重合了,陵川渡像是被光线烫了一下,向后退了一步,他偏过头哑声说:“用不着你管。”
陆渊皱眉,若是旁人看到陵川渡这幅阴沉暴躁的样子,必然当他如恶鬼,避之不及,但陆渊只当是他又有什么问题硬撑着。
他已经习惯陵川渡有话不说的状态了,他没死之前就这样,死了之后重活一世陵川渡还是这样。
没有一点长进。
陆渊注意到陵川渡不自然握住的手,快步走过去,态度强硬打开陵川渡紧握着的手,声冷如冰:“你在干什么。”
陵川渡手心有一些模糊斑驳的血迹,很明显他刚刚没轻没重地掐出来的。
陆渊掏出手帕替他细细地擦去血痕,碰过伤口的时候他明显带着情绪,下手没有收敛手劲。
陵川渡一声不吭地任由着陆渊拉着他的手,沉思地盯着陆渊不太好看的脸色。
“你……”陆渊正想说什么,旁边冒出来一个穿鹅黄衣服的侍女,她看上去是一路小跑过来的,气都没喘匀。
她想要对陵川渡说什么,但是看见陆渊在场,嗫嚅着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陆渊认出来了这人是陆鸢的陪嫁丫鬟雪薇。
一个女人在夫家举步维艰,丈夫与自己貌合神离,自己带来的陪嫁也跟自己心思各异,对待自己像提防着外人一般。
照雪薇的态度来看,若是他在此处,估计她是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陆渊念及此处,脸上浮现意味的笑,眼里却还带着刚刚的冷意,他佯怒道:“倒是我多余了。”
他撩起眼皮,意义不明地看了一眼雪薇转身离去,拂起的衣袖擦过雪薇的手臂。雪薇肩膀一抖,脸色难看地像是被鞭子抽了一般。
雪薇被陆渊刚刚那一瞥的气势压得差点跪在地上,她从来没有见过软弱可欺的大小姐露出这种威严的目光。
那种视她如草芥的眼神让她血液齐齐涌了上来,一时脸上变得通红。
陵川渡垂眸看向变成一根桩的雪薇,终究是等得不耐烦了,他轻轻敲了敲门框,闷闷的叩击声把还在恍然中的雪薇拉了回来。
雪薇定了定心神,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很快地换了一幅神色,她咬着牙道:“世子,陆二小姐怕是不好了。”
陆家二小姐陆明珠是小世子林川的青梅竹马,也是之前林川和陆鸢婚姻不合的“罪魁祸首”。
陵川渡若有所思地盯着雪薇的发顶,没理会陆鸢的陪嫁为什么要替陆明珠说话。他站在屋内的暗处,眉宇下一片阴影。
雪薇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陵川渡,又赶紧垂下面旁紧张地盯着地板。
她拿捏不住对方的意思,因为她刚刚看见陆鸢和世子执手亲昵之态。
难不成世子爷回心转意了?雪薇心里忐忑不安。
陵川渡笑了一下,雪薇听到笑声之后如蒙大赦,她抬起来却看见陵川渡堪称恶劣的笑容。
“陆明珠怎么了?”陵川渡好似真的关心他这位青梅一般,缓缓地问道。
雪薇心里一惊,硬着头皮答道:“陆二小姐患……疫症了!求您可怜可怜小姐,去看看她吧。”
得了瘟疫,倒是不怕传染给自己的情郎。
陵川渡嗤笑道:“知道了。”
他终于肯屈尊踏出房门了,但也没有给对方一个明确的答案。
雪薇一口气提在胸口,最后怔在原地。
她看见世子快步离去,但好像正是朝着陆渊离开的方向。
13. 陆明珠
陆渊本想随意在这座宅子里面逛逛,等会再问问陵川渡,那个侍女要同他说什么。
但是那么鬼祟,还要避开他的,多半是跟陆明珠有关系了。
原来的陆鸢倒也可怜,陪嫁的侍女还是陆明珠安拆的钉子。
陆渊刚绕过几处庭院,就迎面撞上了四五个人。
为首的人是一位中年妇人,头带一只金步摇,裙摆刺绣繁缛,一双羽玉眉斜挑飞扬,几名仆役众星拱月地簇拥着她。
她是这座王府的真正的女主人,小世子林川的亲生母亲沈秋心。
沈秋心是当今皇后的亲姊妹,老镇北侯的小女儿。
皇帝当年为防止外戚势力过大,特意替她指婚永康王林元修。
林元修是南胤唯一异性王,在五百年前昭武王叛乱之时,他的先祖是当时皇帝胤哀帝的表哥。
虽然老祖宗当年水平泛泛,最后也只混到国子监典簿,堪堪七品小官。却奈何当年昭武王颇得人心,上到督察御史下到地方知县都纷纷倒戈,而他却始终没有站队,被钦定从龙之功,封为异姓王。
从祖辈来说当年就是不太上进的人,混到林元修这代除了钱财越滚越多以外,离仕途是越走越偏。
皇帝为避免自己太过落井下石,明面上依旧让出来一部分不重要的权利给永康王,至少让镇北侯脸面过得去。
沈秋心看见陆渊的时候,快走了几步,然后左顾右盼了一会问道:“只有你一个人么?川儿呢?”
看见陆渊沉默不语,她火气就上来了,“那个臭小子又把你一个人晾家里了?他自己跑出去鬼混了?!”
明明陆渊一个字都没说,但是沈秋心貌似已经完成了一部脑内大戏。她来回踱步,像在平复心情,“好孩子莫慌,等他回来,为娘一定好好教训他。”
沈秋心拉着陆渊絮絮叨叨讲了几句话,直到陵川渡快步走了过来。沈秋心看着儿子阴沉沉的脸,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举手就要揍人,陆渊赶紧挡在陵川渡面前,要是真一巴掌招呼到陵川渡脸上,整个秘境估计下一秒就要被陵川渡掀了。
沈秋心深吸几口气,指着陵川渡的手在空中点了点,“我让你娶陆鸢,你是觉得委屈了还是怎么了。”
她跟陆鸢母亲是闺中密友,两人一早就定的娃娃亲。现在陆鸢在自家过得做低伏小,她日后都没有脸面去见不幸病逝的好友。
陵川渡没理她,拉着陆渊就走,他走路大刀阔斧、龙行虎步,陆渊被他拽了着一路小跑。
在沈秋心视野里看来,就是她混不吝的儿子拖着她柔弱可怜的儿媳走,她立刻火了,大喝一声:“林川你什么态度!”
陆渊手上使了点劲,扯住了陵川渡衣袖,他低声问道:“你又发什么疯?”
陵川渡虽然不耐烦但还是跟陆渊解释道:“陆家二小姐患了疫症。”
他垂眸看了一眼陆渊拽住他衣袖的手,“现在是春和元年。”
春和元年……
这一年,春和景明,风调雨顺。白天万亩良田粟米生,入夜十里长街抚琴弄笙,灯火流转,人声鼎沸。
胤仁帝见之甚喜,便取年号春和。
然而到了秋初的时候,一场瘟疫就突如其来打破了这一片祥和的景象。
这个年号也仅仅只持续了一年,就湮灭在百姓的血泪之中。
陆渊扬眉:“那倒是不用等了。”
陵川渡嗯了一声,脚步未停。
离远看两人像是挽着手在廊桥上……私奔。
看到陵川渡没有任何止步的意思,沈秋心忍无可忍:“来人!给我拦住他。”
陆渊不着声色地扫了一圈周围涌过来几个人,均是身材魁梧,浓眉方脸,下盘稳健,看样子是护院。
今天不让沈秋心满意,势必他们是一步也出不了王府了。
陆渊在外界看起来就是个柔弱女子,旁人一伸手就要倒地不起的那种。
至于这个王府小世子,听闻平时最爱舞文弄墨,在纸上论起兵法头头是道,真要打起来,也就是能比陆鸢多站一会。
陆渊:“……”好一对壁人。
他好似站累了一般,缓缓地换了个姿势,靠在陵川渡肩上,“母亲误会了,是我要出门的。”
沈秋心狐疑地看着小鸟依人的陆鸢,见到儿子没有跟以前那般厌恶陆鸢的靠近,两个人此刻就像恩爱的普通小夫妻一样,亲密地贴在一起。
但是介于林川之前劣迹斑斑,她不得不怀疑林川是不是威胁了没有主见的陆鸢,所以她留心多问了一句:“你们是要去哪?”
陵川渡顿了顿,也没用隐瞒的意思,“去见陆明珠。”
王府遍布沈秋心的耳目,他们去哪绝对是瞒不住的,还不如老老实实地说。
陆渊听到陵川渡如此直白的回答,知道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他安抚性地用指腹点了点陵川渡手背,赶在沈秋心发飙之前,找补道:“听闻妹妹身体不适,我就想着去看看。”
沈秋心看他俩的目光更觉得可疑了,陆鸢和陆明珠同父异母,虽然自幼长在一起,但两个人关系从来都称不上好,林川陆鸢的婚礼当时办的风光,宴席连开了三天。
陆明珠也是心里有气,她的确是不想来林川的婚礼,但是陆鸢压根就没请她,这就得另论了。
沈秋心视线落在陆渊手上,问道:“你去就好了,为什么林川也跟着去?”
陵川渡似笑非笑地看着装作情深似海的陆渊,回握住他的手,“因为我想和他在一起,哪怕少片刻都不行。”
陆渊指尖一颤,想抽回手,陵川渡扯了扯唇角,手上加大了力道。
“松手。”陆渊低声抗议。
“她正看着呢。”陵川渡侧过头,凑近他的耳畔说道。
陆渊被他呼出来的气息撩得难受,但输人不能输阵。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轻柔捻了捻陵川渡嘴角:“这里有糕点屑。”
然后他指尖在空中搓了搓压根不存在的糕点屑。
陵川渡:“……”
他要是是只猫,已经后背炸毛了。
陵川渡果断撂开陆渊的手,他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恶寒,特别是对方还顶着陆灵越的脸。
看多了会做噩梦的。
这时,沈秋心旁边的侍女偷偷给她传了几句话,沈秋心听完面色讳莫如深,她想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做了让步,“你家里来人传话说陆明珠身体欠恙,让你回去看看。”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沉郁。
看样子陆明珠已然是病得不轻了,要不然不会特意当着沈秋心的面来告知陆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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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像是要去见最后一面似的。
陆府离永康王府也就几步路的距离,但是沈秋心还是给陆渊安排了轿舆,深怕他走几步路就要累死了。
下轿之后,陆渊就发现陆府跟永康王府的环境截然不同,这里仿佛不在同一片天下。
永康王府连墙角的一根野草都爆发着蓬勃的生命力,而陆府充斥着一片死气,大白天就大门紧闭,里面寂如深夜。
门口的灯笼在白天依旧燃烧着,暗红色的光投在门楣上。
陆渊本想抬起门环敲一下,但余光扫过,铜制的门环上诡异地沾了点红褐色。
像是风干后的血块。
陆渊断然放弃,抬起手腕叩响大门。
不多时从里面探出个衰老的脸庞,从陆鸢的记忆里面得知,这是陆府的管家。
老人看到陆渊时他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救世主,“大小姐你回来啦。正好正好。”
陆渊被对方的态度搞得眉头微皱。
正好什么正好?他又不是大夫。
管家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将门打开了一条缝,看见了站在陆渊身旁的陵川渡,嘴巴咧得更大了,露出枯黄的牙齿,“原来姑爷也来了啊,太好了太好了。”
也许是陆渊两人在门口在门口站得有些久了,老管家害怕他俩跑了一样,急切地朝他俩招手道:“快进来呀。”
陆渊歪了歪头,看向管家的身后,故作疑惑地问道:“王管家,家里面怎么好像没人似的。”
管家招呼的手一顿,眼珠子慢吞吞地转了一圈,“都在的都在的,老爷夫人一直都在照顾二小姐,仆役们也都在后院呢。”
今天并非休沐日,陆鸢她爹理应不该在家,况且瘟疫极易传染,两人即使爱女心切,也不能一直共处一室。
陆渊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那我赶紧去看看妹妹吧。”
说罢,他便拉着陵川渡迈入陆府,脚步焦急,怕慢了几步沈明珠就要咽气了。
“他还在盯着我们。”陆渊没有回头,但管家看着他们两人的目光简直是垂涎欲滴。
这让人很难忽略。
陵川渡嗯了一声。
“但是他看起来不像是个邪祟。”陆渊情绪稳定得很,仿佛尾随他俩看起来就不是很正常的管家,不值一提。
陵川渡又嗯了一声。
陆渊目视前方,但呼吸已悄然放缓,注意力集中到极致,肩背已紧绷如钢铁,随时可以暴起杀人,他说:“陆府生死之间的界限俨然已不清晰。”
世间万物生生死死,生气与死气平衡循环。死去的生灵会凝出死气,初生的生灵又会诞出生气。简单来说,不可能在活人身上看见死气,也不能在死人身上看见生气。
陵川渡还是嗯了一声,他目光落在陆渊的侧脸上。
瘦削的下颌,恰到好处的鼻梁,双眼皮极窄,是眉压眼的形状,平时看起来生人勿扰,但是陵川渡知道,只要对方笑起来,那种眉宇间带着桀骜之气就会立刻烟飞云散。
就像是梦一样,他又回到了九苍城。
陆渊停住了脚步,他身后紧紧跟着的管家也放缓了脚步。
陵川渡:“?”
陆渊神色不定,然后小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是哑巴了么?只会嗯。”
14. 王管家
【任务偏离中……】
【自动修复主线任务,恭喜宿主成功接入新主线,当前任务:寻找陆明珠0/1】
系统不合时宜地蹦了出来,【本来按正常的完美的众所周知的常规任务路径。你现在应该是同林绛雪萧景春一起,前往旧都查昭武王叛党一事。】
【然后光荣无畏地完成任务,声望值武力值唰唰上升,但是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跑到这里来了……】
陆渊没理它,因为这会他怀疑自己师弟是不是有点问题,为什么变成表情变得呆呆的。
他正疑惑地摸了摸对方的额头。
正在追忆九苍城往昔的陵川渡,回忆被陆渊突兀的动作完整地掐灭了。
他面无表情地挥开陆渊的手。
眼睛不够亮,下巴太尖了,修为太微弱。
哪点也不像陆灵越。
王管家等不了了,他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催促道:“大小姐,要来不及了。”
陆渊弯起唇角,这到底是来不及了,还是窝藏在陆府的东西等不及了。
他端起陆鸢的架子,捂住心口,作虚弱状回过身,扶着陵川渡的肩膀,“王管家,我心悸怕是发作了,应当是刚刚走得太急了。”
王管家呆在原处,显然没有准备好应对这种事情,他空洞的眼珠在陆渊身上转过,然后磕磕绊绊地说:“噢……哦,那我拿个凳子过来吧。”
陆渊看了看这条幽深的小道,显然坐在这里怎么看都很不合理,但是管家觉得坐在过道上完全正常。
王管家倒退着,晃晃悠悠扭头就去找凳子了。
陆渊两人对陆府自然是熟悉非常。
陆鸢是从小生活于此,而林川是幼时常来见自己青梅陆明珠,哪怕长大之后,还少不了翻墙越院来找她。
只是若非陆鸢从小体弱多病,日日在自己闺房见不了人,林川最早见到的也不是陆明珠。
但有的东西也许就说个先来后到,错过一秒就是错过了。
两人摆脱了王管家,在陆府像条游鱼一样穿梭着。他们没去陆明珠的厢房,而是绕路去了陆父的主屋。
主屋里明显是有人的,有些许人声从窗缝中飘了出来。
陆渊递给陵川渡一个听墙角的邀请,陵川渡不自在地跟在他身后,两个身量在人群中都很瞩目的男人,此刻正光明正大地站在人家窗旁。
因为这座院落,一眼就能望个大概,两人想要鬼鬼祟祟,也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陆父的声音像是有些不忍,“你怎么把陆鸢叫回来了。”
陆明珠的母亲张姨娘哼了一声,“怎么,你心疼了?”
里面的动静停了一会,然后是陆父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不是离得远听不清,而是他自己说话就在颠三倒四。
他蔫吧地说:“鸢儿怎么说也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但是……明珠她,哎……到底是怎么到这一步的……我这辈子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到底是谁造的孽啊。”
张姨娘被他叽叽歪歪的劲弄得烦了,她用力晃了晃陆父的胳膊,让他清醒一点,“到底这事变成这样,不都怪沈秋心!要是让明珠跟小世子结婚,哪还有这些事情!家里面……现在……”
她停顿了片刻,像是想起来什么,语气变得惊恐起来,“家里面现在已经变得不正常了!还有王管家他……我根本不敢跟他说话。我们要不走吧,我实在受不了了!”
说罢她像是忍受不了叫出声,但转瞬又怕惹到什么似的,压下了接下来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趴在陆父身上呜咽起来。
陆父虽然害怕,但是还是坚持着,“走哪?这可是陆家祖宅,我不可能一走了之。而且……你不管明珠了吗?”
陆渊摩挲着下巴,一时没有言语。
很显然陆府已经在生死界限上,朝着死气慢慢倾斜,张姨娘和陆父很可能是这个宅子里面最后两个正常的人。
再待下去,他们迟早会跟王管家一样,变成那副古怪的模样,非常人非邪祟,只要再有一步,就会朝着异化的方向直转而下。
陵川渡蓦然拽住陆渊的肩膀,转眼间两个人就轻轻落在房顶上。
虽然修为大幅削弱,但是很明显,陵川渡的体术一拳打死五个王管家也是不成问题的。
终于发现自己被甩了的王管家姗姗来迟,七转八绕地溜达到陆父的屋子,他在屋外没有敲门,只是哑着嗓子喊道:“老爷,有没有看到大小姐啊。”
屋内有人快步走到门后,像在把住门栓,张姨娘颤抖着声音说道:“没有,你去别处看看吧。”
王管家倒也没有硬闯到里屋,他脑子里面仿佛还存留了一点主仆观念。
他们说让他去别的地方看看,那他就应当去别的地方找大小姐。
王管家只是转过老迈的身躯,慢慢走到别的院落查看。
当陆渊看到他后背时,终于知道这个老管家为什么之前从未背对着他们。
“原来是背上挂着东西啊。”陆渊突兀地轻笑了一声,他终于知道这座宅子问题出在哪里了。
——王管家在走出院子后,从领口慢慢浮出另外一张单薄的人脸,连着干扁的脖子,掩藏在宽大的衣袍之下。五官像融化的糖人,但是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他自己的脸。
陵川渡见到王管家离去之后,直接从屋顶一跃而下,伸出苍白如玉的手贴上屋门,他并没有推,只是手腕轻轻一动,气劲将门栓震成两截。
里面又是一阵惊呼。
张姨妈哭喊着:“怎么办怎么办,王管家要进来了!他以前都不会进来的!”
她一句话还没哭完,看到眼前没想会见到的人,又自动憋了回去。
陆父大惊失色:“你们怎么过来的?”
陆渊:“先坐轿舆,然后步行。”
“……”陆父艰难地动了动眼部的肌肉,他探出个脑袋环顾了一下四周,“快进来,进来说话。”
陆父把他俩让进了屋子,正准备上门栓,然后他呆滞地看了看地上断成两截的木头,陆父僵硬地抬起头,目光落在陵川渡脸上。
陆渊:“最近他勤于练武。”
陆父赶紧搬来屋内的凳子,抵在门后,又试图把桌子推过来,但奈何桌子实在太沉,他试了几下遂放弃。
陆渊好整以暇地看着陆父一通忙活,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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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停下来,才忧虑地说:“父亲这是在干什么呢?”
张姨娘站在屋子最内侧,捏着一方手帕,强颜欢笑道:“你父亲最近也在勤于锻炼。”
陆父正准备找个地方坐下休息,他找了一圈,才发现所有屋内的椅子都被他放门后了,他瞧了瞧站着陆渊二人,绞尽脑汁地准备找个理由。
陆渊一锤手,“父亲这是让我们不要久坐么?”
陵川渡不知何时已到陆父跟前,他懒得跟对方玩家家酒,目光居高临下,“陆明珠怎么了?”
“没、没怎么啊,她好好的呢。”张姨娘装傻。
陆渊这时候却像松了口气一般,“我就知道妹妹没事,今早有人去王府说妹妹得瘟疫了,还说病得已经不轻,这么一看果然是误传。”
他倒是把原主的礼数学了个十成十。
陆父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误传误传,你妹妹正因为我们给她说亲,在闹别扭呢。”
“雪薇跟我说陆明珠出事了。”陵川渡直奔重点,再聊下去,陆渊马上就要跟他们聊到陆明珠现在择婿的标准,待选的又有哪些人了。
他看着又喜欢上演陆鸢的陆渊,简直头疼。
这个人喜欢戴各种各样的面具,却好像唯独不喜欢自己的那张。
张姨娘绞着手帕,犹犹豫豫地看着陆鸢道:“雪薇这丫头就喜欢夸大其词。”
陆渊表情茫然:“所以明珠是不是出事了?”
冷汗也同样从张姨娘额角上滑落,要不是她观察半天陆鸢,发现对方没有异常,她简直以为陆鸢也已经不正常了。
陆鸢和陆明珠近些年来,因为一个男人闹得简直不可开交。
现在这个男人各种直白地提陆明珠,而陆鸢却没有像以前那样一哭二闹。
陆渊:“我正好也想见陆明珠,父亲也一起去吧。”
“啊?”陆父表情变得惊恐。
“姨娘不去么?”陆渊简直是在生死簿上一通点名,他笑眯眯地看着两人。
“我、我我……”张姨娘支支吾吾半天,“你去就好了,她最近看我们厌烦得紧。”
陆渊苦恼地说:“可是我不敢啊。”
张姨娘被他这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弄得一愣,“什么不敢?”
“姨娘看到王管家了么?”
张姨娘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看到了啊,刚刚还跟他说话了。”她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对了,他还在找你们,你们别让他等急了。”
“我不敢看到王管家。”陆渊勾起唇角,露出有些尖锐的犬齿,“而且不对啊,姨娘你应该没有跟他说话,也没有看到他。”
屋子里面安静地只能听呼吸声,张姨娘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她瞪着陆鸢,这个之前遇到问题只会哭的女人,却给她一种危险的气息。
张姨娘平复了下心情,“我确实跟他说过话了,虽然是隔着门说得,但这没有什么区别吧。”
陆渊语气轻缓,表情淡然地就像说他要喝一杯茶。张姨娘瞳孔却蓦然变大,帕子已经被她拧得皱成一团。
“王管家被那个东西挂在背后,喉管都漏了出来,你是怎么跟他说话的呢。”
15. 青梅情
“你什么意思!”张姨娘想提高嗓音给自己点气势,但在这鬼气森森的宅子里面,她还是没胆吼出来。
陆渊:“字面上的意思。”
陆父震惊:“你怎么知道的?”
陆渊:“用眼睛看到的。”
你看到了你为什么还能那么冷静!陆父用眼神大声质问。
“因为我有心疾,心情不能有太大起伏。”陆渊神色平静地回答。
陆父被他噎了回去。
陆渊随手拎起一把堵门的椅子,坐了下来,“家里面的事情跟陆明珠有关系吧?”
这时候否认也没什么意义了,张姨娘捂着脸低声哭了起来。
“明珠也是鬼迷心窍了呜呜呜,她是被骗了!”张姨娘想起来什么似的,本来神情萎靡的她冲过来,死死抓住陆渊的胳膊,“她是被天都城外的一个和尚给骗了!”
天都城外,有一座寺庙,名为寂照寺。
每日晨昏,日光微斜,总能落入庙宇中正殿大佛的镀金莲座,金纹荡漾,似有佛光万千。
它于城外西重山上伫立如数岁月,香客不断,里面多是得道高僧,受人敬仰,德高望重。
陆渊垂眸看了一眼半瘫在地上的张姨娘,无视了被她捏得生疼的胳膊,他饶有兴趣道:“详细说说?”
“约摸两个月前吧,在你成亲之后,明珠她就喜欢往寂照寺往跑,然后有一天神神叨叨地跟我说……”张姨娘紧张地看了一眼陵川渡,“跟我说,不久之后,林世子就会娶她了。”
陆渊摩挲着凸起的指骨,半晌没有说话。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五官走向锋利而冰冷,让人看一眼便觉得此人暴戾恣睢。
陵川渡曾记得在临安镇遇到陆渊时的场景,那时眼前这个男人面部线条柔和,纵使染上血污也能看出眉眼温和。
短短几日,他就像换了一个人。
陆渊自然也是听过寂照寺的,在他上辈子的时候,也曾与里面几位佛修煮茶论道,辩说佛礼。
难道百年过去,营生不好,寂照寺的老和尚们也开始坑蒙拐骗了?
……这种可能比这群和尚夸赞自己煮的茶好喝还离谱。
陆渊慢吞吞地掰开张姨娘的手指,他问道:“是寺庙里的哪一位僧侣同她说的?”
他问的时候,不仅看向张姨娘,还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陵川渡。
陵川渡轻轻摇了摇头:陆明珠从未向她的情郎说起这件事。
张姨娘蹙起眉,“我不清楚,只记得她说那位大师长得……很好看。”
很好看?
陆渊把记忆里寂照寺的那群佛修细细捋了一遍,实在觉得没有哪位大师能担得上“很好看”。
寂照寺的僧侣们大都不像别的门派那样,喜爱年轻容颜常驻,他们认为红颜枯骨,不过一张皮囊罢了。
所以那群高僧们多数白发长须,脸皱得像个铁核桃。
说是慈祥还勉强算得上,哪怕像陆渊这种对长相不太挑剔的人,都实在不能苟同长得好看这种说法。
“爹,娘,你们在里面么?”门被来人晃了晃,但是没有推开。
张姨娘和陆父呆在了原地,陆父下意识地接住朝他扑来的张姨娘,两人抖成一团:“她、她明明已经好久没有出来过了。”
外面的人力气算不上小,她推了一下,发现门没动之后,陡然加大了力气。
门后的椅子倒了一片,门口的人静静站在原地,而她的身后光影消散,不知何时外面已经变得伸手不见五指,俨然已变成了黑夜。
陆明珠一身红衣,唇瓣艳丽,一改她以前秀气的妆容。
陆渊从进入这个宅子到现在堪堪半个多时辰,按照时间推算,现在应当正是晌午才对。
“你是谁?”陆渊腰身修长,立如一把即将出鞘的古刀,透着森森寒意。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陆明珠莞尔一笑,手中的纸扇羞涩地遮住下半张脸,“我自然是明珠啊。”
陆明珠身上黑色如蛛网的死气慢慢浮现,逐渐缠绕全身,亮红色的罗裙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系统指着那条寻找陆明珠的任务,此刻正突兀地挂在一旁,系统:【这不是已经找到了吗?这会是我出BUG了吗?!】
陆明珠见没人理她,便耷拉着头,累了一般,拖着身体就要进来。她嘻嘻笑着,目标明确地朝着陆渊而来。
墙上挂着的一柄装饰用长剑铮然出鞘,陵川渡脸色阴沉,一步逼近,长剑直指陆明珠咽喉,他的模样比不人不鬼的陆明珠还要骇人。
陆明珠哀怨地看了一眼陵川渡,用手推了推开过刃的剑身,暗红色的血液划过剑锋落在了地板上。
她不在意地抓住剑刃,鲜血淅淅沥沥地往下滴落。
陵川渡嫌恶地松开剑柄,灰色的眼里戾气顿生,“陆明珠可是稍微磕碰一下就害怕不已的人,她生怕留下一点疤痕。”
陆明珠闻言笑出声,“你知道为什么害怕留下疤痕么?”
她与陆鸢长得有几分相似,但细看她五官更为清雅出尘,是林川这种舞文弄墨之人最偏爱的容貌。
“还有你为何要挡在姐姐面前,又是在怕什么?”死气已经在她逐渐变得龟裂的脸上冒出,她像一件易碎的瓷器,正在逐渐分崩离析。
陆明珠猛然仰头尖啸一声,黑雾从她的咽喉处涌出,朝着两人方向横冲直撞而去。
黑雾一路掀翻室内的摆件,陆父和张姨娘更是倒霉地被砸晕过去。
甚至连同墙壁和门窗,都被这道似狂风一般的黑雾席卷摧毁。
陵川渡神色极冷,虽修为凝滞,但陆明珠这种水平他还不放在眼里,他手指微动将那袭击陆渊的黑雾左右拨开,黑雾如同遇风逢山,被阻碍的无法更进一步。
陆明珠像一只幽魂蛰伏,看到陵川渡的注意力被黑雾吸引,只见她一跃而起,直直扑向陵川渡!
“你为何要挡在姐姐面前,我想要杀的一直是你啊。”她语气亲昵地凑近陵川渡耳侧。
陆明珠的那双柔荑已变成森森白骨,直直插入陵川渡的左肩,一瞬间他的半边肩膀就被鲜血染透。
陆明珠面容已经变得扭曲,一片一片的脸部组织脱落,露出黑色的空腔,她狂笑不止:“你以为我要杀陆鸢吗!可笑,可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猛地将手抽出来,找准位置准备将陵川渡的心直接掏出捏碎。
还未等陆明珠得手,冰凉的触感就抵在了她的后心。
陆渊低咳了一声,他旧疾未痊愈,神魂也欠缺,在这死气横生的地方,自然感到不适,他手中长剑却依旧很稳,“陆明珠,我们谈谈。”
陆明珠怎么看都不是得了瘟疫的样子,她更像是什么邪祟上身了。
陆明珠像是感觉不到自己被剑指着,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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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地后退一步,“你看起来不像林川。”她的眼珠随着崩坏的脸,逐渐掉出眼眶,靠着几根神经虚虚地挂在那里。
“你会法术。”陆明珠用空洞的眼眶瞪着他,“我假意袭击陆鸢的时候,你确实用了法术。”
她疑惑地歪着头,“你不是林川。但是……但是你的味道没有变……这太奇怪了。”
“这里……是真的么?”
秘境里古怪地发出咔嚓一声,像是脆弱外壳破裂的声音。
糟了,秘境要塌!
陆渊睁眼胡诌:“他最近在寂照寺求佛问道。”
陆明珠的视神经终于不堪重负,拉不住那两颗眼珠。
眼珠一路带着血渍滚到了陆渊的脚下。
“寂照寺……”陆明珠喃喃地重复着,“对了,是寂照寺。”
陆明珠转过身,“看”向陆渊,“你小时候身体不好,但是吃的用的永远是最好的。”
“你不需要任何努力,就能吸引爹爹全部注意力。我过生辰在外面放河灯,下人来说你在家里哭了,爹直接把我丢在河边,他走得太急,河灯也被他踩坏了。”
“我捧着坏了的河灯一个人在岸边哭,他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幼时陆鸢只能独自一个守在房间里,她不能出门,不能受风,一点点寒气都能让她高热不止。
陆明珠曾在一场家宴上,好奇地打量过她这个不怎么出门的姐姐。张姨娘只是把她拉扯回身后,告诫她不许跟陆鸢说话,人家金贵得很,万一磕了碰了的,会找她麻烦的。
她那个时候还不懂什么叫金贵,也不知道陆鸢跟她有什么不同。
陆明珠只知道这个看起来面色苍白,一直被大夫人抱着的女孩,看起来很可怜。
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待着,应该很孤独吧。
张姨娘每年都有去寂照寺上香的习惯,陆明珠也会跟着去。
见过陆鸢之后,陆明珠就多了个心眼,她跪在蒲团前,许愿说希望姐姐能快点好起来,还有自己想要一只小兔子,特别小特别可爱的那种。
然后她想了想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贪心,佛祖很忙的,她怎么能一个人许两个愿。于是她心里说那我不要小兔子了,让陆鸢好起来吧。
结果那天回到家后,厨娘正准备做一道麻辣兔丁,陆明珠一看正是那种小小的白白的兔子,她就问厨娘能不能不要杀它,她想留着当宠物。
厨娘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只是说那得问问老爷。
陆父自然不会拒绝陆明珠这种小要求,而且小孩子的喜欢估计也就是觉得新鲜,过几天就得下人们替她喂养了。
陆明珠兴冲冲地跑回去了,结果发现兔子不见了。她着急忙慌地挨个打开大锅,厨娘连忙阻止她说小兔子刚刚被陆鸢要走啦,没有被下锅。
她只好又焦急地跑去找陆父,说姐姐拿了她的兔子。
陆父说不就是一只兔子么,明天再给你一个新的好不好,这个就先让给陆鸢吧。
“我嫉妒死你了。”陆明珠血红的泪从她的眼眶中流出。
我在寂照寺为你祈福,而你连只兔子也要跟我抢。
我想要的东西,还要去征询父亲的同意,而你只是动动嘴就拿到了。
陆明珠血泪簌簌而下,“我从那之后就开始讨厌你了。”
她眨了眨不停落泪的空眼眶,“但是该死的人不是你。”
16. 姐妹谊
“我一开始不知道自己该恨谁。”
“我恨沈秋心,是因为她逼你娶了陆鸢。我恨陆鸢,是因为她又一次抢走了属于我的东西。”陆明珠凄厉地哭笑着,她的五官在肉眼可见地融化。
直到五官被覆盖在浓重的血污之下,她的喉咙已经被血液堵住了,只能不断发出咯血的声音。
“那天我去寂照寺,许愿你能娶我,可是我看到了……”陆明珠指着陵川渡恨恨地说:“我看到你跟李太傅的女儿泛舟湖上,你为她绾发描眉,与她耳鬓厮磨。我不知道你对她说了什么,怕又是许了人家一段虚伪的花前月下。”
“我知道了,没有陆鸢,也会有别人。你永远也不会娶一个庶出的我。”
“我算什么?你反抗你母亲的借口?你文人墨客的风骨?你觉得我只是……一个笑话罢了,一个乖顺被你哄骗的红颜知己,一个你逃避家族压迫的消遣。”陆明珠抿着嘴角,但是脸上仍有自己的骄傲,“但是你错了,我从来不认为自己卑微。我爱好容颜,是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格外珍惜。我讨厌陆鸢,是因为我爱你所以觉得你受了委屈。”
“但是我不爱你了,因为我不该是被你挑拣的对象。我十岁能赋诗,十五擅作画,书法师从大家,没有你也自有无数人追求。而你,不配得到我的喜欢。”
陆明珠已经看不见五官的脸上,爆发出更为浓烈的黑雾,“所以我知道了,我该恨的……是你!”
“林川,你说过你会娶我的。可是,你食言了!”她凄厉地喊了一声,便不管不顾地伸出手直接朝陵川渡身上扑去,暗红色的衣摆在黑夜中划出一道夺命的弧线。
陆明珠的手指骨节变得更长更尖,硬挨一下,必定会贯穿出一个窟窿,她声音变得沙哑而苍老,“所以我重新回到寂照寺,我对双面佛许愿,我说我要永康王的儿子林川死无葬身之地。我要全天下薄情寡义,满嘴谎言,不守信义的骗子去死!”
陵川渡半身沐血,冷着脸站在原地。
他不闪不躲漠然抬手,只需一瞬便能扼断陆明珠的喉骨。
陆明珠闪身急避,一个翻身又要上前,她像一只艳丽的红蝴蝶,在空中翻飞。
陆渊叹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自从活了到现在,干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叹气。
“陆明珠。”他横剑在陵川渡面前,表情有些不忍,“停手吧。”
……这个女人要融化了。
陆明珠每一次使用黑雾的能力,都让她身体朝着衰败的方向推进。
“你还护着他。”陆明珠嘴角抖了一下,已经模糊的脸上却强烈地展现出一股恨其不争的味道。
陆明珠的脚快要变成一堆烂泥 ,她失去支撑猝然倒地。“我一定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陆明珠在地上艰难地爬行着,身后拖着一片暗红色的痕迹。
她此刻却生出希望有人能拉她一把的妄想。
陆明珠抬头看见了倒在地上昏迷的陆父和张姨娘,在这个偌大的陆府里,唯一清醒的跟她有血缘关系的只剩一个陆鸢了。
陆渊俯身朝她伸出手,被陆明珠一巴掌拍开。
她表情带着高傲和倔强,“我不要你的可怜。”
陆明珠的脸已经变得恐怖而扭曲,曾经秀丽的乌发也在一片片的脱落。
陆渊无法,只好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她的面前,低声对她说,“你也不想在林川面前那么难看,让他笑话吧。”
枯骨攀上椅子,陆明珠费劲地把自己搬上椅子。
她声音变得越来越嘶哑——是她的声带已经到了崩坏的极限。
“我这几个月一直想见你,我想跟你说林川并非良人。”陆明珠黑洞洞的眼眶瞪着天空,她已经快看不到现在的星辰了。“但你不愿见我,我只好让雪薇叫林川出来,这样你一定会跟着他来的。”
她突然说道:“我要杀了他,你会恨我吗?”说罢她自嘲笑了一声,“哈,我在说什么呢,搞得姐妹情深似的。”
陆渊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握住她的手,“你是个好姑娘。”至少心眼不坏,只是刻薄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你跟陆鸢之间的保护色。
“怎么回事……好难受,好疼……”陆明珠捂住自己的胸口,疑惑地蹙着眉头。
陆渊透过她破损的纱裙,再透过她森白的肋骨,看到陆明珠的心脏已经缓慢地停止泵送血液了。
陆明珠语无伦次地呢喃着:“好疼啊。我……不是故意的,大家变成这样是我的错,是我太任性了……胸口好难受,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想活着……”
她空洞的眼眶中有奇异的亮光一闪而过,她抓住陆渊的手,“姐姐……我不想死啊……我还没有养过兔子……”
小时候父亲的那一句承诺,原来到今天也没有实现。
陆明珠抓着陆渊的手不动了。
她的尸体慢慢地变成一滩血肉,从椅子上流了下来。
唯有黑色的心脏落在了原处,【寻找陆明珠0.5/1】
陆渊脸色阴沉,他被陆鸢本人潜在的后悔和悲哀感情淹没,一股愤怒汹涌而来。
他抬眼看了一眼陵川渡,“你还好么?”
陵川渡捂住左肩没有回答,只是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杀人。”陆渊森然一笑,在这间充满血腥气的房子里显得更为杀意盎然。
他长相本就凌厉,现在看起来更像是恶鬼修罗。
陆渊取走那个属于一半陆明珠身体的心脏,“走吧,她不是要骗子去死么。”
“现在该去找寂照寺的那个骗子了。”
陵川渡知道陆渊是怒极了,他捂住伤口,因为失血有些眩晕,但是他并不习惯于在人前示弱,“我们是来查瘟疫的,不是来给陆明珠申冤的。”
陆渊似笑非笑:“你以为我是被陆鸢影响气糊涂了么?一个女子找人看她的理由不是说自己染了风寒,而是找了一个天都城几百年都没有泛滥过的瘟疫,必是她最近在哪里听到过。”
“她去寂照寺拜佛许愿,拜得却不是常见的娑婆三圣,她却又是那么的笃信祂,定然是熟悉之人与她介绍。”陆渊颀长的身影在夜色中伫立,刚刚阴暗暴烈的神情已经不见踪迹,此刻他更像是无喜无悲的佛子。
陵川渡眼皮颤抖,陆明珠在他身上留下的死气像一条小蛇,在他全身的经脉里游走撕咬。
“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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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渊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轻轻飘过他的耳畔,不留一点痕迹。
陵川渡踉跄着倒退一步,一具温暖的身躯贴上了他冰冷的皮肤。
陆渊低头,无奈道:“有事你就说,我又不是今天非要把那个双面佛从莲座上拖下来。”
好烦。
上辈子撬开他师弟的嘴就是难事一件,现在更是难上加难。
陵川渡推开他,嘴硬:“本座好得很。”
要不是修为被压制,他才不会被弄得那么狼狈。
陆渊面无表情地看着陵川渡。
这人嘴巴比他吃的隔夜的煎饼都硬。
陆渊绷着脸,“我累了,我要先回去休息了。”
他说的及其不可动摇,好像刚刚那个锋芒毕露,恨不得一路砍去寂照寺的人不是他。
陆渊看了晕着的陆父和张姨娘一眼,还得把这两活人弄出去。
陆明珠死了之后,整座宅子又恢复了光亮,但是变得更加恶臭难闻,横七竖八地躺着各种奇形怪状的人。
推开府门后,轿舆还在外面等着他们。
几个仆役看见浴血的两人,特别是陵川渡看起来脸色极差,唇色已是粉白一片,吓得他们赶紧冲了上去:“世子爷你这是怎么了!”
陆渊:"赶紧请个大夫给他看看。还有我爹和张姨娘还在里面,叫几个人去把他们运出来,记得戴好面巾,捂住口鼻,里面不大……好看。"
仆役们没弄懂什么叫不大好看,但是还是听从陆渊的话,抬轿的抬轿,叫人的叫人。
陵川渡失血过多,让他脸色难看至极,最糟的是黑色的死气从肩膀逐渐漫延上他的下颌。
【他好像要死了。】系统瞅了一眼陆渊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
陆渊抬起嘴角:“不会。”
他刚刚扶住陵川渡的时候,划开了指尖,将自己的神血注入对方的伤口。
虽然没有直接喝下去有效果,但是压制死气还是绰绰有余。
“只是会难熬一点。”陆渊笑中带着他自己没有发觉的怒气,“让他长长记性。”
又不是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孩,难受还不会自己说么?
系统选择闭嘴一会。
【陆首座,陆明珠我们已经见到了,为什么任务显示我们只找到了一半的她?】
“她同王管家一样,必然也是一分为二,只不过她的假身已经完全脱离了本来的身躯。”陆渊肩头一沉,他垂下眼睫,看了看已经失去意识的陵川渡。
金色的血液在陵川渡伤口处灼烧着黑色的雾气,若他还醒着,必然能认出这是他师兄的手笔。
只是他眉头紧皱,在昏迷中也显得很不安。
陵川渡紧紧贴住离他最近的热源,轻轻地呓语:“……师兄。”
他说得很不清楚,这时候倒确实像个牙牙学语的孩子。
蓦得,陆渊看着他笑了一下。
这是个不参杂任何负面情绪的笑,他轻轻替陵川渡捋好头发,慢条斯理地说:“这样看起来乖多了。”
系统:【……】
啊啊啊啊!宿主你为什么说话像个可疑的坏人啊!
17. 诉衷声
陆渊遗憾地说:“看来只能明天去找陆明珠的真身了。”
系统:【?】
宿主你色令智昏啊!
用词不对。
宿主你不务正业啊!
还是用词不对。
系统欲哭无泪,开始后台紊乱,已读乱回:宿主你清醒一点啊!
陆渊静静看着被神血吞噬殆尽的黑雾,指洞粗的伤口已经在慢慢恢复,血腥味却在狭小的车厢内挥之不去。
陵川渡只是短暂的失去意识,待到他再睁眼的时候,只见暗红色的衣领撞入了视线。
随即他意识到这不是暗红色,而是被血浸透的月白翻领。
衣领的主人脸色冷得可怕,见到他醒了,脸色稍霁,“怎么样?”
陵川渡哑声道:“还死不了。”他直起身来,虽拉扯到伤口,但他神色未变,只是说道:“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陆渊莫名其妙道:“我应该在哪里?”
血已经慢慢止住了,陵川渡眼睛不眨地盯着陆渊,不满道:“寂照寺。”
陵川渡本就是为了林绛雪的一个承诺而来,他内心每一刻每一秒都在被一个问题煎熬。
多年来他只为这个问题的答案,而现在通往答案的道路近在咫尺。
只是陵川渡万万没想到林川记忆中对他情真意切的陆明珠,会对自己有杀心。
记忆会骗人,人也会伪装,这一记死手完全打断他想尽快出鹧鸪梦的计划。
陆渊斜倚着车窗,声音懒散:“陵尊主这话说的可真伤人,我快被刚刚的场景吓死了,现在心脏还在扑通乱跳呢。”
陵川渡已经麻木于这个人说话假不正经了,他眉头一皱,“你跟林绛雪到底什么关系?”
“她是我门派的宗主。”陆渊貌似诧异地看了陵川渡一眼,就像他问了个怪问题。
“林绛雪挑选宗门子弟40余人,入此秘境历练。独你一人,修为堪堪筑基。”陵川渡因为忍着疼,心情变得有些暴躁,也不想再跟陆渊虚以委蛇了,“这可不是一句她是你宗主就能解释的。”
陆渊正色道:“陵尊主此言差矣,我们这种天赋不佳的人,难道就没有晋升的权利么。”
陵川渡狭长的双目带着一丝探究,他在衡量,在思考。
眼前人是死是活应该对他来说都没有影响。
但是,这个人说话谎话百出,行事也随心所欲。
太奇怪了。
怪得让他觉得有些异样。
陵川渡本想留着对方一命,但是在陆宅的时候,陆渊身上的杀欲曾有那么一瞬间让他毛骨悚然。
他看不透陆渊的身份和用意,这让他没有安全感。
哪怕明面上陆渊只是一人筑基期修为的废物。
蓦然间陵川渡出手了。
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陆渊的喉管,下一秒这个陆渊就要被他扼死的时候。
陆渊咬着牙,乐了。
他自然认得出陵川渡想要杀人的目光。
陆渊抓住陵川渡的手腕道:“你想杀我。”
他感觉自己握着的东西不是一个人的手,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稍有不慎就将他手心划的鲜血淋漓。
陵川渡没有理他,虎口毫不留情地压在陆渊的喉管上,指节逐渐收紧。
系统:【叮——检查到宿主受到安全威胁!现新增两条紧急支线任务任君选择。】
【1、单挑目前修士排行榜第500位,风从阁弟子顾倾绝,0/1】
陆渊已经快被他翻脸不认人的师弟给气死了,下一秒这个智商又欠费的系统让他愤怒飙升到了阈值。
他在一个梦境里面,怎么去单挑一个活生生的修士,而且这人他就没听过!
不说别的,五十名开外的人,陆渊他上辈子就已经记不得人,对不上脸。
【2、获得西重山寂照寺了无大师的称赞,0/1】
那个老秃驴他夸过我么?!
陆渊还没想起来,系统就喜极而泣,【支线任务2:获得西重山寂照寺了无大师的称赞,1/1已完成!目前根据当下情况,赠送未来新科技,超强镇定剂一套。】
【产品介绍:剂量刚刚好,懵逼不伤脑!】
系统话音刚落,陵川渡立刻察觉到异样,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陆渊,“你……”
一句话没说完,他直直倒在陆渊身上。
陆渊吃痛地捂住自己被陵川渡下颌撞到的肩膀,“不是,寂照寺那个老秃驴他什么时候夸过我?”
系统:【你在意的是这个么?!】
沈秋心看见俩血人出现的时候,差点魂吓飞了。
“这是怎么搞得?!”沈秋心想伸手看看陵川渡的伤口,又怕自己没轻没重地让伤势变得更严重,她哆哆嗦嗦地扶着旁边的侍女,“大夫呢?!快叫大夫!”
旁边的轿夫连忙跑了过来,“世子妃让我们叫过了,我们已经把全城最好的大夫请来了,现在就在路上,马上就到!”
仆从们赶紧把陵川渡抬回去卧房躺下,一时间永康王府来人多如乱麻,进进出出,拥挤非凡。
大夫指挥着一群人端盆换布,所有人都是风风火火,噔噔地跑来跑去。
直到大夫抹了把头上的汗,说世子已经没事了,沈秋心一路谢着大夫出了府门。
卧房一时间安静下来,侍女们眼观鼻,鼻观心,默契地退了出去。
陆渊坐在卧房的角落里,此刻他像极了一个真正担心丈夫快死的妻子,只是脸色阴沉似水。
“他为什么这么莫名其妙。”陆渊知道陵川渡现在没醒,是因为系统的原因。他双手环胸问系统,“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系统不明所以:【啊?会吗?他上辈子就把你杀了哎。这种人突然杀人也很正常吧。】
陆渊猛然起身,吓了系统一跳。
他走到大夫刚刚为了给陵川渡安神止痛所烧的沉香前,将一粒褐色的东西扔进了香炉。
系统:【那是什么东西?】
陆渊:“诉衷声。”
系统恍然大悟:【原来这个不是吃的。但是你也闻了哎,会怎么样啊。】
它还没仔细研究这个东西怎么用的,就听见自家宿主沉沉的声音,“把他弄醒。”
系统:【噢。】
半秒后,【啊?】
陆渊轻描淡写地看了它一眼道:“你不把他弄醒,我怎么问话。”
系统被陆渊看的“头皮”一麻,老老实实地从刚刚给的套装里面翻找解药。
陵川渡的睫羽轻颤,就看见一道散发着浓烈不悦的身影横在眼前。
“你做了什么。”陵川渡沉默了片刻,僵硬地把自己撑了起来。
陆渊唇角微挑,但眼里蕴藏着深深的怒意,他好整以暇地坐在一边,答道:“炉里是诉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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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问你答。”
陵川渡眼神一凛,声音嘶哑:“我那晚应该直接杀了你。”
陆渊垂眸,他面无表情,手指却猛然收紧,“是谁杀了陆灵越。”
“哈,我还当你要问什么呢。”陵川渡嗤笑一声,带着血腥气地说:“是我。”
是我杀了他。
我亲眼见证了他的陨落。
哪怕是陆灵越已入半神之阶,但是死亡还是不可避免。
陵川渡的笑容带着恶意一般,他虽然不知道陆渊为什么要问一个众所周知的事情。
但是看到这个男人脸色变得难看至极,却莫名让他痛快不已。
陆渊手指陡然握紧又松开,他沉郁地看着陵川渡,突然大步走近床前,猛地扣住陵川渡的下颌。
鎏金色的光阴从他眼中一闪而过,陆渊身体中的古神之血受到了他召唤,再一起沸腾汹涌起来。
“带我回到那一天。”陆渊的瞳孔变得漆黑如夜。
暗金色的光影交织,将两人一同卷向了陵川渡的回忆。
陆渊要借对方的记忆塑造一个幻境,重现生死交织之际的画面。
与陵川渡相触的部位逐渐变得冰冷刺骨,这种冷意慢慢扩散到全身。
陆渊胸腔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他再一次看见一把细窄锋利的长刀穿过自己的心口。
遽然,他感觉脸上有湿湿的凉意。
只见桃花绚烂,春雪霏霏。
原来正值九苍城满城桃花细雪。
雪花簌簌而落,九苍城四处皆白。
温热的血液滴落在地上,声音微不可闻,只晕成一片深红色的印记。
陆渊疼得身形不稳,但他对面之人却更像是痛极了。
陵川渡握刀的手颤抖着,他双目赤红,脖颈上青筋暴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胸口上被捅了一个洞的人是他。
陆渊看见他的表情,有些难过地想走过去抚平他眉宇间的哀戚,却被长刀定在原处一动不能动。
陵川渡表情痛苦又迷惘,他想要大声逼问对方,但好像只要一开口,强撑着的那一口气就会顺着声音而消散。
他只是张了张嘴,就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也抖得不成样子,“陆渊,为什么……”
鲜血顺着陆渊的伤口汩汩流出,他终于往后踉跄了几步,刀身抽离出他身体的时候,划过他皮肉有种诡异拉扯感,此刻他觉得跟师弟的关系就只在这一把刀上了。
雪花像是落进了陵川渡的眼里,化作他眼底的一汪水。
桃花染血,开得更盛了。
手上的刀似乎变成了灼热的铁块,陵川渡如梦初醒般地手一抖,横刀铮然落地。
血液从陆渊嘴角不断流出,被他随手抹去,在脸侧留下一道惨烈的红。
他说:“……师弟,刀要拿稳。”
疲惫随着失血侵袭而来,让他说每一个字都变得艰难,他意识逐渐变得朦胧又模糊。
他终于是累了,支撑不住从九苍城上空落下。
陵川渡想要拽住他,万千话语在刹那间都来不及说了。
只剩下一道急促呼喊,但更像是喉咙中划过的呜咽。
“陆渊!”
极速下坠的失重感,让陆渊猛然回神。
原来……真的是陵川渡。
这一瞬间,陆渊觉得心里如枯槁的旷野,只余穿过的徐徐孤风。
18. 满庭芳
陆渊的手从陵川渡的下颌滑到咽喉,他能感觉掌心处的血管在微弱地跳动。
神血将陆渊双目烧得赤红,哪怕只是浮光掠影的记忆碎片,但也是辩无可辩。
他怒极反笑:“为什么?”
陵川渡肩膀处伤口早已裂开,白色的绷带上缓缓染上了鲜红,他被陆渊同样拖进了那个记忆幻境。
血液在一点点舔舐着绷带,直到漫延到它的边缘。
陵川渡浑身已经因为失血而发冷。
但是远没有那一天的九苍城冷。
陵川渡睫毛颤抖着,他死死抓住床沿,瞪大的眼里却是不可置信,“你怎么……”
你怎么有陆灵越的气息?
你为什么有我师兄的能力?!
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
陵川渡像是没有看见陆渊扼住他喉咙,他伸出几乎是发抖的手,想抚上陆渊发红的眼尾。
陆渊握住了陵川渡的手,残忍地阻止了他的靠近,脸色冷峻如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他听不出情绪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杀陆灵越。”
陵川渡抓住床沿的手猝然收紧,耳边陆渊的声音像是惊雷,在他心口猛烈地敲击。
“因为……”
“因为他……”
陵川渡咬着下唇,纵然诉衷声在逼迫他说出实情,但是他固执地吐出几个字后,就闭口不言。
血迹顺着他紧闭的嘴角洇出。
陆渊沉声道:“陵川渡,说话!”
他简直是怒不可遏。
要不是理智尚在,他现在就要扼杀这个凶手,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陵川渡只是死死地盯着他,好像听不懂他的话一般。
他灰色的瞳孔被模糊的泪水充斥,但终究没有落下来。
陆渊呼吸一顿,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很久之前,也曾看到同样的眼神。
在他某年生辰前一晚,他晚上睡不着,眼睛瞪得比猫头鹰还亮,便寻思着大晚上去抓几只流光,做个流萤灯玩。
流光跟人间的萤火虫差不多,只是个头上更大只,也能活得更久。
他溜出了卧房,跑到后山准备给流光一点惊喜。
流光有没有受到惊喜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受到了惊吓。
因为他在后山自己摸鱼的小树林附近看见了一个黑影。
陆渊大气不敢出,以为九苍城溜进了什么鬼鬼祟祟的坏人,但是他胆子比天大,悄无声息地摸着靠过去,他这个时候收敛气息已经做的天衣无缝了。
他慢慢地靠近黑影,对方却猛得转头,惊得陆渊右掌带着决绝的气势朝着对方胸口劈去。
看见对方的长相之后,陆渊大骂一声,他出手太急已然是来不及收起灵力,只好左手出拳猛击自己的手腕,将这股力道劈向对方身侧。
结果就是骨头发出一声惨叫。
他把自己的手腕捶骨裂了。
陆渊气急了,简直想骂对方是不是有毛病,他左手托着自己的手腕,“陵川渡,你大半夜在外面干什么!”
陵川渡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看得陆渊都有点毛骨悚然了,才闷闷地说:“你现在不也在外面么?”
“我……”陆渊被他的话堵得不知道火气往哪里撒,他从小到大也没有受过什么伤,此时手腕骨头的断裂疼得他龇牙咧嘴,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好话,“九苍城是我家,我大晚上想去哪去哪!”
陵川渡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好像被他的话刺痛了一般,他点了点头,“这里确实不是我家,我明天就走。”
“你走去哪?”陆渊顾不得自己受伤的手,赶紧用没事的手拉住陵川渡。
“回家。”陵川渡模样奇怪地咬出这两个字,他自言自语地重复道:“回家……但是我的家在哪呢。”
陵川渡高鼻深目,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能看出长大后的轮廓了,眉骨的阴影藏住了他的双眸,看不出什么表情。
陆渊被他的状态吓个半死,感觉自己手也不疼了,火气也没了。
他心里一跳,记起陵川渡的身世,有点后悔自己刚刚的口不择言,“我……”
我了半天之后的陆渊,卡壳了。
他那时候还小,自然还不像日后那样牙尖嘴利,能言会道。
最后陆渊下定了某种决心道:“那你跟我来。”
陵川渡神情古怪地瞅着他的胳膊,“你不去医师那里么。”
“那里也一样。”陆渊他漆黑的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
两个少年在九苍城穿梭着,直到陆渊驻足在一个园子那里。
上书铁画银钩的三个大字:鹤雪园。
“你来这里干什么?”陵川渡皱了皱鼻子,这里一般是九苍城修士闲时品茗观花之所,但近日邪祟横生,自然不可能有闲暇之时,平日都几乎见不到人。
陆渊没回答,只是边走边随手摘了一片灵药敷在自己手上。
“那是向长老最近才栽种的!”陵川渡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看才冒尖的花骨朵惨遭毒手。
陆渊不管不顾一路走到鹤雪园的中心之处,才停住了脚步,站在一株巨大的紫藤花树下。
陆渊沉默了一会,他伸出恢复如初的右手:“喏,伸手。”
陵川渡皱着眉看着他,半晌才犹豫地将手放在对方的手心上。
紫藤花舞,雪花却突然簌簌而下。
而现在明明已是五月了。
陵川渡第一次露出了堪称孩子气的表情,“你是怎么做到的?”
陆渊不言不语,他是第一次带另一个人进入自己的构筑的幻境,这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吃力。
虽然他看不见,但是从陵川渡的表情来看,他现在的脸色一定挺难看的。
陵川渡突然抓住陆渊的衣服,惶恐地看着他的脸,焦急喊道:“陆渊,停下来!你在流血!”
陆渊动作不停,直至幻境覆盖了整个鹤雪园。
“我叫它满庭芳。”陆渊不以为意地擦了擦鼻腔下的血液,“这里可以雨雪霏霏,也可以艳阳满天。最重要的是永远不会出现凋零和死亡。”
陵川渡看着陆渊有些灰败的脸色,他声音带上怒意:“所以你带我来是做什么?”
“你看。”陆渊遥遥一指。
远处的梨花树下,一女子正舞动长枪,枪穗搅得落花翻卷成一条随波逐流的浪。
她面容英气,枪如游龙,身姿矫健,掠如幻影。
最后她像是尽兴了一般,取下枪头挂着的葫芦,惬意小酌一口。
陵川渡身形一晃,心跳越来越缓,直到手脚冰凉,他才失神喃喃,“娘亲……”
那是他的母亲,陵千枝。
陵千枝向来是个特立独行的女人,她从不在意别人的对她的评价。
虽然身为百域魔疆的统治者,她手中长枪却名为破魔。
有人曾笑问她身为魔尊,武器却为破魔是否不太吉利。
陵千枝闻言只道她为破心中之欲,世间之魔。魔修身份只是旁人给的定义,又与她何干。
这个无所不能的女人知道如何最快让邪祟殒命,却不知道如何让一个孩子停止嚎啕。
在陵川渡的记忆里,他母亲同他说话总是僵硬无比,她好像还没有习惯于她已经是一个母亲的身份。
他有时候因为小事情委屈而落泪,陵千枝只会手忙脚乱地看着他,然后牛头不对马嘴安慰他,最后放弃挽救,学着陵川渡的样子不顾形象地假哭起来。
她还会透过指缝偷偷观查陵川渡的表情,看见陵川渡不哭了,这个往日里雌鹰般的女人才会大大的松一口气。
陵千枝根本不知道他的伤心事,因为她不是在除魔卫道,就是在除魔卫道的路上。
一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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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不在百域魔疆。
某一天,陵千枝的身体突然不可避免地衰败下去了,她不畏惧自己的死亡,只是带着歉意地看着陵川渡,她失去血色的唇瓣一开一合地说道对不起。
自此之后,陵川渡便隐藏身份被陆渊的师尊带回了九苍城。
其实陵千枝死的时候,陵川渡的茫然是远超过悲伤的。
他不知道以后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人愿意逗他开心。
对未来的无措和害怕,铺天盖地地压过了他还来不及出口的痛苦。
往事如逝水,时至今日,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记不得陵千枝的模样了。
直到今天,陵川渡悚然发现,他依旧记得陵千枝每一缕发丝摆动的位置,每一道皮肤纹路走向。
陵千枝的一颦一笑已经在他的记忆里扎根,变成一道抹不去的痕迹。
“我的幻境能力,可以重现过去,亦可以筑起……一个不归人。”陆渊累得不行,他没什么形象地盘坐在雪地上。
不远处的陵千枝还在自酌自饮,她只是一片记忆塑造而成的幻象。
“虽然是假的,但是希望能让你好过一点。”陆渊缓缓地说:“我把满庭芳留给你,在你找到真正的归宿之前,你可以把这里当做是你和你母亲的家。”
他和他母亲的……家。
陵川渡当时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陆渊。
风雪落进了他的眼里。
这个眼神跟现在一样。
像半透明的灰色玛瑙,外表被磨砺的光滑如镜,内在坚若磐石。
永远不会再被东西扎痛了一般。
但若是不痛,又怎么会哭呢?
陆渊木然闭上眼睛,直到温热的液体落在他的手背上。
陵川渡已经把下唇咬的面目全非,口腔里的软肉也没有难逃厄运。
诉衷声在他神智里逼迫着他说出真相。但是他像是下定决心,变成了一个不会打开的蚌壳。
陆渊低喝道:“松口!”
陵川渡被拉扯着理智,剧痛刮过他的骨骸,血液也变成了里流淌的毒药,他全身都在发着颤。
最后也只是惶然又坚决地抓着陆渊的衣袖,他的手指几近痉挛,但依旧固执地揪住那一片衣角。
陆渊见状,别无他法,只好用力掐住陵川渡的面颌,试图让他张口。
却被他的下颌的骨头咯到手。
太瘦了。
陆渊一怔,手上的力气不禁一松。
陵川渡在他愣神的一刹那,突然抓住陆渊的小臂。
刚刚陵川渡因为疼痛将床沿几乎抠出一个洞,被捏碎的木头碎屑零散随意地插在他的指甲、指尖上,他的手心里。
这些木刺又划破陆渊的手臂皮肤,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两个人的血混在一起,弄得场面凌乱又有些诡异的缠绵。
陵川渡哑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玛瑙又变得模糊起来。
陆渊只觉得胸口一窒,他怒气未消,随即咬牙道:“你究竟为什么要杀……”
陵川渡却像害怕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他几乎是迫切又颤抖地把自己塞进陆渊的怀里,宛如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在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只能跻身在他觉得最安全温暖的角落里。
陆渊简直拿他没办法,明明杀自己的是他,但是搞得自己反倒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他垂眸看着像个小狼崽子一样在他的怀里呜咽着的陵川渡,偏执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知道自己应该愤怒,应该说些什么,应该一把推开这个杀人凶手,扒开陵川渡的心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不顾情谊的痛下杀手。
窗外有一道紫色的影子掠过,陆渊怔然回首。
是院中紫藤花影映窗,玉簪叶过门廊。
原来又是一年满庭芳。
19. 陆灵越
陆渊的经脉有如火烧,在他又一次强行使用了自己的血脉之力后,对这具身体已经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他猛地咯出一口热血,脸色阴晴不定地看了一眼手心的金色鲜血,半晌后只是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血液便凭空燃烧殆尽。
系统突然觉得一阵瘆得慌,挣扎了一番才说道:【宿主,你要裂开了……】
它说的是字面意义上的裂开了。
陆渊的脖颈处仔细看已有一处细细的黑线,像是干朽的木头裂开了一条缝。
如果忽视陆渊赤红的眼尾,他现在看起来相当平静。
过了良久,他站在阴影处揉了揉自己额角,语气中带着些许疲惫,“是我失态了。”
系统:【……】
不,完全没有,这是遇到杀人凶手的正常反应!
请直接A上去!
我要下班了!
陆渊之前的愤忿已经不见了,他的眼底如一古井,波澜不惊。
似乎是站累了,他将怀里已经昏睡过去的陵川渡放回床上,甚至贴心地替对方掖好了被角。
陆渊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在陵川渡额头虚虚一抹,将他刚刚的记忆尽数清除。
系统悬着的心看到陆渊的动作之后是彻底死了。
陆渊看着陵川渡的睡颜,他很少被情绪所左右。
但回忆却喧嚣着冲了过来,不讲道理侵扰着他的思绪。
其实那天生辰的时候,陵川渡并非故意在黑暗中吓他。
当时他口不择言,着急忙慌地想找补,眼神乱瞟,才看见陵川渡刚刚的位置放着一些东西。
一个他没见过的铁盒子,旁边有一些燃尽的纸屑。
“你这是在……烧纸?”陆渊想着他死气沉沉的表情,心里一紧。
陵川渡拿起盒子递给他,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不是你想的那种纸。”
陆渊费劲地就着月色,拿起木盒里面一些还没烧的纸张仔细辨认,发现只是一些祈福的符咒。
他匆匆一瞥,就准备将这些符咒还给陵川渡,但是透过月光,他看到了熟悉的两个字。
——陆渊。
符咒行文流畅,看样子是写毁了很多遍,才能一笔勾画完美如缺。
有的是祈福他身体安康,有的是祈福他一生顺遂。
陆渊张了张嘴,感觉自己不会说话了,他意识到自己张着嘴巴有点可笑,便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给我……?”
陵川渡说:“明天是你的生辰,我来替你祈福。”
这句话陆渊反复琢磨了好几遍,都不敢确认这句话就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他人傻了,感觉好像来到了一个神奇的世界,这个世界他跟陵川渡兄友弟恭,对方是属于生辰前晚都会给他祈福的关系。
他什么时候跟陵川渡关系那么好了?!
这也太离谱了。
……这也太离谱了。
陆渊的心被猛地攥紧了,他被自己的回忆禁锢,身陷囹圄。
笑起来的,忍着泪的,看他不顺眼的,口硬心软的,行事乖张,戾气横生的陵川渡。
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陵川渡。
很多年之前,他的师尊时重光领着一个小孩来见陆渊,跟他说以后这个小孩就是他的师弟了。
那是个很瘦弱的小孩,站在时重光旁边木然地看着他。
一点也不像个孩子。
这是陆渊对陵川渡的第一印象。
他的眼神跟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没有好奇,没有紧张,就只是死气沉沉的一双眼。
“过来见见你的师弟。”时重光朝他招了招手。
陆渊属实有些好奇,他的师尊是曾经说过不会第二个徒弟的人,他想看看是谁让时重光为之破例。
他弯下腰看着这个小孩子,然后抬头问时重光,“这看起来也太小了吧,万一以后比试的时候被我打哭了怎么办?”
时重光嘴角一抽,忍耐道:“他就比你小几个月。说话礼貌一些,你是九苍城的少君,注意举止。”
陆渊没有在意时重光的话,他扬起眉毛,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以后就是你师兄了。”
陵川渡的目光挪到了陆渊脸上,抿着嘴角,也不吭声。
“他是不会说话么?”陆渊皱眉看着时重光。
时重光摸了摸陵川渡头顶,淡淡说道:“他只是心情不好。”
忽然耳畔传来破风之声打破了这场同门相认。
陆渊不悦地眉心微拧,脚步一带,侧身躲过攻击,随即冷冷看向空中。
一柄长剑擦过陆渊身侧,将要落入地面时,一个轻盈抬头,长剑又回到空中。
“陆师兄!前来讨教!”长剑随来人心意而动,在半空中虚挂着,剑身发出微弱轻啸。
来者穿着一件蓝衣,年约二十来岁,却称年纪尚小的陆渊为师兄。
陆渊一见来人,便烦得不行,“我不是你师兄,我师父也没你这个徒弟,烦请速速离开九苍城。”
蓝衣人是风从阁一名弟子,前段时日宗门比武拜于陆渊刀下,心中不忿,一直纠缠陆渊,势要再比高低。
这段时间一直在追寻九苍城动向,今日终于找上门来。
蓝衣人客气地遥遥作揖,“陆师兄,叨扰了!”
他嘴上客气万分,空中长剑却不守武德,在他客套的同时,朝着陆渊面门直扑而来。
剑如青影,快速划破空气产生的爆破之声,令人舌根发酸。
陆渊还称得上少年气的脸上,瞳色蓦然变深,身上多出一股杀伐之气,他几乎是怒喝道:“不觉!”
有什么东西汇聚着千钧之力,从天边直降而下。顿生的杀意如割人的凶刃,划得蓝衣人睁不开眼。
一道黑金色的光芒裹挟着如洪流般的力量朝着蓝衣人后心砸去。
他狼狈地躲避,还是被这股力量掀翻了一圈,摔倒在地。
蓝衣人用意念催动的长剑已化为齑粉,而他眼前伫立一把横刀。
这把刀通体漆黑,将大地震动,龟裂的痕迹立刻朝四面八方奔逃。
刀鞘浅浅地嵌在地表上,数个金色的铭文自刀鞘表面缓缓向上浮出,最后悄无声息地消散于空气。
时重光叹了一口气,他阖上眼,手指在空中跃动,肉眼几乎不可见地浅蓝色的光影,从他的手中飘向地表的那些裂痕。
终于,四散的裂纹止住了脚步,慢慢地合拢。
陆渊随意拔起不觉,横在蓝衣人的脖子上,不冷不淡地说:“你很烦。”
不觉虽未出鞘,但是刀身携带的寒意还是将蓝衣人的眉梢染上一层冰霜。
蓝衣人躺在地上,咬牙切齿地说:“你、你在比试的时候,根本没有使出全力!”
“嗯。”陆渊眼神很冷,他慢条斯理将不觉抬起,看着像条死狗一般躺着的年轻人。
“你嗯什么嗯!”蓝衣人锤了一下地面,“你觉得耍我们这些人很有意思是么!”
陆渊抱着刀垂眸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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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的笑了,“那倒没有,因为我根本不认识你,也不记得你叫什么。”
你们与我而言只是一面之缘的对手,我只是判断出使出几分力能打得过你们就够了。
跟戏耍完全没有关系,同猫猫狗狗那叫玩闹,和蚂蚁那就是一种无意的践踏。
蓝衣人读懂了他的意思,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不热闹,最后他抹了一把脸说道:“风从阁顾倾绝日后在来讨教,陆少君后会有期。”
时重光瞅着来人狼狈离开的身影,无奈道:“你能不能改改这个习惯?”他指了指还没完全合拢的地面缝隙。
陆渊黑着一张脸,“九苍城是菜市场么?人想来就走,想走就走。下次守山人得立帖为证,再擅离职守,必重罚之。”
“你……”是很干涩的声音,好似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陆渊闻言望去,是师父领来的那个小孩儿。
“你是我的师兄?”陵川渡缓缓地说道。
陆渊脸色变缓,但还是没好气地说:“你看起来不仅话说不好,耳朵也不好。”
时重光咳了一声,看着陆渊的眼里满是不认同。
陆渊只好敷衍地嗯了一声。
陵川渡:“刚刚那个人也喊你师兄。”
陆渊无奈道:“那只是一种客套的说法,我只有你一个师弟。”
看来师尊找的这个师弟脑子也不行。
怎么感觉木木呆呆的。
“那你是我一个人的师兄么?”
陆渊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但是仔细想想时重光再收徒的可能性很低,所以陵川渡这话说得倒也没什么问题。
于是,他点了点头。
陵川渡身上的戒备突然消散了。
他只知道,陵千枝是他一个人的母亲,所以陵千枝待他极好。
所以他得出一个诡异的逻辑,如果陆渊只是他一个人的师兄,那他是不是也可以独占对方所有的好。
陆渊不清楚陵川渡在想什么,只看到对方干瘦的脸上露出一个皱巴巴的笑容。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好丑的小孩儿,得让后厨给他做药膳,好好调理一下了。
……
也许一开始,他们没有想象的那么疏远。
到底是哪一步出错了呢?
陆渊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花影落在他的脸上。
摸了摸躯体上的被神血迸裂的缺口,陆渊阖上眼,像在扼制住在他心中盘踞的凶兽。
系统踌躇地左看看右看看,【宿主这是准备去哪?】
“寂照寺。”陆渊睁开眼,神情已是一片清明,“这具身体快撑不住了,要赶紧出去找林绛雪修补神魂。”
系统犹犹豫豫地看着昏睡的陵川渡。
陆渊察觉到它的动作,眼神锋锐,“他现在还不能死,我要知道他动手的理由。”
系统认为陆渊不可理喻,它在这一刻完全无法理解人类。
【可是他杀你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理由重要么?】系统跟在陆渊身后喋喋不休,【也许就是你那天左脚出门,他看你不顺眼呢?】
陆渊:“这听上去是个很有趣的理由。”
仿佛谈论中死掉的人不是他。
陆渊袖手旁观地点评着,他冷笑道:“我是真的很好奇啊。”
到底是什么让陵川渡忍受诉衷声撕扯神魂的痛苦,也不愿意说。
若是这个理由……
若是这个理由有道理。
那他又……如何呢?
20. 寂照寺
陆府门口稀稀落落停着几口还没来得及抬走的棺材。
陆明珠既死,维系着陆府一群活死人的那最后一口生气也就散了。
天已接近黄昏,怕晚来风急,陆渊只匆匆看了一眼陆府,见死气消散便未停留。
他借口为小世子去寂照寺祈福,趁沈王妃心烦意乱至极,混出永康王府。
天都城外,西重山。
重峦叠嶂,山上隐有信客在佛堂烧香的烟雾在峰峦之间缭绕。
梵钟庄严的声音回荡山谷之中,钟鸣绵延不绝,横跨十余座山峰。
寂照寺所敲的暮钟是一件法器,传闻第一位住持在此钟声下顿悟,原地坐化而去。
道是能振聋发聩,使人金篦刮目。端的是当头棒喝,让人悬崖勒马。
不少信客愿夜宿寂照寺,就是为了听这一声梵音,看自己是否也能顿悟方知,看破因缘。
系统因为陆明珠的原因,觉得这看起来相当肃穆的寺庙里隐藏不详:【我们是来寂照寺找陆鸢的,呃、尸体吗?】
陆渊看了一眼寂照寺的布局 ,除了镀金的佛像重新上了一遍金粉,木制榫卯又新刷了防虫的涂料,这与他当年来时并无二样。
“找那个老秃驴聊聊。”陆渊上辈子路过天都城时,常会与寂照寺主持了无大师见面。
并非对佛法感兴趣,只是在俗事之余讨个清闲罢了。
一位清扫落叶的小沙弥走了过来,他双手合十问道道:“施主是迷路了么?”
“了无大师现在何处?”陆渊随手碾过一片落叶开口问道。
小沙弥念了一句佛号,说道:“了无大师已经许久不见客了,施主还请趁晚霞尚在下山吧。”
陆渊知道小沙弥是托词,毕竟想见主持,听一句解签的人都如过江之鲫,他便说道:“我身体不便,山中露重地滑,烦请小师父给我安排一间客房住,可好?”
寺中住宿之人并不少,他们大多为俗家弟子在此钻研佛法,一住就是几年之久,或为抄佛经祈福之人,一般会住十天半旬。但是他们都是提前与寂照寺联络报备,好让寺内统筹得当。
小沙弥本想拒绝,但是看着眼前脸色煞白,似乎是独身前来寂照寺的女人,他又有些不忍,万一这女人走夜路,滑落在山间,怕是活不到第二天早上。他犹豫片刻,委婉说道:“客房已经住满,我只能替你看看有没有别的房间了。”
陆渊笑道:“那便麻烦小师父了。”
说罢,小沙弥提着比他还高的扫帚,脚步轻快地跑远了。
系统:【你准备在这住下?】
陆渊嘴角噙着的笑还未放下,语气平淡道:“是啊,夜里面找尸体也方便一点。”
系统明明没有寒毛,但是此刻体会到汗毛倒竖的感觉,【啊?啊啊?但是寂照寺那么大,你怎么找呢?】
陆渊抬手,一颗变成黑石之状的心脏,腾空于他手掌之上,“陆明珠的心会带着我们找到她的。”
他随手收回心脏,“只可惜……”
系统:【可惜什么?】
它总觉得宿主又要搞它了啊!
“可惜这具身体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我为这颗心脏再塑一次生死之境。”陆渊随意说道。
啊不不不行,系统惊恐万分,陆渊刚刚在王府已经施展一次生死之境,是为了探看自己死前景象。
结果他这具身体就已经裂开了哇。
【那你不就裂成丑八怪了吗!】系统在紧张之下,思绪已经被成功带歪,【不行不行,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陆渊略一点头,“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他轻微侧头,拉开衣领,露出光裸的颈部皮肤。
系统惊悚地看见那条裂缝变得更长了。
它哀怨地看着陆渊,背过身一阵发癫:【我要被开除了,我要失业了,我要完蛋了啊啊啊啊。】
陆渊慢条斯理地合上衣服,“所以你最好配合我,这样我还能活着出去,找到林绛雪修补这具躯壳。”
系统抓狂:【我怎么帮你!你一个任务都不完成,一点积分没有,我后台现在是个光蛋!你懂么!光蛋!零!】
陆渊奇道:“你们没有赊账这一说法么?”
【?】系统抱怨的声音卡住,它懵逼地说:【没有啊。】
陆渊眨了眨眼,“那现在可以有了。”
它是不是被威胁了?
但是这个疯子拿自己的命威胁自己,系统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陆渊没再搭理它,又恢复之前的笑靥,迎上跑回来的小沙弥,“小师父,如何了?”
小沙弥说道:“施主,后院还有一处空房,原先是看管佛经的守夜人住的地方,但是现在这段时间刚好是燃灯佛圣诞,来诵经祈福的信徒很多,他们自发守夜,所以那个房子现在是空着的。若不嫌弃,施主可随我来。”
陆渊笑道:“怎会嫌弃,那便多谢了。”
两人慢慢行于步道上,小沙弥考虑陆渊的身体状况,故意放慢了脚步。
系统愤愤:【你怎么从来不谢谢我。】
陆渊诱惑道:“人家为我解了燃眉之急,那你要不也解一下。”
转眼间,已行至住宿。
守夜人住的地方除了一张床,一桌一凳外,就无他物。
小沙弥给陆渊交代完琐事之后,就一溜烟退了出去,举着跟他身高不符的大扫帚消失在视线中。
【什么时候去?】
陆渊不合时宜地打了一个哈欠,“急什么,夜色未深,三更天再说吧。”说着他撩起被子,竟然躺了上去,他阖上眼睛,“到时记得喊我。”
它不是闹钟!
系统黑黑白白灯光转了一圈,最后唉声叹气,准备寻找后台的缺陷,让这该死的宿主活到出去。
夜色渐浓,除了传经阁楼还有昏暗的几盏灯火外,寂照寺已陷入极致的宁静。
正是万籁俱寂之时,一道凄厉的叫声划破夜空。
陆渊撩起眼皮,眼底一片清明,“何时了?”
【快到三更天了,但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系统飘在空中,它刚刚也听见了那诡异的鸮鸣。
陆渊掀开被褥,“差不多了。”他脸色冷静地像是早知如此。
【你有什么事情没跟我说吧。】系统狐疑地瞅着他。
陆渊直白地承认,“嗯。”
系统耐着性子问道:【所以是什么?】
“寂照寺供奉的佛像被动过了。”陆渊推开房门,他等到此刻,就是为了趁无人时去一趟大雄宝殿。
那抹总能渡上庙宇中正殿大佛莲座的霞光,偏了些许,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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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佛像前的蒲团上。
陆渊皱眉:“去看看。”
已是三更天,信徒们除了在传经阁守夜的人,都已早早进入梦乡。
片刻,陆渊来到大雄宝殿。
文殊、普贤左右相峙,三世佛端坐莲台。
两侧佛龛依次排开,药师、日光、弥勒、大势至等诸佛菩萨安置其中。
粱间墙壁悬塑雕像,刻画着释迦牟尼本生传说。墙壁彩绘颜色艳丽,乐伎菩萨飘带层层迭迭,恍若真人仙子。
在如此宝相庄严的佛像前,灯火如豆,照得影影绰绰,却莫名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陆渊阴沉地看了一眼佛像,在系统以为它想对佛像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时,他只是目光冰凉地打开了释迦佛前的蒲团。
片刻的沉默。
系统:【这这这这……啥?!】
蒲团下竟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格子,里面塑着一尊琉璃佛像。
琉璃像肌肤丰满柔润,衣饰线条流畅。形态逼真,含笑不语。
但它双生两面,另一面面目狰狞,锯牙钩爪,形似罗刹。
“双面佛……”黑若墨石的眼睛瞭过无数佛灯,冷声道:“看来了无大师出事了。”
【什么意思?怎么回事?】系统摸不着头脑。
“清扫大殿的弟子又不是死的,能看不见蒲团下的异端么?”陆渊碾碎这尊不详的雕塑,他嗤笑道:“它居然被默认存在了,在这享受香客的跪拜,沐浴在最后一抹佛光之下,信仰能力倒是被它拿取不少。”
他挪开别的蒲团之下,发现俱是双面佛的塑像。
系统懵了,【啊,希望了无大师他人没事。】
本以为可以来个强有力的助力NPC,怎么人还没见着就出事了!
“寂照寺虽为寺庙,但由于选址在西重山上,便建得层叠曲折,只能寄希望于我记忆不出错了。”陆渊回忆着主持的住所,在迷宫般的寂照寺游走。
【你慢点,你慢点,要裂开了!】系统在后面便追边喊。
陆渊脚步不停,最后循着记忆,驻足于一处偏殿外。
屋内灯影幢幢,一道席地而坐的身影投在窗纸上。
那人身影如山,一动未动,木鱼深邃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夹杂着极低的诵佛声。
正想推门一探究竟时,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施主这么晚了,为何还未休息?”
是那个黄昏是清扫落叶的小沙弥。
陆渊手臂一颤,收回推门的手,无辜道:“原来是你啊,吓我一跳。”他拍了拍胸口,“我晚上起夜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路过这的时候看见里面有人,想问问路。”
小沙弥疑惑地瞅着他,吐出一句话:“但是这里面没人啊。”
“我观是阎浮众生。举心动念无非是罪。……渐困渐重足步深邃。”诵经声还在源源不断。
陆渊看着小沙弥单纯稚气的脸庞,血却一点点冷了下去。
“这样啊。”地藏经的诵读声音未歇,陆渊已然认出了这是他旧友了无大师的声音。
他沉默几许,笑道:“那就是我听错了。”
陆渊脚下却好似逾千斤重,悸动急跳的心刺激得他指尖发麻。
屋内梵音骤断,却又闻鸮鸣那似哭像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