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岛屿的晴天》 1 第 1 章 夏末。 窗外的知了吱呀吱呀,叫着夏季最后的鸣声,屋内依旧是闷热潮湿,这座沿海城市的夏天,没有干燥,海雾漫延,带来的是浸泡在水中的湿热与烦躁。 晴安听着辅导班老师哔哔哔讲课声,下午安排的是生物,老师已经讲了一个多小时,还是在孜孜不倦,用马克笔在黑板上书写着碱基互补配对的计算题。 “所以说,这里的T占的百分率是多少——” “我找个同学起来回答一下,哎呀这大夏天的,你们一个个看着都快困死了……那我随便找一个,晴安!” 啪嗒—— 手指中央架着的0.38签字笔,掉落到了桌面上。 金属笔杆骨碌骨碌,滚落到了桌子边缘。晴安一愣,困意拉长了的思绪一下子被拽了回来。她先是顿了一下神态,老师又喊了一遍“晴安?”,她才匆匆忙忙站起了身。 “啊……?” 不大的教室,传来稀稀拉拉的笑声。 没什么恶意,也都是同学,就是给沉闷的气氛增添了一抹光。晴安完全没听课,脑子在游神,看着像是个学习的,其实脑子都不知道飘荡到哪儿去了。 辅导班是班主任组织的,每个班有不少这样的十来个人凑成一个小班进行辅导,老师也都是请的任课老师。 讲台上的生物老师见晴安站了起来,却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表情木讷,也没有任何窘迫。对晴安成绩也有点儿了解的生物老师盯着晴安看了几眼,叹了口气,又扫了一圈这个小班的学生们,摆摆手,让晴安坐下, “行了行了,坐下吧。” “……” 晴安坐了下来。 椅子吱呀一声,晴安将凳子往前拉了拉。生物老师放下马克笔,语重心长开始了长篇大论, “你们呢,开学也都要高三了。” “高三的时间究竟有多么紧张,我就不多说了,全国好几十年都给你们摆在眼前。” “咱这个小班,大多数人的成绩都不是那么的优秀,我看了看你们高二期末的成绩……晴安啊,你这分,其实努努力,考个211是完全没问题的。” “但是如果你还继续这么走神下去,家长花了钱让你过来学习,你都不听,很难保证你这个学习态度,将来高考成绩可以得到很大的突破。” “我们班里的同学呢,要抓紧。时间是不能浪费的,一寸光阴一寸金,别等着高考后出成绩了,看着自己那么点儿分才开始后悔,现在不努力啊,以后真的有着你们后悔的……” “……” 晴安低着头,生物老师的谆谆教导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 胳膊忽然被轻轻戳了一下。 “晴安!”坐在旁边的柳茹茹用书挡着脸,侧过头来,悄悄问, “还在想你家里的事?” “……” 晴安别了一下耳边的碎发,迟疑了一下, 轻轻一点头, “嗯。” 柳茹茹:“那你爸爸妈妈还是没跟你说,让你去哪儿嘛?” 晴安摇摇头, “没有。” 柳茹茹:“唉……这都马上就要高三了,你爸妈也太……” 晴安的心脏稍微被攥了一下。 是的,这都高三了。 就在这个应该是每个家庭最最最看重的节骨眼上,她爸爸妈妈,突然被调职。 她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搞海洋生物学的,这门学科在国内不是很景气,在国外倒是相当吃香。晴安的爸爸在海洋生物学界享有一番地位,国外有所很著名的海洋研究室就想花重金聘请父亲去当一年交流的访问学者。 这事儿其实拖了很长时间了。 可就是没算到,正好到了晴安高三这年,学院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父亲继续拖,务必前去做一年的访问学者。 晴安的母亲跟父亲琴瑟恩爱,三番五次商讨后,决定夫妻二人共同奔赴国外研究室。 而已经处于“人生关键点”的晴安…… “他们好像商量着要把我寄养在一个叔叔家里。”晴安撇撇嘴,把手里的笔杆又给转了一圈。 柳茹茹:“叔叔?” 晴安:“同事吧,好像是我爸学院的。前几年才来的,不是很清楚。” 柳茹茹满脸不可思议:“这个时候,把你送到一个……不认识的叔叔家里?” 晴安苦笑:“不是不认识,是我不认识,那个叔叔跟我爸很熟……谁知道呢,我爸妈那俩人向来也不怎么管我,从小到大他们连我学习都不在乎,一心就只有研究研究研究,那几条鱼比我都还亲……” …… 晴安的父母的确一直对晴安处于放养状态,就比如小时候晴安比较内向,被嚣张的女生拖到学校小树林子里去勒索零花钱,晴安被敲诈了一个多月,回家说了父母也都没当回事儿。后来还是学校有同学看到了,上报给学校领导,这才把泡在实验室里近乎两个月没回家的晴安爸妈给拽到了学校。 赔钱,道歉,父亲和那个敲诈她女孩的家长交流了半天,没有扯分文的小孩之间要互爱互助,倒是硬跟那女生的父亲搭上了什么商业关系。 这种压抑且摸不到的家庭氛围,也造就了晴安沉默内向的性格。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晴安永远都是人群里最容易被忽略掉的那种小孩、老师们最容易注意不到的学生。戴着一副宽大的黑框眼镜,刘海永远遮住视线往下一点点,齐肩短发,宽厚的校服包裹,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走在路上都不会有人给她打招呼。 成绩也是不上不下,稳居班里三十名左右。 辅导班结束,下午下课回家。 他们家在学校里分配了一间三层楼的小别墅,门口有个院子。晴安推开门,把自行车往长廊一停,低着头走进了一楼大门。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一楼亮着灯。 客厅正中央,堆放着三大个笨重的行李箱。 晴安眼眶一睁,掐着书包背带的手指往里面抠了一下。 听到楼下有声音,二楼的楼梯口传来了一阵皮鞋踩着木地板下楼脚步声音。晴安抬了抬头,看到父亲一身西装革履,正在扣着衬衣袖子的纽扣,无框眼镜后面的双眼里看不到一丝表情。 “回来了。” “爸。”晴安忽然就有点儿忐忑不安,她伸手指了指那三大个行李箱,有一个上面还贴着她最爱的卡通贴。 “这是……?” 父亲走了过来,拍了拍晴安的肩膀,很自然地说道, “上去换一下衣服。” “爸爸妈妈临时接到了通知,去美国前要先去北京呆一个周。” 晴安一愣,语气都有些慌错, “现、现在……吗?” 晴父:“明天一早五点多的飞机,所以今晚就送你去你陆叔叔家。” 晴安:“这么快……” 晴父转了一下给晴安收拾的行李箱,温和一笑, “我跟你陆叔叔已经说好了,他今晚刚好在家。” “你上去检查一下房间里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带的,没有的话就换身衣服,穿板正点儿。半个小时后你妈回来,我们就出发。” …… …… …… 爸爸的这个朋友,不住在学校里。 去的路上,晴父稍微给晴安介绍了一下陆叔叔的情况—— “你陆叔叔住在碧海花园,差不多是咱市里最安全的小区,让你去他家住爸爸妈妈也放心。” “陆叔叔的家很大,家里有保姆,屿白他平日里也很忙,不怎么回家,所以保姆会好好照顾你的起居。” “高三这一年,你要好好学习。陆叔叔是博后毕业,来咱们学校也是高薪聘任,一进来就是副教授。有什么不会的就直接问他,他绝对能辅导的了你的功课。” “……” 晴父还介绍了不少,晴安却一句都没再听进去,她盯着车玻璃外快要掉下杨树林的夕阳,思绪又游荡到了不知道何处, 只听见父亲说的三个字—— 陆、屿、白。 那个叔叔,叫陆屿白。 这个名字,真好听。 “晴安?”察觉到女儿在游神,晴父稍微有点儿不满意地按了按喇叭。 晴安一愣,回过神。 父亲咳嗽了一声, “基本上就是这样,还是那句话,虽然你考大学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是爸爸妈妈还是希望你能考个尽量满意的大学,让你的人生不要有遗憾。” 晴安低下头,刘海遮住眼睛, “嗯,知道了,爸爸。” 晴父:“……” 车拐过一个路口。 晴父从后视镜看了眼沉闷的女儿,思索半天,又问, “你对你陆叔叔,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晴安摇摇头。 半晌,忽然头抬起头,张了张嘴, “陆叔叔这个人……好相处吗?” 她对爸爸妈妈的那些同事,一无所知。 陆屿白这个人,也是第一次听到。 晴父想了一下,手指敲着方向盘, 开口, “不是很好相处。” “但这个你放心,他对学生和小孩子,还是很有分寸的。” “爸爸给你打过招呼了,你不用担心陆叔叔对你不好。学习上有什么问题尽管去问,屿白这人对于学术上向来很是严谨。生活上有什么需要也尽管说,他不会为难小孩子的。” “……” 晴安再次低下头,手压在膝盖上, 点了点。 “好的,爸爸。” …… …… …… 到了碧海花园的时候,天空已经完全陷入黑暗。 碧海花园不愧是整个A市房价最贵的小区,就连保安都是相当专业。晴父的车停在小区门口,保安拦着不让进,还是晴父用电话给要进来见的陆先生打了好一通电话,然后让保安亲自跟陆先生做交涉,保安才勉强放行。 临行前,还给了张暂行证。 晴安看着小区里高档奢华的绿化,第一见一个小区能给装修成这么人间梦幻。漂亮的花园,栽着数不尽不知名花的凉亭,远处还有很大一个池塘,池塘里鸭子摇摆着尾巴,悠悠往前漂。 车歪七扭八在小区内拐,最终停在了环境僻静的一片别墅前。 晴安下车,抬头望了眼那比她家高出不知道多少的大三层别墅, 不禁攥了攥衣服袖子。 这是一座独栋别墅,跟晴安家那与邻里紧密贴合的别墅不一样,周围环绕着漂亮的花园。别墅的大门是敞开着的,晴父和晴母帮着把三大个行李箱从车后备箱拖出来,轱辘骨碌骨碌,推到了门口。 晴父拿出手机,仰着头,拨通电话, “小陆,” “啊对,我们已经到了。” “直接进去是吧?行。我看你家大门敞着……好的好的。” 挂了电话,晴父拍拍女儿的肩膀,往门口指了指, “走吧,你陆叔叔已经在家里等着了。” 爸爸在车上提到过,这个陆叔叔家里很有钱。晴安对有钱人没什么实际幻想,所以对多么有钱也没有具体的概念。 可推开院子的大门,进入到别墅的花园内,那一刻, 晴安还是眼前忽然一亮。 实、实在是……太漂亮了。 其实也说不上多么的华美,没有过多靓丽的粉饰,裁剪成圆球的绿植,四四方方的花坛,中间是一个欧式的喷泉,三层,水流流速不快,却把大理石每一处都给遮盖,均匀往下流淌。 旁边还有一个小凉亭,看起来是喝下午茶的好地方。 干净利落的装修,却无处都透露着高雅。 晴安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小时候看花园公主里,国王王子居住的城堡。并没有多么大的装扮,可处处显露出了这里的主人一定是个品味十分雅致的人。 父母在前面帮她推着箱子,晴安跟在后面,小白鞋踩着铺了鹅卵石的小路,穿过僻静的花园,流水声在耳边缓慢流淌,安安静静,一阵夏末的风吹过,吹荡起晴安落在肩边的发梢。 别墅一楼的大门,是关闭着的。 晴安停在了门口前,有三层台阶。父亲将行李箱拖了上去,晴安跟在后面扶着,低着头。 不知道为什么,心底里,居然莫名滋生出来一点儿的紧张。 里面也是有门铃的,可视电话。晴父不是很清楚这个门铃如何弄,天色已晚,他干脆拿出手机,再一次拨了陆屿白的电话。 嘟——嘟——嘟—— 振铃声,在静默的夏天尾巴夜色里,尤为清晰。 “喂,屿白?” “我们现在已经到了你家门口了。” “害,这不是门铃有点儿高级,怕给你弄坏了……” “哦——好的,那你——” “……” “我过来了。” 听筒里传出一声低哑的嗓音,伴随着无线电的摇摆,听的不是很清楚,但是能听得出电话里说话的人,有一把令人很舒适的声音。 像是陈酿的酒。 晴安只能听到“我过来了”这四个字,伴随着四个字在夜色中散开,听筒的声音越来越低,而面前大门后面,逐渐传来一阵脚步声。 啪嗒—— 门锁被人从里面拧开。 刚刚在电话里的那个声音,此时此刻已经清晰地在耳边真实响起,修长的手,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男主的筋骨骨节,冷白皮,能看到手背上隐约的青色血管。手腕上面是衬衣袖子,一丝不苟别着纽扣,伸出一节胳膊。 “进来吧。” 2 第 2 章 台阶连接着一楼大厅的地方是用光滑白色大理石铺成。 没有一丝尘埃,大理石地板光洁无暇。晴安低着头,看到那黑色边框的大理石地板砖的时候,心脏仿佛忽然被捏了一小小下,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就涌入一丝丝紧张感。 沿着敞开的门缝,进入到别墅内。 进屋后,晴安眼前一亮。 这是一栋三层楼的别墅,虽然都是三层,但陆屿白的房子明显要比她家学校分配的那套大很多,也很宽敞。一楼客厅与二楼一部分打通、吊顶,墙面是深黑色的,屋内的装修就如同电视上看到的那些有权有势之人的家里那样,黑白纯色搭配,灰色过渡。 干净、简约,但或许是因为色调的缘故,简单中透露着疏离感和暗流涌动的压迫。 晴安却莫名很喜欢这种基调。 冷漠与高雅,让性格内向有着说不出来的安稳。 房子的主人进屋后,就去了厨房。 爸爸在车上说,陆叔叔家里很大,陆叔叔平日里不太在家,会有保姆进行日常整理。 晴安稍微往屋子四周打量了一圈,看着那些让她分外喜欢的简约装饰以及挂框,墙面上唯一的装饰就是井字格的书架,有几本黑皮书插在里面,旁边摆放着银色的圆球物理系小饰品。 转了一圈,没看到保姆的身影。 父亲应该不是第一次来陆叔叔的家里了,晴父跟陆屿白的关系比较不错,没有什么客气的话,就和母亲两个人在陆叔叔家的沙发上坐下。茶几也是一张深黑色的宽大桌子,设计感很棒,不是那种有棱角的生硬大桌子,桌角的四边用圆弧过度,底端软进下部,线条很柔顺,倒是给这全黑的沙发和地毯增添了一分温柔。 晴安也跟着父亲,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房子的主人端着三杯水,回到了客厅。 他递给晴安的是一杯温的白开水,晴父晴母的都是淡绿茶。晴安坐下后就又低着头,看到面前黑色的桌面上推过来的玻璃杯。她确实不喝茶,还没到学会喝茶的那个年纪。 求人先开口,晴父张了张嘴,率先说了起来, “麻烦你了啊,屿白。” “大晚上的,我和她妈也是下午才接到的通知,本来后天的机票,忽然改到了明天早上。安安东西比较多,让她一个人往这边拎,太麻烦了,所以就提前一天把她送过来了。” “……” “没关系。”对面的男人接话道,笑了一下, “学生晚上上实验课,有小刘在那边看着就行。” 晴父:“你不是晚上还有个会?” “没有,临时取消了,院长下午下的通知。” “是嘛,那还可以。这会本来也让我去的,我说我和晴安她妈要出国,得收拾东西,李院长就没让我过去。” 父亲的声音很愉悦,还带了一点儿晴安从未见过的谄媚。晴安抬了抬头,想看一下那个让父亲说话都能低头三分的男人。 抬头,眼睛透过黑框眼镜和厚厚的刘海。 那个男人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黑色的布料,黑色的茶几。晴安眨了眨眼睛,忽然就看到男人似乎也在看着她。 一双深邃的眼睛,带着打量,静静与她对接。 晴安愣了一下。 从小见过的男人除了父亲,就是班主任,以及班上的男生。她读的是理科班,男生很多,也有着让全校女孩都为之疯狂的冷清男神、少年感校草。 班主任严肃的神情也见过很多次。 形形色色。 可长到十八岁,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一双眼睛,晴安感觉到心脏又像是被人轻轻挠了一下,一种蛊惑悄悄撞击着心室心房。 陆屿白挽了一下衬衣袖子,到小臂,伸手端起茶几上放着的玻璃杯,喝了口茶。 “那你们两人是在晴安高考之前,都回不来了?” 晴父的笑脸淡了一点儿,叹了口气, “到时候再说……尽量吧。” “看看到时候能不能请下来假。” “你也知道,小陆,每年五六月份,都是新品种繁殖期最旺盛的时候。” 陆屿白的目光转向晴安, “晴安不会想家?” 晴父笑了一下,握了把女儿的手,挺胸有成竹, “不会不会,” “这点儿小陆你放心,安安从小就被我们放养到大的,这不是就是因为高三了,她学习成绩也不是很好,所以我们才想找个人帮忙看着。亲戚朋友问了一圈都不愿意接,她爷爷奶奶在乡下啊年纪也大了。我呢跟别的同事也没那么熟,就小陆你还好一点儿,这才厚着脸皮过来求你……” 陆屿白点点头, “不想家就行。” 晴父谄媚一笑。 晴安全程都是低着头,刚刚跟男人对视的那一眼让她心脏一直在加速跳个不停,不太敢继续抬头看了。半天,她又听到父母跟陆叔叔说了些学校里的客套话,晴父终于看了看手表,有些歉意的说道, “这挺晚的了。” “我和她妈还要回去跟院里交接一些事情。” 晴父站起身,晴安一见,也跟着站了起来。陆屿白放下玻璃杯,笔挺的西装裤伸直,走到大门边给晴安的父母开了门。 “那安安,爸爸妈妈就走啦?”晴父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晴安抬起头,看了眼对面站在茶几旁的陆屿白,转回头来,看着父亲。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就像是打了什么东西,扑通扑通的跳,血管都跟着在紧张。 “爸……” 晴父早就习以为常跟女儿的告别,拍着女儿的脑袋,安慰道, “住在你陆叔叔家里,就要好好听话,听陆叔叔的话。” “国际长途不太好打,有什么事情尽量自己解决。不要太麻烦你陆叔叔。哦但是学习上有不会的问题一定要及时请教屿白,屿白可是学霸,据说当年还是A市的市理科状元。” 旁边传来一声很轻很淡的笑,陆屿白低了低头,嘴角往上扬了一下。 “屿白。”晴父转过头来,问了句话对着站在茶几边的男人, “你们小区门口的公交车是可以直达市一中的吧?” 市一中,晴安就读的高中。 陆屿白想了一下,开口说道, “对。” “差不多二十分钟。” 晴父:“那更好,安安上学放学就坐公交车过去就行了。” 晴安听过后,在心里算了一下要是二十分钟车程,自己早上起床晚上放学的时间表需要怎样的变动。早上起床是每一个高三生最头疼的问题,晴安正在想着,突然就听到对面茶几处传来, “我要有时间,我就送晴安去学校。” 晴安眨了眨眼。 她又偏头,打量了一下陆屿白。陆屿白浑身一身黑色站在黑色茶几旁,衬衣做工精良,手臂线条流畅,看起来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肩膀也很宽很有力量。 晴父愣了一下,笑得有点儿不太好意思, “那……也行。” “那,安安就麻烦你了。” …… …… …… * 父母走后,陆屿白带着晴安参观了一下这栋别墅。 晴安的三大个行李箱还横在陆屿白家一楼的客厅,晴安指了指行李箱,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声问了一下, “陆……” “叫我陆叔叔就行。”陆屿白停下往二楼楼梯走的脚步,转身,看了眼晴安, “或者你叫我‘陆屿白’,也没什么问题。” 后面半句话有点儿放松氛围的性质在里面,晴安自己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腼腆一笑。轻松归轻松,还是要按部就班,她喊了一声“陆叔叔”,然后重新指了指地面上的行李箱,低着头, “我需要把行李箱,找个地方放下吗?” “……现在。” “……” 陆屿白顺着她的手指,低头看向了那三大个粉红色的箱子。 少女的十八岁,或许都有一颗喜欢粉红色的心,却如同套子里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让自己的刘海遮住双眼,让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陆屿白又看了下穿着松松垮垮校服,头发盖住脸蛋的晴安,迈上一层台阶的腿收回,往晴安面前走了两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微微弯腰。 “等会儿吧。” 他说道, “家里有电梯,先带你熟悉一下环境。” …… 陆屿白的家很大,大到晴安第一次惊叹原来一个人也可以住这么大的房子。二楼和三楼的装修跟一楼差不多,都是黑白灰简约式的风格。空间那么大,却没有一处多余闲置的房屋。很多住别墅的人家会因为房间过于多而设置很多不用的客房杂物间,久而久之那些房间也没什么用,原本用来招待客人的床铺全都落满了灰尘。 别墅内每一间房屋都很大,有专门的用途。陆屿白一一为晴安介绍,书房、杂物室、钢琴房。几乎没有哪一间是空闲着的,看起来应该是有些房间在装修时把原本的设计给打通,就比如钢琴房的面积就得是晴安过去的卧室两倍的大,但是很奇怪的是,琴房里明明就一架三角钢琴,和几把小提琴大提琴,以及一处沙发。 摆设布局,与落地窗和空出来的木地板空间,再摆上两座绿植, 却显得意外的融洽。 甚至让晴安感觉,比她家里母亲给她设计那充斥着杂七杂八东西的小琴房,看起来都要舒适。 陆屿白介绍完琴房,又推开了书房的大门。二楼和三楼分别有一个书房,一处是休闲,三楼那个是用来办公。 “二楼的书房里,国内外简史以及文学作品类的书籍比较多,我休闲的时候会来这里看书。”陆屿白领着晴安走进书房。 他说话的语速不快不慢,咬字清晰,嗓音醇厚。一听就知道他应该有从事站在讲台上教书的工作。晴安跟着陆屿白进入到房间内,抬头看了眼那顶到天花板的书柜,旁边安置着一架可推拉的扶梯,上面叠着几本翻开了的书籍。 这间房屋也是采用了落地窗,华灯初上,外面星火零落的大楼倒映在玻璃板前。晴安其实不太喜欢看文学名著,她更喜欢看一些青春类言情小说,但是还是点了点头,打量了一圈罗列在书架里的图书。 能在这种黑白灰配色的书房内看书,大概就只有陆屿白这样、风度翩翩、手指翻动书页都能成一幅画的人,才能享受这样的宁静氛围吧。 晴安以前在家里,都是下雨天窝在房间的小沙发,旁边一坨绿萝垂落长发,整个人都深陷入绿色与雨天的静谧之中,抱上一摞《读者》,细细品味里面人物的悲欢离合。 但高三的岁月,估计也没时间让她这般忙里偷闲。 出了书房,两个人一前一后往二楼更深处走去。走廊也采用黑白灰,晴安感觉自己的走路上都随着氛围的变化,越来越小心翼翼。 到了最里面的那个房间。 陆屿白的手搭在门扶手上,手腕往下一压,轻轻拧开了门扶手。他抬胳膊摸了一下里面的墙面,顺势打开了灯。光亮刺眼,晴安被开了灯的房间瞬间吸引了过去视线,微微抬了抬头。 看到房间里的布置景象那一瞬间, 晴安忽然呼吸一凝。 “……” 映入眼帘的,虽然依旧是与外面其余卧室、客厅相匹配的白色墙漆深色木地板砖,以及阳台的窗帘,都是墨色。宽大的桌子用弧边木料切割,衣柜的木门也都是纯黑系列,衔接处用白色搭配。 灯是简约式长条黑底白管。 然而。 “这个……”晴安走进去屋内一点, 看着那白色底板床上,铺上了的崭新淡藕粉色的床褥, 以及桌面上,衣柜顶,还有落地灯的灯罩、床两侧的两个床头柜面, 每一处大面积的光滑地儿,全部,叠上了一层藕粉色色系的软布料。 为这间原本透露着高冷简约的屋子内,增添了一抹特别显眼的柔顺,仿佛一下子从北极寒进入到了回归线的温暖,花开花落,有了一年四季的人情温度。 陆屿白转了个身,没有靠着任何一处,笔挺站在床与墙中间的空地,看了一眼眼睛瞬间亮了的小姑娘,开口说道, “来不及再重新买一套暖一点儿的家具。” “但你父亲以前在办公室,经常说他女儿很喜欢粉嫩点儿的颜色。” “你还是个孩子,温和一点儿的色彩也有助于你的睡眠。” 晴安眨了眨眼睛,都不太愿意移动开视线,这个藕粉色恰恰就是她最心仪的颜色,她的箱子她的书包,还有上学别着的发卡,都几乎买的这个色系的。 “还可以吗?”陆屿白问了一句。 晴安一愣,意识到陆屿白在问她,连忙理了理头发,将耳边垂着的青丝别到耳朵后,终于露出了一节白皙的细脖颈, 点头, “嗯……嗯嗯。” “很喜欢,很喜欢。” 陆屿白轻轻笑了一下。 …… …… …… * 参观的很快,三楼是陆屿白的休息区,风格与楼下别无二致,没有任何柔光的存在。 陆屿白还有点儿事情,就去了三楼的书房。晴安自己把三大个行李箱拖入电梯里,这栋别墅很大,四楼其实还有个小凉台,所以配备了电梯,方便一些行动。 晴安将行李箱推到房间里后,还是坐在床铺上,又把房间里的布置给看了一遍。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房间的暖色调,仿佛一天疲惫与紧张的心情都被这细心的装饰给清扫一空。她左转转右转转,忽然在床头上,看到了一个水晶一样的小圆球。 十八岁的少女,对于一切亮晶晶的物体都充满了新鲜感,屋内就她自己,关着门。晴安走了过去,双膝跪在地板上,轻轻捧起那圆球。 圆球很沉,透明质地。下面有一个硬邦邦的底座,透过材质,可以看到里面是一个雕琢的银河。 晴安见过这个东西,在淘宝推送页面,是一个小灯,打开后,光束透过底座照射入银河,再散射到房屋顶。夜晚关了大灯拉上窗帘后,开开这个水晶球灯,可以看到满天花板被折射出来的星河。 只不过淘宝上的正品很贵,实体店据说更贵。晴安记得陆屿白是学生物的,按理说应该喜欢海洋。怎么会买一个星空呢? 晴安打开了,屋内大灯还亮着,没有多么明显的效果。看了一会儿她又关上,将水晶球放回到床头柜上,站起来去收拾行李箱。 行李箱三大个,一个放衣服一个放日常用品,还有一个放着高三生累垮腰杆的书籍资料。 陆屿白给她的卧室衣橱很大,晴安的衣服并不多,都是些冬季才可以套在校服外面的棉袄羽绒服。她一件件摊开来,整理、叠板正。粉嫩色的内裤和白色贴身内衣一卷卷卷好,放在橱柜最下面的五斗橱里,像是一团团毛茸茸的小白兔,安安静静堆积在深色的木板中。 收拾完衣服,还有书本和日用品的箱子,到底是夏天,温度还是有点儿热的。晴安热出一身汗,将外面套着的T恤和校服都给浸湿了一大片。她用手腕抹了一下额头,忽然很想要吹一下空调。 “……” 又突然想起来,这里已经不是自己家自己那个小房间了。 陆屿白的家,应该会有空调吧……晴安转了一圈,看到了空调。空调是嵌入式,凹进墙壁内部,吹风口处挡了一块淡黄色的方格布。 晴安在桌面的收纳盒里找到了空调遥控器。 研究了半天,却不知道哪一个是开关。 大概是收拾东西热的,冲散了不少冷清时血液的紧张感。晴安拿着遥控器,将外面沉重的校服外套给脱了下来,扔在床上。只穿着一件短袖T恤衫,圆领收腰,衣摆卡进深蓝色的校服裤子松紧带里。 晴安有点儿瘦,衣服前面的皮卡丘瘪瘪地垂着。她走楼梯上了三楼。晴安还记得陆屿白说,他在书房写点儿东西。 晴安握住空调遥控器,站在了书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咚咚咚—— “进。” 书房很快传来男人的声音。 那一刻,似乎是声音有着冷却的效果。晴安忽然又呼吸凝滞了一下,燥热的心,瞬间凉却了下来。陆屿白的声音是真的很好听,略带着磁性,透过门板的缓冲,渲染上一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沉稳,有力,像是应该正在很认真看着手上的实验数据,随口喊了出来的。 晴安抓了抓手里的遥控器,将湿透了的刘海和齐肩发,往后捋了捋。 她轻轻地推开门来。 屋内的灯光是暖白色的,将那黑白灰软化了不少。 门被推开,晴安踩着一字拖鞋,走进了屋内。 陆屿白果真正在对着电脑看资料。是一台很宽大的苹果台式电脑。他坐在简约式椅子上,肩膀笔直挺拔,面前叠着整整齐齐的英文文献资料。屏幕上也是全英文,白色的底。正用红色的笔记在上面进行批注,一只手敲着键盘,另一只手拇指食指捏着一份材料,微微抬在半空。 黑色衬衣袖口上卷,露出结实线条流畅的小臂,腕表叠在他的腕骨处,能够看到表链下蜿蜒凸起的青筋。 男人还在看资料,看的很是认真,听到有人进来,他盯着电脑屏幕又看了一眼,敲了个回车键,才放下手中的文件, 转了一下椅子,身体微微靠后,左手拇指食指轻轻捏上戴着的无框眼镜边,将镜框取了下来。 “怎么了?” 他温和的问道。 3 第 3 章 晴安拿着遥控器,走了过去。 真奇怪,明明也是大夏天,明明书房也没有开空调。 就连电扇都没有,落地窗只敞开了一小块的缝隙,窗户外的晚风吹进来也是热的,将深色的窗帘荡漾,吹过的风是有温度那种,吹着会让人烦闷不会有秋风的凉爽。 可就当晴安靠近那书桌的时候,她却感觉到,周围的气温瞬间冷凝了不少。 晴安想了想,感觉大概是这间屋子的基调本身就是让人静心。 也有可能,是陆屿白的气场。 陆屿白将眼镜放下,跨在写满英文的白纸间。书桌很宽大,如果是在家里,她去问父亲什么问题,她都会直接走到椅子边,贴近了爸爸给他指指点点。 然而晴安没有这样做,她走到陆屿白书桌对面,腰线贴着桌子边缘。陆屿白与她之间横跨了一张宽大办公桌的距离。晴安犹豫了片刻,将空调遥控器,轻轻摆放在了桌面靠近他的那一侧。 “什么问题?”陆屿白又问了一句。 晴安不太适应这种感觉,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莫名感觉有点儿紧张。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咽,才小声地开口, “不太会用……遥控器。” “有点儿,热。” “……” 陆屿白胳膊肘往桌面上一架,伸头看了眼那白色的遥控器。 女孩子的额头的确是布满了细微的汗水,头发都被浸润了。一直耷拉着的笨重刘海也稍微往外倾斜,露出了光洁白嫩的额头。陆屿白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拿过遥控器。 “走。” “我教你。” …… 晴安小心翼翼跟了上去,陆屿白没有坐电梯,走楼梯下去的。他的书房被关上了门,关门前晴安特地扫了眼书桌,电脑开着,文件资料摆在那里,走的很意外,没来得及收拾。 推开二楼卧室的门。 晴安的三大口行李箱还摊在屋子空闲处,橱柜的门也敞着。晴安临走前忘记推上的五斗橱拉开两个抽屉,里面卷着女孩子粉嫩白嫩的内衣内裤。陆屿白扫了一眼,便走到了空调下。晴安跟了进来,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私人衣服就这么大剌剌展现在了外面。 她的脸瞬间有点儿烧,没跟过去,先是跑到五斗橱前,将柜子用膝盖给迅速顶上。接着才来到陆屿白身后,心脏砰砰砰乱跳,呼吸都有点儿急促。 陆屿白像是没注意到她的这个小动作,抬头,手里拿着的遥控器对准了空调口,按了两下。 叮叮。 空调两下就给开开了。 瞬间一股清凉的风吹了过来,徐徐吹入,然而却不生硬扑面,因为空调前端有一块柔软的布料,特地贴在上面挡住了直风吹送。 晴安站在原地,说了声谢谢。陆屿白又看了一下遥控器,把23°的温度调高了一点点,才转过身,弯了弯腰。 “这个是开关。” “长条的按键是模式。” “调温度是这边一排键。” 大概是因为他很高,而晴安只有一米六出头,所以陆屿白跟她说话都是弯着腰的。男人的腰很窄,肩宽腰细。手指修长笔直,手背上的青色血管十分清晰明显蜿蜒在骨骼上。 有很淡的男士洗发水的味道。 晴安认真听完陆屿白给她的介绍,点点头。最后陆屿白把遥控器递回给她手里,随便扫了圈屋内,随口问了句, “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 “都行。”晴安盯着遥控器,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题给扰乱思路。 她对早饭向来不挑剔,其实也有喜欢与不喜欢吃的东西。只不过从小都是自己去路边早餐店吃,对于重油重盐高碳水的早点早就没了什么辨别的味觉。 “那小米稀饭怎么样。”陆屿白停在床脚边,转过身来问晴安。 晴安点点头,“可以……” 陆屿白:“清炒一个土豆丝,或者西红柿炒鸡蛋?” 晴安想了一下,这两个菜都是家常菜,都是她很想吃也很向往的烟火味儿的饭。 “土豆丝吧。” “好。” …… 陆屿白没有久留,帮晴安调完空调,就离开了晴安的卧室,回去三楼继续办公。 空气终于清凉了下来,细细一闻,还残存有很香的男士洗发水的味道。晴安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脑袋放空,盯着地面上的箱子看了几分钟。 好半天,才站起身,走到衣柜边,继续跪在地上收拾行李箱。 晚上晴安洗了个澡,换上干干净净的睡衣,躺在了陌生的大床上。 后面几个小时直到睡觉,她都没再跟陆屿白有任何交流。二楼有一个迷你的茶水间,里面有一口双层门的冰箱以及制冰机,喝水吃东西不必非得去楼下一楼的餐厅。 晴安躺在床上,想了一会儿其余的事情。今天本来还是有一本物理专题作业需要完成的,学习班布置。然而好像没有什么动力爬起来赶完。晴安准备明天一早去学习班找柳茹茹的抄一抄,柳茹茹也不一定做,班里十几个人,总会有人做了的。 躺了半天,却没有睡意。 晴安翻了个身,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手机正在充电,还没充到百分之五十。一天都在辅导班,下午来陆屿白的家又是匆匆忙忙,手机根本没顾得上充电。 她把手机压在枕头下,有翻了个身翻到另一侧。借着外面路灯灯光透过窗帘散下来的薄薄光线,她一眼就看到了那颗水晶球。 水晶球在没开灯的状态下是暗色的,隐约能看到里面缩小了的银河。晴安直起身,将头发往耳朵后面捋了捋,然后伸出手,爬到大床的另一侧,摸向那亮晶晶的水晶球。 把水晶球抱在怀里,晴安躺回了床褥中间。手指在底座边缘摸了两下,找到按钮。“啪嗒”打开,瞬间淡色的光就沿着银河的雕纹从水晶球内部四面八方扑朔而来,照亮了整个房间。 夜晚,没开大灯。屋顶是暗色的。 就一下子被银河瞬间填满,晴安抬起头,看到星光璀璨的房顶,里面的银河其实是在转动的,倒映在墙面上,墙面的银河也跟随着,缓慢地往前扭。 刹那间,仿佛真的置身于了万里星空之外,沧海一粟,宇宙飘渺。 …… …… …… * 夏末知了结束最后的鸣唱, 秋风吹落了树叶,一片片席卷着凉意,徐徐而来。 一眨眼,高二的暑假结束,高三接踵而至。 晴安在陆屿白的家里已经住了一个多星期,她的适应能力相当强,是从小被送到这家那家以及一个人呆在家里练出来的。 陆屿白的暑假并不是太忙,但开学后据说很忙。晴安这才了解到原来陆屿白是A大生科院新晋教授,29岁当选为整个A大最年轻的教授。他的工作很多,手底下还有两个博士生两个硕士生要带。 A大的官方论坛网站也有很多关于陆屿白的帖子,陆屿白有很多追求者,这里面不泛有着许多他教过的女生。一天二十四小时,总有新的关于陆屿白抓拍照片的新帖和“陆屿白恋情”“陆教授跟哪个哪个女老师走的近”的旧贴被顶了上来,变成hot。 这些都是晴安来到陆屿白家里后,才通过手机搜索查询。陆屿白的居家生活很简单,一日三餐,中午晚上不在家里吃,只有早饭会跟晴安一起,并且是陆屿白亲自做的。 高三开学前一天。 晴安收拾好了第二天要搬去学校的书包和装书箱子,垃圾袋也收拾进了书包的两侧小耳朵里。她垂着头发,戴着笨重的黑框眼镜,跪在地毯上,将明天开学考试的资料拿出来在地上做最后的抱佛脚。 高三每年开学都有要进行一次摸底考试的传统,不会按照这次的排名分班,甚至都不是市里举行的大统考。但市一中就算一次最小的考试,对于每个学生而言,都是一场难以言表的地震灾难。 晴安很清楚自己一定不会考多么好,假期的课基本上都在走神了。但是明明知道会考砸,还是要在考试的前一天疯狂翻笔记,不为别的,万一能看到某个考点,考试恰好考到了,分数也能稍微往上提一提。 在班里三十名开外,不是说真的就不想学好了,只是可能真的也不是学习这块料。晴安将错题本一道题一道题的看,看了一遍又一遍,明明上面的题目也都看懂了。 关着的门,突然咚咚咚被敲了三声。 敲的节奏很稳,晴安下意识抬头。这个时候能过来的也只有陆屿白了。但陆屿白从来不会在晚上来她房间,事实上陆屿白白天虽然不忙,可也几乎见不到面,一直呆在书房里,或者下午头去学校里开个会。 两个人也只有早饭会见一面。 晴安将错题本合上,喊了声“在”,陆屿白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可以进来吗?” “……” “嗯嗯!” 陆屿白推开门。 他并没有直接进来,而是侧身用手推开门,站在门外。晴安跪在地上,手里抱着错题本,随手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抬起头来,仰视着对面不远处的男人。 “陆……陆叔叔。” 陆屿白看了晴安一眼。 只是看着她,手搭在门把上,他今天穿着白色衬衣黑色西裤,腰带别在腰间,下午好像去学院里有什么事情。 “收拾东西?” 晴安低头一看,看到了自己藕色书包,和好多综合性的大厚本子资料。 “嗯……嗯。” 陆屿白:“明天早上,几点去学校?” 晴安愣了一下, “七点……” “明天要考试,学校开学的摸底考。” 陆屿白点了一下头, “好。” “明早上我去送你。” 语气里没有半分的商议,但也不是命令,就是很普通的告诉她一下,有点儿像以前爸爸不忙的时候,过来跟晴安说第二天早上送她去学校。 她忽然就想起刚被送来的那个晚上,晴安打听着这里的车是不是直接到达学校,陆屿白却突如其来说了一句, 不忙的时候,可以送她过去学校。 晴安的心脏某一处,似乎稍稍被用极为细微的针,戳了一下。 陆屿白说完,就也没再停留,关上门离去。晴安看着合上的卧室大门,放下手中的笔记本,站起身,走到了门边。 淡粉色的睡衣,在纤细的小腿边摇晃了一下、又一下。 她用手摸了摸门扶手。 空气中,依旧残留了很淡却又令人很舒适的洗发水的味道。 …… 市一中的早自习是从七点开始,那可是无数家长和学生们共同努力,才把五点多去学校的不做人传统给撕破,打下的美好日子。 晴安换上校服,天蓝色和白色相间。裤腿笔挺,垂在小白鞋旁边。中国的中学生校服向来被学生们诟病丑陋,许多小孩都会去改一改裤脚,收紧,让小腿的线条可以更优美呈现出来。晴安没这么做,肥厚的校服裤子,将她匀称纤细的长腿遮了个严严实实。 市一中基本上没有住校的学生,近一点儿的家长送,远一点儿的租房子陪读。但是每个学生一到节假日后的开学,都要大箱小箱往学校里搬,高中生书多,桌洞桌面很容易就放不开了,每个人都会一入高中就准备一个杂物箱,放在椅子边上,专门用来盛书。 晴安的书箱也是淡藕粉色的,上面贴着两只宝可梦精灵。她将箱子从电梯口拖出来的时候,刚好碰见了正在套西装外套的陆屿白。陆先生今天穿的很周正,头发往后梳,腕表也戴了一块低调不张扬的款式。 漆黑的牛皮鞋,上面套着黑色的袜子。 晴安扶着箱子喘了口气,想要把箱子往车库里搬。陆屿白系着衬衣领子的纽扣,还没来得及叩领带,一只手拿着藏蓝色的领带结,走了过来。 “你先上车吧。”他伸手,就扛起了她的书箱。 晴安一愣。 陆屿白抱着箱子,领带攥在手中,往下垂了好长一节, “箱子放后备箱。” 他大步往停车车库走去,丝毫没有一点儿费力。晴安的小白鞋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转了转,倒映出蓝白相间的身影。 随后,一步一步,跟了上去。 上了车。 晴安坐在后排的车座里,陆屿白开车。开的是一辆低调的四个圈SUV,车后座很宽敞。晴安选了一下,在陆屿白的驾驶位置后面坐下。 抬头,能看到他的后脑袋,却看不到正面与侧脸。 陆屿白挂档,缓缓将车驶出车库大门。 从碧海花园到市一中这段路,开车大概十来分钟左右,前面的路况没什么车辆,后面的路跟晴安家里到一中重叠。陆屿白的车开的很稳,几乎感觉不到车辆在地面上摩擦。 她将书包抱在怀里,熟悉的路段,第一次却发现有些新鲜的感觉。外面一排排建筑物,从窗外进入眼帘又飘了出去,很多都是以前经常经过的地方,今天再看,居然有种很陌生的错感。 高中的生活,永远都是睡不醒,所以无论在公交车上还是爸爸的车里,总是一上车就睡,几分钟也要抓紧儿的补一补眠。 晴安看到市中心路边两侧绿化带里的银杏树已经开始泛黄,一片片树叶飘落在路基边。差不多再下场雨,这些叶片就会掉光。她转了一下头,往车玻璃前方望去。 忽然就看到了,一团包扎着精美棉线包装纸的花束,静静躺在陆屿白车的副驾驶里。 晴安眨了眨眼,透过镜框,看了看那花捧。 是一束插满了满天星和她不认识的花的花束。 满天星很多,她也就认识这一种,因为没有月季康乃馨百合之类熟悉的花。但是却也相当漂亮。外面的绒棉层是用暗红色和淡粉色交叠,一层叠着一层,有种古堡玫瑰少女的神秘感。 晴安看到那一串串满天星下面,压着一张白色的卡片纸。 看不太清楚上面的字,比较显眼的是五个奶油体的钢笔大字——教师节快乐。晴安想了一下,教师节是九月十号,今天是八月三十号,距离教师节还有接近两个周的时间。 原来是提前祝贺教师节的。 有种莫名地感觉在抓着心,卡片上的字体秀丽,应该是女孩子写的。晴安忽然就想到了之前翻看A大的校园论坛,一个个盖着高层的帖子里,每隔几楼就会有对陆教授好帅发出呼喊的崇拜声音。 能把教师节的祝贺……都给提前了。 晴安转回头,看着窗外。 市一中的钟楼已经隐隐约约浮现在了眼前,秋风吹啊吹,她将遮住眼睛底刘海,稍微往后别了一下。 学校门口车辆很多,都是来送孩子的。高一高二高三一起开学,每个人膝盖下面都推着一个书箱,咔啦咔啦往学校大门推。 晴安下了车,陆屿白也跟着推门而下,他帮晴安打开了后备箱,将书箱抱了下来。晴安知道学校不让家长进去,伸出手来扶住行李箱的塑料壁,轻声说道, “给我吧,” “我自己抱去学校里就好。” 陆屿白颠了颠那沉重的行李箱,停顿了片刻,将箱子放了下来, “挺沉的。” 晴安低头不自在地一笑, “这不都高三了嘛……” 陆屿白没在说什么,晴安用脚踢着箱子,箱子下面有四个可以活动的小轱辘。摩擦着柏油马路面咔咔啦啦,陆屿白回到车边,手搭在扶手上,看着晴安瘦弱的身影。 晴安推着箱子,往学校大门走。 “晴安——”陆屿白突然喊道。 晴安一愣,停下脚步,下意识转过头。青丝随着摇摆扩散开,女孩细长的脖颈略带淡粉色的耳郭落在了清晨的阳光下。陆屿白眯了眯眼,一只胳膊倚着车门,另一只手抬了起来,对着晴安招了招。 “……” 晴安又推着箱子回了过去,跑到陆屿白的面前。男人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整理了一下她的肩膀校服。 女孩的身体,迅速僵硬了片刻。 陆屿白收回手,摊开,掌心是一片已经完全变橙黄了的银杏树叶。 “……” “考试不要紧张。”他微微一笑,将那不小心落在她肩膀上的树叶,别在身后的车扶手见,声音温和、文雅, “好好发挥,加油。” 4 第 4 章 早上七点半。 每一次月考大型考试之前,考语文的早自习,学校里都会组织学生们提前半个小时进行考场收拾。 过了一个不太长的暑假,正式进入了高三。空气中都充满了紧张的硝烟气息。过去一开学的嬉闹声,都变成了一个个低着头,在默默背着语文古诗词。 晴安去教室前面看了一下考场,在隔壁教室。她攥着衣服拉链,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好不容易从楼下搬上来的书箱又要再一次推出去。晴安的课桌被归为要放到走廊里不用的那一列,蓝白色校服擦过,走廊里发出拉桌子的嚓嚓声音。 将木制桌子,推到了教室外。 他们高三的教学楼独享一栋,上面两层理科部下面两层文科部,是一座C字形的大楼。教室走廊外面就是一片绿化带,C字中央有一棵很高很大的银杏树。一到秋天,秋雨下过后,银杏树会变成金灿灿的模样,风一吹,树叶飘落,是很多学生都愿意下去看一看放松心情的美丽景观。 眼下还没到秋雨过后的时候,银杏树也还处于盛夏末尾的状态,葱葱绿绿。晴安推好桌子,与其他人的对齐,然后站在走廊里,望着那绿绿葱葱的银杏树,稍稍出了点儿神。 “外面的——拉完桌子就赶紧进来收拾东西!”身后的门口忽然有人喊道。 晴安一愣,回过来神,头发往下一甩,又遮住了双眼。她匆匆忙忙往教室里回,边走边默记了一下刚才早自习时背的最后一首诗。 走到门口,门半开,她刚想要伸手一推—— 忽然有人从里面,将门给拉开。 脚步声戛然而止,还有着大声的欢颜笑语。晴安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大脑瞬间一片刻的空白,头皮像是突如其来被人给抓了一把。 站在她面前的那个人,也停住了往前走。 不说是谁,只听声音,以及熟悉的气场。 眼前的男生也是一愣,手撑在门框上,另一只胳膊间还夹着几本教材,旁边有人经过,稍微留意一点儿就会看到门口的不太寻常。 “……” 晴安侧了一下身,男生身边还有一小块空隙,她打算别过去。 没有说任何的“让一下”或者“我要过去”,晴安侧身子那一瞬间,男生也愣了,压着门框的五指逐渐捏紧,手腕上的青筋隐约暴起。 “杨老板——怎么还站在门口!”男生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脆女孩子的声音。 晴安直接头皮发麻,甩了甩头发,迅速穿过门缝。女孩也看到了她,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到嘴边的话紧跟随就咽了回去,站在原地,看着少年,和急急匆匆回教室里的晴安。 “……” “你还看!!!”随着逐渐远去,少女有些埋汰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杨博你是不是还喜欢晴安!啊?” “你不说你早忘了她了嘛!你昨天还跟我说你不喜欢她了,别看了!走走走,帮我推桌子——” …… 杨博是晴安高一时喜欢过的一个男孩子。 算是班草,长得很帅,又很具有攻击性。那个年代流行痞气十足的少年感男神,杨博高一军训时,凭借着一张五官分明下颌线凌厉的面容,迅速就被整个年级的女生们私自排成了他们这一届的第一男神。 学习也是尖子,数理化尤其好,更是博得了无数女生为之动容,情书都拿到手软。 晴安在感情上属于比较迟钝那一类,如果别人不对她好,她是不会先对人动心的。长得多么帅气都无所谓。然而高一一入学,班主任调整座次表后,杨博刚好被分配到了晴安的后桌。 杨博话不多,却也是真的很温柔很细心的一个男孩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坐在后面的少年和坐在前面的少女,你来我往间,感情悄悄就变了质。 晴安曾经非常赤诚地去喜欢过杨博,杨博对晴安也是出乎寻常的好,好到当时都没有其余女生能够介入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大家都以为杨博彻底被晴安给拿下了,女生们都暗自悲叹,想着男神真的不属于她们了,好心痛。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高一开学才不到三个月, 杨博突然率先不理了晴安。 突如其来,完全是措不及防。晴安傻了,其余跟他们熟悉的人也愣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男神前一天还跟在晴安屁股后面陪着她聊天,第二天忽然就甩脸不理人。 事情的原因,众说纷纭。跟晴安玩得好的朋友纷纷来打探究竟是什么情况,晴安抱着脑袋,心里拧成泥巴,也只能是湿润了眼眶,摇着头说,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高中枯燥的学习很快就将这点儿小波浪给翻了过去,再到一段时间后,那些原本死了心的女孩们,再一次重新开始追求杨博,更是有女生开展了疯狂跟随,上学放学课间里,杨博身边总是不缺暗恋者的身影。 晴安难过了整个高一,高二后,随着时间的流逝,她逐渐也走了出来,不再去纠结那些事情。 只不过待到晴安不再乱神杨博身边莺莺燕燕时,杨博忽然又不乐意了,尽管还是端着个态度,不跟晴安说一句话。可有时候晴安一跟班上哪个男生走的近一点儿,杨博就瞬间翻脸,醋意浓浓,全部写在脸上。 晴安觉得挺可笑的,她到高二结束,都不知道当初自己为什么突然被不理了。 第一场考的是语文。 高三伊始,语文的考试时间还没改成高考正规的两个半小时,还是两个小时,这样后面还可以塞一科物理。晴安考完了没什么感觉,她的语文还算不错,是她为数不多的几个能够提一点儿分数的科目。写完作文,检查了一遍答题卡,刚好就到了交卷时间。 两场考试之间,留了二十分钟的休息。 晴安放下笔袋,出去透透气,下面一场考物理,物理晴安很烂,已经到了彻底摆烂的地步,这种比数学还要逆天的科目,临头抱佛脚根本不起作用了。 楼外依旧是那颗高大的银杏树,郁郁葱葱。晴安站在走廊窗台边,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那树叶还是那么的绿,鲜少能看到一点儿脱落酸怂恿下的明黄色。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步伐声。 余光明显能察觉到对面的窗台前,倚靠过来几个人。那人正在漫不经心胳膊架着台面的棱角,手里拿着一大张刚刚考完试的卷子。围上来很多人,聚成一个小团体,有说有笑,时不时发出哈哈一嗓子。 晴安偏头看了看,瞬间目光僵住。 她就不该回头。 果然又是杨博他们,杨博挽着校服袖子,校服拉链开着环,痞里痞气,往那边一站,闲散地捏着卷子一角,下颚线清晰流畅,低头看着卷面。 旁边好几个女生围着,都是天天追着杨博跑的那几个,还有杨博要好的哥们儿。晴安看考场只看了自己的,并不知道杨博也在这一边的考场。那些人有说有笑,完全不顾周围还有其余班级的学生。晴安感觉到胸口还是会一堵,不想继续站在这里了,转身,就要回考场。 下一刻,卷子“哗啦——”翻了一声, 杨博抬起了头,目光深邃,刻意地去看了晴安一眼。 …… 后面的几场考试,几乎没有一科,是晴安擅长的。 特别是生物,晴安差点儿没做完最后一道实验大题,理综还没合起来之前,生物的选择题数量简直逆天,足足有三十五道。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每次课都好好听了,回去作业也认认真真做了,刷题刷的成绩也还蛮不错,怎么一到考试,每一个选项总是能让她看到后脑袋瞬间放空,犹犹豫豫哪儿都像是对了,哪儿又都像是错了。 高三的老师们批卷子向来很快,整整两天半的考试,第三天上午刚考完,下午随着第四节自习课结束,成绩哗啦哗啦,就全部都出来了。 这一次的考试只是个模拟,任课老师们掌握一下班上学生高三伊始的情况,顺便给大家敲个警钟,告诫高三生们你们真的已经进入到高三,人生的关键时刻。 班主任在晚饭空,就将摸底考的成绩给贴了出来。 晴安跟陆屿白说好,晚饭空她不回去吃饭。陆屿白开学之后是真的忙了起来,几乎每天晚上晴安放学回到别墅,他都还没从学校往回走。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半左右,晴安才会听到楼下的大门“叮”的一声敞开。 晴安跟柳茹茹从学校小卖部买了晚饭,边说边笑往回走。柳茹茹还去了趟书店看看有没有最新一期的《爱格》。柳茹茹很喜欢这些言情杂志,每一期都不落下的买。 “我看完了后,你要看吗?”柳茹茹用零花钱买了最新一期,捏着塑料包装袋,笑嘻嘻问晴安。 晴安高一的时候也经常看这类的杂志,书包里时不时会偷偷放一本。有一次在家里偷偷看小说时偶然被父亲发现,父亲很生气地没收了她全部小说杂志后,晴安就稍微消停了一段时间。 进入到高三,她也知道该抓紧时间学习,摸底考考的感觉并不理想,晴安捏着手里的汉堡,叹了口气,摇摇头, “算了,主要是我感觉我这次考的不是很好,并且你给我杂志也不知道要藏在哪儿……” 柳茹茹:“哎对了,你现在不是不住在家里了嘛?是住在……” 晴安:“我叔叔家里。” 柳茹茹:“哦对对对,就是那个陆什么、陆——” 晴安:“陆屿白,陆叔叔。” 柳茹茹:“对!陆叔叔。” “怎么,你的那个陆叔叔,还管你管的很严吗?” 晴安愣了一下,手里的汉堡外皮纸稍微撕过了一点儿,她连忙将掉出来的白菜往回一塞,用手重新压紧。 “……” “不严。” “感觉……他应该不会太管我吧。” 柳茹茹笑了起来,“那不就得了,你要是想看,我借给你,你带回家看就是了。” “也是,他跟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非亲非故,你就是寄住在他家里,人家肯定不会当亲妹妹管教的。” …… 吃完饭,晴安和柳茹茹手牵手回到了教室。 推开教室门,就看到了门口公告栏处,人山人海人挤人,同学们都堆在了一起,拥簇着往黑板旁边看。 一般这种情况,就是考试成绩出来。晴安心脏一紧,她知道高三的摸底考成绩会出来很快。 但是没想到……快成这样。 柳茹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哇靠”了一声,就直接冲了过去,往人群中挤,要去看自己考了多少分。晴安一想到自己那数理化考的稀巴烂,对答案选择都默认为想不起来了,犹犹豫豫了好久,才悄悄往前蹭了蹭。 “晴安——”柳茹茹看完成绩,跑过来问, “我往前进了两个名次哎!” “你看了你的没?考得怎么样?” 晴安摇摇头,“还没看。” 她努力垫了垫脚,想从黑压压的脑袋中找一丝缝隙看过去。成绩单切了姓名那一栏,只留下考号,这样就不会有其他同学知道自己的考分和名次是多少。 透过一点儿的空,晴安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成绩,以及排名。 二十名,二十五名,三十名,三十五名,四十名…… 在五十开外的最末尾的位置,她看到了自己的那串考号。 …… 那一刻,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只听见了脑子嗡嗡一声,血液凝固,洪水如同猛兽,一下子撞开了凝聚了一个夏天的东西。 * 晚自习。 晴安没考过这么差的成绩,高二的时候虽然名次不高,但一直在个三十名徘徊。 他们班是理科部的隐形重点班,前五十名考一本问题都不大,三十名左右努努力都是上211的选手。班主任尤为注重班级中间力量的抓紧,像是晴安这样的小孩,稍微一努力,或许将来高考能够在211档次里冲一个比较靠前的好学校。 然而就算是高一那会儿,跟杨博闹翻了天,晴安的成绩也只是有那么一两次掉到了四十名,再往下的名字是真的没考过。 突如其来的五十三名,晴安感觉自己的胸部像是被人用力挤压,里面的空气都被迫抽干了。 疼,难受,很想哭。 没人会不在意自己的成绩的,特别是在高三阶段。 晚一的时候,晴安就趴在桌子上,什么练习题都做不进去。她将额头压在校服袖子上,眼镜也没摘下,另一只手拿着笔横在脑袋顶。教室里有细细微微的讨论声,考试出成绩过后,会有人对老师们的批卷子发出质疑。 值日班长坐在讲台上,喊了两句“别说了”,教室里稍微安静了下来,但很快,叽叽喳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忽然间,整个教室里的说话声,一下子戛然而止。 就连旁边同桌正在跟后桌男生对题的身子也转了回来,这种时候一般只有班主任出现才会有着这么大的威力。晴安抬了抬头,果真看到了班主任的身影站在门口处,背着手。她赶紧从桌子上爬了起来,将刘海抓正,低头开始学习。 每一次考砸,晴安都不太敢面对班主任。他们班的班主任是一个很正派的老师,四十岁出头,对每一个学生都很认真。 班主任在班里转了一圈,从前面走到后门。 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最终停在了晴安的桌子前,黑色的皮鞋压在大理石地板砖上。 晴安的心脏瞬间提了上来,提到了嗓子眼。她感觉手里的中性笔都不知道该怎么握了,好不容易看进去的第一道题,选项讲了什么,全部从脑海中飞灰湮灭。 咚咚—— 班主任伸出手,在晴安的课桌桌沿边,不轻不重敲了两下, “晴安。” “你跟我出来一下。” …… …… …… 一个非顶尖的学生,在考试下来成绩之后,突然就被班主任找。 这很明显的,是考砸了,被叫过去挨训。 晴安站起身那一刻,就感觉到班上无数个目光往她身上聚焦。那种感觉很狼狈,心底滋滋升起密密麻麻的丢脸感觉,考砸了是每个学生都不愿意面对的,就连最好的朋友都难以启齿。晴安放下笔,低着头,迅速往教室门口走。 身后的教室,又掀起了一阵细微的交谈声。 杨博靠着窗户,胳膊搭在窗台上,晴安出去那一瞬间,他翻了下自己的卷子,漫不经心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班主任的办公室,在三楼走廊尽头。 晚自习的时间,正常上课的老师都下了班回家去,但每一科都会留下两个老师在办公室里,等待着给前来问问题的学生进行答疑。晴安的班主任是级部主任,还是化学组的组长。从高一开始每天晚自习都要留在办公室里。 晴安停在办公室门口,抬起手,手腕一紧,轻轻敲了三下。 咚,咚,咚。 门是开着的,但还是等到里面有人喊“进来”,她才推门而入。 低着头,办公室里有几个其余组的女老师,坐在一起嗑瓜子。 晴安走到了班主任的办公桌前,班主任的办公区在靠窗户的部位,窗帘拉开,外面能看到学校的正大门,以及更远处一排排的学区房灯火通明。 班主任已经坐在了办公桌前,桌面上摊开了一叠试卷,他们只是名次出来了,答题卡还没有发到每个班的手里。 晴安站过去的那一瞬间,就看到了自己的化学答题卡。这次她的化学考的也很不理想,满分一百,别人都考到了八九十分,她却只有堪堪的六十一。 “晴安。”班主任没有跟她分析化学卷子,从抽屉第一层拿出另一张崭新的名次表,摆在答题卡上方。 很清晰的能看到,杨博的名字,又是排在了年级第一的位置。 晴安低了低头,厚重的刘海遮住眼镜框。只感觉班主任的目光在她身上深深地看了几眼,随后,沉重一叹气, “说说吧,” “这次怎么考成这样。” “……” “……” “……” “你假期,我也是看着你学习的。”班主任拿起笔,没开盖,横在那张有名字的成绩表前,咔咔一排,排在了晴安的五十三名旁。 笔帽沿着成绩栏,往后缓慢地滑,像是不可思议,她每一科居然能考这么点儿分。 “感觉你假期在学习班上的也挺认真的啊,我听数学老师和生物老师说,你的作业也完成的很及时,正确率也还行。咱们这次考试,不是有大部分题目都是假期讲义上的原题?不就改了改数?你看你化学啊,二卷二十七分。满分五十四呐,一半的分都没挣着。” 班主任沉思着,又比了比晴安的名次,晴安小心翼翼看了眼名次表,刚好看到了柳茹茹的成绩。 还没等她看完柳茹茹各科的具体分数,班主任把笔往上一横,横在柳茹茹的名字旁, “柳茹茹跟你一起在学习班上的,我感觉她还没你听课认真,但你看看,她这次班里就进步了两名,年级里比起上学期期末,直接进步一百多个名次。” “咱班这次整体考的都很好,就你、还有程敏,掉的有点儿太厉害了。” “晴安。”班主任放下成绩表,转过身,面向低着头的少女,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自己找找原因,这次考试不能就当作一次小考,你这个状态,我没办法给你定位置……” 咚咚咚—— 身后大门又是一阵被敲响。 晴安挺了挺身子,班主任伸头,喊了声“进”,大门被推开,脚步声进入。 “老师,化学晚上作业,氧化还原配平给的答案,不对。” 杨博的声音,从耳朵后面传来。 晴安挺着的腰板瞬间僵了一下。 就看到身侧走过来熟悉的少年,与她平行,目光笔直望向班主任。 手里还拿着一本校自编版的练习册。 班主任愣了一下,放下笔,先接过了杨博手中练习册,推推眼镜看了一眼。 杨博还是撇了一眼晴安,痞痞的调子。晴安只感觉到脸上一阵烧,出教室前那种狼狈感,再一次在血液中涌着。 但是也没有那么的不堪,训完话,回去,很快大家都会抛到脑后。 班主任拿着练习册站了起来,说了句“这题确实有问题,我去班里说说”,他推开椅子,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头来,又看向晴安。 “这晴安啊……” “晴安,你让你父亲来一趟吧。” 班主任掏出手机,递到了晴安面前,展开拨号界面。 晴安瞬间僵住,她看了看手机十二宫格键盘,下意识想到了自己那爹娘,远在国外…… “你打个电话,让你爸爸现在过来一趟。” “得跟你爸爸说说你的成绩的问题,这都高三了,考这样……” 晴安抬起头来,“老师,我爸妈都出国了,现在都不在国内……” “啊?” 班主任瞬间愣了,就连旁边背着手的杨博都看了看晴安。晴安没什么表情,感觉对于自己的父母,已经是破罐子破摔,反正你叫也叫不来。 “出国???” “嗯。” 班主任叉腰,“这个时候?你高三这么关键这一年?” 晴安点点头, “嗯……” “那你现在——你现在自己一个人、住家里?” 晴安:“我住在一个叔叔家里。” “叔叔?”班主任皱了皱眉,“亲叔叔?” 晴安摇摇头,“是我爸爸的一个同事,跟我爸爸关系很好。” 班主任一副看鬼怪的表情。 杨博也跟着往晴安这边看去,晴安忽然就感觉自己跟钢铁打了一个铁甲在外面护体般,没人管我,万箭穿心都不怕。 班主任在原地转了一圈,似乎在为这两个关键时刻不负责任的家长生气。晴安的心情平静了好多,她现在就是没人管的孩子,放飞自我,她不在乎了,谁来压她都没用。 过了好半天,班主任将练习册递回给杨博,然后又坐回了椅子里,沉思了片刻,又拿起手机,摆到晴安面前, “那你给你那个叔叔,打个电话。” …… …… …… 晴安:? 班主任:“这样不行,你父母不管你,你不能就这么放飞自我自甘堕落下去。高三是人生最关键时期,十二年苦读寒窗,就是为了这一刻。你不能就此懈怠!” “你让你那个叔叔过来一趟,总得有个人管管你。我跟你叔叔说,你叔叔能让你在他家住,应该是会愿意管管你的学习。这样不行,高三了,绝对得有个人管……” 晴安的脑袋,像是被晴空霹雳,一下子全部变成了空白。 让……陆屿白来? 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悄、戳了晴安的心脏,一下。 两下。 三下。 班主任以为晴安不愿意自己打,伸过去手,抵在手机前, “那你说号码,” “我来帮你说。” “……” “……” “……” 可以……不打么?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一瞬间,晴安忽然不想让陆屿白过来。她跟他似乎没那么熟,可以熟到让他过来了解她的学习成绩, 替她父母,管教她。 她父母都不要她了,都不管她了,放养她那么多年。谁还能来管她,管管她这个野蛮生长成一团表面不起眼、内核已经彻底躺平了的少女。 在那一次次考砸了被人耻笑过后,拍拍屁股站起来,也不会有人问她怎么样,独自一个人往前继续走的世界。 然而班主任的命令,像是下死了一样,完全不容拒绝。 一定要见见她的这个陆叔叔。 晴安的心脏像是被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乱成一团麻。有些不明不白的情绪在涌动。班主任又看了她一眼,她终于自己拿起了手机,将那串陆屿白认识她的第一天告诉她的号码输入了进去。 嘟…… 嘟…… 嘟…… 咔擦! “你好,我是陆屿白。” “请问有什么事情?” 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冷冷清清的语气。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晴安张了张嘴,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她的心脏跳的飞快,快要冲出嗓子眼。 “……” “晴安?”陆屿白听出了是她。 晴安的脸颊一下子浮现出两抹红晕,藏在黑发下的后颈也染上淡淡的粉色。因为大脑放空,她握住手机的手指轻微颤抖。不知道为什么,陆屿白猜到是她的那一刻,她忽然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情绪,心脏仿佛被用电流电了一下,蹿出淡淡的温暖火光。她听到陆屿白的周围似乎有很多的说话声音,听筒失真了片刻。尔后,吵闹声安静了下来,像是去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陆屿白应该是打了打火机,点了一支烟,吸烟的声音,吐烟的气息,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放大扩散。 “你这是用的谁的手机?”陆屿白问。 晴安咬了下嘴唇,身边的人都变成了黑白画框,只剩下了听筒里沉默的烟,与刚刚问话的喘息。 “陆叔叔。” “这是我们班主任的手机……” “……” “摸底考的分数出了,我……考的很砸。” “老师说,让我叫家长来、来学校。” “你可不可以,麻烦,来一趟……” 5 第 5 章 “……” “……” “……” “现在吗?” “……嗯。” …… 挂了电话。 班主任着急去教室改题,让晴安先在办公室等着。 “哦对,晴安你把咱班的答题卡整理一下,看看有没有别的班分错了的的……” “我来吧。”杨博突然自告奋勇。 班主任揣着练习册,走到门口,手压在扶手上, “也行。” “正好,杨博你去看看咱班其余科目的答题卡有没有被分出来。” 杨博:“好。” 班主任风风火火离开,办公室的大门“啪!”的声被关上。 明晃晃的白炽灯,办公室是三个教室拼成的大间,有些没人的工位上没有开灯,黑压压的,寂寥无人。 英语组新来的几个年轻女老师,在桌子上嗑瓜子磕累了,站起来去窗户边继续嗑。 杨博顺势坐在了班主任的桌子前,椅子往里一拉,伸手看桌面上的那些答题卡。 晴安找了另一张椅子坐下,离杨博远远的。整块化学组办公室的区域,只有他们两个学生,这要是放在过去,和杨博这样善男信女单独相处,她的心脏估计得跳出来。 但今天,一切仿佛没有了波浪的湖面,心情相当平静。 学校里不让带手机,晴安只能坐下来等。她低着头,看着校服裤子下刷的干干净净的小白鞋。耳朵边一阵阵翻答题卡的声音沙沙而至,她忽然在脑子里开始描画,陆屿白真的会来么。 陆屿白…… 咔咔——一声,爽答题卡的节奏在静默中响起。 坐在后面的少年,放下数好的答题卡,对整齐,放回了桌面上。 “晴安。” “……” 晴安抬了抬头,瞬间就与杨博的双眼对上。 杨博手里转着一支笔,校服袖子撸到胳膊肘,依旧是开着校服拉链环,里面是漫威的黑色T恤, 收敛了平日里的痞气,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你现在,住在一个男人家里?” 晴安低回头去。 自打高一不明不白被人不理了后,大概得有两年的时间,她和杨博没有任何实质上的交流。晴安早就默许了,杨博跟她这辈子都没缘分,话都说不上,两个人见了面,就只剩下不知所措的凝望。 “……” 这大概是高一之后,杨博第一次再与晴安说话。 晴安没什么感觉,低头继续盯小白鞋,半晌,轻轻“嗯”了一声。 杨博转着笔的手指,忽然一顿。 能听到他居然冷笑了一声, “也对,” “你高一的时候,就说你喜欢年龄大的。” “比你大十多岁那种。” “然后,还要对你好。” 晴安目光一滞,抬起头。 就看到杨博的眼睛里,满是嘲讽。 晴安忽然有点儿生气,她对陆屿白没有任何杂念,她就是单纯的寄住在他的家里。 现在却有人不分青红皂白,污蔑她跟陆屿白之间的关系。 晴安攥了攥拳头,其实她一开始没想跟杨博搭话的,她一想起杨博身边每天都有那么多的莺莺燕燕就觉得心里堵,堵久了,就成了恶心。 但是他却在污蔑陆屿白。 “你能闭嘴吗?” “……” 杨博扯了扯嘴角,转回去椅子,站起身,往其余组存放答题卡的书架走。 刚拉开的硝烟线并没有打响,随着杨博去物理组办公区找答题卡的远去,化学组的地方又恢复了宁静。晴安还是有点儿不舒服,被刚刚杨博那几句话给恶心的。 她当年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人? 窗户外面刮起一阵秋风,飒爽清凉。晴安刚好靠在窗户边,窗户开着,窗帘飘起,几片被吹掉了的银杏树叶,悄然飘入了办公室内。 晴安抬头看了一眼,看到外面的世界,学区房高楼大厦,每一栋都亮满了灯,一排排,都是高三家长为了孩子们学习,特地伺候前伺候后。 她想起了她那从小就把她扔在这家扔去那家的爸妈。 其实寄人篱下的日子很清苦,碰上好一点儿的亲戚,会给你正常的吃饭,碰上不好一点儿的寄宿家庭,可能有时候吃饭都得自己在外面先解决了,再回去。 陆屿白会来么? 想一想他并没有理由来,他也不是她的监护人,只是借了一间房屋给她住,她的一切对于他而言都没有任何关系,不会因为把她照顾好了,陆屿白的事业上还能获得什么好处。 晴安抱了抱膝盖,电话里陆屿白并没有说明会不会来。她看着那越来越多的银杏树叶,一片一片,都往办公室里刮。 有一片黄了的叶子,落在了她的胳膊上。 晴安想要伸手去拿,忽然对面站在窗台边嗑瓜子的英语组值班老师,把头往窗外伸了伸,惊讶地叫喊了起来, “哎哎哎——” “快看快看!” “那男的!好帅——” “哪儿???” “南大门,那辆奥迪SUV。对对对,就是那个穿白大褂的——” “卧槽!家长吗?谁家长这么年轻?妈呀,这是从医院手术室出来的吗——” “往我们教学楼走来了!往我们这边走了!不是新来的老师吧?可是家长哪有这么年轻的,哇塞!他身材好好!啊啊啊啊!是我理想型……” “……” 办公室的大门,再一次被人推开。 晴安转了一下头,对面拿着英语答题卡的杨博也跟着往门口看去,只见班主任已经讲完题回来了,还没有下晚一,他进来后又把门给带上,留到最后虚掩了一下。 “整理完了?”班主任问杨博。 杨博抱着一大摞答题卡走了过来,放在办公桌上,“嗯”了一声, “数学的还没找。” “我马上过去——” 班主任摆摆手, “你先回去吧,杨博。” 杨博一愣,“?” 班主任坐下来,喝了口水,把所有归整完的答题卡往旁边一推,拉出折叠在电脑键盘上的成绩单, 头往晴安坐着的方向一转, “晴安的家长过来了。” …… …… …… 晴安站了起来。 她不太敢相信,还手指扒着窗户边,往外看了一下。果然在遥远的南大门,很模糊的保安亭旁边,一辆熟悉的奥迪SUV,如深夜中的狼,静默地停在路边沿。 杨博的脸瞬间就跟打了醋坛子般,变得奇黑无比。晴安却没再去看杨博的神态,有点儿不知所措,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心脏,又开始加速砰砰跳。 是……陆叔叔吗? 班主任拉了两把椅子过来,一看就是要接待家长的架势,还找出纸杯泡了两杯茶水。晴安和杨博两个人呆呆的站在办公室里,盯着班主任忙活。班主任回头看了眼还没离开的杨博,有点儿不乐意, “回教室啊,还站在这儿干嘛……” 咚咚咚—— 办公室的大门被敲响。 还没见到人影,晴安直觉敲门的就是陆屿白。她感觉这就跟梦幻一般,从小老师们让她叫家长,都是三番五次推脱,才能让爸爸百忙之中抽空到学校一趟。 陆屿白……真的来了。 班主任喊了声“请进”。 扶手被下压了一下,大铁门缓缓往里推。 先是白色大衣的一角,紧接着是皮靴。西装裤滑出一道弧度,瞬间冷清的气场卷入屋内,头顶的白炽灯似乎都明亮了不少。 班主任站起了身。 对面英语组嗑瓜子的老师震惊的嘴巴里的瓜子瓤都掉了,合不拢嘴。压抑着激动的声音,疯狂互相摇着胳膊, “啊啊啊啊……真是家长!” “好有型好帅好帅……” “肯定不是父亲吧,四十多不可能这么年轻,卧槽我好激动,好激动……” “……” 晴安呆呆地看着走进来的陆屿白。 陆屿白穿着一身漆黑的西服,脚踩深色牛皮靴,外面套了一件在课本做实验插图才会看到的白衣大褂,纽扣敞开了,胸口的口袋下边用红丝线绣着A大的校徽,以及“生命科学学院”六个大字。 他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向后梳,看样子是急匆匆赶过来的,手指还勾着车钥匙,头发散开了一缕,垂落在额前。 “晴安的家长,陆……” “陆屿白。” 陆屿白走到办公桌前,皮鞋一定,伸出手,与班主任相握, “A大生科院海洋专业,陆屿白。” 班主任眼睛一亮,脑海中像是飞快划过一些片段,然后瞬间恍然大悟,咧开嘴角, “哦哦哦——陆屿白!陆教授!” “我听说过你!之前市里生化科研所成立的裁剪,我还在台下看过你上去演讲……” 生化不分家,陆屿白微微一笑,算是应声了班主任的话。 晴安站在陆屿白旁边,低着头,心脏砰砰砰跳,以前她爸爸第一次来学校的时候,班主任也是这般隆重欢迎。 这次是陆屿白。 一股莫名地羞耻感涌入心头,她身边的人,一个两个,全都是科研领域的佼佼者,能让班主任都为之赞叹。可她却每次叫家长都是因为学习成绩不好。感觉到后脑勺被人用手摸了摸,是陆屿白抬起的胳膊。熟悉的冷冽气息,肃穆的压迫感。晴安忽然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有点儿,后悔给陆屿白打电话了。 “这大晚上的,还耽误陆教授过来一趟了啊。”班主任推了推椅子,示意陆屿白坐。 陆屿白坐下,双腿交叠,胳膊肘散漫架在椅子扶手上。实验服里有很淡的烟味,冷白皮筋骨分明的五指压着漆黑的塑料把手,衬托着上面的血管更加明显。 晴安感觉到陆屿白好像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转到旁边去。班主任也做回到椅子里,给陆屿白推推茶水,和声道, “最近A大是有什么科研项目?” 陆屿白接话, “有个学生赶ddl,数据不稳,我帮着看一下。” 班主任:“这带硕博也是挺累的。” 陆屿白:“还行吧。” 两个人闲谈了一会儿,把一杯茶喝完。班主任再给陆屿白倒了第二杯水,间隙,终于提起了晴安。 “太不好意思了,让陆教授百忙之中抽空过来一下,以前都是让晴安她父亲过来,晴安父亲也是你们院的教授,每次也很忙,不太好请……” “不麻烦。”陆屿白笑了一下,抬头看了眼还站在旁边的晴安,忽然指了指,说道, “他们是不是还得上晚自习?” 班主任一愣,将水杯重新推给陆屿白,放下手里的壶, “对……这晚一还有十分钟就下课了。” 陆屿白:“要不让他们先回去上晚自习吧?” 指着“他们”是因为杨博也还愣在旁边。晴安抬了抬头,看了下陆屿白。班主任训话不应该连着小孩一起,当着家长面亲自教训才能达到目的么? 陆屿白:“高三的晚自习时间宝贵,在这儿跟着挨训还不如让她先回去做作业。” 班主任想了一下,点头,看向晴安, “也行……那晴安,你和杨博先回教室吧。” “……” “……” “……” 陆屿白抬手,在晴安的腰间一拦,很温柔,像是大人对犯错事小孩子的宽慰, “回去先上晚自习。” “……” “有什么情况,晚上回家再说。” …… 晴安和杨博两个人灰溜溜从办公室里出去。 关上大门那一霎那,晴安抬头瞥了一眼办公室的化学区,只见陆屿白已经坐直了身子,班主任从桌面上拿起了那张成绩名次表,摆在陆屿白面前,红笔压在了成绩单的靠近下面位置…… * 四节晚自习,唰的下子就过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陆屿白来了的关系,今晚上晴安做作业的效率出奇的高,对错不知道,但是每一科都写完了,就连数学作业都罕见肝完,身为数学课代表的同桌满脸震惊,直称奇迹奇迹。 放学。 晴安慢吞吞收拾着书包,原本是打算坐夜间公交车回去的。A市交通建设相当不错,八点以后白天工作的公交车停了,不必担心没有车坐,会有晚间行驶的车辆,好几班,刚好市一中南大门对面有一趟,可以直达碧海花园。 “晴安。”柳茹茹跳到晴安课桌前,伸了伸五根爪子,问她, “晚上怎么回家呀?” 一般晴安没什么事的时候,都是和柳茹茹一起坐公交车,柳茹茹家里也没陪读,家里住在市中心,和A大家属区很近。 晴安去了陆屿白家里后,就是比之前的公交车多坐几站。开学已经快一个星期了,陆屿白只有一次晚上来接过她。 “……” 晴安背上书包,把椅子往桌子下面一推,往门外走着, “陆叔叔晚上……可能来接我。” 晚自习陆屿白来了,要是放在过去她父亲被班主任叫来学校,那么铁定放学的时候,父亲会开车在门口等她。 柳茹茹眨了眨眼睛,哇塞了一声, “你叔叔真的来了啊?” 晴安点点头。 柳茹茹:“他来……见班主任?” 晴安“嗯”了一声。 柳茹茹:“哦……” 晴安:“考砸了,班主任非让家长过来。” 柳茹茹:“那他回去,会不会教训你啊?” 晴安脚步一顿,刚好下楼梯最后一层台阶,小腿稍微抽搐了一下, “应该……不会吧。” 柳茹茹撇撇嘴,“也是,又不是亲叔叔。” 晴安继续往前走,心脏却乱了一拍。她想不出来陆屿白教训她会是什么样子。她从小也没被人怎么教训过,只有那次在家里偷看《爱格》被父亲抓包,才被震怒的晴父给打了一顿。 非亲非故,谁愿意收拾这个烂摊子?顶多就是碍在父亲同事和班主任的面子上,回去说她两句罢了。 两个人加快脚步往校门口走,南大门外面有不少家长已经等待在那里了,学生们陆陆续续放学,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外涌去。 晴安刚出校门,就抬头往停满车辆的马路边东张西望。要是陆屿白不来的话,她就跟柳茹茹一起坐公交车回家了。 目光扫过上次陆屿白开车来接她停车的位置,打眼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奥迪SUV。 晴安眼睛一亮,拍拍柳茹茹的胳膊,给她往那边一指—— “陆叔叔来接我了。” “我不跟你一起坐公交车了,先走了啊。” 柳茹茹拉了一把晴安的袖子,赶紧往晴安所指的方向看去, “……” “卧槽!” “那就是你叔叔???” “真的有三十吗!!!” 晴安被她那么大的声音给吓到了,旁边好多学生一下子扭头,目光聚焦她俩。 连忙捂住柳茹茹的嘴, “二十九。没三十。” “你别大惊小怪。” 陆屿白正坐在车上低头看手机,驾驶门的车窗摇了下来,一只胳膊架在车玻璃窗的沿子上,黑色衬衣挽到小臂间。他已经换下了白色实验服,也摘下了晚上来学校时的那副金丝边眼镜。但里面的衣服还是来的时候穿的那一件,黑衬衣,领子顶端的两颗纽扣闲散解开。 食指与中指间夹着烟,烟灰落了一些,猩红的火光快要燃烧到底,看样子已经来了有一段时间了。 他似乎是听到了晴安她们的声音,抬了抬头,目光与晴安对视上那一刻,将手机关掉,掐了烟扔回车厢的烟灰缸里。 抬起胳膊,对着晴安招了招手。 晴安松开柳茹茹的爪子,张着五指跟她告别, “真走了啊。” “你路上慢点儿——” “拜拜!” “拜拜——” 不断有女孩子从陆屿白的车旁边经过,伸着头打量陆屿白。陆屿白按开后车座的车门按钮,晴安随着人流穿过斑马线,走到了陆屿白的面前。 陆屿白:“后门开了。” 晴安伸手,拉开车门。 一上车,陆屿白就调了一下车座子,然后扯过安全带,扣好,随手关上了全部的车窗。 车厢内有着淡淡烟火味道,可以看到陆屿白脱下来的西服外套和白色实验服,晴安一愣,琢磨了一下他是不是晚上根本没回去,陆屿白开了空调,用钥匙打着火,沉声道, “安全带。” “……” 晴安赶紧抓过安全带,系好。 车子缓缓启动,在这高中学生放学的拥堵路况里,一点一点挤出涌流。 陆屿白全程没有跟晴安说话,自顾自认真地开车。车里除了空调吹着冷风,还有音响在低沉歌唱。是很好听的欧美歌曲,节奏律动,不吵闹,像是低音炮在深夜中行走。 男人散漫地握住自动挡,挂了一下。另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陆屿白停下车,红绿灯的读秒时间有点儿长,他用手指敲打着方向盘,一下又一下,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节奏卡上了音响里的声律。 晴安用手抓了抓校服裤子。 副驾驶上已经没了上一次看到的那束花捧, 换成一叠轻薄的文件纸张。 车停在了车库里。 车库很大,在别墅里单独站一块空地。陆屿白拉了手刹,顶部车灯亮起,外面的黄色灯泡也乍亮。空调熄灭,周围陷入一片的寂静之中。 晴安等着陆屿白先下车。 陆屿白转了一下头,解开安全带,带子摩擦挡板,发出嚓嚓的声音。他的目光看向晴安旁边的车座子,随手一指,另一只手松了安全带后,拉开车门, “帮我拿一下衣服。” “……” “哦哦!” 晴安翻手抓过陆屿白叠在车后座的西装外套,还有白色的实验服。实验服里的烟味已经跑干净,留下古龙香水气息。 陆屿白看了眼晴安慌慌张张拿衣服,又开口道, “实验服不用拿了。” “只拿西服就行。” “……好的。” 陆屿白先下了车,晴安这才推开车门,站在车边,前面抱着陆屿白的手工定制西服,后面背着沉重的书包。陆屿白从前面绕了一圈,绕到副驾驶上,又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弯腰,伸手,用力拿起一个沉甸甸的大家伙,直起身子后,将车座子上放着的那叠纸也给捎走。 晴安跟着陆屿白往车库外面走,车库内的光是淡黄昏色的。她只能看到陆屿白手里提着的那个大家伙,是一台很沉重的显微镜。 外面套了一层罩,将里面的设施保护好。 他果然很忙,晴安随着陆屿白推开车库的门,深厚传来“叮叮”一自动关车的声音,紧接着屋内一楼的灯打开,明晃晃的刺入眼底。 晴安看着陆屿白将手里的纸叠放在鞋柜玄关上,提着显微镜换鞋。她也跟着换好鞋子。陆屿白把显微镜放在就近的吧台上,解着挽到小胳膊上的衬衣袖子,随手去厨房喝了口水。 那台显微镜昭示着陆屿白今晚应该还是要在书房里忙到很晚,喝口水后估计就是过来就着她考砸了的情况嘱咐她两句。晴安抱着陆屿白的衣服,走到吧台旁,轻轻地将衣服放下,然后张了张嘴,攥住书包带子,想要回自己的卧室。 陆屿白喝着水,手举着玻璃杯,忽然一顿,将还没喝完水的玻璃杯往面前一伸,食指直起,语调上扬,往客厅沙发一指, “嗯——晴安。” 晴安想要回屋的脚步一顿。 “陆叔叔……” 陆屿白放下玻璃杯,然后拎起晴安刚放在椅子上的西服,他没管显微镜,而是先回到玄关处,拿起来那几张从车里带过来的纸。 他扭头看了眼晴安,晴安还背着大大的书包。陆屿白转了下身子,将手里的纸往下一放,开口道, “你回屋先放一下书包。” “然后下来,我有事对你说。” 晴安想着陆屿白应该就是跟她叮嘱两句学习上的问题,不会太久,于是便听话地回到二楼,把书包放下,然后理了理头发,踩着拖鞋,再一次下来一楼。 一楼客厅,陆屿白已经坐在了沙发上,重新戴上了眼镜,双腿敞着,胳膊架在膝盖前,低头认真看着前方。面前摊开一些纸张,微微泛红,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晴安忽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仿佛屋子里的气场随着陆屿白在认真看桌面上的东西而逐渐往下压。她的心脏缓缓被提起,抓了抓校服的衣摆,慢吞吞靠近了陆屿白的身旁。 走到桌子边,她看清了桌面上,摆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二三四五六。 六张八开的纸,每一张都被用红线切割完整,黑色的2B铅笔涂框在灯的反射下,散发成一个明亮的小圆圈。 是的,桌子上放着的, 正是她这次摸底考,六门科目—— 全部的答题卡。 6 第 6 章 那一瞬间,晴安感觉到浑身都僵硬了起来,血液倒流,一股脑往头顶冲。 六张答题卡,每一张都折叠成两半,整整齐齐叠在桌面上,底下的茶几桌板是深黑色,映衬着上面书写的答案是那么的刺眼。 高中的题目,几乎全错了的笔记…… 大脑被啃噬着,心脏机械跳动。有那么一刻,晴安很想后退两步,然而不知道什么驱使的,她的腿如同被灌了铅般,沉重的抬不起。 陆屿白的呼吸声很稳,在寂寥空旷的客厅内异常清晰,碧海花园的住户大多是市里权贵人士,每栋别墅与每栋别墅之间间隔又甚是相远,更是让这个夜晚罩上了一层说不出来的宁静。 晴安觉得,要是陆屿白把她给打一顿,都不一定有人能听得到自己的哭喊。 她被这荒唐的念头给吓了一大跳,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滋生出来被陆屿白管教的念头。可晴安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管过学习了,哪怕是当年跟杨博爱恨纠缠闹得满城皆知、成绩滑到四十开外,面对父母与师长的呵斥,她都是强硬着态度,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陆屿白低头看了片刻晴安的答题卡,不像是要开口道模样,他沉思了一下,然后缓缓直起身,用手扯了下解开两颗纽扣的衬衣领子,端起旁边放着的水杯,轻轻喝了一口。每一帧的动作都像是被延迟放慢了的动画,每一下的缓慢都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肩膀靠向后面的沙发靠背垫,转了下脖颈,平静看着窗户外。 楼外星火阑珊,谁家的小狗汪汪叫唤了一声。 只有一盏落地灯,悄悄点开着。 晴安的脑袋逐渐空白,很半天不说话,那份考砸了要被说教的紧张感也越来越飘渺。她其实真的已经在内核里烂透了,表面人畜无害、看起来最不起眼,心底下却是十多年的无人管教,肆意生长成了一团扭曲的乱麻。 所以说不论是不是已经到了高三,或者是说高三多么的人生关键方向,考砸了也的确会稍微难过一会儿,也会觉得有那么些丢脸。 可是骨子里,她不在乎,她在乎了,也不会有人在乎她。多一个少一个,别人的地球都会照常转。 很长一段时间后,陆屿白终于转回过来头,目光平静,盯着晴安看。 晴安开始摆烂,开始想着等会儿陆屿白跟她谈完话后,要回卧室里去先看看手机,看看那个水晶灯,洗个澡,头发也得洗一洗。明天要不要再问柳茹茹要一下杂志。看看小说还可以转移一下没考好的注意力。 “晴安。”陆屿白忽然开口。 他抬手,指了一下她身后的沙发, “来,坐。” “……” 晴安捋了下校服,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陆屿白深思熟虑,拿起放在最上面的那张化学的答题卡,没看卷面,却抬头,看着晴安, “你的学习情况,你们班主任已经跟我说了。” 晴安“嗯”了一声,低着头,刘海把脸遮的只剩下一个尖尖的下巴。 陆屿白:“陆叔叔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对于你的高三生活,以及明年六月份的高考,晴安,你自己是有什么想法呢?” “……” “或者说,有没有什么具体的目标,想要超一本线多少,想要考哪个档次的大学?” “……” “就……保一本。”晴安小声回答道, “能冲211就努力冲211。” 这是老师之前在班会上对她那个档次的学生总体的一个评价。 只不过,是她之前的三十名左右的成绩。 陆屿白点点头,像是又考虑了一下,沉默了片刻, 拿起手里的化学答题卡,打一眼就看到了一个配平方程式的系数给配平错了。 陆屿白:“那你觉得,要是想保住一本线,往上冲211院校的话,你现在这个成绩,534,能保住不?” 晴安愣了一下,瞬间,摇摇头。 他们所在的省份是全国有名的高考大省,年年高考一本分数线560+,每一届高三开学前的摸底考试,难度是要比高考简单不少的。 五十三名,她知道,就算是二本都有些难以保障。 晴安:“陆叔叔。” “嗯?” 晴安抬了抬头,“我下次一定会考好的,这次只是个意外。暑假里有些懈怠。开学后一定会好好学,下次月考你看我表现。” 陆屿白“嗯”了一声,显得有点儿漫不经心。晴安这番话是学生们必使的杀手锏,每次挨老师们的批评,不顶嘴只管道歉和下保证,老师们也拿他们没办法。 可是晴安不知道的是,这一套在本硕论文答辩,也经常发生。然而陆屿白所在的A大生科院院系,也是出了名的本硕博难毕业,如果学生一个劲儿的道歉却不用自己的实用性理论来反驳导师,那么这个学生这篇论文从根本上还是不能立得住脚跟。 陆屿白低头翻着晴安的答题卡,就化学,仔仔细细看了一个遍。晴安见他没发话,于是也不再说话,又低下去头,用手攥了攥校服的袖子。 生化不分家,陆屿白又是生物学博后毕业,这份试卷对于他而言,简直就是小儿科。 “晴安。” “嗯?” 陆屿白把手中的答题卡放下,推到茶几正中间,然后往后一靠,琢磨着事情,看着对面的女孩, “你晚上还有没有什么其他作业。” 晴安怔了一下。 作业什么的……一般来说她都不会带回家做,回家就是回来看看手机听听音乐放松,做不完的作业第二天早自习去求求课代表给一份抄答案。 “没……在学校都做完了。” 晴安下意识不想让陆屿白再看她什么笔记本练习册之类的,那玩意儿写的,比卷子更惨烈。 陆屿白点点头, “那好。” 晴安:…… ? 陆屿白站起身,往玄关处走去,晴安跟着转了一下脑袋,就看到男人走到鞋柜,从上面拿起一个很轻薄的牛皮文件袋。 刚刚回来的时候,她并没有注意到答题卡下面,还压着一个牛皮纸袋。 晴安的目光顺着陆屿白往回走的身影转,陆屿白边往客厅回,边拆着那份文件包装。 “这里有一份你们这次摸底考的全部试卷,空白的卷子。” 陆屿白抽出里面的东西,递了过去,压在晴安面前的茶几上, “你重新做一下,做完了拿来给我看看。” “现在?”晴安愣住,低头看着那卷子,的确是崭新没有任何写过的痕迹。 陆屿白重新坐回沙发,靠在沙发背上,目光看不出什么神色, “嗯。” 晴安:“可是,现在已经十点半多了……” 六门课,那不得写到明天早上天亮,都不一定能写完! 陆屿白:“先做化学,你们别的科我还没看,化学今晚上你们班主任跟我聊天的时候,我稍微看了一下卷子。” 晴安简直如同遭了晴天霹雳,她僵化在原地,半天都没有一丝动静儿。陆屿白也不着急,端着玻璃杯喝着水,静静地看着石化了的女孩。 半晌,晴安还是想要拒绝,大晚上让她重做一套化学卷子,她要疯。 “可是,可是……” 陆屿白放下水杯,低头解着手腕上的腕表,解开后没拿下来,又给重新叩上,抬了抬头,温和道, “上去拿文具盒。” “……” 晴安:“那我能不能……回房间做?” 陆屿白:“在这里做。” 晴安头皮都快麻了,语无伦次。 “……” “可、可是我……” 陆屿白:“我在这里看着,你在这里做。” “化学考试是一个半小时,做完了刚好十二点。你平日里晚上睡觉都得接近一点钟,洗个澡,不耽误。” 晴安已经管不上为什么陆屿白会知道她平日什么时间睡觉这个问题,就是有种心脏上爬蚂蚁的感觉,焦灼,有些难以言说。 陆屿白依旧温和,但语气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般,让人心生惧怕。 好半天,晴安终于站了起来,慢慢吞吞的,往楼上走。 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两根中性笔,和一打演草纸。 陆屿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显微镜给抱到了茶几这边,还架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宽大的数据线接口,一根根插着显微镜又连接了电脑左侧后侧。 晴安摊开卷子,弓着腰把草稿纸给拿了上来。陆屿白对着显微镜看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头,伸出手,翻了翻晴安的草稿纸。 “陆叔叔……” 晴安还是吓了一大跳,后知后觉,他是在检查她有没有夹带小抄。 莫名地羞耻感涌入心头,作弊这事儿晴安没做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被陆屿白这么一翻,就是很不自在…… 陆屿白抱起电脑压在膝盖上,视线回到电脑屏幕, “做吧。” “时间到了我叫你。” “……” “嗯,好的,陆叔叔。” …… …… …… 这一个半小时的做试卷时光,难受程度不亚于每年的大型期末考的煎熬。化学在她四门理科里算是稍微好一点儿的科目,可必修一的硝酸跟铜以及铁的反应那几个又长又臭计算量还大的方程式,她向来是考试前靠着短暂记忆临头抱佛脚。 更有后面必修三的离子平衡,直接要了她的命。这次摸底考晴安的二卷之所以考的那么不理想,就是因为出题老师太变态了,全都是各种动态平衡的计算,她最致命的软肋。 晴安几乎是写一道题,就想要分神去看看别的,她抬头看一眼陆屿白,陆屿白正在专心致志对着显微镜观察什么东西,电脑屏幕上一片表格,另一半是切屏的传入电脑里的数据。她记得陆屿白好像也是研究海洋生物学的,研究贝类。切屏上那投影出来的显微镜下的小生命,一个两个,跟个板栗子似的,中间却是透明的。 会随着水流动一动,然后稍微……进行了什么分裂,一下子分裂出两个。 “……” 细胞分裂出第三个那一瞬间,晴安终于发现自己又跑神了,她赶紧甩了甩头发,又瞟了一眼陆屿白,陆屿白依旧在专心致志看着显微镜,一只手操纵操作台,另一只手骨节分明,压着电脑的回车键。 晴安低回脑袋,继续写题去。刘海儿有些长了,扫在笔杆上,她用手抓了抓头发,发出沙沙的挠头皮的声音。 她没有看到的是,这一系列的小动作都被对面的男人收入眼帘。陆屿白放下电脑,忽然伸出胳膊,在她面前的桌面上轻轻一敲, 咚咚。 “晴安。” 晴安抬起头,笔尖还点着题干。 陆屿白:“回屋拿个发卡,” “把刘海别一下。” 晴安:“……” 瞬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撺掇着晴安的心脏,晴安感觉到自己的耳朵莫名就有点儿烧。她慌慌张张放下笔,点点头,站起身往二楼小跑而去。 回来的时候,用一块藕粉色的猫咪发卡,把那笨重的刘海轻轻往一侧一卡。 陆屿白没再看她,晴安坐回到自己的位置。客厅又陷入了寂静的沉默中,只有笔尖划着试卷发出的沙沙声音,以及男人调动粗准焦螺旋和敲回车键的响声。 少女光洁细腻的额头,倒映在对面的玻璃窗中。 …… 这张试卷晴安再做一遍依旧是很吃力,大概花了接近一个小时五十分钟,她才做完。 距离十二点,已经超出了快要半个小时。 陆屿白并没有提醒她时间到了,而是等着她做完。晴安终于解决完最后一个空,放下笔后,下意识伸直了胳膊,抻了个懒腰。 尔后,才察觉到陆屿白还坐在对面。 忽然就有点儿小学生面对家长的感觉,不过因为夜色也确实是太晚了,晴安做试卷做的都有些困乏,她放下胳膊后,很难得没有害怕陆屿白,而是稍微软了点儿性子,将试卷叠了一下,推到陆屿白面前。 “我做完了。” 陆屿白停下敲键盘的手指,抬起头,目光从金色细框眼镜后面透过。 戴上眼镜的陆屿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斯文感,很书卷气息,尽管穿着的是黑色衬衣,但是他皮肤相当白,衬托着整个人的气质愈发温和。 也不太像会管教人的人,但晴安刚领教过与他对话的压迫感,很强,一字一句里都是不容置疑。 晴安打了个哈欠,是真的困了。 陆屿白听着她打完哈欠,继续看着她。晴安忽然有点儿不好意思,用手摸摸鼻子,身体塞回沙发里。 “洗洗去睡吧。”陆屿白道。 晴安眨了下眼睛, “不讲卷子吗?” 陆屿白温和地笑了一下, “太晚了。” 晴安点点脑袋,此时此刻她的确是只想趴回到床上,连澡都不想洗了。晴安站起身,将笔都收拾进笔袋里,然后踩着拖鞋,耷拉耷拉就往楼梯口走。 “陆叔叔。”女孩子转过身来,忽然摇晃了两下胳膊,轻声地道, “晚安。” 楼梯口有一盏凹进去的小灯,淡黄色,温和的光打在她撩起了刘海的额头上,衬托着眉毛愈发柔顺,额角愈发光滑细腻。 陆屿白, “晚安。” …… * 第二天一早,陆屿白果然又已经去学校了。 晴安一个人吃早饭,早饭是小米粥和炒西红柿,配了点儿涪陵榨菜。现在高三生好多家长可个劲儿的给孩子做营养餐,但晴安反倒觉得陆屿白亲手做的家常便饭吃着就很舒服。 提着鞋子要出门的时候,她突然在一楼客厅处看到了桌面上叠着的一摞纸。昨夜陆屿白架在那里办公的电脑和显微镜都已经不见了,只有一叠像是卷子的东西。 晴安把鞋子穿好,转身走到了客厅边,弯腰捡起来那压在茶几上的纸张。 是她的卷子。 除去那六门课的答题卡,昨夜做的化学卷子也整整齐齐摆在上面。晴安翻了一下,发现她答题的地方都已经被人用红笔修改完,连分数都给批阅出来了。晴安瞬间脸一红,往后最底下一翻,一下子就看到了鲜红的“62”分。 “……” 公交车要来了,来不及丢脸。晴安把卷子往书包里一放,抓着校服外套就往门口跑去。 一上午的语数英。 最后一节课上体育,高三学生的体育课还是被保留了下来。 上课前,晴安就收拾好书包,体育课下课放学后直接去食堂吃饭,不回教室了。她把下午要上的课的笔记本都带好,考完试后的第二天,基本上所有科的老师都是要讲卷子。 下午有化学课,晴安看了眼陆屿白给她重新批阅的试卷,想着既然有人已经给她写好了详细解析,那么整理起来肯定要比其余科目的方便。于是便决定上体育课先把化学给整理了。 “晴安!”柳茹茹提着包过来搂她去上体育, “你准备写作业吗?” 晴安背上书包,和她往教室门外走, “整理笔记吧。” 柳茹茹:“哦……哪一科?上午语数英的我也还没整理。” 晴安:“化学。” 柳茹茹:“化学?化学不是下午才上课?” 晴安一想到自己昨夜被陆屿白“修理”的错题,忽然就有点儿害臊。不可控制地脑补了一下陆屿白一个生化大教授看到她那错出花的答题,得笑话成什么样。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拍着篮球跑动的声音,晴安侧了侧脑袋,瞬间就看到了杨博等几个班上很耀眼很有存在感的男生,一只手转着篮球,往楼梯口跑去。 周围依旧是莺莺燕燕,杨博穿了一身紫色的篮球衣,里面套着学校夏季校服的白色T恤。 晴安稍微往里面靠了靠,给他们让出道。随同杨博的女孩子们一个个言笑晏晏,恨不得把杨博抓在掌心,当成月亮捧上天。 杨博与晴安擦肩而过那一片刻,稍微抬了抬眼角,漫不经心看了晴安一眼。 晴安没看到杨博的那一眼,只是胡乱扯了一个理由,搪塞柳茹茹的问话, “……” “提前先整理着。” “万一班主任提问呢。” …… 体育课上,因为是高三了,老师们也体量大家,就点完名后直接解散自由活动。 男生们在篮球场打球,班里最热闹的小团体就撮在一起,坐在篮球场边给打篮球的男生喝彩助威。晴安从小时候就对男孩子打球这件事相当不感冒,感觉不出来帅气,也看不懂为什么男生打篮球会那么激动。 她跟柳茹茹两个人找了个阴凉地儿,与篮球场隔了十多米的距离。柳茹茹的目光一直往篮球场看,手里的作业写了一道题就不再继续写了。 “啊——”晴安敞开书包,忽然叫了一声。 柳茹茹回神,问,“怎么了?” 晴安把书包里带着的卷子以及化学笔记本全都拿了出来,然后站起身,将书包朝下,往外甩啊甩, “糟了,我的答题卡好像没带……” “答题卡?”柳茹茹想了一下,一指教学楼方向,“在教室里吗?要不我陪你回去拿?” 晴安摇了摇头,放下书包,有点儿气馁地坐回到水泥台阶上。答题卡的确是今天上午才发下来,然而她的答题卡昨天就被陆屿白给从学校捎了回来,要是在书包里找不到,那肯定就是忘记在家里了。 她的确记得昨天晚上陆屿白单独把她的化学答题卡给抽走,因为她昨晚重做的就是化学卷子。陆屿白应该是也仔细看过了她答题卡上的答案,那张答题卡写的,更是胡言乱语。 柳茹茹见晴安没有动静儿,就也没继续吱声。晴安坐在台阶上,想了一会儿,脑袋瞬间放空,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 对面篮球场,忽然传来一阵的欢呼声。 好像是杨博又投进去了一个球。 晴安扫了一眼,说不上来什么感觉,脑袋乱乱的。她再次翻开书包,刚把陆屿白给她批阅过的试卷给拿了出来。 “哎——小心!!!” 下一秒,对面突如其来,横飞过来一个巨大的冲击。 晴安一愣,都没反应过来,柳茹茹也是愣了,只见男生在打的篮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冲着晴安这边飞速而至。 “晴安!!!” 晴安下意识抬胳膊,用手腕一挡。 很痛的一下,手里的试卷,瞬间飞走。 篮球的力道不小,晴安只感觉耳朵忽然“嗡嗡嗡”叫个不停,泪水生理性就反射了出来,沿着眼眶滚落下来一滴。柳茹茹大喊着她的声音像是从远空慢慢接近,好半天才听得到周围焦急的呼喊声。 疼痛也跟着在手肘炸开。 柳茹茹一生气,站起身就冲了过去,大喊着,“谁打的——过来道歉!” 晴安低着头疼了半天,才让眼泪收住,只在眼眶里打转。一阵风吹过,面前掉落在地上的试卷被哗啦刮了起来。晴安一愣,下意识蹲了下去,伸手想要将试卷给捡起。 一阵脚步经过,停在了试卷边。 流着汗的胳膊往下伸,将那抵在白球鞋旁边的试卷给捡了起来。晴安一愣,缓慢地抬起了头,就看到杨博站在了她的面前,一只胳膊抱着篮球, 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卷子。 …… 最终是杨博送晴安去的医务室。 体育老师说还是去医务室看看比较好,被砸了的地方都红肿了。不小心把篮球给扔到晴安手腕上的那个男生一个劲儿的在道歉,杨博二话不说,抓起晴安的袖子,就往医务室走。 校医看了看晴安的胳膊,说不太严重。 “开个云南白药止疼喷雾,一天喷两次。” 医生拿着处方单就去找药房里找药,屋内就剩下晴安和杨博两个人。窗外的风吹过,将雪白的窗帘给吹起。 杨博手上还攥着晴安的试卷,他低头看了眼那卷子,忽然斜了眼目光,看向别过去头坐在凳子上的晴安。 “……” “这卷子,是谁给你批的。” “……” 晴安没回答他。 杨博嗤笑了一声,把卷子甩的哗啦哗啦响, “是昨晚上过来给你开班主任小会的那个陆叔叔吧?” 晴安:“……” 杨博:“那种岁数的男人,你也敢喜欢。” 晴安转头,盯着杨博的眼睛,一字一句, “你有什么资格说!” 杨博一愣,将试卷丢到了晴安面前,双手抄在篮球裤的口袋里,转过去身, “真恶心。” 校医很快就回来了,晴安刷了学生卡,杨博手里提着校服,两个人默默走出校医院医务室。 柳茹茹已经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她抱着晴安的书包。晴安一出来,她便飞奔了过去,问前问后, “晴安你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事儿啊?” “要不要去医院?要不要去医院?” 晴安笑了一下,摇摇头,拎着云南白药的瓶子,给柳茹茹一晃, “医生开了药,说没事儿。” 柳茹茹:“吓死了!幸亏没事儿。” “也多亏是左胳膊,不然你写字都没办法写了!” 晴安点了下头,往旁边一看,就看到杨博已经走远了,班里的那群女生又围住了杨博,一脸的不乐意,还在回头往她这边敌视。 从校医院出来没多久,学校的放学铃声就打响。高三要比高一高二提前十分钟放学。晴安和柳茹茹干脆直接去了食堂,学校中午的伙食还是能够下咽。 吃饭的功夫,柳茹茹又忍不住,八卦了一下晴安和杨博的事情。 毕竟当年也是爱的轰轰烈烈。 晴安没什么可说的,她真的已经恶心透了杨博身边那群暗恋女生,她用筷子插着芸豆土豆,把土豆都插成了烂泥,夹了一小块塞入嘴里, “我俩不可能了,绝对不可能了。” 柳茹茹:“可是你刚刚受伤,杨博都不管别的女生和他朋友,执意要送你去校医院。” 晴安叹气, “一码归一码,时间过去也快两年了,就算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感情,我跟他面对面,也没办办法像是很早以前那样,说上一句平心静气的话。” 柳茹茹还想问。 晴安剩下一大片米饭,她的胳膊疼,疼的有点儿吃不下去了。她站起身,端着盘子就要送去传送带区。 柳茹茹只好放弃,两个人背上书包,一起去送了盘子。 晴安提着校医院的塑料袋往回走,秋风一阵阵吹,将银杏树叶往下飘落。回去的路上,晴安粗略想了一下,她这人好像的确是这样,别人对她好,她就会喜欢。 当别人对她不好了,那么可能就不喜欢了。 不会去过多的挽留。 因为挽留没用啊,她爸爸妈妈不管她这么多年了,她也卯足劲儿去挽留过。 却什么都没留得下。 就是听到杨博骂陆屿白,晴安心里稍微不舒服了点儿。骂陆屿白的人晴安通通都想给骂回去,陆屿白是他们能骂的吗?他们配吗! 楼梯上到二楼,原本空无人烟的走廊忽然多了起人来。一中的中午只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所以许多人都选择不回家吃饭。但一般也只有饭点儿楼道里人才会多一些,基本上到了吃完饭后,走廊里也跟着没什么人了,该回教室的回教室,该去宿舍的去宿舍。 晴安听到有几个从三楼往下下的女生捂着嘴巴,满脸激动地在讨论着什么,隐约几个字是“帅”“好有气质”“太好看了”。她看了眼柳茹茹,柳茹茹也纳闷,他们三楼的班级虽然的确是有杨博这种全校女生的痞帅男神,但扒着门框看杨博的时代在高一那年就已经没那么繁荣昌盛了。 “咱们楼层出了什么状况?”柳茹茹一脸不解。 晴安也是懵逼,奈何身后一个大书包,又刚吃完饭,走不快。 又下来两个女生,一脸娇羞的花痴状。其中一个跟柳茹茹认识,柳茹茹一把抓了那女生的胳膊,问她, “怎么了呀?” 女孩拍拍胸脯,像是要平复一下激动的心, “草草草,四部八班门口来了个大帅哥!” “……” “妈呀,真的太帅了。” 另一个女生:“对对对!茹茹,你们班怎么什么极品男都能看到啊,他刚刚打火机那一下,简直就帅到了我的心……心巴上!” 柳茹茹看了看晴安,晴安看了看柳茹茹。 “咱班来转学生了?”柳茹茹问晴安。 晴安摇头,“不知道。” 柳茹茹:“还敢在教室门口玩打火机!” 晴安也觉得这人挺神的,居然能在她们四部八班帅哥如潮的地方再次掀起水花。两个人跟女生道了别,大步往三楼走去。 越来越多的人拥挤在三楼四部八班的门口处,柳茹茹拉着晴安上前凑热闹,也想看看这个玩打火机把全栋楼女生都给吸引过来、场面堪比杨博军训第一天回教室脱上衣时代盛况的人—— 晴安跳了跳脚,越过重重人山深海,跳高了越过前方脑袋那一瞬间,下一秒, 忽然就看到了陆屿白。 那的确是陆屿白,陆屿白的胳膊肘压在他们班门对面的栏杆台上,穿着白衬衣黑色西裤,领带散开一节,西服外套松松散散挂在挽起袖子的胳膊肘。他的一只手拿着熟悉的红色化学答题卡,学校里不让任何人抽烟,他似乎烟瘾犯了,不让抽,就拿出打火机,在掌心把玩。 拇指向上一挑,银色的打灰机盖子瞬间翻了上去,蔚蓝色的火焰在指尖飘啊飘,那盖子内侧勾在食指间,速度不紧不慢,悠闲地在他手指上旋转。 7 第 7 章 啪—— 火机打上。 火苗最终消失在了男人的指尖,那是所有十七八岁男生最向往的炫酷,是能迷倒一大片女孩子的漫不经心。班里以杨博为首的男孩子们总是希望变成大人,拿着0.5的签字笔在课间的桌面上摇啊摇,吸引女孩子们的目光。 然而陆屿白的一个甩打火机,直接秒杀了他们全部的动作。 蓝色的火苗在他的手里都是那么的听话,又带着点儿疏离的迷人。晴安看呆了,就连围在旁边一圈的同学们也都静悄悄的,驻足观看。陆屿白却仿佛完全不跟他们是一个世界,那些都快要溢出来的崇拜目光,与他而言,都是忽略不计。 陆屿白又往窗户外看了一眼,杨柳飘荡着农历八月最后的柔光。他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到了陆屿白这个年纪和拥有的身份地位,往哪儿一站,漫不经心看着天边,绝对不是十七八岁少年少女想要摆个造型吸引什么人。 晴安攥着的掌心,微微渗出细汗。 心脏都加速、跳动了一下。 陆屿白低了下头,再抬起时,眼角扫过楼梯边, 一眼,就看到了躲在人群后面对小姑娘。 “晴安!” 他毫不避讳喊了声晴安的名字,转过身来,半边身子倚靠在窗户台上。那一霎那间,所有同学的目光全部都聚焦到了晴安的身上。 晴安有种被花簇包围的错觉,仿佛头顶的阳光都透过湛蓝的天空,全部散入到她的心底。那是一种飘飘然的欢快,被人瞩目,星光璀璨的人,对着她微微一笑。 陆屿白走了过来,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 手上的答题卡,就是晴安早上忘记在别墅里的那张。周围两侧以及堵在晴安面前的人群,自动给晴安让开一个道。晴安僵硬在原地,耳朵边渐渐染上了粉红色。陆屿白走到了晴安面前,站稳,将那答题卡,递到了她的面前。 “上午回家,在茶几上看到的。” “没什么事,就给你送来了。” “……” 瞬间就能听到很多女生在细微地尖叫,此起彼伏的声音里,全都是在夸陆屿白“好帅啊”羡慕晴安“好幸福”。教室里午休的同学,隔壁班正在上自习的人,纷纷扒着教室的门框。全场的光芒都聚集在了晴安身上,以及她面前带来夺目光彩的男人。 陆屿白见她呆住了,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周围又是一阵羡慕嫉妒恨的嗷嗷叫喊。晴安心里仿佛一下子被人塞了颗蜜,在内心扰成团的纠缠麻线中,稍微破开了一点儿小口, 看到了一点点的星光。 “陆叔叔……” 她接过答题卡,脸红透了,低了低头。 “谢谢。” 陆屿白笑了一下,把西服拎在手里,散漫地往周围看了一圈,神情温柔极了, “吃完饭了?” 晴安点点头,“嗯。” 陆屿白往窗外看了看,又伸手扯了下脖子上系着的领带,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又不说了。 晴安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打量着今日份的陆屿白。 他似乎跟昨天晚上穿着实验服匆匆忙忙来学校的模样很不一样,似乎多了一些散漫和漫不经心,与昨夜带着眼镜斯文严谨处理实验数据的样子也不同,放下了认真,嘴角挂着微笑,如沐春风,白衬衣衬托着他的脸庞愈发年轻,不像是个大学教授,倒有点儿像邻家的温柔大哥哥。 “陆叔叔……要不我带你去逛逛,我们学校校园?”晴安一紧张,忽然脱口而出。 陆屿白缓缓转过头。 这句不过脑子的话一脱出口,晴安立即就后悔了。她羞耻无比,懊恼自己怎么冷不丁想出这么个念头。后知后觉才发现,陆屿白的衬衣胸前还别着党徽。 中间的纽扣下方,还挂着鲜红色的“评委证”。 他应该是很忙的吧? 晴安脸烧红,刚想要收回那句“带你逛逛校园”的荒唐言论。陆屿白却突然点了点头,开口说道, “好啊。” …… 市一中很大。 今天天气很好,但是农历还处于八月份,正午的阳光,未免也太大了些。 晴安和陆屿白两个人默默走在学校围墙栽植的杨柳树树荫下的小路旁,陆陆续续有从宿舍往教室赶的学生,一个两个,只要经过了,就都会悄悄回头,看一眼穿着白衬衣带评委证的男人。 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陆屿白对A一中的校园似乎挺感兴趣的,走的比较慢,四处打量着这里的绿化。A一中的教学楼区和学生宿舍楼部分中央有个很大的花园,花园里栽植了各种各样绿化的花园,最里面还有两条小河,河面上架着半月牙的石头桥。 晴安在这里读了两年书,却鲜少来小桥上玩耍,校园的新鲜感只有在刚入学那一个星期有,后来课程紧张了起来,就没时间去顾得上学校里还有什么风景。 “那两座桥。”好半天,晴安紧张了又紧张,终于开开了口,说出了打破沉默的第一句话。 抬手往柳树荫对面的灿烂天空一指, “每个小休下午课活,不上课,就有好多情侣在那儿约会。” “……” 很无聊的一句话。 大学可是恋爱天堂,陆屿白什么没见过。 陆屿白往她指的方向一看,太阳顶头耀眼,世界一片快要融化了的浮动。 两条石头桥,孤零零立在河面上。 “嗯。”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晴安知趣不再发表任何冷场的话。 停在了宿舍楼下面的小卖部门口。 一中有三大个小卖部,分别卖零食文具和小装饰品之类的。虽然被学生叫了那么多年的“小卖部”,但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学生上学需要的东西外面能买到的这里也全都能买到。 陆屿白把西服外套往肩膀上一搭,抬了抬脖子,忽然问晴安, “晴安。” “午饭吃饱了么?” 晴安一愣,跟在他身后,低着头,摇了两下。 她的确是没吃好,大半的米饭都是浪费掉了。没什么胃口,学校食堂的饭永远经不起夸奖。 陆屿白:“想不想吃烤肠?” 晴安:“……” “想。” 其实晴安并没有多么想吃东西,但是陆屿白问她的,她莫名也回味起学校里面卖的那两块钱一根的新奥尔良烤肠。 陆屿白两张十块的零钱,递给晴安。 晴安跑了进去,买了两根考的爆皮的烤肠,小卖部的老板给她找了钱。晴安拿着又出了门,走到门口就看到陆屿白站在外面,大太阳下,他却一点儿都不热,拎着西服,领带松散了在胸前挂着,低头看手机。 “陆叔叔,”晴安到他身边,将其中一根往他面前一举, “给。” 陆屿白低头又打了一串字,然后接过烤肠,挺温柔的对晴安笑了笑。 晴安忽然就感觉到心脏砰砰砰跳了起来。 他真的长得,太好看了。 完全是十七八岁的少女,会做梦的情人。 也难怪A大那些学生们,会一届又一届把陆屿白评委全A大男神榜第一位。 两个人在学校凉亭里坐了一下。 陆屿白低着头继续发短信,烤肠叼在嘴里,时不时慢条斯理咬一下。晴安含着烤肠,一点一点吃,小心翼翼用余光打量着陆屿白英俊的侧脸。 “好久没有感受过当学生的感觉了。”陆屿白终于发完短信,拇指食指捏着烤肠下面插入的细长木棍,要了下烤肠的脆皮。 他吃的很慢,很随意,像是在把玩,这让晴安一根烤肠快吃成手榴弹的人,都不知道下一口该怎么咬了。 “……” “当教授……不一样吗?”晴安小心翼翼问。 陆屿白身子往前一伸,胳膊肘压在膝盖前,目光平视前方的红色教学楼, “不一样。” 晴安点点头。 她垂眸,忽然就看到了陆屿白塞在口袋里的打火机。刚刚在教室门口那炫酷的甩火光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晴安攥了攥校服衣角,抬起手,戳了戳陆屿白的口袋。 陆屿白回眸, “?” 晴安:“陆叔叔……你那个打火机,怎么玩啊?” 陆屿白愣了一下。 随手便拿出打火机,往空气中一抛,落入掌心, 啪——地下子打开盖子。 摇晃了一个火苗。 “这个?” “对!”晴安相当激动,就是那么随手甩了一下,蓝色的火焰,就直接击中了她内心的崇拜。男人的手指也好看,皮肤冷调白,骨节微微泛着淡粉色,火光在五指中间来来回回甩着,竟发出一丝的妖艳,却不伤及皮肤。 陆屿白玩了个比刚刚在教室门口还要炫的把式,直接扔了起来,火焰随之在后面拉出长长一道蓝光,随后又落回到拇指前,稳稳当当接在掌心。又是一阵的甩花样,最后火苗“噗——”地下子拉出好长一道蓝焰,沿着陆屿白伸长了的食指。 透明的蓝光,在手指上就那么燃烧着。晴安瞬间屏息凝神,看着这逆天的操作,都不去思考为什么他手指不被烧着疼。 啪! 陆屿白合上了打火机的盖子,指尖上的火焰也随之熄灭。他含着打火机,将刚刚玩火苗的右手往晴安面前一摊, 示意她没被烧到。 “好厉害!!!”晴安禁不住鼓掌。 陆屿白笑了一下,把打火机攥在手里,漫不经心看了眼对面的树林,嘴角啜着满满的温柔。他就要把打火机收起来,晴安忽然鼓起勇气,把手伸到了陆屿白面前, “可以……教教我吗?” “……” “……” “……” 陆屿白往口袋塞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他转过头,低眸看了晴安一眼。晴安只感觉到心脏都给提到了嗓子眼,说不出来的浑身紧绷,背后的汗都微微流了下来。 “那个,其实我就是随口说说……” …… “可以。” 陆屿白忽然答应道。 晴安一愣。 然后就见男人把那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打火机,递到了她的面前。 晴安迟疑了一下,接了过来。 打火机冰凉,只有帽子那儿残留着一点儿陆屿白手上的温度。质地一摸就很好,底部印有晴安看不懂的外国文字,沉甸甸的,看起来价格不菲。 晴安低头研究了一下,接着就学着陆屿白的姿势,把打火机别在食指与中指间,笨拙地去用指尖撬上面的帽子。 啪嗒—— 盖子打开了一点,“噌!”地下窜出一阵火苗。晴安吓了一大跳,慌乱一抖,打火机顺势从手上掉了下来,往地面石板砖块上落。 “啊——” 陆屿白比她快一步,伸手接住了打火机。 晴安的心脏砰砰直跳,抬头看了看陆屿白,回过神来后,见那打火机重新被陆屿白拿着,她终于有点儿愧疚,差点儿就把他的昂贵物件给摔了。 陆屿白倒没说什么,又散漫将打火机打了两下。两人之间的呼吸声有点儿频率不同,男人的沉稳,与女孩子紧张焦灼的急促。 “对、对不起……” “其实不是很难。”陆屿白忽然抬头,看向了晴安。 身子往她那一边,靠了靠。 晴安紧张到腿都有些发抖,只听见陆屿白的气息越来越接近,他靠近了,领带扫在她的膝盖前,开口, “伸出手。” 晴安伸出右手。 “张开五指。” “……” 晴安把右手伸着,在他们二人近乎要闭合的空间,呼吸交织,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胡乱调动。 陆屿白将打火机,重新塞入她的食指与中指间。 一阵冰凉再一次卷入,下一刻,男人冷白皮的大手,轻轻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每一根手指,都与她的手指,紧紧贴合。 “夹紧它。” 8 第 8 章 晴安红着脸,老老实实按照陆屿白说的去做,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加紧了那银制雕花精美打火机。 火苗在引导下,再一次“啪!”地下子旋转在手指间。 陆屿白带晴安玩了个最基础的款式,上抛指缝摇转,蓝色的火焰飞跃,在湛蓝的天空之下,有风吹过,将一侧的杨柳依依吹拂,落叶在发丝间,吹起了女孩宽厚的刘海。 不少回教室的学生,都在往他们这边看去。 最后一根火苗收起,晴安又连连惊叹,以崇拜的目光仰头看向身后的男人。陆屿白将那打火机收回到口袋里,松开贴着晴安的手指,站起身。 温度离开,晴安感觉右手瞬间空落落的。她抬头看着陆屿白,只见男人低头看了看腕表,转过身来跟晴安说道, “走吧,快上课了。” “我送你去教学楼下。” “……” 陆屿白下午还有一场会要开,他是回家拿文件才发现晴安的答题卡没带。晴安小心翼翼攥着答题卡,往教学楼岩色的楼梯向上跑了两层,突然转过身,看到陆屿白还站在教学楼大门前,拎着西服,低头用手机发着短信。 “陆叔叔。”她忽然鼓起了勇气,又跑回到陆屿白面前。 陆屿白抬了抬头,“嗯?”了一声。 晴安撸起了袖子。 左胳膊小臂处,泛着一大片红色的肿痕,她小心卷着袖子,喷过药后,胳膊已经没有那么疼了,但是肿还是肿着,袖子挽到胳膊肘处,就能很明显看到肿了的地方高起老大一片。 陆屿白看到晴安的胳膊那一片刻,眯了眯眼。 “怎么回事。” 晴安低着头,小声说道, “上午体育课……不小心被人用篮球打了。” 她是一个很好的掩藏选手,只要她想要去隐瞒的事情,估计让FBI来,都很难找出蛛丝马迹。这是多年以来被人忽略后自我形成的保护层,你的伤痛并不会成为你获取怜悯的捷径,反而会让羞辱你的人对你更加轻易地去施暴。 所以越是长大,晴安越懂得一般的皮肉伤,不要让无关紧要的人发现,因为不会有人去同情你。 只是陆屿白沉着脸看了好半天晴安胳膊上的伤,伤都已经被处理好了,再去医院也是只会给开跌打肿痛喷雾药。晴安看着陆屿白的嘴唇渐渐绷成一条线,刚刚的温和荡然无存。她稍微紧张了一下,内心仿佛又被用针尖稍稍戳了戳,不知道是后悔了该不该给他看,还是另有所想。 “要不要去医院?”陆屿白问。 晴安摇摇头,把袖子又给撸了下来,轻声道, “没事的,以前扭伤了也都是开点儿云南白药。去医院也就是这个模样。” 陆屿白忽然抓住她的大胳膊,晴安一愣,往后稍微退了一小步,气氛有些低沉,男人攥着她肩膀的手力气不小。 “陆叔叔……” 莫名就觉得有点儿委屈。 晴安感觉到自己的眼眶在泛酸,被篮球打了的那一瞬间都没有的酸楚一点一点涌上心头,麻木了很久的心脏再一次略微的搏动。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很多话她已经很多年都没示软过了,因为撒娇这种事儿与她而言都是绝缘,她这种小孩天生就没有撒娇的权力,没人给她,没人会愿意施舍出一个宽厚的肩膀,借她靠一靠。 陆屿白意识到可能将她给抓疼了,松开了手。 “晴安。” “……” “在学校出了任何事情,要第一时间找班主任给我打电话。” “听到了没有?” “……” “嗯。” 陆屿白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爸爸把你托付给我,我就要为你这一年的安全做负责。” “别怕,以后有什么事,陆叔叔帮你担着。” 晴安握着那只被砸了的手腕,低着头,听着那温暖的话语。 悄悄的,心脏咚咚咚跳个不停。 “好的,” “陆……叔叔。” * 一下午,晴安迅速成为了全班女生的焦点。 这个年龄段的女生,过了对同班同学的懵懵懂懂新鲜感,更多的是渴望有一个温暖能够照顾人的陪伴存在。一定要帅,还要有气质和风度。陆屿白的出现,刚好满足了班上绝大多数女生对于成熟男人神秘而又风度翩翩的向往。 大课间的时候,就有不少人过来问晴安,中午来给她送答题卡的那个男人是谁啊,打听陆屿白的情况。晴安第一次感受到被如此多的人围着,众星捧月,忍不住心里泛起了甜意。 “是我一个叔叔……” “叔叔?亲叔叔吗?好起来好年轻啊!” 晴安:“不是亲的……是我爸爸的同事。” “哇!”有稍微了解过晴安家庭的同学,忍不住惊呼,“那不也是A大的老师?” 晴安点点头, “是A大生科院的教授。” “……” “啊啊啊啊!居然是教授!” 老师这个层级就已经让女孩子们十分崇拜,再叠加上“教授”这么一个标签,直接把陆屿白的逼格给拉满,脑补的心形圈圈里都写满了温文尔雅和气质男神。 晴安红着脸,把她的化学卷子给拿了出来。 她拿的不是自己考试时乱涂乱画的那一张,而是昨天晚上陆屿白重新给她的那一张。上面没有过多的验算草稿,只有工工整整的解题步骤, 以及陆屿白亲笔写的批改。 晴安将卷子摆放在桌面,有眼尖的同学一眼就看出来那卷面上红色的笔记异常夺人眼球。有个女生指了指晴安的卷子,试探地问道, “这卷子上写的那几个红字,不会也是你那个叔叔帮你批的吧……” 晴安笑了笑,点了点头。 “哇————” 那张卷子瞬间又被大家给展开,蜂拥着要看看上面的内容。内容都是很简短的知识点以及详细的解析,就是这字实在是太耀眼了。 陆屿白应该是练过瘦金体,练过这种字体的人在写硬笔书法的时候每一处顿笔总会有很浓重的凌厉感透露着锋芒,却也有着该有的沉稳气度。 一下子这张卷子又成了女生们议论纷纷的宝,晴安红着脸抬了抬头,目光往别处放了一下—— 忽然就看到杨博等人站在教室的阳台上,一脸的桀骜不驯。 还是有女生不被陆屿白所吸引,就是那群铁了心要跟杨博追随到底的小团体。小团体的女孩子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稍微说两句,眼睛就往晴安这边扫了一下。 杨博的视线也跟着转过来,冷凝且锋利,晴安愣了片刻,摇晃了一下头发,很快别过脸去。 晚上放学,好多人簇拥着晴安,往学校南大门口走。 她们就是想要再跟着晴安一睹陆屿白的风华正茂,一路上大家都叽叽喳喳。晴安鲜少有过这么让人关注的时刻,就连杨博从她面前经过的身影都不去注意了,同学问她陆屿白的事情,她就想了想,给她们能解释的解释,解释不了的就不好意思笑一笑。 “我也不知道今晚上陆叔叔会不会来接我……” 其实陆屿白只有昨晚是那么一次开车来接晴安晚自习下课,今天白天并没有说今晚会不会来。晴安当然是希望陆屿白来的,可是她没有捎手机,没办法问问陆屿白。 而陆叔叔他…… 看起来似乎也挺忙。 “哎呀今天不行,那就明天嘛~”有同学缠着晴安,求求道, “就让你叔叔多来接接你嘛,你看现在公交也那么拥挤,晴安~求求了。” “我们是真的觉得你叔叔实在是太有型了,比男明星男模特都好看。晴安,拜托拜托……” 晴安摸着脑袋,正想回复那女生“陆叔叔就算来接我,肯定也不可能是每天都能来的啦”, 下一秒,学校熙熙攘攘的大门口, 忽然传来一声冷清沁入心脾的呼喊声—— “晴安!” 9 第 9 章 那一瞬间,晴安的眼睛都亮了。旁边缠着她的女孩子们也是一顿,纷纷伸着脑袋,往声音的方向看去。 就看到陆屿白,站在灯光之下。 陆屿白对着晴安,挥了挥手,他的气质太出众了,就算不穿正装都是那么的令人夺目。白天那件开会用的白衬衣黑色西服外套已经换下,是一身简单的白T恤和休闲短裤,戴着一张黑色的宽大口罩,往后梳的头发散开,刘海盖在额头,有几缕遮住眼尾。 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年轻,又有些像还在读书的大学生。旁边的女生嗷嗷乱叫,晴安唰的下子红了脖颈,攥了攥书包带子,满心都被填了蜜一样的甜。 “陆叔叔!” 陆屿白温和一笑。 这一笑更是迷倒了大片追随而来的女孩子们,高中的校服在夜色下飘动,陆屿白对着晴安的同学们也笑了一下,伸手拉开了身后SUV的驾驶门。 晴安转过身,跟同学们道别, “那……我先走了啊。” “嗷嗷嗷~代我们和陆叔叔问好!” “……” …… 陆屿白开车带晴安回家。 一回到家,陆屿白就让晴安把昨天做的那张化学卷子给找出来。晴安还处于被人拥簇的甜蜜里,于是便听话地放下书包,把答题卡和卷子全部取出。 依旧是在一楼客厅的沙发,陆屿白没换衣服,简单的白T,带了些褶皱的休闲裤。他干干净净地坐在沙发一侧,双腿敞着搭在茶几与沙发的间隙里,一只手拿过晴安的卷子,另一只手将放在茶几上的眼镜展开,戴在鼻梁上。 戴上眼镜后的陆屿白又抹上了一层书卷气,说不出来的文雅。看试卷的目光平静,能感觉到空气的氛围瞬间变得相当认真和严格。 “陆叔叔今天是要给我讲题吗?”晴安抱了个抱枕,垫在沙发下的地毯上,跪坐在上面。 陆屿白没出声,连续翻了几遍晴安的错题,半晌,才转过头来,顺势看到了跪在抱枕上的晴安。 他对晴安这个姿态没有做任何的发言,按部就班抽出新的一张卷子,标题上写的是【高三开学摸底考试-物理】。 “化学的笔记有整理?” 晴安点点头,“今天上课班主任讲试卷了。” 陆屿白:“我看一下你的笔记本。” 晴安转过身去,从书包里翻出来错题本,今天错题她整理的相当认真,每一处都用好几种颜色的笔来勾画,让自己去深刻记忆。 她将笔记本递给了陆屿白。 陆屿白接了过来,压在膝盖上,对着试卷一道题一道题的看,气氛一下子又静默了下来,错题虽然都给修整好了,可这一瞬间,看着陆屿白在认真审查着她的整理, 晴安忽然又感觉到了一丝的紧张。 他会不会……突然抽一道题来,考考自己? 可是,她怕什么呢? 每一道题,她都认认真真进行了解析、分析。 她从来没有过如此认真去做笔记过。 陆屿白看完了晴安的全部的错题整理。 他将本子转了个面,正对向晴安的面前,然后随手拿了张演草纸,盖在了随即一道题的题干下方的笔记上, “这道题,” “你说一下思路。” 语气是平稳的严格认真。 晴安低头看了一下题目。 不难,是她背过的。 于是她便找了只笔,将就着演草纸的空白处,边写边回答道, “这道题平衡用K1的数,用三行式来计算……” 讲到尾处,却有点儿卡壳。 因为其实里面还是有个步骤她没有弄懂,但是最后的答案她是背过了。很多时候晴安整理错题总是会有不太确定的地方,就是这个地儿你单看这道题,能够解释下来,可并不是很理解根处的缘由,让她完整写一遍题她能做到一处不错,但是讲解的话,有些地方还是能听得出来衔接不连贯。 “最后的答案呢?”陆屿白问。 晴安脱口而出:“3mol。” 陆屿白掀开演草纸,看了眼下面的正确答案。 的确是3mol。 “晴安,”陆屿白拿着红笔,在她的笔记本上敲了敲,一道题一道题横着,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响音, “你知道你为什么每一次整理完的错题,都不愿意再去看第二遍,或者说考试前的复习,看一眼感觉自己都会了,但试卷上再出现类似的题目,却一下子又犯错误了么?” 晴安一愣,她低头看了眼自己那规规整整的笔记本,忽然脸红。她不知道陆屿白什么时候察觉得到她其实翻错题本反的并不勤快,并且还对上面的错题“胸有成竹”。 “我……”晴安羞耻地攥了攥衣服角,“我……” 陆屿白指着刚刚她讲的那道题,就是刚才她卡壳的那一步骤庞, “整理笔记,不是把错题抄一遍,就可以了的。” 晴安:“可是这道题,我也确实明白了……” 陆屿白:“你只是明白了按照老师讲的思路来,你会怎么做这道题。” “但是你并没有完全吃透这道题的原理。” “……” “整理笔记,不光要把老师讲的步骤给背过,更是要把每一步为什么会这样来,它最根本的原理给吃透。” “并且还需要辅以大量相关的练习,才能将这道错题,彻底吃透。” “……” 陆屿白:“我想你整理完每一道错题,都没去思考过以前练习过的题目里,哪一道跟做错了的这一道有相关性吧?” 晴安摇了摇头,低声道, “没……” 陆屿白放下笔,抽过她的笔记本,又问晴安要了下她现在所使用的复习材料。晴安背过身去将绿皮本的《创新设计》一轮复习材料取出,递到陆屿白跟前。然后继续跪回在抱枕上,手指扣着枕头套上的丝线。 被陆屿白说的,脸上一阵阵烧。 陆屿白随手翻了翻一轮材料,很快就找到了一道相似题目,又从晴安的错题本上抽出一道,转手摆在晴安面前,红笔轻轻一压, “这两道,这边的第三问,这边的第四小问。” “你做一下,” “时间八分钟,到时间我跟你说。” “……” 很快,八分钟过去了,晴安果然卡壳,题目相似,但是晴安仿佛就跟拿了道完全不相干的试题,思路到了一半,就卡壳下不去了。 陆屿白看着两道全错的答案,平静地抬头看了晴安一眼,温和笑了一下, “这就是没吃透的结果。” 晴安的脸快熟透了,耻辱感倍增。做错题的羞愧在这一瞬间一下子放大,被陆屿白这么温柔地看着,又让她有些无地自容。 “我……” “拿支笔来。”陆屿白直起身,说道, “今晚我就跟你讲一下这个三行式都有那些用法……” …… …… …… 一晚上的时间,唰唰就过去了。到了十二点半,陆屿白终于讲完。晴安头一次把一个类型的题目给吃的如此透,后面陆屿白单独给她出了好些个类似的题目,她都知根知底全部解答正确。 弄懂一个知识点,就会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晴安揉着困了的眼睛,心底却是明晃晃的坦诚,捧着试卷都觉得卷子比以往更要轻松。 陆屿白收拾了一下桌子,见她已经很困了,眼皮都在打架。便也不继续折腾她,摸了摸她的额头,让她上去洗洗睡吧。 “那,那些试卷怎么办?”晴安打着哈欠,指了指放在茶几上还没动的物理试卷。 看样子,本来今晚上,陆屿白打算让她重做物理摸底考的题目的。 然而却被晴安那没搞懂的化学,给耽搁了时间。 陆屿白端着茶水杯喝了口水,讲的略微有些沙哑的嗓子瞬间圆润了回来,低沉且带有醇厚感, “明天晚上再做吧。” 晴安:“明天?” 陆屿白:“明晚下晚自习回来,你再继续做。” 晴安:“……” “那你明天晚上,没有事情了?” 陆屿白神色显出些疲倦,将茶杯放回到桌面,用拇指按压了一下太阳穴, “以后晚上我都提早回家。” “你高三,需要辅导的地方还很多。我跟学校里说了,晚上放学回家后,我就专门回来陪你学习,给你辅导每一天的学过的知识点。” 晴安的心脏瞬间跳空了一下,困意也消了大半。她眨了眨眼睛,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陆屿白。 他说,要陪她……学习? 窗外的夜色已经很深了,风也不再吹。杨柳垂在路两边,灯光下的秋虫飞蛾扑火,被炽热的灯泡烧灼出滋滋的声音。 “那……” “以后晚上,放学。” “陆叔叔也会、来接我……吗?” 晴安小心翼翼问,不知是否秋天的夜晚渲染,有种微妙的错觉,陆屿白疲倦的眼尾下,似乎染上了一层极淡的妖色。 陆屿白解下手腕上的表,开了开扣,扔在茶几上。 发出“啪嗒”一声,击打着夜色,语气像是浸泡了葡萄酒,朦胧里略带有点儿轻佻, “怎么,” “很想让我去接你?” 10 第 10 章 尽管已经很困了,上下眼皮都在打架。 晴安的睡意还是忍不住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她屏住呼吸,有些错乱地看向陆屿白。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在止不住的加速,有一个声音在心底蔓延出,怂恿着她的勇气,想要将那句话说出口。 “……” “嗯。” 晴安攥紧了手腕,低下头去,轻轻应声道, “想。” 语气是异样的坚定。 陆屿白呵出一口气,突然轻笑了一下,然后转头望了一下窗户外的天边,新的一天,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又十分钟。 低声说了一句, “小姑娘。” 晴安的脸微红,但是她是真的很希望陆屿白能够每天放学都去接她。 尽管她感觉……这应该是痴心妄想吧? 那句“小姑娘”说的很轻,略带一丝的笑意,听不明白究竟是何种笑,是无奈、还是没当回事儿?晴安的心脏瞬间苦涩了一下,的确是她要求过分了,他没有那么义务每天晚上来接送她。 “没事的,陆叔叔,我就是开个玩笑。我随便说说。其实我坐公交……” “过来。”陆屿白坐直了身子,低了一些头,用拇指按着太阳穴。 额前的头发下垂,遮住他的双眼,看不太清楚他此时此刻的表情。但晴安还是慢吞吞走了过去,走到陆屿白面前。 两个人都处在茶几与沙发之间的狭小空隙里。只不过陆屿白是坐在沙发上,两条修长笔挺的腿搁在缝隙间。 晴安整个人站在空隙里。 沉默了片刻,陆屿白是真的累,开了整整一天的会,中午那仅存的一点儿休息的一小时都被他用来去跟她在高中校园里“闲游”了,陆屿白自己都不知道那个时候他为什么会答应她陪她逛逛校园,大概是看到她对自己露出的期待神情,以及被同学们包围时胆怯的小欢喜。 用手捏了会儿眉心,陆屿白再次抬起头,伸出手,在两人之间。 “胳膊,” “我看一下。” 晴安一愣,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 陆屿白要看她的手伤。 她迟疑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拒绝,但是陆屿白的眸子里凝簇着不容反对,她只能挽起了左袖子,把放学前刚喷过云南白药的胳膊露了出来。 红肿还没消退,但相较于中午那会儿,已经下去了不少。 握一下,也没有那么疼了。 陆屿白拉过她的手腕,拇指食指压着那细白的皮肤,借着暖色灯光,仔仔细细打量了晴安的伤。 晴安被他看的,原本有些冷静下去的心,再一次开始加速跳了起来。 他的拇指刚好压在了她的脉搏处,心脏跳动,连接着脉搏的律动也变得格外清晰。陆屿白低声问了句, “还疼么。” 晴安急急慌慌抽了手腕,她还是害怕被他发现了心跳加速。好在陆屿白握的不重,一抽就把手给抽了回来。 “……” “不、不疼了。” “喷过药,已经……不疼了。” 陆屿白点点头。 夜已经很深,再继续聊下去就有些不合时宜。陆屿白终于站起身,抓了把沙发上的外套,准备往三楼走。 “陆、陆叔叔……” 晴安摸着心脏处,夜色朦胧,她看着陆屿白高大的身影,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嘴唇微微动了动,喉咙滚着。 有些话,即便是知道不可以,即便是知道太妄自菲薄, 可是、可是…… 陆屿白挑了挑眉, “嗯?” 晴安:“那个……” “接送我放学,那件事……” 陆屿白忽然转过来身,两个人之间仅隔了半米的距离, 他抬起胳膊,大手按压在女孩蓬松柔软的头发上。 掌心轻轻一按, “既然你喜欢,” “那我就去接你。” “以后,每一天。” …… …… …… * 接下来的一个月,陆屿白真的说到做到。 每天晚上九点四十五,准时在一中南校门门口等候晴安。他的车很好认,与其主人一样,完全充满了稳重的气场,略微带了些压迫感。有时候陆屿白会关着车窗,有时候会摇下车窗抽烟。 摇下车窗露出脸的时候,就会有很多学生跑到几米远处捂着嘴偷偷打量他。不摇车窗时基本上他都是在车里办公,他的工作一点儿也不轻松,带的博士生得跟在后面手把手帮忙修改论文。 所以很多次,晴安上车后,都会看到陆屿白架着金边细框眼镜,抱着轻薄的笔记本电脑认真敲键盘。晴安很喜欢陆屿白工作的模样,严格中带着些许疏离,冷清且不缺书卷气息。 回到家,陆屿白便会放下手中的事情,一心一意辅导晴安的功课。 会辅导当天学的,也会找来一些全国各地的模拟题,让晴安限时去做。后面几次陆屿白不再给晴安放水写试卷的时长,该一个半钟头写完,时间一到就收。晴安学习的高中知识对于陆屿白一个读下两期博后的人来说,分分钟扫出来正确率。每天晚上的卷子和习题必须完全解决,就连晴安白天整理的笔记也不会姑且,一道一道给她对。 一个月下来,晴安的成绩迅速提升了不少,三天一小考的测试,每门几乎都排名前二十。这期间因为陆屿白的缘故,她也有了不少崇拜者,每天放学都会粘着她一起出校门。 学习成绩的进步,人缘上也越来越好,这让晴安整个人变得开朗了许多,就连班主任见了她,都会笑一笑,说她比以前状态好多了。 九月的最后两题,市一中照旧迎来了高三学年第一次大月考。 高三的考试数不胜数,但月考还是属于比较正规的大型考试。市一中一共有两个校区,月考是东西两个校区合并起来一起考,到最后会出来两个校区的总排名。 月考的时间为期为两天半,考完就直接放十月一的假期。考试前会要求排考场,需要学生们把课本资料课桌桌洞以及装书的箱子都给清理出去,不能留在教室里一丁点儿东西。 四部八班的班主任是化学组组长,拥有一间单独的小办公室。这个小办公室他平日里不会来办公,多半是叫家长又不太好意思当着办公室很多老师的面训学生的时候,就会让家长来小办公室。被学生们戏称为“小黑屋”。 小黑屋除了接待家长,其余的时间段,班主任允许学生将一些暂时不用但是不太好搬回家的书籍资料寄存在小黑屋的空闲地儿。 这也就导致了每次考试前后,都能看到大量四部八班的学生们把盛书的箱子在走廊来回推来推去。晴安从高一的时候就开始把不用的书往小黑屋放,考试前也会将书箱推过去。 考试两天半,第三天下午,也就是九月三十号的下午,学生们月考完,学校不上课了,组织学生们收拾好教室,提前放假。 陆屿白前一天晚上辅导她功课的时候听她说了十月一放假会提前半天放这件事,但由于A大九月三十号下午要召开教职工大会,关系到每个导师手里硕博生的评估。陆屿白没办法推脱掉会议,便跟晴安如实说了他下午不能去接她回家。 晴安知道陆屿白工作要紧,很愉快的点头,说自己可以坐公交车回去。 反正捎好假期作业,也不用把箱子什么的搬回来。 中午在食堂吃了点儿饭,晴安就和柳茹茹一起去小黑屋把箱子搬回到教室里。 已经有不少同学挤在小黑屋找自己的东西,晴安跟柳茹茹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看到里面人没那么多了,两个人才往里面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晴安刚要进去,忽然肩膀被人用力撞了一下。 晴安一怔,抬头看了看。就看到一个小个子的女生,皱着眉用手拍着胳膊。 那个女生是晴安班里的,叫齐方好。 齐方好这个人犹如她的名字,性子完全像个男孩子,跟谁都玩的来,跟什么人都能搭上交道。她也是追杨博追的最疯狂的一个女生,几乎是在晴安跟杨博闹掰了的第二个星期,就开始每天给杨博变着花样买昂贵的零食饮料送。 晴安不喜欢齐方好,有杨博的原因,也有觉得这个女生太过于圆滑。齐方好是他们学校鲜少的非独生子女,A市地处计划生育最严格的地带,几乎城里户口父母有公职的家庭,家家都只能生一个孩子。 非独生子女的缘故,让齐方好这个人过早的成熟,比常人懂得更多的人情世故。 齐方好嫌弃地拍着肩膀,就像是要把跟晴安撞过的地方给抠出来。晴安继续往屋内走,就听到齐方好在身后忽然喊了声“杨博——” 晴安抬头,又撞上了杨博的视线。 杨博冷着脸看晴安,双手抄在校服口袋里,漫不经心又有些赌气般,嘴里嚼着口香糖。 晴安莫名觉得杨博也就那么回事儿,这一个月她已经鲜少想起来有这么号人,每天都过得那么开心,不需要想这个人给自己添堵。 11 第 11 章 杨博与晴安擦肩而过,过去跟齐方好一起往门外出,晴安挽着柳茹茹,进入到了小黑屋里。 箱子里的东西很多,晴安和柳茹茹两个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拖回到教室。隔壁班已经陆陆续续有人背着书包开心放假,他们班也有人收拾好了课桌,勾肩搭伙往门口走。 晴安把箱子放到桌子底下,忽然想起来陆屿白让她把高一高二时整理的错题笔记一并给捎回家。十月一放假放满七天,陆屿白跟她说,要看一看她高一高二打基础那会儿出过那些问题。 高一高二的笔记晴安都给压在箱子底部了,搬过来的时候觉得会用到,后来虽然没用过,但是不用的时候可以放小黑屋,需要的时候也方便及时找到手里。一来二去那几摞厚厚的错题笔记,全都一股脑放在学校里,放了一年两年。 晴安跪在地上把上面的课本都给抱了出来,柳茹茹已经收拾完毕书包,骂骂咧咧学校不做人,放七天假就跟放七年假期似的,试卷一科二十多张。 “我决定去教育局投诉!学校特么的疯了疯了——还不如不放假!” “得了吧,不放假每天还要五点钟起床十点才能放学,反正你也不做。” “鸡儿哦!我数了数,八十三张卷子——八十三张!!!语文还有那么一大厚摞的阅读笔记要写,特么——晴安你还在收拾啥?” 柳茹茹往晴安桌洞底下探了探头,就看到晴安在埋头找东西。 晴安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却没有回应。 因为她突然发现了一件很严峻的事情—— 她的那八大本错题笔记, 全部,不翼而飞! “我的笔记本……” 晴安站起身,把已经给搬空了的箱子往外一拿,在搁置在地面上的书堆里乱翻一气。 没有,还是没有。 “我笔记本不见了!” “笔记本?”柳茹茹一愣,“什么笔记本?” 晴安:“我高一高二的数理化笔记。” 她说着,放下手中的箱子,直接往门外走去。柳茹茹跟了上来,一路小跑,跟着晴安又回了趟小黑屋。 小黑屋里书基本上被搬空了,只剩下一大堆不要了的导学案和多余的卷子。晴安在小黑屋里转了三圈,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个遍, 愣是没看到她那八大本笔记。 “奇了怪啊!”晴安回到教室,坐在椅子上,纳闷道。 柳茹茹抱着书包,放假时间多,不着急回家,陪她一起在教室找, “你确定在学校里?” 晴安:“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柳茹茹:“那不会被人给错拿了吧?” 晴安:“不可能,我压在箱子最底下……” 柳茹茹:“那就不知道了,要不你再回家找找?不然还能被人刻意翻出来?” 她指了指晴安那宽厚的大箱子,笔记本压在最底下的话,除非可疑,不然根本不可能拿错。 晴安不解,但是眼下班里的同学也走的差不多了,还剩下杨博那几个要去学校篮球场打球的男生围在阳台上。晴安也不打算找了,也可能真的是在家里,被她给搞忘了。 “行了,不找了。”她把东西重新收拾回箱子里,推到桌子底下,背起书包, “我回去跟我叔叔说一下,说找不到了。” 柳茹茹一听到陆屿白,瞬间露出花痴状, “妈耶?又是你的小陆叔叔~” 晴安脸一红,拍她的背, “去去去,是陆叔叔,什么我的小陆叔叔。” “切——” 两个人有打有闹走出了教室前门,准备下楼梯。就在这时班里后门处突然跑过来一个女生,梳着高马尾,看起来文文静静的。 站在他们班门口,对着里面剩下的人,大声喊了句, “请问你们班晴安还在吗——” “……” 晴安一愣。 教室阳台那群男生停下玩球的动作,纷纷往门口看去。 女生一顿,手往上一甩,又喊了一遍, “请问你们班的晴安在吗——” 晴安一眼就看出,那个女孩手上拿着的东西, 正是她的笔记本! ??? 晴安转身,柳茹茹见她不继续往前走了,问她干嘛。 “那是我的笔记本!”晴安指了指那女孩手里的本子,又想了一下,跟柳茹茹说道, “要不你先回去吧,估计我的本子在那个女生那边。” 柳茹茹想陪晴安过去,但是不偏不倚,这个时候她忽然接到了家长的短信。柳茹茹撇撇嘴,只能暂且先离开了。 “那行吧,那我先走了——国庆快乐!” “国庆快乐,拜拜。” …… 晴安走了过去,跟那个摇着她笔记本的女生开口道, “你好,我就是晴安。” “请问我的笔记本怎么会在你这里……” 女孩放下手,转过身来,打量了一圈晴安, 笑了起来, “啊,你好你好。” “不是在我这儿,是在五楼。” 说罢,她用食指往头顶一指, “我们班要打扫五楼小仓库,刚好看到了你的笔记本,你写名字了,我就给你拿了下来问问……” 晴安看了一眼,这个女孩只拿了一本笔记,但她应该一共有八本高一高二的笔记本。 “其余的笔记本呢?你们班同学有没有看到……” 女生:“都在小仓库。” “太多了,怕找不到人,所以就拿着一本下来问。” “你看看是不是你的?” 晴安看都不用看,字迹都太熟悉了,点点头, “是我的。” 女生把笔记交换给晴安, “那剩余的你上去拿吧,五楼小仓库开着。” 晴安:“好。谢谢你。” 女孩:“没事。” 女生说完,就一路小跑离开了四部八班的教室门口。晴安把手里的笔记放回教室里后,将书包一并放下。转身就往楼梯口走。 出门那一刻,那个女生已经完全无影无踪。晴安三步并一步大步往上迈,飞速穿过三楼和四楼。高三的教学楼一共五层,下面四层都是用作上课,五楼一般都是锁着。 铁栏杆门半敞着,晴安想都没想,拉开门就走了进去。 整个五楼都是通着的,里面堆积满了废弃的课桌和一些过去老师们淘汰了的电脑,还有数不清的书和资料。地面上灰蒙蒙一片积尘,走两步都会发出咔擦一声。晴安小心翼翼踩着没有东西的地方往里走,边走边寻找着自己的笔记本。 越往里面光线越暗,这里的墙面上只在高处留了几面小窗户,鲜少有光线透过。晴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忘记问那个女生她是在哪儿看到的笔记本,光线如此昏暗,还有那么多的书本,这么大个平层,要找起来是真的很困难。 她想着要不要下去再问问那个女生,管仓库的班级应该都是四楼的。晴安往后退了两步,刚要转身往回走。 可就当她刚刚回过去头往门口看去那一瞬间—— 忽然看到那入口处本应该半敞开的大铁门, 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被人关上了。 晴安一怔。 她立刻转身往门口跑,膝盖不小心哐当撞到了某处桌子边缘,锋利的锐角,将她的膝盖擦出好大一道口子。瞬间血腥气息扑面而来。晴安疼的鼻尖一下子涌上酸意,但她没敢停留,忍着痛,爬了起来,继续往门口跑。 终于到了铁门边,这个大铁门里外侧都有木板挡上,里面外面的情况互相看不见。晴安一只手抓住门把手,使出全身的力气往里一拉,门框哐啷哐啷,又往外一推,又是哐当哐当几声。 却无论如何,往里往外, 都打不开。 大门被人从外面,反锁上了! 12 第 12 章 晴安用力抓着大门的把手,将铁栏杆摇晃的砰砰砰响。 “来人——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不要把我关在这里!放我出去——” “……” 她的声音变得急躁,接二连三喊了好几遍后,在铁门振动的间隙,完全没有听到有人来给她开门。晴安又拍了好几下大门,用掌心去拍,把手都给拍红了。 然而依旧没人回答。 就连肩膀都使用上了,人在危急时刻,是会想出无数平日里都不敢尝试的方式去自救。此时此刻的晴安只想着一件事—— 她要出去! 砰——! 砰砰—— 砰砰砰! 肩膀疯狂撞着铁门,试图把门给撞开。可不论她怎样使力气,铁门出了会发出咔咔的响声外,会随着撞击摇晃几下外, 根本撞不开。 这里的防盗门,建设再不济也是正规防盗安装,又怎么是她一个小女孩子能够轻易攻破! 晴安见撞门行不通,又对着门口大声呼唤了几下。门外什么声音都没有,这里是五楼,与四楼间隔了至少三米的距离,楼下的班级这个点儿应该也都走的差不多,能听到她求救声的希望微乎其微。 门口这条路堵死,晴安只能转过身来望着仓库内,撞门的缘故,她的体力消耗了不少,腿上划出的伤疤此刻也顾不上了。晴安大口喘着气,环视一圈杂物间。 对面旧物的五楼,建设十分不合理,窗户都只有在墙面的最上方才开了那么一两个。晴安琢磨了一下,看到中间有个窗户下面刚好堆了几张废弃的课桌。 她走上前,堆叠向上的桌子腿,就跳了上去。 不偏不倚,刚好手能堪堪摸到上面窗户的边缘。窗户上密封的,没有开口。晴安往身后看了一下,旁边有个四脚板凳。 她拎起板凳就往窗户上砸—— 啪嚓!!! 玻璃没那么解释,瞬间就给砸出来一个窟窿。终于跟外界通上了风。晴安扒着窗户框,虽然透过这点儿的窗口只能看到正对着教学楼的国旗杆,但她还是使出吃奶的力气,拼了命地大喊道—— “救命啊!!!来人啊!!!救救我——” “有没有人听到!在2号楼高三2号楼,五楼!我困在这里了!谁来救救我——” 可能是五楼距离地面太遥远,声音传着传着就飘散在了空气中。晴安停下叫唤,她不能这么盲目地大喊求救,可能下面的人根本就听不到。 她转了下身子,往仓库里面看去。地上有一堆废弃了的讲义试卷,隐约还能看到放在这里的马克笔。晴安跳了下来,将试卷和马克笔拿起,趴在地上就着那丁点儿的光线,在试卷上唰唰唰写下【我在A一中2号楼五楼被困,救救我】这几个大字。 所有能抓到的废旧纸张都被她囫囵写满了求救的信号。晴安扔了笔,抱着那一大片的卷子,再一次爬上书桌。伸手将卷子往窗外塞去。把卷子扔到外面,只要有人看到,就知道她被困在这里! 卷子有点儿多,窗口还有逆风,晴安把卷子推出去几张,哗啦哗啦被风给吹了回来。凳子砸玻璃砸出的洞口有点儿小,她只能努力踮起脚,想着在靠近一点儿就可以把求救信号都给送到外面—— 踩着桌板的脚下,忽然一打滑。 晴安只感觉到后背忽然就像放空了似的,脚掌落空。还没等她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个趔趄,整个人朝着后方的地面摔了下去—— 砰! 试卷飞舞,扬起一番灰烬,落满昏黑的屋内。 “救——” 意识瞬间陷入了黑暗。 …… …… …… * 待到晴安再度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后背贴着冰冷的地面,倒在满是卷子的杂物堆上。 呛人的灰尘卷入鼻子中,晴安咳嗽了几下,艰难睁开眼睛。大脑先是放空了一会儿,她呆呆地坐起身,目光往四周转了一圈,好半天才意识回魂。 想起来她在哪儿。 晴安看了看被砸碎玻璃的窗外,此时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九月份的天,黑到这种程度,差不多已经到了傍晚六点以后。 来的时候是下午第二节课的点,每个节假日前的放假那天下午,学校都会提前一个小时上课,这次也不例外。也就是说从下午两点钟到现在六点以后,自己至少已经在这里昏迷了四个多小时。晴安心里一紧,撑着胳膊想要站起身,还没有人发现她失踪,她自己也不能就此认命。 可就当右脚想要站起时,她突然感觉到,脚踝处裹上了一阵剧痛。 那下剧痛让原本已经撑着地板快要站起来的她再一次跌倒回水泥地上,伴随而来的是生理性反应的流泪。晴安“啊——”了一声,坐在地上,用手抓住了脚腕。 后知后觉,这才发现—— 自己的右脚踝,肿起了好大一块包。 不光是右脚踝,还有左手的手指,左边的小腿肚子,多多少少都被蹭破了皮,流了不少血,血液已经凝固了,结痂在伤口处,摸一下黏黏糊糊的。 满满血腥味儿。 晴安都快懵了,半天意识到自己现在根本就没办法正常站起来。晴安又尝试了几次想要忍痛爬起身,却每一次都被那根本不是人能忍受的剧痛给扯回地面上。她感觉自己接近崩溃。几经尝试,一次又一次失败后,整个人彻底陷入绝望。 并且这个点儿,今天又是十一放假…… 就算她现在把这些求救信号投出去,都不一定有人能够及时看得到! 晴安抱了抱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 她现在很饿,又饿又渴,本来上午吃饭就不多,刚刚折腾那一圈又消耗了不少的体力。饥饿伴随体力的大量流失,使得她感觉脑袋有些发懵。 这肯定是那群喜欢杨博的小团体干的! 晴安不傻,这种事儿一猜就能想的出是什么人在刻意针对她。她也不可能看不出来她被人锁在这里是有人蓄谋而为之,明摆着偷了她的笔记本扔到五楼,然后找人过来引导她进入杂物间,再悄悄锁了门。周密的计划,让她完全没有防备。 可为什么要这么针对她啊! 那些人喜欢杨博都已经喜欢到这种程度了吗?连一颗两年前的沙子都容不下!她和杨博的事情早在两年前那仅存的两个月时光里就已经结束了,他们不可能再有后续。即便现在杨博跟她说明白当初为什么突然不理她、并且两个人彻底清除隔阂、还互相喜欢着对方, 他们也绝对不可能了。 时间段研磨,早就将她跟杨博正常交流的能力给磨的连个渣渣都不剩。 所以为什么还要这般针对她!晴安忽然特别委屈,扭到的脚腕加剧了心里的酸涩感。她是个很能隐忍的人,因为从小就没人疼,就算受了伤也不会有人多说一句安慰的话。以前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崴了脚,疼就是疼,但是只要还能走路,那就不是问题。 就如同在过去很多年里,晴安一直以为感冒就是发烧,只有发了烧才是感冒才可以去请病假。 结果到了高一,有一次她擤鼻子擤的实在是太厉害了,人也没精神了好几天,一下课就趴在桌子上蔫蔫的。坐在她后面那个时候还天天跟她说话的杨博率先发现了晴安的不对,满脸关切的问她是不是感冒了。 晴安这才知道,原来感冒不只是发烧,原来鼻子不通咳嗽头疼,都是可以称之为感冒,并且理正词直地可以去请病假。 然而现在孤零零一个人,腿又那么的剧痛。晴安忽然就很想哭,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用手抓了抓脚腕,忽然一阵痛流过,痛的她眼泪“唰”地下子就流了下来。 “陆屿白……”晴安忽然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