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宇之下》 第一章 穹宇乱象 商助将八卦盘内盘乱成一片的指针拨归原位,屏住呼吸,他打算从头开始,再认认真真推演一次。 内盘上的指针转了几遍后,便又毫无规律地在晃个不停,这与前面几次推算的结果并无二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推演台上退了下来,慢慢走到灵王跟前,躬身行礼: “吾王,臣能力有限,只能推算出祸乱即将出自北方。” 灵王忽地皱起了双眉,脸色随即变得不悦。 就在五天前,观天监的官员深夜观测天象,发现北方上空有几颗星星偏离了原来的路线,在天空上划出极不规则的轨迹。这名官员将此乱象记录下来,并于第二天早朝向灵王汇报此状,认为北方发生了较大的灾害。 时值战乱纷起,灾害不断,轩辕国百姓受难颇多,灵王对此非常重视,批示观天监继续跟进,一有异常必须马上通知建德宫。 汇报情况后的第二天,建德宫果然接到北方传来的快报,离国,肈国,崆国,林国等几个小国几乎同时发生雪灾,请求中央政府派军队前往救援,不仅如此,这几个小国竟然趁机向毫京申请金贝救援受灾百姓。 国库早就被前几任国王连兴土木工程,建造奢侈宫殿,挥霍一空。再之近些年天灾人祸不断,百姓流离失所,无人从事耕作,而诸多诸侯国更是断了朝贡之职,中央财政司又多拨款救灾,造成现在入不敷出的局面,连中央政府都只够勉强运转,哪还有钱物拨往北方。 灵王将自己关在裕和殿整整一个晚上。 此刻,观天监官员的心情并不比在建德宫心急如焚的国王陛下好多少。 北方上空冲破原有轨迹的星星越来越多,在夜空中乱七八糟的运行,有几颗差点还撞在一起。与此同时,朱雀星宿中的井宿八星之中竟然有一道火光冲天而起,耀眼的光芒燃烧了整个南方的夜空。 负责观测星象的几名官员越发胆颤心惊,这个可是轩辕国立国千年以来从来没有见过的乱象,又想到灵王破天荒的重视,他们不敢怠慢,急急赶出一份说明情况的奏疏,由太史大人董术樟携带,连夜赶入建德宫向灵王汇报。 董术樟此前走过无数遍建德宫,过往每一次进宫,都会打心里对这个恢弘**的宫殿升起比上一次多一分的惊叹。高高的台基,又长又宽的前台,白玉栏杆,蜿蜒曲折的走廊,还有广场上那两个数十丈高的巨型石龙雕塑,节次鳞比的雄伟宫殿,披坚执锐的侍卫,无一不彰显着轩辕国乃九州之上最强大国家的磅礴气势。但是这一回,董术樟第一次觉得玄德宫太大了,大到仿佛怎么走都走不到终点。 尽管前面引路的寺人走得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但太史大人依然觉得太慢了,不时客气的让他快点。 董术樟刚到恭守殿,便被服侍灵王起居生活的寺人庆鸿拦在了殿前,直到天亮了才被告知灵王已经在德谷殿等着他。 太史大人在殿前站了一宿,黑色的官服,进贤冕上已经披上了不少白雪,待要跨出第一步时,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幸好旁边的年轻下属及时伸手扶住了他,并一路搀扶他到德谷殿。 庆鸿接过奏疏时,才看到董术樟双目通红,眼睛内布满血丝,脸色苍白,肩上还挂着若隐若现的雪花。太史大人今年不过四十岁,正是一生之中精神最旺盛之期,但因为心忧近些日子九州之上的星空乱象,平添了不少白发。 庆鸿冲董术樟露出了微笑,小声说了句:“太史大人辛苦了。”心里却在冷笑不已:呵呵,真是够有毅力的。他收起了笑容,转过身,将这份奏疏举到头上,恭恭敬敬递到灵王面前。 已经批阅了一个晚上奏疏的灵王此时亦疲倦不已,揉一揉太阳穴,打开奏疏,非常认真看了一遍,沙哑着声音问:“董卿对此乱象有何解释?” “陛下,前天送来的雪灾消息印证了我们观天监观测到的乱象是对的,但就在昨夜,最新的观测结果表明北方将可能会有更大的灾难发生。” “什么灾害?” “恕观天监无能为力,只能看出这些,剩余的需要太卜去占测。” 灵王似乎早有所料,放下了奏疏,淡淡地问:“南方呢?那道冲天火光是什么?” “这......这......”董术樟迟疑了几下,还是没有说出口。 “说吧。” “请陛下宽心,朱雀星宿之中出现的乱象,并不在我们轩辕国境内。” “大夏国?” 董术樟摇头。 “南洲?” “不确定,南方的星星又多又杂,星象运行得比北方的还要混乱,难以勘察。微臣担心南北两个方向出现的乱象会影响到东西两方,进而搅乱整个山海大陆上的星象,到时我们轩辕国也必然会受到牵连,被卷入其中。” 怎么会没有受到牵连,灵王感到愤懑极了。这才刚让向国帮忙平定南方几个想要造反的小国,轩辕国为此付出的代价可谓惨痛,邻近向国的英国就这么被纳入了向国的国土之中。每每想到此,灵王都觉得心在滴血。 而东边的唐国和姑射国这些天又不断在边界制造些小摩擦,似乎蠢蠢欲动。幸好西方的边境是建木湖,白茫茫的全是水,和其他国家有着天然的相隔,不然真的是危机四伏,但似乎传出了鲛人开始袭击湖边村庄的消息。 现在北方又出现了天灾...... 真是岂有此理。 一想到轩辕国现在身处内外困顿之势,整个国家飘摇风雨之中,却无人能够替他分忧一二,灵王就觉得来气 ,不由得狠狠拍了一下御书桌。 堂下的董术樟低下头,不敢看向灵王。 过了好一会儿,灵王才慢慢平缓下来,他看董术樟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董卿还有什么要禀告的?” “臣担心的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说清楚。” “臣从天象观测所得,此次的雪灾恐非天灾。” “那就是人祸了。”灵王突然冷笑起来,似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寡人倒想听听,究竟何人能有此能耐造出覆盖几个小国的大雪?” “这这这.....”董术樟顿时语塞,他的确没有考虑过这点,不过他依然坚持述说自己的所见,“.......这只是我们根据星象推算出的结果,陛下。” “董卿,莫要再胡言乱语。”灵王摆摆手,示意董术樟不要说话了。本来这几天国内的大事坏事接踵发生,已让灵王疲于应对,他不想再听到有人胡说八道扰他思绪。 董术樟还不想放弃,站前一步,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关乎轩辕国万年国运,不可轻视。如果这雪灾真是人祸所为,证明了北方的几个诸侯小国必有不可告人目的,或许是借申请赈灾之机偷袭我们,如此,我们务必要先发制人......” “行了,董卿一夜未睡,必然很累了。来人,送董卿回府休息。”灵王不想再讨论此事,让两名侍卫送董术樟出宫。 太史大人临走前长嗟一声,黯然离开建德宫。 灵王自然明白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只是轩辕国哪还有什么能力安内?朝廷官吏贪污无道,军队士兵老弱病残,真正的精锐不过十万,仅能戍守京畿。每回有诸侯国出现问题,都是拉上其他的国家出兵平乱,这当中所受的屈辱真是一言难尽。 他坐在龙椅上沉思许久,最终选择听从董术樟的建议,前往应天监让太卜商助推算到底北方出了何事。 离开龙椅后,灵王突然回过头对庆鸿说:“下次太史若求见,要第一时间向孤禀告。” “诺,陛下。”庆鸿低下头,答。 到了应天监后,满怀期待而来的灵王却不曾想到商助给出这样的答案,他强忍住心里的怒火,冷冷问: “太史说北方的祸乱非天灾,你推算的结果呢?” “陛下,臣亦听闻北方几个小公国发生雪灾。但此时正值初冬,按照以往天气,绝无可能普降大雪。” “言之有理。”灵王的脸色稍微变得平和,示意商助继续说下去。 “陛下还记得吗,落地山脉于开春时发生过一场大火,烧了足足一个月才被扑灭,整座山脉所有树木被烧毁精光,山上的猎户人家和山脚下的百姓不少葬身火海,为此陛下还下令将落地山脉附近的百姓迁移到城里居住。” “孤对此事记忆深刻。” “是的,陛下。这之后,落地山脉又连续下了一个月的大雨,火烧之后又是雨水的浸泡,再加之上早前几百年采矿冶炼,山腹早就被挖空,因以上种种恶劣之状不凑巧发生在一起,很多山峰因此而发生崩塌,整个落地山脉的高度被强行降了千尺。” “这与雪灾何干?” “陛下,以往从北方吹来的锡特利亚大风都是被落地山脉挡住了,今年没有这座高大山脉的阻挡,北风呼啸而过,气温骤降,大雪落个不停,雪灾就是这么发生的。” 灵王倚在黑色檀木椅上,右手按住扶手,脸色阴晴不定: “这不就是天灾?” 商助低下头,想了想,最终上前一步:“非也,非天灾也。” “理由呢。” 商助不语。 “有什么不妨直说,这里都是本王的心腹。”灵王明白商助心里的顾虑,环视了四周一圈。 随同而来的有姬正太子,司徒常进,和常年跟随他的庆鸿。 商助依然不语。 “还有什么让你顾虑的?”灵王盯着商助,声音变得低沉了许多。 天子不怒自威的压力让商助承受不了,他向灵王躬身行礼:“臣听闻消息,年初的那场火灾并非极致环境下的自燃也非人为放火,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来自非人族的操纵。” 第二章 乱世将至 非人族,这个让人浮想联翩的词语让偌大的推算室立即陷入死寂一般的寂静之中。只有姬正的脸上布满了疑问,他很想向商助问个清楚,但看到其他人都神色凝重,亦不敢吭声。 “你确定吗?”灵王再一次问。 “臣亦只是听说,不敢确定。”商助说话的音量比刚才弱了些。 “会不会是黑巫师搞的鬼?”常进小声提醒,“好像那段时间玄铁军有看到黑巫师在北方各国边境出没。” “黑巫师也是人族。”亲自做出否定的是灵王,常进不敢再言。 要说整个毫京,灵王说喜爱巫术第一,没有人敢说第二,为此他不顾祖训,在宫内秘密供养着一名神秘的巫师。但王宫又岂有秘密可言,世人皆知此事,只是俱不道破。 灵王亦知道这些,他确实有点心虚,不管有事没事还是去司天阁占个卜,算个卦,做做样子给世人看,想以此获得心安理得。 “不过并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听说他们的操魔术非常厉害。”灵王摇摇头,又问商助,“你就只能推算出这些结果?” “是的。” “陛下,臣有一建议。”常进这时又站了出来。 “说。” “连太卜都无法推算出的祸乱,肯定非同一般,我建议陛下考虑请巫之联盟的大巫师出马,理由如下.......” “陛下,臣认为万万不可。”商助想不到常进竟然如此胆大,提出这么个荒诞的建议,急急打断他的话,“颛顼先帝自通天绝地后,明令禁止巫师参与国是,这次的祸乱关乎轩辕国的存亡,更不能将此等大事交托给这群神经兮兮的巫师。” “商助太卜言之有理,但是如果您能够推算出祸乱来自何处,那又何须另请高明。”常进说话声音很轻,但却如同一个重重的铁锤锤在商助的嘴巴,让他哑口无言。 灵王看到常进还没说完,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一来,巫之联盟的占卜水平乃世间最高,没有什么是他们占卜不出来的,只要他们出马,什么妖魔鬼怪,统统现形,二来即使是黑巫师在捣鬼,白巫师天生是黑巫师的克星,要说这个世间还有人能制服黑巫师的,也只有白巫师了。” “臣有不同意见。”商助这时说。 “说。” “臣怀疑这个说法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目的就是有人通过这些非人族能理解的事物去掩饰......” “你说话前后矛盾了。”灵王打住了商助的说话,转而看向常进。 常进继续说道:“陛下,其实我们不必太过害怕白巫师的力量,自有巫之联盟的规则约束他们,我们只需要白巫师推演出祸乱之地即可,其余的自当是反叛者承受我们中央帝国百万玄铁军的愤怒之火。” 灵王转过脸问一直在旁静默不语的姬正:“太子的意思呢?” 姬正是灵王与长皇后所生的第一个儿子,今年二十五岁,聪慧却不懂变通,尤其与一向反对鬼神之事的儒生过从甚密,灵王不太喜欢他。 身穿黑衣的姬正向灵王拱手,说:“儿臣认为商助太卜说得在理,世间所有装神弄鬼之事俱由人伪装,此事如非天灾,那么便是有人故意假装鬼神之手去放火,导演出连连天灾,这些别有用心的人再愚弄一下当地流连失所、食不果腹的百姓,最终煽动他们反攻中央国家。” “那你认为有必要请巫之联盟的人帮助我们推算出叛乱之地叛乱之人吗?” “这个......” “直说无妨。” “儿臣以为祖训不可违,颛顼先帝既已立下规矩,我们身为王族后裔应当遵守才是。” “是吗?”灵王轻轻敲了敲脑袋,他十分厌倦太子这样的说辞。 “就儿臣观察所得,巫族善于装神弄鬼,常常以沟通天地为由,欺骗百姓君主,当不可信。” “那你有什么建议?” “儿臣以为父王可派人前往北方各公国了解情况,并做好随时出军剿灭叛乱军的准备。” 灵王本就不指望太子能给些有用的建议,呵呵一笑:“来不及了,若是派人前往,一来一回,不得个来月?哼,那岂不是等到他们将长剑指着我们的鼻子才觉得当初应该要请巫师帮助的。” “可是祖宗之法不可违啊,父王。” “那你说该怎么办?”灵王差点被姬正气疯了,一拍龙椅,霍的站了起来,待看到太子一脸惊恐状,才发觉自己失态了,叹了口气,又缓缓坐下来。 姬正此时尚在龙威的余震当中害怕着,脑袋混乱,主意全无,最终选择了妥协,说:“儿臣认为父王说得对,司天阁可胜此任。” 灵王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太子,此事交由你全程负责,明天早朝,我要看到最新最精准的一次推算结果。此事若成,本王重重有赏,如若办不到......后果自负。” “诺。” 灵王站起来,整了整黑色九龙龙袍,站在台上,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他盯着姬正,神色渐渐变得严厉:“开国先祖轩辕天帝,掌管世间万物,号令天庭众神,战妖族,降魔族,驱鬼怪,一统九州,立下赫赫威名。汝在此大放厥词,说什么不信鬼神之言,岂不是亵渎了祖先的威名?”顿了顿,又说,“敬祖宗不敬鬼神?太傅教了二十多年就只教会你这些东西吗?哼!真是混账玩意。”说完,狠狠一拂袖,愤愤转身离去,庆鸿快步跟上去。 “那就辛苦太子殿下了。”灵王最后一句话里明显压着怒火,室内几人都听得出来,微微露出笑意的常进向姬正鞠躬行礼,慢慢退出推演室。 看着常进越来越远的背影,商助无奈摇头,任谁都知道常进的微笑里藏着什么心思:常进是三王子的人,而三王子想染指王位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商助看到姬正还呆呆愣在原地,他感激太子刚才出声相助,主动上前说:“商助愿意随同殿下前往司天阁。” “多谢太卜。”姬正勉强挤出了笑容。 商助大概猜到姬正为何笑得如此苦涩,他也知道灵王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众所周知,灵王非常信任巫师,自己就经常学习巫术,不过灵王不敢公开违背颛顼先帝之训,只敢偷偷在若缺宫供养巫师,而外朝大臣因为想要巴结灵王亦开始跟习巫术,朝中兴起的巫风超过历代君王任政之时。但偏偏姬正自幼受到太傅教育,一点不信鬼神之事,更认为巫术乃神棍骗子之术。在太傅的多年熏陶下,甚至连神明之事也不相信,一向以天神后代自称的轩辕王族竟然出了这么个怪胎,难怪会惹得灵王如此不高兴。 谁不知道一千多年前创立轩辕国的轩辕大帝修炼成神登天的故事,还有颛顼先祖绝地通天的神迹,偏偏这些只会看书的书呆子就不相信。 不过也难怪他们,自从颛顼天帝去往西天后,拥有神族血脉的王族后人越来越少,而三百年前那一次惊天动地、震惊宇内的刺杀事件,竟把轩辕宫内所有王族成员杀了精光,轩辕王族的神族血脉差点因此断裂。也是这一次,轩辕国国运一再衰落,不复以前,而日益壮大的各诸侯国不再把轩辕国放在眼内,甚至常有僭越之举,不断挑战轩辕国的权威。 轩辕国振臂一呼,万国来朝的辉煌岁月从此成为了历史。 商助冲姬正笑了笑:“殿下客气了,壹鸣阁主是微臣的师叔,我们好久没有见过面了,微臣刚好藉此机会向他老人家问好。” “那太好了。”姬正再次以感激的目光向商助道谢。 商助穿着黑色长袍,额头宽大,鼻子有点大,鼻翼往高翘,颧骨高高凸起,两边各留了一条常常的鬓角。 当下姬正与商助立即出发。 司天阁在望龙城的西边,离玄德宫有十里之遥,姬正命人驱车前往。 马车摇摇晃晃,姬正脸色很差,商助看他似是很忧虑,便问:“太子殿下,微臣有一事不解。” “太卜请讲。” “为何殿下不信鬼神之事?” “萧远之老师教导,鬼神之事乃无稽之言,小者困扰百姓生活,大着可扰乱朝纲,令国家陷入慌乱。而百姓们生活在世,当踏实劳作,勤劳生产,努力生活,不该相信鬼神此等无中生有。” “是吗?” “太卜相信吗?”姬正听商助说话的语气之中似乎带有些嘲讽,便问。 “我吗?”商助哈哈一笑,“当然相信啦。” “为何太卜如此笃信。” “因为这的确是事实。” “真的吗?”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人神妖魔俱生活在山海大陆,轩辕大帝升天之后,妖魔再度兴风作浪,扰乱山海大陆,残杀人类,颛顼大帝率领一批天神斩尽天下妖魔后,绝地天通,再无其他异类物种。此后妖族遁灭,魔族绝径,神族回天庭,唯作为天神的帮手羽人族鲛人族与夸父族留于山海大陆。不过那个年代实在太久远了,久远到很多人都不相信。” “太卜是相信的?”姬正又问了一遍。 “自然。说起来,太卜一职亦是巫师演化而来,这当中的历史我没有理由不相信。” 街上百姓虽多,来来往往的好不拥挤,但因有侍卫在前面开路,马车走得非常快,两人没有聊多久,便听到侍卫报已到司天阁。 颛顼大帝绝地天通后,明令禁止巫师私自在民间活动,将一大群巫师驱往南洲,仅保留了少数巫师留在帝国之内,并建司天阁,将这些愿意听从帝国之命的巫师统统揽入司天阁。值得一提的是,司天阁虽对外宣称是民间组织,但却对王室负责,很多人调侃司天阁乃是国王的民间代言机构。 司天阁在成立之初不过一家小小的木屋,后历年不断修葺扩大,现在的规模已非常宏大,虽名阁却是个不小的建筑群,外墙装饰十分简朴,白墙黑瓦,正门的屋檐下挂着一个龟甲牌匾,上面刻着三个宏放雄伟的甲骨文字:司天阁。 姬正此前曾数次经过司天阁却始终没有踏入过阁内一步,下了马车,站在门口看过去。 这天天气阴沉沉的,黑白色的建筑群在灰色的天空下沉默不语,尤其显得肃穆。 平日司天阁有刚进门的小巫师守在门口,今日却不见有人守着,姬正和商助相互看了一眼,都觉得很奇怪,两人又想到这几天的夜空乱象,心中俱升起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果然,商助站在大门喊了好几声太子殿下驾到,依然没有人前来迎驾,商助只好尴尬请姬正入内。 当绕过前堂,踏入正门后,两人发现整个司天阁此刻乱成一团,各人低着头匆匆忙忙走过,无暇顾及其他人,商助只好捉住一个慌乱走过的年轻巫师打听,才得知壹明阁主刚刚上吊自杀的消息。 上吊自杀?姬正和商助面面相觑,两人都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来的路上,姬正便好生犯难,不知该怎么开口请教壹鸣阁主,这下好了,现在什么都问不了了。 前台的一名巫师扫了一眼过来,刚好对上正厚、商助两人的眼睛。旁人惊慌成一片,只有他若无其事坐在堂中,他一身粗麻布大衣,腰上缠着一根苴垤(ju die),膝上系着绞带,脚穿菅履(jia ju),头戴冠冕缨。 “商助师兄,等你好久了。”励耘向商助打了声招呼。 商助认识励耘,他是壹明阁主晚年才收的弟子,在众多弟子中排名最低,今年还不到二十八岁,却是被老阁主称赞的所教过徒弟之中最有天赋的巫师。 “励耘,师叔他怎么会?”到现在商助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头这几天一直好好的,能吃能喝,偶尔还能神棍一下,谁知道.......切。”励耘嘴里叼着一根木枝,懒懒散散地说。 “在哪里?我想去看他最后一面。”商助用衣袖拭了拭两行清泪。 “他的房间咯。”励耘突然掏出一个信封,扔到台上,“老头昨日留下的,说是看到太子之后便交给他。”说完,转身离开。 姬正喊住了他:“请问这是?” “打开信便知。” “那您现在要去哪里?” “要去哪里?” “是的。” “天下之大,去哪里不行。” “但总归有个去处吧。” 励耘看着姬正,不明他为何执意要这样问,想了想,好像明白过来了,道:“我想去哪里,哪里便是我的去处。”说完,大袖飘飘离去,他边走边放声高歌:“乱世将至,遍地哀鸿,念我大同者,恍若大梦,天命何归兮,四海飘蓬。”歌声渐灭,人亦消失不见。 姬正拿着那封信,呆呆站立在原地,听到励耘响彻司天阁的歌声,此时他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早几天经过街市时,有几个三岁孩童唱的儿歌: 山海移,天地合,夏雨雪,冬无日,沧海转桑田; 乾坤换,世界变,七族乱,人族衰,白云成苍狗。 乱世,真的要来了吗? 第三章 殿堂之争 天清殿上,坐在龙椅上的灵王未待殿下众臣启奏,先开口说道:“昨日太子前去司天阁,意欲请壹明阁主占上一卜,协助解释星象乱象,为我轩辕国防患于未然。谁料太子去到司天阁时,他已上吊自杀,仅留下一书遗言。寡人始终无法参透这遗言当中的秘密,不知众爱卿可否为寡人解释一二。” “当然当然,为大王排忧解难是我们的职责。”群臣满口答应。 灵王甚是满意,让庆鸿当众大声宣读: “茫茫天地,不知所止,日月循环,周而复始。黑夜来临,人间坠落,双月当空,君临天下。” “臣以为是无稽之谈,九州之上只有一个月亮,又怎么会有双月当空。”太傅萧远之第一个站出来提出质疑。 “陛下,臣不认同太傅所说,臣认为此乃大大吉兆。普天之下确实只有一个月亮,但是另外一个月亮指的是陛下恭德裕天,恩泽大地,如同天上的月亮般明亮,于黑夜之中给人间带来光明。”常进说道。 灵王连连点头,心里暗赞常进说的在理。 “壹明大祭司明明说的是两个月亮,而不是虚指。”萧远之重重哼了一下鼻子,常进这等奸佞小人,只懂一味谄媚逢迎,偏偏灵王又爱听信,有时真是拿他们没有办法。 “虚指?你的意思是圣上高德乃是假的,太傅大人,你胆子未免忒大了吧。”常进冷笑一声。 “臣从来没有说过此话,请陛下明鉴。”萧远之向灵王行礼道。 “寡人今天召集你们来,不是来听你们争吵的,是来让你们解读壹鸣先生留下的遗言。”这么一吵,肯定又是没完没了,灵王一挥手,让他们就此打住,转而对商助说:“太卜,你来说说。” “陛下,臣以为壹明大祭司肯定有所指,只是臣下愚钝,暂时没能参透。”商助弱弱地回答。 “没能参透?”灵王顿时不悦,沉下脸色,“上次让你推算北方灾星,你说你无法推算出结果。这一次又是如此,无能至极,那你坐这太史之位又有何用。” “陛下,并非臣无能,实在是天机不可泄露。”商助吓得立马跪拜下来,“臣突然想起来了,壹鸣大祭司自缢时面朝南方,臣以为他已为我们轩辕国指明了方向。” “南方?”灵王感到疑惑:这个商助实在是个学识低下的混子,说话没有一句够水平的,现在明明是北方出了问题,怎么扯到南方去了。 “正是。南洲正是伏羲后人的居住地。”商助顿了顿,又道,“陛下知道壹鸣大祭司和臣同出一门,却不知我们的开山祖师是伏羲,历任门主皆是伏羲后人,我们都从他身上习得占卜演算之术。” “还有这等事?”伏羲后人的来头实在太大了,灵王当下就表示出极大的兴趣,让商助站起来说话。 “是的,而且现任门主不是别人,正是桐柏国的国王伏据。”商助已站了起来,依然不敢抬头看灵王,“伏据师尊的能力远在我们之上,只要请他出山,定当能为陛下指明未来之路,挽救轩辕国于危难之中。” “桐柏国?”灵王依稀记得听过这个名字。 灵王喜爱巫术,对巫术的历史颇有些研究。 九州之外的南洲,小国众多,大部分国家又以伏羲女娲后人自居,叫桐柏国的小国好像就有五六个,至于是否真是伏羲后人所创,难以分辨。但不论真假,由于深受巫之联盟的影响,这些小国上至国王下至小民,都酷爱研究巫术,这点很对灵王的胃口,当即问商助:“这位伏据小王可真是伏羲后人?” “伏据师尊隐瞒得很好,外人一概不知他的身份,微臣当初入门时并不知情,也是有一次误打误撞,机缘巧合之下,听到他和壹鸣大祭司的对话,才得知他是伏羲后人。” “那你为何当初不向我说明情况。” “皆因那次他们看到我不经意路过而知道我发现了他们的秘密,让我发毒誓不得向外流传,不然五雷轰顶而死。现今到了轩辕国生死存亡之际,臣岂能任由国家沉沦不理,唯有不顾当年毒誓说出来。臣一片赤心向轩辕国,日月可昭,天地可鉴。”商助说话越来越激昂有力,整个天清殿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听到商助这番说辞后,灵王的脸色变好了许多,语气也不再那么冲:“伏羲大神与寡人先祖轩辕天帝相交甚好,伏据小王既为伏羲后人,而寡人身为轩辕天帝后人,双方理应好好交流,相互扶持,不要让这份交情失却于世才是。” “臣愿意前往桐柏国,请伏据师伯前来轩辕国辅佐陛下。”商助道。 “当真?”灵王一扫平时的疲倦,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双眼露出精光,这是他近段时间以来听闻的最好的消息了。 “当然为真,臣纵有熊心豹胆,亦不敢欺骗大王。” “甚好,甚好!”灵王一改刚才厌烦的态度,对商助赞不绝口。 “说起伏羲后人,臣听闻他们祖传有九天八卦盘,通过此推算盘推演,能够预测千年之内发生的大事。”常进此时站出来说道。 “果真有此等神物?”灵王越来越觉得有趣,这些都是巫师们平时不离身的讨生工具,大多巫师以此来占卜预测,越是神器预测得越准,他很明白当中的价值。 “商助太卜肯定知道的。”常进说。 “伏据师尊到来建德宫,当然会带着他的九天八卦盘。”商助对灵王道,心里却狠狠地说:这个常进真是可恶,哼,改天一定要跟他好好算账。 “事不宜迟,商助太卜于明天出发,可好?”灵王实在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恨不得商助马上就将伏据带到他身前,向伏据好好学习趋吉避凶之术。 “遵旨。”商助站出来,向灵王躬身行礼,“臣担心祖师爷不愿北上,故想陛下申请携带一千金贝,三千银贝以及其他稀世珍宝若干,以表圣上诚意。” “自当如此,本王同意。哦,不,商助太卜,为表寡人诚意,汝当斋戒沐浴七日,待寡人祭天致谢后才可出发。” “圣上,万万不可。”萧远之站出一步,向灵王举起神笏,神情甚是激荡,“近年天灾连连,百姓流窜滋扰,五行军又常年征战在外,再之那些远方诸侯国家只朝贡些许甚至干脆不朝贡,花费巨大,致国库日渐空虚,此时哪还能拿出如此大的钱财?” “陛下,臣亦有不同意见。”站出来说话的是太保傅信。他穿着一袭黑色六图纹饰官服,头戴九旒冠冕,脸容严肃,他虽年老色衰,精力远不如以前,但仍然坚持每天上朝,参与朝政。 傅信经宣王,幽王,灵王三朝,乃三朝元老,又受前朝幽王临终之托辅佐灵王,位列三公之一,地位赫然,说话掷地有声,连灵王都惧怕三分,其他大臣看他说话,俱不敢再言。 “大王,撇去国库空虚不说,此去桐柏国,一路南下,须穿越阳、并、荆三州,奉、定、颖、向等诸侯国家,沿途暴民流动,诸侯二心,一定对这笔钱财虎视眈眈。离开九州,又要过青江天险,鲛人出没,封锁江道,着实危险。即使过了青江,还需路过几个南洲小国,这些当地土著民智未开,野蛮粗暴,必然会造重重危险。综上点点,臣以为携带众多财物上路,并不安全。” “太保,您是杞人忧天了。现在众诸侯国一心拱卫中央国家,唯大王是从,他们又怎么会觊觎这些金银财宝呢?至于暴民,诸侯们已经派兵镇压,不成困扰,青江天险,请向国水师开路,不足为惧,南洲小国,民风虽悍,但听闻我轩辕国之名必然丢兵弃甲而逃。”常进说道。 “我杞人忧天?哈哈。”傅信仰天大笑,突然收住了笑声,死死盯着商助,又看向常进,身上自有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群宵小之辈打的什么算盘。哼,不就是巧取名目敛取百姓之财。” “太保,您别血口喷人,我等一心为圣上分忧,为百姓解难,又怎会贪图百姓之财,太保实乃污蔑臣下,请大王明察。”常进先是为自己辩解,再而对灵王躬身道。 “如果不拿出此等财物,又怎能显出陛下关爱人才之威,又怎能显示我轩辕国乃万国之首?”少师桐鱼春接着进谏道。 “陛下请三思,如今不比以往,各诸侯国之间暗涌流动,随时爆发战争。”持反对意见的是少保傅方,他是傅信的门生,也是傅信的侄儿。 “陛下,当务之急是要参透壹明阁主留下的信息,其余的事情都没有这件事重要。”司寇弃伯如是说道,可惜他的声音很小,被众说纷纭的吵杂声淹没在其中,根本传不到灵王的耳朵。 ...... 天清殿里群臣纷纷嚷起来,很明显分成了两个不同的阵容,一个是以太保,太傅为首的派别,坚决反对携带金贝南下,另外则是商助、常进等人持截然相反的态度,力争皇上同意,还有少数朝臣默不吭声,躲在一边,或是暗中观察或是看热闹或是漠不关心。 灵王看堂下吵成一片,揉了揉太阳穴,刚才想要会见伏据国王的豪情壮志瞬间消失了,他只觉得心力交瘁,无法制止这个局面。 突然之间,太宰姬元轻轻吭了一声。 姬元乃灵王的祖父辈,虽是旁系出身,但辈分极高,身份极尊,太师,太傅都是他的学生辈,其他六卿五官更是他的孙辈,因此在朝中地位之高,丝毫不亚于傅信,而他的封地令国十分的强大,隐隐是众诸侯之间的实力最强者,他吭声后群臣都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 姬元今年六十三岁了,鹰勾鼻,长下巴,如同两个钩子贴在了一起,双眼外放精光,说话中气十足:“太保公,您未免太过胆小了。我却刚好持相反意见,此次南下,我觉得更应该要通知众诸侯,犹如大王南下,展现中央帝国雄威,让那些诸侯国再次臣服于中央帝国之下。” “陛下,万万不可......” “太公,本王觉得汝说得在理,就这样决定了。”灵王想不到姬元会支持自己,心情甚是激昂,站了起来,向天高举双手,“寡人决定亲自南巡,请伏羲后人出山辅佐寡人。” “陛下,您.....您.....您.....”傅信怀疑自己听错了话,气急败坏之下,一口气换不过来,竟然就此气绝身亡。 四周的大臣赶紧围了上去,叫御医的,喊傅信名字的,七嘴八舌给急救意见的,更有人学起了巫师的招魂术,欲要将太保刚离身的灵魂招回来。 天清殿内顿时乱成一团,灵王知道自己惹了大祸,吩咐了一声厚葬太保后急急解散早朝,随即躲回若缺宫。 第四章 知其不可而为之 此后几天,灵王不敢再上朝,天天躲在裕和殿内,以太傅萧远之为首的群臣则时时刻刻围在裕和殿前,坚决反对灵王南下。 灵王不得已之下选择了妥协。 当灵王在恭守殿内当众宣布自己不南巡时,太傅很是欣慰,不住点头,追随他的臣子也在私下庆贺,没有辜负这几天的辛苦。 “孤王听闻北方雪灾甚大,大雪封山,百姓只能天天躲在家里,吃树皮喝雪水,苦不堪言,和几位大臣商议后,孤决定派二王子出使这几个国家,代孤王慰问众百姓。”灵王咳了咳,道。 殿下群臣听了,没有人提出异议。二王子姬瑄乃是庶出,母亲又是不得灵王恩宠的兰妃,在朝中根本没有大臣支持。 姬瑄站出一步领命。 灵王另外派遣了小司马王孙戒随行。 紧接着,灵王命庆鸿颁布了另外一项诏书: “今天下大定,四海宾服,京畿稳定,诸侯和平相处,特派太子代替天子南巡,安抚南方诸侯。” 这是常进在裕和殿中给灵王的建议。 太子代替天子南巡,一来可以堵住朝中众臣反对之声,二来可在各诸侯国中展示天朝之威,令南方诸侯不敢轻举妄动,三来也是最重要的,太子表面上是南巡,实际上是到桐柏国请伏羲后人出山辅佐天子。 常进的提议十分诱人,特别是最后这点,无疑说到了灵王内心的最深处——据殿内那个神秘的巫师所言,伏羲后人不仅擅长推算,而且还懂得制作长生不老之药。 长生不老药,这是个多么诱人的名字。倘若真有此药,那将永远统治着九州,千秋万代,永无尽头。 可惜自从整个西洲被封印后,世间再无不死族,如今再听到有人会制作长生不老药,无论真假,灵王都要求一求。而另外一边,令成公姬元也赞成此举,这又给了灵王莫大的信心,决定于今日向群臣宣布。 “圣上,万万不可。臣以为太子宜留在宫内辅佐陛下处理朝政。”萧远之听闻诏书后,心下大惊,当即表示反对。 此时北方几个诸侯之间不时发生一点摩擦,随时会打起来,南方的几个诸侯国更是打得你来我往,甚是激烈,而京畿内政局不稳,三王子收买了众多大臣,她的母亲又是灵王最宠爱的令妃(令成公姬元的侄女),朝中实力逐渐扩大,太子的势力受到不少,在这个敏感时刻让太子代替天子南巡...... 萧远之嗅到的不是阴谋,而是阳谋的味道,任谁都知道这份诏书之中藏着的险恶。 “太傅,够了。在你的教导之下,太子都无知到何种地步了,差点连自家祖先都不认,徒然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你就不觉得自己失职的吗?你丢得起这个面子,可我们轩辕王室丢不起这面子。”灵王早已对萧远之看不顺眼,只不过以前太保傅良与他沆瀣一气,把持朝政,不敢多说,这时见他迫不及待跳了出来,自然要好好抓住机会好好教训他,“这次南行,让他这只井底之蛙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也好。” “然轩辕国开国以来,并无太子代天子出巡之例,且南方诸侯局势之动荡甚至比北方还要厉害,太子此时南巡,无疑是送羊入虎口。”萧远之依然想说服灵王收回诏书。 “太傅,二王子同样代天子出巡,但却没有半点怨言,怎么到你就开始推脱了?”灵王的脸色更加不悦。 “圣上,这不一样啊,出巡南方的可是太子。” “太子就怎样了?难道就不是孤王的儿子了吗?” “不一样,太子乃国家之基础,未来之栋梁。” “太傅,国家之基础不是孤王吗,什么时候变成太子了,难不成你默认太子现在坐在龙椅上,替孤王发号施令?”灵王突然沉下了脸色。 “微臣绝无此意。”萧远之大惊失色,慌忙跪下来。 “太傅,圣上,臣以为这样争执,倒不如问问太子的意思。”常进这时出来打圆场。 “儿臣领旨。”姬正拿着神笏,大踏步站出来,朗声道。 姬正的这个态度无疑出乎殿内群臣的意料,引得众大臣齐刷刷看向他,偌大的恭守殿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到。 姬正不去看别人的脸色如何震惊,持着神笏,昂首道:“儿臣认为南方诸侯之间暗涌流动,极不和平,需要朝廷派出大臣去安抚,对于此重责大任,太子当仁不让。” “很好,这才是我朝太子,有胆色。”灵王甚是满意,不住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环视了殿内群臣一圈,最终目光放在太傅身上,“众卿家还有何事要奏?” 连太子本人都同意了,其他群臣再不敢吭声,只有萧远之一脸错愕看着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超过二十三年,曾经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优秀学生,蓦然之间,太傅大人竟然有种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太子殿下的感觉。 大司徒郭震霖欲要站出来请示国王,目前国库空虚,根本没有那么多金银财宝,旁边的陶伯轻轻咳了一下,让郭震霖停了下来。 陶伯没有说话,藏在衣袖里的手指指向姬元,郭震霖当即不吭声。 退朝之后,太傅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和其他大臣寒暄几句,而是径直回府,刚坐下没多久,便听到门口守卫来报:“太子殿下到。” 萧远之命他将姬正带入正厅,看到姬正进来后,淡淡说了一句:“来了啊。” “老师,我是专门赶来向您道谢的。”姬正向萧远之行礼后,便站到他下首。 萧远之看着他的得意门生。 姬正长身而立,面如冠玉,肌若光泽,盘黑发发髻,戴白玉琉璃冠冕,穿一袭绣黄纹的白色长袍,腰缠素色朱里鞶革,挂着白里透亮的琅玕玉佩组,脚上穿着蟒皮软底靴。 “什么意思?”萧远之看姬正没有再说下去,便问。 “多谢老师多年来的悉心栽培,学生此生决不会忘老师的培养之恩。”姬正抱着纸扇,道。 萧远之听闻后不说话,拿着的茶杯放在空中良久,也没有喝下去,最后没有喝上一口茶,又将茶杯放回了茶托上。 “所以,非去南方不可?” “是的。” 萧远之又问了一次,姬正还是如此坚定作答。 “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吗?” “没有,但不得不去。” “好,还记得老师跟你经常说过的那句话吗?” “学生时刻铭记在心。” “再念一遍给老师听听。” “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很好,去吧。”萧远之露出了一丝苦笑,他的学生终于长大了。 姬正面对老师,跪拜在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头,之后起身,头也不回离开了傅府。 萧远之的眼睛很尖,他分明看到了姬正转身离去时,几颗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第五章 授命仪式 太子代替天子南行的行程敲定之后,接下来的一切动作便快速而又有序地进行。 海纪三百五十二年十一月初八,这是商助通过占卜算出的出行的好日子。 出发之前,太子已斋戒沐浴七天(散斋四日,致斋三日)。相比之下,二王子的出行就简陋多了,灵王第二天就派他出使北方。 期间,太宗绍礼公代灵王拟了一份诏书颁布与南方众诸侯: 今姬正太子代天子南巡慰问各路诸侯,务必保证太子殿下一行,道路畅通,宿行无阻,百姓避舍,不得滋扰,各诸侯国国君,出兵护航,盛情款待,如若违反,中央帝国必严惩不贷。 为了显示中央帝国的威严,灵王特意命令五千玄金军随行。 这是灵王临时的决定,常进等人极力反对,理由是北方各诸侯对毫京虎视眈眈,一旦遣走了轩辕军中的精锐玄金军,谁来保护京畿?靠四方诸侯,可能吗? 灵王坚持一定要派兵随行,而群臣却极力劝阻,双方一直僵持不下,眼看恭守殿内气氛越来越微妙,随时会闹得不欢而散,商助这时站了出来打圆场:“陛下,可派出战无不胜的帝国水师南行,一样可以显示轩辕国声威。” 商助一提出这个建议,灵王当场表示同意。 常进不反对,只是疑惑地看着商助,不知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个太卜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玄水军可是出了名的非同一般的弱,不过也好,反正都是装装样子,这些老弱病残总要比仪仗队好一些吧。 另外,据闻太子最近和商助走得很近,说不定就是商助在私底下说服太子答应代天子南巡。 常进不由得多看了商助一眼,看他笑呵呵,一副人畜无害之样,心里不禁冷笑一声。 这样,本来随同太子巡狩的精锐玄金军,摇身一变,变成了垫底的帝国水师玄水军。 出发之前,灵王亲率朝廷百官到祖庙为太子举行授命仪式。这是轩辕国极高的祭祀仪式,只比祭祀历代先祖帝王的最高等级低一级,可见灵王对于此事是多么的看重。 灵王穿龙袍,百官着朝服,将士披坚执锐,四面而立,旌旗猎猎,战车齐列,侍卫骁勇,牺牲玉帛陈列,人数之众多,阵势之浩大,仅次于当年灵王登基祭天,公示天下之场景。 商助占了一卦,乃师卦,此卦寓意行险而顺,心里嘀咕了几声,脸色却是大喜,对灵王说道:“陛下,卦象显示南行之旅顺风顺水,乃大吉卦,天佑轩辕国之兆。” “甚好。”灵王对占卦结果非常满意,转过头对庆鸿说:“可以开始了。” “焚香。”负责主持授命仪式的是离火,司天阁的新任阁主。 一大捆一大捆的朱香被扔入九龙青铜大鼎,不多久便有烟雾升起,扶摇直上。 邵礼公早已拟好祭文,灵王要做的只是大声念出来: 轩辕三十二世孙清,昭告轩辕天帝氏: 天元二十八年,岁次丙子,十月丁卯晦三十日,清昭告先祖轩辕天帝氏,君生上古,继天立极,作民主,神功圣德,垂法至今。然自孤登基以项,已有二十三岁,天下纷纭,群雄大乱,集众用武,轩辕王国内交外困,孤荷皇天后土眷,垂统保民,维护王朝于风雨飘摇之中,今特告先祖,太子正代孤巡狩,团结诸侯,百王相城,万世永赖。仰惟圣神,圣灵不昧,第以礼未终,弗克躬祀,敬钱文臣,恭陈牲帛,祗告天帝氏,惟帝歆格。尚飨! 灵王念罢祭文,对群臣说道:“孤王今日前来告祭轩辕先祖,今太子代替孤王南巡,团结各诸侯,让轩辕王朝流传万世,永存九州之上。” 朝中大臣又是一片阿谀奉承之声。 雄浑有力的鼓声有节奏响起来。 接下来便是命将授兵仪式,为了让玄水军听从太子的命令行事,灵王特意册封姬正太子为天问大元帅,统领玄水军。 “姬正太子。”灵王一扫平时的疲惫,展出了了一代君王应有的威严正态。 姬正自从懂事以来,跟随灵王参加过大大小小的祭祀不下五十场,或是在旁目睹或是亲自参与到祭祀当中,对不同的祭祀场景已是知悉通透,今日受君王帅位,自然也知道此时该做什么。 “儿臣在。”早已在堂下候命的姬正站出一步,向灵王跪拜。今天他穿了一身戎装,端的十分威风。 灵王抽出手中长剑,高举之,朗声道:“社稷之命在将军身,今国有求,愿请元帅而迎之。” “社稷之命在末将身,今国有求,本帅愿迎之。”姬正跟读。 “从此上至天者,元帅制之。” “从此上至天者,本帅制之。” “从此下至渊者,元帅制之。” “从此下至渊者,本帅制之。” “元帅接轩辕剑,持剑者勇往直前,无往不利。” “本帅受轩辕剑,立誓效命战场,死而后已。” 灵王将长剑于空中划了个八字,收剑入鞘,交到姬正手上。 轩辕国祖传轩辕剑乃神器,深藏于宫中,后人不能随便动用,即使是出征前的授命仪式,也只是用了一比一比例打做的仿制青铜剑,比之原剑当然不及千万分之一,但是装饰奢华至极,不比真的轩辕剑差,同时此剑亦有等同于轩辕剑的威严,持有王上赐剑者,一言一行俱代表王上意思,违令者必斩。 “孙云大将军。”灵王又喊了一声。 “臣在。”在台下早有准备的孙云这时跪了下来。 兴许是肚腩太大了,孙云蹲了下来之后,微微调整了好几次才觉得舒服些。 旁边的群臣看了只想笑,如果不是孙云年轻时的战绩太过彪悍,谁也无法容忍这么个大腹便便的人继续留在军部。 “本王赠你四方青羊尊,愿你以此物赠予众诸侯,告知诸侯之间务必要和平相处,共同匡扶王室。”一名寺人托举着红色锦缎托盘走上来,上面放着一尊四方青羊尊,庆鸿恭恭敬敬交给灵王,灵王又将此尊转交给姬正。 如若在战时,将军出征,君王授予将军的信物乃是斧钺,但这次南巡是太子代表天子出行,不仅增设了长剑的授权仪式,还加了代表和平相处的四方青羊尊。 孙云接过四方青羊尊,高声道:“国不可从外治也,军不可从中御也,二心不可事君,疑志不可应敌。臣既受制于前矣,悉四方青羊尊和平之气,与诸侯结交,辅佐太子平安南行。臣还请无,愿君亦无垂一言之命于臣也,君若不许,臣不敢将,君若许之,臣辞而行。” “本王许之。” “臣遵圣言,去也。” 孙云言毕,向灵王和姬正行礼后退回军队中,下令部下从北门(凶门,意为愿肝脑涂地,战死沙场)出行。 “太子,此次南行,除了记得我们的约定,诚心邀请伏据国王北上外,还务必要向各诸侯展示出王室神圣不可侵犯的气势。”灵王拍了拍姬正的肩膀,突然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五个字:“长生不老药。” 姬正还没有反应过来,灵王便催促他出发:“去吧。”说完,先带着朝廷百官返回建德宫。 第六章 任重道远 “太子殿下。”商助是这次南行队伍的幕僚,除了他之外,还有大司马孙云,牧李青以及几名更低级的官员。 “出发吧。”姬正看着灵王的伞盖车越走越远,始终没有回过头看,而多年来一直苦心教导自己的太傅今天称病告假,并没有到现场送别,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惆怅。 这是姬正第一次出远门,伫立在马车前,看着那巍峨的城墙,高大的宫殿,还有那些恢弘的建筑群,阳光照射下来,是那么的壮观,那么的美丽,但是光鲜的外表之下藏着多少肮脏和卑鄙,姬正不可而知,他只觉得朝廷之上暗涌流动,远不像表面那样平和。 在这座雄伟的城池生活了二十五年,姬正第一次有了不熟悉的感觉。 一路上,姬正甚少说话,大多数时间静静看着路上的景色,其他几位大臣落在他的行车之后。 从这些行车里面传来了阵阵女人的笑语声,还有酒杯交错的声音,骑马随行的李青皱了皱眉头。 这是孙云的爱好,喜欢行军时带着几名婢女,所谓上行下效,他的属下要么烂赌如命,要么沉溺酒水之中,整支军队都是乌烟瘴气的样子。如果在帝国的其他军队上,孙云肯定早已被革职,然而玄水军是轩辕国五行军中最烂的军队,将军的职位又没有油水可以捞,其他人连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更别说举报了。 李青回过头看,苦笑不已,这所谓的五千玄水军,个个面黄肌瘦,毫无生气,军容不整,走路歪歪斜斜,扛着的旗子打落到地上,完全没有一副军人的样子,就连大路中间载金币珍宝的马都比他们要精神抖擞。 一旦发生了战争...... 李青根本不敢想象。 这哪是代天子出巡啊?这分明就是千里送人头啊。 还有,虽然很多人不知道,但是李青可了解到天子瞒着太傅等大臣让大司徒郭震霖凑够了一千金贝,五千银贝,其他珍宝无数,俱当做请伏羲后人出山的诚意。 不用想,这么一大笔钱,肯定已经被各路诸侯惦记了。 李青想不明白,太子非愚蠢之辈,难道看不出这次南巡无疑于送羊入虎口吗?南方的几个诸侯势力比北方的更强大,你带着这么多的财物来,各位君主肯定生怕错过了这么个大肆敛财的机会,绝对是个个争先恐后,好菜好酒招呼着,还生怕你不来呢。李青更看不懂的是太子为何要离开朝廷,这次的朝廷之争,实际上谁都能看得出来三王子躲在后面推波助澜,最终他成功了,不仅将二王子推上了北方,还将太子推出了朝廷的权力中心,太子这一来一回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路上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嘿嘿。 即使最终太子能安然无恙返回毫京,这当中朝廷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三王子会白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吗? 无论怎么看,太子出走毫京都是下下策。 想了半天都没有想通,李青干脆策马走到姬正太子的行车旁,与之并行,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话来。 “李青牧。”姬正正看得乏味,看到李青,刚好找他聊天解乏,“请问离奉国还有多远啊?” 奉国是离京畿最近的一个公国,第一代公爵奉成公乃是庄王的亲弟弟,传三代至穆公,论辈分,穆公乃太子爷爷辈。 “殿下,这才刚出毫京,还远着呢。”李青怕太子过于担心,并没有说实话。事实上,带着这么多老弱病残上路,每天能走六十里已经很厉害了,如此,至少花上半个月才能出轩辕国国境。 姬正听商助提起过,李青是一名修行者,如果没有记错,他应是踏入了万物境,姬正不知道万物境到底有多厉害,但看这他负着一把长剑,人又长得高大英俊,自有一股英雄气概,想来必定是很厉害的。 这次听到他说话,意思是还需要很久才能到达,不由得有些泄气:“要这么久啊。” “是的,殿下。” “也只好这样了。”姬正叹了口气。 “殿下何不命孙云大将军加快行军速度?”李青反问。 “商助太卜说过,所有行程皆由孙云大将军安排,他说怎么走就怎么走。” “这样啊?太卜呢?”李青环颈左右视之,不见商助在附近,心里稍微定了一些,这些装神弄鬼的卜人,真的能看穿人心,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被窥到就不好玩了。 “不知道,应该在后面睡觉吧。”姬正探出窗外看了看后面,几辆马车摇摇晃晃跟在后面,他看到有一辆马车的车顶上挂着一个指针,便指着那辆马车说,“这辆就是太卜的马车,你要找他吗?” “没有没有。”李青连口否认,“我们不要打扰太卜休息了。” “嗯。” 李青又试探着问:“殿下为何要南下?” “这是父王的意思,无论为臣为子都好,吾都应该竭尽全力去做。”姬正将目光收了回来,褐色的眼睛看着马车里的木板,身体随着车子一晃一晃有节奏地摇动。 “那为何不拒绝?哦,我的意思是,太子可据理力争,让三王子或四王子或者其他王子代天子出巡,而不是太子亲行。” “可能是父王认为我太子的身份更能代表王室吧。” “那殿下的想法呢?” “吾的想法?” “是的。” 姬正看着远方蓝蓝的天空,似乎有一只大雁孤独地飞在天地之间,良久,他才说了一句:“任重道远,死而后已。” 第七章 鲛王泪珠 果真如李青所料,一行人拖拖拉拉,走了一天才到离毫京五十里远的大运城。由于这座城市仍在帝都的管辖范围之内,吃饭住宿暂时不是问题。 当天傍晚,众人吃完饭后,仿佛有一种天然的默契,各自散去,孙云跟他的几个婢女在房内云雨了一夜,李青和太卜两人倒是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喝酒到天亮才回房昏昏睡去,而姬正则在房内读书,读到很深夜才宽衣就寝。 如此几天,白天行走,夜晚游乐,一行人觉得快乐不过如此,直到离开京畿的第十二天,有一群披坚执锐的士兵拦在官道上,说要通关令才放行,众人这才知道已经出了轩辕国,现在正站立在奉国的土地上。 进入奉国后,众人收敛了一些,不敢像在京畿那样疯狂,如此走了两天,才到奉国的京都三阳。三阳城的规模比毫京小很多,但是建筑风格差不多,白色城墙,黑色屋瓴,阴天下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沉重。 “来者可是太子?”奉国赵曦卿大夫奉命迎出城外。他脸容宽大,身高七尺,着一袭青色官服,戴七旒之冕。 奉穆公姬庚进毫京商议朝政或是参与祭祀祖庙时,经常带不同的官员随行,但每次都有赵曦,故姬正和他见过几次面。 “赵卿,您好。”在侍女的扶持下,姬正从马车上走下来。 “公上等你很久了,请。”赵曦向姬正做了个请的动作。 商助、孙云、李牧等人想要随后跟来,却被奉国的司马苏殷墟拦住了:“公上有命,除太子外一律不准进城。” “什么?”李青听了,当场急了,“太子可是奉了王上的旨意到各诸侯间巡视,你们就是如此对待太子的吗?” “没错啊,太子是奉了当今圣上之命造访我奉国,可这圣旨当中,除了太子,不包括在场诸位,委屈几位大人在城外等待。” “你们这是公然抗旨。”李青性格暴躁,一听这话立即冲着苏殷墟大吼。苏殷墟的几名副将不甘示弱,将李青推了回去。 “退下。”姬正小声呵斥李青。 商助让孙云拉住李青,笑嘻嘻对赵曦说:“太子初次离开国境,水土不服,上吐下泻,需要人服侍,老夫就厚着脸皮跟去照顾太子。” 赵曦和苏殷墟互相看了眼,俱不言语,商助笑眯眯地说:“太子带了个宝贝献给公爵,商助怕丢了,就让老臣藏得深了点。” “好吧,商助太卜也请进宫。”赵曦听闻后,对商助说。 “那我们呢?公爵也太抠了吧,请客只请太子,老商要不是因为要照顾太子,也肯定不能跟着去。”李青愤愤然。 “公上已另行安排你们的宴会,莫要嚷嚷。”苏殷墟同样是个暴脾气,对孙云不耐烦地说。 “哈哈哈,你们俩都别吵了,一起吃吃喝喝摸摸女人不爽么,非得要凑个不相干的热闹。”商助给孙云使了个眼色,后者哈哈一笑,拉住了李青,“等会儿我陪你好好喝,不醉不归。” “敞开吃,不用给奉公省。”商助在后面加了一句。 姬庚比姬正大上三十岁,身材矮小,但自有一股威严,身边的侍卫和婢女对他唯唯诺诺,不敢抬头看他。 每隔三年一次的始祖庙祭祖活动,所有的姬姓诸侯国王都要到始祖庙,拜祭开国大帝轩辕天帝,因此姬正和奉穆公见过几次面,当时他还小,没有什么机会与奉穆公多说话,但看他眉宇之间有一股狠劲,不自觉会心生敬畏。 “小王参见奉公。”姬正恭恭敬敬向姬庚行礼。 “呵呵,坐吧。”姬庚却只是坐在主位上稍微欠身。 姬正不敢多言,坐上左边首位,商助则坐在右边末位。 宴会的规格非常高,几乎奉国的大臣都在现场,奉穆公一一为姬正介绍,姬正逐一记住了。 刚介绍完毕,商助便笑嘻嘻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恭敬递交给奉穆公:“此乃太子孝敬公上之物。” “是何物?”奉穆公看着侍卫手上托举着这个包装十分漂亮的黑色木盒过来,便觉这份礼物非同一般。 “公上打开便知。” 奉穆公打开锦盒,一层淡淡光芒自盒中散发出来,让旁人不能直视,好一会儿,奉穆公才适应过来,拿起盒内鸽蛋般大小的珍珠,入手便感觉到温润如玉,此珠晶莹剔透,而光芒外放,绝对是一枚上好的珍珠。 “这个,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鲛泪珠?”奉穆公抚摸着下巴,问。 “公上真是见多识广。”商助收回双手,对姬庚说:“是,也不是。” “何出此言?” “这是鲛泪珠,但不是普通的鲛泪珠,而是进化之后的鲛人产下的鲛泪珠,名鲛王泪珠,全天下不过五颗,植入濒死之人的心脏处可令死人复活九年。奉君,起死回生并不是传说。”商助微笑看着奉穆公,果然如他所料,一向严肃的穆公听到这话后也会忍不住狂喜。 任何站在权势最高点的人都不可免俗地拥有这么个通病,对权势的贪恋,以及永远掌握着这种权势的强烈渴望。 “甚好甚好。”奉穆公爱不释手抚了抚这颗鲛泪珠,最后恋恋不舍放回木盒。 “敢问太卜从何得来此宝物,据我所知,王宫内可无您所说的鲛王泪珠?”赵曦见商助一来便献上宝珠,夺得奉穆公欢心,颇有喧宾夺主之势,当即心里觉得不痛快。 “轩辕国贵为天下共主,四方诸侯朝贡,拥有些神奇珍宝最正常不过了。”商助不想和赵曦发生冲突,说话时语气尽量平和些。 “王宫内藏有什么宝物,赵卿若是知道,日后去了毫京,恐怕王上都得提防着你了啊。”奉穆公的这个小玩笑,引得满堂哄笑。 和赵曦相处多年,岂会不了解他的心思,奉穆公此言,一来解了当时的窘迫之境,二来有敲打他的意思,不准其胡言乱语。 赵曦同样明白奉穆公的话中之意,虽不痛快,亦只能藏在心里,举起了青铜酒杯,向商助道:“那到时要请太卜占簿择吉日啦。” 堂上又是一阵哄笑声。 “哈哈,可不敢可不敢,择吉日喝酒倒是可以的。”商助亦向赵曦举起手中之杯。 “喝酒何须择日,现在尽情畅饮便是。”赵曦说完,一饮而尽。 如此一来,刚才的尴尬情景便被化解了,堂上的气氛比刚刚融洽了许多,奉穆公对待太子和商助的脸色好了许多。 宴会上,奉穆公显得很高兴,说话比平日多了许多,也不像以往那般咄咄逼人,不停劝人喝酒赋诗,又请歌姬在宴会上好好表演一轮精彩的舞曲,博得众人阵阵喝彩。 一曲完毕后,奉穆公留下了主舞,这是一名身材曼妙,正当美好年华的女子,脸如鹅蛋,妩媚而不失庄重,红纱裙内,肌肤如雪,白乳若隐若现,跳了一舞后,她脸不红气不喘,依然神定气闲,微笑看着奉穆公。 “太子殿下,觉得汀烟的表演如何?”奉穆公笑看姬正。 “回奉君,实在十分出色,惊为天人也。”姬正连忙道。 “不仅如此,汀烟的琴技也相当了得。” “真的吗?” “哈哈,汀烟,便奏一曲给太子听。” “汀烟献丑了。”待奉穆公点头后,汀烟向他跪下行礼,又向四周鞠躬一圈,这才来到瑶琴前坐下来。 姬正平时亦爱好抚琴,只是平日就他自己一人在宫内弹奏,总觉得少了一名知己,现在听到奉穆公这么说,心下一热,便问:“不知汀烟姑娘要弹奏何曲?” “殿下听了便知。”汀烟冲他微微一笑。 这微笑真是勾人,姬正只觉得对方美艳不可方物,低下头来,竟然不敢去看她。 她双手如行云流水般在琴弦上撩拨,琴声初听之时低回而绵密,有如一个妙龄女子向情郎呢喃细语,再之热烈奔放,宛如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在迎风翩翩起舞,在向她的情郎在展示最美的舞姿,后来又变得旖旎温柔,仿佛两个人在缠绵缱绻,风光无限,最后在一声清脆的叮咚声中,汀烟在空中划了个圈,曲终。 宴会上的君臣听得如痴如醉,待汀烟起身向奉穆公行礼时,满堂喝彩。 “殿下,如何?”奉穆公的眼里满是得意之色。 “绕梁三日,余音袅袅,吾甚向往之。”姬正看了看奉穆公,又看向汀烟,见她似乎也在偷看自己,脸容微微一热。 “如此甚好,那本公就将汀烟赠与太子。” “奉公,万万不可。” “为何?汀烟可是绝色美人,三阳城里多少公孙想求一睹芳容而未得,更别说迎娶回家。” “不是此缘,汀烟姑娘千娇百媚,小王很是喜欢,只是此番南下,小王不知何时而归,恐怕要辜负奉公的一番美意了。” “正好汀烟可以照顾殿下的起居生活。” “路上颠沛流离,小王担心汀烟姑娘会跟着我吃苦。” “我还以为是何事,汀烟出身贫苦人家,自小吃惯了苦。” “多谢奉君厚爱,小王觉得此乃大事,须得回朝告知父王,下三媒六聘。” “呵呵,又不是纳妃,没有必要搞得这么复杂。” 姬正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拒绝,但他心里是拒绝的,连说了好几次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你是嫌汀烟出身低微,配不上你吗?” “但是......” “太子还有何顾虑?”奉穆公的颜色渐渐变得冷霜。 商助这时站起来,先是劝奉穆公莫生气:“姬正太子怎会拒绝奉公的一番美意呢?”又对姬正使了使眼色,姬正这才服软,向奉穆公答谢。 宴会继续,姬正的身旁多了个斟酒服侍的女子,而她又是那么的漂亮动人,尤其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一股媚惑之感,姬正总有些不惯,酒过三巡便有七分醉意,再喝多两巡,便不省人事,但他始终恪守君子之礼,一直和汀烟保持距离,就是醉也只是醉倒在酒桌上。 商助伺机向奉穆公告退,奉穆公觉得再这样下去也没有多大意思,便散了宴会。 奉穆公留下了赵曦:“赵卿,你觉得建议太子离开毫京的幕后人会不会是商助?” “就臣宴会上观察看来,太子对商助言听计从,应该是他。”赵曦道。 “你认为他是如何说服太子离开毫京的。” 奉穆公接到灵王颁发太子代天子巡狩的诏书后,特意和一群大臣讨论过这件事。 此事绝不像表面那样简单,太子为何答应南巡,当中充满了疑问,这些疑问的背后,就是朝中各方势力博弈的结果,而这些结果,很明显会影响到各诸侯日后的发展,所以各诸侯个个密切关注着朝廷之变。 离开毫京,虽然并不就意味着离开了权力中心,然而现实是三王子逐渐控制了朝廷重臣,背后又有令国的支持,南、北方都有几个小国支持他,而姬正太子除了太傅和几个跟随太傅的大臣外,几乎没有得到任何支持,唯一能够让天下信服的也就是嫡长子的身份了。 可这不一定管用,现任的灵王就不是嫡长子出身。 现在离开,不就是对外宣布自己放弃了继承王位的权利? “公上,臣依然认为必须要查出商助的来历才能下结论。”赵曦曾经提过,寻找伏羲后人辅佐灵王,便是商助给出的建议,而商助分明说过他和伏羲后人的关系,赵曦觉得当中过于蹊跷。 “那可有结果?” “没有,臣派人打探过南洲西大陆众国,当中只有一个叫桐柏国的小国家,根本就不是所谓的伏羲后人。” “商助说假话了?” “欺君乃杀头之罪,臣以为商助不敢说谎。还是得多等几天,等查探清楚方知晓。”说到这里,赵曦突然停下来,对奉穆公说:“我们的人在南洲查探时,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有蛮族在青江南岸活动。” “只要他们遵守约定,不踏出南洲便没事,其他的就由姜不器去头疼吧。” “是。” “暂且不要管这些了,赵卿以为我们现在要表态支持太子吗?” “公上,臣以为时机未到。” “为何?” “要锦上添花,更要雪中送炭。” “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他最落魄的时候。” “会有这个时候吗?” “一定会有的。三王子可是希望太子一去不回,而太子这回南巡,我们奉国只是第一站。” “既是如此,须要好好招呼太子了。” “诺。” “退下吧。” “是。”赵曦且行礼且退,待到大殿门口转过身欲要离开时,眼睛往主位瞥了一眼,果然奉穆公坐在椅子上,贪婪地抚摸着那个鲛王泪珠的木盒。 第八章 奴隶市场 之后几天,奉穆公一改之前的冷落态度,派出大臣热情招待了姬正和一路跟随的几名官员,期间还命人带他参观了三阳城。 三阳城的建筑面积比不上毫京,人口也没有那么密集,建筑风格和毫京十分类似,宽敞整洁的大街,街道两边大多都是白墙黑瓦的房子,整体而言就是个缩小版的毫京,姬正觉得没有什么特别,不过这里却有毫京没有的场所——奴隶市场。 轩辕国自认实力天下第一,标榜的是人人平等,自然不允许奴隶的出现,轩辕国明文规定不允许奴役人族,更别提其他种族,而这些其他种族,一般都是指妖族和鲛人族。 然而以上条例在轩辕国以外的地方不存在。在各方诸侯霸主的眼里,人族是上天宠儿,而他们更是上天宠儿之中的天之骄子。人族之间,战败者当作为奴隶服从于战胜者,而人族之外的种族,鲛人族,羽人族,妖族,夸父族......什么种族都好,更应是任由人族摆布的奴隶。 以上所提的种族当中,鲛人族被人族抓捕得最多。 幼年鲛人喜欢到浅海边玩,有经验的渔人会用一种闪光的虎须鱼吸引幼年鲛人的注意,将他们引入布置在礁石之中的陷阱之中,一举捕获。 在奴隶市场贩卖的鲛人多数是这种幼年鲛人。 更厉害的渔民,则是有组织的组成船队出海抓捕成年鲛人。人族拥有智慧和武器,即使是成年鲛人也不是对手,但他们毕竟见识过人类的厉害,遇见船队统统潜入海中,有时让渔民也无可奈何。 出海的渔民常常无功而返,能捕捉到的成年鲛人少之又少,这就显得成年鲛人更加弥足珍贵了。 成年鲛人身上的脂肪燃点低,燃烧时间超长,乃是贵族的最爱,传闻中颛顼大帝墓壁上挂着的万年油灯,里面的油就是成年鲛人身上的脂肪剔除做成的。 这是姬正站在一个幼年鲛人的面前,商助小声跟他解释的。 眼前的幼年鲛人,长长的干枯头发耷下来遮住了大部分的脸部,现在的气温非常低,他腰部以下的尾巴浸泡在水里,上半身却只穿着一件破烂的衣裳,双手冻得通红。脖子上挂了个圆锁,锁的另外一边是一根粗大的青铜圆柱。 旁边有一位贵族模样的人在吆喝买卖,看到姬正一行人走到他的肆栏,立即对走在最前的姬正低头哈腰,谄笑恭迎。 姬正长身玉立,衣着华丽,腰的右侧佩着一组通透的玉佩组,左侧佩着一把装饰华丽的长剑,身后又带着这么一大群随从,还有几名军人陪伴,一看便知是贵族。这些贩卖奴隶的商人最懂得察言观色,三阳城里有钱有势的贵族全都认识,就是没有见过姬正,料想他是从别国过来的王子公孙,心想:嘿嘿,又有肥羊可以宰了。 “这是刚刚从建木湖捉回来的,养在庭院之中正好。”他弯腰哈笑,笑得很职业。 “为何要贩卖他?”姬正不能理解这种行为,他只觉得这些买卖非常残忍。 “公子,这个您肯定知道的啊。幼时观赏,大了可以拿来做长明灯。”贩卖的商人突然凑了上来,却被李青一把粗鲁推开了:“有什么话在原地说。” “好好好。”这个肥胖商人看到奉国的那些侍卫个个按剑待发,便知这个公子惹不起。 “太......太冷了,给这个小鲛人送上一件衣服吧。”姬正本来想喊商助,忽然记起商助说过不能在外暴露他们的身份,灵机一动,换了另外一个说法。 汀烟刚想脱下自己的衣服,被李青笑着制止了:“你的衣服再脱就没多少件了,汀烟姑娘。”接着他解下自己的外套,扔到那幼年鲛人身上,不偏不倚,正好盖住了他的上半身。 “放了这个小鲛人吧。”姬正对这个贩摊老板说。 “可以,只要公子给钱......”老板指了指挂在门口的大大招牌:自由买卖,公平公正。 姬正看向商助,见他微笑不语,便让李青给钱。 “多少?” “一百个银贝。” “嘿嘿,老板,你这么黑心,会折寿的,我怕你赚了钱没命花。”李青听了,抓狂不已:这一百个银贝可以买到一柄质地非常好的长剑啦,而一把可斩妖除魔的长剑对于提高修行者的作用不言而喻。 “这已经是市场价了,再低我们就要亏了。”老板哭丧着脸说。 李青心里忿忿不平:你就装吧,龟孙儿子,别让我单独碰上你。 姬正不知李青此时的心里活动有多么精彩,如今他只一心想要救下这个可怜的幼年鲛人,于是很直爽地对李青说:“付钱。” “诺。”趁太子在观看鲛人,李青冲这比孙云还要胖的奸诈老板做了个打人的动作。 要不是之前太卜吩咐了,姬正太子爱怎样折腾就怎样折腾,李青才不会这么乖乖奉上银贝,就算是一定要给这贪财老板的钱,也要先把他揍得连妈妈都不认得才能出这口恶气。 有了钱,老板笑得更用心了,露出八个牙齿,这是标准的笑容:“多谢公子,多谢公子,祝公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财源滚滚来......” “收钱吧,哪来那么多废话。”李青狠狠瞪了一下这老板,他也不生气,胖胖的脸蛋快要笑成一个圆饼了,“公子住哪里,我帮你送到府上。” “不用了,你把他放回建木湖就可以。”姬正摇摇头。 姬正说完,走到这个小鲛人身前,轻拍他的脑袋:“回去找妈妈吧,以后要小心点,不要再被抓到了。” “公子,送回去的话,这一百个银贝不够啊。”老板还想多蒙混一点钱,却被当地的侍卫拿刀架在脖子上:“莫再啰嗦,额外的费用到抱毫宫去领。” 抱毫宫?这不是奉穆公的宫殿吗?这老板才明白过来,这位公子是国君的客人,得罪不起,不敢再乱说话,退到一边去, “公子,还想看看其他吗?”商助这时问。 “去看看吧。”姬正想了一会儿,才说。 接下来,商助又带姬正逛了一圈奴隶市场,人族奴隶很多,其次是一些千奇百怪的小妖,被所在困妖笼内,奄奄一息,随时要死去。 姬正内心甚是不忍,又买了几个奴隶统统放了,大多是人族,有小孩有老头,也有两只小妖,当买到第十个的时候,李青低低说了声没钱啦。 “没钱了?”姬正愣了一下。 “还有一点点,再花下去我们连续吃饭都成问题。这里还有一大堆小妖没有赎身呢,公子你要一一买下来是不可能的。” 姬正长叹一声,对着眼前的这只小女孩说:“这是最后一只了。” 其他肆栏的奴隶贩卖商听闻市场来了个出手阔绰的公子,纷纷涌了过来,想将自己肆栏里的奴隶推销给姬正,奉国的军人好不容易才挤出一条路让姬正返回府上。 坐在马车上,姬正的心久久不能平复,特别是看到那些没有被赎身的奴隶,那可怜兮兮的眼神,是那么的无助,又是那么渴望得到救助,整颗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抓住了,不停地挤压,非常不好受。 “这就是这个世界真实的一面。”商助看姬正沉默不语,悠然说道。 “嗯。我开始理解太卜所说的话了。”姬正道。 “所以我没有骗你吧。” “小王从来没有怀疑过太卜。” 从奴隶市场出来后,姬正便改了行程,本欲在三阳城多待两天,第二天便向奉穆公辞别南下,奉穆公多次挽留未果,便赠了些珠宝给太子,临走前还派了一名官员,命他在路上协调。 一路畅通无阻,众人很快就到了定国。 定国也是姬姓诸侯,与轩辕国一脉相承,定宣公也没有多为难太子,好吃好喝招呼了几天,姬正便告辞继续南下。 众人一路南行,在通过其他诸侯国时,姬正遇到不少类似的阻碍,但都被商助一一巧妙化解过去。只是这么一来,原本带来欲要赠予伏据国王的金银财宝都被他花得差不多了。商助说得很明白,与其哭着被这些诸侯“打劫”,还要被百般刁难,倒不如痛痛快快送出去,起码可以舒舒服服而不是受罪。 金贝银贝都是用来疏通各诸侯官员和通关用的,而诸侯公者们大多喜爱奇珍异宝,幸好商助早有准备,要么伪造个类似鲛王泪珠的奇异珍宝,连哄带骗蒙混过去,要么老老实实交出些真正的珍宝,获得通关的权利,总之算是有惊无险顺利南下。 过了申国,踏入颖国的国境,众人便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众多军人上吐下泻,连姬正也差点中招,幸好汀烟机警,试出了给姬正的茶水里面有毒。 经此一祸后,众人越加小心,行动亦谨慎多了。 力扬殿上,颖幽公更是对姬正百般刁难,幸得商助在进城前给颖幽公的第一大臣廖峰林送了不少金银,最后是他帮忙说服颖幽公同意放行。 颖幽公放姬正一行人出城没多久便反悔了,他本想直接派出军队追杀太子,他的臣子们听言后,个个被吓得要死,赶紧拦住了他们这个近乎癫疯的国君:就算是疯子也不敢明目张胆去追杀太子,这不是一心一意要惹来覆国吗? 颖幽公依然不放弃,其他臣子无奈之下给出了建议,让大司马颖复带着一部分军人伪装成山贼在路上拦击。结果这些兵马也不能拦住太子,双方发生了剧烈的交战,结果是以孙云的胜利结束。 在得知颖复惨败之后,这一次颖幽公不顾众臣极力劝阻,公然派出大军追杀姬正。 而上一战即使获得了胜利,姬正并没有觉得多高兴,趁对方还没有传消息回颖幽公,急急命令南下,在颖国大军追上来之时踏入向国的国境。 向国乃是南方众诸侯中实力最强劲的一个,年轻气盛的向候姜不器更是一代雄才大略之主,兵强马壮,将士用命,不是颖幽公所能惹得起的,奉命追杀的颍军不敢越雷池半步,唯有眼睁睁看着太子一行人在向军的掩护下越行越远。 第九章 扭转局势 姜不器十六岁继承向国,在一代名臣恭興的辅佐下,对内励精图治,奋发图强,稳定国内,扩大生产,整饬军队,对外响应轩辕王朝,带兵平定了附近的几个造反的小国家,并将其土地纳入囊中,完成了当年父亲向灵候的未竟功绩。 向国,就是这么一步步强大起来。 姜不器特意为太子设宴接风洗尘,宴请的名单上,几名随身军官商助,孙云,李青等赫然在列,汀烟也被一并邀请。 “瞧瞧,这就是向国,这就是向公,这就是霸气。这才是一个诸侯国应有的态度,路上那些让我们吃白饭的国君统统都应该惭愧得去跳青江。”李青扛着长剑,大大咧咧地说。 “今天是该铆劲足吃,不然吃完这一顿,还不知道有没有下一顿呢。”商助冲李青神秘一笑。 姜不器和姬正同年,但看上去要比姬正稳重许多。一头乌黑的头发束了起来,头上戴着金色九旒王冠,面容如画,剑眉如峰,双目如电,穿着一袭紫青色蟒蛇图案长衣,腰束白玉腰带,佩着一组青色的玉佩组,宛如个从画里走出来的翩翩美少年。 这还是姬正第一次和姜不器见面,但看到他虽年轻,然而治功殿内的文武百官对他皆服服帖帖,心里敬佩不已。 “太子一路南下,辛苦了。寡人在这里敬太子一杯。”姜不器坐在主位上,举起酒器,遥敬太子。 轩辕王朝规定,太子造访其他诸侯国,用膳时理应坐在主位,诸侯更是要回避,但是这一路南下,太子吃到的苦比他二十多年以来加起来的都要多得多,这令他成长了许多,行事言语要比以往谨慎了许多。 考虑到向国强大的实力,现在又身处姜不器的地盘,还要向他借船渡过青江,姬正不敢坐在正北方向上的主位,推辞再三推掉了。 如履薄冰,战战赫赫,是他此时的心情。 姬正坐在了左下首,与他相对的是向国名臣恭興,商助坐在他的旁边,再就是孙云和李青。 每张宴桌上摆着高低错落的鼎器,里面盛满了琳琅满足的食物,膷獯膮、牛炙醢,豚醢、羊胾醢、鱼脍、腊肉、肠胃,芥酱、韭菹、昌本、菁菹、茆菹、糁,此谓七鼎六簋,乃诸侯所能享用的最高规格的宴会。 “不敢不敢。”姬正连忙举起三脚酒器,向姜不器回礼。 姜不器一饮而尽,待侍女斟满酒后,再举起酒器,对商助和另外两名大臣说:“各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请慢慢享用。” 轩辕国的几位臣子纷纷拿起酒器,遥敬姜不器:“谢谢向公的盛情款待。” “本公特意请了我们最有名的乐师来为太子接风洗尘。”姜不器拍拍手,走出来一群身穿淡青色衣裳的歌姬,排在了宴池中央,面向向候。 李青数了数,这些歌姬排了九排,每排九人,正好八十一人,站了这么些人,偌大的治功殿竟然还显得有些空旷。 “哎哟,向候......”李青刚想说歌姬人数不符合规格,已经僭越了天子的规格,就被旁边的商助笑嘻嘻打断了:“向公如此热情款待我们,商助甚是感激,敬姜公。”而一旁的孙云则伸手按住了李青,让他不要乱说话。 姜不器只是举起酒器,不喝,笑看姬正。 姬正低着头,脸色铁青,双手紧紧抓住衣裳。向候僭越礼乐之制,这是姬正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他自幼受过的教育都是不能循规蹈矩,莫说简单的礼乐,其他方面同样不能做处僭越之举。 国家礼法规定,天子九佾,诸侯六佾,卿大夫四佾,姜不器身为向国之主,当执行六佾,而此时则九佾舞于殿中,是对轩辕王朝礼制的挑战。 商助同样看向姬正,他也想看看姬正会如何应对,怀有和商助一样想法的还有向国的众多大臣,一时之间,姬正成为了治功殿的焦点。 姜不器僭越礼制,这是毫无疑问的,必须受到惩罚,但是现在受他庇护,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何况想要渡过青江,必须要得到姜不器的帮助,姬正内心十分挣扎,一方面是多年来的教导教会他必须尊礼,这种礼崩乐坏的行为必须得到制止,但是另外一方面又不能得罪姜不器。 思前想后,姬正站了起来,向姜不器行礼,道:“向公,九佾乃天子祭天之舞,您今天于殿上起舞,此乃越礼之举,万万不可。” “那本公执意以九佾歌舞呢?”姜不器看着眼前的同龄人,看他神情紧张,局促不已,但神情自有一股正气,便哈哈大笑,“既然太子不喜欢,就改回六佾吧。” 一边的大司乐师雪听了,松了一口大气,急忙打手势,让排在最后的三佾舞女赶紧撤退。 其他的大臣本来怒目瞪着太子,当听到姜不器的话后,嘀咕了几句,脸色善和了许多。 “向公仁德高尚,是小王学习之楷模。”姬正举起手中的三足酒樽,一饮而尽,“多谢向公盛情款待。” “这酒味道如何?” “甘洌可口,甜中带辣,可谓独树一帜。” “这是向国特有的酒,叫望公酒,在其他地方可喝不到。”姜不器微微一笑,道,“太子喜欢的话,以后本公可派人送去毫京。” “多谢向公。” “再来一杯。” “好。” “太子不妨欣赏我们的舞乐。”姜不器轻轻拍手,师雪便开始指挥乐队奏曲。 编钟一出,诸女长袖漫舞,如同一只只轻盈的蝴蝶在宴会池中上下翻飞,这些舞女编排有序,走位灵活,舞姿精美如画,虽是六十四人共舞,看着像是一人在翩然起舞,着实让人赏心悦目。 舞毕,歌伎们站立于舞池之中,编钟刚好发出最后一个长长的清亮音节,两者配合得恰到好处,众人大声喝起彩来。 姜不器挥挥衣袖,让这群歌伎散去,他看汀烟始终以侍女的身份站在姬正身后,为他倒酒,便笑着说:“太子,听说汀烟是奉公的大红人,精音律,擅舞曲,可否请她独舞,让我们开开眼界?” 姬正看了一眼商助,看他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汀烟,见也是微笑以对,于是回答:“便遂向公所愿。”刚刚他才鼓起勇气反对姜不器,此时若要再说不,三番四次落他的面子,恐怕是连治功殿的大门都出不去。 还在三阳城时,姬正便觉得汀烟整天穿着歌姬衣裳,太过夺人眼目,他不想引起旁人过多的注意,因而要求她穿回寻常装束,汀烟照做了,不过依然妩媚动人,一笑一颦,皆引人浮想联翩。 “向公,小女子有一不情之请。”汀烟走出到场地中央,向姜不器敛衽施礼。 “请说。”姜不器饶有兴趣看着桌下亭亭站立的汀烟,纵然他爱江山胜过美人,但是这么一位世人皆惊叹的美人就站在面前,任谁也无法抵住她的诱惑。 姜不器心想:这么美的女子落在姬正这废柴手上,真是暴殄天物了。 “请容许小女子就以此着装下场表演。”汀烟低下头,声音柔若细丝,却能清楚转入每个人的耳朵,众人竟然觉得这声音温柔动听。 “准。”姜不器哈哈大笑,示意汀烟抬起头来,“本公还没看过不穿舞服跳舞的歌伎,就让本公好好欣赏一番。” “那请向公看好了。”汀烟毫不在意,脸上的淡淡微笑始终没有变过。 “且等一等,汀烟姑娘。”姜不器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急忙喊住了汀烟。 “向公还有何事?” “正所谓嫁夫随夫,既然汀烟姑娘已出来献舞,姬正太子不应躲于一边观看,两人何不一人奏琴一人跳舞,让我们见识见识。” 姜不器此言一出,立时惹来满殿喝彩,众大臣纷纷起哄,让姬正起来抚琴。 “好,就如向公所愿。”姬正见没有办法推卸,站起来。 李青想拉住姬正,却被孙云伸手拦住了。 “那么,就抚一曲《凤求凰》吧。”姬正径直走到古琴前,看到这架古琴乃桐木所制,外表光亮,左窄右宽,形如芭蕉叶,应当是刚新制作出来的长琴,当下怔了一下。 姜不器看他呆呆立在琴前,注视着这把古琴,却不说话,古怪至极,便问:“可是这古琴有问题。” “不是,这琴造型精美,所选之材都是上上品,可惜所造形状有点按图索骥之意,古人言因物赋形,根据桐木外形制出合适的古琴,这才会让古琴发出与之相应的优雅之声。另外,吾观此琴面光滑平整,应是漆灰新落,此乃新制之象,新琴虽音色清亮,然而缺了岁月的积淀,导致音色不够醇厚.......” “太子殿下,本公只是让你伴奏一曲,哪来这么多废话。”姜不器刚刚还兴高采烈,听到姬正这番话后,脸色立时沉了下来,姬正这番话说得这么明显,岂不是在指桑骂槐,说他向国不如轩辕国,姜不器焉有听不出来之理。 姬正见姜不器突然脸露凶相,他只是据实而说,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当下立即愣住了,站在古琴前,一时不知该怎么做。 商助看姬正无助得像个小孩,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个乱摊子还是得自己来收拾。 他咳了一下,将殿内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太子性子直愚,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恳请向公原谅。他就是想炫耀自己,绝不是向公所想的那个意思,他一向佩服向公雄才大略,心胸广阔,每每向小臣提起,都会很敬佩地说要向向公好好学习,做一个宽宏大量的人。” “呵呵,人人皆道商助太卜能言善道,巧舌如簧,今日一会,果然如此。”姜不器悻悻然。 “都是他人之言,当不得真,所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这丝竹之乐,舞姿之欢,有甚好听,有甚好看,都是些让人沉沦的奇技淫巧,与其将时间浪费在风花雪月,倒不如谈些国事来得实际。” “哦,莫非商助太卜也有兴致。”商助的这番话勾起了姜不器的欲望,他一改刚才的黑脸,呵呵笑了起来,让姬正和汀烟回到原位。 “向公,不要说兴致不兴致,都是为轩辕国效力,尽心尽力做到最好,对得起圣上所托了就是。”商助笑得像只老狐狸。 “是吗?” 商助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缎木盒子:“这个是太子殿下的一点微薄心意。” “这个也是鲛王泪珠吗?”姜不器看了,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 “当然不是。”商助微微一笑,“这是太子费尽心思为向公谋取的大礼,应由太子亲自交予向公为好。” 要送什么礼物给哪个诸侯,平时都是商助和李青提前协商好了的,李青提供几种选择,商助从中挑一种,有时候商助亦会自己做决定。例如说送给奉穆公的鲛王泪珠,便是商助的意思,其他人完全被蒙在鼓里。但不得不说,商助送的礼物非常有针对性,奉穆公年纪大而身患恶疾,有起死回生之效的鲛王泪珠自然能够获得他的青睐。至于其他的国君,商助送的礼物大多很对他们的胃口,可以博取他们的欢心,这也是太子一行能够较为顺利南下的原因之一。 这次要送的对象是年轻而雄才大略的向公,诸人还是在为送什么礼物而头疼,甚至争吵得不可开交,商助则在旁笑而不语,李青见他如此胸有成竹,便问他是否已经有了计划。 “姜不器野心不小,企图雄霸天下,将轩辕王朝取而代之,一般的小礼物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商助道。 “你说的对,但是我们所带的小礼物都所剩无几了,更不要说厚礼。”李青觉得商助在说废话。 “太卜还有鲛王泪珠吗?”姬正这么一问,所有人都露出了期待的眼神。 到目前为止,也就只有鲛王泪珠算是最高贵的礼物,而这颗价值连城的鲛泪珠可是太卜自己拿出来的。 “没有了,这种珍贵的礼物还能量产的吗?真是笨蛋,这都想不到。”商助看他们盼望的神色一个比一个热切,但一个要比一个懒得动脑筋,心里狠狠地鄙视他们,“而且就算有,也对付不了姜不器的狼子野心。” “那什么符合向公的欲望?”姬正接着问。 “权力。”商助道。 “这怎么是个礼物呢?除非是能够号令天下诸侯的九龙玉玺。”李青摆摆手,果然这厮说的就是废话。 “嘿嘿,九龙玉玺不是轩辕王族的传家宝吗?我们这里不就有一个轩辕王族的后人吗?”商助哂笑道。 被提到的人尴尬笑了笑。 “殿下肯定是拿不出九龙玉玺来的了,那该怎么办?”李青问。 “管他呢,有太卜在,何必操这些不该操的心。”孙云打了个呵欠,首先离开了,李青不甘人后,跟着溜了出去。 姬正耸耸肩,向商助行礼:“有劳太卜了。”说完,携着汀烟的手慢慢步出大堂。 现在姬正拿着商助从怀里掏出来的盒子,却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总有种不安的感觉,心里忐忑不已。 当寺人呈上这个锦盒时,姜不器瞟了一眼商助,看他微笑着轻拢长须,一副胸有成竹之样,再看看姬正,他的眼神十分坚定。 姜不器将目光收了回来,看着这个平平无奇的小盒子,很是疑惑,不知这小小锦盒里面到底藏有什么东西,让他们如此自信。 “向公请。”商助向姜不器做了个请的动作。 姜不器依言打开了,锦盒内除了一封信,什么都没有。 信封很小,在锦盒内就可以完全打开,姜不器就这么细细阅读起来。 众人见姜不器盯着盒子好一会儿,刚开始时脸色非常严肃,看到后来,渐渐露出笑容,面面相觑,皆不知这个其貌不扬的小木盒里究竟藏了什么神奇的宝物,竟然让向公如此惊喜。 姜不器快速合上小盒子,转而笑问姬正:“不知太子殿下打算在向天城逗留几天?” 姬正见姜不器态度突然来了个大转变,像变了个人似的,微微露出了笑容。 这锦盒内藏着什么乾坤暂时未可而知,但可以知道的是,神奇的商助太卜又一次凭借着他的礼物一举扭转局势。 第十章 弋不射栖 翌日清晨,天刚刚发亮,姜不器便派人来接姬正。 这是他们昨天在治功殿上的约定:第二天一起去城外狩猎。 城外的上林苑,是历代向国君主骑射游玩的去处,姜不器领着姬正在苑内逛了很久,亦未至尽头。 苑内山水咸备,林木繁盛,孕育禽兽鸟鱼,更有大象、白鹿等罕见物种,沿途各种观景台,或处于开阔之地,或隐约现于丛林之中。 “殿下觉得我这小苑子比得过京畿中的宜下苑吗?”姜不器骑着他的汗血宝马,脸色甚是得意。 这会儿天已经完全开了,可是太阳仍然被厚厚的云层躲在九天之外,乳白色的雾水飘于空中,每个人的衣服上,头发上、脸上沾了不少雾水,湿哒哒的,冷冰冰的。 “小王曾多次随父王入宜下苑田猎,苑内物种丰富,地广林多,水流四通八达,本以为天下之大,能有此规模之大的林苑,绝无仅有。今日与姜君同游上林苑,才发觉宜下苑不过徒有虚名而已,比不上上林苑十分之一。”姬正说完这话,脸蛋有些发热,心里狠狠吐槽了一番自己:见鬼了,怎么和商助相处多了,没学到一点他的计谋本事,撒谎的本领却蹭蹭蹭往上涨,这会儿说起违背心意的话来竟然丝毫不觉得愧疚。 “自然,别的不说,就说那三足神龟,便是我们千辛万苦从妖精森林捉回来的,全天下只有上林苑才有。”姜不器扬起马鞭,指着前方。 姬正看过去,一只巨大如房子的乌龟静静卧在人造的沙滩上休息,脑袋和三只脚都缩入到枯褐宽大的龟壳之中。 “这只乌龟也太大了吧?”姬正从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龟,有些咂舌。 “一般一般,比不上归墟当中的那几只可撑天下的神龟。”姜不器哈哈笑道,他见姬正不接话,有些尴尬,向身后的侍卫要了一张弓,两筒弓箭:“殿下,就让我们比一比。” “好的。”姬正向侍卫要了同样数量的弓箭。 前面就是一处小山坡,林木密布,姜不器先骑马冲了上去,他带来的侍卫不跟着冲入树林,只在树林之外警戒。这是他的习惯,打猎时喜欢独自一人一骑,每次只要一名随从远远跟在后面收捡他的战利品即可。 太阳这时才冲破层层云雾,开始洒下金色的阳光,给冷冷的寒潮天带来了一丝温度。 在林中走了一段时间,姬正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雾水湿透,他有点不习惯,直到太阳出来了后才开始觉得舒服些。 此时正值隆冬,南方虽不似北方般寒冷,但也冷得很,按理说在林中活动的鸟兽不应太多,可上林苑的飞禽走兽皆有人饲养,故鸟兽到处都是。 两人在林中逛了一大圈,姜不器便收获满满。他箭无虚发,每一支长箭射出去必有斩获,野兔,山鸡,獐子等走兽皆成为他的战利品。 相比之下,姬正就逊色多了,差不多射空了整个箭筒,才射中一只野兔,之后他骑马绕树林转了一圈,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姬正正暗自苦恼,想着自己就只有这么个小猎物会不会太差劲了,突然看到前面有一道白色的影子在远处闪动,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白狐狸在草丛中玩耍。 轩辕国太子当下暗喜:证明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慢慢下马,悄悄走过去。这些狐狸机警得很,姬正不敢走得太近,走到一棵大树后停了下来,他躲于树后瞄了瞄,那只狐狸似乎还没有发现有人靠近,还在那里大模大样吃着田鸡。 姬正屏住呼吸,缓缓抽出长箭,搭弓,瞄准,放射,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想到最后却射了个空。 原来那只狐狸早已发现有人盯着它,刚才只不过是在装模作样,戏弄这个人族,一看到有箭射过来,立即飞快奔跑而去,待走到安全距离时,又大模大样停了下来,回过头来眯眼看着姬正。 这只狐狸的一举一动均充满了嘲讽之意,姬正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幸好四下没有人,不然真是挂不住脸。他心里想这些小动物学起人来,这神态也太像了吧,那欠打的表情,简直比人还要可恨。 姬正心知肚明,自己这么想无非是找个借口安慰那郁闷的心情,真要挽回面子,还是得要射中这只狐狸,他连续射了三箭,箭箭落空,待再要弯弓搭箭时,取箭的手却落了空。 姬正回过头看,原来两支箭筒的长箭都被射完了。 那只狐狸站得远远的,两只大眼睛眯成一条线,嘲讽的神色更厉害了。 而就在这时,一支快如闪电的长箭从它的背后贯入,从前胸飞出,带出一堆鲜血,这只狐狸完全来不及反应,倒地身亡。 嗖,姬正此时才听到长箭划破长空的声音。 他向前方看去,姜不器骑在马上,还在做着搭弓射箭的动作,脸上露出莫名的笑容。 姜不器看姬正的马鞍旁只挂着一只灰色小野兔,神情有些沮丧,哈哈一笑,请他到林外喝酒。 两人来到一处观鸟台,此地视野开阔,前面有池沼,里面有几块岩石,几只猴子卧在岩石上,惬意地晒太阳。 “向公箭术十分高明,小王着实敬佩。”对于姜不器的箭术,姬正发自内心佩服,若不是姜不器最后一箭射死了这只狐狸,不知道还要被它戏弄到什么时候。 “呵呵,一般一般,远远比不上你们的老祖宗。须知弓箭便是他发明的,他那张轩辕弓更是了不起,近可射妖魔,远可射日月,相比之下,我这个箭法只是雕虫小技。”姜不器刚坐下,便向姬正说道,他见姬正不言,知他不喜欢这话,便改了口,“看来太子之前没有在野外打过猎啊。” “向公真是厉害,一眼就看穿了小王的低劣水平。”姬正没有反驳,他的箭术向来不高明。 世人皆知,灵王的七个王子之中,二王子姬瑄的箭术最为厉害,太子的箭术最差。 “树林地形复杂,树木密布,杂草丛生,加之这些走兽狡猾异常,你没有经验,射不中猎物很正常,不必沮丧。”姜不器拿起酒杯,向姬正做了个请的动作。 “向公教育得是,小王这一路以来的感悟又深刻了许多。”姬正拿起青铜酒器,掩袖一饮而尽。 “哦,不知太子获得什么感悟?”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以前躲藏于皇宫之内,实在有如坐井观天,不知天下竟如此之大。” “呵呵,是吗?那就请太子在向国多留几天,多看看外面的天下。”姜不器笑着说。 “这个,再说吧。” “好。”姜不器拿着雕刻精美的青铜酒器,眼睛不经意往前看,看到有两只大鸟栖息在远方的大树上,心里技痒难耐,又向身旁的侍卫要弓箭,欲要射这两只大鸟下来。 姬正急忙喊了一声:“向公,请不要。” “为何?”姜不器保持着射箭的姿势,不解地看着姬正。 “弋不射栖。”姬正认真看着姜不器。 “何解?” “君子不乘危。” 姜不器想了一会儿,点点头:“明白了。”他放下弓箭,随即招来两名侍卫,在他们耳边说了几句,这两人立即领命而去。 姬正以为姜不器被他说服了,暗自叹了口气,待看到这两个侍卫跑去那棵大树后,便知自己太天真了,他们猛地用身体去撞那粗大的树干,将那两只鸟惊得飞起来。 姜不器搭弓射箭,一箭将这两只大鸟射了下来,身后顿时响起了一阵惊呼声和热烈的掌声,而当这两名侍卫快跑回来时,手上各拎着一只大鸟,向公将这两只鸟赐予两人,他们大喜退下。 整个过程不过一杯酒下肚的时间,姬正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看到这两个侍卫捧着大鸟乐呵呵离去。 “你说得对,的确要如此,弋不射栖。”姜不器将弓箭递回给侍卫。 “向公说笑了。”姬正尴尬地冲姜不器笑了笑。 弋不射栖,姜不器的确是这么做的,他没有射栖息的那两只大鸟,但他派人去将这两只大鸟惊飞,再来射它们,这超出了姬正的认知。因为从没有人这么做过,而老师教导过的知识亦没能帮他做出分辨,他已经不知道姜不器的行为到底是对的还是不对的。 不久,便有婢女送来食物。 这些都是刚才姜不器所打的猎物,每一道菜都做得很精致,尤其是当中有一道烤梅花鹿肉,端上来时,香气四溢,肉身上泛着亮光,让姬正食指大动,再次谢过姜不器后,夹起一块肉细细品尝起来。 姜不器却不像姬正这么讲究,用手拿起一块后腿,大口嚼起来。 “这野外之物,醇香扑鼻,鲜嫩可口,的确比宫中的食物好吃多了。”姬正吃了一块肉,便赞不绝口。 “哈哈,喜欢便多吃些。”姜不器道,“本公已命人拿鹿茸去泡酒,送上几埕给太子殿下,算是本公送给太子和汀烟姑娘大婚的贺礼。” 姬正却没想到姜不器竟然会这么直白,想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道:“向公好意,小王实在是无福消受。小王听说这鹿茸酒十分滋补,正好留给向公。”他生怕姜不器继续说下去会说出些更难堪之言,急忙说道:“这烤鹿肉外焦内嫩,一口咬下去,脆嫩可口,的确好吃。我得要多吃几口,才不辜负向公的辛苦。” 这番话虽然有转移话题之嫌,不过也是姬正的真心话,他打从心里觉得这肉的味道好极了,吃了一块还不够,又夹了一块,慢慢品尝起来。如此吃了三五块后,饱意涌上来,这才放下筷子。 姜不器将整个鹿腿吃掉了,才心满意足,他站起来,拿着鹿腿骨,对着天空激昂指点:“昔天下群雄逐鹿,轩辕天帝击败蚩尤蛮族,流放蛮族至莽荒之境,又驱逐神农氏至瘴气之地,独享九州之繁华,主宰七族之兴衰,振臂一呼,万国朝拜。轩辕王朝盛世延绵千年,真的是了不起啊。”姜不器越说越是激动,心情澎湃起伏,到最后举起双手,高呼起来。 姬正此时内心平静得很,他不像姜不器那般激动,也不明白姜不器为何要这么激动。身为天帝之后,他只感觉到轩辕王朝危机四伏,摇摇欲坠。朝中势力四分五裂,始终无法形成合力对抗外族,朝外各诸侯争相脱离控制,不仅如此,还想攻占毫京,将轩辕王朝拉下王座。 所谓的天下共主,不过是将倾大厦,于风雨之中飘摇,随时可能轰然倒塌。 姜不器看姬正默然不语,笑了,拍拍他的肩膀:“太子任重道远啊。” 姬正心下一惊,他时刻牢记商助太卜的话,不能真情外露,连忙解释道:“轩辕王朝在父王出色的带领下,必可延续过往辉煌,另外我们姬家还得依仗向公等诸侯国君的鼎力支持。” “呵呵,本公必定鼎力支持太子殿下。” “多谢向公。” “不过本公有一事始终弄不明白,令我寝食不安,不知太子殿下可否为我解惑。” “向公言重了,小王知无不言。” “太子为何南下?” “代天子巡狩。” “真是如此?” “真是如此。” “没有隐瞒?” 姬正想了想,才回答:“没有。” 姜不器点点头,若有所思,他看姬正不说话,呆呆看着天上那只独自在蓝天下展翅飞行的大雁,又问:“不知太子有没有听过大夏国的巫蛊之祸。” “这个,小王略有耳闻。”姬正看向了姜不器,不知他为何要在此时提到这事。 “十八年前,大夏国当朝太子姜鸣豫遭奸人陷害,被满门抄斩。”姜不器见姬正在仔细聆听,便接着说下去,“与太子相交甚好的二王子姜堰也受到了牵连,被逼逃离大夏国,之后下落不明,直至今日仍不见影踪。听闻是在逃跑的过程中,其他王子暗中派出杀手,将他杀了。” 姜不器说得这么明显,姬正只觉得心惊胆战,他之前不愿意南下就是害怕这一点,若是在路上被三王子的人神不知鬼不觉杀了,抛尸荒野,或是剁成肉酱喂狗,真的是天下从此再无姬正了。 姜不器见姬正身体微微发抖,显然在极力控制内心的恐惧,笑了:“放心吧,只要太子殿下还在向国,天下无人敢动你半根毫毛。” 第十一章 翻云覆雨 姬正和姜不器一起回城,陪同向国君主直到向天宫大门处,看着他入宫,才独自返回府邸。 商助,李青和孙云等将臣都在厅内聊天,坐在这里的都是人精了,看他始终一言不发,黑着脸步入大厅,大概猜到了些什么。 “太卜......”姬正刚说两个字,便被商助笑着打断了话:“呵呵,太子请再忍耐一下,我觉得时机未到。” “那时机什么时候才到?” “该到的时候自会到。” 出了毫京,商助一直在旁协助姬正和众多诸侯处理好关系,每每遇上危机,商助都能风轻云淡般化解,此时在姬正的心目中,商助便是无所不能的神,说的话便是金科玉律,他从来不会怀疑。但是这一次姜不器实在是太过分了,时时刻刻在显摆和讽刺,还有威胁,向来自认为非常能忍耐的姬正实在受不了,忍不住向他们吐槽:“太卜,你不知道那向公有多过分。” 李青和孙云急忙拉住姬正,不要让他乱说话。 这里可是姜不器提供的府邸,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太子殿下这么说气话,岂不是等于在对方眼皮底下闹事。 姜不器看上去通情达理,内里却小气得很。 现在有求于人,李青和孙云都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多生事端,若是惹得对方不乐意,不知道要被困在向天城多久呢。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李青上下抚着姬正的胸口,努力让他平静下来。 “太子殿下,您一大早便出去,现在才回来,想必这会儿已经累了,不如先回房休息,我让汀烟姑娘去照顾你。”商助呵呵笑道。 “太卜,我不是很累。” “请太子殿下放松些,一有消息,我们马上通知您。” “好吧。”姬正叹了口气,向三位大臣拜别,回房去休息。 进屋以后,姬正关了门,在房内来回踱步,内心那股狂躁之气始终无法平静下来。早上姜不器的那些举动真是没有将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再想回昨天在宴会上僭越礼数的行为,还让他抚琴,想令他当众出丑,幸好商助及时化解了。 他越想越来气,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只恨自己软弱无力,无法挣脱如今这困境。 没过多久,汀烟便送来饭菜。 姬正只觉得心烦气躁,郁闷不已,吃什么都觉索然无味,扒了不到两口饭便吃不下了,于是自己奏乐,让汀烟跳舞。 心浮气躁之下,弹的乐曲声音时高时低,节奏忽快忽慢,极不和谐。 汀烟站在房中,没有摆动身体,而是笑看姬正:“殿下心绪不稳,还是让小女来抚琴吧。”她的声音甜甜的,软绵绵的,让旁人无法拒绝。 姬正闻言,抬头看,汀烟素衣淡妆,纤腰细手,肌肤凝雪,脸若仙子,眸如春水清波流盼,樱桃小口如含朱丹,一颦一笑牵人心怀。 姬正仿佛着了妖术,呆呆推开伏羲琴,让出了位置。 汀烟跪坐下来,预备好架势,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拨,一声清脆的琴声于房内响起。 这琴声宛如清脆的凤鸣,直击姬正的灵魂,让他那颗极其躁动的心瞬间平静了下来。 叮咚叮咚,汀烟将琴音连成一曲,却是姬正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琴音舒缓而萎靡,让姬正连日以来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霎时间忘了自己在哪里,要做什么,一切烦恼也统统抛诸脑后。 高低错落的琴声最先犹如一个美人在他耳边喃喃自语,接着宛如有人在轻抚他的肌肤,使他全身放松,又像是有人在和他的灵魂在窃窃私语,姬正只觉得从未在世间听得如此悦耳之音,这种从来没有过的愉悦在一阵一阵地冲击着他的灵魂,让他彻底放松下来,全身心投入到这种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快感当中。 当姬正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房内一片昏暗,只有一盏油灯在安静地燃烧。姬正发现自己满身**,这才想起来和汀烟云雨了一个下午,之后昏昏睡去,想不到一睡起来天已经黑透了。 这时从街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这在平时绝不允许有人深夜在大街上狂奔的,姬正正琢磨着发生了什么事,便听到有人敲房门:“太子殿下。” “何事?”姬正听出了是汀烟的声音,内心先是一阵慌乱和害羞,接着又感觉到一阵欣慰:有她在,可真是让人安心。 “商助太卜命汀烟侍奉殿下起床。”汀烟的声音软糯糯的,有一种酥酥的感觉,能使人心醉。 “哦,好的。”姬正满口答应着,突然想到自己全身**躺于床上,就这么去见人很不礼貌,急忙喊道:“请姐姐稍等片刻,待我穿好衣裳。” “好的。”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寅时。” 姬正迅速穿上内衣,又披上衣服,这才让汀烟进屋。 汀烟端着一盆冒着腾腾热气的水入来。 “姐姐睡得好吗?”姬正觉得很不好意思,他不敢正眼去看汀烟,但又想起刚刚那番云雨,汀烟那曼妙的身段,那淋漓的香汗,那诱人的娇喘,都是那么让人回味无穷。 “汀烟睡得很好,谢殿下关心。”汀烟将热水盆放到架子上。 “姐姐,我想......”姬正呆呆看着汀烟美妙无比的身姿,只觉世间再没有人比得上她这般性感妖娆,也没有人比她更懂自己。 尝过这人间最美好的滋味后,又岂是一时半刻可以忘记的,待看到汀烟后,又令姬正心痒难耐,想要再尝一次这种滋味。 “想什么呢?”汀烟拿起浸泡在热水的毛巾,拧干了水分,放到姬正的额头上,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别以为我不知道殿下的那点小心思。” “姐姐同意了吗?”姬正欣喜若狂,但是刚说出口,便觉后悔。 萧远之老师多次教导过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再三告诫,让我千万不要与女子太过亲密,怎么自己就是忍不住呢,我又怎能将老师的话抛诸脑后呢? 可夫子又言,食色性也,美食和美人,都是人生最基本最美好的追求,又岂能辜负? 汀烟不知姬正此时内心是多么的纠结,见他脸色有些高兴又有些委屈,奇怪极了,便道:“奉公既然将我赐予殿下,我便是殿下的人,只要殿下不抛弃我,此生此世我都会跟随殿下左右,殿下又何必猴急一时呢。”顿了顿,又道:“大男儿志在四方,不应沉溺于女色之中。日待后殿下重整轩辕王朝,再创盛世,汀烟与殿下日夜缠绵于宫闱之中又如何。” “此话当真?”姬正本来很高兴,随即一想,又立即泄了气,“姐姐亦相信我能扶轩辕王朝于既倒?” “自然相信,因为你是天帝的后裔。”汀烟冲姬正笑了笑,突然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太卜说必须得马上出发,不然可能会错过时机了。” “错过什么时机?”姬正想到了刚才那阵密集的马蹄声,莫非与这事有关。 “殿下大概可以向太卜问个明白。” “好吧。” 汀烟服侍姬正洗漱,更衣完毕之后,便端着水盆退出房门,姬正想和她多说两句话已来不及,只好整了整衣冠,下楼。 姬正来到府邸大堂,才发现只有商助一人在,李青和孙云皆不在场。 他想到与汀烟云雨之事,觉得颇难为情,脸蛋热热的,不知该怎么开口。 商助站在厅上,对姬正施礼,道:“殿下,就等你了。” 姬正咳了咳,让自己的精神能够集中一些,问:“太卜,您命汀烟姐姐深夜唤醒我,肯定是发生了大事。” “应该是吧。”商助不言明,只是笑看向姬正。 “应该?” “嗯,应该是好事。” “那我们现在是要干什么?”姬正肚里的狐疑更重了。 “入宫。” “去向天宫做甚?” “上车再说。” 姬正回了声好。 商助早已命人准备好了马车,两人上了车,车夫扬起马鞭,青骢马不疾不徐往前走。 此时正是夜色最深时,城里的百姓还在酣睡,整条大街空荡荡的,十分寂静,只有这辆马车晃悠着奔向向天宫,哒哒的马蹄声传得特别远。 商助见姬正满脸期待地看着他,知道自己再不揭开谜题都不行了,道:“向公素来勤勉,想必这时他已经在治功殿内处理朝政之事。而就在刚刚,太子殿下给他送了一份天大的礼物。臣以为此时向他提出借船渡青江,他绝无理由拒绝。” “小王刚送了一份大礼给向公?”姬正听得糊里糊涂,不太明白商助的话。 “太子等会儿便知。” “小王只担心向公不会同意我们的请求。” “收纳了殿下的这份厚礼,向公再不同意,便是不识时务。向公自认是人中之龙,又常常自比轩辕天帝,肯定懂得君子之礼在于成人之美。”商助言之凿凿,一副胸有成竹之样。 “会同意吗?”姬正想起前天的接风宴上,姜不器收到所谓的大礼,神情马上变得大悦,对待他的态度也完全变了。 商助神秘一笑,不再言语,闭上双眼休息。 姬正看着闭目养神的商助,心里的疑惑只多不少。 自从离开毫京以后,太卜大人说话高深莫测,办事干脆利落,和在京城唯唯诺诺的形象截然不同,简直像换了个人。 神奇太卜,这是李青私下给商助起的外号,姬正以为这外号起得很好,精准体现了商助离京以来的表现,拥有未卜先知能力的商助就是这么神奇,每每能于颓势中发力,一举扭转局势。 这一回,相信商助太卜也不会令人失望。 正如商助所料,来到在向天宫大门前,他让守门的侍卫通报轩辕国太子殿下前来见向公,向公很快就派人出来迎接。 待他们二人来到治功殿,才发现不仅向公在,还有另外一名大臣徂丧。 前日宴会时,徂丧正好出巡司翠城,今日才刚回来,姬正见他身材矮小,眼睛小而亮,似乎能放光芒,额头窄鼻子小,脸蛋干瘦,留着黑色的八字须,颇有种贼眉鼠眼的感觉。 “太子殿下此时前来,可是有事相求。”徂丧一眼就认出了姬正,直接问。 姬正有些愣住了,在这之前,可从来没有哪位大臣在初次见面时就敢这么劈头盖脸问他话。 “太子殿下正是有求而来。”商助迅速地接过了话。 “今天寡人心情大好,有什么需求尽管说来。”姜不器心情大悦,美酒和美食此时正络绎不绝送到殿上,姜不器让两位贵客入座,徂丧坐在了他们的对面。 无论君臣,皆席地而坐。 “恭喜向公,将颖国国土纳入向国之中,向国此后必将更强大。”商助刚坐下,便向姜不器祝贺。 姬正听得一头雾水,不知商助所云。 姜不器仰天大笑,对商助说:“这是寡人应做的。颖国公不知好歹,竟然派军队追杀太子,如此明目张胆犯事,分明是践踏昔日对轩辕天帝许下的拱卫轩辕王朝的诺言,人人得以诛之。寡人身为轩辕王朝的受封诸侯,为了保护王室成员的安全,理应将颖公消灭于世上,至于颖国国土,寡人只是暂时替轩辕王朝代管而已。” “什么?”姬正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和自己同龄的君主,张大了嘴巴,久久合拢不上。 明明白天还和他在上林苑打猎来着,怎么他就派兵去消灭了颖国,他何时调兵遣将的,当中可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而且消灭颖国,只用了一天,这也太夸张了吧? 姬正正自震惊之际,又听到商助说:“向公大义,商助再一次代太子殿下感谢向公。”说着给他打了个眼色,让他向姜不器道谢。 姬正懵懵懂懂之中照做了。 “呵呵,你们给寡人送了这么一份厚礼,所图必然不小。要我做什么,直说吧。”向公看姬正满脸疑惑状,立刻想到了,看来这个太子并不知道献给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姬正也是事后才知道那个小锦盒里装的礼物是什么。 商助告诉他,这个礼物不是什么金贝银贝,也不是什么奇珍异宝,是他以太子身份写下的一封信。 一封信? 就消灭了颖国? 确定这不是开玩笑嘛? 第十二章 针锋相对 “太子殿下,您没有听错,我们就是凭一封信消灭了颖国。”商助收起以往略有些散漫的态度,郑重其事对姬正道。 见姬正还不敢相信,商助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姜不器在众多诸侯之中能力最强,野心也最大,因此,对权势的渴望亦最大,此人心比天高,无论送什么宝物给他,于他看来,不过都是俗气之物,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送他一份土地作为礼物,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商助当然没有直接送出土地的权力,即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姬正太子,同样也没有这权力。 轩辕王朝的规章制度,只有轩辕君王才有权力分封土地给他的臣子。 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偏偏就是有那么个热心人士,迫不及待地送出自己的土地作为献礼,如此,商助岂有不笑纳之理? 这个古道热肠之人就是颖幽公。 颖幽公一心只想替三王子消灭太子,不理一千多年前轩辕天帝制订下来的规章,不顾世俗的约束和旁人的眼光,公然派出军队追杀太子,这惊世骇俗的失智举动无疑于自掘坟墓。 此时各个诸侯国还没有发展到日后不宣而战的疯狂程度,轩辕王朝虽日薄西山,但余威仍在,各诸侯国之间偶有小摩擦,亦是谈判多,作战少,几乎没人敢公开宣战,更遑论无缘无故侵略他国。 某一诸侯国若然贸然开战,即使对方是小国,也会引起其他诸侯的愤怒,一定会被群而攻之。 众怒难犯。 商助明白这个道理,他知道姜不器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更知道,姜不器一直对周边的国家虎视眈眈。 但是姜不器很有耐心,他一直在等,等一个好机会,一个不被人落实于口的机会,一个师出有名的机会。 聪明的商助很适时地送来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复仇的道路上,亲自为颖幽公铺上了掩盖坟墓的第一铲泥土。 献给姜不器的信是商助模仿太子的笔迹写的,向公不改一字,将之原原本本公诸于世: 小王奉天子之意,替天子往南巡狩,南方各诸侯理应恭敬接待,然颖国公举止无礼,毒害小王不成,后又派兵追杀,此乃逆天下大不韪之举,人神共愤之恶行,如若不加以惩戒,各个诸侯争相效仿,则太子不危矣?天子不危矣?轩辕王朝不危矣?天下不危矣? 如今小王受庇护于向国不器君主,向国素来维护轩辕王朝,听从轩辕国君之命,故小王准予向国国君给予亵渎王朝威势者必要一击,以儆效尤。 众诸侯更应团结一致,维护轩辕王朝万年国祚。 轩辕天帝第三十三世孙正宣曰 颖国虽是个小国,即使背后有几个大国,甚至是三王子撑腰,但急于开疆辟土的姜不器以为这就是太子本人的意思,所以当时根本没有作太多的考虑,宴会结束后,立即下令子凛大将军率战车千乘,步兵十万,骑兵一万,攻打颖国。 姬正在宴会后便回到行府,闭门不出,而商助等人又没跟他提起这事,所以他毫不知情。 子凛大将军不辱使命,集中向国大部分精锐,趁颖国没有反应过来,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天之内攻入颖国都城,攻破扬力殿,逼迫颖幽公挥剑自刎。此刻他正带着颖幽公的脑袋,星夜赶回向天城复命。 到了如今,姜不器看姬正一脸懵懂之状,才想到应该是商助瞒着姬正写了这个檄文,若真是如此,这个太卜的胆子真是够大的,这已经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而是瞒天子以令诸侯,相比前一个,他的这个举动更是低劣卑鄙。 饶是姜不器这等雄心壮志的枭雄,一想到商助胆大包天,任意妄为,也忍不住脊背发凉。 商助不就是一个擅长忽悠的太卜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是此人深藏不露还是身后有高人指点? 姜不器看着商助,心里很是疑惑,此刻他倒想听听商助如此费尽心思帮他,所图为何。 商助看到姜不器盯着自己,哈哈一笑:“天子派太子南下,此行目的之一是出巡众国,视察万民,此外,天子另有秘密任务派于太子,太子殿下须得渡青江,入南洲。而要渡青江,少了向公的帮助可不行。” “既是如此,天子只需给寡人密诏,命寡人协助太子便是,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姜不器不动声色问。 “向公,说了是秘密任务,当然是没有任何诏书为证的。如果发了密诏,这密诏又在路上被人劫走,岂不是暴露了天子的秘密?王上责怪下来,可是会人头落地,没有人敢马虎对待,太子亦不敢。”商助应付得极为周密,不给姜不器丝毫质疑的余地。 “是这样子的吗?”姜不器转而看向姬正。 “正是,父王吩咐下来,此事不能向任何人泄露。”姬正回答道。 “啧啧,听闻天子欲请伏羲后人出山辅助,却遭到萧远之太傅等大臣的坚决反对,最终不了了之,没想到还是没有放弃啊。”姜不器道。 “呵呵,向公果然绝顶聪明。”商助不冷不热地敷衍着姜不器。 “寡人心里仍有困惑。” “向公请说。” “南洲土著和蛮族把持南洲已久,请问你们打算如何通过,进入桐柏国?” “商助愚昧无知,想听听向公的建议。” “寡人岂敢妄给建议,只是听闻南洲土著和蛮族最近打得甚是厉害,特意提醒太子以及太卜要多加小心,免得卷入其中。” “多谢向公好意。” “呵呵,寡人也希望你们能够平安归来。” “那借船一事呢?” “没有问题,不过现在的船只分散在青江边上,想要集中起来,需要时间。” “多久?” “少则十天,多则一月。” “向公,这时间太长了。” “这是本公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是吗?但我听说向公的精锐水师就在宣凤渡上练习。其实不用劳烦向公动用精锐送我们渡江,只需借出船只,过江一事我们自己会处理。” “看来太卜大人一早就惦记着公上的楼船了。”徂丧冷笑着说。 “岂敢?只是这军船停在江上也是停着,不如借我们一用,免得浪费了。”商助呵呵笑道。 “太子渡青江,去南洲,路上若有个闪失,圣上怪罪下来,我们向国可担待不起。”徂丧道。 商助看徂丧不同意,不跟他辩解,转而问姜不器:“向公的意思呢?” “此事事关重大,寡人须想个万全之策。”姜不器笑着劝商助喝酒,“先喝酒,公事暂且放到一边,今天高兴,一定要喝尽兴,不醉不归。” “嘿嘿,原来向公亦知道灭了颖国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商助冷笑一声,又道:“不知向公假借太子之名,出兵攻打颖国一事若是被其他诸侯知道,不知还能不能高兴得起来?” “你什么意思?”姜不器的脸色瞬息三变。 “没什么意思,定国素来和向国不和,如果被定君知道向国假借太子之名攻打颖国,那么他也有理由攻打你们向国了。” “用何理由?”徂丧轻蔑一笑,问。 “向国用什么理由出兵颖国,定国亦可用同样的理由攻打你们向国。你们年初打的几个小国都是定国的附属,虽然定国未必会在意这几个小国是存是亡,但你们此举无疑扫尽了定国公的颜面。” “那又如何?我向国二十万精锐,日夜戍守边境,枕戈待发,就怕那定国不敢攻打过来。” “徂丧先生,向国实力究竟如何,你我皆心知肚明,不必吹嘘。”商助看向姜不器,见他不言语,呵呵笑道:“定国国土、人口数倍于向国,又是西边第一大国,国力强盛,强兵悍将无数,再之拥有轩辕王朝最厉害的水师,向国如何抵抗。在下敢言,倘若定国真要攻打向国,颖国今日之惨状,就是向国明日之境况。”顿了顿,最后加了一句:“向国历经艰辛才由一个弹丸之地发展成一方霸主,向公倘若成了亡国之君,如何向那些呕心沥血的先祖们交代。” 商助一番话将姜不器说得哑口无言,徂丧却说:“既然如此,那么你们也别想着离开治功殿。” “哈哈,那就更好了,如果我们有个三长两短,王上不能得到他的东西,一怒之下命令天下诸侯围攻向国,到时向国真正彻底不存在了。” “尔三番四次口出狂言,吾忍你久矣,来......”徂丧刚想命令殿外的侍卫冲进来,却被姜不器轻声阻止了,“徂丧先生,不得无礼。” “公上!”徂丧看姜不器脸色凝重,不怒自威,只得长叹一声,黯然不语。 姜不器沉声对商助说:“三天之后,太子和太卜自会看到有船在宣凤渡上陈列。” “如此,谢过向公协助之恩。”商助向姜不器拜谢,一脸茫然的姬正亦跟着向他道谢,之后两人齐齐退出了治功殿。 “公上,为何如此轻易放走他们?”徂丧甚是不解。 “这个商助,很不简单。”姜不器想不到竟然还有人能够如此精准把握他的心理,看来以前收集到的情报都是错的,他看向徂丧,问:“先生有没有听过机谷。” 徂丧脸不改色,心平气和地回答:“没有听过。” “听说机谷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组织,门下弟子遍布山海大陆,他们活跃在每个国家的上层,专门为君主出谋划策,是个很厉害的组织,你说这个商助是不是机谷的人。” 徂丧摇摇头:“臣下不知。以前只听闻商助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倒看不出来有多大的本事。” “先生能够猜出太子要南渡,也是很厉害的。”姜不器听到了徂丧明显不服的语气,委婉捧了一下他。 “不过公上愿意协助太子渡过青江,着实是一招臭棋,臣担心公上日后后悔不已。” “此话怎讲?” “只要太子一渡青江,便是入江化龙,龙飞于天,无人能制。” “有这么严重吗?” “当然有,且不说太子能否请到所谓的伏羲后人出山匡扶轩辕王朝,就算请不来也没关系,怕就怕他和蛮族扯上关系。” “蛮族?那不正好吗,蛮族遇上轩辕天帝的后人,终于可以一报当年的仇恨了。” “只怕你所了解的只是伪造的历史,而不是真正的历史。”徂丧连连嗟叹。 “是吗?”姜不器不置可否,他对一千多年的历史是真是伪没有多大的兴趣,他只对扩充向国国土,让自己成为历史大书特书的君王有兴趣。 徂丧和姜不器相处接近两年,怎会不明这个君主的心思,但是他还不死心,执意谏言:“继续留住太子,是公上最好的选择......” “先生,此话莫要再提。寡人既然已经作了承诺,那么就要遵守,绝不能作言而无信之举,否则将来寡人无法于众多诸侯中立足。” “那商助呢?”徂丧问。 “他怎么啦?” “此人足智多谋,又擅言辞,若是公上揽为己用,那是最好的,如果不能,那也不能为他人所用。” “不,此人多用旁门左道之术,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卑劣无耻,寡人不能招揽他。”他很了解这位才投奔自己两年的谋士,这人向来行事极端,寡恩薄情,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举动来都不会让人意外。 “那更要杀了他。” “不。”姜不器一口否定了,他却没有说出心里的顾虑:此时世间大乱,正是收揽天下人心之际,若是落下个滥杀无辜的罪名,不利于他招揽人才,制霸寰宇。 “公上,请慎重考虑臣子的建议。” 姜不器连说了几个好字,他此时的心思却已不在商助和姬正身上,一想到向国疆土又进一步扩大了,心里的那份激动无法再掩藏,兴奋之色跃于脸上:“今日寡人十分高兴,决定宴请群臣,你帮我好好准备。” 徂丧苦笑不已,向姜不器行礼后自行退下。 第十三章 乌云笼罩 姜不器命守卫大开城门,让向天城内外百姓共庆这普天喜事。 这两天小雨不停,可是连绵阴雨天依然挡不住向国百姓的热情,他们纷纷走上街头,拿着小旗,结伴游行,入向天宫向他们的国君道喜。 心情大好的姜不器命人开放粮仓,给进宫的百姓每人发一斗米,以示与民同乐。 此外,姜不器在向天宫内大摆宴席,京城内所有大臣,无论职衔高低,悉数携带眷属出席。 姬正和他的臣子们也受到了邀请。 轩辕国太子在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既震惊于向国的强大实力,又想起姜不器对自己多番羞辱和威胁,这时只想尽早离去,不想参加什么庆功宴,却被商助拉了去,说必须要跨过这一关才能成长,姬正推却不得,唯有硬着头皮前去祝贺。 流水宴席从治功殿摆到文武殿,酒水菜肴源源不断奉上,君臣乐也融融,敞开胸怀,痛饮狂吃,更有歌舞助兴。 那些奉承的臣子不惜动用一切关系,找来了全天下最好的鲛人女子舞团,于君主和众大臣面前曼妙舞动,赢得满堂喝彩。 姜不器在治功殿接见了他的功臣,论功行赏。 提拔子凛大将军为大司马,封为镇远侯,秩比三千石,赏司马府一座,金贝一万,银贝五万,奴隶三百,丫鬟小厮五十,提任旭昂副将为大将军,秩比八百石,另外赏金贝一千,银贝一万,奴隶一百,其他将领皆有奖赏。 殿内惊呼不断,羡慕嫉妒恨的表情现于不同的脸上。 孙云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我滴个乖乖,这向国公封赏的力度未免太大了吧,怪不得人人愿意为他卖命。 李青捅了捅孙云那粗如水桶的的腰,对他挤眉弄眼,压低了声音说:“怎样,心动的话现在改投还来得及,听说他的飞凤军正缺少一个大将军。” “你去吧。”孙云狠狠鄙视着孙云,看向姬正,他也是一脸崇拜地看着姜不器。 热爱本职工作的姜不器只在宴会上待了两个时辰便先告别而去。 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处理,这刚纳入囊中的国家,民心未定,需要他指派信赖的官员去治理。 尽管朝政非常繁忙,姜不器没有忘记他的承诺——调动军船送姬正太子渡青江。 经过三天的调遣,最终提供给太子的军船只有七艘,向国君主表示这已经是目前能够集结的军船的最多数了,如果还要更多军船,只能多等几天。 当李青将消息带回行府时,商助和孙云如释重负,这个数字在他们的接受范围之内。 当初灵王号称拨五千精锐给姬正,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多,孙云能够聚拢到的士兵只有四千出头,再加上沿路不断有逃兵,跟颖国一战又损失了至少一千战士,如今剩下来的战士不足两千。如果姜不器提供的是正常的楼船,每条楼船至少能载三百士兵,那这七条楼船足够了。 姜不器以送行的名义送姬正南下。 一路阴云密布,整个天被浓浓的乌云盖住,灰蒙蒙的一片,一如姬正此时的心情。 一行人花费了一天时间才到达宣凤渡。 宣凤渡位于青江江面最宽的地方,站在渡口上往两边看,蜿蜒的江岸不断往外延伸,而看向江面,烟波渺渺,穷尽目力也看不到对岸。 几只白鹭于江面上展翅飞翔,偶尔会有江豚在水中嬉戏,上下潜伏。 姬正第一次看见如此辽阔的江河,心里惊赞不已。此时日已中天,多日不见踪影的太阳终于钻出了厚厚的云层,白色的阳光洒于江面上,波涛如雪花般起伏,不断拍打着江岸,微微的江风吹来,顿时让人精神倍增。 青江全长两千里,源起建木湖,东入南海,呈西东走向,将山海大陆划为东洲和南洲,江水沿着北岸往东流,依次经过定国,向国、瑜国、大夏国和林国五个人族国家,南岸和建木湖靠着的是几个土著小国,再往东走,一条注入青江的雅布卢藏江将西洲分割成西大陆与中大陆。中大陆就是被蛮族七十二部落世代居住的地方,部落的尽头是三之河,这条连续急弯的河流,对岸则是东大陆,羽人国的天下。青江在羽人国领域流动九百里之后,江面突然急速收窄,从最宽的七十多里收窄到不过千丈,天气情况如果良好,羽人国与林国能够互相看得到对方的国土。收窄之后的青江突然往右拐去,最终流入南海,那里是鲛人的大本营所在。 青江孕育了两岸上千万人族、土著、蛮族、羽人族,鲛人族,被誉为山海大陆的摇篮。 七艘楼船在渡口一字排开,挂在船上的旌旗于风中猎猎作响,几名士兵执戈戍卫,气势如虹,每一艘楼船都高大如山,船体分三个楼层,宛如一栋可以独立活动于江河的高楼。 当孙云看到这七艘崭新如刚下水的楼船,心里不知怎地竟然泛起了一丝酸意:这个向国还是很厉害的嘛,竟然能够造出这么厉害的战船。 轩辕王朝号称战无不胜的水师,所拥有的楼船,也只有两层楼高。 三层楼船和两层楼船,两者的差距非常明显。 建造楼船时,每多加一个楼层,意味着船体吃水深度至少加一丈,船身至少再加五丈,船体当中的构造更是大大不同,划桨口排布,船尾舵的方位布置、床弩武器的安置等等亦不同,也就意味着向国的造船工艺至少比轩辕国领先一个时代。 孙云让副将赵岭安排部下登船,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随时准备开动,这支帝国水师在陆上行走了一个多月后,终于又一次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玄水军的军士踏上楼船的那一刻,欢呼雷动,更有多年服役于水上的老兵伏下来,亲吻甲板,泪洒现场。 于水师而言,军船是一种信仰,不在军船上行动的水师不能称之为水师。 孙云观察了四周的形势后,觉得不太妙,没有一艘船泛于青江上,江岸边亦没有渔民活动,宣凤渡以外的地方,静得可怕。 他拉住了李青,贴着他的耳朵,小声嘱咐他要多加小心,后者缓缓点头,神色凝重。 “殿下,寡人就送到这里,祝顺利。”姜不器今日和姬正穿着差不多,面如冠玉,白衣如雪,头带七旒王冕,佩戴着一组青亮的玉组佩,腰上挂着一把来自大夏国的七尺长剑,端的是英俊神武。 姬正兀自在暗里嘀咕:真的这么容易就让他们离开吗? 他记得早上出门之前,商助为他占了一卦,说是吉象之中藏有险象,但又有惊无险,最后平安无事。 商助提醒他要多加小心,特别是姜不器。 “多谢。”姬正看着向国公微笑看着他,心里陡地升起了一分寒意,又想起了另外一件诡异的事情。 今天早上用早膳时,姬正发现自己面前的那碗翡翠白玉粥上突然显示出小心两个红字,这两个字稍纵即逝,姬正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看向年轻的向国公,正好他也微笑看着自己,那笑容就像现在这样不可捉摸。 心绪不宁的姬正于是问:“姜君,此去南洲,前路未知,可有忠告赠予小王。” “八字赠你。” “小王洗耳恭听。” “但行前路,莫问前程。” 姬正口中跟着默念了一遍。 正在此时,一名军官骑马疾驰而来,未到姜不器前,便跳下马来往前冲了几步,最后刚好停在他身前,单膝跪下,双手呈上一封信封:“公上,发自毫京的紧急情报。” 马上就要渡青江南去了,只要过了江,便可脱离姜不器,姬正暗自庆幸,谁料在这节骨眼上,竟然还有来自毫京的情报。 看那军官神情紧张,这情报自然不会是好情报,而这情报可是来自毫京,姬正的心一沉。 这么些年来,毫京一直处于政治高压状态下,几大势力形同水火,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 李青悄悄往前跨一步,和姬正贴得更紧了。 姜不器打开信,自上而下慢慢阅读,脸上的笑容渐渐浓了起来,这笑容一如他当时看到姬正太子赠送锦盒时,又诡异又神秘。 阅毕,他一边摇头一边缓缓抽出长剑,剑尖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姬正:“太子殿下,圣上刚刚昭告天下,说你与孙云叛将率领叛军和大量钱物南下,与南蛮土著勾结,意欲篡夺王位。公告曰,即日起废除太子职位,天下诸侯,见之即杀。” 第一更到,晚上还有一更。 不要错过哦。 第十四章 老谋深算 怎么会?姬正想抢过这封信,看看到底写了什么,上身刚动了一下,那把来自异国的长剑已然抵住他的胸口。 姬正相信,只要自己再敢动哪怕一下,这把剑的主人都会毫不犹豫发力,贯胸而入。 “对不起。”姜不器刚想送出长剑,早有准备的李青一剑格开对方的长剑,一手拉住姬正就往楼船上跑,边跑边大喊开船。 他的身法极快,只几个跳纵,便带着姬正落在了船上。他见商助和汀烟早已在甲板上等候,心里骂了一句我去,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算出今天会遇上危险,只顾自己逃命,也不和旁人说一声。 孙云南征北战多年,作战经验非常丰富,他早已命令军队中的低级干部在登船后立即控制住掌舵。 他知道此时情况危殆,不容拖延,急急下令开船,那些基层军官立即砍断缆线,胁迫船夫开船,有不愿意开船的,当场格杀。 只在短短一瞬间,玄水军便已控制了全部楼船,开始驶离渡口。 姜不器不慌不忙,搭弓射箭,瞄准了姬正。嗖的一声,长箭不偏不倚,正好穿过姬正的皇冠中间,看姬正随后被几位军官护在身后,冷笑一声,一挥手,渡口上突然射出数条巨大的铁锚,砰砰砰,勾住了姬正所在的指挥大船。 “向公,真的要赶尽杀绝吗?”商助沉声问。 “那要看看太卜还有什么厚礼送给寡人了,寡人对于太卜的上一份大礼一直念念不忘。” “你想要什么?”姬正的脸色相当不悦,这人不仅言而无信,奸诈狡猾,还贪得无厌。 “废太子,我们向国一向穷得很,已经好些年没能发出军饷了。” “明白。”姬正看向商助,见他点头,于是对姜不器喊道:“随同带来的金银财帛全部送与护卫有功的向国公。” 商助又一次应验了神奇太卜的外号,仿佛早有所料,在登船时,优先安排玄水军将士上船,之后是马匹和其他牲畜,最后才是天子赐予的那些金贝、银贝和奇珍异宝。而此时,这一箱箱的金银财宝横七竖八放在岸上,还没来得及抬上楼船。 “很好。”姜不器示意士兵拆了缆线,这些设计巧妙的缆线接扣,在码头解起来十分方便,很快就将这些缆线撤掉。 “谢向公不杀之恩,此情此恩,姬正永世难忘。”姬正想到这些天在向国所受到的屈辱对待,心里就来气,站在甲板上,远远对着姜不器抱拳行礼。 “前路崎岖,诸位一路走好。”姜不器自然听到了姬正这番带着怒气的话,他并不在意,收回长剑,目送这几搜楼船离开江岸,渐渐远去。 “公上,臣有一事不明。”向国另外一位大臣骊格问。 “说。”目前发生的事情都在预料之内,姜不器心情莫名的好。 “轩辕君王篡改祖宗之法,废除嫡长子太子之位,已然触犯轩辕国法制,亦不符轩辕国礼法,我们以扶正太子为由逼他让位岂不是更好?只要我们将姬正太子牢牢控制在手中,挟天子以令诸侯,那天下岂不是我们的了。” “你想到的别的诸侯不会想不到。我们向国的实力不及定国,奉国,令国,又远在九州的最南边,即使能够名正言顺北上,他们不会让我们到毫京的。而废太子现在就是烤火堆上的鹿肉,人人都看着,但人人都怕烫,不会轻易下手的。”顿了顿,姜不器接着说,“何况轩辕国现在的国君就不是嫡长子出身,你说的这些,通通不成立。” 骊格点点头,心中又有不解:“公上,那为何不趁机将他们全部消灭。今日您这般为难他,他肯定记在心里,倘若他朝有一天东山再起,岂不是对公上的一大威胁?” “是啊,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旁边几个军官附和道。 “既然本公与废太子达成了交易,那便不能言而无信,至于他要寻仇,尽管来就是了。”姜不器看向青江,楼船离了江岸后,速度陡地加快,如一支贴着江面飞行的长箭,这时只有豆丁大小的影子在江上飘动,“何况孙云大治下的五千将士全都是骄兵悍将,真要开打,即使能全歼敌人,我们也会元气大伤,得不偿失。” “未必吧,据臣下所知,玄水军水战战绩非常差,我们的飞凤军不见得会输给他。” “呵呵,谁都知道玄水军是中央帝国唯一成建制的水师,常年巡视西海岸,论水上开战,天下无人能敌,这支军队在陆地上只是装死,到了水里自然又会活蹦乱跳。我也不知道那个昏庸的轩辕王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知道派这么支厉害的水师护送废太子。” “既然如此,公上还这么大方借调所有的船只给废太子渡江。” 听到姜不器笑而不语,又看到身边的几个将军跟着一起笑,提问的人被弄得更糊涂了:“那就任由他们扬长而去啊?” “自然不是,我们头疼不了,就由对岸的去头疼好了。”姜不器突然扬扬手,身后的一排弓箭手,同时开弓,仰天直射。 数百上千的长箭带着呼啸声腾空而起,最后于空中合成一声巨响,响彻整个天空。 “南洲多险恶,是生是死,看他自己造化了。”姜不器对着远去的船队,感慨一番,然后下令岸上的部队加强巡防,如若废太子船队靠近,一律射杀,不予投降。 “徂丧先生呢?”姜不器左顾右盼,想要询问徂丧对于这次的朝廷政变,有何见解。 虽然眼前这个局面,在当初姬正被逼南巡便已预料到,但是到了真正发生的这一刻,姜不器还是想找徂丧商讨一番,顺便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在那边。”一名大臣往渡口的另外一边指去,便看到徂丧正在指挥羽林军打开那些钱箱。 刚打开前面的两个钱箱,看到那些黄澄澄的金贝晃花了眼,羽林军的军人呼雀跃欢,后来再打开几个,便发现不对劲,钱箱上面只放着几个金贝,底下的全是石头,打开得越多,金贝就越少,石头就越多,后来啪啪打开最后的那些,竟然全都是石头,连金贝都没有。 “他奶奶的熊,太子竟然还会骗人。”不止一个军人忍不住低声骂了出来,人人都以为这个意外之获能够让他们好好过个冬天,没想到....... 徂丧似早有所料,显得尤为平静。 姜不器率领群臣众将慢慢踱步过来,待看到身前这个乱七八糟的场景,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徂丧重重哼了一下鼻子,道:“公上,这个就是狡猾异常的商助太卜留给您的礼物。” “哈哈哈,这个商助,真是有意思。”姜不器借着大笑掩饰自己的尴尬。 另外稍感慰藉的是,从这些遮掩之术侧面看出了太子此时的窘迫:这一路走来,废太子已经花光了所有的钱财,现在已是穷途末路,即使去了南洲,也掀不起什么浪花来。 “我反而觉得此人老谋深算。”徂丧冷冷说道。 “此话何解?” “公上,请问他为什么要将这些钱箱子放在最后?” “难道他可以推测到今天发生之事?” “至少他预测到了公上的行动。” “倘若如此,这人真是可怕。” “臣已多次苦柬公上,商助要么留为己用,要么杀之,决不能给其他人用。”徂丧越说越是气愤,他全心全意侍奉姜不器,但此人就是不听他的劝谏。 姜不器一边让徂丧消气一边不露痕迹转移话题:“先不说这个。此次朝廷之变,太子被废,轩辕王却没有另立太子,这其中有何蹊跷?” “这次必是三王子逼宫无疑,但他还没能完全控制住轩辕国君,国君没有立即立他为太子便是证据。不过三王子最擅权谋,逼迫国君让位只是时间问题,而且这个世间不会太久。臣以为,公上须要向三王子表示祝贺了。” 徂丧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姜不器点点头。 “那废太子呢?” “这个人已经死了。” “什么意思?” “他过不了青江的。” “为何?” 徂丧没有回答,而是向姜不器要了一口长剑,姜不器将腰上的那把昆吾长剑交给他:“先生要剑来作甚?” “离开向国。” “先生为何突然要走?” “眼下轩辕王朝波诡云谲,形势瞬息万变,各诸侯定然作壁上观,不会轻举妄动。向国远离朝廷,公上正好不用理会朝政,专心发展。国内良田无数,民众殷富,沃野千里,地势形便,坐拥天府之利,而公上贤德,军民齐心,战车万乘,兵法规教,不出三年,必可北上,并诸侯,吞天下,称帝而治。徂丧已经完成当初来时对公上的承诺,是时候离开了。” 姜不器听着觉得很有道理,不断点头:“先生莫要急,让寡人备宴欢送先生。” “不用劳烦公上,老夫随心所欲惯了。”徂丧这次连自称都变了。 “那先生要去哪里?” “信步所至,到哪是哪。” 徂丧也不和他的共事大臣告别,佩上姜不器赠予的昆吾长剑,踏步离去。 第十五章 江中遇袭 “太卜。”姬正的一颗心忐忑不安,按理说,他这个太子已经被废,再也不能统率任何大臣。 “太子是在担心那些金贝吗?”商助哈哈一笑,对姬正说道,“沿路经过各诸侯国,都需要打点上下,这笔钱物已经花得差不多了,留给向国公的不及原来的十分之一。” “不是。”姬正知道商助是在安慰他,霎时间暖意涌上心头,“太卜、孙云大司马和李青牧你们仨依然留在我身边,小王甚感欣慰。”随即想到灵王竟然罢黜他的太子职位,还下令杀他,又觉心寒如冰。 姬正看这青江波涛起伏,不见他物,只有孤零零的几艘楼船扬帆行驶于江上,又想到前些天看到偌大的天空里,一只鸿雁在孤零零飞行,自己便如那只孤鸿那般孤独,当下心里充满惆怅:“父王一定是听信了令妃谗言,才会废除我太子职位,否则,他就算再怎么老糊涂,也不会篡改祖宗之法。”他却未曾想过灵王是否受到胁迫才会这么做。 “殿下,当初微臣便已算出一个月内,建德宫必定发生大乱,现在只不过是预言成真罢了。”商助微微叹了口气。 “太卜料事如神,小王十分佩服。”姬正打从心里感激商助,正是他一次次的未卜先知,一路趋利避害,才能领着众人走到现在。 “太子殿下,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军心不稳,我怕无法继续前行。”插话的是李青,他捧着长剑,做了个自以为很帅的姿势。 这就是李青,仗着修行者的身份,不放过任何表现的机会。 姬正觉得李青说得对,但在那之前,他还得做些事。 他看着商助、孙云和李青,郑重其事问:“小王想先问一下三位大臣,如今小王被罢黜,地位不复从前,你们仍然真心想辅助小王吗?” “殿下,如今我们同坐一船,理应同舟共济,齐心面对困难。”商助向姬正躬身行礼道,他却顾左右而言他,没有正面回答姬正的问题。 “李青愿一生追随太子殿下。”李青持剑行礼。 “臣得到的命令是护送太子殿下到桐柏国,其他的一概不知,无论如何臣会竭力完成任务。”孙云说道。 “那之后呢?” “护送殿下平安返朝在任务之内。” “甚好。”孙云的这句话无疑让姬正吃了一颗定心丹。 “玄水军追随我多年,只听我一个人的命令,绝不会叛变,请殿下放心。”孙云看出了姬正的担心,特意跟他说。 “谢谢。三位大臣今日鼎力支持,小王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日后待小王回到毫京,重夺太子职位,绝对不会亏待三位大臣。”姬正向商助三人深深鞠了一躬。 常言道,树倒猢狲散,又有人曰,大难临头夫妻各自飞,在这危难时刻,这三位大臣没有舍弃离去,更没有倒戈相向,他由衷觉得感激。 “殿下言重了。”三位大臣同时道。 “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目标不变,渡过青江,抵达桐柏国,请伏据师尊出山。”商助道。 “太卜,南蛮小国众多,路上必遇坎坷,土著们又会巫术,我担心不会轻易遂愿。”姬正脸挂忧色。 “那我先为此行占上一卦。”商助正准备拿出蓍草,却听到有水兵来报:“大将军,太子殿下,船底在漏水。” “漏水?哪条船?”孙云皱起了眉头,登船后,他一改平时荒诞不羁的作风,检查楼船,观察水况,指挥船队,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各项工作,尽然展现了一名大将军应有的样子。 “七艘楼船都在漏水。” “以最快的速度堵住漏水口。”孙云的脑海里满是姜不器的影子,就差阴谋两个字没有脱口而出。 “诺。”那水兵领命而去。 “我去看看。”副将赵岭跟着下了船舱。 “看来向公是想让我们埋葬在青江之中啊。”李青把剑扛到肩上,嘟起了嘴巴。 “只怕未必是姜不器的意思。”商助哂笑一声。 商助猜得没错,这事与姜不器无关,是徂丧的杰作。 徂丧瞒着姜不器,命人将船舱底部厚实的木板换成薄木板片,而且只用了少量的粘合剂去粘合,他算准了时间,楼船行驶到江中时,这些薄木板受到江水的冲击,必定会裂开,江水涌入,楼船下沉,姬正就会葬身鱼腹。 只可惜,玄水军的水兵并不是看上去那么废物,甫一漏水便发现了问题。 “且先别管是......”孙云刚想让太子一行进入船舱,又有手下来报:“将军大人,发现有水鬼在凿船。” “哪条船?”孙云皱起了眉头,这才刚从虎口脱险,岂料马上又掉入狼窝。 “就是这条船。”传令官答道。 “派出水龙营,务必要速战速决。” 传令官应命而去。 刚刚姜不器没有派水师追上来,而是放了响箭,分明是告诉南岸土著,北岸要发起进攻了,现在敌人派了水鬼来凿船,明显达到了目的。 想明白了的孙心里狠狠骂了一句:“这个姜不器,真是表面君子,暗里小人。” 孙云看姬正手足无措,知道他此时已经完全慌了,便对他说:“殿下,南洲土著此举分明是不让我们靠近南岸,看来想要和平登陆是不太可能了。” “那怎么办?” “全速前进,武装登陆。” 孙云正想说出自己的计划,另外一名传令官来报:“报,大将军,水龙营下水后未见敌人,却遭到未知的打击,损伤惨重。” “未知打击?说清楚。”他拽住了这传令官的领口,大声问,情况越是危急,孙云就越是觉得血脉贲张,越不能控制自己。 “对方身影很快,动作非常敏捷,不像是人类。”这军官熟知大司马的性格,不想被他打,故而说话像连珠炮弹一样,说得极快。 “是鲛人吗?” “不是,是江豚。” 江豚?姬正却不知是什么。 李青小声给姬正解释:“江豚是一种专门游弋于江中的鱼类,鲛人以它们为食,但也有鲛人利用它们攻击人类船队——在吻部绑上利刃。此外,传闻有些蛮族的部落也会豢养江豚当作宠物。总之不论是哪种情况,都是敌人释放攻击意图的信号。” “撤回水龙营。”孙云放开了那军官的领口,他回了一声诺,快步离去。 江豚在水里速度极快,寻常水兵跟不上它们的速度,对上了只会白白送死,水龙营乃是玄水军的精锐,孙云才不会傻到送自己的精锐去死。 “通知所有水兵,进入备战状态,桨手加速划桨,启航到最高速,全速过青江。”孙云拱手对姬正说,“殿下,现在甲板开阔,是敌人打击的重点,非常危险,请到船舱指挥作战。” “战争之事吾不太通晓,就麻烦孙大将军带领我们顺利抵岸。日后,待我回国,必不忘将军大人之功。”姬正向孙云鞠躬道。 “殿下言重了。”孙云让李青护送姬正和汀烟入船舱,商助跟在后面。 这时又有传令官来报:“将军,江豚突然放弃攻击,主动离开船队。” “知道了。”孙云没有时间去想水鬼和江豚为什么主动离开战场,现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他们发动第二次攻击时登岸。 本来就有楼船漏水了,又先后经过水鬼凿船、江豚撞击,全部楼船无一幸免,船底统统穿了大窟窿,江水疯狂灌入船中。 各楼船船长指挥水兵往外舀水,又有船工在补船,船速顿时慢了下来,船队开始前后脱节,受损最少的船只冲在最前,其他船则远远落在后面,根本没有办法启到最高速。 无奈之下,孙云唯有让楼船减了速度,以修补漏水口,他顺势将船队由三个纵队排开改成一字形前行。一来可以迷惑对手,让对手看不出到底有多少己方人数,二来在登陆时可能会遭到未知打击,能够将损失减到最低。 孙云一直游走于建木湖和京畿之间,多数时间都在建木湖活动,常年面对那些攻击人类的鲛人,水战经验可谓十分丰富,也熟知各国家之间的水上战力。 九州众多国家之中,水上军事实力最强的当数大夏国。 大夏国位于赤江中下游,国内河流纵横,十分密集,河流流速平缓,平静开阔的江面最适合训练水师。水兵善泅能战,军官擅长指挥,乃是九州第一水师强国,其次才是同样与建木湖相邻的定国,再之后才是轩辕国。 至于青江的南岸,南洲土著和蛮族的水上实力,孙云知之甚少。 说也奇怪,向国世代镇守青江,却没有多少关于这方面的记录,不仅向国公府上没有,连地方县志也找不到相关的资料。 昨日孙云曾派遣手下去询问岸边的渔夫,却发现青江边上根本没有人住,离江边最近的人家也有两里路之远,那些昔日的渔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不断重复前任向国公于十几年前就将江边的渔民全部迁离江边,不仅如此,还下了条文不允许渔民出江打鱼,并派出飞凤军在江上巡逻,一旦发现有渔夫违反规定,立即抓入监牢。 至于江对岸的情况,无论怎么询问,这些渔民就是不开口。只要一提及此话题,他们便神色慌张,惊恐地看着周围,确定无人才稍微放松,再想要问多几句,这些渔夫已躲得远远的,要是在屋里的,干脆闭门不见。 “青江的对岸,到底是什么?”孙云手举望远镜眺望,镜头尽头处,只看到黑压压的一条线。 与此同时,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水师向孙云汇报一次最新的情况: “离对岸还有十五里。” “离对岸还有十里。” “所有船只修复完毕。” “全速前行。” ...... “准备抵达。” 第十六章 连番恶战 孙云收起望远镜,下令船队开始减速,将姜不器派来协助过江的官员招呼到身前,问:“渡口在哪里?” “之前还在这里的,现在不见了。”那名来不及下船的向国倒霉官员往前一指,孙云只看到犬牙交错的江岸,哪里有什么渡口。 姬正、商助和李青走出船舱,和孙云一起在甲板上远远眺望着对岸,长长的江岸上空无一人,没有人声,没有鸟鸣,没有兽叫,只有浪潮拍打岸石的声音。 七艘楼船全部左倾四十五度,慢慢驶向江岸,谨慎起见,孙云又派出两艘爪船靠近岸边打探一番。 所有人看着这十名士兵一桨一桨慢慢划向岸边。靠岸后,六名水师利索爬上岸,沿着岸边搜寻了一番之后,向大部队发出无人的信号。 看到孙云下令船队靠岸,李青笑着对他说:“老哥,你太过谨慎了,我轩辕国乃天下霸主,想来那南蛮子早已被你五万水师的名号吓跑了。” “李青,定国、向国和瑜国曾经多次联合进攻过南岸,依然没能征服南蛮小国,这当中肯定有大问题。我们于对手一无所知,还是谨慎些为好。”登了楼船,孙云的表现简直换了个人,不像平时那么粗鲁和大大咧咧,耐着性子向李青解释。 整个船队全部以指挥船为中心一字散开,各船的指挥人员皆先派出两什战士上岸,警戒到五十丈开外,留给船上主力快速登陆的空间。 这是孙云的作战习惯,这样可以防止军队登陆时遭到突然袭击,给军队带来重大损失。 赵岭身先士卒,站在了警戒线的最前方,他看到岸边的小树林之中似乎有人影在晃动,心下觉得疑惑,带了两名士兵走过去。 刚刚接近小树林,突然一个黑影从前方飞来,赵岭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带着呼啸声的黑影便从他的脖子上旋转而过,飞出不远后拐了个弯飞回去。 赵邻的脑袋这时才从脖子上脱离,倒在地上,在地上滚了几圈,脖子上的切口十分平整,血水不断往外喷,他手里的长剑此时才拔了一半出来,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软趴趴倒在地上。 “敌袭,敌袭......”身后的两名士兵看到赵岭死状恐怖,却连对方的身影都看不到,吓得急急往回跑,边跑边大声喊。 还没跑出几步,另外的两道黑影便从后方极速赶来,斩获了两个脑袋后又旋转回去。 又有两具无头尸体伏到在地,成为了敌人的战绩之一。 登上陆地的水师大多听到了这两名同伴的警告,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又听到一阵阵虎豹的巨吼,紧接着从小树林里跳出七八只猛兽,它们的速度奇快无比,三几下便冲到玄水军中间,横冲直撞,瞬间将玄水军冲得七零八散。 这些异兽体格庞大,个头极高,背上还坐着上身**头戴羽翎的野蛮人,他们居高临下,直接无视对手的刀枪盾牌,人人手持一把白色弯刀,不断砍杀玄水军水师,每次挥下兵器必定带起一颗血淋淋的脑袋。 如狼入羊群。 这种庞然大物既有虎的力量又有狮的敏捷,还兼有猎豹的速度,再看到鞍上的野蛮人一轮又一轮疯狂收割同僚的脑袋时,个个水师吓得屁滚尿流,连兵器都握不稳了,而小树林里还有野蛮人骑着异兽源源不断赶来。 到了这一刻,任谁神经再怎么大条都忍受不住,这些水师互相推搡着往后退,争相逃离这个人间修罗场。 带队的曲长拿刀砍掉了几个逃跑的士兵,正要怒吼部下稳住阵脚,一只异兽从三丈远的地方一跃过来,落在了那曲长身前。坐在异兽上的野蛮人丝毫没有理会对方感到不可思议的神色,手起刀落,一道白光闪过,那曲长顿时身首异处。 众多水师边战边退,争先恐后跳入江里,游回楼船,又有水师刚从下船,如此你碰我撞,拥挤成一片,践踏死伤无数。 孙云想不到这些蛮族战士的战力如此彪悍,明明对方仅有十来人,却击杀了大部分登岸的水师,急令船上的弓箭手射击这些蛮族,但这些异兽实在跑得太快了,弓箭手无法瞄准猎杀,射出的一片弓箭几乎全部落空,有些甚至误射己方士兵。 “派出水龙营去支援。”孙云冲传令官吼道。 商助看着这些蛮族人骑着异兽大杀四方,手下没有能挡一回合的士兵,这会儿听到孙云还要派兵上场,这与让他们白白送死有何区别,赶紧去劝他:“孙云,再不离岸,这些蛮族就要冲上船来了。” “我不能丢下我的士兵不管。”孙云纵横九州水域三十多年,从来没有吃过如此败仗,焉能吞下这口郁闷之气,正要持剑率队反击,却看到姬正亦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大将军,我们一起并肩作战。” “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孙云既敬佩姬正勇气可嘉,同时又觉得这人甚是愚蠢:你自己时时刻刻需要李青贴身保护,谈个屁的并肩作战。 “大将军,身为太子,不能看着部下为我送死而无动于衷。”姬正义正言辞,举起了长剑。 孙云无奈长叹一声,下令撤退,那些船夫和奴隶老早就想离岸逃命而去,这时得到了命令,个个使出了吃奶的劲,嘎嘎嘎,比以往更快的速度收起吊桥,使尽吃奶的力划桨脱离江岸。 孙云派出走舸接应那些跳入江里的水兵。 这些蛮族战士在砍掉所有还在江岸的士兵后,看着渐渐远去的船队,手臂挥刀,有节奏地大吼,嘴里叽里呱啦,尽说着九州人听不懂的蛮话,看他们那个兴奋劲,想必是十分满意此役战果。 “弓箭手准备,目标,岸上野蛮人。”刚离岸不远,孙云就给弓箭营下了指令。 船队刚靠岸,不明不白就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对方却丝毫无损,任谁也吞不下这口气。 孙云一心要找回场子,那些蛮族战士却十分不配合,命令异兽往后退,轻松躲开了箭雨。 他们见孙云如此嚣张,心下亦不爽,骑着异兽一路跟着船队。 孙云绝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非但没有找回场子,还惹得敌人尾随,这一下,船队想要靠岸都不可能了。 有时候,好消息只会单独来访,而坏消息接踵而来,令人防不胜防。 无论如何,南岸是无法登陆了的,孙云正想下令返回北岸,却见传令官慌慌张张来报:“报,水江豚又来偷袭船队了。” “妈的,有完没完。”饶是孙云再好脾气也实在受不了了,留下孙三川陪着姬正,自己带着一众部属下水驱逐江豚。 孙三川看姬正似乎很担忧孙云,便安慰他说:“放心吧,将军大人水性非常好,连鲛人都无法匹敌,对付小小江豚不在话下。” 嗯。姬正点头。 他心里忧虑的可不止这些,南岸有野性残忍的南蛮子,北岸是变成敌人的向公,身处青江中间,又受到江豚的攻击。举目四看,江河白茫茫一片,一股强烈的孤独感突然涌上心头,只觉得天地之大,竟然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可现在还不是感慨的时候,姬正收回了这飘远的思绪,虚心请教商助:“太卜,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太子殿下,我们杀回北岸,向姜不器要个公道。妈蛋的,关于对岸一点信息也不透露给我们,令我们损失如此惨重。”李青握紧了拳头。 “殿下的意思呢?”商助反问姬正。 “这野蛮人实在是野蛮,只管砍杀,我们又不会他们的语言,想要谈判都不行,小王认为回北岸和向公谈一谈,或许还有转弯的余地。” “怕是不会如我们所愿。”商助轻轻摇头,姜不器刚才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肯定不会允许玄水军登岸补给的,狠一点的话,甚至都不准靠近江岸。 “那依太卜之言,我们该去哪里?”姬正愕然。 “现在南北两岸都无法靠近,我们唯有逆江而上,进入建木湖,于建木湖登陆桐柏国。”商助道。 “建木湖可是鲛人的地盘,我们贸然进入,会惹怒他们的。” “有孙云将军在,问题不大。” “太卜,我觉得此事先不急着做决定,待孙云将军回来后再共同商议。”姬正摇摇头,算是否决了这个建议。 一股股血水往上翻,水中的恶斗持续了好长时间,孙云才浑身湿透,从水里爬上来。 此时正是冬天,其他水师都冻得浑身发红,就孙云古铜色的皮肤没有啥变化,身边早有一名亲兵拿着毛巾帮他擦拭干头发和身体,另外一名亲兵捧上盔甲。 孙云将带着血水的甲胄全部剥了下来,脱得赤条条的,一边穿盔甲一边对姬正说:“殿下,这些江豚应该是大夏国而不是鲛人圈养的。” 姬正别过了脸,不去看他:“怎么会是大夏国?”他不明白,大夏国为何要攻击他们,双方可是没有什么过节。 “绑在它们吻部的短剑刻印着大夏国出品几个字。”孙云向众人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我估计大夏国得到了圣上的通知,要将您擒获,所以他们才会主动发起攻击。” “他们不可能那么快得到消息的。”姬正隐隐觉得不对,大夏国国王姜鼎自命天高,又岂会听命于轩辕王朝? “呵呵,那就更耐人寻味了。”孙云没有说出的话,在座的人大部分都听得懂。 向国已经给出了自己的立场, 再没有必要这么做,那剩下来还和青江接壤的几个国家,既然派出了江豚部队攻击玄水军,必然是不欢迎他们来的。 “那我们该往哪里走?”李青问。 “顺江而落肯定不行,北岸是瑜国,大夏国、林国的地盘,南岸现在全被蛮族侵占,再往下走就是羽人国,这些国家现在肯定不愿意收留我们。而青江尽头是南海,出了海口,茫茫一片大海,更无补给的可能,而我们的食物只能勉强支持一天。” 这还是孙云防患于未然,生怕南岸土著不让他们登陆,届时谈判或者抢滩登陆,都会耗上很多时间,特意命人多准备了些食物,不然谁会为了渡这几十里的青江而准备这么多的食物。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姬正迟疑道。 “意味着我们只能逆江行驶,西入建木湖,沿着湖岸进入桐柏国。”孙云的想法和商助的说法不谋而合。 “建木湖不是鲛人的聚集地吗?它们会让我们进入吗?”姬正还有些顾虑。 “贴着湖边走,这样既跟蛮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又不会打扰到鲛人。”孙云此时已经穿戴好甲胄,“总之先离开青江再说,留在这里多一刻,危险便多一分。” 孙云弃了那些船底穿了大窟窿的楼船,将所有水师和奴隶集中到还完好的四艘楼船上,有了更多奴隶加入划桨,行船的速度大大增加。 第十七章 成功登陆 姬正在指挥室内看着南洲空白一片的地图,担忧了大半天,没有等来传说中的鲛人,反而等来了楼船靠岸的消息。 靠岸了?姬正快步跑出指挥室。 孙云和商助等人站立在甲板上,正看着这个规模不算很大的渡口。 楼船且向西行且往左驶去,楼船的左边正是一片平整的江岸。那些木头做成的拒马枪,露出水面的长围栏,还有那些在渡**动的水师,一切的一切,都显示着这是个人族建造的渡口。此时正是日落,太阳的余晖洒在江面上,洒在这个港口上,金色的光芒让这个港口显得神圣了许多。 已经有士兵开始高声欢呼。 “升栅栏。”随着一声高亢嘹亮的喊声,渡口两边的栅栏缓缓升起,嘎吱嘎吱,开出了一个口子,刚好可以让孙云的楼船队伍鱼贯而入。 “太卜。”孙云不可思议地看着商助。 “我们现在到了黑水国的国境,黑水国和桐柏国世代友好,其实已经等于到了桐柏国。”商助冲孙云笑了笑。 “那我们继续逆江而行还是要登陆。”自从惨败于野蛮人后,孙云的脸上一直笼罩着黑云,这时难得露出了笑容。 “这两条路线都可以到达桐柏国,就由太子决定吧。”商助微微一笑。 “当然是......”姬正正想说要走陆路,汀烟却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袖,随即咳了咳,改口道,“还是继续走江道吧,战士们不用舟车劳顿,大家都轻松些。” “哎呀,这样可就没有办法在路上好好玩耍了。”孙云做出了个遗憾的表情,话虽这么说,姬正的这个决定无疑是孙云所希望的,他的玄水军经过刚才的登陆战,伤亡损失很大,急需修整。 “你就装吧,如果可以的话,你恨不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下船呢。”李青冲孙云吐了吐舌头。 被揭穿了心思的孙云没有不高兴,命令孙三川入港补给,整修楼船,让士兵们好好休息。 汀烟以身体不适为由留在了船上,姬正只好随商助、李青和孙云下船,与黑水国前来迎接的将军会面。 姬正日后才知道前来迎接的风浔将军是黑水国的大司马,这时他以为对方只是戍守边境的寻常将军。此人身高九尺,穿着一身浅红的甲胄,他没有戴头盔,露出一头短发,皮肤黝黑,大蒜鼻子,脖子上可以看到有纹身。 其他士兵和风浔将军的装束差不多,浅红色的布帛军衣,短发,裸露在外的皮肤皆看得到有纹身。 姬正心想:这南蛮之地果然与书中描述一样,人人俱断发纹身,短衣长裤,不像九州的百姓束发戴冠,宽袍大衣,不知他们是否也像书中说的那样,不火而食呢? 待风浔将军引姬正和他的几位臣子来到军营时,姬正发现不完全是书中所言的那样:他们也是将食物烧熟了再吃的。 这让他提起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姬正真怕生吃牛羊,他不敢想象这茹毛饮血的画面是怎样的。 风浔将军设立的接风洗尘的宴会很简单,宽敞的露天场地,中间烧起了熊熊篝火,四边团团摆好桌子,牛肉、羊炙、鱼块、雉、芥酱......大盘大盘的菜源源不断端上来。 他们和九州的吃法亦不同,每个桌前坐着四人,几道菜往桌上一放,再倒入一个大盘里,搅拌了之后便随便吃,爱吃什么夹什么。 姬正从小受到的教导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他不要求每餐必有鱼肉,只是尽量务求菜品尽量做得精致,如今这些肉菜糅杂在一起,看着就像猪槽里的食物,让人提不起食欲,姬正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风浔将军以为姬正觉得不好吃,问:“姬正太子,这些菜肴是不是不合您胃口?” “不是,我不太饿。”姬正礼貌性地动了一下筷子。 商助知道姬正此刻的心情有些崩溃,笑道:“殿下,这些菜肴虽样式不佳,看着黑不溜秋,却另有一番滋味,请尝一尝。” 孙云和李青一个军人出身,一个是修行者,对吃的要求不高,只觉得这么些大盘菜量大,很对他们的胃口,而且真吃起来感觉还不错,酸甜咸辣,什么味道都在里面,特别能够让人食欲大振。 两人俱向姬正表示好吃。 姬正明白入乡随俗的规矩,他冲风浔勉强挤出了笑容,强迫提起筷子,夹起了一块韭菹,放入口内。 这味道怪怪的,清爽甜脆,却又带着些许的辣味,刚咀嚼了时觉得味道有点冲,多嚼几下,便觉得味道还可以接受,腹中饥饿感被刺激到了,姬正又夹了几块其他菜,分别细尝,竟然觉得味道还不赖。不过那些还带着毛的蹄膀他无论如何是不敢吃的了。 旁人看姬正吃得津津有味,皆开怀大笑,举杯痛饮。 宴会上没有九州诸国那么美轮美奂的音乐,这些南洲土著尽情高歌,悠远的歌声传得远远的,伴奏的乐器也很简单,是当地的一种长鼓,节奏轻快而不急促,不慌也不乱,军人即是舞者,穿得很少,纵然现在是冬天,也是光着脚丫在冷彻的土地上放肆舞蹈。 “那些野蛮人到底什么来历,如此厉害。”孙云对被蛮族战士击败依然耿耿于怀,就这么稀里糊涂折损了几百水师,孙云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呵呵,你们不了解蛮族战士,面对他们毫无还手之力,那是正常的,要知道,我们常年对付他们,也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风浔听闻商助说起了他们登陆江岸时遇到蛮族偷袭的事,对玄水军被打得丢盔弃甲一点都不意外。 以一敌百,这不是吹嘘,而是蛮族战士真实战力的体现。 三百多年前,一向热衷于内斗的蛮族单方面撕毁了当年定下的三大陆和平共处条约,开始对外发动战争。蛮族兵分两路,一路越过三之河,东打羽人国,一路西进,攻击西大陆。他们跨着从妖精森林获得的异兽越过雅布卢藏江,**着上身,高举兵器冲入西大陆,在各个小国之间随意出入。他们的坐骑快如闪电,他们的兵器锋利无比,他们的力量与敏捷并全,在他们面前,没有能够抵挡一回合之将,夯土造成的城墙如白纸般薄弱,一撕就碎。 这些真正的野蛮人不会侵占某个国家,每次都是抢夺了一番物资便走,行事作风有如强盗。 西大陆众多国家这才意识到蛮族是多么的恐怖,与他们相邻的国家不堪其骚扰,军人无力抵抗,百姓争相逃亡,不断往南陆中心迁徙,留下的大多是跑不动的老头或是残废之人,雅布卢藏江西岸边上的几个小国家已经名存实亡,剩下来的大国对于这些土地暂时没有多少兴趣,又囿于巫之联盟的干涉,他们干脆集中兵力,一边加强边境的戍卫一边建造更坚固的城池去防御这群野蛮人。 姬正一行人初次登陆的地方此前是凌龙国的边境,被蛮族“借住”已久,他们不事生产,靠打劫过往的商船为生。如果九州上的国家派军渡江攻打,他们也会迎上去,绝不允许对岸的军队踏上江岸一步。 孙云等人听了,个个震惊不已,想不到这野蛮人的单兵作战能力如此强大,看来白天这一战输得不冤。 “如今西大陆情况如何?”商助有好些年没有回南洲了,不太清楚这边的状况。 “打不动了。”风浔苦笑着说,“蛮族时不时来犯,巫之联盟又多次发声,让每个国家都尽量保持克制,停止战争,共抗蛮族。” 千百年来,南洲西大陆众多小国之间的斗争从来没有停止过,刚开始只是小规模的冲突,后来慢慢发展到国家与国家之间的联合战争,原本数目众多的国家,弱小的国家不断被兼并,强大的国家一路侵吞,最多时达到五十个国家的西大陆,如今只有七个国家屹立不倒。 商助在私下告诉姬正,这些所谓的国家,其实只相当于九州一众诸侯国里的子国和男国,即一个小小的城市,人口不过几万,有些国家甚至还不够某些诸侯公国的一个县大。不过这些所谓强国兼并侵吞其他小国后,百姓数量蹭蹭蹭上升,像桐柏国现在就有四十多万人口,黑龙国的人口大概也是这么数目。 如果照此情形发展下去,如果这九个国家之间互相开战,到最后必定会由一个强国统一起来,西大陆最终会诞生一个超级强国,那时,便可以和蛮族掰掰手腕。 可惜横蛮的野蛮人似乎早有预料,根本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然后呢?”商助接着问。 “然后就是如今这样,各国在边境上加强巡逻,防御蛮族。只怕.......” “怕什么?” “只怕有些国家不安分守己,首先撕破脸皮开战,其他那些没有防备的国家就遭殃了。” “不会吧,巫之联盟的话敢不听从,不怕被灭国的吗?”商助嘿嘿一笑。 “哈哈,我也是瞎说的。”风浔不想再多言,和商助举杯相饮。 姬正心里还有些疑问,只是当着风浔的面不好提出来,他发现商助对于南洲似乎很熟悉,等到宴会结束,一回到船上,便立即问太卜大人: “为何九州众国只在东洲上互相攻打,却不去打南洲,难道就因为是蛮族太过蛮横强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