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到太孙殿下我失忆了》 3、第 3 章 “什么?你说梁三没来是因为要替你们在家看孩子?”燕穆王装模作样的重复了遍,又意有所指道:“梁三都一把年纪了,她以前就是孩子王,岁数大了,大概自己也想当娘了。唉,也不知被谁生生蹉跎了大好年华。” 梁昆有些不乐意妹妹被挤兑年纪大,说:“不大不大,也就二十二。” 徐冰掐了丈夫一把,示意他去看靳无宴的脸色。 可惜,靳无宴面无表情,堪称冷硬。 徐冰心里就有些凉。 反正她是看不透王太孙在想些什么,至今她也没搞清楚他到底喜不喜欢小妹。 但你也不能指责人家无情,因为他一直在拒绝,而小妹是一厢情愿,不要脸皮呀! 梁昆夫妇退回到座位后,燕穆王悄悄凑近孙子,说:“今日这宫宴有些不适合,主要是给浴血奋战的将领们论功行赏,等过几天,祖父另寻个名头,将所有名门淑女都聚到一起,你再好好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 靳无宴不说话,目光沉沉,让你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这世上就有那么一种人,你永远都不能开他玩笑,因为他不会笑,也不会有什么反应,最后尴尬的只有你自己。 燕穆王这个老顽童,对上自己一本正经的孙子实属无趣,有些讪讪道:“无趣无趣真无趣啊!可惜梁三那傻丫头不在,一逗就蹦才好玩来!” 靳无宴一只手搭在膝上,漫不经心的敲着,自斟自饮,他也觉得无趣的很。 歌舞继续,酒宴正酣,燕穆王到底年纪大了,比不上年轻人,笑眯眯的招呼大家吃喝尽兴,先下去歇着了。 靳无宴见祖父总算是走了,心里就有些焦躁难安,抬眸扫向座下梁家俩兄弟,梁昆还好,同人有说有笑,除了面上通红,看上去举止正常。梁鲁就不行了,嗓音高亢,说到兴奋处,拳头挥来舞去,一看就喝多了。他抬手招了景鹏到跟前,耳语一句。 不一会景鹏提了两坛酒到梁鲁面前,俩人猜拳,很快两坛酒见了底。 红昌隔着厚纱帘在女宾席,听到丈夫嗓门大的都快将屋顶掀翻了,心里着急。梁鲁没有旁的爱好,就是贪杯,关键喝醉后酒品不行,还喜欢发酒疯。入宫前,红昌就担心丈夫喝多,一再叮嘱。又同大哥说了,让他看着点。奈何梁昆这次也被同僚灌多了,眼里就没有这个兄弟了,只抓着许久未见的好友说话。 红昌有些懊恼,没将小妹带着,若是她在,那是敢直接上去夺酒杯的。红昌虽也同丈夫随军,可到底不如小妹行事大胆,尤其现在回了平乐,身边都是高门贵妇。现在战事已了,往后就是安安生生过日子了,她可不想刚回京就闹出笑话。 也就一炷香功夫,梁鲁的周围忽然发生了骚动,他居然和景鹏打了起来。 红昌气得呕血,顾不得许多,连声告罪,急忙退席,她是不敢擅自去男席的,只站在门外,焦急的让家仆赶紧将二爷搀出来。 徐冰也走了出来,让人去喊大爷帮忙。 谁知,等了许久,没见到梁昆出来,却是靳无宴搀着醉的不省人事的梁鲁走了出来。 妯娌俩个愣了愣,赶紧行礼,红昌又要去扶丈夫,靳无宴说:“我送梁二哥回去吧。” 私下里,靳无宴对梁家兄弟一直很敬重,以兄弟相称。 红昌可不敢劳烦王太孙,忙说:“那如何使得,王太孙也是累了一天……”徐冰快速的扯了她一下,红昌的话音在嘴里打了个转,又变成:“那就劳烦王太孙了。” 靳无宴全程冷漠无言,同一个马车内,红昌坐立难安,感觉整个人都要僵了。 至今她都搞不明白,小妹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男人,多难搞啊。光待在一个屋檐下都感觉呼吸不畅,也就小妹才有胆子敢往上凑不怕死的反复撩拨。 想到这,红昌又有点忧心忡忡,如今战事了了,王太孙是否真会像他说的那样,愿意娶妻了。那,小妹,她有机会吗? 大概她盯着他发呆的时间太长了,靳无宴终于意识到要说点什么,忽然叫了声,“二嫂。” 红昌只当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寻常,靳无宴也只尊称她一声“梁二夫人”,这一愣神,忘记了反应,马车内除了梁鲁鼾声如雷,又陷入了诡异的相对无言。 终于,到了梁府门口,靳无宴到底泄露了心底的那一丝迫不及待,率先下车,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又转过身一把将梁鲁扯下马车,亲自扶他进屋。 红昌紧随其后,抓住门房急切而努力压低声音问:“三娘子呢?快去同她说王太孙来了。” 靳无宴听见了,将梁鲁交给家仆,负手在后,去了梁家待客的正厅。 很快,有下人奉上花蜜茶解酒。 靳无宴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数月来不安定的心,仿佛在这一刻都被抚慰,从他十四岁同梁飞若认识开始,从没有像这次分开这么久。 他的身边太安静了。 他不适应,他真的很不适应。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条珠串,刚一拿出来,整个屋子仿佛都陷在流光溢彩的梦幻之境中,美得叫人炫目。 这是他从楚国皇宫中得来的宝物。 希望她会喜欢。 其实,他心里明白,只要是他送的东西,她都会爱不释手。 他心中焦灼,面上平静,不紧不慢的饮着杯中水。 * “什么?王太孙来了?”梁飞若正在觉头上,突然被海桃摇醒,想发脾气又忍住了,她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告诫自己,她是世家贵女,娴淑贞静,可总有人踩着她的底线反复横跳,她不知道自己过去的二十多年是怎么过来的,想来还是归功于自己的好修养好脾气吧。 “兄长和嫂嫂们呢?他们把人领回来,自己不管,叫我一个未出嫁的女娘去待客外男?他们真是我亲哥亲嫂子!”梁飞若简直难以置信,虽然她也帮兄嫂安抚部曲,待客接物,可那也是没办法,战乱之时,没那么多讲究,现在家里有兄嫂顶着,她只想安安心心做她的梁家女公子,待到朝局稳定,寻一个门当户对的良人,缔结良缘,生几个可爱的孩子,这一生也就圆满了。 海桃是真的搞不懂她家主子了,咋咋呼呼道:“可是来的是王太孙啊!” 梁飞若被搅了美梦,十分气愤,她语气不重,说出的话却很不客气,“王太孙又怎样?难不成他仗着位高权重就要毁人名节?我兄长莫不是想学那无能之辈,武功不济,能力不行,就想靠敬献家中姊妹谋取高官厚禄?” “简直岂有此理!” 海桃多少有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下子就被主子给问住了,她抓了抓脑袋说:“你要是不见王太孙,那我可要去见景鹏了啊,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见他了,我很想他。” 梁飞若为了追靳无宴,无所不用其极,连他的贴身侍卫都被她惦记上了。巴巴的要给景鹏介绍对象,帮他成家立业,当初还闹出不少笑话和误会。景鹏和海桃就这么被她凑成了一对。 这一对儿可甜蜜的很呢,简直就是梁飞若和靳无宴的对照组,每每看到他俩,梁飞若就心梗。 仆肖其主,海桃性格外放,从不掩饰自己对景鹏的喜爱,对他也是掏心掏肺的好。 海桃的声音太大,小九就这么被吵醒了,哇哇的哭了起来。 梁飞若心塞不已,她既要管着兄嫂的家产仆从,又要照顾他们的孩子,现在连小婢女想和小侍卫约会,也要拿她当挡箭牌。 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不过她是个好性子,即便再生气,也从不大声朝人吼,只气闷的白了海桃一眼,挥手赶她,“快走,快走!” 海桃高高兴兴的走了,出了门,又转过头,大声道:“你真不去见王太孙呀?” 小九刚被哄好,又哭了。 梁飞若想骂人。 * “什么?王太孙还没走?”红昌从床上撑起身子,她都已经囫囵睡了一觉了,今夜举国欢庆,不设宵禁,王宫内也是准许彻夜饮酒。 徐冰同丈夫才从王宫回到家,梁昆也被灌醉不省人事了。徐冰打着哈欠,听下人说王太孙还在府上整个人一下子精神了,先去将妯娌给叫起来。徐冰胆子小,非常怕单独和王太孙说话。 反应了下,红昌笑了,暧.昧道:“去小妹那屋了?哎哟哟,我今儿就觉得王太孙不太对劲,他俩从认识到现在就没分开这么久过。我以前就告诫过小妹,不要将男人缠的那么紧,偶尔分开一段时间,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王太孙这是终于认清自己的内心……咱家要办喜事了?” 徐冰戳她一下,“你清醒点,胡说什么呢?你不会让王太孙将二爷扛回来,就让他一个人在正厅干坐着,再没管过他吧?” 红昌:“有小妹呀!” 徐冰:“下人说小妹就没起来,她今晚带着你家小九睡呢。” * 红烛半残,屋外飘起了绵绵秋雨,已是四更天了。 靳无宴手中的花蜜茶续了一杯又一杯。 他终于觉察出了一些不对劲,这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5、第 5 章 “你,在做什么?”梁飞若站在他身后看了好一会了,见他专心致志又笨手笨脚的样子,忍不住出了声。 柳轻书明显吓了一跳,伞一歪,草丛中的小野猫眼看就要跑走,梁飞若越过他,眼疾手快一把掐住。 柳轻书低呼一声,赶紧握住伞柄,高高举起。 梁飞若蹲在地上,仰头看去,看到了撑在自己头顶的伞,以及站在伞外的人。一时有些晃神,看不清撑伞的人,眼前之景似乎与记忆中的某个场景重合,有种悲伤又温暖的感觉。 柳轻书也看清了她,呼吸一顿,脸就红了。 片刻的晃神,梁飞若摇了摇头,心里有些奇怪。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咱们去那。” 柳轻书照旧举着伞,罩住她和小猫,自己站在伞外。 二人的身量差不多高,不过梁飞若的脚步明显轻快许多,但她刻意放慢脚步等了等他。 “这只小猫受伤了,姑娘你抓紧他,我替它上药。”进了亭子,柳轻书快速的说道,“你,你也当心点,别被抓伤了。” 等二人合力将受伤的小猫包扎好,又喂了食,彼此也算认识了。 “我以前也喜欢养小动物,我养过一只纯白的猎鹰,它的眼珠子像宝石一样漂亮,展开翅膀比你还长两个头的高度,它的喙爪像铁钩一样坚硬,飞得又高又快,能捕天鹅,野兔,还曾啄伤过一只猛虎的眼睛,救过我的命。” 柳轻书被她说的一脸神往,“天下竟有这样的神鹰,真想见一见。” 梁飞若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小猫的脑袋,在她的手里小野猫竟出奇的乖顺,同先前跟柳轻书对峙的时候张牙舞爪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同一只。 “它死了,”梁飞若抚了下长长的羽毛耳饰,“这是它的翎毛做成的耳饰。小白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好久以前它就老死了,我对它不错,也算给它养老送终了。” 柳轻书见她语气轻松活泼,也跟着笑了起来,“你真善良。” 梁飞若愣了下。 亭子外雨幕绵绵,柳轻书似乎这才想起不对劲,问:“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山里头啊?你家里人呢?” 梁飞若见他一副俊俏书生的打扮,举止温柔,说话温吞,尤其是那一把“舍己为人”的伞简直是撑到了她的心里,忍不住想逗一逗他,说:“小郎君是外地人?” 柳轻书这才想起自己没有自报家门,忙施了一礼,说:“在下青州城柳氏族人名唤柳轻书,家父原青州陇西军指挥使,因伐楚有功,被王太孙殿下提拔为京官。父兄昨日已到了平乐城,小子路上吃坏了肚子,耽搁了一日。” 梁飞若随口一问,不料他连家底都掀了,转了转眼珠子,问:“你几岁了?” 柳轻书:“小子天照……呃……文昭二十四年二月生人,今年十八了。” 天照是楚国年号。青州原本也是楚国地界。 梁飞若:“好小哦。”比她整整小了四岁呢,有些可惜。 柳轻书等了一会,见梁飞若直盯着自己看,面上飞红,头低的更很了,“敢问姑娘……” 梁飞若故意变换了语调:“小郎君是外地人呀,难怪没听说过这大镜山的山鬼狐媚传闻,嗯?”她最后这一声“嗯”婉转悠扬,坐姿也发生了变化。 柳轻书慢慢抬头看她一眼,忽而变了脸色,眼珠子瞪大,口不能言。 梁飞若从未见过如此好骗的小郎君,顿觉心喜,忍不住笑出了声。 柳轻书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面上烧的通红,他大概是不惯同人玩笑,有些些的小情绪,可是他的好脾气又让他不会当面同人红脸争执,只露着些小委屈道:“你骗我。” “公子,公子,原来你在这啊,天快黑了,雨也大了,咱们走不走啊?”一名老奴自山脚下朝上喊。 随即另一声更嘹亮的声音响起:“三娘子,郑吉说他修不好马车,咱们怎么办?” 梁飞若立刻做了决定:“小郎君,你看我俩相逢既是有缘,你能不能捎上我,带我入城?” 柳轻书是个好说话的,自然不会推辞。 倒是他的老奴宋叔,一脸戒备。 柳家的马车很快到了山下,柳轻书撑伞,照旧给梁飞若和她手里的小野猫遮雨,自己站在雨中。 梁飞若往他身边靠了靠。 柳轻书又让开。是个守礼的君子。 宋叔心疼他家小公子淋雨,看了看梁飞若和不远处她家坏了的马车,也不好说什么,只催促公子快些上车。 车外没有放脚踏,柳轻书上了车后,递过来袖子,“你,你拉着我的袖子上来。有点滑,你当心些。” 海桃小跑着过来,十分不解,郑吉已经将拉车的马解下来装上马鞍了,俩匹马三个人,完全可以骑马回去。不过海桃从不会质疑主子的决定,小跑着就要跟上去。 梁飞若探出头,按住她的肩膀,一推,“你上来做什么?骑马去呀。”同时猛眨眼。 奈何,海桃神经粗的惨绝人寰,愣愣道:“主子,你眼睛怎么了?进虫子了?” 梁飞若按住她的肩膀,往前一拉,贴着她的耳朵,压低声音道:“这个小郎君好乖哦,我有点喜欢。你们离远点,不要妨碍我。”随即,推开,一拉车厢门。 柳轻书正探身过来,准备拉海桃一把,他还以为她上不来。 “你的婢女……” “没事,我们先走。看见了吗?那是我的侍卫,他俩一对,小俩口骑马回去。别妨碍人家。” 柳轻书:“……哦哦,好的。” 老宋叔心里颇不得劲,临行前,老夫人一再叮嘱,一定要看好小公子,不要被狐狸精勾了魂。他一路上都防护的很好,可这才一错眼的功夫…… 天色越来越暗,忽而一道惊雷,大雨倾盆而下。 柳轻书吓了一跳,梁飞若见他可爱,一抬屁.股坐到他身侧,“不怕,不怕。” 一列轻骑,由远及近,疾风骤雨中,裹挟肃杀之气。 老宋叔本还在担心车厢内的狐狸精,乍然看到迎面过来的军爷,吓得面上青白,眼珠子凸出。 道路湿滑路面狭窄,两下里迎面遇上,轻骑并未减速通行,战马凶厉,几乎是贴着马车飞纵而过。 车身猛然一个晃荡,撞开了车窗,一匹黑如浓墨的烈马疾驰而过,马上之人长腿紧贴马腹,腿侧压着一柄挂在马鞍上的黑伞。一瞬而过。 寻常拉车的马匹哪见过这种阵势,受了惊吓,四蹄奔腾。 老宋叔本也是惊魂未定,差点被摔出去,一声“啊”还没喊出口,忽然自身后伸出一只手来,揪住他的衣裳,往后一拉。老宋叔一跟头翻进车厢。 一双纤细的手握住缰绳,骨节凸起,蓦然暴发出无穷的力量。 马儿四蹄奔腾,几乎站起,又被压制住,车身剧烈的晃动了下,又平复下来,徐徐前进。 景鹏最后一个通过,回头看了眼,见不需要帮忙,又策马追上主子。 “小郎君,没吓着吧?”梁飞若一手握着缰绳,半转过身,笑容明媚,就这么一会功夫,她身上都湿透了。 柳轻书怀里抱着小野猫,撑着身子护着它,惊魂未定,“我还好,你怎么样?” 老宋书凸出的眼珠子几乎要跳出眼眶,瞪着梁飞若的眼神更惊恐了。 梁飞若捂着胸口,矫揉造作道:“刚才吓死我了呢。” * 郑吉和海桃从车厢内捡了梁飞若的一条头绳,正凑在一起翻花绳。 呼啦一声,车厢门被推开,靳无宴看一眼,没说话。 景鹏就在主子身后,一眼瞧见,激动的跳进去,将俩个凑在一起的脸扯开,“你们干什么?” 海桃看见丈夫很开心,“夫君,你怎么来了?” 景鹏一胳膊将海桃挡在身后,防备的意思很明显。 郑吉曾经喜欢过海桃,还没来得及表白,就被梁飞若手拆了姻缘。海桃懵懵懂懂的,那时候对谁都没想法,不过梁飞若让她去勾.引景鹏,她就去了。 郑吉现在对海桃当然没有非分之想,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看景鹏不顺眼。 俩头大公牛面对面喷气。 靳无宴站在车外淋雨,他手里握着伞并未撑开,问:“海桃,你主子呢?” 海桃随便的行了个礼,说:“我们家的马车坏啦,主子搭了别人的马车先回去了!” 景鹏不快:“那你怎么不走?” 海桃无辜道:“主子不让我跟呀。” 景鹏:“你可以骑马回去啊!干嘛跟他在一个车厢里待着?” 郑吉翻了个白眼:“切!” 海桃:“主子让我们不要跟着,叫我们迟些走。” 靳无宴觉得景鹏这醋吃的莫名其妙,仆肖其主,海桃同她主子一模一样,在感情上一根筋,根本无需担心。 景鹏还要抓着海桃说教。 靳无宴打断他:“景鹏你不要无理取闹。” 郑吉鄙视的斜了景鹏一眼:“呵!” 靳无宴没见到梁飞若,心里涌出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失落。这和他预想的不一样,若是梁飞若知道他来接她,一定会高兴的扑进他怀里,然后怎么都扯不下来了。虽然有些羞耻,可他从来不讨厌这样,然后他就能顺理成章的将她带进宫里了。 “你主子走了有多久了?”靳无宴又问。 景鹏想起什么来,忽然道:“殿下,会不会是十里坡遇到的那辆马车?我方才看到马车都快要侧翻了,忽然又有人将受惊的马拉住了。我回头瞥了眼,握住缰绳的是个女人的手。” 明明之前坐在前面的是个老翁,也许千钧一发之际,换人了。 靳无宴什么也没说,翻身上马。 10、赐婚 大庆三天结束,大朝会。 靳无宴顶着半张脸的抓痕面不改色的上了朝。 有两道抓痕特别显眼,从左脸颧骨一直拉到脖子,埋入衣领子。这要是别的男人恐怕都要告假在家不能见人,偏太孙殿下神色如常,一道道诏令下发下去,言谈举止同往常无异。 他烁如寒星的眸子望过来的时候,不见他有丝毫躲闪,倒是看他的人先心虚的低下了头。 那些起先心里还大惊小怪的人,渐渐也正常起来,不再关注太孙殿下的脸。 那什么,男人脸上的伤都是男人的丰功伟绩! 虽然有经验的都觉得,这伤看着就不太正经,但……心里狠狠给自己一个大兜比!殿下是带给大燕国希望的战神!谁敢? 要是后背抓挠几下,大家倒是喜闻乐见,嘿…… 在场众人,唯有梁家兄弟一直心虚的不敢抬头。 昨日郑吉去接梁飞若的时候,刚好撞见她疯了一样抓挠殿下。 后来梁飞若看见他,跟他一起走了,殿下全程都是懵的,侍卫们也不敢拦。 郑吉三言两语一说,梁家兄嫂几个一合计。戈红昌一拍大.腿,断定道:“肯定是谈崩了,殿下还是不愿娶小妹,小妹恼羞成怒,他不仁我不义,索性撕破脸算了!” 兄嫂几个都觉是这么个理,顿觉小妹好可怜,尤其俩兄弟,义愤填膺,恨不能将那负心汉大卸八块,可等真正上了朝,见到殿下那张脸,又心虚的不敢吭声了。 那可是太孙殿下呀,未来他们的王! 整个大燕国的精神图腾! 对王伸出罪恶的爪子,还是金贵的脸,无需王亲自动手,但凡谁要是知道了,还不生吞活剥了他们。 殿下自始至终也没有说什么,神态如常,据说这几日他都是夜以继日的看折子翻卷宗,所有人都在快活的庆祝,饮酒作乐,不分昼夜。唯有他一直在为大燕的未来殚精竭虑。 他们又想到了那些年殿下在军营也是这般,胜不骄败不馁,凡事亲力亲为,卧薪尝胆,他是所有人的精神支柱,他不倒所有人都不会倒下! 而小妹,一直都是她一厢情愿的付出,殿下从来也没许诺过什么,甚至是回避的。躲不过也不能将她怎么样,最后只能无奈的听之任之了。 俩位兄长昨晚因为亲情蒙蔽了双眼而凝聚起来的汹涌火气,在今天见到殿下本人后,另一股名叫“崇敬”的情绪宛若清冽的泉水“噗”一下浇灭了所有的不理智。 一心只为燕国,只为天下的王,值得他们献出头颅永世追随! 各项政令推行的很容易,几乎没有人提出异议。 该议的事都议完了。 按理,桑波要站出来,高喊一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所有人都在等着这句话。 可王座上的燕穆王却同下手的孙子打起了眉眼官司。 等候的时间有些久,又没人说话,诡异的安静,众人暗暗挤眉弄眼都不知出了什么事。 终于,燕穆王像是终于弄明白了孙子的意思,面上漾出喜色,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卷金绣龙纹的圣旨。 众人心中都是一惊,不知有何大事要宣布。 桑波清了清喉咙:“奉天承运,王上制曰,兹闻定北侯梁昆之妹梁飞若秉性纯良,至情至性,品貌出众,孤躬闻之甚悦。今王太孙适婚之龄,当择贤女与配……” 梁昆:“嘎?” 梁鲁:“嗬!” 桑波卡了下:“……值梁氏女待字闺中,与王太孙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梁氏女许配王太孙为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靳无宴干脆利落,单膝下跪,谢恩。 梁昆被同僚踹了一脚才反应过来,急急从朝臣中站出,下跪谢恩。梁鲁也慢了半拍,赶紧下跪,嘴裂到了耳根。 随即,恭贺道喜之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有人看到了希望,心里也在暗暗谋划,如何将家中适龄女娘送入燕王宫。 ** 桑波同礼部尚书一起,要亲走一趟梁家宣读圣旨,送上玉如意,夜明珠,足有两人高的海珊瑚等订婚礼。 靳无宴很忙,工部正在督造的泽鹿水坝出了问题,他要亲到现场一趟。 平乐距离泽鹿有半日的路程,他走得很急。 燕穆王却在他要出门的时候截住了他,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一个来回,说:“我以为你和梁三闹崩了,一气之下不会娶她了……呃,至少会冷她一阵子。” 靳无宴一脸“我有那么不可理喻”吗? “定下来的事,岂能随意更改。” 燕穆王满心满眼的八卦欲,笑眯眯道:“你已经打算娶她了,你没同她说,然后把她逼急了,故意去你姑姑的簪花宴气你,你也生气了不同她讲,小猫急了,把你给挠了?” 靳无宴无语:“陛下,泽鹿水坝关系整个大燕的漕运,轻忽不得。” 燕穆王顿觉这个孙子当真是无趣之极,仿佛没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婚姻大事于他来说也是按部就班。摆摆手,见他一步越过自己,忽然又叫住他说:“泽鹿水坝修建也有一年了,那里聚集了工部所有的能工巧匠,你要去看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桑波还在内务府清点订婚礼,你要不一起去梁府一趟?”也显得重视人家。 靳无宴犹豫了。 景鹏匆匆上前禀告,马匹都已准备妥当。 靳无宴看了眼头顶翻滚的浓云,忧心水坝,当机立断:“去泽鹿!” ** 梁飞若一早醒来,发现个有趣的事,家里所有人对上她都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态,似乎在刻意照顾她的情绪。就连平时闹上天的侄儿侄女们也都一副乖巧模样,该吃饭吃饭,该上课上课,半点不闹心。尤其是俩位嫂嫂,那简直是将她当成心肝小宝贝照顾,大早上的就亲自下厨做了满满一大桌好吃的,还给她布菜,端茶递水。又怕她无聊,绞尽脑汁的讲笑话给她听。 梁飞若受宠若惊:“你们别对我这样好,好的我都舍不得嫁人了。” 岂料戈红昌立刻道:“不嫁就不嫁吧,他……嫁人也没什么好的,不如做姑娘自在。” 梁飞若吃惊的瞪大了眼,“当真?” 戈红昌气势汹汹道:“你是我们梁家的姑奶奶,就算一辈子不嫁人又怎样?你哥哥们养你,将来你老了,还有侄儿们给你养老!” 徐冰看了戈红昌一眼,心里并不认可她的话,她们是嫁对了人,夫妻和睦,家庭幸福。真心为了小妹好,也希望小妹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可是,这不是…… 也许,小妹这辈子就注定情路坎坷吧,遇到那样狠心绝情的人。 也罢。 梁飞若正转脸看她呢,二嫂是表态了,还有大嫂呢。 “我一直以为我这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害兄嫂丢脸,你们早就嫌弃我了呢。” 徐冰的眼泪忽然就下来了,一把揽住她的肩头,“小妹,你怎么这么想!哥嫂怎会嫌你!怎会!”她心里恨着王太孙,不觉语气也带出了恨意,“小妹,咱不嫁人了!谁人都配不上你!哥嫂养你一辈子!” 于是,半天过去,梁飞若可谓享受了一番从来没有过的梁家姑奶奶的至高待遇! 家里的琐事不要她操心,孩子们也不来闹她了。高床,软枕,热茶,零嘴,还叫来了杂耍班子,满院子吹吹打打的哄她开心。 梁飞若觉得,虽然不知道两位嫂嫂抽了什么疯,难道是良心发现了?但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很享受。要是她一直在家里都这个待遇,还成什么亲?脑子坏掉啰! 大姐儿挨挨挤挤的凑到她身边,说:“姑姑,您就是我的榜样。” 梁飞若:“?” 大姐儿:“原来嫁不出去等熬到您这把岁数就能有这个待遇。学到了。” * 快到中午,街面上忽然热闹起来。 锣鼓开道,红绸接喜。 梁府的大门被敲开了。 梁飞若正懒得没骨头似吃零嘴看戏,忽然被大喜过望的徐冰一把拽起来,不由分说帮她更衣梳头。 梁飞若莫名其妙。 梁家兄弟也都回来了,屋内屋外都是人,大内总管桑波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梁飞若稀里糊涂的跪在人群中,听桑波中气十足的宣读圣旨。 字是听懂了,句子连在一起也明白,可是这内容是不是哪里不对? 桑波念完圣旨,笑眯眯,身子都弓了九十度,“三娘子,恭喜恭喜啊!” 梁飞若端端正正的跪着,垂着头,没反应。 徐冰和戈红昌分别跪在梁飞若两侧,此刻满脸的喜色,若不是场合不对,这妯娌俩个一定会跳起来载歌载舞。 桑公公举着圣旨等得有些久了,老腰受不住。 戈红昌喜滋滋的扯梁飞若铺在地上的袖子,“怎么了小妹?高兴傻了?” 这话声音不大,桑公公听见了,也跟着笑,说着讨喜的话,“太孙妃娘娘,老奴在这先恭贺娘娘得偿所愿,同殿下喜结连理,双宿双飞。” 礼部尚书先笑了,大喜事,大家也不觉得是冒犯,都跟着笑了起来。 梁飞若拉住被戈红昌扯的变形的袖子,理顺,抬头,面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眼冷冷清清的,微拧眉头,全无半分喜色。 “桑公公,你是不是弄错了?” 14、雁贽 靳无宴回宫复命。 燕穆王不关心大坝,他确信靳无宴敢放心回来,就说明那边肯定无事了。他更关心孙子的终身大事。 这孩子满心都是江山社稷,最不在乎的就是他自己,这些年若不是梁飞若看得紧,坟头草恐怕都枯了一茬又一茬了,就这,还要感谢有人给他收尸。 做长辈的都希望自家孩子能过上幸福平静的好日子,这些年梁三待他的好,燕穆王都看在眼里,千金易得真心难求,他怕孙儿不珍惜,将来追悔莫及。 梁三拒婚,是燕穆王始料未及的。他嘴里不当回事,心里还是怕有什么变故。这变故自然不是出在梁三身上,他怀疑孙儿是不是又干了什么让梁三委屈了。 譬如,先前为了和赵国结盟,居然答应迎娶赵国公主。 他骗了所有人,梁三也在其中。 又譬如这次,明明是去抢修泽鹿大坝,怎么又同承安伯的姚四娘搅和到了一起? 虽然他已搞清楚前因后果,但燕穆王还是提醒了孙子一句,“姚四娘的事,你是不是该同梁三解释一下?” 靳无宴盯着祖父看了会,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谁?姚四娘又是谁?” 燕穆王就知道是这样,昨日遇险的不管是姚四娘还是寻常的燕国百姓,他遇到了,都会救。 “承安伯姚家的四娘子,你昨天救下的那个小女娘,今天同你一起回来的那个。” 靳无宴根本就没留心过那小女娘的来历,只吩咐下去让工部侍郎安置。他大概知道祖父说的是个什么意思,轻笑了下,“无关紧要的人同梁飞若说什么。她不是那等斤斤计较的小妇人。” 他说完这话就要离开。 燕穆王有些着急,“赵国公主呢?你回来后跟她解释了吗?” 靳无宴更觉好笑。他又没娶赵国公主,事实胜于雄辩。 这件事要正儿八经的解释了才莫名其妙。 梁飞若才不会纠缠这个。 “阿翁,钦天监将日子定在哪天?” 燕穆王顿了下,“冬月十六。” 靳无宴微蹙眉心,“还有三个月,这么久。” 燕穆王略感舒心。总算说了句人话,还知道急了。他故意道:“当然要这么久,这还是快得了,王储大婚又不是平头百姓娶妻,出得起聘礼就能拜堂成亲。你大婚的宫殿要重新修葺一番,各司衙门都需要筹备,这衣裳首饰啊都要裁新锻……” 靳无宴:“我翻了黄历,下月初六就是个好日子。” 燕穆王刚欣慰了一下,又被孙子给气着了,“好小子!你是娶妻还是纳妾?今日十七,下月初六,亏你说得出口!知道的说你急着娶妻,不知道的还当你怠慢梁家。你让别人怎么看梁三?” 靳无宴愣了愣,张了张嘴,也觉得自己不对,“祖父教训的是。”过了会又说:“可是三个月还是太久了。提前一个月?”他的心不知道为什么不踏实的很。 燕穆王笑了,真心实意的笑,走上前,一只手搭上他的肩,“现在知道急了?早干嘛去了?你要早些将梁三娶回家,孩子都能跑了。行吧,行吧,我再去催催。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看你这一身脏的。” 靳无宴回去后洗漱沐浴,听说梁飞若昨日来了宫里歇在他的偏殿,又去偏殿转了一圈。他又忍不住开始想她。 * 同一时间,景鹏买好了酱肘蹄子又买了些杂七杂八的吃食高高兴兴的回家了。 海桃贪吃不胖,吃东西跟只土拨鼠似的,景鹏特别喜欢投喂她。 他们的家紧挨着燕王宫,三进三出的院子。靳无宴随手指给他的地方。邻居都是些达官贵人,地位显赫。景鹏是太孙殿下的贴身侍卫,领羽林卫经历一职,官阶不高地位高。因为能直接递话,升官也是迟早的事。 府里人口不多,几名杂役仆妇,统共也就五个人做活。 仆从们迎他进门,恭敬的喊他景大人。 景鹏捧着吃的往里屋走,进了后院就开始喊人,仆妇追上去说,夫人还没回来。 景鹏愣了愣,看着漆黑的天色,想了想,转身去了梁府。 ** 梁家已经用过晚膳,各自回院子歇下了。 海桃正给梁飞若研磨,除了朝廷的赏赐奖励,作为梁家军,家主也要给与奖赏。但这些事是个细活,要公平公正,不能错漏。参军列了册子上来,兄长们整日的忙,都还没细细看过,事情也就没安排下去。 前日,兄长们倒是大摆宴席好好和将士们吃喝了一场,感激他们一直以来的誓死追随,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也不全怪兄长们,实在是仗才打完,都该好好歇歇,况且宫里那位殿下倒是将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一条条诏令下发,兄长们都忙得不可开交,就更抽不出时间了。 梁飞若手里捏着笔,心里在想别的事,他们梁家本就不是平京人氏,祖籍云梁郡。梁家私兵也多是那里的人。 如今战事了,是否也该回了云梁? 自古至今,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她也有些担心梁家未来的命运。 虽说燕穆王不会如此,可是那位殿下呢? 他如鹰隼一样的眉目,薄情的长相,都让梁飞若感到深切的不安。 梁家军……梁家军……梁家…… 不,他们都是大燕的军队。 梁飞若正想的出神,有仆妇进来说,景大人来了,要见海桃姑娘。 梁飞若愣了下,似乎才发现海桃,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咦了声,让海桃赶紧回家。 海桃出去了。 柳条儿站在走廊上伸懒腰,经过海桃身边时哼了哼:“立场不坚定的家伙!” 海桃心里难过,没回嘴。 景鹏候在海桃的屋子里,海桃进屋,景鹏躲在门后,一把抱住她。 海桃感受了下,又去回抱他。 景鹏又激动又开心,忍不住亲她。 海桃避开了,“别这样。” 景鹏伸出脚踢上门。 海桃掐了他一把,挣脱开了,又去将门打开了,说:“这是小姐的院子,咱们这样不合适。” 景鹏悻悻的摸了下鼻子,二人成婚后没少在梁飞若眼皮子底下亲热,梁飞若不是那等迂腐矫情之人,相反她很乐意见到大家都亲密幸福的待在一起。 屋子里摆放了很多吃食,都是海桃爱吃的东西。 景鹏说:“我原打算今晚歇在这……” 海桃立刻道:“不可以!” 景鹏连忙点头:“确实不妥。这是三小姐的院子。那咱们回家去。” 海桃摇头。 景鹏还要再说,海桃却已下定了决心,“你回吧。我今晚不回去。” 她推着景鹏出门。 柳条儿从房门口过。 景鹏不好拉拉扯扯,装模作样的站直了,“那我明天再来接你。你早点睡。” 海桃不愿送景鹏,柳条儿大掌一挥,无比热情的拉住他,“走啊大兄弟!我送你!” 海桃将一堆好吃的送去了主屋,梁飞若闻到香味,吸了吸鼻子,“哪里来的酱肉?” 主仆俩个将小圆桌收拾出来,柳条儿闻着味儿回来,又馋又痛苦。 柳条儿同海桃是俩个极端,她是光喝凉水都长肉的那种。不过柳条儿也不是那种蠢货般的胖,她其实长得非常可爱,皮肤细腻白净,尤其笑起来的时候特别讨喜。但是寻常人是看不到她可爱的一面的,在被梁飞若抓住之前,她是个土匪,又因为被兄长带大的缘故,性别认知障碍,一度以为自己是个男的。 有了好菜自然不能缺了好酒。 梁飞若关了门,爬到床底下,将自己偷偷藏得好酒抱了出来。 “燕王御赐的佳酿,我偷偷藏了两坛,嘿嘿。” 管着家里的库房就这点好,可以中饱私囊。 * 靳无宴歇在偏殿,后半夜就醒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焦躁些什么,起身后,拿了弓箭,直接出了宫。 主仆俩个大概是心有灵犀,景鹏昨夜没事干歇得早,后半夜也醒了,爬屋顶上练剑,忽然看到一人一骑飞驰在大街上。 景鹏二话不说,牵了马出门。 等候出南城门的时候,景鹏追了上来,“殿下。” 靳无宴:“你跟出来干什么?回去歇着。” 景鹏:“睡不着了。” 靳无宴反应了下,问:“海桃没跟你回家?” 景鹏说:“是。” 靳无宴默然片刻,大概是想说什么的。 南城门打开,兵卒跪到一边。靳无宴打马,疾驰而去。 景鹏起先也疑惑殿下天不亮出行所为何事,直到他在一处山林停下,费劲万难的猎了两只大雁。 “我听说民间有习俗,纳采用雁,寓意忠贞,和睦。”靳无宴对三书六礼这些规矩是不清楚的,他本也无需为这些事操心,到时候礼部和钦天监自会替他办妥一切。 只是他昨晚临睡之前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那年深秋,靳无宴正在养伤,他左臂受了重伤,几乎要废掉,心情抑郁凄苦。梁飞若站在他的屋檐下忽然指着天上的飞禽,高兴道:“那是大雁!” 靳无宴没什么兴趣,抬头看了眼。 梁飞若笑容明媚:“《礼》曰:“女子十五许嫁。纳采、问名、纳吉、请期、亲迎,以雁贽。” 靳无宴拿起手中的兵书,不搭理。 梁飞若兴致不减:“靳无宴,你要快点好起来。将来你要娶我,纳采之时,我要你亲手猎两只大雁送给我。” 靳无宴的胳膊很疼,也很烦躁,听她喋喋不休,终是不耐烦了,语气很冲:“你是不是满脑子除了这些,就没别的了?你父母的仇呢?燕国的恨呢?都比不上你嫁人重要?” 15、铁锅炖大鹅 景鹏天刚亮送了两只大雁去梁府。 梁昆梁鲁上朝去了。门房以为景鹏来寻海桃,话都没让他多说直接恭恭敬敬请去了梁三小姐的小院门口。 昨夜梁飞若主仆三个喝酒吃肉,睡得昏天暗地。 仆妇进去通传,柳条儿醒了,伸着懒腰出了门,见景鹏提着两个笼子,抓了两只飞禽送来。 她还想睡回笼觉,接过就往回走。 景鹏在她身后喊:“这是殿下……” 柳条儿回头瞪他,用气声道:“都还睡着呢,你小点声。” 景鹏轻声道:“殿下上完朝就来。” 柳条儿哈欠一个接一个,嗯嗯点头。 * 辰正,徐冰小跑着过来,推开门一看,屋内乱七八糟,昨夜吃剩的肉骨头果壳丢得到处都是,地上横着两个空了的酒坛子。梁飞若和海桃各睡一头挤在床上,柳条儿窝在靠窗的软榻上。 徐冰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又怕被宫里人瞧见,掐了把梁飞若的腮帮子喊她起床,说:“小妹,快醒醒!” 梁飞若迷迷糊糊,宿醉之后,头还很晕。挥手赶她,“大嫂别吵,早饭别叫我。” 徐冰从被窝里挖她,“宫里来人了,要给你裁衣裳做婚服呢。大事要紧,你快起来。” 梁飞若翻了个身,面朝里。 徐冰又推她。 梁飞若脑子清醒了些,神情不快,“王太孙是听不懂人话吗?” 徐冰观她神色,心中疑窦丛生。自小妹中毒醒来后,她就觉得小妹不对劲,但是其他人都不觉得。除了前日小妹公然抗旨拒婚,还同桑公公去了宫里,兄嫂几个才聚在一起,齐说小妹好奇怪。然而,当夜小妹未归,等到昨下午,梁鲁回来,挤眉弄眼的说,小妹去接王太孙了。那几个又哈哈大笑,自觉多虑了。唯余徐冰一人仍惴惴不安。 昨天梁飞若回来,正赶上几个孩子在家里造反,梁父梁母的牌位被撞倒了。香炉也撞地上砸碎了。梁昆气得荆条抽孩子们,徐冰戈红昌站边上不敢吭声。孩子们鬼哭狼嚎,一见小姑姑回来,全都跟八爪鱼似的,都攀上去了。 鸡飞狗跳。 用过晚膳,梁飞若问了些梁家私兵的事,去了趟书房又转回了她的院子。 孩子多,烦心事也多,昨晚这两对夫妻都在聊着如何管教孩子。 * 今日宫里来人,都在梁家人的预料之中。桑公公带来消息,说婚期定在两个月后的初八。 徐冰吃了一惊,“这么快!” 桑波笑眯眯说:“殿下还想下月初六。他急。” 徐冰和戈红昌听了对视一眼,心中舒坦。奉上热茶,戈红昌陪聊,寻问昨日小妹去了宫里做了些什么。 徐冰快步出去,喊梁飞若起身。 言归正传,且说梁飞若醒了后,心情不快。她坐起身,抱着膝盖,认真道:“大嫂,王上要我嫁太孙殿下,不过是忌惮咱们梁家军。而联姻终究只是权宜之计。如今战事已了,兄长们也确实不该手握重兵,理当适时交出兵权。” 徐冰茫然的张着嘴。 梁飞若看她一眼,说:“算了,等兄长们回来我同他们说。” 海桃也在这时候醒了,揉了揉眼睛,“小姐,我给您打水洗脸。” 梁飞若说:“你和柳条儿再睡会吧。” 柳条儿翘了下头,迷迷糊糊道:“主子,景鹏一大早过来送了两只野鸭子,说太孙殿下中午过来吃饭。” 梁飞若揉了揉太阳穴:“他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徐冰随口道:“景鹏早上来啦,我都不知道。” 梁飞若梳洗打扮好,换了件深色衣裳,衬得人气质端庄,稳重的很。眼皮子盖下来的时候,又显得颇不好惹。徐冰心中不安,轻声问:“飞若,你跟大嫂说说,你同殿下到底怎么了?” 梁飞若有些好笑,“你们一个个都好生奇怪,说的就跟我同他多熟一样。嫂子不用担心,这事我能解决,绝对不会连累家里。” 梁飞若去了前厅。 一起过来的除了桑公公还有各局尚宫及随行宫人。见了梁飞若齐齐恭敬下拜。 梁飞若的眉头轻挑了下,有些压抑的不耐烦。 戈红昌悄悄看她,因她这一表情,心口忽然跳了下,不自觉低下头,反应过来,又有些好笑。果真是跟谁在一起久了,就越来越像谁了。 梁飞若在上首坐下,说:“你们先回去吧,太孙殿下今日中午会过来用午膳。” 徐冰表情拧巴,她真怕和殿下一个桌子吃饭,怕消化不.良。 桑公公很高兴,说:“殿下稀罕太孙妃呢。” 梁飞若乜他一眼。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桑公公就是能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忙改口道:“三小姐,午膳和量衣并不冲突,各司衙门都等着呢,先让尚宫给你量了尺寸……” 梁飞若:“我早膳还没用。”意思就是没时间。 桑公公:“……” 戈红昌去看徐冰,小妹从不是这样的人啊,她从来不会刻意为难下人,况且桑公公也是看着她长大的,燕穆王心腹,任谁人见了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徐冰:“小妹……” 梁飞若起身:“桑公公,飞若也不是难为您。昨儿您也在场,难道我说的话,您真的一个字也没听见?您先回去,什么事我担着。殿下今日会过来,等我和他说清楚,回头再跟您赔罪。”她说着行了一礼。 桑公公连忙回礼。 梁飞若又朝各位女官太监行礼。 众人还礼。 送了众人离开,梁府的门口围拢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尚衣局的尚宫急切道:“桑总管,您看这如何是好?还有不到两个月殿下就要大婚了,太孙妃的婚服还没做。时间怕来不及。” 桑公公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他以为没事了,可好像问题更严重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急什么?不是说了嘛,殿下今儿个过来,” 尚宫一肚子的话想说,又忍住了。 送走了桑公公,徐冰和戈红昌一脸古怪,也想找她好好聊聊。小九儿恰好醒了,嬷嬷抱着九儿找来了。 徐冰心里惦记着殿下过来用午膳,怠慢不得,准备去厨房看看。 梁飞若跟她一起去了,让厨房给做了一锅面条,说:“大嫂你就别忙活了,你不是怕他吗?别吃个饭搞得自己不自在。我院里有小厨房,海桃手艺好。我刚好也有话和殿下说。” 徐冰心道这也好。又奇怪道:“你怎么一直叫他殿下?” 梁飞若:“王太孙?” 徐冰心中疑云更盛:“除了重要场合,你以前都是直呼其名的。” 面条好了,梁飞若让厨娘装在汤盆里,她笑了笑说:“我记住了。”而后直接带去了独院。 海桃和柳条儿刚醒,正在收拾屋子。 梁飞若招呼他们吃东西。 海桃小跑着去了小厨房,拿了碗筷过来,三人围着一张桌子,将汤面给吃了。 柳条儿想起一事,问:“那俩只野鸭子怎么办?送去大厨房那边,让王婶子杀了?” 梁飞若:“不,你杀,让海桃看着做几道硬菜。今天咱们小厨房开灶。等殿下来了,我和他把话说清楚。”想起昨天的事,她耳朵热了下,不过很快恢复正常。 吃完面,梁飞若又去了书房。 柳条儿将海桃带到厨房那边,看俩只飞禽扎了红绸分别放在红漆笼子里。 海桃手里握着刀:“两只野味,搞这么讲究干什么?” 柳条儿:“抬高身价呗,会做生意的都这样干。” 海桃:“我怎么瞧着不像野鸭子。” 柳条儿:“大鹅?” 海桃将刀递给她,“管它是什么,反正最后都是盘中餐。你来杀,这个我不擅长。” 梁飞若去了兄长书房整理名册,昨晚她就在干这事。她做起事来十分专注,不知不觉就到中午了,柳条儿跑来说:“饭早就闷好了,硬菜炖了一只,烤了一只。再不吃,炖烂了,烤糊了,就不好吃了。” 梁飞若从案上抬头,捏了捏后脖颈,“没来?” 柳条儿:“没。” 梁飞若:“你说那人会来吃饭。” 柳条儿:“也许,我听错了?” 梁飞若起身,伸了个懒腰,“算了,咱们先吃。” 小院子里,海桃直接在外头支了个大铁锅,边上架了木炭炉子,又炖又烤,香得梁飞若想哭。 郑吉蹲在屋顶朝下看,喉结滚动。 她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块,招呼俩人坐下,又喊郑吉下来,“不管他了,咱们先吃,把院门关好了,别让小崽子们闻着味儿过来抢食。放大黄进来,骨头给它吃。”侄男侄女们太多了,不够分,打起来都别吃了。 靳无宴就在这时一脚踏进了小院门。 他早上急着去上朝,便让景鹏先跑了一趟,他料想梁飞若一睁眼看到他送来的俩只大雁,定会非常开心。 朝政事务繁忙,等他猛然抬起头想起什么,午饭时间也到了。他总是这样,一忙起来,就容易忘记时间,暗自懊恼,急急赶了过来。 戈红昌迎了他,小心翼翼的说小妹一直在等他一起用午膳。 徐冰是真怕他,戈红昌也只是稍微好那么一些。 那日靳无宴夜里过来,没留心她的小院子。今日过来,阳光正好,斑驳的光线从树叶缝隙撒下,落在人身上,她像是会发光。 可是她馋着锅里的肉,伸长了脖子,抻着腰,洗白的脖颈,纤细的腰肢。笼在热气里,又让她充满了烟火味。 16、你到底怎么了? 靳无宴这样的身份地位以及过往经历铸就的性格,注定了他这人干什么事都习惯了端着。 人前如此,人后……亦如此。 为君,高居庙堂,威仪稳重,发号施令,令群臣信服,甘心追随。端着些也没什么不好。 毕竟,君王唯有端坐神坛,才会让人心生敬畏,一呼百应,国家的政令律法也更容易推行。 然而,这也就注定了他很难有亲近的爱人或是朋友。 称王称帝,胸怀天下,只需要有斡旋天下的手段,御人臣服的本事,舍弃私情或许是件好事。 可这样的话,对于一个活生生的人,似乎太过于残忍了。 好在,他有梁飞若。 他端坐神坛,她悄悄爬上来陪他,趁他不备,一把将他拉入烟火人间。 等她闹够了,也洞悉了他隐秘的欢欣,又将他恭恭敬敬送回神坛。她从来不是那种任性没有分寸的人。 人后,他俩一直相处的很好。 他一直这么认为。 * 靳无宴进了小院,站了有一会。 梁飞若嘴里叼着块肉,一面嗦嘴一面抓着筷子在颊边扇风,柳条儿冲她使眼色,见她只盯着肉看,扯着她胳膊转了身。 四目相对,梁飞若表情讪讪,透着些一言难尽的尴尬。 要么早来,要么迟来,刚好在她夹了一块肉尝鲜的时候赶到。 真,真叫人难为情啊。 靳无宴的目光在她红润的泛着油光的唇上停留。 梁飞若抽空瞪了二嫂一眼。人来了,也不说,害她出丑! 咕咚吞下,快速抽出帕子,压了压嘴角。附身行礼,端雅从容。仿佛刚才那个贪嘴的人不是她。 戈红昌忍不住发笑,又不敢在王太孙面前失态,憋得胸口疼。 靳无宴看着梁飞若,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情绪在心头蔓延,搅得他心绪不宁。看不见的时候想念,如今见着了,又有种抓不着的感觉,唯有抱在怀里才踏实。 人多眼杂,又不适合。 戈红昌将人带到,松了口气,行礼道:“殿下,臣妇先行告退了。” 靳无宴颔首。 景鹏自靳无宴身后朝海桃眨眨眼。 一时都没说话。 梁飞若见靳无宴冷着脸站那,也不入座,心中不自在,试探着问:“殿下,请!” 靳无宴蹙了下眉,“若若。”他真不习惯她一口一声殿下的叫他。虽然她一口一个“靳无宴”也曾让他觉得十分没礼数。 “唉,”梁飞若叹了口气,显得很无奈。这一声“若若”到底从何说起啊。 他怎么还给她乱起名了? 梁飞若没有乳名,父母在世时,“大眼珠子”“大宝丫头”“土匪头子”的混叫她。兄长们习惯了叫“小妹”。外人管她叫“梁三”“三娘子”“女公子”,也有亲近一点的朋友叫她“飞若”,可从来没谁叫过她“若若”。 真,真肉皮发麻啊! * 四方的桌子,中间掏了个大洞,架了铁锅,底下炭炉。一锅鲜香四溢的炖肉,桌沿放着鲜嫩欲滴的果蔬,用精巧的竹篮装着。等肉吃的差不多了,就可以烫菜吃了。铁锅炖肉,云梁有名的吃法。梁飞若将海桃带在身边后,亲自教了她这门手艺。 靳无宴落座。 梁飞若心里哎呀一声,先前没意识到,现在方觉不妥。 铁锅炖肉适合至亲好友不分尊卑的围坐一桌,吃喝谈笑,联络感情。 像太孙殿下这样的贵主和他们坐一桌,显然是极不合规矩的。 海桃见主子没说话,主动承担起了活跃气氛的职责,招呼人道:“都坐下!坐下吧!一起吃!尝尝我的手艺啊!” 梁飞若震惊了,说你是笨蛋美人都小瞧你了!你是傻大胆啊! 下一刻,柳条儿屁股一翘,坐在了下首。 梁飞若一把擒住她的后衣领子,忙冲靳无宴赔罪,“殿下误怪,侍女不懂规矩。” 端着饭碗准备蹭过去的郑吉:“?” 靳无宴一直在看她,这人吧,大概是长相太锋利的缘故,沉着眉眼的时候让人根本分辨不出情绪。显出凶相,不易亲近。 梁飞若倒不怕他,却也不待见他。 原因简单,直觉和他待在一起就不舒服,心口闷的透不过气。想到要和这样的人过一辈子,她就只想逃离。 梁飞若干脆不看他,推了柳条儿一把,又叫上郑吉,让他们先出去。 柳条儿看着锅里的肉,很抗拒,依依不舍。 梁飞若气得没脾气,“你就差这一口吃的?等明日烧一锅给你。” 靳无宴的嘴角显出笑意,低下头,温柔了神色。 这操作很熟悉,梁飞若总喜欢和他单独相处,轰赶走所有碍事的人。他其实也是喜欢的,外人面前,他也放不开。 于是他睇了一眼景鹏。 景鹏立刻朝海桃抬了抬眉毛。 海桃咧开嘴笑了,手里动作飞快,“主子,这野鸭子可以吃了,刀在这,你自己片吧。” 气氛轻松。 景鹏顺口一说:“哪里来的野鸭?好大一只!” 海桃奇怪:“不是你早上送来的吗?还系了红绸呢!怪讲究的。” 景鹏狠狠一顿,那表情夸张的几乎要裂开! 靳无宴的表情也很不寻常,像是生气了,直直钉在梁飞若身上。 梁飞若被看的心里发毛,不确定道:“怎,怎么了?” 靳无宴:“这是大雁,我亲手猎的,活的。”没用箭头,只伤了大雁的翅膀,废了很大的劲。 梁飞若:“所以呢?” 靳无宴的眉头狠狠拧紧了:“《礼》曰:“女子十五许嫁。纳采、问名、纳吉、请期、亲迎,以雁贽。” 梁飞若张了张嘴,明白了。有些好笑,不过笑起来好像不大礼貌,狠狠忍住了。心里还暗暗庆幸,炖了好呀,注定的没有缘分,何必强求。 她又施礼,人还没半蹲下来,仿佛眼前有残影过,靳无宴瞬移到她面前,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托起她,“若若,你到底怎么了?” 又来! 梁飞若本能后退,又被拽了回来。 他握着她的手不重,可是她想逃离,却又分毫不让。 他就这么垂下眼睛看她,目光灼灼,仿佛要看穿她的骨头血肉似的。 梁飞若压着脾气,感觉这位殿下软硬不吃,古古怪怪的实在难以相处啊。 “太孙殿下这又何必呢?臣女以为昨日已说的够清楚了。” “赐婚的圣旨都还您了不是吗? “您,到底想从梁家得到什么?” 靳无宴握住梁飞若的胳膊收紧了。 梁飞若吃痛,表情闪过忍耐的痛苦。 靳无宴松手,眼睛却仍盯着她,跟个蛛网似的,牢牢将她罩住。 梁飞若甩了甩胳膊,神色一肃,“殿下,稍等。”她拉过海桃,在她耳边耳语一句,又催促她,“快去!” 景鹏全程都看呆了,实在不明白三娘子这是要干什么? 他看了看锅里炖的翻滚的肉,又望向面上冷淡疏离的梁飞若,只觉一个头三个大。梁三娘子的心事从来都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她喜爱燕王孙喜欢的天下皆知,轰轰烈烈,可临要成亲了,这又是闹哪般? 他看着二人,想着自己在这,实属碍事,正要悄悄离开,谁知远远站在一边的梁飞若忽然看住他,“你去哪里?站住!” 景鹏:“属下,属……” 梁飞若:“你哪里也不要去!孤男寡女传出去不雅,想必殿下也不会害臣女名声受损吧?” 许久没有翻动的肉传来隐隐糊味,梁飞若看去,心想,原来是大雁的肉啊,刚才尝了一口,可真鲜美呢。 她悄悄移动了步子,靠过去,搬开了炉子,再要找抹布移开烤架。一只手伸了过来,烤架烧的通红,他拎着就提开了。 梁飞若吃了一惊,“唉,你!” 靳无宴朝她伸出了手,送到她眼前,他的手很大,虎口指腹磨出粗粝的老茧,皮肤上各种陈年旧伤,一看就吃过特别多让人难以想象的苦。手心上有新添的坑洞一样的新伤,手背上也拉了一道口子。梁飞若记得手背的伤,昨日垫在她的后脑,崩裂的尖石划出来的。 梁飞若盯着那手一时没说话,微微掀了眼皮,暗暗吃了一惊,靳无宴也正看着她,与先前的犀利锋锐不同,此刻的他眼神竟透着小心翼翼的委屈。 仿佛在等着她哄他一句,或者“吹一吹就不疼了”,她的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主子,主子,”海桃的出现打破了这古怪胶着的气氛。 梁飞若心头一松,她真不喜欢这样啊。 又沉重又压抑。 希望这次的事赶紧解决了,往后再不相见,各自安好。 她接过海桃手里的文册。 柳条儿扒在小院的门缝往里看。 景鹏神色不定的过来拉海桃,想让她跟自己离开,给二人留下独处的时间。 海桃又沉郁下来,避开了景鹏的手,他给她使眼色,她反而朝他摆了摆手。 “殿下,请看。”梁飞若清了清喉咙,声音脆亮,眼神清正,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做派。 靳无宴接过书册,翻开。 梁飞若:“自江定之乱后,臣女兄长们一直追随殿下,距今十年有余。臣女虽不敢大言不惭阿兄们如何功高,却也是骁勇善战,为大业舍生忘死。如今国仇家恨得报,殿下大业已成。我梁家合该功成身退。殿下,自我祖辈追随燕太公起,至今百余年,忠心耿耿,可昭日月……” 靳无宴“啪”一声合上书册,眸子暗如深渊,“你到底想说什么?” 梁飞若又行礼,“殿下聪明人,应当明白臣女所求。” 靳无宴的双唇几乎要抿成一条线,额上青筋隐现,“我不明白。” 梁飞若气恼,瞪圆了眼,强忍,胸口起伏,语气发硬:“梁家愿交出兵权,举家迁回云梁,也请殿下莫要再为难臣女,赐婚一事,就此作罢!” 17、回云梁吗? 梁飞若装得镇定自若,实则内心很是慌张不安,她敢在太孙殿下面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不过是仗着兄长们无底线的宠爱以及对时局的分析。 那日的簪花宴,她也留心过小女娘们,个顶个的娇艳美貌。如今的大燕,因着很多好儿郎战死沙场的缘故,觅得如意郎君要费不少心神,但要找个美娇娘却容易的多。 像她家护卫统领郑吉这样的,如今都是香饽饽。只他是个犟种,相不上中意的,就绝不成婚。 梁飞若不会妄自菲薄,但也绝不自命不凡。她想找个合心意的小郎君大概要狠费一番功夫,估计还要使一些手段。但是王太孙只需勾勾手指,全平乐九成以上待嫁的小女娘都会前仆后继的涌过去。他要什么样的人没有? 偏主君下旨,将她指给王太孙。梁飞若遍览全身上下,美貌是最不值一提的事了,那么让帝王家在意的只要梁家兵权了。 她了解兄长们,不是贪恋权柄的人,既如此不若彻底交出去,从此后远离权力中心,开心简单的过一辈子也挺好。人生在世,不愁吃喝,一家齐整,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吗? 也许她也可以在云梁挑一个合心意的小郎君? 那位青州柳家的公子也是不错的,自上次一别后,因着突然赐婚的事,也就没好意思上门叨扰。还有那俩位簪花宴上颇有好感的周公子李郎君。 不过现下,情况有变,梁飞若想着迟早要回云梁,她是舍不得和家人分开的,就不知这几位郎君可有谁愿随她一起去云梁。 云梁不比平乐富庶,儿郎们也教养的温柔细致有涵养。大概梁飞若是土生土长的云梁人,揭了假模假样的贵女皮,本性粗犷豪气,反而更偏爱和自己不同的人。 清凌凌的骄矝贵公子,逗一下就脸红,尤其合她胃口。 梁飞若将一切都想得清楚,因此拒绝起王太孙也没留后路。 自古婚姻,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大燕民风不比楚地迂腐,好的姻缘也讲究你情我愿,否则结成怨偶,家宅不宁,终究不美。 她料想王太孙大概会不快她的牙尖嘴利,但得到了他想要的,将来梁家迁回云梁,此生不复见,也不会同她一般见识。 梁飞若想通这一切,心情大好,她本性开朗,遇事总是做最坏的打算,却又总往好处想,因此无论发生什么结果,她都会坦然接受。 所以当靳无宴最终什么也没说,眼神复杂的盯着她,几乎要将她盯穿的时候,他忽然离开了,步子迈的很大,走得很急。 院门拉开,柳条儿和郑吉一同砸了进来。 景鹏看了海桃一眼,追了上去。 梁飞若维持原样没动,等柳条儿滚进来,不确定的问:“主子,你真跟燕王孙掰了?” 梁飞若下巴一抬,挑高了一边眉毛,“他走了?” 郑吉往身后看去,“没影了。” 梁飞若“哈”一声,活了过来,又去架炉子又去推炭盆,“过来吃饭!饿死我了!” 几人都是饥肠辘辘,顾不得那么多,一哄而上。 郑吉说:“三娘子,你真铁了心肠不嫁人了?” 梁飞若夹一块肉,腮帮子鼓鼓的,“错!遇到喜欢的当然还是要嫁的!我梁飞若要嫁只嫁喜欢的人。人生苦短,何必委屈自己!” 郑吉:“可是……” 梁飞若烫了一棵青菜夹给他,“别用家族荣辱,舍小我而顾大家这样的大帽子来压我,谁人的福运都要靠自己去争取去奋斗。哪个想在我身上寄生,我弄不死他!人间走一遭,各有造化,但凭本事吧。再说了,我拒了王太孙的婚事,我兄长们不会怪我的,我是他们唯一的亲妹妹,他们不疼我疼谁!”说到这里,梁飞若抱着碗乐了起来,她的俩位嫂嫂也是极好的人,这么些年一家子互相扶持走到今日,都不容易,靠得就是互相体谅,彼此爱护。 海桃心事重重的,“主子,咱们真的要回云梁吗?” “云梁啊!”柳条儿忽然大声道:“云梁好啊,我还从来没去过呢!” 梁飞若默了默,记忆里家乡的样子已经模糊了。她从十二岁就来了平乐,住在燕王宫。当时的大燕国刚经历了江定大战,楚皇震怒,屠戮靳氏一门,文武百官十不存一,虽还不至于灭国,然楚皇派了监察使看管,燕国上下人心惶惶,惊惧度日。尤其这燕王宫,气氛压抑的叫人窒息。梁飞若甚至在很多次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鬼哭。 当时她是想回云梁老家的,她同人说云梁的趣事,她自由散漫的童年,她胆大妄为的伙伴们。她的笑声传遍各处宫殿,她是不怕监察使的,受了罚也不哭,她常常想,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在我活着的日子里我就要开开心心的,等我死了,我就能和我的父母叔伯团聚了,他们在下面接着我,没什么好怕的。 可是有人三番五次的拦在她身前,脆弱的红了眼睛,求着她不要这样,求她爱惜自己的小命,他身边已经没什么亲人了,要是她也死了,他也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 可是他不能死啊,他还有血海深仇要报,他死了,岂不是便宜了那些作恶的人!便是要死也要拉他们一起下地狱! 那一晚少年和少女躲在废弃的宫殿,红了眼睛,互吐心事,击掌为盟,誓要楚皇血债血偿! 本是非常严肃的场景,少年尚且稚嫩的脸上遍布杀意,眼神淬毒。少女捧着脸,在一点豆光中望着他,忽然道:“怎么办?我好中意你哦!” ** 梁飞若的回忆在住进燕王宫后戛然而止,并未深入,她沉吟着摇摇头说:“云梁夏天热,冬天冷,春秋极短,气候不好,远没有平乐四季舒适宜人,物产丰饶。”如果可以选,她当然更希望留在平乐。平乐是国都,商贸繁荣,吃喝玩乐一应俱全,琳琅满目。对于她这种在哪都吃得开的人来说,当然是越繁华的地方越吸引她。 “啊呀,想那么多做什么?主君让咱们走,咱还能硬赖着不走?再说了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我也是时候回老家看看了。” 海桃咬着腮帮子,似乎在做某个艰难的决定。 梁飞若亲手执刀片肉,满不在乎道:“你们虽甘愿做梁家家仆,在我心里却跟我的亲人一样,若是梁家真要搬回云梁,你们随意去留,都是无所谓的。反正呐,我又不是封疆大吏,不会被摁在云梁出不来,一年里头,出门玩个小半年大半年,全看我心情,哈哈……” 柳条儿立刻道:“说什么呢,咱俩一条心,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随即,还隔着一张桌子同梁飞若击了下掌。 郑吉也说:“我孤家寡人一个留平乐作甚!” 海桃:“我,我……” 梁飞若笑了起来:“你就不要纠结啦!你同景鹏感情好,前二年因为战乱你们不要孩子,现在朝局稳定,你俩没事可以造俩个小娃娃出来玩玩了!等你生了,我们三个偷偷过来看你吃喜蛋。” 柳条儿:“嘿嘿!”没发表意见。 郑吉想了想:“我给孩子当干爹,哈哈!”大概是想到了景鹏那张发绿的脸,高兴的肩膀直颤。 梁飞若也笑。 在这欢乐的气氛中,海桃嘴一憋,哇得一声哭了。 梁飞若稍稍将她推开一点,以免眼泪飞到了锅里,都还吃着呢! 她戳着筷子啧啧道:“这是幸福喜悦的泪水啊!” 海桃偏过身将她一把抱住,钳住她的右臂,梁飞若动弹不得,一口吃的都到嘴边了送不进去。 “我已经想清楚了,我跟你们走!我不要景鹏了,我跟着主子您!”她大哭,撕心裂肺的喊。 搞不清状况的,还当谁在棒打鸳鸯。 郑吉:“……” 梁飞若:“……” 柳条儿:“嘿嘿!” 海桃哭得更凶了,眼泪直往梁飞若身上撒,“主子,从那年你将我从那人间地狱救出来,海桃心里就暗暗的发过誓,这辈子都跟着您。您在哪我在哪,我永远都不要和您分开。” 柳条儿看得眼热,也跑过来抱梁飞若的另外一条胳膊,“我也…… 梁飞若换了只手,筷子对准柳条儿,“你走开,别裹乱!” 柳条儿原名高大壮,被其兄长当弟弟一般养大,女身男心,曾在青峰山为匪。当年靳无宴的大军想突袭楚国焦县,唯一一条出其不意的捷径便是青峰山夹道,可这夹道易守难攻,土匪们潜在山林中作乱,实属大患。 梁飞若自告奋勇,带了礼物拜山头。谁知这高大壮一眼相中梁飞若,非要留下她当压寨夫人。 梁飞若除了没嫁过最想嫁的靳无宴,这么些年,或是被掳或是为了脱身假扮,嫁人这事对她来说驾轻就熟,因此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这其中的算计,惹出的笑话,就不一一赘述了。 反正等靳无宴领着一小队人马上了山头,将高大壮从洞房里捉出来,差点没将她捶死! 梁飞若一身红裙,风风火火的追出来,抱住了靳无宴的腰往后拽,盛怒中的靳无宴根本拦不住,梁飞若脚一蹬,上了他的后背,勒住他的脖子亲他的脸,才叫他生生住了手。 若不然,高大壮绝对会在他的铁拳下脑浆迸裂,死状凄惨。 后来高大壮才知道,梁飞若早就觉察出她是女孩子了,才会在洞房的时候戏耍她。 废话!她胸口那两坨子山峦起伏比她都壮观,认不出才怪!也就靳无宴气得发疯,只当她是懒汉发福长的一身蠢肉! 自此,高大壮算是彻底对靳无宴留下了深重的阴影。 至于高大壮后来为什么跟了梁飞若?那又是许久之后了。 楚皇因为燕军取道青峰山攻占焦县,大怒之下,认定青峰山山匪同燕军沆瀣一气。 后来战事胶着,楚国大军集结重新夺回焦县,燕军无奈败走。楚二皇子好大喜功,不惜派出大量兵力,围攻青峰山,苦攻不下,脑子一抽,放了一把大火,不分敌我,一通乱烧。 高大壮失了亲人朋友,身负重伤,差点死在沟渠里。梁飞若惦着旧情,带人来救,也只救出了高大壮和少数几个孩童。 再后来,高大壮就死皮赖脸的跟了梁飞若,扮作她的丫鬟,伺候在身边。 梁飞若喜欢出其不意的对靳无宴动手动脚,高大壮有样学样,也喜欢偷袭梁飞若。 暗地里被靳无宴派出的蒯宗平修理几次后,总算是安生了。 高大壮给自己改了名叫柳条儿,学着做一个女孩儿。 除了偶尔人来疯,也渐渐的越来越像普普通通肉乎又讨喜的寻常小女娘了。 18、你有病 海桃哭的肝肠寸断,梁飞若依旧吃的热火朝天。 在她看来,都还没板上钉钉的事,就提前伤心难过飙眼泪,纯属没事找事。 就算真要分开,俗语云: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都要学会独立自处,给自己找乐子。 景鹏不错,海桃终身有所托。不似她,还孤家寡人一个呢?命中人也不知缩在哪个犄角旮旯等她去找。她都不哭,海桃竟然先哭上了,真气人。 梁飞若吃的满嘴都是油,嫌弃的拨了拨她的头:“你现在哭的厉害,等你孩子一生,满心满眼都是你家崽,估计连我们姓甚名谁都要忘了。” 海桃呜呜道:“您曾说过,您永远都是我的娘家人。现在我娘家人走了,景鹏将来要对我不好,我怎么办?” 梁飞若笑,他敢! 海桃:“要是我生子难产,他保小不保大呢?” “保大保大保大!”身后传来连珠炮仗般的珍重承诺。 景鹏一股风似的到了众人面前,脑门冒汗,双手紧张的都不知道往哪放了,“你有了?” 靳无宴一脸故事的朝梁飞若看了看,又快速收回视线。 “没,没有,”海桃胡乱擦干眼泪,面上涨的通红,“我,我,我……” 景鹏很激动,转身推着太医院的院使往前,“劳烦您给看看!” 海桃羞涩躲避:“我没有。” 梁飞若看热闹不嫌事大:“对,给她看看!” 靳无宴的目光又扫回来,恰好被景鹏看到,他心中一慌,推着院使转向梁飞若:“您先给太孙妃看,我家不急。” 梁飞若眨巴了两下眼,火气上涌,“你怎么骂人呢?” 景鹏忙摆手:“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属下,卑职……” 可怜院使年近古稀的人了,一路被景鹏骑马带过来,风驰电掣,心脏都快脱出腔子了。 到了梁府一路小跑追来,还没喘匀一口气,又被景鹏推来搡去。 “景统领,且让老夫缓缓!”院使撑着双.腿,大喘气。 靳无宴走了过来,盯着梁飞若的目光越发深沉了。 一桌子吃剩的骨头渣子,柳条儿自觉地很,圆润的让开一张条凳。郑吉敏锐的察觉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危险,纵身一跃跳上墙头。忽地想起什么,转回头,冲着景鹏“嗨”了声,意有所指道:“原来我不是输给了你,我是输给了三小姐。”眉眼嘚瑟,也不知在得意个什么劲。 转身就要跳下去,围墙下站着一名老气横秋的少女,正是大姐儿。 大姐儿歪着头,斜斜的看他:“啧!猴子!” * 景鹏根本不知道郑吉在说什么,只觉他莫名其妙。 算了,手下败将,没什么好计较的。他小心的托着海桃,轻声问她感觉怎么样。 海桃双手捂住脸,羞得没脸见人:“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 一桌子的人,走的只剩梁飞若了。 她慢腾腾的放下筷子,又慢条斯理的捏出一方丝帕擦嘴,瞄了眼端坐对面的靳无宴,实在搞不懂他去而复返是想干什么。但她又不是习惯冷场的人。况且该说的都说了,没必要把气氛搞太僵是不是?于是她讪笑着说:“殿下用过午膳了?” 靳无宴淡淡开口:“不曾。”扫了眼满桌狼藉,“我以为你会等我。” 梁飞若:“……”这就不会聊天了是不是?人家问你吃没吃,真不是关心你有没有吃。就跟你打声招呼,当什么真啊! 靳无宴:“若若,你头还痛吗?” 梁飞若一愣。 靳无宴:“我听说你中毒受伤醒来后,曾一度头疼不止。” 梁飞若不自觉地按了下后脑,起身行礼,“臣女皮糙肉厚,不妨事的,早就没感觉了,谢殿下挂怀垂问。”心里却又在腹诽,这又是在唱哪出? 靳无宴:“你还记得当时发生的事吗?” 梁飞若看他一脸肃容,眉头深锁,心中大感不解,切切答道:“那日臣女随大军一同迎敌,一时不查,被绊马绳绊倒摔下马来,陷入包围,敌将狡诈,射了我一箭。”说到此处,她不由自主的按了下肩胛的位置。今日她看靳无宴手上新旧交叠的伤口,心中唏嘘。又何尝不是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刀山血海里滚过,手里了结过人命,谁人不是心生荆棘,满身伤痕? 可是有一个人曾对她说过,楚人的命是命,燕人的命也是命。燕人的命应该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楚人的牲畜,随意宰杀奴隶。 我们这一代的苦不能再延续到下一代。一辈人有一辈人的使命。 他说,我们的孩子应该活在一个更自由更美好的未来。 梁飞若的头忽然狠狠疼了下,她几乎要叫出声。 靳无宴情急,一把抱住她。 刚刚缓过劲站起来的院使:“……”算了,老朽还是再蹲一会吧。 梁飞若的心里却蓦然生出一股巨大的悲凉的幽怨的情绪,待她意识到被人抱在怀里时,狠狠一脚跺上去,又去搡他,“干什么?登徒子!” 靳无宴松开手,目光涩然难辩,“那你可还记得,你是替谁挡得箭?” 梁飞若揉着脑袋,几乎要笑出声:“我给人挡箭?我四周都是叛军,我倒想拽一个过来给我挡一挡,那也要来得及啊!” 她也懒得装淑女闺秀了,连自称都变了。 海桃和景鹏朝她看来,眼神惊讶。 听府里人回禀殿下带了太医过来,而心中惶恐不知出了何事急急赶过来的徐冰和戈红昌齐齐顿住步子。 靳无宴闭了下眼,所有翻涌的情绪都被压了下去,“院使,看诊。” 院使直起腰,朝梁飞若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她进屋找个安静的地方,细细看诊。 梁飞若这才意识到靳无宴突然离开,又火急火燎的带了太医过来,是真的要给她看病。 她瞪大了眼,难以置信,难以理解。 靳无宴上前一步,想拉她,“若若,你病了。” 梁飞若只觉得胸口一股闷气铺天盖地压下,气得脸都青了,“啪”一下打开他的手,“你有病!你才有病!” 徐冰和戈红昌一起跑过来,犹豫了下,靳无宴让开一步,二人立刻站到她面前,上上下下的看她。 小妹从来没有对殿下口不择言过,从来没有! “小妹啊,你在说什么啊?你会中箭是因为替殿下挡箭啊!快别说这些置气的话了,都快成亲的人了,有什么心里不痛快,不如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当面说清楚!” “是啊,你从来没和殿下吵过嘴所以不清楚,夫妻俩个这样很常见的,这世上哪有不吵架的夫妻,吵过了,误会解开了,一切都好了。” 兴致勃勃等着吃瓜的院使:呜噢!坊间传闻果真不可信,梁家三娘子脾气大的很,连殿下都敢给脸色,还出手打人! 殿下也不是全然无情只为报恩。他这神情,分明很上心啊。他心里有梁三娘子啊! 梁飞若都快被靳无宴气炸了,又被俩位嫂嫂再插两刀,她装模作样的捂住胸口,开始演戏:“你们竟然为了富贵荣华,不顾亲情!”送我入宫,你们享福,想得美! 徐冰,戈红昌:啥?啥玩意? 一只筋骨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握住梁飞若的胳膊就往屋里走,沉着脸喊了声:“院使。” 梁飞若捶他胳膊,又去踩他的脚,然而她一身本事都是靳无宴手把手教的,落在他手里,分明就是毫无反击之力的小鸡仔。最后被他抄起双.腿,一把抱起。 梁飞若的心,很不合时宜的咚咚撞几下,像是不属于她的悸动。 徐冰和戈红昌同时住了脚,哟哟哟,这是演的哪出呀?以前只见小妹生扑王太孙,何曾见过殿下这般主动过?竟,竟这般的有力量,叫人脸红心跳啊! 妯娌俩个犹豫着后撤。 被挡在门口的院使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手足无措起来。年岁大了,受不了刺激哟。 靳无宴将梁飞若抱进前厅,放在圈椅上。她瞪着眼珠子还要起身,他两手按住椅背,那奇高的身量铁塔一般压下来,气势迫人,像是要绝人生路。 “两位嫂嫂请一并进来。”他没有回头,却仿佛后背生眼,及时叫住了准备偷偷离开的二人。 “若是你觉得自己没生病,又怎么不敢看大夫?” 梁飞若挖他一眼,冷静下来,拍了拍他杵在圈椅两侧炙热的胳膊,“你别这样,没多大点事搞的像强抢民女似的。”她又不着痕迹的理了理乱了的裙摆,“我只是不高兴你骂我有病,看就看呗。”她拖着调子说了这一句,在靳无宴转过身时,又低而快的从齿缝里挤出一句,“看完赶紧走!” 俩位嫂嫂挨挨挤挤的站在一侧。 靳无宴深看她一眼,拦住了磨磨蹭蹭挤进门的院使,二人站在入门的角落说起了悄悄话。 梁飞若一看急了,抬起半个屁.股,抻着上半身,“我说太孙殿下,咱不能这样啊!您带来的人,你再一通吩咐,我这身强体壮活蹦乱跳的,你要一言不合给我判个命不久矣,活人入棺,我找谁说理去?” 靳无宴回头瞥她一眼,眼神很奇怪,像是怀念。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梁飞若差点气死,她还没死呢! 19、失魂症 院使怀着一颗遇到疑难杂症激动的心,颤抖的手,仔仔细细望闻问切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梁飞若脑内淤血未清,混乱了记忆,俗称失魂症。不过这病症十分奇怪,单单忘记了太孙殿下。 梁飞若瞥了眼不知什么时候混进她小院的大黄,忽然想扑上去咬靳无宴一口。 呵,无耻!不要脸!她不想嫁就联合太医给她按了这么一个荒谬可笑的病症。 她的腿在裙子底下翘起二郎腿,不耐烦的,快速的晃动起来。索性也不装了,她就这德性,一点也不端静娴雅,贤良淑德。入主昭华殿?当太孙妃?我敢嫁你敢娶? 徐冰和戈红昌围拢过来,关切的问她,是不是真的忘记了太孙殿下? 靳无宴同院使站在一处,认真的听他说话,时不时的余光扫过梁飞若。他该庆幸不是吗?只是丢失了一段记忆。她仍是全手全脚的在他面前,还是那样充满生机,活泼跳脱。 没关系的,他告诉自己,只要人好好的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梁飞若秉持着说不通就加入的原则,既然嫂子们也说她记忆坏了,那么好吧。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情真意切道:“一些记忆而已,嫂子们抽空告诉我,补回来就是了,又不是缺胳膊断腿。无妨的,无妨的。” 徐冰抹了下眼泪,她一直都觉得小妹不对劲,可是没人信她。也不怪别人,连她自己也是不确定的。 如今叫殿下看出来,她心里万般感激,只求小妹早些康复,快点好起来。 戈红昌也是心有戚戚焉,这三个多月来朝夕相处,她竟将一切的不正常都当成理所应当,果然是她不够关心小妹吗? 俩位嫂子都红了眼眶。 梁飞若也忍不住起疑了,难道我真的忘记了什么? 总不能短时间内,靳无宴将俩位嫂嫂都收买了吧? 可是当徐冰说起往事,她都能接上,甚至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她们都印象模糊了,梁飞若却能记得清清楚楚,原原本本的复述。 正当大家又开始怀疑院使的诊断时。 靳无宴忽然问:“你可还记得你被楚佩掳走是谁救的你?” 楚佩就是楚国的二皇子。 梁飞若抬高了下巴,信心满满,“我当然知道呀!殿下嘛!”虽然记忆里是二兄冒着生命危险将她救出。可你既然这样问,肯定有陷阱,我踩! 果然,戈红昌激动的点头:“对对对!”又说:“看来小妹只是部分记忆混乱,并不严重。” 梁飞若的眉毛飞了起来,很得意。 靳无宴黯然,这一声“殿下”足以说明一切。默了默,又问:“绕渡之战,你同谁共乘一条船?” 梁飞若:“殿下一直问这些就没意思了,除了您还有谁?”反正她算是看明白了,照这些人的意思,她过往的人生就是和靳无宴绑定了呗,且不管那么多,先蒙混过关再说。 虽然,她确记得,攻打绕渡的时候她偷溜去了敌人大后方烧粮草去了,根本就没坐船! 戈红昌哎呀一声,说:“小妹,你糊涂啦!你不会水,殿下怕你出意外,不准你去。后来你偷偷带着柳条儿烧了楚军的粮草,让守将崔世发顾头不顾尾,可帮了我们大忙呀!” 徐冰看着她,一副又要落泪的样子。 梁飞若受不了,这都叫什么事! 这种明明自己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偏身边人都觉得她有问题的感觉太憋屈太暴躁了。 忍耐! 又看向靳无宴,深吸一口气,不怎么乐意的福了福身,语气冷淡:“殿下,如您所见,我确实有病。从今天起,我要闭门谢客,安心养病,殿下若是没事,请回吧。” 靳无宴:“跟我走。” 梁飞若忍耐到极限,直接炸毛:“凭什么!” 靳无宴不说话,只是目光钉在人身上,那种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猛兽般的眸子,简直叫人毛骨悚然。 至少徐冰和戈红昌都吓住了,院使也两股战战,海桃和景鹏缩在门口没敢进来。 院使小心翼翼的帮腔:“太孙妃,您在宫里,太医随叫随到,方便您看诊,有助于恢复记忆。况且您丢失的是关于殿下的那部分记忆,跟着他……” 梁飞若仰面盯着靳无宴,不甘示弱,目光都没偏一下,不耐烦道:“多大点事!忘了就忘了呗。能轻易忘记的人和事,说明在我心里根本无关紧要!” 一言既出,四下皆静! 靳无宴面上没什么变化,漆黑的眼眸深处,风起云涌。对视片刻后,他先移开了目光,莫名有种颓丧的感觉。 窗外阳光灿烂,是个外出散心的好天气。他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少女娇俏又大咧咧的声音,“走!我陪你出去逛逛!仇要报,也不能辜负了好时光呀!” 俩位嫂嫂战战兢兢的凑过来,一边劝几句。 “小妹呀,话不能这么说啊,失魂症它是个病,咱还是要配合太医好好治疗呀。” “殿下莫急,小妹伤了脑子,真不是故意顶撞您……” 梁飞若:哼哼! 靳无宴:“我没怪她。” 戈红昌愣了下,有些惊喜,居然解释了,这可真难得啊。 殿下行动力强,做事自有他的道理,若非必要绝少解释。在他的观念里,有这功夫嘴皮子上掰扯,不如抓紧时间做事,对错自会分晓。 他这样果断强横又务实的性格,作为万人之上的王,行军打仗的统帅,更容易统一思想,提高效率,吸引更多的人才追随。 可是作为恋人吧,他这样的,常常一句解释都没,就擅自做了决定,势必会让女孩子感到委屈。虽然最终的结果是好的,有他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可这期间,女孩子承受的压力、伤心又找谁说理去? 就譬如最近的一次,他要和赵国联姻,迎娶赵国公主。 所有人都当了真。 也得亏是梁飞若了,用她二兄的话评价她是——王八的壳子,秤砣的心。 不管靳无宴如何行事,反正她都死心塌地跟着他。绝不闹,也不吵。开开心心,我行我素。 某种程度上,二人还挺像的,都是少见的执拗。 所以,靳无宴破天荒的解释了这么一下子,戈红昌和徐冰都很高兴。 就该这样嘛,小妹现在病了,多体贴一下嘛。 “小妹,你不如就随殿下入宫吧,院使说的对,在宫里,让太医们仔细给你诊治诊治。” 二人外露的情绪梁飞若感受到了,有些不可思议,靳无宴到底说什么了让她们高兴成这样?他也没说什么吧?就,解释了一句?不疼不痒的几个字? 意识到这点,梁飞若的表情更不好了。 家里人对于王太孙过于逢迎了,要是她将来真嫁了这样的人,受了委屈连个敢于帮衬她的娘家人都没,那可就太惨了! 她不怪嫂子们,王权贵胄,权势压迫,家族荣辱,子孙后代,需要考虑的地方太多。 徐冰鼓起勇气,犹犹豫豫道:“殿下,小妹既是伤了脑子,还是暂且不要刺激她吧。就顺了她的心,让她住家里,缺失的这段记忆咱们慢慢说给她听,慢慢来,总会记起来的。” 梁飞若不想去宫里,这男人一次见面就敢抱他,俩次就敢上嘴啃她耳朵,三次就判她有病!这要真跟他去了宫里,还不被他生吞活剥,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梁飞若一阵恶寒。 心思一转,识时务者为俊杰。 胳膊拧不过大.腿,强权面前绝不硬骨头,滑跪的无比丝滑,面上捏出虚假讨好的笑,声音甜的仿佛自带糖丝:“殿下,我错了,我刚才不该冲您发脾气,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让我在家里嘛,您无事的时候再来看我。嗯?” 在场的人,除了靳无宴,无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戈红昌没忍住差点笑了,对付殿下,还是小妹有一套。 谁人见了这尊煞神,不退避三舍,唯有她义无反顾往前冲,花样尽出。 靳无宴站在原地,任她牵起了袖子,轻轻摇了摇。 他一直都知道梁飞若非常擅长哄人,勾人魂魄,若不是她自有一套本事,当初那出了名的色中恶鬼楚二皇子恐怕刚抓住她就将她欺负了,又怎会耐着性子乖乖听她的话,大摆宴席迎她进门。 过往的日子里,她经常哄他,但从不刻意勾.引他。 她说啊,喜欢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想要靠近,是心里眼里都是对方,根本不需要别的手段就能被对方吸引。 她说这句话的契机是她被人陷害对靳无宴用了那种药。 靳无宴自然不信她会做这种事,可是当时情境,因为某些缘故,他索性将计就计,假装信了。 * 靳无宴看着眼前女孩自认为完美的伪装,心口忽然紧了一下,像是被谁一拳攥住。 “殿下?”梁飞若又摇了摇他。 “好,我每天忙完政务就来看你。”他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敏锐的要躲开,又克制着停住,靳无宴察觉了,轻握了下就松开了。 戈红昌和徐冰都感到不可思议,她们从未见过殿下这般情深款款的看着飞若。 这是,金诚所至金石为开了? 二人都为小妹感到高兴。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上了自己更值得高兴的事了。 21、下定决心 姚大娘子一点都不想来,但是娘家人逼她。她在夫家已经活的像个小可怜了,若是再失去娘家的支撑,她的处境将会更艰难。 没错,她沦落到现在这样都是她咎由自取,可是她还是恨啊! 她总是心里不平,怨憎那些起点不如自己却又比自己过的好的人。她曾狠狠嘲笑过梁飞若,如今见她得偿所愿,心里自然会不好受。 她甚至还嫉恨自己的妹妹们。大概如靳无宴当年讥讽她的那样——家学渊源。她的姊妹们也都彼此暗地里较着劲。 金尊玉贵千娇万宠养大的女孩儿,只因夫家没有给家族带来助益,最后就落得个被抛弃的下场。 一个女人如果得不到男人的宠爱,最终就会被所有人厌弃。这是姚大娘子这些年总结出来的人生道理。 “男人是不可能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的。即便他当初想娶你的时候说的多么的情真意切,日月可鉴,甚至指天发誓不怕被雷劈。天雷不劈负心人,傻女才会尝恶果。我就是现成的例子。等你成亲了你就会知道,什么情啊爱呀都是扯淡,唯有自己抓在手里的才是真的。譬如健康,”姚大娘子有些气恼的揉了揉自己满是色斑的脸,“容貌,还有财富,其实就连孩子都是可有可无的,如果只是因为要给男人传宗接代而牺牲了前两样,何必呢?再说了,要了当娘的半条命生出来的崽子,也不见得和你一条心。他们姓着男方的姓,和男方一条心。过到最后你会发现,除了一身病痛,你得到的不过是一场空。” 姚大娘子支开了姚四娘子,说话也不再有所顾忌,这些年的磋磨早就磨平了她的棱角,乍看到梁飞若,她是有些心酸的嫉妒,可是人大概就是这样吧,因为距离太远了,够不上,反而没那么恨了。倒是对父母亲现在疼爱有加的嫡亲妹妹更咬牙切齿的恨,原本这些关爱都是她的。可现在她被作为弃子扔出了局,所有的荣宠期待都落到了四妹身上。 “我做人家正头娘子也有些年头了,旁人不愿说出来的婚姻真相,我倒是愿意跟你唠唠。想起咱们少女时那些天真的想法,真真可笑啊。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都是屁话!你既有这本事做了太孙妃,将来便是这大燕最尊贵的女人。心胸思想一定要开阔,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你一句,孩子嘛,如果头胎是男娃,就好好养大,别再生了。保重身体要紧。你别听男人甜言蜜语,说什么为他生儿子辛苦了,真当你因为怀孕生子肥胖,下身不怎么利落,脸也垮掉了,他是根本连你的床都不愿意挨一下的。他嫌脏!” “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活的长久,健康的活着,才能享无尽的富贵。所以男人要去找别的女人,你尽管让他去找。只要动不了你太孙妃的地位,就算他将后宫塞满了,你也不要管,回过头还会夸你一句大度。你保住了地位,想要孩子还不简单,自会有人打破了头想将亲生儿子养到你膝下。” “你若不信我这话,去问问曾经的那些小姐妹,哪个不是这样说,哪家没几房妾室?” “我听说主君这次只下旨册封了太孙妃。良娣、宝林、才人三内职皆空悬未决,你大可主动提一提,得了你提携的小姐妹们日后必对你忠心。你放在眼皮子底下的,总好过男人自己找。再说了,女人每月信期一来,多日不能那个。男人守不住的。将来你要是怀孕了,他更不可能干熬。” “如果你将我这些话都听进去了,你瞧着我那四妹妹如何?”姚大娘子对于推销自己的亲妹妹并不显得多热情,像完成任务一样。 但是她今日倒了一肚子苦水,感到神清气爽。另有一种隐秘的欢欣,让她脸上也添了几分真情实意的笑。 姚大娘子以前不懂那些妇人、婆子们总喜欢在小女娘高兴的时候说些丧气话。现在她是完全懂了。 她自己过的不顺心,总盼着别人也和她一样,泼一盆冷水,叫那些眼里有光的女娘们也黯淡了神色。 反正,最终大家都一样,谁也别笑话谁。 梁飞若送走了姚家姊妹,虽没给个准话,但客客气气。姚大娘子觉得有戏。 梁飞若想着心事,扭头问海桃:“他怎么还没来?” 海桃习以为常的样子,“大概是有事耽搁了吧。主君早就不管政务了,朝中大小事都要殿下拿主意。兴许被什么事绊住了脚。” 梁飞若被姚大娘子灌了满脑子的婚后不幸,她倒没将全天下的男人都打上不是好男人的标签。至少她父兄就是很好的人,自从成亲后,也都是顾着家里,尊重妻子,也没在外面有什么不三不四的相好。 梁飞若想等靳无宴来了问问他的想法。既然他们都那么熟了,应该没什么不好开口的吧? “反正我是不可能和别的女人共享丈夫的。”她嘀嘀咕咕道。 海桃说:“可是你以前还说过要给殿下当小妾啊!” 梁飞若糊涂了:“我为什么要当妾?” 海桃:“因为殿下先前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啊!” 梁飞若大受震撼:“嚯!原来我不仅没脸没皮的倒贴,我还横刀夺爱!” * 一直到晚上,梁昆下值回来,说起朝中大事,说随州发生了暴动,昨夜城门大开,殿下领兵平乱去了。 随州是楚国皇城,陈国赵国分了楚皇城国库的金银珠宝,出力最多也是最骁勇的燕国得了这片土地。 梁飞若突然问:“他有没有要你带什么话给我?” 梁昆愣了下,“谁?”反应了下,“殿下昨夜就走了,我都没遇上。” 梁飞若哼了声,没说话。 入夜,梁飞若一面拆头上的首饰,一面嘀咕,“说到底还是没心,他要真的心里有我,写张字条托人捎给我,或是让宫人传个口信,也不费他什么事。” 海桃愣愣道:“三娘子,你怎么也学人矫情了?” 梁飞若反驳道:“这怎么能算矫情?我是他的未婚妻子,夫妻一体,本就应互相体谅爱护。我都病了,他也说好了今天过来看我。哎,我可没要他来,是他自己要来,但是现在呢?他言而无信!一声招呼都不打,害我白等一天。我体谅他为君不易,公务繁忙。那他在乎过我的感受吗?”说完顿住,过了会,又叹口气,“我倒是忘了,我和他本就不是两厢情愿看对眼!”站起身,绕着屋子转了几圈,回忆短暂的几次接触,仰头看屋顶,翻了个白眼:“我还以为他心里多喜欢我呢,原来你们说的都是真的,一切都是我强扭的瓜!那他什么意思?白给的不要白不要?” 梁飞若气呼呼的翻身上.床,“睡觉!” 柳条儿又开启了反应迟钝模式,好一会过去,“白……给?我要我要!” ** 梁飞若性格活泼疏阔,是个很愿意给自己也给别人机会的人。 既然知道了她和王孙殿下之前的种种,她就不可能无动于衷。历经磨难,才走到今天这一步,骤然放手难免可惜。 于是她决定再给王孙殿下三天时间,即便事发突然,他当时来不及留口讯,之后的三天,便是日理万机,总不能吃饭喝水出恭睡觉的时间都没吧?这些空闲下来的时间但凡分出一点心想到自己,也该知道派个人过来问问她的情况,如果他真的在乎她的话。 这期间,桑公公又领着宫里的人来做婚服了。 梁飞若很犹豫。 因为没之前那么坚定,被嫂子们推推搡搡,稀里糊涂的也量好尺寸了。 宫人们向她道喜,她心里却空落落的,并不欢喜。 “我是不可能委委屈屈的过一辈子的。”她这么和自己说。 这三天里,她一直在听别人叙述她和靳无宴的过往,有让她难堪的,有欣喜的,也有互相矛盾的。虽然脑子仍是空空的,像是在听戏,但心里也渐渐有了主张。 到了第三日晚上,她也没等来靳无宴的只言片语。 躺下的时候,她冲海桃说:“果然是这样吧,我心里竟隐隐觉得这样才像他。” 海桃犹豫着说:“我给景鹏写封信吧,问问殿下在忙什么?他肯定有重要的事耽误了。” 梁飞若转了转眼珠子,面上没什么情绪变化,忽而一笑,有种看穿一切的古灵精怪,“我想我知道我为什么会单单忘记他了。” 她伸出一只手朝着虚空抓了抓,又按向自己的心,“真好。” 海桃不明所以,蹲在她床前,头搭在床沿上,“为什么呀?” 梁飞若没回答,只是很天真很欢喜的冲她笑,“人生苦短,悲喜参半,你看这芸芸众生,有几人能活得称心如意?既是如此,何必再给自己找罪受?这是老天爷在帮我呀!” 海桃听不明白,但隐隐感到主子已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循着感觉,亦重重保证道:“我的命是主子给的,主子无论做什么我都永远追随主子。” 梁飞若揉揉她的头,“小傻瓜。” 柳条儿晃晃悠悠的晃过来,一眼瞥见,兴冲冲的跑过来,圆润的身子一下将海桃挤开,拱着脑袋往梁飞若身上蹭,“我也要!我也要!” 次日,梁飞若神清气爽的起身,给自己整了一身优雅端庄,收叠了一箱笼笔墨纸砚让柳条儿背上,昂首阔步的出了门。 自从上回姚家来拜访后,陆续又有别的人家都递了拜帖,但都被梁飞若以偶感风寒身子不适为由拒之门外了。 院使倒是每天都过来,请个平安脉什么的。但是失魂症这种病,一时还真不好治。好在太孙妃性格很好,并不为难人。 今日院使也早早到了,看着太孙妃正要登车,二人打了个照面。 梁飞若冲他一笑,霞光满天,“院使大人,往后都不用来啦!我好啦!” 院使大为惊讶:“太孙妃恢复记忆了?” 梁飞若指着初升的太阳:“院使您看,这日出日落,岁岁年年,时间可曾为任何人停留?旧日不再,往事不可追。所以何必执着过往?我们应该过好我们现在的日子呀!”她上了马车,又从车窗内伸出头,冲他摆手:“劳烦院使这些日子为小女的事奔波,改日飞若定亲自登门拜谢,请您喝酒吃茶。” 戈红昌追到门口,扒住车窗,急道:“小妹,最近随州可不太平,你可别刚好些就追着殿下跑,若是被暴民冲撞……” 梁飞若笑着打断她,“殿下神勇无双,武功盖世,定能平安归来,我去裹什么乱?” 戈红昌舒了一口气,“那就好。你这是去哪?” 梁飞若:“闷了好些日子有些无聊,约了些姐妹出去吃茶看戏。” 直到梁飞若的马车消失在巷口,戈红昌迟疑道:“飞若跟随殿下一直南征北战,不常在平乐,她在都城有什么好姐妹?” 22、婆母的眼光 梁飞若在平乐城最大的一家戏园子包了个包厢看戏。出门的时候是有意招摇过市让人知道的。果不出她所料,人才在戏园子坐下,屁.股还没捂热,就有人敲开了包厢的门,装作偶遇,来拜访她了。 梁飞若端出当家主母的派头,接待了她。 问了她姓名年龄出身,又问了家中父兄姊妹情况,读了哪些书,甚至还用自己知道的三猫两爪考校了对方学问。期间,随行的嬷嬷几次想插话都被她轻飘飘的一个眼神给反弹了回去。 大致摸清了对方情况,扯了个由头,就放对方走了。 小娘子出了门,腿一软,差点摔倒,嬷嬷眼疾手快扶住,压低声音道:“小娘子挺住,等回去了再晕。” 小娘子抓紧了嬷嬷的手,手心都是汗。 及至回到她们自家的包厢,孙夫人还有些意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这蠢丫头,不是跟你说了要学会哄着点人拉近关系嘛?等你将来进了宫,她是正宫,你就算不想逢迎,也由不得你。” 小娘子委屈的想哭,将自己递了过去,“阿娘,您是没过去,吓死个人,您看看,我这后背心是不是都是汗?” 孙夫人掀开她的一点领口,给她散热,眼神寻问,“怎么回事?” 嬷嬷忙上前,也是心有余悸的样子,“夫人,真不怪小娘子,那位确实派头大的很,老奴愣是一声儿都没敢吭。” 孙夫人蹙眉不快道:“她打你了?骂你了?我虽早知道梁飞若护食,却没想过她竟敢胡乱咬人!她真当殿下愿意娶她就是她一个人的了?她竟想吃独食!她怎么欺负你了?走!娘替你讨回公道去。她梁飞若一个云梁野人,也敢欺负到咱们都城的贵人们头上,岂有此理!” 孙夫人是急性子,火爆脾气,当即就要找人算账。被嬷嬷和云娘一起拦住。 嬷嬷急道:“夫人莫急,且等老奴将话禀完。” 孙夫人不得不耐着性子听。 等嬷嬷将云娘见到梁飞若后,二人所谈内容,以及梁飞若的态度原原本本的连细微处都复述了遍。孙夫人张了张嘴,表情有些奇怪。 她又转过头去问云娘:“儿呀,你为什么会怕她呀?” 云娘有些说不出口,支支吾吾道:“上回新城公主办的簪花宴,我见过她,原以为是一位优雅又活泼的女娘,虚长我几岁,心里并不怕她。可是今日见她,她端着一张脸,一直在问我问题,也不笑,我也不知怎地忽然就怕得要死。就像是,像是坊市里的菜,被人挑来拣去一样。” “你可不就是坊市里的菜!”孙夫人懊恼的长叹了口气。 嬷嬷同孙夫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懊丧。早知道是这么个情况,就不该莽莽撞撞的过去,应该细致打扮一番,做好了准备再给人家留一个好印象啊。想到云娘先前一点都不大方的做派,也不知还有没有戏。 云娘尚在云雾里,不明就里,问道:“娘,您在说什么呀?” 孙夫人自觉因为自己的急躁耽误了女儿的前程,心中有愧,扶住她的胳膊说:“那梁飞若是打算挑几个看得上眼的,等她大婚的时候一并带入宫呢。” 云娘吃了一惊,捂住嘴,“她怎么能?” 孙夫人:“她怎么不能!如今整个燕王宫空荡荡。等她和殿下大婚,她就是殿下后宫唯一的女人。她想塞什么样的女人塞不进去?再说了,给殿下甄选侧妃本就是她这个正妃的义务。况且,殿下年轻力壮,她一个人怎么应付得来?为了子嗣着想,也不可能让她专宠。她大概是想明白了,也知道大势所趋不可违,索性早做安排。” 嬷嬷轻声附和道:“是啊,素来男人纳妾都是母亲妻子张罗,主君都不好在这事上多费唇舌。” 王储的妾岂是寻常的妾?入了王宫便是妃。甚者,现在传言很多,说殿下至今不愿继位,是想一步登顶,直接称皇。 作为后妃的外戚一族自然会水涨船高。 孙夫人恼恨的不行,又想着自己方才没有亲自过去,会不会让太孙妃感觉被怠慢了,忙整了整仪容,打算再去拜访抢救一把。结果人还没出去,就听先前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丫鬟来报,说王家的夫人刚领着小姐一起去了。 孙夫人气得顿足!是她大意了! * 话分两头,且说云娘刚走,梁飞若肩一垮脸一松,动作迅速的转到屏风后,喊海桃给她研磨。 提笔在白纸上刷刷写了起来。 柳条儿手里抓着把南瓜子,说:“主子,你刚才怎么审犯人似的?她哪里得罪你了?” 海桃说:“我瞧着不像审凡人,倒像是婆婆看儿媳妇。” 景鹏刚娶海桃的时候,是有一位身体不好的瘸腿老母亲的,待景鹏成家后,也就放心闭眼了,走的没有遗憾,她很喜欢海桃。 可是当年景鹏刚将海桃带到他娘跟前,老母亲是不喜的,原因无他,海桃太漂亮了。 老母亲觉得漂亮的女人都不是好东西。 因为景鹏他爹就是被漂亮的狐狸精勾走的! 所以,老母亲让景鹏和海桃分开,娶隔壁脸上有一大块胎记的邻家小妹。 当时,景鹏和海桃还没在一起,梁飞若可着劲的撮合,景鹏心中有顾虑,又因为太纯情一直没答应。后来他将海桃带回家也是想听听母亲的意思。老母亲不同意,景鹏虽有遗憾,也正正经经的拒绝了梁飞若的好意。又同海桃说明白了。看着姑娘纯真美丽的脸,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还好能挺住。 有一段时间,梁飞若觉得她和海桃主仆实惨! 这事过去没多久,景鹏收到消息,他的母亲忽然病了,本就体弱多病又患有残疾,如今更是雪上加霜。景鹏愁得根本睡不好。他虽然有俸禄可以养活母亲,雇人看顾,但是外人哪有家人尽心。 海桃得知后,将这事告诉了梁飞若。 梁飞若听后,眼前一亮,说:“你要是想得到景鹏的心,或许可以从他母亲身上下手,这就叫围魏救赵,战术迂回。” 海桃对景鹏这个憨小子有好感,但她更想帮梁飞若,因此二话没说就跑去和景鹏说:“我可以替你回老家照顾生病的老母亲,你感不感动呀?” 海桃行动派,遇到了一位行动力比她还强的主子。 某个寻常的白日,俩人正大光明的离开了军营,一去好几天。 靳无宴知道她去了哪,有些好笑,他倒是想说:“你既这么处处为人着想,也不如替我多陪陪祖父。”但是他不敢说,说了这话,就像是给了某种承诺。 他是重诺君子,言必行行必果。 他固执的不愿意给她一个承诺,只因他随时准备赴死。 梁飞若将海桃送到,臭不要脸的以景鹏主母的身份。又说他二人已经在她和燕王孙的见证下拜堂成亲了,如今海桃就是景家正儿八经的媳妇。 婆母生病,儿媳妇来伺候,天经地义。 老母亲看着这对主仆过分明媚漂亮的脸,心梗的更厉害了。 梁飞若临走前将海桃叫到跟前,轻声叮嘱道:“这妇人我看着不大好相处,她或许是一位令人敬重的好母亲,但不一定是个好婆婆。你且待几日瞧瞧,若是实在难伺候,咱就跑!也不必委屈自己。咱也不一定要嫁景鹏是不是?好男儿多的是,靳无宴的手下个顶个的身高腿长出身好。我再慢慢帮你挑。你可不要学我,毕竟我家靳无宴是天下第一样样好的美男子,我已站在顶峰,实在不能屈就啦!”她扔给海桃一小袋金子,约好再过七八日来看她。 梁飞若不领官职,来去自由,除了靳无宴,没人管得了她。 管了,有时候也不见得她会听。 只是俩人都没想到,这一分别,整整隔了半年再见。 且说海桃呢,初时,老母亲确实很不待见她。 老母亲喜欢隔壁胎记姑娘,姑娘也经常来陪她说话,听说景鹏已娶妻,姑娘并不生气,反而和老母亲一条心,一起指桑骂槐,不给海桃好脸色。 海桃心大如筛斗,该是自己的事做了,其他并不理会。 梁飞若给她的金子够花,没事她就去街上溜一圈,买一些好吃的好玩的带回来。 老母亲瞧见了,每次都气闷,长的狐媚子似的,还乱花钱,这哪里是过日子的,分明是要男人命的! 于是看海桃更不顺眼了!她说:“虽说王命不可违,你是我儿的原配。但是在我老婆子这里,你永远不是我老景家的儿媳妇!你不配进我景家大门!” 海桃一脸天真的问:“你不是恨你丈夫吗?你丈夫抛妻弃子,你还以景家人自居,你好大度哦!” 老母亲差点气厥过去。 胎记姑娘赶忙来给未来婆母顺气,气焰嚣张道:“你忤逆不孝!你……” 海桃:“你可闭嘴吧!我们老景家的事何时轮到你这个外人来插嘴了?” 海桃能在那个吃人魔窟活下来,可从来就不是什么任人欺凌的善茬。 起初,家里有雇来的仆妇烧锅做饭,扫撒浆洗,伺候老太太,梳洗整理。海桃要做的不多,也就盯着仆妇们不偷懒,不糟蹋主子。再说,还有胎记姑娘越俎代庖,指手画脚呢。 海桃大.腿翘二腿,算着日子等梁飞若来接她。 她是看出来了,老母亲生病是假,想骗儿子回来撮合他和胎记姑娘在一起是真。 七八天过后,梁飞若没来,海桃有些失望。 她频频出去,心中隐隐不安。 老母亲背后暗搓搓给她记黑账,准备等儿子回来了告她个“不安于室”。 哼,就算休不掉你!那就一辈子冷着你,她可太知道如何让一个女人孤单心碎了。 又过了大半个月,前线忽然有消息传来,说殿下遭了埋伏,下落不明。 海桃哇得一声就哭了,她知道主子总是跟在殿下身侧。 殿下下落不明,她的主子也一定出了岔子。 景家的老母亲也在同时得到消息,她的好儿子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于是小小的院子,一老一少,哭得惨绝人寰。 30-40 第31章 你逃我追 他是没想过娶她, 但也没想过娶任何人。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会死! 他没死, 灭了楚国,报了国仇家恨,他觉得人生也该顺理成章的过渡到下一个阶段, 他该娶妻生子,像普通人一样过上踏实安宁的日子。 他能想到的,唯一想娶的人, 只有她。 下了圣旨,昭告天下,互换庚帖, 合了八字,过了大礼, 接下来就是等时间一到, 迎她进宫, 往后岁月, 朝夕相伴, 风雨同舟。 现在她突然说不嫁他了。 为什么? 然后便是茫然。 等他醒过神来,他已经到了随州。 他从来没有这么不管不顾过,抛下所有的一切来找她。 梁飞若在他的怀里很安静, 任由他抱着。他低下头来,循着她的气息想要吻她的时候, 她脸一撇, 藏在他的胸口。他将她从怀里挖出来, 捧住她的脸。 “殿下!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是陌生人!”她忽然很大声的说。 靳无宴怔住。 梁飞若抠他的手指头,“所以, 请你不要这么对我。” 他搂住她的肌肉紧绷,手臂强悍坚硬如铁,梁飞若十分确定,如果他动怒,想捏断她的骨头绞碎她的血肉,轻而易举。 他没动,也没有收紧胳膊。因此她很灵活的从他的怀抱里钻了出来,像条滑溜的小鱼。 头发有些凌乱,显出几分狼狈。 梁飞若偏头看一下太阳,又瞅了眼他,嘴唇干燥,神情疲惫憔悴。 “眼看着也快午时了,要不边吃边说?饿肚子容易让人心情变坏。” 她转身就要吩咐下去。 靳无宴追上来几步。 梁飞若:“我又不跑,也跑不掉不是吗?”语气活泼。 不一会,院门外传来她轻快的声音:“都傻站着干嘛?罚站呀!不做饭?肚子不饿吗?那个谁,你去厨房看看,米肉够不够?这宅子闲置这么久,也不知有没有吃的。没有赶紧去坊市买。这府里的管事是谁?郑吉你带着银子和管事的一起去坊市买,多买点肉!有现成的肉最好,多买点,人多,快去!还有你们几个,原本这府里的下人?嗯嗯,别怕别怕,没要你们跪,赶紧去厨房烧点热水,来了这么久了,一口热茶都没得喝。对了,我二兄呢?嗯嗯……嗯嗯……” 死气沉沉的庭院瞬间充满了烟火气。 很踏实,很安心。 靳无宴回身,看到院子里的一方石桌,扫了落叶,坐下。 梁飞若端着热茶过来的时候,看他支着额,闭着眼,睫毛浓黑,双眼皮有些深,眼尾上挑,像是工笔画精心雕琢出的一样,鼻梁高挺,肤色冷白,唇薄。 相书上说薄唇寡恩,所以梁飞若对他第一眼的评价是——一脸薄情相。 可是他这幅样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刚刚好的,堪称完美。 若是换了个厚嘴唇,梁飞若想了下,摇了摇头。 他的唇形很好看,若是被水滋润过,颜色也会很好看。她尝过,炙热滚烫,口感也很好。 “若若。”他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仍支着额头,动也没动。神态倒比方才放松了些。 梁飞若心虚的在心里吐了下舌头,将茶水放下,“殿下,先用点茶水,饭很快就好了。”随即规规矩矩的站好,手里捧着托盘。 靳无宴:“若若,叫我的名字。” 梁飞若:“啊?” 靳无宴:“我们本不应如此生疏。” 梁飞若的舌头在嘴里打转,还是觉得有些别扭。眼前的人是君王呀,还是她决心分道扬镳的人,就不要再勾勾连连的没完没了了吧。 靳无宴看着她:“你说你对我陌生,那就先从我的名字开始熟悉。” 来了,来了,最怕这样了。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有种被深爱被在乎的错觉,可是一旦分开,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影不说,连个口讯都没。 也许这就是当初的自己栽进去的原因吧? 喜欢这样的男人,注定要付出很多 ,追随着他的脚步,否则,一个转身,他很可能就把你给搞丢了。被人弄丢了不可怕,自己把自己弄丢了才要人命。 “我去看看饭好了没?”她转身就要走,绊住裙摆,扭身一看,靳无宴不知何时拉住了她裙子的一角。 他一脸严肃的长相实在不像个登徒子,可他就是干了登徒子才会干的事! “啊!景鹏!”梁飞若忽然大声喊。 靳无宴立刻松手,挺背直腰。 梁飞若飞速跑开,还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得意。 一直到午膳送来,梁飞若都没再出现。 * 梁飞若和海桃柳条儿她们一桌。郑吉买回来的卤牛肉不错,梁飞若能多干两碗饭。 大姐儿轻飘飘的叹了口气,“唉,本以为这次能在外面玩一阵子。”暗搓搓的瞥了她姑姑一眼,有些埋怨。 柳条儿愤愤嘀咕:“呸,跟屁虫。” 大姐儿怜惜自己额上的伤,早知道是这么个情况,她还磕什么头啊,都打道回府算了,迁怒道:“哼,跟屁虫!” 几乎是话音方落,门口罩下来一道阴影。柳条儿正对着门,神色一变,干脆将头往胳膊上一枕,埋在桌上装死。 梁飞若暗笑不语,朝大姐儿睇了一眼,等着看笑话。 大姐儿后背正对着来人,婷婷袅袅的起身,眼皮子下垂,颇有她姑姑装腔作势时的姿态,盈盈下拜:“侄女给姑父请安。” 靳无宴沉沉的目光仿佛照进了微光,难得带出几分笑意,拨冗朝大姐儿看了一眼,很有些亲昵的闲话家常,“小楠都长这么大了。” 大姐儿自动站直:“姑父快将我姑姑带走吧,一碟子牛肉都快被她一个人干完了。” 靳无宴应了声好,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摘下手上的玉扳指,说:“你既叫我一声姑父,见面礼总不能少的,拿去玩吧。” 大姐儿受宠若惊,双手捧上,“谢姑父!姑父您人真好,侄女预祝姑姑姑父百年好合,早生……” 梁飞若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按回去,不准她再卖姑求荣。 郑吉一脚踩进来,站在边上看着。 景鹏一直跟着靳无宴,适时开口道:“三小姐,殿下到现在一口未吃,您看……” 梁飞若端起桌子上仅剩的牛肉就走。 柳条儿装死途中惊坐起:“你好歹留一块!” 靳无宴跟着就出去了。 大姐儿将玉扳指套在手上,哈一口热气,擦擦,如获至宝。 郑吉眼巴巴瞅着,愤愤不平:“这不公平!” 柳条儿提议:“要不咱也追上去叫一声姑父?” 郑吉瞪她一眼不理她,又转过头去看玉扳指,“凭什么小楠叫一声姑父就赏玉扳指。我当年叫他一声姑爷,什么也没得到,还被蒯宗平打了一顿!” 柳条儿:“呸!老逼狗!” 郑吉:“呸!老……” 大姐儿幽幽看向他,他敢吐出一个脏字,她就亲手撕了他嘴。 郑吉凑过去:“老值钱吧这玩意,借我看看呗。” 大姐儿躲开不让,“你眼里只有铜臭,能看出什么?不给看!” 景鹏自进来后一直没出去,站在海桃身后,不敢上前,也不敢找她说话,可怜兮兮的。 海桃偏了半张脸,瞥一眼他,“吃了没?” 景鹏大喜:“吃,没吃,还没吃。”他确实没吃,海桃主动跟他说话,他太激动了。 海桃朝他点一下梁飞若空出来的位置,“去拿一副干净碗筷,过来吃饭。” * 单独给靳无宴准备的膳食,不用梁飞若吩咐,也准备的丰盛精美,还有一壶酒,两幅碗筷,看来是将梁飞若也算上了,只不过她没领情。 梁飞若将剩了个底的牛肉碟子往桌上随意一放,回头看靳无宴。 他一直一言不发跟着她,沉脸肃目,整个人阴气沉沉的。 梁飞若最不喜欢苦大仇深了,就算是谈分手也用不着这样啊。她朝他笑了下,无事人一般,“殿下过来吃饭。” 靳无宴站住不动,“叫我名字。” 梁飞若:“……” 他固执的很,似乎她不肯叫,他就不吃,非要饿死在她面前才罢休。 梁飞若从善如流,绝不在小事上费嘴皮子:“靳无宴,过来吃饭。” 靳无宴面上显出高兴来,从大姐儿叫他姑父开始他就很高兴,一直压抑到现在。 梁飞若给他斟酒。 靳无宴:“一起吃。” 梁飞若顺势坐下,她还没吃饱。 喝酒吃饭,他喝她吃。 喝嘛喝嘛,喝点小酒能舒缓心情。 “早些年,我曾夜探过楚皇宫,差点在里头迷路,虽是夜月,也能隐隐窥见其中琉璃瓦房,造景奇美。大殿雄壮,巍峨高耸。如此宫舍弃之不用属实可惜啊。” 靳无宴说:“确实可惜,陈人赵人只会抢夺金银玉器,能带走的都带走了,不能带走的也顺手捣毁了。楚贼自刎,杀了儿女后,一把火烧了大衍宫,若非我及时带人扑救,只怕整个皇城都要毁于一旦。” 这与外界传言的不一样。 “你想去看,等下我带你一起去,你二兄在监督重建,来了一趟随州刚好可以去看看他。” 梁飞若心中大定,看来她猜得没错了。 斟酒布菜,伺候的更加殷勤。一切似乎都是曾经的样子,靳无宴愁容不展的眉舒展开,身子有意无意的往梁飞若身边倾斜。 饭毕,梁飞若故意跑出去溜达了一圈,当着大姐儿等人的面说她待会要去逛大衍宫。 楚国已灭,一口一个楚皇宫也不合适。皇宫内尤以楚皇酒池肉林的大衍宫最为有名,就以此宫指代了。 昔年燕国还只是诸侯小国,楚皇地位崇高,皇宫自是人人神往的神秘之所,且不论大家都是何样的心思,想去一观的心都是一样的。 于是景鹏第一个跳出来,“小姐,我给你赶马车。” 海桃又是那副笨蛋美人的憨憨模样,立刻举手:“我也要去!” 柳条儿略感不好意思,能屈能伸道:“姑父大人定不会同我一般计较。带上我。” 最后只剩大姐儿,她已经将玉扳指串了条链子挂在脖子上,斜斜看过来一眼,玩着发辫,“许久没见二伯父了,怪想他的,我也……” 梁飞若:“禁宫重地,若无王令,外臣之女不得擅入。” 大姐儿滑溜往地上一跪,头磕在她的脚上,“姑姑,我错了。您就看在我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原谅则个。” 靳无宴在门口站了有一会,也不知怎么笑出了声。 去的路上,靳无宴说:“小楠和你真像。这孩子机灵可爱,讨人喜欢,都快十四了吧?” 梁飞若心里有事,正走神,前半句没听清,后半句听到靳无宴正夸大侄女,满眼喜欢,还特意提了年龄,心中一紧,话不过脑,“十四也是小孩子,你别打她主意。” 直至到了皇宫,马车放行,入了宫,众人下车。 靳无宴手背在身后,气息冷冽,理也不理同乘的人抬步就走。 大姐儿笑靥如花,清脆叫了声:“姑父好!” 靳无宴脚下不停,连个眼神都不给。 大姐儿从地上捡起自己的面子,同郑吉说:“肯定不是我得罪的他。” 梁飞若施施然下了马车,理了理发鬓衣角,安了安众人的心,“没事,小场面。” 第32章 大衍宫 大衍宫内匠人、兵卒忙忙碌碌, 修补着断壁残垣。 梁鲁远远迎了过来,随行几名官员一路小跑。 靳无宴突然驾临并未通知任何人,直奔梁家在随州的府邸, 以他对梁飞若的了解,她定会去那。 果不出他所料。 她想逛大衍宫他也不奇怪,她性格活泼, 哪里热闹就喜欢往哪里凑。不似他对什么事都兴趣缺缺。如果非要去某个地方参与进某件事,也是与他所图大事有关。他总是紧绷着神经,事事都计算得失, 很少能感受到真正的快乐。 他不快乐,他做很多事并不是他志向远大,什么心怀天下, 勤政爱民,都是世人对他的评价。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将事情做好, 尽善尽美, 是他的责任。 至于他心里真正想要什么, 喜欢什么, 他不知道。从十四岁那年,亲眼目睹父母叔伯兄弟惨死后,他的心就彻底凝固住了。他唯一的执念就是灭楚。 楚灭了, 他继任王位,成为燕国的王, 此后余生都会与王座相伴。 还有梁飞若, 娶她, 和她一起过日子,生儿育女, 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同他的王座一样,她本就属于他。 明明在灭楚之前,他从没给过承诺,也不敢去说什么天长地久的话,甚至还劝过她离开。她这样好,离开了自己照样可以过的很好,会有很多人喜欢她。她大概是被自己气跑了,转了一圈又回来了,那晚他承认自己冲动了,问她是否有心愿未了? 他在问她,又何曾不是在问自己。 仿佛只是一瞬间,又仿佛是千百个日夜朝夕相伴,她的一切早就渗入了他的骨血。 在他还毫无所觉的时候,她已经成了他的一部分。 他看着她就像是看自己身上的某个器官,熟悉安心不可分割。 然而,现在这个器官她长了腿,要离开他身边。她又长了嘴,还会说气他的话了。 以前,她也经常不听话的跑,天南海北,他就是那个中心,她永远都能找到他,围绕在他身边,出其不意,说是给他惊喜,却常常让他感到惊吓。惊吓之余也是有喜的,以前他不敢多想,也没仔细思量过这份惊吓实则是对她安危的胆战心惊。 以前,她也从不说气他的话,反而是她经常哄他,他因战事不顺而愁眉不展的时候;他因满目疮痍而感到悲切沮丧的时候;他因重伤难愈被郎中断言这辈子都不能站起来的时候。他有时候想不明白,这个小女孩子,明明和他同一天躲在同一个地方亲眼目睹了父母被楚人枭首,当时她情绪激动的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剧烈挣扎,将他的手脸都抠出了深深的血痕,要不是他按得紧,她都要冲出去找楚贼拼命了,最后昏死过去才作罢。 可是当她醒来后,哭了那么两场就好了,还握住他的手同他道歉,哭着给他吹手上的伤,又反过来安慰他。后来二人结伴,躲过楚兵的追捕,几次差点死在路上,又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彼此依靠,互相鼓励,终于同接应的燕国将领相遇,逃回平乐。 这之后,他就从一个矜贵高傲的少年郎一瞬长大,变得满心阴鸷。而她,大概眼泪都在路上流完了,到了燕王宫反而亢奋起来,尤其在楚皇派了人以监察之名住进王宫,梁飞若更像是在绳索上跳舞,完全不知怕为何物。 靳无宴将她偷偷带去废弃的宫殿,表情狰狞,眼睛充血,同他倾诉心事,劝慰她要学会忍耐,只有活着才能报仇雪恨,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他满心的血与仇,将梁飞若当成他复仇路上的第一个盟友。 结果,这小女孩子捧着脸盯着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忽然说:“你好好哦,我好中意你哦。” 就,很离谱!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 ** 靳无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别扭的不高兴,任谁人都能看出来。 梁鲁随行了一段距离,该汇报的汇报完了,悄悄从人群中往后退,到了小妹身边,问:“谁惹殿下不高兴了?” 梁飞若一脸自信道:“二兄你看这天,阴沉沉的,换你,你心情会好?” 梁鲁看着灰暗的天,说:“不至于吧?” 梁飞若:“那就是你办事不利惹殿下心烦了。” 梁鲁立刻道:“你还真别说,看着这天我心情也不好了。” 走在前头的靳无宴脚步顿了下一下,又忽然加快了步子。随行官员差点没跟上,愣了愣,小跑追上。 队伍渐渐拉长,梁飞若脚一滑,转向另一边,偷溜走了。 海桃、柳条儿、大姐儿等人有样学样,一个比一个溜的迅速,最后又汇聚到她身边。 一个说去这边看看,一个说去那边瞅瞅。 郑吉是赶了梁飞若所乘的那辆马车的,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自是将二人的对话都听了个清清楚楚,悄悄凑过去,说:“你惹的祸,你不去哄哄?” 梁飞若一摊手,“这不正好嘛。” 郑吉定定看着她:“你来真的?” 梁飞若:“我像是那种欲迎还拒玩弄心机的女人吗?” 郑吉摇摇头,一脸同情:“你果然脑子摔坏了。” 梁飞若:“滚。” 大家都抱着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心情,在皇宫里瞎逛,偶有士兵盘查,景鹏从队伍里站出,亮出令牌。 最后,梁飞若在一处塌了一半的墙根下站定,彼时日头西斜,落日的余晖撒在这有数百年岁月的古朴墙砖上,一时竟让人生出些许惆怅的情绪。 她就愣愣的站在此处出了会神。不远处传来柳条儿莫名其妙的大笑声,紧接着轰隆一声,她没在意。伴随着情急的“若若”,这倒是听见了,人还没来得及转过去,忽觉一道黑影罩下来,整个人被压倒,却又在倒地的时候被护住了后脑和腰。轰隆隆一叠声的响,她被拢在狭小的空间里,周身全是他的气息。外面一片兵荒马乱的大呼小叫。 * 靳无宴受了伤,伤不算很严重,但那么多的砖块砸下来,满身的青紫,多处擦伤,渗出了血。 郎中正给他上药。 梁飞若站在门外,双手交握,表情纠结。祸是柳条儿闯的,他又是因救她而伤的。 梁鲁等人从里面出来,几位大人面朝她施礼,梁鲁落后一步,取笑道:“怎么还矫情上了?进去看看啊!都是因为你。”他时常忘记妹妹记忆不全的事,总以往常的态度打趣她俩。 正巧景鹏送来晚膳,看到梁飞若在门口徘徊,大喜,将食盒往她面前一递,“三小姐,请。” 郎中自里头出来,身上背着药箱。 梁飞若问一句,“都搞好了?” 郎中额上冒汗,态度恭敬,细细回话。 梁飞若不再纠结,接过托盘,景鹏赶紧小跑过去,将门打开:“三小姐,您慢点。” 梁飞若进去的时候,故意咳嗽了声,本以为他一定会稍作整理,岂知一脚迈进去,抬眼一看,他坐在床上,双手搭在腿上,上身精悍,没穿衣裳。 梁飞若赶紧别开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浓烈的跌打药酒的味道。 他就坐在那一言不发,存在感极强。 梁飞若还是硬着头皮将食盒送了进去,面朝桌子,背对着他,说:“今日多谢您救我……” “你,不是您。”他出声纠正,“护你是应该的,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他扯了件白色里衣披在身上,挪步走来。 梁飞若听他步履沉重,转过身,看他腿脚。 靳无宴停了下,朝她伸出一条胳膊,“要不你来扶我?” 梁飞若弯腰挪圈椅,“也就几步路了,要不你坚持坚持?” 靳无宴面上带了笑,到了跟前,搭了下梁飞若的肩,坐下身。 “若若,你今晚就不要走了,没你在身边我晚上都睡不好。” 梁飞若打开食盒的手一抖,差点烫到自己。晚膳没有白日丰盛,一大锅肉丝青菜宽面。面条劲道,一看就很好吃。景鹏照旧准备了两人份的碗筷。 靳无宴停了会才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睡榻,你睡床。” “咱们以前就这样,晚上睡一起,说说话。” “我们之间的事,我亲自同你讲。” 有什么好讲呢?她都已经做了决定的事,拉拉扯扯的不爽利。 “你先吃东西。”她一直不喜欢在吃饭睡觉这样轻松的时候说坏人心情的话。 靳无宴太了解她了,越是哄人赶紧吃饭,后面的话越不好听。 “你先说!” 梁飞若:“你先吃面条。” 靳无宴:“你说!” 梁飞若:“吃饭。” 靳无宴:“说!” 梁飞若啪一下砸了筷子,“让你吃你就吃,面条都快糊了,你不吃我还要吃,怎么这么烦人呢!” 靳无宴怔了怔,眼中露出新奇的光。 也许这顿饭是注定吃不上,靳无宴愣愣的看着梁飞若,默默拿起筷子,还没端起碗。 门外忽然想起急促的敲门声,景鹏未经通传,贸然闯入,脸色煞白:“殿下,王宫十万火急快报,王上忽染恶疾,快,快要不行了!” 啪,筷子落地。 第33章 归途 靳无宴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撞开桌子,面汤撒了一地。 梁飞若抓住他的胳膊,“我和你一起。” 靳无宴没说话, 梁飞若从衣架上扯下他的衣裳,踮起脚,帮他快速穿上, 束好腰带,像曾经做过的很多次,娴熟自然, 二人都没别的想法。 靳无宴拉住她的手往外走。 景鹏牵了马过来,靳无宴和梁飞若一人一骑。一行十几名骑兵。 走不多时,梁飞若感到一阵凉意, 有什么东西落在脸上又化开。 下雪了。 靳无宴的坐骑是千里神驹,风驰电掣, 很轻易的就将随行的人甩开了。 梁飞若理解靳无宴此刻的心情, 只咬牙紧紧跟上。夜色渐深, 又累又冷, 胃里空空, 颠簸的一阵阵犯恶心。 她的脸色越来越白,终于忍不住勒住缰绳,停了马。 一行人马, 一半追着靳无宴走了,一半护送着她。一直以来的习惯, 不用人吩咐。 景鹏正要问她怎么了。梁飞若跳到草丛边就干呕了起来。景鹏给她找来水漱口。梁飞若按着胃站起身问他有没有吃的。 景鹏问随行的羽林卫, 有人从口袋里掏出干硬的烧饼,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放的,又冷又硬。 梁飞若接过就啃了, 噎的眼泪直流,又猛灌了一口水。 她想到靳无宴,晚饭没吃,又受了那样重的伤,浑身的筋骨都快被砸散了架,本应好好歇息一夜,如此长途跋涉怎么受得了。 她没耽误时间,胃没那么冷了,又重新爬上马。 景鹏给她找来一件披风,也不知是谁的,多少天都没洗了,一股馊味。她道了谢,接过来,紧紧裹在身上。 天色漆黑,除了羽林卫手里举着的火把,四周一片黑洞洞静悄悄的。靳无宴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连马蹄声都听不见了。 “若是谁感到不舒服,说一声,不要强撑。”她说:“走吧。” 众人应了声是。 他们都是跟随靳无宴多年的亲卫,同梁飞若也都熟悉的很。 又跑了一小段路,有人自前头迎上自己,手里举着火把,到了近前看清是跟随靳无宴的那一小支队伍。 梁飞若心头一紧,问:“怎么了?” 其中一人说:“女公子,殿下让我等护送您返回随州,说雪天湿冷路滑,不宜夜行,等他到了平乐,再给您传消息。”走的时候心急,又惊又慌,完全失了章法。有她跟着反觉安心。现在大概是回过神来了。 梁飞若数了下人,“你们都回来了,就剩他一个?” 为首之人道:“疾风擅行夜路,四蹄如风,我们也追不上。” 梁飞若说:“从随州到平乐要经过三处城池,咱们到下一个城池再做休整吧。”照旧赶路,只是速度放慢了些。风越来越大,雪没下起来,却下起了小冰雹,颗粒状,小小的一点,密密匝匝的打在脸上,生疼。 后半夜才到的衡阳县,城门上有人一直在看着,等他们到了,反主动高声问:“来人可是太孙妃殿下?” 得到肯定答复后,立刻大开城门,恭恭敬敬将人迎了进去,又妥帖的看了景鹏递上来令牌通关文书。 驿官早就备下了沐浴的热水,还有茶饭姜汤,供人驱寒。 一问才知道,殿下上半夜就过去了,片刻也没停留。大概并不确信梁飞若会不会听他的话返回随州,才叮嘱了守城将一句。 他孤身一人深夜叫门,费了一些功夫,守城将起初将他当成恶人,还和他打起了嘴炮。后来他跃上城门,一只大手捏住他的额头。守城将腿一软,扑通跪地。靳无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当初攻城掠地,很多人都见过他。况且短时间内他平乐和随州来回已跑了三趟。城门楼太高没看清,现在都瞧清楚了,守城将也认出了他,肝胆俱裂。他刚才说什么了?靳无宴自报家门说他是王太孙,守城将哈哈大笑,说:“你要是王太孙,我就是你爷爷燕穆王!”这话简直大逆不道,杀一百遍都死不足惜。 靳无宴一把将他的脑袋推开,不怒自威,“现在看清了?” 守城将磕头如捣蒜,告罪求饶。 靳无宴并没治他大不敬之罪,反说夜里当值警醒些并没错,沉沉的目光扫下来,守城将自己也知道从今后自己这张信口开河的嘴得上针线缝上了,等靳无宴走了,他自顾扇了自己俩个大耳刮子,又急急忙忙派人通知了县令。 县令让夫人在家里又备下了茶水点心,做了两手准备。 梁飞若并不想去打扰县令一家老小,繁文缛节麻烦的很,若是县令家中有个老母亲,大概率已经从床上爬起来了,战战兢兢随时等候被召见。上下有别,梁飞若体谅位低权轻者的不易和惊怕。 况且驿站也近些,梁飞若自去了驿站稍作休息,同县令说了几句客气话,让他回去,一切照旧,不必管他们。 护卫们吃了热乎的汤水肉饼,身体暖洋洋的。梁飞若让人检查了马匹,不能继续前行的解了马鞍,更换马匹。没有人说话,大家心情都很沉重。燕穆王是个和善的老人,作为大燕的臣民大家都希望他长命百岁。 要启程时,有个侍卫脸色难看,蜷缩在马背上。梁飞若看见了,问他怎么了。侍卫捂着肚子说,不知怎么的,闹了肚子。 梁飞若说:“许是连夜赶路,寒气入体,你留下,等好了再回去。”又问了声,可还有其他人身子不适,不必逞强。 被留下的侍卫一脸感激,连声告罪。 梁飞若打趣道:“赶紧去茅房吧,别拉在裤子里了。”同守城将说了声,让他给找个郎中看看。 天已亮,街上行人并不多。梁飞若像来的时候那样,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走。路上并无大声呼喝吵醒尚在梦乡的百姓。 一直没离开的县令同守城将站在一处,远远看着一行人远去,直至消失在仓青色的天地间,不无感慨道:“大燕有这样的王储和太孙妃,大燕的未来无可限量啊!” 守城将亦是无限感慨的样子,又挠挠头,不解道:“可是他们这样火急火燎的往都城赶,是出了什么事吗?” 县令神色一凛。 到了第二处城池休整,梁飞若看到了疾风。 疾风被照料的很好,草料吃的饱饱的,睡在新鲜干燥的稻草上休息。梁飞若摸了摸马头,想到了它的主人,马儿都要休息,他呢? ** 靳无宴片刻都不敢停,一路风驰电掣赶回王都,入了宫门时,正是晌午。 新城公主和燕穆王正趴在一张桌子上享用美味的午餐。 新城公主说:“您这么骗他们没事吧?” 燕穆王老神在在:“能有什么事,兵不厌诈,我也是为了他们好,都好了这么久了,突然说要分开,这不扯嘛!” 靳无宴走的匆忙,将梁飞若写的信落在宫里,被燕穆王偶然发现,本是无意间扫了一眼,后来面色凝重的将信认认真真看完,又叫来院使一问,暗道了声:“原来如此。” 梁飞若这一阵子异常的举动一下子解释通了。 他背着手左思右想,生怕孙子将事情搞砸了,后悔一生,决定亲自出马,于是就想了这么个损招。本意是假装病重,将俩人再弄回来,然后催促成亲,那什么“临死之前看到孙子大婚就能安心闭眼了”不都是现成的套路嘛。等成了婚入了洞房再借口喜事一冲,大病痊愈。完美! 燕穆王想的很好,为了逼真将亲闺女也叫了回来——侍疾。 新城公主大上午的鬼哭狼嚎的过来,一瞪眼,亲爹好生生的勾着腰正在逗鸟,顿时惊愕出声:“阿耶,您这是回光返照啦!” 燕穆王没给她气死是他脾气好。 父女二人正酱肘蹄子烧鸡吃得津津有味,忽然大殿的门自外向里被撞开,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冲了进来,桑波立时呵斥:“大胆贱婢!” 小太监扑在地上,又惊又怕又急,哆哆嗦嗦:“是太孙殿下,殿下他回来了!” 话音方落,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传来。 殿内几人登时慌了。 燕穆王扔了手里的烧鸡,急急忙忙要上榻装病。新城公主慌慌张张起来,没留神踩住了她阿耶的衣裳。桑波又来扶燕穆王。撞歪了桌子,掀翻了酒杯。几人跌跌撞撞抱作一团。 靳无宴已飞奔进来,撞翻了好几波企图拦他的宫人,他心里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这些宫人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路上做了最坏的打算,心里的悲伤劲还没散去,黑夜连着白天的奔波,忍着不适,眼底青黑,面上都显出狰狞之色。 忽然到了近前,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是懵的。 燕穆王被抓了个现行,还没来得及开口。新城公主见大侄面如恶鬼,生怕被牵连,立刻叛逃:“大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是今天才被叫过来,我伤心欲绝的过来,哭了一路,不信你问桑波。不干我的事啊,真不干我事!” 燕穆王老脸羞红,讪笑不止:“其实也不是……” “没事就好,”靳无宴说了这么一句,忽然整个人前倾,如山川倾覆,跪在地上,一手握拳撑住地面,心口滚烫,喉头腥甜,呕出一口鲜血。 众人大惊失色。 眼前的人影变幻,气流仿佛形成扭曲的空间,靳无宴再也撑不住,晕死了过去。 第34章 若若,我们成婚吧 靳无宴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热汗如浆。又像是被很多人手执铁锤在身上砸,锤碎了浑身骨头,疼得躺不住, 又坐不起来,翻来覆去,咬碎了牙齿都无济于事。心口有什么在撕咬着他, 比身上的疼更深刻。 心脏碎裂,血液冻结,高热过后又彻骨的寒, 他感到自己快死了。绝望,恐惧,有种疯狂的念头盘旋不去, 好孤独,真的很孤独啊, 他仿佛在荒野中奔跑, 一片死寂, 茫茫然没有前路。 “怎么一下子病成这个样子, ”一双柔软的手搭上了他的额头, 又摸过他的脸。这感觉很熟悉,仿佛是救命的稻草,他猛地睁开眼, 眼中空洞无物,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攥紧, 猛地一拉, 死死按在胸口。 四周传来混乱的呼喊声,有让他放手的, 有直接上来掰的,还有说,你再不松手,就勒死人啦! 有人大呼小叫,有人着急的哭出了声,还有人高声喊着,“不要刺激他!不要硬掰!你们别看他睁着眼,他什么也看不见,他听不见,不要刺激他!” “都散开,散开!” “打晕他试试,打晕他!” “梁三,梁三,你还好吗?” …… 靳无宴醒过来的时候,他意识到怀里抱着个人,心里并不慌张,仿佛身体有记忆,知道是亲密的人,可以信赖的人,交托后背的人。然而心里模模糊糊的并没去想这是谁。所以当他睁开眼睛,看清梁飞若同他脸贴着脸睡在一处,被他一只手自后背圈过去揽住肩头,一只手横过胸.前按住另一边的侧脸抵在自己脸上。像是做梦。因此他就这样睁着眼发呆,时间有些长。 “你现在是清醒过来了还是魇着?”女孩子的脸都被他挤变型了,一双眼睛咕噜噜的转着,睫毛扫过他的皮肤,心悸的微痒。 靳无宴仍是有些迟钝:“啊?嗯。” “所以,你还不放开我,是想让我尿在床上?”她的语气十分凶残,恨不得眼珠子在他脸上灼出两个洞。 “啊?嗯嗯,”他抽出胳膊,松开她,伴随着梁飞若哎哟哟的龇牙咧嘴的呼疼声。她从他怀里滚出来,表情痛苦,行动艰难,若不是衣衫完好,甚至连鞋子都还套在脚上,真像是昨夜经历了什么不可描述。 靳无宴有些慌张,跟着起身,想去扶她。 梁飞若指着他:“你别动!你给我等着!待会找你算账!”扒开床帐,差点直接滚出去,又被靳无宴提着胳膊扶起来。 她很急,走起路扭来扭去,往外小跑而去。 有人拦住她,又惊又喜:“太孙妃,您醒啦?” 梁飞若:“让开,让开,我要出恭!” 宫人立刻道:“啊!不行啊,您出宫了,太孙殿下怎么办?您不守着殿下啦?殿下醒了吗?” 二人驴头不对马嘴说了几个来回,梁飞若都快急哭了。 * 梁飞若解决了人之三急,通体舒畅,洗手净面。扭着脖子提着肩,身上粘腻,感觉整个人脏的都可以扔掉了。 她也不想着去找靳无宴算账了,紧着自己要紧。吩咐嬷嬷给自己准备一身干净的衣裳,直接去了太清池。 太清池是一处温泉胜地,据说初代的燕王就是因为喜欢泡澡才将燕王宫建在了此处。 从昭华殿到太清池很有一段距离,巧了不是,宫人正问她要不要叫来步撵,疾风得儿得儿的跑来了。 疾风就跟靳无宴的好大儿似的,在宫里东游西逛也没人敢管它。梁飞若拍拍马背爬了上去。 很快到了太清池。里头没旁的人,梁飞若褪了衣裳,舒舒服服的泡了进去。 靠东边的池子比较浅,站起来也就到腰部,中间隔了一座造景假山,西边的池子深了,浅的到胸口,深得地方能将人没顶。 梁飞若被烫的无比舒畅,身上也一阵阵的疼,到现在都扭着脖子拧着肩,她想着待会得找手艺好的老嬷嬷给她捏捏。 有脚步声响起,深一脚浅一脚的还有点瘸。按理,现在过来的应是给她送衣裳的宫人,可梁飞若一听那脚步声(明明他也不瘸),立刻道:“靳无宴是你吗?”说完她自己都愣住了。 “嗯,是我。”他在另一边,“我也来泡泡。” 不一会传来悉悉索索的脱衣声。 梁飞若应该害羞的,如果她是正常的普通的女孩子的话,可是她并没这样的感觉,仿佛已经习惯了。 “咱们小时候也经常这样背靠着背泡澡吗?”梁飞若问。 “嗯。”每次都是他在沐浴,她偷偷跑来,虽然隔着一座假山,但也很害羞的,至少靳无宴就受不了,经常因为对面传来的水声红了耳根。 “原来我们这么熟悉啊。”梁飞若幽幽道,靠在水池边,温热的水让人心情放松,筋骨舒畅。 “嗯。” 等沐浴结束,喊了人进来,穿上干净舒适的新衣,身上沉重粘腻的感觉一扫而空,靳无宴也从背面转过来。头发撒在身上,蒸腾的雾气,柔和了眉眼,有种又欲又乖的感觉。 梁飞若没忍住,“你好好看哦。” 靳无宴笑了。 梁飞若看着他,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当年为什么会陷进去了,谁不喜欢长的好看的人呢? 靳无宴:“你脖子怎么了?” 梁飞若就像个畸形儿,其实也挺可爱的。 “你大概是忘了,你差点把我勒死,还记得不?” 靳无宴露出茫然的神色,是完全不记得了,“我给你揉揉?” 梁飞若摆手,“别了,大哥,我现在看到你那双铁手我就怕,哎哎哎,哎?” 靳无宴瞬移到了她身后,一双大手在她身后顺着经络几下按压,疼得酸爽,松开后整个人都轻松了,也没之前疼了,比泡温泉都有效。 “大兄弟,你可以啊!”梁飞若握拳在他胸口捶了下。 “来来来,还有我这脖子,我这腿你都给揉揉。”她是半点不知道客气为何物。 外间有可供休息的长榻,梁飞若趴在榻上让他按,嘴里断断续续的念叨:“你怎么样了?身上还疼吗?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了。” 松了筋骨后,梁飞若浑身舒畅,又出了一身薄汗,索性又转回头再洗了遍。等二人出来,伺候的宫人们都喜气洋洋的,快乐的脚不沾地。 梁飞若双手抱胸,“我感觉他们肯定误会什么了,呵呵。” 靳无宴站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她,笑得很舒心。 燕穆王听说俩人醒了,又前后脚去太清池沐浴,不放心赶过来看看,远远瞧见这一对璧人相携走来,心里舒畅的直哼哼。 “这才对嘛,这才对嘛。” 沐浴过后,腹中空空,宫人早就准备了膳食。 燕穆王悄悄躲开了,没去打扰。倒是院使垂首躬身走了趟。 靳无宴是铁打的身子,折腾了一.夜后,自觉好了,不愿再看诊。 梁飞若抓了他的手递给院使,“你是大夫还是他是大夫?” 院使:“我是大夫,我是大夫。” 院使诊过脉,双手递上来一瓶药水,详详细细跟梁飞若说了如何揉搓身上的青紫。 梁飞若:“为什么是我?” 靳无宴接过:“嗯嗯。”挥手赶人。 梁飞若:“反正我不干。” 靳无宴:“若若,我们成婚吧。” 梁飞若没说话,给他夹了一筷子肉。 饭毕,梁飞若喊了人进来给靳无宴上药。脱了上衣,后背大片的淤青,比几日前看上去还要可怖。不过院使也说了,散开了,后面就会越来越好了。但视觉的冲击却让人说不出话。 梁飞若也没回避,背着手,抿着唇,站在边上看。跌打损伤的药上好,宫人退了出去。 靳无宴又说:“若若,我们成婚吧。” 有宫人进来,送来一碗乌漆麻黑的药。 梁飞若一看到就高兴,也不知道为什么。眼角瞥见靳无宴五官都扭曲了,一只手横在眼前,“拿出去,我不喝,我好了。” 梁飞若一下子就来精神了,她就说这份莫明奇妙的高兴不可能真的无缘无故。宫人正犯难,梁飞若立刻接过,笑得眉飞色舞。 “来嘛,来嘛。” 靳无宴明明一口都还没尝,但看他的表情却仿佛已经苦到了心里,顶天立地的汉子居然被区区汤药难倒了,直往后躲。 “我没事,我已经好了。” 梁飞若笑得像个人贩子:“来嘛,来嘛。” 他也没伸手去挡她,只一劲的往后躲,死死抿着唇。 头发未干,披在身上,赤着半身,身上纵横的青紫痕迹,画面不可谓不刺激香、艳。 新城公主颠儿颠儿的进来,瞳孔地震,失声叫道:“乖乖!”随即捂住鼻子,咽了口吐沫。 “好了,我喝。”靳无宴直起身子,一口灌了下去。 梁飞若眨巴眨巴眼,转过身,“姑姑?” 新城公主抬手朝她挥了挥,转身就跑,出了门,拉开手一看,一手的鼻血。 这要不是她大侄…… 她大侄…… 大侄…… 造孽啊! * 靳无宴一口闷了浓黑的汤药后就不说话,梁飞若看他脸色不对,感觉就像要原地去世的样子,抬手搭上他的肩推了推,“你没事吧?” 靳无宴扣住她的手:“别晃我,想吐。” 梁飞若看他不像是装的,是真的特别难受,喝药比生病还难受的那种痛苦,难得生出了于心不忍,“要不要蜜饯?我去给你找。” 靳无宴抬眸看她,眸中若隐若现都有水雾了,“你给我亲一口就好了。” 梁飞若面无表情的挪开一步,“还是算了吧,我怕你吐我嘴里。” 靳无宴忍俊不禁,想笑又想吐,总之很难忍。 梁飞若快速找了蜜饯过来,塞他嘴里。 湿热的舌头擦过她的指尖,仿佛过电。 梁飞若眨眨眼,没动。 “若若……” “好呀!” 第35章 大婚 大婚如期举行, 梁飞若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多变的人,反而有种兜兜转转还是他的宿命之感。 理智上觉得要分开,不能在一起, 情感上还是不知不觉被吸引,就很割裂。正反进退皆随心,她从不是个喜欢难为自己的人。 所以当靳无宴犹犹豫豫的问她, 能不能留在宫里陪他,她很干脆的同意了。 理由很充分,培养感情。既然想不起来, 那就从头开始? 俊男养眼,她不亏。 靳无宴很高兴,不过再不敢动手动脚, 梁飞若那句“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是陌生人”到底入了心。 靳无宴又日忙夜忙的忙了起来,燕穆王别别扭扭了几天, 本是好心, 结果让孙子受了大罪, 很过意不去。靳无宴倒是没放在心上, 只让他下次别这样了, 哪有拿自己生死开玩笑吓唬人的。一句话说的燕穆王更惭愧了。仿佛爷爷孙子弄反了。一个语重心长,一个缩头塌肩一脸羞愧。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真是老糊涂了,燕穆王主动提出退位, 靳无宴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推辞,许是和他祖父想的不谋而合吧, 只是当孙子的不好说祖父的不是。 靳无言拍板, 将继位大典和大婚放在同一天, 他为着省时省力,缩减开支。这可将礼部和鸿胪寺急坏了, 两件大事并做一天,如何使得? 二人一起到了靳无宴面前,纷纷劝说。又列出种种繁琐仪式,直言同一天,根本办不下来。 靳无宴听他二人说完,幽幽叹了声,“劳民伤财。”亲自起草章程,精简仪式。 ** 梁飞若同样很忙,她去随州本意是边玩边置办田地房产,因为突然的变故又回了平乐,再要回去不现实,某一个晚饭的时间,她索性直接问了,问靳无宴是否打算迁都随州。 靳无宴反而认真同她讨论了起来,辩证利弊以及其中的难度。很多时候梁飞若并不插嘴,她是有些小聪明,然而论远见以及筹谋天下的本事远不如他,但是她有个极大的优点,是满腹心事常常将自己逼得心情沉郁的靳无宴所没有的,她乐观啊! 想不通的事就不想,撞不倒的南墙就绕道,这世上就没有让梁飞若痛苦纠结的事。 靳无宴看她一脸的算计,兴奋,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梁飞若朝他眨了下眼,“当你是自己人,薅个羊毛,别介意啊。”随即,将自己的小算盘和盘托出了。 靳无宴听她说完若有所思。 梁飞若扯了扯他的袖子,“别介啊,我都跟了你,好歹有点好处啊,你放心,我一定将事情办的隐蔽稳妥,不会让人知道是我梁家先得了消息,赚了一笔小钱。大兄弟,体谅体谅我这个外嫁女的不易吧,总要为侄儿侄女们准备些彩礼嫁妆呀。” 靳无宴刮了下她的鼻子随了她去。 梁飞若立刻将景鹏征用了,写了亲笔信,让他送去随州给郑吉他们。 事情既然办了,总要有头有尾。 过了一日,梁飞若在昭华殿偶遇工部尚书。 李大人见到她,礼数周全的行了礼,就是总让人感觉憋着一股子气。 梁飞若望着他笑。她看出来他想抱怨,她偏不问,气死他。 她转身就走,果然,身后传来长长的一声:“唉?唉!” 梁飞若踩着小碎步进了大殿,殿内没有外臣,梁飞若撒腿就跑到靳无宴身边,兴致勃勃,“你怎么李尚书了?” 靳无宴:“唔,他大概十分郁闷自己不姓梁吧。” 最近李尚书又接连递上奏章,预备撸起袖子大干一场,建设王都,修桥铺路。但是国库吃紧,靳无宴又有迁都的打算,自然不想在别的地方另添开支,钱还是要花在刀刃上,虽没严词拒绝,却也打起了太极。 李尚书嫉妒郁闷的点是户部经由靳无宴亲自批复,又给随州的梁将军拨了一笔军费,若是李尚书知道具体数额,恐怕非吐出一口血来不可。 靳无宴做事自有章程,大婚之前,不想节外生枝。年前露出一点消息,年后再徐徐图之。 迁都不是小事,几代人扎根于此的平乐贵族,肯定会一力阻拦。 但是随州地理位置重要,三江交汇,连同南北东西。如今的大燕又吞并了楚国的一半河山,若想稳固的治理这片疆土,无论是从政治经济还是文化等各方面来说,迁都势在必行。 梁飞若几乎是立刻就看穿了靳无宴的心思,失声道:“不会吧?” 上次靳无宴借口拨军费是为了偷偷修缮楚国皇宫,还有各署衙门。今次又拨了一笔巨额银子,由不得梁飞若不多想。 “那些世家贵族想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出银子不易,娘子的主意好,名正言顺,又不伤和气。”大战刚歇,人心浮动,稍微一个不当心就会激化矛盾。大燕国穷,但一些贵族还是底蕴丰厚家财万贯的,另外原本的楚国世家贵族也都是树大根深,为了躲避战乱,说不得藏了多少金银。靳无宴为安民心,不好敲诈勒索,直接要银子。如今倒是个好机会。 自从楚皇节节败退,随州一些大族都迁徙北逃,旧宅舍弃,或者低价售卖。靳无宴也屡发政令,安定民心。可对那些望族来说,若非明君,那自然是逃的越远越好,但凡是个还脑子正常的君主,为了家族长久的发展,都还是想挨着权力的中心扎根,壮大树干枝叶。 如今,已陆陆续续的有昔日楚国的望族试探着往平乐搬迁。 夫妻俩个对视一笑,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两个字——“奸”、“钱”。 ** 却说景鹏将梁飞若的信送去随州后,自觉受到了蒙骗的柳条儿再也呆不住,急急忙忙就赶回了平乐。然而不得宣召,她又入不了宫。急得整日团团转。 今次凑巧,叫她在路上瞧见蒯宗平了,蹬蹬上前,眼睛不看他,不客气道:“那个谁!你在宫里当值,看到我家主子跟她说一声,我回来了!叫她派人来接我进宫。” 蒯宗平正挑果子买糕饼,自她面前过,当她不存在。 柳条儿气不过,追上他,就要抢他手里的东西,被蒯宗平一把抓住手。 她的手又白又肉其实挺好捏的。 蒯宗平却仿佛被什么咬了一口,神色大变,一掌拍上柳条儿的背就将她打飞了出去。 柳条儿撞上了巷尾的墙头,脸拍在石头上,龇牙咧嘴,心里发狠,“老匹夫!我和你没完!” ** 柳条儿还是去了宫里,梁昆经常去昭华殿议事,梁飞若闲谈两句,一问便知。 大姐儿还没回来,据柳条儿说,大姐儿对于买房置地十分感兴趣,还价砍价也十分在行。有她在,倒省了海桃不少事,她可以继续装傻充愣。毕竟动脑子真的很累人啊。 梁飞若让柳条儿进宫,靳无宴是不乐意的,那姐妹什么德性,他最清楚不过,他总担心梁飞若将她带偏。但是看梁飞若跟在自己身边,无聊的只打哈欠,又不忍心。 二人说好了,重复以前做过的事,帮助梁飞若恢复记忆。 以前靳无宴无论是练功还是静坐看书,梁飞若都会陪在身边,也看不出她有什么无聊的,就是时常被她灼灼的目光盯着有些不自在,还时常分心,不得不撵她走。 现在二人同处一个地方,他照旧办公,也不介意将朝政大事都摊在她面前,她并不像以前那样露出极大的兴趣,问东问西。反而时常发呆,显出百无聊奈的样子。 靳无宴就知道了,他对她还是知之甚少,她曾经为他牺牲良多。 靳无宴放她出去玩耍,告诉她,曾经他们也是这样相处的,他做他的事,她也会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虽人不在一处,心却在一处。 梁飞若信以为真,兴高采烈的走了。 没她的大殿空荡荡的,靳无宴寂寞的同时,又感到欣慰。 他希望她快乐,发自内心的。 * 柳条儿入宫第一天就偶遇蒯宗平了。 有道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有仇不报非君子。 她躲的灵巧,藏的隐蔽,趁着蒯宗平正抖威风,板着一张脸训斥羽林卫,出其不意,狠狠踹上他的膝盖窝。 堂堂羽林卫指挥使,面冷心硬,威风八面。咳嗽一声,平地都要抖三抖的冷面阎罗。就这么直挺挺的面对着一众手下,扑地向前,还没过年就行了个双膝跪地大礼。 “啊哈哈哈……”柳条儿一声长啸,撒腿就跑,痛快!实在是痛快! 管他是颜面尽失还是目眦欲裂,抑或是想咬下她一口血肉生吞活剥,反正他俩的仇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也不在乎多添这一笔了。 * 阳月十六,靳无宴同梁飞若的大婚如期举行。 虽说一切都在计划中,可心里还是高兴的说不出,有些事没成婚总不能做,成了婚就名正言顺了。 靳无宴沉稳的性格不会让他整日都喜形于色,但是他轻快的步伐还是让人看出他很快活。 梁飞若最近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觉,她没同靳无宴说,他已经很忙了,总不好再叫他烦心,说自己不对劲吧,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自己这病症,叫太医来看也是枉然。 她知道,靳无宴一直在为她寻访名医,之前也见过几波了,也不知是她的病症太过罕见,还是那些人徒有其名,总之都没什么效果。 第36章 又失忆了 继位大典, 按祖制,先祭告祖宗,为省去繁文缛节, 直接在太庙行登基大典,建元光熙。仪式完成,登武侯门, 受百官朝贺,百姓早就蜂拥而至,行跪拜大礼。原本赶来参加婚宴的各国使臣亦受邀观礼。 他本以为自己并不在乎这些虚名, 然而当万众高呼吾王,群情激烈,他亦不免受到影响, 感受到了万民臣服壮丽山河尽在脚下的快意。他等不及想将这些感受跟梁飞若分享,又懊恼自己不该听了礼部的劝, 什么祖制, 规矩, 他就应该带梁飞若一起登上这高楼, 如若他有荣光, 她当享一半。 * 婚通昏。 登基仪式结束,大婚亦紧锣密鼓的开始了。 等一切结束,华灯初上, 宫内宫外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靳无宴抽了个空闲,回了趟婚房, 面上端持稳重, 等宫人都退了出去, 转身就往床上去,打开胳膊, 往后仰躺,舒服的叹了口气。 梁飞若正坐在梳妆台上,捣鼓手里的玩意。 靳无宴朝她喊,“过来,给我抱抱。” 梁飞若转过脸看他,“哎?”顿了下,忽然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露出茫然的神色,上下左右的看,片刻后又恢复正常,提着手里的东西,笑着问他,“你还真给我找来啦?” 靳无宴抬了下头,瞥见她正往腕上戴一串流光溢彩的珠串,“你想要,定是要给你寻来。” 梁飞若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卡顿,又说:“我也并不是非要这个,只是听说这珠串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就想要来。怎么只有一串,另一串呢?” 靳无宴有些意外:“我不知道有一对,你想要,我再给你找来。” 片刻过去,梁飞若都没说话。 靳无宴疑惑的喊了声:“若若?”又坐起身。 脚步声起,梁飞若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眸子很黑,仿佛有漩涡。 不管不顾的直扑进他的怀里,将他撞在床上。 几乎就在那么一瞬,他立刻反应过来,又惊又喜,“若若,是你吗?”激动的词不达意。 梁飞若心中苦笑,怎么不是她呢,一直都是她啊。 然而,失去了他的记忆的她真的还是完整的那个她吗? “靳无宴,靳无宴,”她摸着他的脸,叫着他的名字,情绪激烈,狠狠吻住他。 靳无宴可太喜欢这样的梁飞若了,热情,主动,大方,以前是苦苦压抑,都快将自己憋成喜怒不定的神经病了。一切尘埃落定,名正言顺,他完全放松了心情,无尽的欢喜,情绪很快被带动。 “哎哟……”桑波捂住眼睛直往后退,他在门口接连喊了好多声“陛下”一直没有回应,直到传出脚蹬被踢翻的声响,他担心出了什么事,匆匆跑进来,一眼看到床上翻滚在一处的二人,又高兴又臊得慌,急急忙忙躲开了些。 他心里美滋滋的想,今年成婚,明年抱娃,再接再厉,三年抱俩。靳家的独苗苗长出了新枝,迟早定会枝繁叶茂,长成参天大树。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落泪。擦了擦眼角,想起正事,忍着笑意说:“陛下,时候尚早!文武百官以及各国来使都候着呢,今天大喜的日子,你总要去露个面,不好太早入洞房啊。”说到最后,门外站着的宫人都抬手轻轻捂住了嘴。 靳无宴十分十分艰难的从梁飞若的脖颈间抬起了头,面上滚烫,眼眸透着迷醉的混乱。真不想离开啊,但也没办法。梁飞若挂在他的脖子上,怎么都不愿撒手,仿佛一放开他,他就会在自己眼前烟消云散一般。又抬起了上半身,去啄他的嘴。 靳无宴哼了声,又忍耐不住的俯下身去。 门外又传来桑波焦急的喊声:“陛下!使臣都等着呢!” 靳无宴抽出一只手去拉开挂在他脖子上的手,嗓子哑的不行:“等我。” 桑波:“陛下,来日方长!” 靳无宴可不敢用力,轻轻的捏住她的手指,“我今晚不喝酒,等着我。”他终于拉开她的手。 人还没走开,梁飞若又从床上坐起身抱住了他的后腰,脸贴着他的腰。如果仔细看她的表情就会发现,她并没有靳无宴那样无法控制冲动的潮红意乱情迷,反而面上冷清的很,眼中湿润,情绪低落,要哭不哭的样子。 “若若,”他真的快要被她给磨死了,低头看向腰间的手,以及下身藏不住的反应,恨不能登基头一天就做个昏君,不管外头所有人,被嘲笑也无所谓,他都觉得自己举步维艰了。 桑波:“王后,您劝劝陛下吧,大家都等着呢!”这是实在被逼得没法子,曲线救国了。 靳无宴没忍住笑出了声。 梁飞若自他身后站起,一只手摸索着按住他心脏的位置,“这里怎么样?你上回发病,心脏有没有什么事?” 靳无宴有些意外,安抚的盖住她的手背,“我没事,你放心……” “你没事你没事你没事!”她忽然情绪激动起来,“你没事上次还病的那么重!你怎么就是不听劝,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将自己逼那么紧,要吃饭要睡觉要休息,你怎么就是不听话,你一直这样不听话,你叫我如何安心?” 靳无宴转过身抱住她,“那就不要安心好了,从今后你管着我,我只听你一人的。”他低头想亲她的额头,捧起她的脸,不知何时她早就泪流满面。 梁飞若并不好哭,她的眼泪可以说很稀有,靳无宴不由愣住,一种无言的怜惜悸动狠狠攥住了他的心。 “若若。” “梁三,啊哈哈……”这次是新城公主的声音了,大概是桑波苦喊不出,只能搬了救兵过来。 梁飞若深吸一口气,“早点回来,我有话和你说,很重要。” 靳无宴被她眼中的泪拘住神魂,这次是真的不想走了。很心疼,然而大红喜烛爆燃,新婚之夜,又让人生出无限遐想。他仿佛发现了一个崭新的梁飞若,吸引着他想探索更多,想将她欺负到哭,狠狠的。 梁飞若放开了他,“快去快回。” 新城公主大剌剌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醉意:“大侄,大侄媳妇,你们再不出来,我要撞门了啊!撞了啊!” “来了!”靳无宴总算高声回应了句。却也没立刻出去,而是径自去了窗户边,打开窗子,双手撑在窗沿上,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边上伸过来一只细白的手,递上一杯冷茶。 他接过,一口干了,自始至终不敢再看她一眼。 “冷茶不好,下次不要喝了,”梁飞若说。 靳无言心道:“不是你递过来的?”瞥了她一眼,又无奈又宠溺。 他总算平复了下来,往大门走去。 门都打开了。梁飞若忽然又急急说了句,“你早些回来,我等你。” 门口站了好些人,她的声音就这样飘了出去,进了每个人的耳里。 靳无宴羞涩的扶额,心里是甜蜜的。他身高腿长,宽肩窄腰,站在人群里是那样的出众。 新城公主眉飞色舞的搞怪,拖长了调子:“哎哟,新娘子这是等不及啦。大侄,今晚加油干,明儿让新娘子下不了床……哎哎呀!” “姑姑,”靳无宴无奈的直摇头,单手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拖走了。 桑波追着靳无宴跑,“陛下,您的嘴角,对对,有口脂。” “您的发冠也歪了,奴才给您正正。这不行啊,去前头那个屋,叫婢子给您重新梳一下吧。” 说话声渐渐远去,梁飞若的一颗心也冷了下来。 她暗暗攥紧了拳头,之前以为是那人故意吓唬自己,没想到竟是真的。 她真的忘记了他,下一步会怎样?渐渐的忘记所有人,然后再忘记自己?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收了脸上的泪,她的神色变冷,不行,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之前只当是那人妄言,吓唬她,她心里虽有担忧,但不想旁人担心也就没说。可现在她真的发生了变化。 应该同靳无宴讲的,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帮她,就像她当初竭尽所能的救他一样。 她不是那种喜欢自苦且自我感动的人,遇到了什么事就默默的躲起来,臆想那人会发疯,在自己坟头草五尺深的时候还对自己念念不忘。 如果她活,自是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只对她一个人好。若是她死,也希望他能过好余生,毕竟她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便是他负了心,又如何? 婚服厚重,头发也揉的乱七八糟不像样。 梁飞若一面想着心事,一面解了发辫,撒开头发。头皮一下子轻松不少。又转去巨大的衣柜前,换了身轻薄的长裙。人站在柜子前还没离开,忽然整个人猛得一个晃荡。 紧接着眼前一黑,一头栽进了柜子,被崭新华美的衣裙淹没。 时间也就过了大概两刻众钟,敞开的窗户落进来一颗小石子。 哒哒哒。 半晌过去,屋内没有反应。 一道黑影窜了进来,像飞掠的黑燕。 就着明晃晃的喜烛,他将屋内的布置尽收眼底。 “唔,喜房。” 片刻不敢耽误,他动作轻而快的在屋内翻找起来。 一路过去,一无所获。 渐渐的,他开始焦急起来,直到走到巨大的衣柜前。 他迟疑了下,挨个找过去,最后在一个敞开了半个门的衣柜前停下,毫不犹豫的探手进去摸找。 却在某一个瞬间,脸色大变,几乎要失声尖叫出声。手猛地往回缩,却带出来一个人。 明明是个女孩子,攥住他手的力道却极大,大得不可思议。 她的睫毛忽闪了几下,露出茫然的神色。 黑衣人也呆住了。 却在二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二人拉在一起的手,腕间有奇异的光彩闪过。 男子露出的袖口也戴了一串细细的珠链。 梁飞若空洞的眼珠终于在他面上定住,眨了几下,面上立刻神采飞扬起来,“阿郎,你好好看哦,我好中意你哦。” 就,很扯! 他戴着头巾面罩,只露了一双眼出来,她从哪里看出来他长的好看了?! 第37章 窃贼 黑衣人沉默片刻, 灵光一闪,“同道中人?” 梁飞若的脑子混混沌沌的,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嗯嗯。” 黑衣人往后收自己的手,左右警戒道:“你把新娘子藏哪了?不对, 你是谁派来的?也是为了那个?” 梁飞若被他整个的从衣柜拽了出来,仍抓着他的手。她散着头发,身形婀娜, 一张小脸,杏仁眼,盈盈朝人看过来的时候, 但凡定力差的就要犯错了。 黑衣人有些乐:“搞错对象了啊,美人计对我没用, 撒开!” 梁飞若很听话的放开了手。 黑衣人转着手腕, 轻笑了下, “还挺听话。你哪个门派的?看你这德性, 不会是合.欢宗的人吧?” 梁飞若坐在地上, 歪着头望他笑。 黑衣人受不了的抖了下,“省省吧,老子不吃这一套。”想着有人已经先他一步来了这里, 自己再逗留下去肯定一无所获,转身就要走, 又猛地顿住, 转过脸看她, “你把东西藏在哪儿了?交出来,不伤你性命!”手里寒光一闪, 一把匕首已抵在了她脖子上。想了想一把扯下面巾,面上做出凶狠的样子,嗓音低沉,一副你不实话实说老子立刻让你血溅当场的架势。 梁飞若仰面看着他,面上一派纯真的坦然,直勾勾的盯着他,仿佛天地之间,心里眼里只有他。 黑衣人挫败的想揍人,面上凶恶,心道合.欢宗从哪里收来的小妖精,难道想在燕王的新婚夜搞□□?胆子可真够大的啊! “啊……”门口忽然传来一声石破天惊的大喊。 新城公主有些醉意,今晚是大侄的新婚夜嘛,什么金啊银啊都是虚的,她作为姑姑,另有好礼相送,凭借她多年实战经验,她有些私密技法可单独传授新娘子,保准二人度过一个火热美妙的新婚夜。她脚步发飘,悄咪.咪的过来,也不让人通传,直接进门,登时被眼前的情形,吓得醒了酒。一声本能的“啊”才喊出口。黑衣人已到了她面前,抬手捂住她的嘴。 几乎是下一刻,梁飞若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紧跟着到了近前,抬手就要抢人,“不要伤人。” 话音方落,黑衣人已打晕了新城公主,梁飞若刚好将她接到怀里。 宫人听到动静,出声寻问,“殿下,发生了何事?” 黑衣人警戒,看向梁飞若。 梁飞若愣了下,说:“无事。你们未经宣召,不得入内。” 宫人听令,答应了声。 黑衣人松懈下来,又问梁飞若:“东西是不是你拿了?” 梁飞若又露出茫然的神色:“阿郎想要什么?” 黑衣人将她上下一扫,一手拍了下额头,就这打扮身上能藏什么?他又想合.欢宗的人相信什么天子龙阳有助修行,所以才想着趁燕王新婚夜取而代之? 不服气都不行啊!还是合.欢宗人会玩,玩出新花样。 他拉上面罩,朝着小娘子拱拱手,“失敬失敬!”转身就奔向窗外,跳了出去。 梁飞若将新城公主妥帖放好,眨了眨眼,也一个纵身追了出去。 ** 黑衣人一直在宫内潜伏游走,像只暗夜的黑猫,躲的悄无声息。有几次险些被发现,又躲的巧妙。 又一次掠过高墙屋脊,蒯宗平自檐下敏锐抬头,“什么人?”几乎在下一刻,疾风而至,追了出去。 黑衣人与人硬碰硬的功夫差了些,论逃跑功夫却是一流。然而他是万万没想到,燕王宫竟是个高手如云的地方,只一个人发现了他,不消片刻羽林卫接连接收到信号,在不惊动宾客的情况下,迅速集合,对他进行围拢,四面八方。 黑衣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冷汗都出来了。他不想承认燕王强大,觉得楚皇会败皆因昏庸无道,官僚腐败,就算没有燕王也会有陈王赵王,楚国会覆灭是迟早的事。他心里有一股不服气的倔强别扭。 “什么人?站住!”有人发现了他。 黑衣人大惊,心里已盘算上了,若是被抓了他该怎么求生?就说仰慕燕王,来讨杯喜酒喝? “来,”黑暗的巷子里一只白生生的手伸了出来。 黑衣人失声叫了出来。 更多的羽林卫朝这边围拢过来。 “阿郎,是我。”女孩子的脸露了出来,已不由分说将他拉进了巷子里。 “这边!站住!”羽林卫大喊。 黑衣人再不犹豫,追着女孩子跑。 她像是对这燕王宫熟悉的很,转来转去,羽林卫跟丢了他们。 “牛逼!”黑衣人靠在墙根下,大喘粗气,“嘿,你潜伏进燕王宫多久了?” 梁飞若摇了摇头。 黑衣人也无所谓,“不想说就算了。嘿!我欠你一个人情。你叫什么名字。江湖有缘再见,我还你人情。” 梁飞若露出苦思冥想的神情,“我叫,我叫,我叫……若若。” 黑衣人嘿嘿笑了声,不想说就算了,弱弱?怜怜?柔柔?还真有合.欢宗的风格。 “我走了,多谢你。”他休息够了,起身离开。 走不多远,察觉不对,回身一看,女孩子不知何时跟上了自己,他一愣,压低声音,“你干什么?” 梁飞若:“阿郎,去哪?” 黑衣人:“不关你事。你赶紧回去办你的正事吧。”她披着头发,一身白色衣裙,漆黑的夜里,偶有一线光亮照见她,瘆人的很。 默了默,想着她方才对自己有恩,忍不住提醒道:“看你呆呆傻傻的,应是刚入门不久,劝你一句,别想一口吃成胖子,燕王不是你能吃得下的,据说她的女人精明强悍也非寻常女子,你赶紧将人放了,逃命去吧。” 梁飞若似懂非懂:“嗯嗯。” 黑衣人自认仁至义尽,回过头,提起真气又跃上墙头,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尽快将事情办妥。 远处传来呼喝声,“抓住他!” 黑衣人头皮一麻,反应了下才意识到说的不是他,眯了眯眼,赵王果真不信他,看来留了后手啊,另安排了一拨人办事。 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 黑衣人腕刀挥过去,差点割断对方的喉咙。看清人,一吓,“你下次不要这样吓我,会死人的。” “阿郎,你在找什么?” 黑衣人眼珠子骨碌碌的转,透着些玩世不恭的灵活,戏谑道:“传国玉玺,你知道?” “哦。”她拖长了调子。 黑衣人真心觉得对方是个傻妞了。 “来,”她来他的衣角。 “哎?”黑衣人被他拖着走,差点从屋顶上摔下来。 “我带你去找。” 黑衣人并不相信,“你真知道?” “抓住他们!”羽林卫高喊,隔了两面墙,追的另外几个人抱头鼠窜。 想从燕王宫偷东西,果真还是他们太天真了。 动静越闹越大,黑衣人心里清楚,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也不想继续冒险了,女孩子拉他,他就顺势下去了,准备悄悄出宫。 她带他又回到了昭华殿,却是一间偏殿,像是女子住的寝宫。 黑衣人打晕了一个太监,正脱了他的衣裳往自己身上套,眼角余光扫到女孩子往寝榻的床上跑,然后自枕头底下摸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黄金打造的方盒。似曾相识的熟悉,黑衣人的呼吸猛得一顿。 女孩子已双手捧了过来,打开盒子,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正面八篆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青年差点脸着地。 他激动的想去接,又神色一冷,“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连传国玉玺都知道在哪?”随即不等人回答,又自问自答道:“你一直潜伏在燕王的女人身边?啧,这燕王和传闻中的不一样啊,没想到他这么的色令智昏,这样的宝贝不自己收好了,居然随意的放在女人的枕头底下。”他随即又哥俩好的拍了拍梁飞若的肩头,“这下我真要走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宫里丢了宝贝,到时候大肆搜查,你难免不会有麻烦。” “嗯嗯!”梁飞若点头如捣蒜。 “好,你等着,我去给你找一身衣裳。” 青年很快又打晕了一个小太监,让梁飞若换上衣裳。 二人快速离开昭华殿,几乎就在下一刻,大批的羽林卫悄无声息又整齐有序的赶来昭华殿,尤其是主殿,守护的铜墙铁壁一般。 青年回头看一眼,暗暗吐了一口气,“好险。” 途中听到有人说:“宫内混进了贼人,陛下命我等守护王后,不得有失。” 青年小声问:“你把燕王的王后放哪儿去了?” 梁飞若:“嗯嗯。” 青年:“……”他这次是真的怀疑她脑子有问题了。 二人一路快而左躲右闪的往宫门跑去。 今日宫内大摆筵席,文武百官,命父女眷,各国使臣,宫人们穿梭不息,也就没人特意注意到俩个一直低着头踩着小碎步快步奔走的小太监。 快到宫门口了,忽然一列巡逻的侍卫叫住了他们,“站住!你们哪个宫的?到这里来做什么?” 为首的侍卫转过来,“抬起头来!” 青年藏在袖子里的手暗暗握紧,摸到袖中刀。随时准备暴起杀人逃命。 谁知女孩子忽然挡在他面前,自袖内抽出一物,直接怼到侍卫头领眼前。 黑底金字的令牌。 侍卫一见那令牌,神色一变,纷纷跪下。目光垂下的瞬间,扫了眼小太监的脸,只觉得这张脸熟悉无比,一时又想不起。因为这份熟悉,警惕的神经一松。 这是陛下作为王太孙时随身佩戴的通行令牌。能持此令牌者,定时陛下心腹。 梁飞若朝完全傻掉的青年抬了抬下巴。 青年嘴巴无声动了下,牛逼! 因为这枚令牌二人通行无阻,很快出了宫门。 又不费吹灰之力的出了平乐城门,一路往北而去。 第38章 劫匪 青年因为自小的生长环境影响绝不轻易相信任何人, 所以在二人逃出平乐,短暂的休整时,青年借口给梁飞若找水喝, 哄她在原地等他,然后骑上唯一的马跑了。 来历不明的漂亮女人,莫名其妙帮他, 谁知道背后是不是藏着惊天大阴谋。至于合.欢宗什么的,不过是他信口胡扯,他长了一副玩世不恭的长相, 油腔滑调,感觉和谁都能聊到一起,三两句就能称兄道弟拜把子, 实则防备之心极重。 他自不会担心将梁飞若丢在荒郊野外,她会遭遇什么。她又不是他的亲眷姐妹, 更不是他女人, 他管她那么多!况且江湖中人, 都有一套自保的本事。她能在燕王宫来去自如, 足以说明她本事不小, 再任由她跟着自己,怕不是他要怜香惜玉,而是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江湖险, 人心恶。 他太奶可是一直告诫他,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 梁飞若的直觉告诉自己青年眼珠子乱窜, 看上去就滑头, 可是她的心里又告诉她, 这是她喜欢的人,他是个值得信赖托付的人, 她应该相信他。 她明明不渴,他说要取一些水来给她解渴,他是如此的情真意切,她也许可以拆穿他,但她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她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跑远。 他还得意忘形的冲她挥手,说:“江湖路远,好走不送!” 梁飞若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很好,拳头硬了。 她循着本能北上,途中没有遇到追赶的人马,那小子精明的很,明明是北上,却故意绕道往西留下痕迹。 梁飞若却知他心里想法,不知为何。 到了下一个集镇,她颠了颠手中黑底金字的通行令牌,进了铁匠铺。 她隐约记得,有人曾无奈又宠溺的说过,“这令牌给你,纯金打造,你收好了,若是哪天走丢了,没盘缠了,就切开来用,别再卖艺不卖身的给自己找麻烦了。” 令牌融成了金饼,帮忙的铁匠偷了她的金子,她看出来了,没说。就当工钱了。 人还没出铁匠铺子,外门嘭得一声被关了。 铁匠父子眼中露出精光,恶狠狠道:“小姑娘,金饼留下,给你一条活路。” “爹,金子和人我都要,我还没娶媳妇呢!” 当爹的谨慎的很,阴森森道:“有了金子还怕没有媳妇?这个女人不能留,你忘了令牌上刻的字了?像是宫里的物件,留下她,怕是要引来杀身之祸。” 嗯,这是要杀人灭口了。 铁匠儿子五短身材还是个缺了只耳朵的残废,盯着梁飞若的目光透着淫、邪,舍不得道:“爹,把她栓在后院的地窖,这样的美人胚子不留着让咱爷俩快活,杀了可惜!” 铁匠也被说动了心,目光也从凶狠变得下流。 梁飞若自始至终表情动作没变,一脸麻木。 直到这二人商量完了自己的去处,准备同自己动手了,挨近了,梁飞若才一手扯住一人头发膝盖撞脸。一手大耳刮子扇过去,将另一人打翻在地,紧跟着一脚踩脸往地里跺了一下。又是飞踢一脚将那膝盖撞脸口鼻流血的矮子撞飞在墙上,后脑勺咚的一声晕死过去。掉转身,又要抬脚,铁匠大喊:“姑奶奶饶命!” 梁飞若脚下不留情,狠踹过去,“谁是你姑奶奶!” 铁匠也没声了,生死不知。 梁飞若将金饼揣进怀里,随后将铁匠家翻了个底朝天,摸出几锭碎银一把铜钱,又见墙上挂着一个打好的细铁链,精巧别致,大概是卖家定做来栓狗的?嗯,不错不错,她在胳膊上缠了几道,也一并带走了。全程毫无心理负担。她想,我做这些事如此顺手,我还能摸到燕王宫偷玉玺,难道我之前是个窃贼?不,江洋大盗! 她没有走正门,而是径自去了后院,上了院墙。墙下蹲坐着几个乞儿,骨瘦嶙峋,衣不蔽体。她站在墙上的时候,那几个乞儿也回头看她。 梁飞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手伸到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尽数撒了下去。 我可能是个义贼! 她在心里默默道。 醒来后发现自己失忆了,她也很恐慌。她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只信自己的直觉以及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她对那名青年有种莫名的好感,仿佛是有什么指引着她,让她去找他。 找到那小子,我喜欢他。 心里有个声音这么告诉她。 她换了身衣裳,又去银号将金饼兑成银锭,买了一辆马车,准备了很多干粮以及保暖的被褥火炭。 越往北天气越冷。 终于在去往同安郡的沙石林遇到了劫匪。 应是兄弟俩个,相似的长相,一样的麻秆身材,瘦的皮包骨,眼凹嘴凸,跟两具骷髅骨似的,一个举菜刀,一个挥锄头,往窄窄的石子路上一跳,“此山是我……” 马车倏忽而过。 “开开开……”石子嘣到脸上,菜刀兄捂着脸,“哎呦呦,有马车了不起啊,不长眼啊!” 锄头弟急了,“站住!站住!打打打劫!” 马车飞出去二十多米,忽而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兄弟俩个愣了下,又扛着锄头举着菜刀跑过去,上气不接下气的做出气势汹汹的恶匪模样,“怕怕了吧?叫一声爷爷,放下财物,爷爷不取你们性命!” “对!求财不要命!” 梁飞若手里握着马鞭,刷的一下卷住其中一人的脖子,拉到跟前。 那人吓个半死,“啊啊啊!” 另一人举着锄头就要拼命:“呀呀呀!” “别动!否则我弄死他!”梁飞若手中马鞭卷住菜刀兄的脖子,另一手反折他的手夺下菜刀压在他的脖子上。 “别杀我大哥!”锄头弟扑通一跪,脑门就往碎石上磕。 梁飞若拿着刀面拍了下菜刀兄的脸,抽了马鞭,一脚踹上他的肩头,将他踹翻了出去。 谁知菜刀兄不经踹,翻滚了几下,竟吐出了血来。 锄头弟爬过去将他兄弟一抱,“爷爷,我们错了,求大爷您手下留情,饶了我们吧。” 梁飞若支着一条腿,问,“好的不学坏的学,你兄弟俩个有手有脚的做什么不好,偏学人打劫,我问你们,做劫匪多久了?手上可染过人命?” “不曾不曾!您是第一桩买卖。”做兄长的翻过身磕头。 梁飞若一抬眉。 兄长一急,声音都尖细了,“我兄弟二人已好多日没吃过东西了,实在是饥.渴难耐,只想要一口吃的,没想伤人性命,爷爷饶命啊!” 梁飞若眯了眯眼,从二人破烂不堪的衣料依稀分辨出了什么,疑惑道:“你们是旧楚皇宫的人?” 二人脸色大变,不料随便打个劫,也能劫到眼神锐利的狠角色,当即不管不顾拔腿就跑。 可这二人大概是真的没撒谎,先前追上来,气喘吁吁已用尽了力气,方才又被一吓,肝胆俱裂,如今腿都是软的,互相搀扶着,跑也跑不动,没跑多远,纷纷跪倒在地。 梁飞若闲庭信步而来。 做弟弟的呜呜的哭,寒风呼呼,语调凄惨,“我兄弟二人为什么就这么惨啊,我们从来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年纪还小的时候,爹娘为了自己活命,将我们送进宫做了猪狗不如的太监。勉强活了下来,战战兢兢的数着日子,本想着楚国覆灭了,我们也能出了宫,不再时刻担心被贵主们要了性命,没成想,这天大地大也无我兄弟容身之地。燕国容不下我们,赵国也对我们喊打喊杀,谁人都要我们性命,可我们真的什么坏事也没做过啊……呜呜……” 他正哭天抢地的哭得伤心,忽觉脑袋被砸了个什么东西,软软的。定睛一瞧,竟是白面馒头。 他愣愣的看了梁飞若一眼,扑过去抢在怀里,上面的脏都来不及拍下,就往嘴里送。 他兄长拦住他,朝他使眼色,意思很明显。 弟弟脸上泪迹未干,也不怕人听见,“毒死也好过当饿死鬼。”他话是这么说的,吃得又急,狼吞虎咽,却也只吃了半个。 过了会,察觉身上毫无反应,又喜的将剩下的半个馒头往兄长嘴里塞,“没毒,哥哥,你快吃!吃呀!” 哥哥嘴角还有血迹,就着弟弟的手啃了一小口,退让道:“我不饿,你吃,你吃!” 弟弟刚才吃的有些猛,大概噎住了,捶着胸口,“我饱了,你吃。” 哥哥又给弟弟拍后背,还是舍不得吃,这可是弟弟用命换来的吃食,他怎么能吃!这是没毒,要是有毒呢?他们一起出来的一群人,先前被赵国的贵族当猪狗一样的圈养,不给吃不给喝,后来扔下馒头,他们可是眼睁睁看着同他们一样的罪奴受尽折磨死去。 “这里还有。”这次梁飞若没有居高临下的扔出去,而是亲自拿了水和吃的,送到了他们面前。 兄弟俩个怔了怔,抢着磕头,差点撞晕了彼此,胡乱的叫着爷爷、恩公。 “慢点吃,当心噎死。”梁飞若给的不多,她知道长期忍饥挨饿的人不能一次性吃太多。只能少量多次的慢慢恢复饮食。 二人吃了些东西,总算好过了起来。又要下跪道谢,说:“恩公,您是一个人赶路?这片沙石林是燕赵两国的边界,你是一个人走还是同人约好在哪里汇合?这片路可不安生啊!” 梁飞若一直在观察这兄弟二人,默了默说:“你兄弟二人若是无处谋生,我这里正好缺马车夫,你二人……” 兄弟二人大喜过望,以头抢地,“母亲大人,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第39章 追捕、逃亡 同安郡 青年一身破烂, 戴着一顶漏风的皮帽,经过酒楼的时候,深吸一口气, 仿佛鸡鸭鱼肉都进了胃里,然后自怀里摸出一个干硬的馒头,啃一口。 啊呜, 馒头太硬,磕着了牙。 小的时候天师伏胤给他算过命,说他五行缺财, 这辈子都不可能有钱。后半生若想过的好,得找一个有钱的岳家。直白点,他就是个吃软饭的怂蛋命! 青年对此嗤之以鼻, 他是什么?老爷们! 老爷们能当倒插门女婿?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不干! 伏胤也说了, 若想破他这个漏财的命, 睁大眼睛仔细找一个聚财的媳妇可解, 不过这太难了, 茫茫人海, 挑个好媳妇比挑个有钱的岳家难多了。 毕竟人家有没有钱,绕着人家的院子围墙转一圈心里就有数了。 他在酒楼门口站了会,店小二嫌他晦气, 挥手赶他。 他心里不服气,面上却又笑嘻嘻的, 跟大街上所有的闲汉无赖一个德性, 骂骂咧咧往后躲。 “别瞧不起人, 等小爷我有银子了,包下你的酒楼, 点你们最贵的招牌菜,每样我只吃一口,剩下的喂狗!” 这话可真得罪人,楼里吃饭的可都是有钱有势的大爷! 小二气得脖子筋都露出来了,“滚滚滚!去你娘的肚子里说大话去!” 二楼的窗开了一扇,靠窗一人着深蓝嵌金丝衣裳,毛领蓬松,面料光滑,似有流光,一看就很贵,头束暗金色发冠。 让青年注目的不仅是这位大爷一看就很有钱,而是他还戴了半张面具,只露出口鼻。 咱就是说,哪个正经人出门吃个饭还戴面具的?又不是花楼里的花魁娘子,咦,还真别说,这男人光看下巴就知长相不俗,也不知摘了面具该是何等风光霁月的模样? 这般一想,青年的手就痒了。 他天生随心所欲,手还欠。搓着手里的干馒头,又看到那人领口的位置仿佛还缀了雕刻繁复花纹的金饰。 金子! 他盯着人看的时候,楼上的人察觉到他的目光,也看向了他。 视线交汇的霎那,青年陡然生出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汗毛倒竖的感觉,他下意识的躲闪,正要混进人群离开。谁知那人黝黑的瞳色一变,忽然拔出重剑朝他掷去。 重剑造型奇诡,重约百十来斤,深深扎入他面前的石板路,震得他双.腿发麻,挡住他的去路。原本散落的百姓忽然被这变故吓住,啊呀一声,四散逃去。青年也想逃,自酒楼二楼以及大门纷纷跑下几十人,成合围之势,堵住他的去路。 虽是普通富户家丁的打扮,却个个精悍强壮,眼含杀气,动作迅猛,一看就训练有素,杀过人舔过血,凶狠难缠。 这种感觉顿时让他想到了那段在燕王宫逃跑的经历。他是万万没想到最先找到他的竟然是燕王的人而不是赵王的死士。 为首那人仍站在二楼,目光沉沉压下来,仿佛有万钧之力。 都这种时候了,青年还有心情嘴贫,“我说这位大爷,您这脾气也太爆了,小的说一句剩菜喂狗又不是说您!小的就一讨饭的,您就当我这臭嘴喷粪,别计较呀!” 那人眯了眯眼,像看一个死人,一抬手。 侍卫迅速合拢,放走平民百姓,直指目标。 青年“哎呦娘呀”叫了声,看似抱头鼠窜,实则极有章法,寻隙逃命。嘴皮子还没完没了,“误会,误会啊大哥!您是不是认错人了啊?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儿,您不能杀我性命啊!”嘴上这么喊着,心里却很得意,幸好他有先见之明将传国玉玺给藏起来了。就算抓了他也没用,撬不开他的嘴,玉玺照样找不到。若想撬开他的嘴,哎嗨,就算抓了他也要保他性命。 高手围拢,刀光剑影,青年很快受了伤,也发了狠。他是看出来了,这些人虽想抓他,却并不会无所顾忌的破坏百姓财物,更是处处躲避百姓,避免伤亡。 这人和人之间啊,生死对战,不怕对方狠,就怕对方有良心。谁有良心谁就被抓住了软肋。青年眼珠子一转,瞄到一个躲在板车下的小男孩儿,心里道了句“对不住”,躲过刀光,一跟头翻过去,顺势一滚,将小孩子自板车下掏出来,箍在怀里。 “都别过来!否则我弄死他!”他黔驴技穷虚张声势的喊道。 那些人果然脚步一顿,面露犹豫。 青年暗道:你们官府的人怎么能和我们这些跑江湖的下三滥比,有的是手段和损招,就看你们能不能接得住! 他正得意,忽觉肩膀被一股大力压住,尚未反应过来,怀中一空,有人自他怀里一掏,小孩儿就这么飞了出去,立刻有侍卫腾空接住,抱在怀里。 青年看到孩子飞出去的那一刻也吓了一跳,见到被人接住,暗自松了口气。变故发生在瞬息间,青年略分了下神,就被偷袭者擒住要害,捏住脖颈。 二人面对面站着,青年才发现那人是如此之高,臂如铁铸,擒住他的脖子将他提起来轻而易举。气息冰冷,冷酷而残忍。 青年心中大骇,阻断了呼吸和血液流动让他瞬间没了挣扎的力气。他面如猪肝,脑子胀疼,难以思考。 等等,这怎么回事?他就这么轻易要了自己的命,不追问玉玺的下落了?大哥,事情不是这么办的,这不符合流程,你好歹先将我抓起来,严刑拷问一番啊! 青年这一生,如果今日死在这了,就姑且算作一生吧。他有过很多次距离死亡很近,又惊险而运气的躲过了死亡。 伏胤说过,他前半生注定过的跌宕起伏,如履薄冰,但总有些运气在身,十九岁那年如果能躲过死劫,遇到他的命定之人,后半生定会平安顺遂,富贵到老。 青年眼前发黑,他想:我软饭还没吃上,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一道铁链忽然横空抽了过来,缠上那人的手臂。 靳无宴漆黑的眸子忽地抬起,怔住。 梁飞若一身异域装扮,仿佛从天而降,她的头发又长长了些,披在肩头,戴着红色的头巾,横过鼻梁遮住半张脸,薄薄的轻纱形同虚设,只会让美人看上去如梦似幻。 长裙短衣,露出一节腰肢,纤细的要人命。 靳无宴不由自主松开了手,朝她张开了怀抱,电光火石间根本无法思考,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没事,真好。 青年跌落在地,挣动了几下。侍卫迅速做出反应就要捉他。 梁飞若没有按靳无宴预想的那般落在他的怀里,而是踩着他的手臂一个腾空,落在他身后,冷寒锋锐的匕首抵在他的喉结上。 他太高,她几乎够不上他,只能扶住他的肩头半趴在他后背上。他的一只手被铁链缚住,另一只手却绕到身后,托住她的屁.股,将她往上托了托。 梁飞若:“……” 迟疑了一秒,她恼羞成怒,寒声道:“让开!否则我杀了你们主子!”身子扭了下,没扭开。 侍卫们齐齐愣住,“?” 梁飞若的声音容貌体态他们都太熟悉了。并肩作战多年,说句不外道的话就跟自家兄弟姐妹差不多。 青年爬起身就跑。 侍卫们手持兵刃,没上前但也没让开。 “让他走!”梁飞若握着匕首,刀刃往上一抵,划出一线血线。 靳无宴的心疼了下,不是因为伤口,而是他意识到梁飞若的记忆肯定又出了问题。 “都让开,”他说。并不管脖子上的伤,转过脸想看她。 青年迅速逃走,头也不回一下。 梁飞若既希望他不要婆婆妈妈尽管逃命,又不希望他走的如此干脆。 他就一点不担心被丢下的她吗? 很好,拳头又硬了。 靳无宴:“若……” 梁飞若抬起握着匕首的拳头,往靳无宴的太阳穴猛得一撞,下手狠辣。 靳无宴对她全不设防,片刻的眩晕,眼冒金星。梁飞若自他身上落下,抽回铁链,纵身上了屋顶,飞掠而去。 “若若!” 如果此刻摘了面具的话,靳无宴的表情完全可以用目眦欲裂来形容。眼看着她走远,他稍一定神,急追而去。 风驰电掣的速度,梁飞若后颈的汗毛都站起来了。 她心知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这速度太恐怖了! 他像是巨型化的猛兽,而她就是他口中的猎物,这种感觉让她脊背发凉,如坠冰窖。 面前的街道忽然跑出来一匹马,蹄健身高,装备精良,她根本没有思考,跃下墙头就跳上了它后背。 黑马快活的嘶鸣了声。仿佛通人性,回头看一眼靳无宴,四蹄踩风,疾驰而去。 梁飞若没抓稳,一个后仰差点摔下去。 她甚至看到了那人差了一个身位,伸出胳膊,差点抓住她。长长的面纱松散,掉落,迎风盖在他脸上。 梁飞若吓得大叫,马儿仿佛被激活开关,再次加速。 以前,梁飞若为了帮靳无宴训练速度,骑在马上让靳无宴追。这个游戏玩过很多次。每次疾风赢了都会有奖励。不过随着它长大,四蹄越来越强劲有力,别说是人了,就是天上的飞鸟也不见得能速度超过它,疾风已经很久没玩这个游戏了。 这次,男女主人忽然有了兴致,疾风快活的摇头摆尾,加速加速再加速,任凭靳无宴如何的唿哨,喊它停下,都无动于衷。 眼看着男主人被远远甩下,气得发疯,将面具摘下狠狠扔在地上。疾风的蹄子颤了下,我不会做错什么了吧?转念一想,有女主人撑腰呢,不怕!又乐颠颠的跑了起来。 论家庭地位的重要性,站队(对)很重要! 第40章 他叫李若愚 梁飞若在约定地点找到大福、小福两兄弟, 二人正蹲坐在马车前,弓着背低着头,眼神躲闪不安。 大福、小福是梁飞若给取的新名字, 原因是这二人之前的名字她实在叫不出口。 龟.头、龟脑。 也不知他俩之前伺候的主子是何等恶趣味。至于他们未入宫前的小名儿,据说时间太久了,俩人也没什么印象了。 不是说过去的日子过的凄惨吗?那好, 就换个有福气的名字,重新开始。 “他呢?跑了?”梁飞若气喘吁吁的问,先前一番夺命狂奔, 没将心脏从嘴里吐出来是她胆气足,现在她也想躺倒摆烂。 阿郎到底惹了什么人?太恐怖了! 梁飞若蹬上马车,歇了歇, 又喝了些水。 疾风站在原地,大福去牵它, 谁知疾风忽然发脾气, 扬起前蹄, 嘶鸣出声。大福吓得后仰, 被他弟弟抱住, 拖到一边。 “这什么马啊!忒下人了!” 梁飞若自马车内伸出头,对上疾风乌黑溜圆的眼珠子,它咧着嘴仿佛在冲自己笑。 这马一看马鞍脚蹬就知道是有主人的, 她就这么顺手牵羊的都弄来了,她可真有做贼的天赋啊! 这一声叹息还没落下, 眼睛往下一瞥看到手指上不知时缠上了一串细细的金链子, 缀了一颗拇指大小的凶兽雕像, 做工精良。 嗬!哪来的? 梁飞若摘下金链子,放在嘴里轻咬了下, 纯金的! 我怎么去打个架还能顺了金子回来? 我这该死的本能! 等休息的差不多了,心脏没那么鼓噪的厉害了,她叫上俩人,“走!” 二人也不敢多话纷纷跳上马车。 疾风也跟着马车走。 小福频频回头说:“主子,这马看着不一般啊,哪来的?” 梁飞若累的瘫在马车上,抬了抬头:“捡的。” 大福立刻马屁跟上:“主子真是天生富贵,命里带财,出去一趟,随随便便都能捡到马和金子。” 小福附和道:“我们就捡不到。” 要不是这几日接触下来,梁飞若看透这二人秉性,她都要怀疑这俩人是在挖苦她了。含含糊糊的应了声。 * 梁飞若凭着直觉,在郊外荒林的一处破庙找到了青年。 她进门的时候,青年听到动静躲到了横卧在地的破烂石像后。 梁飞若试探着喊了声:“不要躲了!我看到你了!” 青年叹口气,啧啧出声:“我就奇了怪了,怎么我在哪你都能找到?你在我身上下蛊了?” 梁飞若笑了下,天真美好的样子,声音甜丝丝的:“阿郎,你躲我干什么呀?我刚救了你,还让他们去接应你,你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又跑了呢?” 青年想到她方才确真冒着生命危险救了自己,似友非敌,放下戒心,扶着胳膊自藏身处走了出来。 梁飞若目露关切:“阿郎,你胳膊怎么了?” 青年挥了挥手,露出男子气概:“不妨事,破了皮而已。” “这样啊,”梁飞若已到了他面前,“啪”的一耳光扇了去,出其不意。 青年被打懵了,尚未反应过来。 梁飞若甩起链子挂在他的脖子上,扣住,阴恻恻道:“这一耳光是打你忘恩负义,我助你盗宝还帮你逃脱,你竟敢丢下我,不管我死活?”话音防落,链子往前一拉,又是一拳掏在他肚子上。 青年啊呜一声,抱住肚子蹲在地上,泪眼朦胧,“不是,不是……” “这一拳是打你无情无义,我救你性命,你拔腿就跑,连回头看我一眼都不曾。阿郎,你怎能对我如此无情?” 随即一脚踹了过去,青年这次回过了神,抱住她的腿,没被踢上,“大姐!女侠!你救我命我心怀感激,可咱就是说危急存亡之际,不适合依依不舍啊,我不走咱有可能全军覆没。我走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回头再去救你啊!” 梁飞若冷笑一声,忽地起身,旋身一转,一脚踹他脸上。 青年仰面飞出去,脖子上套的铁链顺势带了出去,落在地上哗哗作响。 “这一脚是踹你竟然没经过我的允许又逃走!阿郎,你让我好生伤心啊!” 大小福兄弟紧紧抱在一处,原来被女人喜欢是这么恐怖的事情啊!此时此刻他们无比庆幸自己被切得早,没有这样的烦恼。 青年揉了把脸上的脚印,彻底被激怒,从地上一跃而起,带动挂在脖子上的铁链又是一阵哗哗响,气得扯了下,没扯开,“你够了啊!别以为老子不打女人就真不打!死女人!打人不打脸,你已经触碰到老子的底线了!” 梁飞若呵了声,几步到了近前,挥拳就打。 青年怒吼:“老子真的要发怒了!老子宣布好男不跟女斗这句话作废,老子……” “滚!”梁飞若的语速又快又气:“你好大的本事!自己惹了麻烦居然拿几岁稚童做挡箭牌,就你也配是男人?” 这话像根尖刺一下子戳破了青年鼓胀起来的怒气,他心虚的没了底气,只抬手格挡,不敢还手,嘴里叭叭叭:“你听我说,我没那么坏,谁会心眼坏到欺负一个孩子啊。我这不是看出官府的人心软就赌一把嘛,我李若愚指天发誓,我就算伤天害理的事做绝,也绝不欺负老弱妇孺……” “哦,”梁飞若收手,捏了捏打疼的手指头,“原来你叫李若愚啊?” 青年:“啊,嗯!” 梁飞若:“你家是哪儿的?几岁了?父母可还健在?叔伯亲戚多不多?有没有兄弟姐妹?家里做什么营生?房产几间,良田几亩?” 李若愚神色紧张:“你,你干嘛?” 梁飞若握住他垂在胸口的铁链一拉,“阿郎,你不会真以为我吃饱了撑的,没事救人好玩吧。我瞧着你挺有眼缘的,若是没有别的毛病,给我做夫君如何?” 她说的轻巧,岂料李若愚大受刺激,原地起跳:“你做梦!母大虫!” 嘭,又是一拳。 * 梁飞若手里攥着铁链扣着李若愚在客房里,二人相顾无言,各自偏过头去。 李若愚就跟个受苦受难的小媳妇似的,委委屈屈,咬着唇,却不敢再说一句不恭敬的话。 不一会,俩兄弟回来,带回来一身崭新的成衣,里衣外袍鞋子一应俱全。 又有小二送了热水进来,另有木盆,洗浴的香胰子。俩兄弟是惯会伺候人的,上手就要解李若愚的衣裳。 李若愚一脸紧张:“干什么?” 梁飞若脸往边上偏了下,捂了下口鼻,满是嫌弃:“你身上都馊了。” 李若愚闻了闻自己,“哪有,你不要诬蔑我。” 梁飞若:“老鼠臭虫也不觉得自己脏。”并不同他废话,示意兄弟二人动手。 俩人上前扒李若愚的衣服。 李若愚誓死捍卫自己的衣裳跟捍卫贞、操似的,双手攥住领口腰带,“你什么臭毛病,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梁飞若取下他的腕刀在他脸上比划了几下,“你猜我会不会在你脸上划几道?” 她的话不容拒绝。 李若愚还想做最后的抵抗:“好歹男女有别。” 梁飞若:“无妨,你我若是成婚便算不得外人,若是最终你不合我心意,我就杀了你。” 李若愚撇了下嘴,“亏得你刚才因为我利用无辜百姓义正词严的殴打我,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终究是我错付了。” 她都不羞臊,他还怕什么? “你把链子解开了,我自己脱。” 梁飞若自是不肯。 李若愚索性拉开衣裳,打算来个坦诚相见。 梁飞若:“把屏风搬过来。” 隔了一道屏风,李若愚故意将动静弄得很大,“我原本以为我师妹已经够厚颜无耻了,见到你我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梁飞若不予理会,她心里也不解自己为何会对他心生亲近之意,因由这份莫名其妙的好感,她也会跟着他,直到弄清楚自己是谁。 但是她不会说出自己失忆的事,从最初的茫然无措,脑子混混沌沌,到现在思路越来月清晰。她不解的地方很多,没人给她解释,但她也不能露了怯。 “你们干什么?我不喜欢那个死女人,但也不喜欢臭男人!你们让来,我不要你们洗澡!” 大福:“主子爷,我们算不得男人。” 小福:“咱家六岁的时候就没了根,您就当咱家是个女人也不妨事。” * 初冬的雪飘着,屋内燃了火盆,沐浴过后李若愚也冻的够呛,快速的换了衣裳,又有人伺候着拧干头发。等他收拾妥当,妥妥一个俊逸少年郎,就是太过清瘦了些。 梁飞若看向他,点评道:“还行。” 李若愚不服气:“你长的也就勉强能入眼。” 梁飞若将浸了水的铁链用布擦干,将他拉近了些。 李若愚不爽:“你这个狗链子能不能给我解了?不是说要同我成婚,你见过哪家夫妻是这样绑在一起的?” 梁飞若:“我给过你机会。”她转过身打开一个布包。 李若愚作势要打她,她回头,又收手,装作无事发生。 梁飞若给他上药,细细包扎。 李若愚起先还龇牙咧嘴的废话颇多,渐渐没了声音,眼神也有些躲闪。 等她忙好这一切,大小福兄弟已将屋内的污水处理干净,又端了饭菜进来。 李若愚忍了又忍,没忍住:“你别这样,你这样待我,真的很像我早死的亲娘。” 【终章】 第58章 完结(下) 十年后 一青衫高挺男子坐在茅草棚下煮茶, 扇了几回扇子,又回头看几眼:“你还走不走?” 屋内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催什么催?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又过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 房门推开,女子搬出一个足有半人高的背篓,又搬出来一个, 又搬出来一个…… 男子终于忍受不了的站直身子,颤抖着手大骂:“我是让你走,不是让你抄家!” 女子将最后一点行李搬出, 坐在上头,随手将他面前的茶杯扒拉过来,倒了点茶水烫一圈, 又满上,不紧不慢的品着:“你用什么煮的茶?怎么一股苦味?唉, 你别扒拉, 都是我自个儿的东西, 我自己做的药, 我自己囤的, 没你的东西。” 男子没好气道:“竹叶青!” 女子:“嗯嗯,蛇胆煮茶,好品味!” “啪!”一物砸她面前, 岁三秋气势汹汹道:“还说你没偷我的东西?” 女子做出吃惊的表情,又仿佛失忆了般:“你不是送我了吗?哦?难道我记错了?你也知道的, 年纪大了, 容易记性不好。” 岁三秋看着女子一张青春靓丽的脸, 没忍住呸了声:“梁飞若你就是不要脸!” 梁飞若上手抓住练蛊的七宝鼎就往自己的行李藏:“你诓骗我十年,十年青春啊!我拿你一个鼎怎么了?小气吧啦的!” 岁三秋:“我救了靳无宴是事实吧?我救他一命, 要你给我当十年侍女怎么了?” 梁飞若:“你救他是他欠你的,关我什么事?有本事你找他呀?死男人,只会欺负弱质女流。” 梁飞若醒来的时候是没有记忆的,岁三秋骗她说,她是他的侍女。他救过她的命,她发誓要一辈子报答他。 梁飞若从一开始就不信! 等她身体大好,摸清了岁三秋是干什么的,就设计捕杀他! 这和他预想的不一样,他一直知道梁飞若是个厉害的女人,但没想到她会杀她!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他以前还做过更过分的事。 他甚至怀疑梁飞若是恢复记忆了,借机报复。千钧一发之际他解了她的毒,再次恢复神智的梁飞若眼中皆是茫然,掐着他的脸颊肉扯了扯,听到痛呼声才住手。 “嘿嘿,我就知道我杀不死!”梁飞若原地起跳,高兴起来。 岁三秋奋力撑着身子,不让自己下坠的身体被尖锐的竹子穿透,气的眼睛都绿了:“梁飞若,你最好不是装的!” 梁飞若确实不是装的。 她的性格底色在父母亲族被屠杀殆尽,后又追随靳无宴多少次的生死线徘徊中早就浸染透了嗜血之色。 嬉笑怒骂,跳脱活泼才是她的伪装。 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为达目的隐藏本性,她早就切换的炉火纯青。 “哎呀呀,对不住嘛,现在是怎么回事?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死,肯定会救我。” 岁三秋说:“你的必死之症确实可以救,不过日后都要委屈你待在我身边了。我用我的金蚕蛊吊着你的命,但是金蚕蛊是我的本名蛊,它隔断时间需要吸食我的精血。你也别想着回去了,靳无宴体内有蛊王,蛊王是金蚕蛊天生的克星,你靠近他,金蚕蛊就会啃噬你。这就是为什么你之前一直抗拒靳无宴的原因。” 梁飞若还有什么好说的,自是感激不尽。 岁三秋劝她:“你别想着联系他,既然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我,你就注定不能和他在一起。与其让他痛苦一辈子,不如让他痛苦一阵子,过后,他生儿育女,圆满幸福。你应该不会嫉妒不甘吧?毕竟你一直这么喜欢他不是吗?” 梁飞若大声道:“你这叫什么话!” 岁三秋不怀好意的笑。 梁飞若:“靳无宴都是大雍国的皇帝了,不管我活着还是死了,他肯定都会三宫六院,儿女成群。我要是这点小事都和他计较,那我一天天的啥也别干就光顾着生气了。” 岁三秋被她说的懵了一下:“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的男人要是敢有别的女人,你就杀了他!” 梁飞若无所谓摆手:“不至于,不至于。我不是杀人狂。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靳无宴讨要救命之恩的报酬呀?” 岁三秋终于回过神来,面皮子一扯:“说了半天,还是想我放你回他身边。” 梁飞若:“除了他,我还有亲朋好友,别把人想的这么狭隘。” 岁三秋:“那你走吧。死在路上了,我也不会管你了。” 二人就这么打嘴仗,天天吵,吵了半个月。 岁三秋捂着脑门十分不理解道:“我当初怎么会想着要娶你?” 梁飞若:“说明你有眼光。” 岁三秋:“十年。” 梁飞若:“什么?” 岁三秋:“你在我身边待十年。如果这十年间,靳无宴身边没有一个女人也没生孩子,我就放你回去。” 梁飞若:“为什么非要这样?” 岁三秋:“你欠我一条命,给我当十年侍女,你不亏。” 梁飞若:“还有其他要求吗?” 岁三秋:“你不许和外界联系。” 梁飞若:“说话算话。” 岁三秋反而迟疑了:“你怎么也不讨价还价?”他都做好了她敢还价,他就坐地起价的准备,答应的这么干脆,反而让他准备好的一箩筐的话无处发挥了。 梁飞若收敛了笑容,一脸认真道:“岁三秋,我和靳无宴还活着,我感激你。” 她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面上没有为难的表情,微眯着眼,神情恬淡,惹人怜爱,有那么一瞬岁三秋都心软了。 “况且,我也想知道靳无宴能不能耐得住十年寂寞。”她的语调幽幽的,像是真心话。 梁飞若有时候说话真真假假的让人难以分辨真心,岁三秋起先以为她答应的那么痛快是想套路自己,时刻也警惕着,在她不注意的时候下了好几种蛊毒。 但凡她敢偷跑,保准叫她生不如死。 梁飞若没跑,她说到做到,真的在他身边待了十年,不过做侍女是不可能的,也不可能伺候谁。这期间,她跟着岁三秋去了很多地方,见识了山川大地的广阔壮丽,也领略了各地的风土人情。他们有两次与靳无宴出现在一个地方,若是相见是很容易的事,又悄然离开。 岁三秋传她蛊术,又带她再次拜见了古大师,不过是以师侄的身份。 古大师看向岁三秋的眼神透着一言难尽:“我以为你将她困在身边是喜欢她。” 岁三秋肯定道:“是啊!我是喜欢她,谁又规定,男女之间必须是那种喜欢?你不是也有一个女徒弟。” 古大师冷哼哼:“你想明白就好。”回想师弟以前为情所伤表现出来的哀痛伤感,他当时就说了,他根本不是爱上了梁飞若,他就是单纯的羡慕嫉妒梁飞若和靳无宴之间的感情。他还很大声的反驳了他。呵呵。 岁三秋:“你的另一个男徒弟呢?” 古大师:“被大雍招安了。那小子打小就梦想过上躺平等死的日子,现在封了个闲散王爷,挺好。” 岁三秋:“那你现在不忙,就教教我徒弟吧。” 古大师瞪着梁飞若堆满笑容的脸:“我看她肯曲意逢迎你就是心怀不轨,她就是打着偷学我们师门传承的主意吧?” 梁飞若立刻道:“大师伯,说什么外道话呢。咱们现在一家子师门亲人,不分彼此!” 岁三秋也道:“她医术和蛊道上都很有天赋。你也不想你的一身传承都无人继承是不?我也不是想打击你,就你收的那俩个徒弟……” 时间间似乎过的很快,但每一天也都是数着过完的。 临分别的前一晚,岁三秋亲自下厨做饭,还倒满了新酿的果子酒。 “明天你就要走了,可有什么想说的?” 梁飞若并不在意分分合合,也不喜欢故作惆怅:“这不像你。你一个浪荡子,无国无家无朋友,谁也牵绊不住你。你要是想找我喝酒了,随时都能去找我,你就是那自由的一缕风!” 岁三秋酝酿了半天的情绪被打断,还忍不住想笑,他确实没他表现出来的这么依依不舍,他搞出这凝重气氛实则是因为他有话要说。 梁飞若不等他开口说正事,先扒拉菜。还挥了挥手说:“你等我吃完再说。” 十年相处,就算是一头牲口,她也能摸清他的所有脾性了。 岁三秋果真等她吃完了,又等她灌了半坛子果子酒,都有些晕晕乎乎了,才开口道:“其实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以命换命的邪术。” 梁飞若漫不经心的笑容凝住。 岁三秋恶趣味的笑了起来:“我骗了你们,你会失忆是因为中了我的蛊,你头疼的症状也是我.操纵蛊虫造成的,会假死在靳无宴怀里是我最后点的那支香。” 梁飞若的脑袋一卡一顿的转过来:“所以靳无宴的伤?” 岁三秋:“我找到你们俩个的时候,一个人事不省,一个濒死。我不出手,一个很有可能会死,但另一个肯定会疯。” 梁飞若打了个酒嗝,喷出酒气:“所以,还是你和你的蛊王救了靳无宴。” 岁三秋:“四六分吧,我出了四分力,蛊王出了六分力。如果我放任不管,靳无宴有九成会死,一成会活。” 岁三秋等了又等,怪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拆散你们两个?” 又等了等,回头看去,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过去了。 ** 时间回到这天下午。 梁飞若自醒来后一直在收拾东西,岁三秋眼睁睁看着太阳都快落山了,她才将行李收拾好搬出门外。气不打一处来:“有你这么偷家的吗?” 梁飞若:“你也可以跟我一块走,我做主给你在太医院留个位置。” 岁三秋:“我只会害人不会救人。” 梁飞若:“不要妄自菲薄嘛,自古巫医蛊不分家,咱们这些年也救了不少人不是吗?” 岁三秋冷笑:“你有闲心操心我,不若多想想你自己,十年时间,指不定靳无宴的孩子都能跑能跳张口叫你嫡母了。” 梁飞若捂嘴笑:“不要我亲自生,那可真是太好啦!” 岁三秋语气很重:“你最好这样想。” 梁飞若:“我知道你为什么费尽心机的也要拆散我和靳无宴,因为你嫉妒,你不相信这世上有至死不渝的深情。可是师父呀,你还是太不了解正常人的感情了。我是很喜欢很喜欢靳无宴。可是那样的喜欢不仅是少女情怀,还有对救命稻草的执着,相依为命的彼此依靠。我们是爱侣,朋友,也是亲人。彼此信任,互相怀念,但也不会干涉对方的决定。我对他的爱情从我和他成亲那天起就圆满了。所以,我回去,如果他身边没有人,我还是他的妻子。如果已经有了旁的人,我也有我的归处,我学医这么多年,能用得到我的地方太多啦!我可以做很多有意的事,这世上的很多事可不比纠结情情爱爱要有意义的多。做不成伴侣,我们还是亲人,还有共建美好家国的共同目标。” 岁三秋瞪着她,目光很锐利:“所以说,你也没有那么爱靳无宴。” 梁飞若看着他,长长叹了口气,她可真是服了。纯爱战神非他莫属了。 “我都三十好几了,你也四十了吧?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岁三秋摇头:“不明白。” 梁飞若:“师父,你早就将我还活着的消息递给靳无宴了吧?我们与靳无宴第一次偶遇,是你想看看他在我死后过的如何,又想看我的反应,是否会信守承诺,离你而去。我没走,也没私下与他相会,你没看到好戏,你很失望。第二次靳无宴南巡,不是偶然,你告诉他,我还活着,是想试探他的反应。也许,那一次的某一天某个时刻,他躲在暗处,你甚至当着他的面,故意演一出我背叛他的戏给他看。” 岁三秋震惊难言。 梁飞若:“靳无宴或许会中计,以为我移情别恋,当时很难过很愤怒,但他很快会想通。因为在他心里,我也是他的亲人呀!他愿意看见我过的好。我对他的感情也一样,无论他怎么样,我都不会觉得是背叛。” 岁三秋彻底呆了,他好像做了无意义的蠢事。 梁飞若拍了拍他的肩,神色轻快起来:“师父,陪我去邻村给我雇一辆牛车呗。” “你要是一个人无聊了,也能去找我呀,你空有一身本事,不为国为民太浪费了。” “你考虑考虑呗。” “嘿,怎么又扯情情爱爱这一套。岁三秋,你真是没救了。” ** 梁飞若买了一辆牛车,亲自赶车,从大雍国的最南边,一路慢慢腾腾往都城永安赶。车上挂两面招牌,一面上书“再世华佗,妙手回春。”另一面写“活死人肉白骨,活神仙在此”,两根长竹竿撑着,飘飘扬扬,远远看去,跟个招魂幡似的。 没有通关文书,路上走的磕磕绊绊,好在这两根招魂幡起了作用,有病急乱投医的,也有死马当活马医的,将她捉了去,口口声声,“治不好就砍你脑袋!” 家属不配合,过程虽然艰难了点,好歹将人从阎王手里拉回来了。 亲眷见是真神仙,这才备下酒菜谢礼又叩又谢。 有了好名声,通关文书也容易办下来。 如此又走了两个月,才到香云郡,还未入城门就遭遇了大阵仗,一列官兵远远迎来将她围堵住,梁飞若还没来得及虚张声势的对骂一通,领头一人又急又凶,匆匆一拜:“敢问可是赛华佗老……媪,内子产子凶险,请老媪救命。” 梁飞若做老妇人打扮,看清他的脸先是一愣,来不及说别的废话,被他牵着爬上他的马,又急急喊:“我的药箱,药箱!” 一路风驰电掣。侍卫们也或扛或搬将她牛车里的物品运去了刺史的府衙。剩一辆马车还有她的破烂行李,落一大截跟在后头。 梁飞若进了产房,看见产床上的人,又是狠狠一怔,梁小楠! 这俩个人…… 产床上的人累的晕死了过去,伺候的婆子丫鬟嘤嘤的哭,外头还站着俩孩子也在抹眼泪。 虽然非常不合适,梁飞若还是没忍住“哈”一声笑起来。 所有人都转过脸看她,或震惊不解,或怒目而视。 梁飞若心知情况紧急,也不同他们废话纠缠,只摸了摸两个小崽子的头,说:“姑奶来了啊,你娘会没事的。”又瞥了郑吉一眼,“呵”一声,阴阳怪气。 郑吉莫名其妙。 小半个时辰过去,经历了两日夜都没生出孩子的梁小楠终于产下一子。 孩儿个头大,足有八斤。 梁飞若将孩子随手交给旁人,尽心照顾梁小楠。 待梁小楠恢复了些气力,能略坐起身了,郑吉携两个大孩子一起来拜谢恩人。 梁飞若不避不让,受了他一大礼。 边上站着的嬷嬷张大了嘴,心道这婆子也真敢受。 谁知梁飞若身子一歪,摇摇头:“刺史大人心不诚。” 郑吉蓄了胡子,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了,沉稳持重,闻言,虚心求教道:“阿婆有何指教?” 梁飞若也不客气,抬起一条腿踩在椅子上。 四周一静。 “你既唤我一声阿婆,我就当你是自家小辈教育了,我救了你家夫人幼子,于你一家有救命大恩。你要谢我,鞠个躬就算完事了?” “自是还有金银……”郑吉抬手,正要命人奉上早就准备好的金银玉帛。 梁飞若抬抬手打断:“钱财于我不过身外物。我这人看病收诊金向来随心而收,这样,我瞧你这一家子颇合我眼缘,要是你给我磕个响头,管我叫一声老姑。这救命之恩就算偿了。” 话音方落,主人家还没给个反应,立刻有忠仆大声呵斥:“大胆狂徒!休得胡言!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是谁?竟然敢在我们刺史大人面前妄称尊长……” “嬷妈,噤声。”梁小楠出声制止。 梁飞若侧过身去握梁小楠的手:“还是大侄女懂事。” 梁小楠心中一阵怪异。 “咚”很响的一声,惊到了屋内所有人。 郑吉双手撑地,重重一磕。 梁小楠心疼的都坐直了身子,再看向梁飞若,表情透着古怪。 梁飞若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光笑还不够,还指着郑吉跟看猴一样。 老婆子疯疯癫癫的,先把俩个娃儿吓哭了。 梁小楠眼疾手快,一把撕下翘起的一角面皮。 梁飞若痛呼一声捂住脸:“大姐儿,你手轻点!” 随着一声话落,一张与梁小楠有几分神似,却又比她更显青春靓丽的脸出现在众人眼前,眼珠子咕噜噜的,灵动活泼。 短暂的震惊过后,悬在郑吉忽然去拔墙上的佩剑。 “妖物!” 一剑劈下,梁飞若旋身一闪,轻盈活泼。短瞬间过了数招,又在露出破绽时,被梁飞若抽冷子闪到身后,一脚踹上膝盖窝,反手一拧,就将他压制在地。 郑吉这些年家庭幸福,又忙于公务,确实疏于练剑,但轻易就被人制服又难以置信。 “你到底使了什么邪术?” 嬷嬷早受惊跑出去,大呼小叫:“来人啊!有刺客!” “小姑姑……”坐在床上的梁小楠往床沿上扑来,泪如雨下。 先前还打成一团的俩人立刻松手。 “唉,”梁飞若叹一口气。 郑吉大急:“她不是……” 梁小楠:“你闭嘴!” 梁飞若上前,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侄女的头:“十年不见,大姐儿都已嫁做人妇,还有了三个孩子了。”辞别岁三秋的时候她还没什么太大感觉,如今再见亲人,物是人非的感觉一下子就具象化了。 郑吉木在原地,仍是难以置信的样子。 俩孩子看他们娘哭,也跟着更大声的嚎叫起来。郑吉终是红了眼眶,抬手抹眼。 梁飞若一颗“柔软心肠”,哄了大姐儿没两声就不耐烦了,白眼冲天:“当我面给我上坟呢?哭什么哭!” 府兵冲进来,刀兵相向。 郑吉回神,厉声喝斥:“下去!” 又转过脸看梁飞若,血红的眼睛,问出的话还是讨人嫌:“你真不是虫子撑起的皮囊?” 梁飞若做出张牙舞爪的模样:“是的呢,专挑细皮嫩肉的小娃娃吃!” 俩娃娃:“哇呜呜!” ** 梁小楠产后体虚,梁飞若作为亲姑姑自是不放心,也不急着赶路了,慢悠悠在刺史府住了下来。 郑吉和梁小楠心急要给父母发信,告知梁飞若的事,后者不让。 十年散漫生活,让梁飞若的心变得特别安静恬淡,喜欢一切的不期而遇,而不是见面一顿嚎。 梁小楠同她说起家里这些年发生的事,最后重点提了下柳条儿,说:“海桃和景鹏一直都很好,孩子也生了三个。就是柳条儿,蒯统领拿她是一点办法都没,他俩在一起生个儿子,俩人都极疼孩子,就是柳条儿这些年一直怨恨自己,怪自己当初不该离你而去,还怪蒯统领护卫不周。一直不肯给蒯统领个名分。蒯统领唯一的子嗣没有名分,还时常见不上面,这让他一直非常烦恼又没办法。” 梁飞若翘着嘴角听着,说:“这些年,我几乎一直都在路上,去了西域,还坐船去了海的那一头。大雍以外的很多地方都去过,近二年才定居大雍,也没固定待在一个地方。见各地修桥铺路,稻米满仓,往来商贸,琳琅满目,所见皆是繁华盛景,我就知道你们应该过的都不错。” “姑奶奶!姑奶奶!”小楠的俩个娃儿,一个六岁,一个四岁,正是活泼好动,狗都嫌的年纪。 虽然郑吉已领着俩个孩子正式认了亲,磕了头,口内喊着“奶奶”,但并没有将梁飞若当“奶奶”的觉悟,一手拉一个,拽着她就往外跑。 丫鬟婆子满心的好奇,偷偷看她。 “姑奶奶,打枣子!”琮哥儿指着院内一棵又粗又高的枣树。 挂在矮处的枣儿都没了,剩下的挂在树顶,一看就脆甜好吃。 梁小楠从窗台伸出头,斥责道:“琮哥儿,荣哥儿,休要胡闹。” 梁飞若哈一声,双手叉腰:“那你们可找对人了。”往后小跑而去,到了墙根,活动了下手脚,助力起跑,纵身一跃。只见她人就像是风筝,顺着风攀着枝头一路往上。 原本只是院内的几个仆妇孩子瞧见了,“哇”一声发出惊叹。 越往上,相邻的院子都看见了。 厨娘、小厮、管事的,还有府内的护院,院外的行人都看见了。 梁小楠一手捂眼,没眼看。 呵,这就是一国之母! 梁飞若上了枣树,说她轻盈的像只展翅的蝴蝶不是夸她,而是众人眼中真实所见。单看她翩翩飞掠,仿佛下一刻就要飞走一样。 俩娃子情绪价值给足,一直“哇哦!哇哦!”“姑奶好厉害!” 梁飞若摘了一颗又大又红的枣儿,正要往下扔,目光不经意往外看去,勾住树干的手松了下,往下坠去三寸又握住。 门外的仪仗十里,威严肃穆。 中年帝王,气势重如山岳,眼锋如刀,坚毅果决,眉心褶皱,华发半生。 梁飞若的目光落在他的发上,心也跟着颤了下,面上却带了笑,亦如少女般调皮活泼:“嘿!那位老伯,吃枣吗?” 靳无宴宿夜未眠,踟蹰不前。从夜深露重到日上三竿,人困马乏,无人敢扰,更无人敢去敲这一扇门。 这些年他痛过,悔过,也释怀过,又辗转反侧,却也默默祝福过。 在听闻她离开岁三秋,奔永安而来,他坐立难安,又不确信她是为谁而来。 他想着,去迎一迎她吧,不管她是为了谁,他亦是她的兄长,挚友。 此刻听她脆声一问,时间仿佛倒流,一切都未曾变过,都还是少年模样。 “吃。”他笑答。 他这一笑,仿佛万里冰封崩裂,站在他身后的铁甲军隐隐躁动起来。 梁飞若也不含糊,上手专拣大个的,揣在怀里。 歪头一笑,灿若朝阳,忽地展开双手,仍由自己翩跹而飞,“靳无宴,我回来了!” 靳无宴沉重的心在这一刻轻的像根羽毛,人也仿佛踩在云端。策马急纵而去,张开双臂。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从小小的少女时期,她踩着墙头,一脚踩空,吱哇乱叫,“靳无宴,你接住我!” 心口相贴的那一刻,他们知道,往后余生,他们都不会再分开了。 墙内,娃娃们大声喊叫:“哇呜呜!姑奶奶摔死了!呜哇哇……” (完) 40-50 第41章 小尾巴 李若愚说梁飞若像他娘, 半真半假,气她为主。双手护脸,都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岂料梁飞若眼皮子轻轻抬一下, 没什么反应。 大、小福望向他,笑的一脸热切,一张口:“三弟!” 李若愚大受打击, “我是男人,真男人!” 吃饱喝足,身体又暖和了, 人变轻松了也好说话了。李若愚懒懒的躺在床上,拨弄脖子上的铁链,“都这么熟了, 拿掉呗?” 梁飞若不为所动,看都不看他。越看他越会生出喜欢的冲动, 这点很奇怪。 李若愚是个碎嘴子, 东扯葫芦西扯瓜, 倒不会让气氛冷场。 话越多的人心思藏的越深, 你不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还容易被他影响。人很难不受影响,尤其是会循环洗脑的人。 梁飞若被他吵的头疼,将铁链的一端扔给福气兄弟, 出门透气。临走之前警告他不许乱跑。李若愚满口答应,笑得都露出了猥琐的感觉。 天色渐黑, 雪也越来越厚, 梁飞若出来了才意识到自己穿得薄, 冷的很。正要回屋披一件大氅。敏锐的注意到有人在偷瞄自己。她心里一紧,不动声色, 绕到客栈外围。刚刚站定,有人自二楼一跃而下,整整好落在自己面前。 不是李若愚又是谁! 他还挺神气,哼了声,“想困住我?做梦!” 梁飞若朝着他的膝盖窝就是一脚。 李若愚扑通跪地,张口欲骂,被梁飞若自后堵住嘴,“有人跟踪我们,在客栈。” 李若愚顺坡下驴,扒开她的手,立刻道:“我也发现了,赶紧跑。”随即握住她的手,沿着墙根就溜了。 梁飞若想说她没感觉到明显的敌意,对方也没有行动,不若再等等看。况且大小福还在客栈,马车,银子…… 一炷香后,同这家客栈隔了一条街的另一间客栈,有人急匆匆上了二楼,进门后,并不废话,立刻道:“夫人跟丢了。” 靳无宴负手立在窗前,额上青筋突突的跳。从他的位置他曾看到梁飞若出来了,后来又进去了,没想到才片刻功夫,人就跟丢了。 ** 梁飞若也不知自己被拉着跑了多久,等她停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停在一间破庙前。 李若愚双手叉腰,显得很得意,“我就说这里肯定有能歇脚的地方。”而后就像是回到了快乐老家,颠儿颠儿的跑了进去。 庙内还歇了三拨人,一名老瘦的乞丐。两个穿着破烂的像是逃荒的穷苦人,一男一女应是一对夫妻。还有一个中年懒汉。中间烧了个忽明忽暗的火堆,由那对夫妻照看着,一会扔几截干柴枝进去,不至于火灭了。 李若愚衣着光鲜的出现立刻引来了这几人的注意,他却是毫无所觉般,寻了个略显干燥的角落往墙根上一靠,打了个哈欠,眼皮子一沉,就要席地而睡。 梁飞若迟疑着进来,一眼看到李若愚身着新衣就这样不管不顾的窝在墙角,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上他的小腿,“起来。” 懒汉的目光直直的落在梁飞若纤细的腰肢上,调笑暧.昧的话脱口而出,“哟,这是哪家歌舞坊的头牌被穷小子骗了,私奔了?” 李若愚自不会维护她,嘿嘿笑。 梁飞若心中不悦,却不是针对懒汉,而是李若愚。她有些奇怪的看着他,总觉得他不应该这样。 懒汉见李若愚并不翻脸,反而附和着笑,态度更大胆,口头便宜不占白不占,“小娘子还是不懂男人啊,花钱的珍惜,白给的没人当你是回事啊。” “白给”这两个字仿佛有刃,将梁飞若扎个对穿,火气一下子就拱上来了。她脚下再不留情,狠狠踹上去。 李若愚早有所觉,就地一滚,避开。梁飞若一脚踹上破败不堪的土墙,竟将本就四面漏风的庙宇又踢出个大窟窿,哗啦啦,泥块草屑纷纷而下。 梁飞若追着李若愚又打。暴力而坏脾气。 终于,李若愚十分没骨气的将梁飞若的双.腿抱住,一劲的求饶,梁飞若快要劈上他后脖颈的手停了下来。 其余几人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懒汉,恨不能藏到人后,缝住自己这张嘴。 二人勉强在破庙将就了一.夜,天亮后,李若愚脸都是青的,他将棉衣脱了给梁飞若铺在地上睡。不给不行。梁飞若将这当成理所应当。她的潜意识告诉她,这都是他应该做的。就算她不说,他也应该这么做。醒来的时候,看到李若愚嘴唇发紫,还很心疼,一句关心的话还没说出口,李若愚大概是没注意到她醒来,双手合十,四面祷告:“天神菩萨保佑啊!信男许愿不吃肉十年,求求快将这尊瘟神送走!求求了!” 天放晴,逃荒的穷苦人打算再次出发。 李若愚多嘴问了句,“你们这是想往哪去?” 二人对视一眼,大概是觉得李若愚看上去不像坏人,低声说:“我们想去燕国。” 李若愚真假难辨道:“你们是楚人吧?去燕国是想寻机报国仇家恨?” 二人吓住,接连摆手:“我们只想活命,其他的我们是不懂的。听说燕王是位勤政爱民的好君主,因为接连战乱,死了太多人,空出来很多耕地。燕王曾发布告示,若是主动入燕,成为燕民,便能分到土地,免两年赋税。我们,我们只是想活命啊。” 李若愚嘁一声。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老乞丐说道:“入燕,谈何容易?赵王大兴土木,兴建宫殿,正缺劳力,到处抓壮丁。旧楚罪民,大都被抓去服了徭役。你们想从赵国轻易离开?没有足够的银子打点,就别痴人说梦了。若是被官兵抓住,送去辽顺矿场,这辈子最后见到的阳光,也就今日了。抬头看看,看一眼是一眼吧。” 懒汉躺在枯草堆里,动都懒得动一下,嘴里哼哼着,自在舒服的样子,说:“这日子到哪里都一样,你以为到燕国就有活路了?万一是绝路呢?你俩个就是想不开,反正这天下乌鸦一般黑,世道如此,不如过一天算一天。官差来拿人我就跑,肚子饿了,哪里有吃的就去哪里搞一口,不拘是偷是抢是骗还是乞来的。” 二人面色凄凄,女人的手不自觉的搭上了小腹,说:“若是只我俩个,随便怎么过吧。反正这一生也没指望了。早死早了。可是……我们终究是想孩子能活的有个人样。” 男人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为了孩子,总要去试一试。” 夫妇俩个还是走了,满怀希望,第一次做父母的人,莫名会生出无穷的勇气。 李若愚神色怔怔的,一时无言。 懒汉嗤得笑一声,“自己都活不了了,还想着孩子,一时快活留下的小玩意,何至于此。” 梁飞若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又转回身拉了李若愚一把,“走。” 李若愚:“干什么?” 梁飞若:“护送他们穿过沙石林,去燕国。” 李若愚呆了呆,挣脱开,“凭什么?天下乌鸦一般黑,你真以为燕王同他们不同?王权霸业,这些人心里只有这些,哪管百姓死活!” 梁飞若想了想,说:“谁知道呢。燕王不知好坏,但是赵王不拿楚人当人,我确是亲眼所见。既然是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若是死在半道,或是被赵人劫住,功亏一篑,我于心不忍。” 李若愚见她说的情真,神情有片刻的不在状态,不过转念一想,他偷来的传国玉玺也藏在沙石林,不妨走一趟。 二人说定,齐齐追上了那对夫妇。 李若愚带着他们绕了路,虽然多走了不少崎岖山路,但是躲过了官兵盘查,中间又遇到了几波人要往燕国去。并在了一起,同行。 梁飞若将身上精美的裙子典当,换了银钱,买了一套旧衣,又买了烧饼,同他们分食了。 李若愚有时候是看不懂梁飞若的,他经常觉得她矫情,穷讲究,像是娇生惯养长大吃不得苦的千金贵女,有时候又觉得她身上有种侠气,不对,应该说是活菩萨一样,总是不合时宜的想帮助一些人,这时候又不怕吃苦了。 梁飞若告诉他,其实她是个行侠仗义的义匪!同他这种纯粹的小偷是有区别的。 李若愚大为着恼,又气笑了,没解释。 因为他忽然发现,随着了解的加深,他越来越不讨厌若若了。 她自称若若,他叫不出口,问不来全名,索性叫她“小尾巴”。 她不生气,他也叫的开心。 等到了沙石林,已有十余人的队伍,一行人穿过一片密林。李若愚在众人未察觉的时候,将藏了记号的沙枣树挖开,找出玉玺。 刚宝贝一般的揣进怀里,忽然有人在他身后冷笑,“跟了一路,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李若愚脸色一变,不待说话,脚尖踹进积雪深埋的砂砾,飞踢出去。 那人灵活避开,几乎在同时朝天放了信号。 坐在远处的梁飞若看到李若愚先前说撒尿的地方上空闪出一片刺目的白光,心中咯噔一下,转向那些流民,喊一声:“往南跑!别回头!” 话音方落,已奔向李若愚的位置。 * 第42章 截杀 拦住李若愚的是一个面容有些枯槁的老者, 眼神阴鸷,表情刻毒。手里杵着一根裹了一层布的拐棍,布上浸染着铁锈般的红, 颜色暗沉,如今看来应该也不是铁锈了。 随着信号冲天而起,自林子的四面八方很快窜出十几名蒙面杀手, 将二人围成了一个包围圈。 “你不是神偷门的人,”老者眯着眼,笃定道。 李若愚短暂的慌张后, 又恢复了他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老阿翁说的这叫什么话,我不是神偷门的人难道你是?”听他的话,李若愚已经猜出这些人是谁派来的了, 脚下蓄力,随时准备逃走。 老者不愿同他废话, 沉下眼来, 用力将拐棍往地上一杵。 四散开的人迅速合拢。 李若愚袖中刀翻飞, 看样子像是要后撤, 却是一个腾空翻转, 落到老者身后,想拿下他。谁知短刃还没伸过去,胸口猛然被什么狠狠一撞。 若不是李若愚早有防备, 卸去一大半力道,胸骨恐怕已经碎了。 老者嘿嘿阴笑, “小友莫不是欺我老头子年纪大了, 就不如你们年轻人了?”握住拐棍的手气劲勃发, 一圈圈的陈旧白布忽而碎裂开来,炸出数米远。 气势很足, 这要是个胆小的恐怕已经吓哭了。 能有这样内力的人,在江湖上都是排得上号的,绝不是李若愚这种只专注逃跑功夫,其他本事稀烂的人能对付得了的,偏这种时候了,李若愚还很不合时宜的想:老头子很会装逼啊! “交出来吧,老夫会让你死的痛快点。”老者说。 李若愚装模作样,支着耳朵,语气夸张:“什么?你想让我当上门女婿?不行不行,我怕我女人不同意!” 老者大怒:“混账!” 身形仿佛能瞬移,一拐棍兜头砸了下去。 眼看着拐棍快要砸下,忽然自上而下一抹身影飞掠而来,袭上颅顶,老者大惊,调转方向,拐棍又挥向空中。 梁飞若仿佛那韧性极好的青竹,随着拐棍旋转的力道避了开去,刀刃擦过老者的脸,划出一道血痕。下一刻落在李若愚身前。两腿前后分开,身体下压,一副随时准备再战的架势。短暂的交手,她心里已经有了底,打不过! “你又惹了什么人?”梁飞若目光戒备的盯着老者,并未回头。 老者也转过脸来看她,有种有过一面之缘的感觉让他微微一顿。 李若愚见老者脸上挂彩,心中畅快,顿时耀武扬威起来,拍了下梁飞若的肩,“还得是你!”又冲老者挑衅道:“我劝你赶紧走!不然你要强迫我当你女婿的事被我家母老虎知道了,她恐怕非手撕了你不可!” 梁飞若回头看他一眼。 老者原还有些迟疑,听了李若愚的话再次暴怒,“你小子找死!”站成一圈的黑衣人也同时出手。 梁飞若护在李若愚身前,抵挡老者的攻势。二人过了几招,老者心里越发奇怪,武功路数有些熟悉,应是曾经交过手,可又不像。 女孩子毕竟是女孩子,力量太轻了。 老者心中有顾虑,并未下死手,交手间,出声寻问:“你是谁人徒弟?老夫劝你一句,若是同那泼皮没什么干系,赶紧离开,老夫饶你一命。” 恰在此,李若愚忽然栽倒在她脚下,不住的甩左手,疼的直吸气。 梁飞若故作镇定,“我师父她老人家就在附近,识相的放我二人一起离开,否则我师父绝不放过你们!” 老者嗤笑,女孩儿的心思,他一眼看穿,“小丫头片子,本想给你家大人几分薄面,你既这么不识好歹,就休怪老夫不客气了。最后说一声,你可以走,他必须留下!”竟然敢冒充神偷门,欺骗赵王,又携重宝逃逸,此人不杀不足以平息赵王的怒气! 李若愚生气道:“老跛子,你以为谁人都跟你一样贪生怕死!我家小若若才不会这样,嗯?”最后一声是冲着梁绯若哼哼的。 梁飞若忽然就起了鸡皮疙瘩,“你正经点。” 事实证明,不正经的人遇到比自己更不正经的,不自觉就会正经起来。不过此刻的梁飞若早就忘记了自己曾经对付靳无宴的时候是有多么的不正经了。 老者冷声道:“既然你这丫头不识好歹非要同他做一对亡命鸳鸯,就休怪老夫下手不留情了!” 随着最后一声话音落下,老者黝黑沉重的铁拐棍再不留情,劈头盖脸砸下。 梁飞若心知不妙,大喊一声:“分开跑!” 李若愚:“跑!” 这二人难得第一回心有灵犀。 李若愚轻功了得,瞬间弹射出去。迎面几个杀手挡在前头,李若愚正要挥刀,忽然梁飞若闪到他身前,同杀手交上了手,撕出一道口子,“走!” 李若愚并不迟疑,他心里清楚的很,这些人都是奔着他的玉玺而来,他才是最大的目标,反而那个老者对若若有几分顾忌,兴许轻易不会下狠手。因此逃得更没有心理负担,只发狠的跑。 这些人果真被吸引走,追着李若愚跑。 梁飞若又追上他们,挡在李若愚身后,拦住他们去路。 老者屡屡被挡,已失去耐心。 梁飞若受了伤,身上染血。眼见着李若愚消失在密林深处,心口一松。正要寻机遁走。 忽听“啊”一声惨叫,原是负责搜寻的杀手将藏身在枯草丛中的流民惊得现了身。杀手没办好差事,本就心烦气躁,又被吓,挥手就砍了一人的脑袋,跟切瓜一样。 这些流民正是梁飞若一直护送的人。脚步一顿,急速上前,挡住杀手再次落下的窄背宽刀。 一震。二人同时后退。 追出去的杀手,有一波已经返回复命,摇了摇头。另一波追出去很远,尚无消息。 老者因为跑了李若愚心中正不痛快,又见梁飞若如此,冷笑一声,“姑娘还真是什么都想管上一管!赵王有令,凡叛逃赵国者杀无赦!” 手下人听令,竖刀向前。 梁飞若心急:“赵王慈悲,怎会滥杀无辜?这些人兴许就是仰慕赵王的好名声,从燕境入赵,投奔赵国而来。你们如此行事,难不成是想让赵王耽上一个嗜杀的罪名?昔日楚国煊赫,天下归顺,何等威风。若不是手下人贪功嗜杀,视人命如草芥,又岂会失了民心,落得一个覆国身陨的下场?你们本是为了追查玉玺的下落,又何必节外生枝,惹出这些麻烦?” 这些人站住了步子,是听进去了。却也着实得罪了老者。 老者面上皱纹遍布,废话不多说:“杀了她!” 梁飞若心里清楚,她跑不掉了。 可是为什么呢?她劝别人不要节外生枝,自己又何尝不是自找麻烦? 这些人俩俩组队向她发起攻势,轮番上阵,主打的就是一个不要脸,以多欺少。 起初,老者用一种看死人的神情看着她,他厌她妨碍了他的大事,放跑了李若愚,又恼她说话难听袒护流民。只想弄死她才解恨。他根本没想过利用她威胁李若愚。 像李若愚那种江湖二流子,他见得多了,只顾自己生死,哪管他人死活。他笑这女孩天真,怎么就被那样的人骗了?还替他出头?可笑的很! 然而,梁飞若战退了一波又一波杀手,身上多处伤口,鲜血染红了衣裙,也不曾后退一步,眼中仿佛火烧,反而越战越勇,不知疲倦,不怕身死。 老者大概是有些变态的恶趣味,莫名的亢奋了,看着她的眼神也变了味道。他忍不住手心在拐棍上摩挲,已不满足于单纯的看着,而是手痒的上前,“都退下!我来!” 他这么说着,一只手自腰间抽出一条软鞭。 鞭上有倒刺,钉钩锻造。 经过几番车轮战,梁飞若体力不支,已是强弩之末,然而她内心坚韧,面上不露怯态。 老者接连出鞭,全盛的体力,本就高出一大截的内力。梁飞若左支右绌,难以招架。后背被抽了一鞭子,火.辣辣的疼。她摔在地上,又疼又冰。她心里知道,后背的衣裳肯定是裂开了一大片。 老者见她不哭不叫,已深陷绝境,却毫无惧意,眼神凶狠,拼死挣扎。心中凌虐的快.感更盛,兴奋的每根毛孔都跟着舒张开了,他不想这么快就弄死她,他应该慢慢的慢慢的一寸一寸的弄碎她,看着她倔强的眼渐渐显出绝望,殷红的唇哭喊出破碎的句子,这双眼,这双不屈的眼流出血泪,那才叫痛快呢! 然后在她半死不活的时候浇铸上铁水,啊!多么可爱,多么美丽啊! 他的私宅里有很多个这样铁水浇铸的美人,在她们最好的年华,被他亲手封印了美丽。 他是这世上最好的匠人。 他表情扭曲道:“小姑娘,我会让你知道,死在我的手上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他再次蓄力,扬起鞭子。 梁飞若躲了开去,却还是被扫到了侧腰,疼得小腿抽筋。踉跄一下,竟摔倒在地,嘴角溢出了鲜血。 又惨又狼狈。 谁知老者盯上了她的腿。 她身量高挑,身材比例极好,一双长腿又细又直。 老者松了鞭子,又攥紧了拐棍,垂涎三尺的样子,却不是寻常登徒子的轻薄,而是举起沉重的铁杵就要砸碎她的腿骨,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一寸寸弄碎她。 沉重的铁棍被重重砸下。 梁飞若只来得及在稀烂的雪泥地里又是一滚。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可是不能放弃啊,越是绝望的时候,越有峰回路转的可能。这话是她曾鼓励别人的,还是别人曾安慰她的?她已经记不清了。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来临,眼睫上的血盖住了眼缝,一片血色中,她看到一人挡在了她身前。 身形高大,可靠。如山岳一般不可撼动。 她勉强抬了抬头,想看清这人是谁? 熟悉的安心的感觉却叫她昏昏欲睡,再也支撑不下去。 是李若愚吗? 昏死过去之前,她心里如是想。 第43章 气到肉搏 小小的宅院里, 江湖人称美人冢铁拐仇的仇玉红焦躁不安的在小院内转来转去。他心知惹了大麻烦,这次恐怕不舍去半条命是不能善了了。 抬头看了看围墙上,四面都站了人, 黑衣甲卫,手执弓箭,蓄势待发。这些人轮班值守, 看了他一天一.夜了。起初他战战兢兢,不住求饶,又抬出赵王为自己说情。 甲卫将他扔进小院后, 铁镣捆住手脚,绑在石磨上,再不管他。 经过一.夜, 他渐渐冷静下来,心里思量着, 那小女子虽然看着伤得重, 但并不致命。人受点罪, 死不了他就不会有大麻烦。 他现在已经回想起梁飞若这个人了, 靳无宴的小青梅, 他曾在人群中见过她一眼。算不得一眼多么惊艳的长相,身段倒是极好。会注意她,是因为赵国的麒麟公主十分厌恶她。无他, 靳无宴拒绝了和赵国联姻,有人怀疑是因为这位小青梅。 麒麟公主曾暗自央着他, 求他将人给偷偷宰了。她心里并不觉得小青梅有多么重要, 也没见过靳无宴多么在乎她, 只是有人猜测如此,让麒麟公主这位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心里很不痛快。仇玉红认人的时候, 靳无宴大概是察觉到他不怀好意的目光,往边上移了两步,将她完全挡在身后,倏地抬眸,鹰隼般的眸子,眼角带勾,一瞬,叫人遍体生寒。仇玉红就清楚的意识到,这个女人碰不得。传闻不可尽信,有的男人或许面上不会表现的多么在意,但谁要敢动他的人,他一定会叫那人生不如死。 麒麟公主的母妃是仇玉红的师妹,姻缘邂逅,让这位江湖女子入了后宫。后来又将师兄引荐给了赵王。仇玉红管着暗卫,专门替赵王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被赵王厌恶着又重用着。 麒麟公主私下里管仇玉红叫亚父,二人关系亲密,互为依仗。 且说仇玉红想起了梁飞若,自然也知道燕王大婚之事。 麒麟公主为此狠狠发了一通脾气,将寝宫砸的稀巴烂,发疯发狂的又要杀人索命。 赵王想称皇,心里一直惦记着楚皇的传国玉玺,当初大军攻入大衍宫,他紧随燕军冲了进去,避着楚军的殊死抵抗,只一心的寻找玉玺的下落,大肆搜罗珍宝。临走的时候,还放了一把火。 按照当初约定好的,包括随州在内的大半疆土划归出力最大的燕国。剩余土地,赵、陈各占一半。 当时就有术士进言,说随州龙气已绝,乃不祥之地,即便它的地理位置极好,贯通东西南北,陆路水路畅通发达,也必将晦气缠绕,谁人入主谁国破家亡。 赵王贪恋大衍宫的美丽,对它重要的地理位置却短视的不屑一顾。况且也有谋士断言,随州地理位置再是优越,燕王也没有这魄力迁都随州。不说燕楚血仇,便是燕国贵族也绝不会妥协。旧楚都城,弃之不用,时日长久,也会沦落成废城,无甚好可惜的。 赵王利用派使臣参加靳无宴大婚之际,寻了江湖人探查燕王宫,搜寻传国玉玺的下落。岂料失了手,反被江湖小贼套路了。他原先瞒着仇玉红想暗自行事,最终又不得不请他出马。 仇玉红心里看不起赵王,又想借机表现,巩固地位。揽下此事,精心布置,哪想事情比预想的复杂,他现在也糊涂了,燕王为了玉玺,追查到此他能理解,可燕王后怎么也来了?还跟那小贼混在一处,看上去关系绝不简单,那小贼怎么说来着? 说是他的女人,他家母老虎…… 仇玉红扯了扯嘴角,面上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如果真照他想的,也难怪这么长时间过去,靳无宴一直没空管他了。原来是头上青青草原,自顾不暇了。 他现在反倒不担心梁飞若出了什么事,他要担什么责了,反而是出了这样的丑事,为了男人的脸面,靳无宴会不会将自己灭口? 情况似乎也没好到哪去。 他正焦躁难安,院门忽然被推开,有人送了吃食进来。 他已一日夜未进米水,干渴饥饿,一直心里有事不觉得,现在陡然闻到肉香,立时就忍不住滚动喉头,肚子也咕咕响了起来。 侍卫将食盒往地上一扔,看也不看他,转身就走。 仇玉红舔着嘴唇,心里已放松了一半,还是问了句,“这吃食可是下了毒?” 侍卫冷笑一声,“爱吃不吃!主君说了,让你吃个饱,半个时辰后,主君再过来。” 仇玉红还是谨慎的用随身携带的银针试了毒,见银针没有反应,一喜,顾不得那么多,席地而坐,大口吞咽起来。 他吃了个饱,抚着肚子还有些可惜没有酒。 看来是虚惊一场。 大概是自己误打误撞捉住了淫、妇,可惜叫奸夫跑了。 也幸好跑了,玉玺还在他身上。 燕王已经追查过来了,这下子有些难办啊,得赶紧告诉赵王去。不过幸好,那小贼喜欢在赵国境内游走,任他燕王有三头六臂也不好在他国境内肆无忌惮。 况且,传国玉玺本就是有能者得之。燕王就算找来了,也完全可以不用理会他。还是赶紧找到,交给赵王要紧。 他心里算计得高兴,饱饭过后,一.夜未眠的疲惫袭上来,靠在石磨旁就这么睡了过去。 他倒是喊了几声,想让守卫将他的锁链解了,无人搭理。 半个时辰后,院门轰得一声被一脚踹开。 靳无宴准时到来,随他一起的,还有一柄飞掠而来的铁拐。 那铁拐重重落在仇玉红的两腿之间,入土半截。 仇玉红怔住,慌乱的抬眼,同靳无宴的目光对上,顿觉不妙。 靳无宴并没说话,只一个眼神扫过去。立刻有侍卫快跑过去,解了他手脚的镣铐。 仇玉红放松手脚,顿觉危险已去,面皮一松,漾出深深的褶子:“燕王。” 靳无宴单手执重剑,指着他,“来!” 仇玉红一愣:“燕王这是何意?” 靳无宴已执剑劈砍而来,山岳之势,裹挟雷霆之怒。 这同前一日二人对上,他收服他的那一招何其相似。若不是当时靳无宴担心梁飞若的伤势,不愿恋战,他恐怕早就死在他的重剑之下了。如今情景再现,仇玉红满心只剩“逃走”二字,根本不敢硬抗。 显然,靳无宴不这么想,一剑劈下,仇玉红手中的拐棍脱出手去,震得他双手发麻。紧接着又是第二下,直照着他的脑袋削去。 仇玉红大惊失色,顺地一滚,口内道:“燕王,老朽知道您在担忧什么?您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老朽绝不叫外人知道!” 靳无宴手中重剑停下,剑风如刃,疑惑道:“什么?” 仇玉红一脸算计:“燕王,女人如衣服何必往心里去,她既不惜福,水性杨花,跟了旁人,破烂衣裳扔了便是。您这样精悍强壮的勇士,配得上这天下最尊贵最好的女人!” 靳无宴听懂了,厉声呵斥:“混账!本王的妻子也容你说三道四!” 话音落下,却是扔了手中剑,赤手空拳揪住仇玉红的衣领狠狠打去。 靳无宴是尊贵的贵公子,讲究人,从他杀人之前先喂饱对方,给人武器,就能看得出。 他贴身照看梁飞若,整夜未眠,对伤她之人的怒气已积攒到顶点,天亮之后,郎中一再保证,梁飞若很快就会醒来,已无大碍。他才决定过来了结此事。 不想,刚一碰面,就听了一耳朵污言秽语,简直是烈火泼油,靳无宴气到肉搏,拳拳到肉,方能解恨。 仇玉红本就靠阴损招数害人,近身肉搏如螳臂当车,根本无还手之力。 奄奄一息之时,抛出最后的条件:“你放了我,我知道玉玺的下落,燕王,你杀了我,就永远不知道玉玺在……” 靳无宴最后一拳重重砸在他脑子上。地面上有脑浆流出。仇玉红彻底没了声息。 有侍卫走近,手里捧着濡了水的白帕上前,说:“这种以虐杀少女制作陶俑为乐的腌臜玩意主君何必脏了自个手,交给手下,保叫他生不如死。” 靳无宴擦净了手,丢在仇玉红脸上。 他的女人,他连凶她一句都会后悔半天,此人竟敢伤她,还存了那样虐杀的念头,他不亲自动手,心里这股冲天.怒火根本无法平息。 有侍卫忽然匆匆跑来,急道:“主君,夫人醒了。” 靳无宴抬步正要过去,忽见衣上不知何时沾了血迹,眉心一拧,先回屋换了身衣裳。 ** 梁飞若醒来后,先是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疼,浑身都疼,就没有哪处不疼的,入鼻浓重的药香味。 她心里觉得自己肯定是被救了,睁眼,屋内烧了炭,温了水壶,袅袅的冒着热气,地上铺了厚厚的绒毯。屋内没人,窗棂外却有人影走动,像是守卫。 情况不明,她不敢吱声。 谁料,房门忽然被推开,来人是个小丫头,也不说话,面上大喜,转身又跑了出去,房门都忘了关了。 有人伸手进来,关了门。 匆匆瞥一眼,梁飞若认出那人戴的护腕,捏在手心的佩刀,像是军中之人。 她按住侧腰的伤口,悄悄摸到墙根,试探着推了推窗子,露出一条细缝。守卫警醒的很,轻微的响动,警觉的张望过来,又反应过来什么,立刻转回头去。 梁飞若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敌友不明,难免心中慌张,面上却冷静的很。 房门再次被推开,进来一个男人,一身锦绣,通体贵气,身形很高大,还很……好看。 梁飞若聪明的没有选择先开口,只盯着他看,暗暗防备。 靳无宴自她眼中看出了深深的戒备,心中一阵绞疼,声音都跟着软了:“大夫说你需要静养,回床躺着去。” 第44章 被捉 靳无宴放软了语气:“大夫说你需要静养, 回床躺着去。” 是关心的语气。梁飞若听出来了。 然而他顶天立地的站着,气势太盛。光同他在一个屋里待着就能感受到强烈的压迫感,让她不敢放松警惕。 她不确定的看着他, 没有动。 二人沉默对视。 梁飞若抬手,隔了一丈远,挡住他的半张脸, 露出嘴唇和下巴,忽然脸色一变。 靳无宴:“若若……” 梁飞若一脚踹翻火炉,火星四溅, 靳无宴始料未及,闪身躲避,让开了路。梁飞若侧身急速而过, 撞门而出,伤口裂开, 疼得眉心一皱, 脚下不停, 握住墙角下一根竹竿, 借力一跃, 攀上围墙。 她早就发现了,自他进来后,院内的护卫就退下了。 屋外积雪覆盖, 亮得刺眼。 “若若!”身后一道惊声怒吼。 怒不是针对她本身,而是她身着单衣, 血色透染。 她夺命狂奔, 仿佛身后追着猛兽。 靳无宴既不敢追的太紧, 又不能不追。倒是巡逻的侍卫一时呆住了,这, 这…… 靳无宴的手搭上她的肩,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拉进怀里。 斜刺里忽然飞来一支羽箭,伴随着一声:“不要碰我的女人!” 李若愚的准头实在不好,箭头照直对准梁飞若而去。 靳无宴不得不松开,还轻推了梁飞若一把。 李若愚丢了弓箭,迎面接住梁飞若,从腰间抽出佩剑,匆匆扫一眼她,皱了眉,情况危机,本性不改,何时何地都能贫两句嘴,“噫!虽然惨了点,没死就好!” 靳无宴站住步子,看向李若愚,眼神如刀。 “他就是那日在同安郡追捕你的那人。”梁飞若快速道。反手夺了他手中剑,握在手心。 李若愚“咦”了声,“我的剑。” 梁飞若面如金箔,眼神却有种坚定的凶狠,“你武功不如我,躲后面。” 李若愚虽羞耻的不愿承认,可被人宠着护着感觉真的很好啊,难得男子汉大丈夫了一回,“这次轮到我来保护你了。” 靳无宴握拳在侧,骨节咯咯作响,“若若,你看看我,你不应该忘了我。” 这亲近的语气。 梁飞若表情未变,主要她脸色太难看,想变化也变化不出来。跟着靳无宴这么多年,潜移默化,越遇事情绪越稳定。 李若愚瞅瞅他,又看向梁飞若:“你俩认识?” 梁飞若沉着脸,很奇怪,她明明能感觉到这人对她的善意,可是心里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在排斥他。很奇怪。同她喜欢李若愚一样奇怪。控制不住的感觉。 “不认识。”梁飞若说。 靳无言还没来得及表明身份,李若愚急了,“你可以认识!” 梁飞若:“……” 李若愚猛朝她挤眼,很显然,他俩根本打不过他,所以真要是熟人,利大于弊,他倒是真心希望他们是认识的。 梁飞若也想通了其中关窍,朝靳无宴抬了抬下巴:“你是谁?” 靳无宴心潮起伏,情绪复杂。 李若愚瞅瞅梁飞若又看向他,忽然福至心灵道:“不会是你哥吧?”越看越像,这动作、举止、神态,还有武功路数,分明就像是来自一家人啊! 梁飞若瞪大了眼。 李若愚按她,“快叫哥!” 靳无宴恨不能将他的爪子剁碎,身随心至,眨眼到了近前,擒住他的手。梁飞若挥剑就刺,靳无宴捏住她的手腕,虚握,圈住。没防备她的腿,狠挨了一脚,生生受了,看她的眼神更忧愁了。 李若愚就没那么幸运了,被他捉住胳膊,差点掰断。 梁飞若一急,“哥!别伤他!” 靳无宴松开李若愚,他到底是对她言听计从的。 李若愚却像是有了大发现,指着她俩:“果然,果然啊!” “既然你们兄妹相认,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梁飞若咬牙:“你再敢走一步试试。” 话音未落,靳无宴就将他擒住了,扔在梁飞若脚前。下手狠,夹带私怨。 李若愚滚在地上唉声叹气,“我是造了什么孽啊!落你们兄妹手上。” 梁飞若不料自己的话这么有用,再看向靳无宴就多了几分好感,心里默念,“难不成真是我哥?”略一回想,上次他也处处留情,是要抓她,却也没动刀动箭,以他的武功,就算追不上千里马,手里捏了刀剑,飞掷出去,将她扎个对穿绝对没问题。这般一想,看向他的眼神就多了几分真心,“兄长?” 靳无宴心中滋味难言,稀里糊涂被认做兄长,见她露出亲近之意,又不敢再刺激她,抿了抿唇没说话。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你身上的伤又崩开了。” 正说着话,疾风哒哒哒的溜达过来了。梁飞若认出它。 靳无宴朝它打了个响指,疾风快速走近,到了近前,蹲下前蹄。靳无宴抱住梁飞若的腰将她送到马背上。 最后一丝忧虑因为疾风的出现而打消。 她上次就在奇怪,这样一匹千里骏马,怎么就愿意载她逃跑,原来他们本就熟识。 “它是你的坐骑?”梁飞若抚摸着马鬃。 靳无宴:“嗯。” 梁飞若彻底垮下了肩,有种依恋的放松,“我现在信你是我兄长了。” 靳无宴脚步一顿,张了张嘴。 梁飞若回头:“李若愚!我数到三!” 李若愚想逃没敢逃,乖乖跟了上去。 * 梁飞若身上崩裂的伤口再次上药包扎,靳无宴想帮忙,被拒绝了。 他就坐在外厅,愁闷,担忧。心里压着块大石,透不过气。 李若愚靠门坐在马扎上,问巡逻的侍卫:“嘿!有红薯吗?” 侍卫当他脑子有坑。 他将火盆偷偷挪到腿前取暖,双手烤的通红,嘴里嘚嘚个没完:“看这小火苗哦,就这么白白烧着多可惜哟,要是谁能给我一些吃的哦,我烤出来带他一起吃哦……我的手艺很不错哟,要不要尝尝啊,老兄?” 靳无宴瞥过去一眼。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仇玉红临死之前提到了传国玉玺,他之前因为梁飞若失踪乱了心神,如今回想来,他大婚那晚闹出的那场乱子或许根本就和梁飞若没关系。他们本来的目的就是玉玺,而若若失踪大概仅仅只是巧合。 他竟不知玉玺也丢了!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脑子里反复回味梁飞若失踪之前说过的话。她失忆,又突然清醒过来,现在又莫名其妙再次失忆,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在害她?她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 “玉玺在你那?”靳无宴忽然问。 李若愚原本还吊儿郎当的像是个随时都能捧着火盆睡觉的懒汉,陡然听了这一句,姿势没变,眸色却变了,“大舅哥,你可别害我。” 靳无宴:“闭嘴!” 顿了顿,“所谓传国玉玺不过是世人赋予了它神性和意义。这天下之主,称皇为帝,从来就不会因为一块死物而名正言顺。我对它没兴趣。你也不必防备我。” “我只问你,若若怎么会和你在一起?她在燕王宫好好的,你是用什么手段把她带出来的?” 虽然李若愚按头将靳无宴认作梁飞若的兄长,心里却并不完全相信。他插科打诨习惯了,最擅长将水搅浑,混淆视线,心里却门儿清,一直防备着靳无宴呢。 “那你先告诉我,你是谁?她又是谁?” 靳无宴:“大燕羽林卫指挥使蒯宗平。” 李若愚:“哦!原来她叫蒯若若。” 靳无宴想蒙混李若愚,随口一言,没想到自己的妻子还冠了别人的姓,表情扭曲了下,“她不姓蒯,姓靳。” 李若愚:“靳?燕国国姓?你姓蒯,她姓靳?” 靳无宴:“你管得着?” 李若愚:“她既姓靳,难道和王族有关系?” 靳无宴:“所以你离她远点!” 李若愚做出害怕的表情,哭丧着脸道:“蒯老兄,这你可冤枉我了,真不是我要跟着她,是她非要跟着我啊。我那天也就心血来潮,听说燕王大婚想讨杯喜酒喝,谁知燕王宫那个大啊,条条宫道错综复杂,就给我绕晕了。后来遇见她,她莫名其妙就瞧上我了,说我长的好看,非要跟我走。您说这事闹的,长的俊也不是我的错啊。” 靳无宴:“说重点。” 李若愚:“重点就是我甩了她好几次,也没将她甩掉,她非要倒贴,实在叫我为难。” 靳无宴的脸又阴沉起来:“闭嘴!” 内室,梁飞若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靳无宴心焦,转身就进去了。 李若愚朝房门口望去,隐约听到梁飞若义正词严的声音,“兄长,你怎可擅闯进来?你我虽是兄妹,到底男女有别,请兄长自重。” 靳无宴又退了出来,眉毛愁成了阴阳八卦图。 李若愚笑了起来,看透一切的表情,“我说你俩,是义兄妹吧?” 内室只有梁飞若一人,她不愿其他任何人给她包扎伤口,只自己一个人费力艰难的自力更生。 李若愚没话找话:“她怎么回事?怎么就不认你了?你不会对她……”他想开少儿不宜玩笑,被靳无宴瞪回去了。 他暗暗发笑,笑了会,正色道:“说真的,她到底怎么了?”随即点了点脑壳,“不会是这里有问题吧?” 靳无宴:“若若她……只是生病了。” 李若愚掷地有声:“我就说嘛,我早就发觉她脑子不正常了。你是她哥,你快将她带走!” 靳无宴:“用不着你说。” “不,我哪也不去,我跟着你。”梁飞若不知何时从内室走了出来,脸色白的吓人,靠在墙上。 靳无宴走过去,心疼不已,“你怎么又出来了,我扶你去床上躺着。” “兄长,”梁飞若被他架着毫无反抗之力。 “兄长,关于玉玺……” 靳无宴:“都是小事,你先把伤养好了。” 梁飞若:“可是燕王那边……” 靳无宴:“我说了都是小事。” 梁飞若感到安心,咳嗽了几声,身心疲惫:“那你看住李若愚,我再睡会。” 靳无宴:“放心,交给我。” 第45章 第 45 章 梁飞若装的一副你就是我亲哥, 咱俩至亲兄妹不分彼此,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真诚模样,哄的靳无燕虽心情复杂却也放松了警惕。到了半夜, 她还是跑了。 靳无宴看着埋了枕头的空被窝,心里的苦水几乎要汪成一条河。以前有人同他抱怨梁飞若心眼子多,骗人的手段一套一套的, 他只觉得那人胡说八道,他的小姑娘只是古灵精怪了些,难道聪明也有错? 如今这番小聪明用到了他身上, 他才有了咬牙切齿的切身感受。这焦躁的情绪也不是因为梁飞若。 若若怎么可能有错?一定是那个不知所谓的臭小子将她给带坏了! ** 同安郡 李若愚在一个偏僻的村子,使了些银子,找了户相对富足的农户安顿了梁飞若, 后者的状态实在谈不上好,从燕国的益州穿过沙石林又回到赵国的同安郡, 一.夜奔波, 正常人都受不了, 更何况梁飞若本就重伤未愈。 李若愚实在是看不懂梁飞若:“你留在那, 那个姓蒯的……你哥, 嘿嘿,一看就不会伤害你,你跑什么?” 梁飞若:“你觉得他是我哥?” 李若愚笑的不怀好意:“情哥哥也是哥。” 梁飞若回的干脆:“我不喜欢他。” 李若愚立刻眉飞色舞道:“就是!没事长那么高那么壮干什么!小爷我最不喜欢比我高比我壮的男人了!你不喜欢他就对了!” 梁飞若:“我喜欢。” 李若愚卡了下壳, 气愤道:“你这个见异思迁的女人,你刚才还说不喜欢!” 梁飞若转了转眼珠子, 感觉有千言万语呼啸着想说出口辩驳他, 临到近前忽然又温顺的转化成:“你说的对。” 李若愚愣了愣, “你承认你见异思迁?” 梁飞若放软了语气:“不,我是说你说的一切都是对的, 我听你的。” 李若愚一时语塞,偷瞄了梁飞若一眼,情绪有些不自然。他这个人啊,从小到大感受最多的就是恶意,旁人欺他辱他,他都能应对自如,习以为常,偏不知道怎么回应旁人对他的好,且这好还来的莫名其妙,让他无所适从。 次日,大雪漫天,天连着地,一副旷世奇美的景象。 临近新年,即便是远离尘世的村子也热闹了起来。 屋外有孩童欢呼的笑闹声,听这间或吵闹的说话声,大概是有人入山,打了许多猎物。应是个强壮的猎人,带来了颇丰的收获。听问询的语气,又不像同村的人。 李若愚昨晚是和梁飞若睡一张床的,没办法,富户也只是相对而言,在这穷乡僻壤,能富到哪去?家里五六个孩子,能腾出一间房已经很不容易了。 屋里肯定是不能生炭了,那炭白天开着门,烧一烧暖暖手也就罢了。夜里关门闭户,烧一屋子青烟,第二天就等抬尸了。 李若愚本还犹豫着想打地铺,地面返潮,透着湿寒,总不能拆了门板。再说了也没多余的被褥。 梁飞若看他为难,拍拍床板,“一人一半。” 李若愚原还犟着,后来有些犹豫了,等夜里彻底冷下来,他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牙齿打颤。 梁飞若闭着眼,拍了拍床。 李若愚哼哼唧唧搭上了半块屁.股,说:“在我眼里,你就是我妹子。” 一.夜好眠。 早上正睡着香呢,外面嘈嘈杂杂吵闹不休,梁飞若先醒的,她睡在里侧,身上有伤,不方便起身,但是肚子又饿了,犹豫着要不要叫醒李若愚。 二人虽盖着一条被子,中间却仿佛有天堑,各自缩成一道线,一人朝里,一人贴床沿。 梁飞若叫了他几声,没反应,又伸出手推了推他的肩。见他跟头死猪一样,认命的正要起来,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很大的一声,一侧门应声掉落。 李若愚尚在睡梦中,被人整个的拎出来,一顿狠揍。 若不是梁飞若反应快,拦下来,李若愚人还在睡梦中,怕就要断了颈骨,没了性命。 靳无宴喘着粗气,呼吸深重,眼神更是凶狠的仿佛能淬出毒汁。 梁飞若清清白白一个人,坦坦荡荡,被他这眼神一盯,莫名心虚,不由自主低下头。回过神来,一挺胸,抬着下巴,“你谁呀?凭什么打人?” 门口围了一圈人,站在门口,扒着窗。看热闹不嫌事大。 靳无宴心里憔悴的几乎成了百岁老人,又不愿被人看了笑话,忍着气,声音硬邦邦的:“我是你兄长。你说我能不能打他!” 人群自动脑补,已有人长长的“哦”了声,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 看这意思,是小娘子跟野男人私奔被兄长找来了! 可木已成舟,生米已煮成熟饭,这这这…… 靳无宴回转身,冷眸一扫,气势骇人,原本还议论纷纷的村民瞬间做鸟兽散。 李若愚捂着脑袋,总算回过了神,莫名其妙被打,他气得很,一气就容易失去理智,大着嗓门道:“呵!我告诉你已经迟了!令妹已经是我的人了!” 靳无宴心里知道他在胡说八道,可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嫉妒吃醋控制不住情绪又是另一回事了,拳头捏得格格响。疾风一般,眼看又要砸向李若愚的脸。 梁飞若极清楚靳无宴的武功路数,半道截住,二人对峙片刻,靳无宴早就卸了力道。 一样的架势,相似的神情。 李若愚呆看片刻,又不确定了:“你俩真是亲兄妹?” 二人几乎同时收手,梁飞若松了松手腕,心里也是疑窦丛生。她对靳无宴的情绪很分裂,既抗拒又亲近,琢磨片刻,恍然。 “兄长。”梁飞若叫他。 靳无宴从她眼中看到了真挚,她是真的信以为真了。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重重一声叹息,出了门去。 空旷的雪地上堆了一摊猎物,是他猎杀的。 作为一个异乡人,如何自如的融入村子,他很有一套。 给各家分了猎物,村里的人对他充满了感激,亲近不少。收容了李若愚和梁飞若的农户心里怯怯的,本以为什么也分不到,没想到也得了一刀肉,掂了掂有十几斤,冬日里的鲜肉很难得,又容易储存。村民被成功收买,看到李若愚自屋内出来,不自觉给了个白眼,指指点点。 农户回家后,自发当起了说客,站在院子里一边处理肉,一边说:“到底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小娘子啊,从未吃过苦,随便来个穷小子,会些花言巧语,就轻而易举的被骗了。殊不知那穷小子也不过是图你家的财,老婆子我就不明白了,明明兄长那般俊模样,天天对着那样的兄长,眼光应该很高才是,怎么就轻易被个丑小子给骗了?哎哟,你打我做什么?难道我还说错了?” 李若愚气愤道:“你说我穷就罢了,你怎么昧着良心说我丑?没长眼啊你?” 村民急于站队,表忠心,更大声道:“你同那位爷比,自是丑的!” 二人就这样很没意思的吵了起来。 靳无宴闷不吭声,借了厨房,默默做了肉羹。 等他做好了,端给梁飞若。后者心虚的很,“谢,谢谢啊。” 第46章 蛊虫 靳无宴就像一头镇山的虎, 由他看着,李若愚屁都不敢放一个,乖乖待在原地。 梁飞若因为李若愚不乱跑, 也能安心养伤。 三人之间维持着诡异的和谐。 偏僻的小山村,黑衣人穿梭其间,短暂的时间, 搭建出一座隐在破烂屋舍后的圆形帐篷,不大,内里却布置的温暖舒适, 隔成两间。 靳无宴在外间处理政务,梁飞若被强行安置在里间养伤。 李若愚被人看着,他武功不济, 只轻功了得,被靳无宴金针封穴, 手软脚软, 形同废人, 想跑也跑不了。 折腾了几次也就认命了。 李若愚此人最是擅长随遇而安, 随波逐流, 又总能在困境中找到乐趣。 反正有人供养吃喝,沾了梁飞若的光,滋润的很。至于姓蒯的那个, 虽一眼都不愿看他,却也不会虐待他, 倒是个君子! * 靳无宴自外头回来, 老远就听到一片欢声笑语。是李若愚带着村里的孩子们在玩老鹰捉小鸡。 幼稚! 再一抬眼, 母鸡是李若愚。老鹰……梁飞若。 看她笑的开怀,他本能的也勾起嘴角。又见李若愚, 嘴角啪嗒下压。 侍卫捏紧佩刀,一副随时要干架的架势,询问道:“主子?” 仿佛只要主人一声令下,立刻手起刀落,保叫李若愚一击毙命。 靳无宴深呼吸几次,下了马,一脚都抬出去了,又为难的缩了回去。 侍卫不解。 靳无宴自言自语:“算了。” 有些事抓的太紧反而漏的更快,拆不开便加入,想的很好,实践很难。 他设想了下自己同他们一起玩这游戏,瞬间鸡皮疙瘩掉一地。看着梁飞若飞扬的笑脸,忽然又有些心疼,她本就是爱玩爱闹的女孩子,这么些年陪着他南征北战,陪着他长大,强做成熟稳重。他亏欠她良多。 “是蒯叔叔!”有孩童看到了他,大声喊。 原本抓着李若愚的孩子们纷纷放开,朝靳无燕跑去。 李若愚叫都叫不住,双手抱住脑后,笑得痞坏,“看不出来,你哥还挺招小孩子喜欢。” 梁飞若瞥一眼从屋内急匆匆出来一脸红晕的村姑,嘿笑一声:“还很招姑娘们喜欢。” 李若愚怪叫:“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好处都让他占了,天理不公!” 梁飞若瞪他:“有我喜欢你,还不够?” 李若愚白她一眼:“整天喜欢挂在嘴边的多是没有真心,谁稀罕!” 一个晃神,相似的话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那时候被压抑憋闷的情绪一下子卷土重来,梁飞若当即翻脸。 * 靳无宴身负血海深仇,一直是冷漠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敢在他跟前招猫逗狗一样的戏弄他,除了他祖父、他亲姑还有飞若,其他人都对他敬重而畏惧。他不是那种看上去仁慈而和蔼的君王,和下属能打成一片。他只需要忠诚的下属,能坚定的拥护他,将他的命令严格的执行下去,其他并无所谓。 君王的威仪与生俱来。 可是自从在这个村子住下后,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特别招这里的小孩儿喜欢。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改变,可孩子们见了他总喜欢围拢上他,不会没大没小的扑他,就一直追着他的脚步,冲他笑,一声声的喊他叔叔。 他当然不知道,对于贫穷到极致的村子,三餐不继,还有马匪时不时的骚扰。没有什么比强大到能护住他们,给他们提供食物更好的人了。 即便他从不跟他们多说一句废话,可他高高在上的姿态已经折服了所有人。 人性本慕强。 就像孩童天生喜爱尊崇自己强大的父亲一样。即便父亲什么也不做,只要足够强大,也能招来孩子天然的喜欢。 靳无宴追求强大,亦是强悍本身。他能护住身边的一切人,胸怀大局的人,并不会可以揣摩身边其他人的想法。 他不耐烦孩子们围着他吵闹,心底隐秘的地方,又暗暗高兴,这些孩子都抛下了李若愚奔向了他。呵! 他从不是幼稚的人,这次却幼稚的感到得意。 他从外面带回来许多吃食,很自然的吩咐下属给孩子们分了一些去。 他做这些事很自然,作为君主善待子民是刻在骨血里的理所当然。像春播秋收一样自然。即便他们是赵国人也一样。君王争霸天下,累累血债。百姓何辜? 可是落在了李若愚眼里,他心中冷笑,嘴角挂着不屑,自言自语般:“难怪燕王能争天下,这收买人心可真是我辈之楷模啊!哎哟……你这么还打?” * 梁飞若追着李若愚打,打的他哇哇大叫。 她的真的在打,没动武功,女人的打法,掐揪抠撕,下手不留情。仿佛心中有无尽的委屈,非要发泄个够。 李若愚吱哇乱叫。叫得靳无宴眸色晦暗,脸色阴沉。 “死女人,休打我师兄!”从天而降一少女,手中弯刀,暗器齐飞。 靳无宴一直在生闷气,没注意有人埋伏在此。纵身而去,几道虚影闪现,已到了近前。托住梁飞若的腰。抬手接住少女凌厉的弯刀。 梁飞若避开暗器,以她的身手也能躲过弯刀。偏被人拖住了后腰,靠在那人坚实的胸口,挡住了后路,那人徒手接刀,也不知练的是什么奇门功法,硬生生将一柄钢刀震碎了。不得不说,直观的感受真的很震撼。梁飞若承认,这要不是她哥,换做别的女人,恐怕都得爱上。 强大的力量最易让人心动。 少女被反震,麻了胳膊,“咦”一声,抽出腰间软笛,闪身若舞蹈,编发旋转飞扬,诡异的曲调同时响起。 “……”李若愚脸色一变,双手捂肚,蹲在地上,“师妹,错了。” 少女俏皮的吐了下舌,快速道:“对不住师兄。”随即又换了首曲子,密密麻麻的虫子忽然自她腰间的巨型葫芦飞射而出,直袭靳无宴面门。 蛊虫! 靳无宴眼如利刀,本能反应将梁飞若远远推了出去。 做好了正面迎击的准备,那蛊虫到了近前,忽地振翅不动了。 少女挑了下眉头,露出不解,笛声急促了起来。 靳无宴也察觉出了异样,不退反进。 那蛊虫却如临大敌般,某个瞬间,集体溃散,四散奔逃,互相撞到一处,死伤一地。 少女大惊,失声尖叫:“我的噬魂虫!” 下一刻,数把利剑纵横在她脖颈上,将她围了个完全。 李若愚急切讨饶:“大舅哥饶命啊!她是我女人,都是自家人! 少女目光定定的落在靳无宴脸上,大惑不解,瘫软在地。 第47章 有种郁闷难以言说 靳无宴从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 即便李若愚一再求饶,少女也认了怂,还是五花大绑将她捆了个结实。 他先去查看梁飞若的伤势, 刚才怕她被蛊虫袭击,推出去很远,眼角余光扫到她撞上了乡民的柴火。 以梁飞若的身手自是能避开,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梁飞若不仅没避开,还被柴火堆给埋了。扒出来一看, 陷在雪坑里,白着脸,闭着眼, 昏了过去。 靳无宴立刻着了慌,打横抱起。急速往屋内奔去。 她的一只手自身下垂着, 袖口的流光溢彩某个瞬间晃到了人眼。 会使蛊虫的少女眼尖的瞅到了, 不由自主“哦”了声, 音调古怪, 醋意弥漫的, 忽然去撞李若愚。 李若愚被撞倒在地。 警戒他们的侍卫一直刀尖相向,还以为他们要耍花招,锋利的剑没刻意避让, 随着二人动作,划破了二人的衣料, 皮肤。 二人同时吱哇乱叫, 女孩子叫的尤其尖厉:“当心我的脸!划花了你们赔啊!” 李若愚:“你可闭嘴吧!” 少女:“师兄!” 李若愚:“别叫我, 我不认识你。” 少女:“我可都是为了救你!” 李若愚:“你没救我之前,我还是好好的。” 少女:“行啊你, 找到真爱了是吧?师妹就是稻草了对吧?我看那位小娘子身份不低,人家里不同意吧?你个死德性,要不是沾了你祖上的光,会有小娘子瞧上你?我呸呸呸!” 二人正斗着嘴,远远一辆马车靠近。 驾车的是位青年。 少女探头看去,啧了声,“长的不赖哦!” 青年很快跳下马车,打开车门,半扶半抱将车内一位小妇人抱出,动作轻柔,极尽呵护。女子花骨朵般娇美,任谁看去都不由联想起“女人是水做的”这句话。 “是个有妇之夫,别妄想了。”李若愚道。 少女呸一声:“也是个有夫之妇,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死德性!” 守着他们的侍卫用刀背敲二人的脑袋,对俩人没底线的对话表达强烈的不满。俩人不住求饶,又吵又闹。 马车边,有侍卫迎了上去,躬身行礼,“指挥佥事,夫人。” 京鹏额首,又看向那边吵闹不止的年轻男女,疑惑:“怎么回事?” 侍卫一时半会也说不清,表情古怪,“是……两个不知所谓的人。” 海桃一翘脚,从京鹏身上下来,语速很快:“你们竟然都在这里,叫我们好找。我家三娘子呢?她可还好?她在哪?快带我去见她。” 她急匆匆要走,京鹏顿时有些手忙脚乱,左右护着她,嘴里喋喋不休:“你当心点,当心着点,路滑,我抱你。” 李若愚歪着头看,嘴一撇,露出痛惜的神色:“唉,有孕了。” 少女凑过来:“这你都能看出来?嗬,果然是渣滓!” 李若愚:“怎么说话呢?师父她老人家教的都忘粪坑里了?看孕相辨男女,这不是基本功吗?” * 大帐内,梁飞若短暂的清醒了会,眼神透着茫然,一时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但一眼瞅见了靳无宴又让她倍感踏实。 靳无宴就坐在床前,眼睛紧盯着她,浓重的担心都快凝成实质。又不敢触碰她,生怕她忽然醒来,惹她不快。 “这样憔悴,你没听我的话,没好好休息,也没好好吃饭,”她的手搭上他的手背,温热而柔软,关切而担忧。 靳无宴凝固的眸子不受控制的猛颤,胳膊都开始抖了,又不敢轻举妄动,不确定的低喊了声:“若若?” “你怎么了?”她撑起身子,眼里是浓的化不开的情意。 靳无宴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她抱起,紧紧勒进怀里。他激动的时候总是控制不住力道,仿佛要将人嵌进血肉。不过他又很快反应过来,松开了些。 梁飞若终于能够呼吸了。 确实是她,也只有她才会一再包容他,体谅他,义无反顾的爱着他。 事事入心,句句有回应。 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梁飞若一直都知道,他是坚强的无坚不摧的,也是柔软的不堪一击的。 她的手搭上他的背,轻拍着,一遍遍的抚摸他,“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她从他松开的怀抱里抬起头,啄了啄他的鼻尖和眼睛,又顺着眼角吻上耳垂。 无需太多言语,颤抖不安的心就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靳无宴回吻她,热烈的情绪在缠.绵中逐渐升温,他急切的需要发生点什么来填补这段日子强烈的不安生出的无助感。他永远不会在外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只有若若懂他,只有她。 梁飞若心底深处觉得,她是要说些什么的,她感觉自己有什么话要对靳无宴说,很重要,很重要! 她几次推开了靳无宴的脸,又被他重新吻住。 她内心是欢喜的,无比雀跃,不由自主的回应,燃烧的欲望。 可是,她好像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对靳无宴讲。是什么呢?他这样她真的没办法思考,她想不起来…… 靳无宴很顺利的将她压在了床上,拨开她的领口,解开腰带。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激烈热情,梁飞若从未见过这样的他。面对心爱之人的索取,又怎么可能保持冷静克制呢?因为他想,她也想啊。 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她的脑子已经无法思考了,热热的,混混沌沌。 * 海桃老远就看到那个隐在村后的圆形大帐,急步往前。守在帐前的侍卫对视一眼,一起往前走来。海桃还当二人迎她,到了跟前,二人同时伸手,拦住她的去路。 “怎么?我来找我家三娘子,呃……王后,她在里头吗?”她都不知道该不该叫“王后”,毕竟要是按祖制,大礼并未行完。 侍卫点了下头,表情古怪。 “那你们挡着我干什么?我要进去。” 景鹏正要上前帮妻子说话,里头忽地传来响动。 景鹏机敏,立刻问:“王上也在。” 侍卫挑了下眉,神色暧昧,谁人都看明白了。 海桃抚了下头发,表情微妙。 景鹏大喜过望,亢奋起来,伸手去揽海桃:“走,桃儿,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只要俩位主子花好月圆,他和海桃就能天长地久。 结果他这股高兴劲才刚起来,屋内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顿了下,一道响亮的巴掌声,听着像是耳光。 几人面面相觑。 紧接着,又传来物件被砸碎踢翻的响动。 海桃心头一紧,转身就往里冲,被景鹏自身后一把抱住。 他从未见过梁飞若同王吵过架,可是寻常夫妻闹翻拿棍拿刀还误伤旁人的,他倒见识过。有些悍婆娘实在吓人,将自家汉子收拾的跟孙子似的。为此,他还曾感慨过,“我家海桃幸好不是这样。”靳无宴听见了,没忍住补了一句,“那你要感谢梁三,主随仆。梁三教的好。” 景鹏心说:“才不是咧,我家海桃是天生的温柔似水。梁三娘子可不是对谁人都好,她的独一份温柔都给了你。” 忽地,一物自大帐内砸了出来,幸好景鹏护在海桃身前,后背挡住了。这一下力道不清,估计是青了。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梁飞若一脚踏出来,看清帐外的人,愣了下,又紧急退了回去。她手里还攥着敞开的领口,鬓发散乱。 片刻前,梁飞若忽然惊醒过来。 她不知道现在是何时何地,而眼前掐着她的腰俯在她身上的人又是谁,她惊慌失措,心底深处陡然窜起的浓烈的厌恶感几乎让她窒息,她感到恶心。 不假思索的,她激烈的挣扎起来。 靳无宴还没反应过来,他体型高大,又力量惊人,想压制住她轻而易举,她的挣扎于他来说不过是情趣。压制着她,身与心的交融让他正上头。 梁飞若像一条濒死的鱼,扑腾着,像是猛然会发声,尖锐的叫声骤然响起。 靳无宴愣住了,停下动作,俯身看她。 她抬手就打去。 本能反应,他一把握住。 梁飞若怒瞪着他,怒火熊熊。 靳无宴从她的眼中看明白了什么,心底猛地一沉,松开手。梁飞若一得解放,扬起就打,半点没留手。 耳光很重,可是他半点没偏过头,目光定定的看着他,眼睛又黑又沉。 梁飞若四肢齐用,从他身下爬出,尴尬,羞耻,难堪,难以形容的恨不能一头撞死的心情。 她被一个她不认识的,厌恶的人莫名其妙的给睡了,什么情况?! 心里的慌张简直没法形容。行动间,乱了章法,打翻踹倒不少东西。劈里啪啦,同她的心一样乱。 靳无宴全程没说话,坐在床上也没动,默默的看梁飞若穿衣,还贴心的给她递上了压在身下的肚兜,腰带。 梁飞若根本不能看他,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她想劝眼前的男人先将衣服给穿上,可是又不知如何开口。 现在的情况,她弄不懂。 除了慌,还是慌。 靳无宴现在的情绪复杂到难以形容,他十分担心飞若的精神状况,这是毋庸置疑的。若不是怕刺激到她,他根本不会停下。试想一下,二人刚结合,忽然被打断,谁受得了?没将梁绯若揪回来继续,是因为他真的很爱她。 爱她,也不妨碍他火气上涌。不针对任何人,单纯的,身体上的火气无处发泄,郁闷,焦躁,无端的愤怒,还有几分委屈。 终于,他起身,将裤子穿上。 梁飞若人都走出去了,又退回来。 靳无宴看向她,“若若?” 梁飞若没回头,一只手背向身后,冲他摇了摇手。 她虽自认性格狂放不羁,可这种事还是对她冲击太大,她需要缓缓。 袖口内露出一截流光璀璨的珠链。 第48章 情蛊 梁飞若表面还算平静, 内里早已山呼海啸。强撑着没爆发是因为多年来习惯养成。她需要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是谁?她怎么在这?这里是哪?外面那些人又是谁? 随即,她又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问题:我是谁? 她举起手, 狠拍了几下脑袋。 “若若,”靳无宴叫住她,“可是头疼?我给你叫大夫。” 梁飞若恍惚间想起, 我叫若若,若什么?什么若? 后脑勺陡然袭来一阵锐痛,痛得她站立不稳, 靳无宴瞬移至她身侧,一手揽住她的腰,让她有所依靠。 梁飞若些微回过神, 立刻出手,不容他近身。靳无宴捏住她的手腕, 又是往身前一带, 扣住腰身, 嗓音暗哑, 还有些涩:“看着我。我是你夫君。” 梁飞若一怔。这般的近, 近…… 面上潮红未退,心跳加速,气血上涌。 除了难以启齿的羞耻, 还有脑中一片空白的惊慌。 “可是哪里不舒服?”他一只手扣住她,一只手顺着她的头顶, 一路往下轻按。 梁飞若身体僵硬, 看向他的眼神, 太过警惕戒备,靳无宴不喜, 轻而柔的扯了下她的眼皮。 脑子尖锐的痛了下,突如其来的,强烈的,不可抑的厌恶感,梁飞若几欲作呕。 她轻盈而灵活,自他身侧游开,像条滑腻的泥鳅,靳无宴捉她不住。也不是真的拿不住她,反制了手臂也要跑,他还擒住不放,是要折了她的胳膊?多大仇! 她倒是对自己能狠得下心,他敢?! 梁飞若撞到大帐上,紧盯着他,掀开一条缝,一闪身跑了出去。 靳无宴走出一步,又站住,定在原地。牙关紧咬,咬肌毕现,筋骨肌肉暴起,又沉沉的压下这口气。 海桃听到动静,几次想进去都被景鹏拦住,一气之下将他给咬了。梁飞若出来,从她身侧跑过。海桃张了嘴,还没发出声,人已经一闪而过。 四周的人只见一道快如闪电的残影,呼啸闪过,人都跑出去很远了,又在经过李若愚跟前时,脑子仿佛被重锤捶了下,停住。 “李若愚?”她按着自己的额头,努力甩了甩,像是沉在梦中的呓语,有些不寻常的眩晕,“太好了。”总算有个认识的熟人了。 李若愚如见救星,毫不客气,“你快叫他们放了我,天寒地冻,我想吃烤红薯!” 梁飞若搞不清状况,见李若愚被挟制,自动将这些侍卫当成敌人,目光一厉。 侍卫都被她吓住,眼看着她急速过来,似要夺刀,齐刷刷缴械,向四周散去。 梁飞若猛得刹住脚,看着手里的刀,反应不过来。 靳无宴从大帐内出来,散发,赤着上身,身上纵横的都是刀剑伤,左胸正中心口的位置一道贯穿伤也就不那么明显了。伤疤一多,整个人就显出煞气。无端叫人畏惧。宽封腰,系一件黑色中衣垂在身下略做遮挡,长裤,赤脚。身上气息冷冽,眼露寒光,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手里还提着一双女子的鞋袜。 景鹏第一反应捂住海桃的眼。 海桃没所谓,揪他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小声嘀咕:“干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景鹏大惊,“你何时见过?” 海桃翻了个白眼,没吱声,梁飞若偷看靳无宴洗澡,她给把的风,这事能说吗? 所谓好姐妹,就是要一起吃饭,一起上茅房,一起偷看男人,一起对喜欢的男人评头论足。她和景鹏成婚早,实战经验丰富,男女之事传道授业,梁飞若是她的大徒弟。 梁飞若解了李若愚身上的绳索,眼里心里都有他,慌乱不安的心,仿佛一下子有了着落,很奇妙。 她不记得很多事,可是她却记得他的名字,记得他是她喜欢的人。这就够了。其他的,等离开这里再说。 “哇!这一身腱子肉!这浑身上下散发的王霸之气!”小丽花的眼睛都快化成了心心,馋得不行。 她宣布,这男人她一见钟情了,想要。 李若愚一眼瞟过去,瞬间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心里呵一声,男人。眼睛又不由自主往梁飞若身上一瞄。 梁飞若心虚脾气大,当即翻脸:“你看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手里还攥着半解的绳子,猛得一拉,勒住李若愚的脖子。 李若愚心里卧槽一声,眼珠子猛凸:“什么也没想!” 梁飞若的脸几乎怼上他:“你撒谎!” 李若愚被封了内力,除了求饶别无他法:“男欢女爱,人之常情。” 梁飞若目光一寒:“你可以去死了!” 靳无宴已到了近前,也不说话。 李若愚脸被勒的紫红,心里暗骂,这女人比我师妹还疯!双手抓着绳索,求救:“大舅哥,救命啊!姑奶奶,你放过我吧!” 周围的侍卫自靳无宴出来自觉低头不言。王仪容不整,若是还敢直视,是为大不敬! 李若愚还在鬼叫。梁飞若松了手,不是别的,是呆不下去了,想溜。 靳无宴忽然一脚踹上李若愚,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他飞出去老远。 李若愚落地滚了几滚,直接被雪埋了。 梁飞若立时就要追上去。人还没走开,被靳无宴拽住左手,拉回怀里,强硬的捉住她的一只脚,套上鞋袜。 小丽花眼冒小心心,“哇哦,好有男子气概!” 梁飞若可不这么觉得,感情这种事,双方你情我愿叫情投意合,若有一方不愿便是骚扰。梁飞若自觉有心上人,这男人突然这样,在她眼里,就是强匪恶霸,坏她姻缘! 还有刚才那什么情况?强抢民女,强上她? 轰得一下子,又是面上潮红,热度怎么都下不去。 梁飞若腰身往后一仰,抓住地上一柄钢刀,刀背贴着手臂,顺着靳无宴的脖子就要割去。 气势惊人,脸上仍是潮热,眼是冷的。 靳无宴正要帮她穿另一只鞋,刚套了袜子。心里犹豫了那么一下下,身体的本能快过思维,徒手接住钢刀。 十几年来,刀山血海,对死亡的敏锐早就根植在身体的每一瞬本能反应。 靳无宴猛然看向她,目光严厉,气势骇人。 她这一刀是真的想杀他。 小丽花看肌肉男正看的一身劲,见他气势陡转,亦是被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呢喃道:“好凶哦。” 极大的压力之下,梁飞若后背也出了冷汗。 二人挨的近,她之前心慌意乱,也是逃避心理作祟,没注意他的长相。此刻挨得近了,才看清他有一双狭长的眸子,眼睛略微凹陷,盯着人看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鼻子高挺,骨相优越,唇形饱满,色泽诱人,一看就很好亲的感觉。 身高,腰窄,体健,标准意义上的美男子。 是她喜欢的类型。 可是她对他的厌恶感确实那样的强烈,真实。 记忆会失去,但人的感情肯定不会变。梁飞若一直相信直觉,讨厌必然有讨厌的理由。 她狠起心肠来,从不手软。 鲜血落在她的裙摆上,滴答滴答,晕染开来。 海桃吃惊过度:“三娘子,你干什么啊!啊啊啊……” 景鹏也呆了,忘记了反应。 靳无宴明明可以挟制住她,她就在他怀里,腾出一只手来无论是将她压在地上,还是反剪双手,都是轻而易举。可他的犟脾气忽然就上来了,偏就一只手握着刀刃,眼睛死死的盯着她,仿佛要亲眼看到她是不是真的能狠下心斩断他半截手掌。 李若愚被人从雪堆里挖出来,悠闲自得的嘴贱:“噢,欲求不满的男人真可怕。” 海桃扑过去:“三娘子,你是不是又忘记了什么啊?他是王上啊,你心爱的刃,你的夫君啊,你不能这样啊,你会后悔的,你后悔的……”她上手就要去抢刀柄。 海桃是喊出来的,李若愚虽被踹得远,也听得分明。他之前就有怀疑了,听了这些也不算多意外。只嘴角勾了勾,露出几分冷笑。 景鹏也上前帮忙夺刀。 梁飞若也不是真要斩靳无宴的手,她方才出手只为脱困,她是万万没想到,他会徒手接刀。 钢刀被景鹏抽出,反手一扔,扎进雪里。 靳无宴并不放开她。 梁飞若心里乱的很,她的脑子像是蒙上一层厚重的白雾,包裹着许多人许多事,她谁人也看不清,除了李若愚。其实就连李若愚她也是模模糊糊的,记忆里不知他的身份年龄,不知过往,就连他们如何相识,如何相处都是一片空白。可情感上仿佛又有一根柔韧的线将她牵引着,迫使她喜欢他。 李若愚是真的嘴贱,摇了摇手,大声喊:“喂!大舅哥,你俩不是亲兄妹吗?这算怎么回事啊? 梁飞若反应过来,再看向靳无宴整个人都有种崩快的感觉。 靳无宴心中积攒的怨气正无处发泄,恶狠狠道:“砍了!” 李若愚身边一直站着侍卫。 侍卫们闻言,立刻举刀。 跟随王久了,都知道王是警告吓唬。高高举起,再贴着皮肤斩下去,不划伤皮肤,也要吓得他尿裤子。 小丽花大惊失色,当了真,急吼吼喊:“你不能杀他!我师兄死了,你女人也得死!” 李若愚还在装腔作势的哭爹喊娘,师妹的话一出口,急了,“闭嘴!” 小丽花生怕师兄有个不测,闭着眼睛直着嗓门喊:“他俩中了情蛊,生死同命!” 第49章 旧事 小丽花根本不用严刑逼供, 劈里啪啦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梁飞若没什么表情的看腕上的珠链,严丝合缝的贴在皮肤上。她先前觉得太显眼,想取下来根本找不到卡口, 她时常不解,当初是怎么戴上的。 情蛊……吗? 靳无宴将梁飞若从怀里放下来,看向李若愚的眼神像看一个死人。 李若愚顿感大事不妙, 手脚并用,跟条狗似的,刨着雪就跑, 四肢乱划,几乎刨出残影。 靳无宴疾驰而至,积雪乱飞, 一拳捣他肚子上,人飞出去老远还没落地又被他一膝盖顶到肚子。人就上天了。 李若愚昨夜的晚饭都吐出来了, 口内流涎, 感觉再来一下就得死。讨饶解释的话, 根本没机会说出口。 小丽花不料是这结果, 不断的重复:“你不能打他啊!你打死他, 她也死!喂!喂!喂!你还不快阻止他!” 后一句话是冲着梁飞若说的。 目光不经意扫到李若愚,忽而心脏不正常的跳了下,有股冲动, 梁飞若默默按住心口,转过脸, 低语:“果然有问题。” “喂, 我师兄都快被打死了!喂!你还真是铁石心肠啊!” 小丽花见劝不动梁飞若, 又不得不转过头冲靳无宴喊话,“算你狠!你打死他算了!反正同心蛊生死同命!!” 海桃蹲过去, 捧着梁飞若的手,满心满眼的担忧。 梁飞若抬眼看她,看得海桃都有些不自在了,忽然道:“你是谁?我们什么关系?” 海桃捧着她的手,用牙齿去咬珠链,眼泪“吧嗒”砸在她手上。 梁飞若曲了下手指。 海桃哭哭啼啼:“到底是怎么了嘛?你怎么连我也忘了。”她还在掉着眼泪,自言自语。 景鹏站在边上,欲言又止,孕妇不宜落泪伤心,可是劝慰的话他说不出口。目光看向远处,靳无宴正暴打李若愚,那小子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像条死鱼。景鹏心说:“可恶的小子,死了活该!”眼角余光扫到梁飞若,见她忽地偏过头,一只手捂住嘴,鲜血从指缝间溢出。 景鹏还没反应过来,梁飞若身子一歪,已经倒了下去。人都快昏迷了,还勉强着自己没扑在海桃身上,生怕压到她。 其后又是一番兵荒马乱。 ** 梁飞若再次醒来的时候,小丽花正吹着陨,古怪的曲调,却让她被啃噬疼痛的心得到缓解。 她一睁眼,小丽花立刻激动的呼喊:“快看!她醒了!没事了,你把剑拿开。” 再细看去,小姑娘是跪在地上吹的,脖子上还架着景鹏的剑。景鹏得到王的首肯,放下剑。小丽花自觉生命有了保障,立刻活泼起来,“你可真能忍,雄蛊要是感到生命受到了威胁,雌蛊便会撕扯宿主让她出手帮忙。你生生呕出了血也不出声,一定疼死了吧?” 她语调活泼快乐,又充满好奇。没心没肺的。 靳无宴脸黑的像涂上一层墨,此刻他已穿好了衣裳,头发未梳,虽站在角落,存在感却很强。 他不敢靠近,因为小丽花说了,中了情蛊的人,不喜异性触碰。 海桃代替了靳无宴的位置,坐在床边,一会摸摸她的脸,一会贴贴她的手,满眼关切。 梁飞若不记得她,但这份真切的情谊她能感受到,因此也并没表现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梁飞若靠在床上,审视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个人。 目光触到靳无宴时,本能的回避。 是畏惧。她怕他?为什么? 仅仅是因为情蛊吗? 梁飞若压下心底的疑惑,目光只专注在小丽花脸上。 小丽花又将说过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坊间一直流传楚皇先祖伉俪情深,夫妻生死与共,不离不弃,不疑不妒,这才携手打下了这一片江山。少年时的感情冲动真挚纯粹,爱一人可生可死。人到中年,老年,还对爱侣始终如一,那就十分难能可贵了。因此二人的定情信物一代代传下来,也被视作帝后缔结良缘的象征。 坊间传的很神奇,据说得此信物者即便是互相憎恶的也能彼此热爱。有情人可葆爱情不朽,一生一世。美丽的爱情一直是说书先生津津乐道的话本,更何况还有一代帝王开疆扩土的伟业。男人女人都爱听。 梁飞若深爱靳无宴,求而不得,听了这些传言,自然也想得到那对传说中的真爱信物。 不过小丽花话锋一转,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生死不负,坚贞如一的感情啊!不过都是人们的妄想罢了。朝三暮四,喜新厌旧才是人类的本性。” “胡言乱语!”靳无宴气急,没忍住。 小丽花不服气:“你现在才多大,等过个几十年再说吧?我师父说了男人就没有能管住下半身的,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要么是无能要么就是不行。”眼珠子一瞟,意思很明显,无能或者不行,你选一个。 靳无宴气得往前一步就要将她扔出去,他本就气势骇人,瞪人的时候,直叫人头皮发麻,两股战战。 小丽花一头撞进梁飞若怀里:“姐姐救我!” 梁飞若被她撞的眉头一蹙。 靳无宴咬牙:“滚下来!”抓住她的后领衣服就要扯走。 小丽死死抱住梁飞若的腰。 梁飞若叹口气,手指搭在靳无宴的手背上,轻拍了下。 靳无宴松手。 他一直盯着梁飞若看,后者却不看他,目光回避。 靳无宴拧死了眉头,心里却没面上表现的那般骇人。知道梁飞若忽然冷淡他的原因就好。他的怒气都在脸上,人却放松了下来。人最恐惧的无非是不可知,知道了原因剩下的就是解决它。 海桃将小丽花拽下来,不爽她:“你给我下来!” 梁飞若:“刚才说到哪了?你继续。” 小丽花闪着星星眼:“说到男人都喜欢三妻四妾,后宫佳丽三千,尤其是在女人怀身子的时候,怎么忍得住!” 景鹏:“?”他招谁惹谁了?这是在点他吗?啊?在点他吗? 眼珠子一骨碌,接收到靳无宴的暗示,捉起小丽花的一条胳膊就往外拖。 小丽花抓住梁飞若的被子:“姐姐,救我!” 海桃上手就打景鹏:“你做贼心虚了?” 景鹏:“我没有!” 海桃:“你还狡辩!” 景鹏:“我没有!” 海桃:“你还会顶嘴了?” 小丽花的哭叫声,抓着被子不撒手,靳无宴看见了,又走过来往回抢被子,景鹏和海桃的吵架声,一时乱成一团。 梁飞若深吸一口气,掀被下床,将靳无宴连同景鹏海桃小丽花都推出了大帐。 世界终于安静了。 四人并排站在帐外,同外头巡逻的侍卫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茫然。 “哗”一下,大帐掀开一角,靳无宴回头看去。 梁飞若抓住小丽花的肩膀将她扯回去,“你进来!” 沉重的猩红毛毡大帐再次合上。 海桃抿了抿唇,朝靳无宴屈膝行了礼,景鹏张嘴想说什么。海桃“哼”一声,白他一眼,转回身,掀开大帐一角,露出一个头,憨笑一声:“自己人。” 见梁飞若没露出厌恶的表情,甜笑着又小心翼翼的钻了进来,慢慢靠近,坐在床尾不吭声。 “其实哪有什么真爱信物呀,楚国开国皇帝姜家先祖是个穷的连老鼠都不愿当他邻居的穷小子,却又是个有心机有野心的男人。也是他有大机缘,救下了荒部的族长。西南荒部,神秘的古老部落,擅使蛊虫会控尸之术。族长为了答谢他,留他在部落住了一阵子,传授他医术,送了他许多奇珍异宝。荒部的医术很有名的,那时候很多人都会慕名前来求医,以宝物相赠当作酬金。谁知那小子并不满足于此,临走的时候还偷了荒部的蛊虫。因为不是什么要命的蛊虫,族长发现后,也就没太计较。只当他少年人,热衷情爱,随他去了。 谁又知道,他心中早有算计。竟将那蛊虫用在了一豪族贵女身上……” “姜玉荣出身不显,后娶河西王独女,自此后得河西王鼎力相助,才有了争霸天下的资本。野史有云,楚国天下,河西秦氏功占七分。”梁飞若截断她的话,“你的意思是,河西女非姜玉荣不嫁,并非因为她痴爱姜玉荣。” “当然不是!姜玉荣目不识丁,长的又丑,又没有叫人另眼相看的惊世之才,他凭什么得到河西第一贵女的青睐!秦氏女,素有美名,聪慧无双,爱慕者犹如过江之鲫,多少青年才俊没见过?眼光岂能如此之差!姜玉荣卑鄙小人,若不是使了腌臜手段,秦氏女怎会以死相逼,迫他爹娘同意?她堂堂贵女,骄傲尊贵,又岂会自毁名节,干出婚前珠胎暗结的丑事。再说了当年以河西王的势力,他自己称王都可以,又何必捧一个上门女婿。当然啦,他原本也是这个打算,就连姜玉荣的第一个儿子也是姓了秦。后来姜玉荣坑了老丈人一家,蹿了皇位。至于史书还不是胜利者的一家之言,随他怎么书写。” 第50章 一切又回到原点 小丽花真是一朵天真的美丽大喇叭花, 跟心眼子多的像蜂巢似的李若愚完全就是两个极端。问什么答什么,半点不藏私。小嘴吧唧吧唧,是人都能感觉到她很快活, 也不知她在高兴什么。 后面的事就很清楚了,既是帝后情深的信物,一代代传下来, 就有了特殊的意义,甚至成了历代正统帝后身份的象征。至于这珠串也无人再佩戴过,同传国玉玺一样被供了起来。 至于李若愚的身份。 “哦, 他爹是姜什么德的大哥,据说是个太子……” 梁飞若一愣。 站在大帐外,将一切听的清清楚楚的景鹏不由看向身侧的王。 靳无宴并无吃惊之色, 似是早有猜测,面上平淡。 姜寄德, 楚国末代皇帝, 暴君。他这皇位本就来路不正, 毒杀身为东宫太子的亲兄, 谋权篡位, 罪行累累。 楚国被灭,靳无宴为其亲自撰写《罪己书》昭告天下,死后更是鞭尸焚骨, 最后一把灰撒了,渣都不剩。 * “当年我师兄是被一位老宫人拼死带出来的, 别的什么都没带, 就带了姜玉荣的臂钏, 也算是证明身份的信物吧。谁知你得了元皇后的珠链,还叫你戴上了。也算是你俩有缘吧。好姐姐, 你现在也算我半个嫂子了,求你将我师兄给放了吧?”小丽花哪壶不开提哪壶,又去摇梁飞若的手。 “你这小妖女,满嘴胡言乱语!我家主子是大燕的王后,同陛下真心相爱!”海桃嚯得起身,急吼吼的,义正词严,嗓门极大:“你休要蛊惑我家主子,小心撕烂你的嘴!” 靳无宴舒坦了,赞赏的看了景鹏一眼。 景鹏受宠若惊。 “所以,这串珠链是谁给我的?”梁飞若亮了亮腕上的流光溢彩。心里消化着大燕王后的巨大信息量,所以刚才那男人是大燕的王,他们是夫妻? 夫妻?嗷,梁飞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不可抑制的厌恶又是怎么回事? 怨偶? 帐内二人齐齐看她,这是个好问题,先前她昏迷的时候,小丽花道出内情,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没人理她。 帐内诡异的安静。 “是我,”帐外传来说话声,靳无宴犹豫着走了进来。 梁飞若:? 小丽花一副大冬天吃冰西瓜的表情,嘴快道:“见过外头打野食的男人,还从来没见过自个往头上戴绿的男人,新鲜啊!” “不是的,三娘子,这珠串是您自个想要的,一直央着陛下给您寻来,陛下也不知道会这样啊。”海桃急切切为二人化解误会。 “那么现在怎么办?有解决的办法吗?”梁飞若跳过靳无宴,只关注解决方法。 “大概……也许……我师父有法子吧?原本就算你中了蛊也是没关系的,只要一辈子不和我师兄见面,雌蛊感应不到雄蛊的存在,也就安安分分的永不会发作。” 本是天涯海角的两个人,按理,一辈子都不该遇上,如今竟有了这样的缘分,也不知该说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还是本该有此一劫。 “我已传令下去,遍寻蛊师,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靳无宴说:“之前是不知道你怎么回事,现在总算知道原因了,也是一桩好事。若若,你无需担心,一切交给我。” 小丽花又犯了花痴:“快,快答应他。” 一片空白的记忆让梁飞若没有安全感,在别人的地盘上,她又伪装的很好,做出一脸放松的样子,“说了半天都饿了,咱们吃饭吧。” * 她本意是想大家一起吃个饭,心情放松下来,她才好打探消息,她并不全然相信他们。或者将这些人分开了,故作不经意随口问几句,然后再整合信息,看他们有没有骗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打算。也许没失忆前,她就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吧。 记忆会丧失,一个人的行为习惯,思考方式却不会轻易改变。 只是她忘了的是,她现在是有夫君的女人,吃饭睡觉都有夫君陪伴。 大帐内又只剩下靳无宴和她。 饭菜上桌,没有伺候的宫婢,靳无宴亲自给她布菜。 菜色偏辣,尤其她碗里的梗丝,辣的叫人一整个都精神了。 梁飞若偷偷看靳无宴吃饭。 靳无宴是喜欢她看着自己的,仿佛一切都没变,她心里眼里永远只有自己。 “陛下,您为什么娶我?” 这问题好答也不好答,不过在靳无宴心里是理所当然的顺其自然,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你我自幼相识,相伴十数载,没有谁比你更适合我。” 梁飞若挖了一口白米饭:“那就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靳无宴一噎。不是。 “陛下,你喜欢我吗?”她仰脸看他,眼睛明亮,目光灼灼。 靳无宴性格内敛,不擅表达感情,做的永远比说的多。梁飞若清亮的眼睛像是两簇火,灼在他脸上,有些话真的很难说出口,嘴唇阖动了下,耳朵脖子先红了。 若是以前的梁飞若早就放过他,不用他说什么,先热情洋溢的表明自己的感情。 梁飞若叹口气,扒了几口干饭。 “我这次已经出来了很长时间,大燕国事繁忙,祖父又年迈,朝中新贵蠢蠢欲动,我实在放心不下。你的事既已明了,就先跟我回去。”靳无宴自顾说着,见她情绪不高,又说了她兄嫂家侄儿侄女的琐事,包括她的出身什么的一概都说了个遍。 梁飞若从这些细碎的过往中拼凑出一个具象的燕国贵女的形象。 饭没吃完,门外传来说话声,很是焦急的样子。 靳无宴传人进来。 蒯宗平自外而入,人高马大,抱拳行礼。 梁飞若不待她说话,搁下碗筷:“陛下,我吃饱了,您忙。”她都要走开了,又想起什么,行了一礼。 靳无宴一时无言,目光追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出大帐,目光又落回碗里,白米饭都吃完了,梗丝一点没动,堆在碗底。 帐外传来一声过于亢奋的惊呼,“若若大宝贝!你可想死老子了!” 靳无宴倏忽转头,瞪向蒯宗平:“你怎么将她也带来了?” 蒯宗平面上闪过一丝别扭的不自在:“实在是,甩不掉。”又立刻正色道:“陛下,老君主缠绵病榻数日,米水不进,朝中国政大事无人主持,新城公主命我速速寻你回去!” 老祖父每次想他的时候都会忽然恶疾,次次用,次次灵。 “不必扯这样的谎,孤原本也是要回去的。” 蒯宗平从怀里取出一沓写满字的纸说:“陛下,这次是真的。” 一封新城公主的亲笔信,剩下的都是这段时日太医院的问诊用药记录。靳无宴还算通晓些医理,目光发沉。 新城公主倒是知道他爹不靠谱,有事无事诓骗孙子,生怕狼来了的事真的发生,信里指天指地的发誓。又问了梁飞若好,十分抱歉打扰到他们小夫妻游山玩水,坏了他们的兴致,最后还嬉皮笑脸的表示这些日子下来是不是已经有大侄孙了?又再三告诫他多关注妻子的身体,勤把脉,别只顾着自己快活。后面越说越没个正经,整整三页纸的亲笔信,只前面一段用词严肃正经叙述老君主的病,以及国政大事无人做主的急迫,接下来一段用来发誓,剩下的全都是同他研究怎么造人。又质疑他血气方刚,只凭本能,没有技术,房事上没经验,还暗示他自己有藏书,可以借他几本,学习经验。当然了,若是有需要,她也会不吝赐教。 蒯宗平久等不见陛下发话,略略抬头,只见靳无宴脖子上的青筋凸起,血管都暴起了。一时吓的不行,忙说:“陛下,老君主只是年岁大了,起不了身。太医说了好好将养也无大碍。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朝中大事无人理事,所以才急着寻您回去。” 大婚之日,王后被挟持。靳无宴封锁消息,当夜就追出了城,对外只说是临时起意,携王后一同出游。 新王强势,军旅出身,铁血果敢,素来一意孤行,不喜同人争辩浪费时间,想干什么就干了。 这些年来,追随他的人也都习惯了。 大家族守旧的老顽固们跑去找燕穆王告状,明里暗里都在怪新王不成体统。当他是王太孙的时候,由着他任性也就罢了,现在都是一国之主了,再这么兴之所至,临时起意,民心难安。 这大帽子扣的。 不过老顽固们说的也是实话,一国之君随意胡来,万一有个差池,再起动荡,谁人都不安生。 燕穆王好脾气,笑眯眯的安抚人心,说:“你家小孙儿多大了?” 老顽固不解,其中一人没好气道:“三个,最小的一个也有十九了。”若不是当年江定血仇,他家枝繁叶茂,孙儿共有七人之多呢。 燕穆王又问:“都成婚了吗?可有重孙了?” 老顽固不想搭理他,二人虽有君臣之分,私下里却是挚友,他家的情况,燕穆王比他还清楚,大小喜宴都吃了十几回了。 燕穆王总在小事上记性分外的好,掰着手指头道:“你家长孙十八成婚,一妻一妾,今年二十四,已有两男两女。次孙十七便有了相好的姑娘,先纳妾后娶妻,一妻三妾,比他兄长还小两岁,却有四子二女,老幺今年才成婚,听说媳妇也怀上了?提前恭喜您,又得小金曾孙啊!” 提起儿孙满堂的繁荣景象,老顽固笑得合不拢嘴。上了年纪的人,经历过太多悲欢离合,该享得福享了,该受的罪也受了,人生没有太多期待,就没有比添丁进口看到家族兴旺更叫人开怀的事了。 他扶须大笑,又看向另一个,挤兑道:“许年才,听说你新娶的美妇也怀了身子?” 许年才是他们这些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刚刚五十出头,小的时候是追着他们后头跑的小屁孩,也是在江定大战中,父兄皆亡,仓皇继承了家业。 妻子故去十来年了,一直单身,去年年底才续弦了一位战死将军的遗孀。 大燕这些年来一直在打仗,男丁死伤太多,如今阴盛阳衰。许多女人在战争中失去丈夫成了寡妇,又有许多待嫁之女渐渐长成。 大燕人口凋敝,百废待新。如今的形势,也乐见男女成婚,多娶多生。 许年才早些年一直忙着内忧外患的朝政大事,不思再娶。楚灭,燕军大捷,所有人都欢欣雀跃。许年才也被挚友押着介绍姻缘,许年才自觉年岁大了再结亲简直老不羞,中途逃跑,误打误撞跌进了林娘子造酒的地窖。 许年才同林娘子早就相识,不过也就是两面之缘,并未说过话。经此一番遭遇,倒是有了往来。其后的姻缘,又有友人看破,从旁协助,一力撮合。二人便以自己也想不到的速度,急急成就了姻缘。 提及此事,杜老颇为自得,许贤弟的姻缘他也是出了一份力的。 聊起家中喜事,先前兴师问罪的怒火冲冲一扫而空,殿内一片欢声笑语气氛祥和。 燕穆王斜眼瞅着这几位老家伙,手里的拐杖忽然敲了敲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众人又朝他看去,笑容未收。 燕穆王唉声叹气道:“你看看你们,家家都有添丁进口的喜事,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回家了,左一个曾孙右一个曾孙女,屁股后面跟着一串小崽子,好不热闹。可怜我老人家,孤家寡人一个哦。” 杜老反驳道:“主君,王上已然大婚,春播秋收,翻过年,谷物成熟满地金黄,小储君不就呱呱落地了嘛。” 立刻有人附和,喜气洋洋。 国有储君,关乎社稷。这是每个心系朝廷,巴望着大燕长治久安国运昌隆的忠臣良将都真心期待和祝福的事。 “所以,我孙儿现在想安安静静愉快放松的让小储君早些出生,你们这些老家伙怎么就看不惯见不得呢?” 啊!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早说啊! 几位肱骨大臣顿时面露愧色,一个个的恨不得回到半个时辰前,将该死的自己拽回去,好好反省。 这世上的事,就算再急,也不能耽误造人是不? 老臣们纷纷自我检讨。 燕穆王借机拱拱手:“那就有劳诸位义兄贤弟在接下来的日子多多辅佐,大家一起将事做好,让新帝少操心。” “只要有用得着老朽地方,万死不辞。” “对!多多努力,三年抱俩。” “不够,一胎两宝。多多益善。” ** “你不跟我回去?为什么?”靳无宴的手还搭在梁飞若肩上,后者自行将斗篷的系带系好,打结。又走开几步,装作不经意间让靳无宴的手从肩头滑落。 二人并肩而行,沙沙的积雪声,磨着人心。 靳无宴有一肚子的话想说,还有七天就是岁末除夕,紧接着就是元日,没她怎么行?祭祀、庆典、封赏命妇,各样活动都需要王后到场。国不能无君,后宫之主亦是举足轻重。少了谁都不能少了她。 可他真因为这些凡俗的原因想带她回去吗? 一想起前些日子的寝食难安,担惊受怕,他心里就有了决断,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不行!” 梁飞若走开几步,回头看他,靳无宴想靠近一些,她伸出手,“就这样,不能再近了。”好奇怪的感觉,这厌恶排斥感来的莫名其妙。 要说是情蛊的作用,她今天下午去见了李若愚,确实内心悸动,会让她错以为是生出了爱情,可知晓了其中缘故,不再会错意,理智上就不会有困扰。 情蛊,确真让她对李若愚另眼相看。可她同其他男子靠近说话,也没有生出反感情绪,她甚至还偷偷摸了一把景鹏的脸。把景鹏都吓成了尖叫鸡。 梁飞若肯定了,她这排斥感只针对靳无宴,这就让人匪夷所思了。 但她也不敢表现的太明显,生怕这位误会什么,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他新妇,若是惹他不快,再一怒之下将李若愚打个半残,也不是她想看到的。 她这一天都表现的很好,一副不受情蛊影响的样子。她也很确定一点,她不能和靳无宴长久的呆在一起,否则她会死,解释不来,只能说是直觉。 这话不能说,否则她敢肯定李若愚会受牵连。虽然她心里清楚大概率这件事和李若愚没关系。 到底是为什么呢? 靳无宴大概是受不了她沉默不语的态度,忽然伸手捞了把。 梁飞若的反应远比她设想的要激烈,摔坐在雪地里。她一直在忍耐,不让自己表现的太明显。 靳无宴愣住了。 梁飞若藏在斗篷下的手握成了拳,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陛下,我不吃梗丝的。又涩又辣,我不喜欢。” “今天,你给我夹了好多。” “我想,一个人或许会失去记忆,但是胃口喜好应不会突然之间发生太大变化。” “我们之间的事我今天也问了海桃,柳条儿,景鹏还有别的一些人,大概情况我已了解了。我想,我或许曾经真的喜欢过你。也拼尽全力的追求过你。可是人在无望的追逐中总会疲乏,会厌倦,也许失去记忆便是最好的证明。” 50-57 第51章 说清楚 靳无宴就这么看着她, 一言不发,千头万绪藏在漠然的表情下,看上去显得十分的狠心绝情。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像是在静默对峙。 “飞若……”柳条儿掀开大帐兴冲冲跑进来, 默了默,哗一下,拉回去, 后退。 外头的人听到响动,看过去。 柳条儿觉得丢脸,装作研究大帐的纹理, 又抠自己的手指甲。虽然她平时表现的张牙舞爪,对靳无宴没有尊卑之分的样子,那是她敏锐的知道, 什么时候可以惹什么时候不该惹。 譬如现在,靳无宴会揍人, 绝对会。 蒯宗平朝景鹏使了个眼色, 景鹏装看不见, 他现在地位不保, 不敢得罪和海桃关系亲近的任何人, 划重点,任何人。 蒯宗平抽出侍卫背在身上的长弓,套住柳条儿, 一拉。 柳条儿踉跄往后,瞪他一眼, 无声发怒。 蒯宗平扔回弓, 双手抱胸, 守在大帐前。 大帐被掀开,靳无晏脚步匆匆, 又站住,“三个月。三个月后不管你什么想法,我都会来找你。” 人马顷刻点齐,靳无晏说走就走,将蒯宗平和景鹏留下,叫到一边,吩咐了一些事。又单独和李若愚、小丽花聊了。 景鹏满脸喜滋滋,海桃怀孕了,现在要他离开海桃,他也别想安生了。蒯宗平是都指挥使,从来都是护卫皇城安全,或是随军打仗,这还是第一次护卫梁飞若,心里感到意外。又忍不住想劝,“陛下,年关将至……”又见靳无晏蹙了眉心,解不开的愁绪,拱手道:“属下遵命。” 远处的白,遥至天际,天气暗沉,云层压着地面,无端叫人压抑惆怅。靳无晏上马,回了两次头,都不见大帐有人出来。 小丽花用胳膊拐了一下师兄,说:“怪可怜的,都快哭了。” 顶天立地的男人,平时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硬模样,偶尔流露出一点脆弱,最动人心。 李若愚踢了踢冻得冰凉的脚,垮了肩头,站没站相:“这世上最不值得相信的就是帝王的眼泪,你见过哪朝哪代的帝王都只有一个女人?” 这么一说小丽花对靳无晏的好感大打折扣,“是哦。” 直到人消失在天际尽头,梁飞若才从大帐内出来。靳无晏并未带多少人走,武艺高强会伺候人的都留下来了。 靳无晏走了,梁飞若反而没那么着急走了。 原地休整一.夜,梁飞若频频命令海桃做事,端茶倒水,反倒是对李若愚和小丽花十分的客气熟络。 引得景鹏数次张口语言,又被海桃一个眼神瞪住。 终于,柳条儿先忍不住了,忽然将手中的碗砸向了小丽花。后者闪身避开,那碗直直砸向梁飞若被她反手握住。柳条儿一手撑地,飞踢过去,梁飞若以同样的姿势相护。 柳条儿在良妃若出手的时候,力已卸了一半,直挺挺摔在地上,砸起一片雪尘。 护卫们起先还有些犹豫,蒯宗平先起身,剑未出鞘,横在她身前,其他人也不再犹豫,纷纷拔剑,剑指柳条儿。 蒯宗平一愣。 小丽花大感意外,瞪眼张嘴。 柳条儿心中有火,又不愿朝梁飞若发,原地一转,一脚踹上蒯宗平的腿,“忘恩负义的东西!忘了之前我是怎么帮你的!你说你不打女人,我不是女人?” 侍卫急急忙忙收了剑,都去看蒯宗平的笑话。 这很难得。 蒯宗平阎罗长相,十分生气:“你这女人,休要胡搅蛮缠!” “你这头顶绿毛的乌龟王八蛋!哎,你们知道吗?他就是个怂包窝囊废,屋里头的女人私通……哎呀!你还真打!” 蒯宗平提剑杵了下柳条儿,阻止她揭他伤疤。也没注意准头,不巧戳到她胸了。那滋味十分的不好受。 柳条儿痛的龇牙咧嘴的揉胸,动作毫不避讳。 海桃十分理解这种痛,就要过去安慰。 蒯宗平看着她的动作,阎罗王的脸也成了红关公,目光躲闪,又恶狠狠的瞪四周的护卫。 海桃母老虎上身,扑上来就打。蒯宗平不愿与她缠斗拔腿就跑,谁知握在手中的剑被柳条儿抽出,举起就杀:“蒯宗平你个老王八,哪儿不戳你戳老娘的胸,老娘非断了你的子孙根不可!” 梁飞若因为刚醒来那会,正同靳无晏亲密,突然想起,不由自主红了耳根,拿起一根树枝,拨弄炭火。 小丽花哈哈大笑,一骨碌爬起,看热闹不嫌事大,为柳条儿加油助威去了。 海桃起了下身,被景鹏拉住。彼此都明白对方想做什么。海桃用目光点了下他,景鹏乖乖松手,目露担忧。 海桃站到梁飞若身边,轻声道:“若若,能聊聊吗?” 梁飞若看向她,茫然片刻,点了点头。 二人一同回了帐篷内。 景鹏面露担心,几次想过去,摇摆不定。李若愚看见了,笑着说:“你们王后是个喜欢折腾人脾性恶劣之人?” 景鹏拉了脸,“你胡说什么!” 李若愚:“那你在担心什么?” 景鹏恍然,心中生出愧疚之意,默然不语。 * “若若,你是担心我怀了身孕,不便与你们同行,才故意使唤我,让我生气,好让我自觉离开,是吗?”海桃想握住她的手,忍住了,站在一个让人感到安全的距离,轻声询问。 梁飞若微微睁大了眼,面露犹疑,“我……”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做,可她确实这样做了,而她的目的也真的像海桃说的这样。 海桃:“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想要什么,心里什么打算,有什么困惑,都可以坐下来慢慢说,明明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解决问题,为什么非得通过伤害彼此的方式达到目的?有什么想法,你可以和我说,如果能彼此理解便是友人,同你争执不下,与你的意愿相悖,让你难受,那也不值得你为她废这番心思,最后除了感动了自己,让自己困在复杂的情绪里,什么也不是。” 梁飞若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道理她都懂,也认可。 “这些话都是你曾经和我说的。你现在这样的做法,就是我曾经对你的态度,”海桃往前挪了一步,很轻的笑了下,“不过你学的不像。我当初可比这恶劣多了。” “我以前是个很坏的人,也是个极度别扭的人,是你一次又一次的宽容我,接纳我,教我如何活的像个人,让我学会信任和爱,我现在觉得活着真好,若若。”她抬起头,火光中,眼里盈满了泪。 梁飞若心中一片茫然,茫然滋生了恐惧,“我……” 海桃并不着急,静静的看着她。 大帐外,柳条儿骂骂咧咧的回来,手里的剑不见了,变成了一只黑底长靴,离得火堆近了,没看见梁飞若和海桃。 景鹏朝她打了手势。 柳条儿愣在原地,一时忘记将靴子捡回来是要扔火堆,被鬼鬼祟祟追回来的蒯宗平一把抢回去。 小丽花追在最后,“啊呀”了一声,可惜的很。 有人笑出了声。 柳条儿蹲坐在地,望着大帐的方向,闷闷不乐。 小丽花戳她,“你真没用,怎么不一把火烧了?” 柳条儿忽然扭过头,恶狠狠将李若愚一瞪,又站起身往他那去。 李若愚顿觉危险,往后退去:“好汉,有话好好说!” 蒯宗平穿上鞋子,拍了拍身上的雪,目光追着二人看去。 他的副手东乐看他一身狼狈,十分不解,“老大,你武功什么时候退步成这样了?连个女人都打不过?” 蒯宗平:“就她也配叫女人?” 东乐循着火光看去,“我娘说,胖点的女人好,身子骨结实,易生养。”东乐岁数小,并不懂女人,他只是陈述他娘同他讲过的话,心思纯粹。 蒯宗平恼了,“你小子懂什么女人!” 景鹏想起过往,忽地一乐:“高大壮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女人,你们争论这个毫无意义。” 蒯宗平睇了景鹏一眼,挺耐人寻味的。景鹏还没回过神,蒯宗平又道:“还不去帮忙?打死了,谁带我们去荒部?” 另一边,柳条儿将李若愚按在地上,骑他腰上,扯他头发,“你小子竟然敢给若若大宝贝下蛊,弄死你都是活该!” 小丽花站在边上跺脚,“师兄,你这个大怂蛋!你怎么这么没用啊!” 景鹏拱火道:“不怪你师兄,她只是看上去像个女人,其实是个男人!” “啊?”小丽花面露犹豫:“男不男女不女,你快住手!不然我也动手了!” 她抽出腰间小笛正要召出蛊虫,忽然一声响亮的号角声响起。 众人被打断,纷纷看过来。 梁飞若手里握着牛角号,一脸无奈,“都几点了,早点睡,明天赶路。” ** 当夜,应该是很迟了,李若愚都睡着了,又被人踹醒。他心里憋着火,撑着上半身坐起来,眼前黑影一晃,差点砸到他的脸,本能的单手接过,脾气一下子爆了,“你他娘的有病吧?半夜不睡……”余下的话在看清手里的东西后,戛然而止。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李若愚当即呆住。 “陛下说,你想要就给你,只要你不耍心眼,治好王后,想要什么都好说。”景鹏手里端着油灯,不同和海桃在一起的傻气,现在看去压迫感极强,仿佛随时都会动手割断人喉咙。 偏李若愚贱的很,就喜欢在死亡线上反复横跳,“那我想要大衍宫,燕王给吗?” 剑光一闪,漆黑一片,只是一瞬,冰凉的剑抵住他的喉咙,有些刺痛,应是割破了皮。 李若愚心脏狂跳,感觉没出错,景鹏真的会杀了他。 “收了东西,做好你的事,胆敢伤害王后分毫,必叫你和你师妹生不如死!” 李若愚:“晓得,晓得,燕王的话我记住了。” 景鹏又往他手里塞了一物,起身离开。 李若愚心中不解:“你们怎么知道我藏玉玺的地方?” 他自认藏的紧,不可能有谁发现。 景鹏:“那是赝品。” 李若愚:“啊?”又摩挲着要拿火折子看手里的玉玺。 “你手里的才是真品。”景鹏没有再说多余的话,转身离开。 李若愚看清手里的断笛是师妹的物件,这是威胁的意思了。 又摸了摸玉玺,呆愣了好一会,将玉玺往空中一抛,忽地笑了。 第52章 老王八 次日醒来, 倒是个好天,天空放晴,很高, 很蓝。人心也跟着舒畅起来。 梁飞若拉了拉海桃的手,“好好养身体,等我回来。” 海桃顺势将她抱住, “等你回来给孩子取名字。” 像是一对难舍难分的夫妻。景鹏站边上,笑的见牙不见眼,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妻子没有任性, 愿意听话的回去养胎,他感谢梁飞若都还来不及。况且都这么多年了,他早就习惯了海桃心里, 梁飞若第一,他第二。等孩子出世, 他的地位还要往后挪。 梁飞若面上带笑, 拍了拍海桃的肩, 眼睛不经意扫到景鹏, 突兀的冷了脸。 景鹏愣住。 她也跟着愣住了。意识到什么, 又扯开嘴角朝景鹏笑了笑,眼中有挣扎之色。 景鹏心有所感,朝吊儿郎当的李若愚扫去一眼。站他边上的小丽花一直嘀嘀咕咕:“怎么就丢了呢?昨晚还好好的挂在我腰上。师兄, 是不是你拿了?” 蒯宗平嘱托景鹏和海桃回去帮忙照看他的小闺女。海桃答应他,回去后就将小囡囡接去她家, 一起过年。 柳条儿站在边上, 笑的一脸故事, “人有亲生爹妈……” “高大壮!”蒯宗平突然暴喝出声,将一众人等都吓了一跳。 柳条儿气势比他还嚣张:“喊你娘呢!” 景鹏搂住海桃的肩, 满心幽怨:“指挥使,你吓着我家娃儿了。” 梁飞若目光点了下柳条儿,“要不,你也回平乐吧。” 柳条儿攥住梁飞若的袖子:“你怎么亲疏远近不分啊。让他走!我护着你。” 景鹏向蒯宗平保证:“我把海桃安顿好了就回来。”又挤眉弄眼的让他且忍忍,要是柳条儿也走了,海桃是无论如何都会留下来陪梁飞若的。 “你不必回来,你替我照看好靳无晏。”梁飞若这话完全是脱口而出。 说完后,所有人都看向她。 景鹏面露惊喜:“王后,您都想起来了?” 梁飞若心情复杂。她昨天才和靳无晏吵过,严正表明自己早就厌倦了,不爱了,可冲口而出的这句话分明是真切的关心。 “属下一定将话带到。”景鹏热切的说。他比谁都希望主子们好好的。 帐篷和临时搭建的灶台都没拆,留给了当地的村民。 道过别后,众人轻装简行,分成两路。 大部队赶往李若愚和小丽花师父所在的醉新乡。 小丽花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子,说:“我可不敢保证我师父就在醉新乡,白跑一趟,你们可别赖我!” 蒯宗平和柳条儿难得达成一致,同时朝小丽花发脾气。 “岂有此理!” “你耍我们玩呢!” 小丽花委委屈屈:“师兄,他们欺负我!” 李若愚骑在马上,双手被缚,握住马鞍,缰绳由东乐牵着。闻言举了举手,示意自己是阶下囚,求错人了。 小丽花眼珠子一转,冲梁飞若撒娇:“嫂子,你看他们……” 蒯宗平没忍住刀出鞘。柳条儿抬脚踩着他的手将刀按回去,笑的不怀好意,反正梁飞若不嫁她,嫁谁都一样。但是可以恶心到靳无宴,她也绝不放过。让他也尝尝自己这些年的苦,她很乐意。 梁飞若坐在马车内,支着一条胳膊,也没管他们。 之前同海桃依依惜别,难舍难分的样子,非她心中所愿。她的意识深处像是有一张巨口,吞噬着她过往记忆的点点滴滴。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感情也在被剥离。好像这世上已没有她在乎的人,也没有她在乎的事。因为感情稀薄,反而能更好的演绎感情,做出别人期待的样子。 到下一个城镇歇脚的时候,她买了炭笔和一本空白小册子。 回到客栈休息的时候,忽然间愣住了,一时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就这么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小丽花和李若愚原本还被护卫看管着,咿咿呀呀的表达自己的不满。 “她怎么了?” 梁飞若忽然转头,看向李若愚,冲他小跑过去。小丽花敏捷的挡在二人中间,“打住,打住,你不是喜欢他,也跟他一点不熟,是你体内的情蛊在作怪。” “你又是谁?”梁飞若突然出手,小丽花抬手格挡,岂料她拳风钢劲,小丽花不敌,轻易被打退,撞上后方的李若愚。师兄妹俩个本就武功稀松平常,一个轻功好,擅逃命。一个会蛊术。 可巧,燕王手底下能人辈出,一个封了李若愚的身上几处大穴,叫他内里瘀滞,无法运功,还绑了手。另一个被毁了催蛊骨笛,又将她浑身上下藏起来的蛊虫都给放跑了。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柳条儿从远处跑来,到了近前,面露疑惑:“为什么打起来?” “抢男人!”小丽花双手叉腰,气哼哼的转头又将李若愚胳膊抱住:“师兄是我的!” 侍卫们悉数怒目圆瞪,想大声反驳什么,可尊卑有别,君王的私事又轮不到他们说什么。都指挥使不在,全都看向柳条儿。 柳条儿轻蔑的目光直往李若愚下三路瞧:“我对细腊肠不感兴趣!” 四周一静。 “什么细腊肠粗腊肠?你在说什么鬼话!”小丽花一脸天真。 李若愚不干了,“污蔑!你这纯粹就是嫉妒污蔑!” 梁飞若默默转身,回屋,关门。 柳条儿呵一声:“老子亲眼所见,你搁小树林撒尿的时候老子就在边上,才多大年纪,风一吹就顺腿淋。” 侍卫们齐齐变了脸色,胯.下一紧。 蒯宗平从外头回来,刚巧听了一耳朵污言秽语。 小丽花反应了下才明白过来,指着一脸阴沉的蒯宗平,天真烂漫道:“那他呢?细腊肠还是粗腊肠?” 侍卫:“!!!”好一招祸水东引。 柳条儿:“反正比你师兄粗!” “高大壮!”蒯宗平暴起杀人,刀光剑影,众人抱头鼠窜,崩塌断裂之声不绝于耳。 柳条儿是连滚带爬的躲进梁飞若屋内的,蒯宗平再是暴怒,也不敢在王后屋内造次。只气的撂下狠话,“你死定了。” 柳条儿一身狼狈,头发都被削掉了半截,仍不服输,冲到窗口喊:“蒯宗平你丫得就不是男人!生个丫头还不是自己亲生的!辛辛苦苦拉扯大,人亲娘一来就要跟人走,你说你失不失败,可不可怜?” “咔嚓!”窗户被劈掉半扇,要不是柳条儿躲得快,脑壳都要被斩掉了。 “夫人恕罪!惊扰夫人,属下罪该万死!”蒯宗平发泄完怒气,单膝跪地请罪。 柳条儿仰面摔在地上,腿都是软的。这鳖孙,跟她来真的! 梁飞若不得不打圆场:“没事了,蒯统领,你先下去吧。” 柳条儿扑出去喊打喊杀,被梁飞若从她身后抱住,“你消停点。” 柳条儿整个的一激灵,身子都软了,回过身抱她,“若若宝贝儿,还是你疼我。”还想亲她。 梁飞若手掌撑着她的肩,“我不喜欢女人,你走开。” 柳条儿被戳到了痛处,期期艾艾的松了手,一眼扫到桌上搁的本子和炭笔,立刻猜出她心中所想,拿起就写。嘴里碎碎念:“你之前写的呢?落在家里了?” 梁飞若看过去。 高大壮,梁飞若此生〇艾,〇〇尽一生象手之人,不〇不〇,不分不〇…… 二十几个字,不是圈就是错别字。神奇的是,她竟然看懂了。 ……此生挚爱,愿倾尽一生相守之人,不离不弃,不分不离。 柳条儿写完后美滋滋,还在边上作了个小相,画技意外的好。 身材高大挺拔,眉目硬挺,肌肉结实。寥寥数笔,一豪侠壮汉形象跃然纸上。 “你画蒯指挥使做什么?”梁飞若真诚发问。 柳条儿面上一僵,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我画的是我,是我自己啊!” 梁飞若可不敢刺激她,迎合道:“果然是你,方才是我眼拙了。” 柳条儿看一眼梁飞若,露出遗憾的表情,“我若是男身,定然是这般伟岸的男子,也就没靳无宴什么事了。” “高大壮,你为什么总是和蒯宗平过不去?尤其是最近,你太针对他了。”梁飞若依着她的肩头发问。 柳条儿因为“高大壮”这个名字愣了下,眼神变了变,又见她挨着自己肩头,表情都柔和了,“老子也不是非要跟他过不去,只是看不惯他。” “打从第一眼,老子就觉得他那身板模样本领该是老子的。一定是投胎的时候,我俩搞错了。才让我错投成了女胎。老子要是个真男子,一定会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无可能给人当狗。” 梁飞若:“狗?” “他不就是靳无宴的一条狗嘛。” “靳无宴和我抢你,我和这主仆俩个不共戴天!” 梁飞若心里头没有实感,却又愿意听她多说。像是隔着一层,隐约有些印象,落不到实处。 “后来听说蒯宗平一个老男人带着个小闺女生活,我想到了我爹,心里就没那么厌恶他了。老鳏夫带个没娘的女娃,也挺不容易的。” 梁飞若:“嗯嗯,确实。” “吼!前段时间我才晓得,蒯宗平就是个怂种软蛋,你晓得吧?他那小闺女竟然是他在外头打仗的时候他媳妇跟野男人生的。就这他还能忍?奸夫□□跑掉了,留下个不足月的小闺女。小杂种扔了喂狼都不解恨,他居然还养着。有毛病吧?他就是纯纯的乌龟王八蛋!” “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拔大,孬树结不出好果,被虔婆子三言两语的一哄骗,居然就跟虔婆子好了,忘恩负义的小东西还怪老王八没时间陪她,经常留她一个人在家里好寂寞。狗东西也不想想,没她养父她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一屋子的婆子丫鬟伺候她一个人,虽没有山珍海味,却也衣食不愁,养的娇气。她还不知足,凭什么?那虔婆子也是好笑,野男人不要她了,又回过头求原谅,死缠烂打。” “她就是算准了老王八舍不得孩子,还拿孩子要挟上了?说什么她也不要什么正经名分,只让她在府里当个姨娘,养大孩子她就知足了。你说这人是不是太有意思了?她凭什么啊?更让人气炸的是什么你知道吗?老王八他居然同意了!他同意了!” “老王八迟早死在臭丫头手里。”最后这一声仿佛是从嗓子眼里说出来的,暗哑艰涩。 梁飞若转过脸,抬手抱了抱她的头送到自己的肩窝,轻拍。 屋外寂静无声,一道黑影闪过,仿佛是错觉,不留痕迹。 第53章 古大师 寒风呼啸, 夜里开始降温。 隆冬已至,白日里路上已少见行人赶路,该回家过年的早就到家了。 村镇里反而热闹起来, 杀鸡宰羊,热热闹闹,准备迎接新年。 入了夜, 一切归于寂静,寂寥空旷,人心都跟着无处安放了。 巷口的一家酒馆, 黄色陈旧的酒旗结了冰冻成褶皱的硬布块。本该早就歇业。奈何客人给的银两实在多,照旧点了灯。十几坛的烧刀子酒,摆成一圈。 客人也不为难他, 让他自去歇息了。 店家起先还撑着,后来实在受不住困和冷, 打了声招呼自去后堂眯一会。 男人眯着眼, 本是一副酒醉不醒的模样, 某个瞬间, 手背青筋紧绷, 握住桌上的刀柄,猛兽般的眸子犀利如刀。 “原来蒯指挥使在这喝闷酒呢。”来人轻声一笑,清丽的面庞唇色红艳。 蒯宗平一惊, 收回视线,起身行礼。 梁飞若一只手撑着窗口, 一跃进了屋内, 端坐在对面, 自行斟了一碗酒给自己。 “寒冬腊梅,指挥使好雅兴呀。” 屋外一株歪脖子红梅, 花骨朵都被调皮的孩子打落了,零星的几个开在枝头,孤孤单单,实在称不上美景雅兴。 梁飞若仰脖喝了一碗,一只手朝蒯宗平挥了挥,“快坐下,指挥使不必如此拘谨。啧,好辣。”又望向空荡荡的桌面,“有酒无菜,伤身呐。” 蒯宗平一直绷的笔直,“属下这就喊店家起来做菜。” 梁飞若轻声叫住他:“人都已经睡下了,又何必再扰人清梦。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些什么。”边走边说:“指挥使可有什么想吃的?” 她走的很快。 蒯宗平拿起油灯,紧随其后,追上她,心中复杂难安。 刚到厨房站定,梁飞若手里抱着一盆饼,笑眯眯道:“指挥使好口福,一大盆羊肉饼呢,不过都凉了,冻硬了。无妨,加热一下就能吃了。” 蒯宗平想说自己不饿,又怀疑是梁飞若自己想吃,迟疑着该开口阻拦还是伸手帮忙,又不知该如何下手,梁飞若已解了披风摞他手上,“等我一下,很快。” 梁飞若熟练的生火,锅里淋油,加热。一个人锅前灶后,竟也游刃有余,丝毫不显慌乱。 这让他想起了一个人,那段日子二人同行,虽一路争吵互相看不顺眼,但每到饭点,那人都能化腐朽为神奇。相比较之下,蒯宗平就是猪狗刨食,管饱就行。 “柳条儿的爹在当土匪之前曾想当一名厨子。” 蒯宗平抬头,不明白梁飞若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所以柳条儿的手艺很好。我和海桃的厨艺都是跟她学的。不过她现在不轻易下厨了,有机会你一定要尝尝。” 蒯宗平心说,那他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她宁愿喂狗都不会给他一口吃的。同行的路上,她就是这么做的。 烧饼很快烙好。 蒯宗平终于有可以帮上忙的地方了,举着编筐盛饼,小心翼翼。 对于让王后亲自下厨这种事,蒯宗平心里惶恐难安,分不出心思思量其他。 二人重新坐回窗口,罩了灯罩的油灯忽明忽暗,梁飞若抬手关了窗,又看向蒯宗平,笑了笑:“有些冷。” 蒯宗平浑身紧绷,不敢落座。 梁飞若又指了指对面:“指挥使常年在平乐,同我没什么接触。都城的贵族都怎么评价我的?” 蒯宗平坚持尊卑有别,依旧站着,笔挺的像座木雕。 梁飞若捏起一张饼吃了起来,自在悠闲的模样,“都城的人肯定说梁飞若此人不知廉耻,痴缠王上……” “王后!”蒯宗平惊声打断她,“陛下同娘娘两情相悦,便没有不知廉耻,纠缠下作一说。” 梁飞若挑眉:“下作?” 蒯宗平哐当单膝跪地,心里懊恼不已。他不止一次的听人背后议论过,一紧张就顺嘴说了出来。这世上永远不缺嫉妒癫狂的人,嫉恨别人得到的,却永看不见旁人的付出。 “谁说的,你告诉我,我让靳无晏割了他们的舌头。” 蒯宗平手心出了汗,“臣……”说这些话的人也许只是单纯的痴恋陛下,也许想通过结亲稳固地位,只是这么些年陛下身边只有一个梁飞若,旁人根本插不进来。虽未成婚却一直以正室自居。惹恼了不少人。 梁飞若捏着饼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率真活泼。 蒯宗平这才意识到她在跟自己开玩笑,捏了一把手心的汗,表情无奈。 “你太紧张了,快坐下,刚热的羊肉饼又快凉了。味道差了点意思,柳条儿的大葱羊肉饼烙的才好吃来,这么大一个,我一口气能吃三个。” 蒯宗平到底还是坐下了,侧着身子。方才心里有事只顾着喝酒,这会儿饼香入鼻,才觉腹中饥饿。顺手拿了一块吃了。 “你说靳无晏是爱我多一些还是爱他的江山更多一些?” 蒯宗平实难下咽。 梁飞若抬手给他斟了一碗酒,蒯宗平赶紧双手举碗接过,只觉得先头喝下肚的酒全醒了。 他私心里认为一国之君定是要以江山社稷为重。这是毋庸置疑的。身为一国之母问出这样的话就显得小家子气了,这就跟寻常妇人刁难丈夫,问我和你老娘一起掉水里你救谁一样,任性无理。 “娘娘若是好了,该尽早起程回平乐。年底事务繁多,还要仰仗娘娘协理陛下主持大局。”蒯宗平不自觉给自己扣了个直臣的帽子。暗道,王后到底还是岁数轻了些,还在追求些情情爱爱的虚妄之事。陛下需要的是贤内助,幼稚和任性只会坏事。 梁飞若自嘲一笑,拿起碗,一干二净。她本意不是来说自己的事,不知不觉…… 蒯宗平拱手劝谏:“娘娘,天寒夜冻……” 梁飞若:“柳条儿不是她爹亲生的。” 蒯宗平顿住。柳条儿时常将她爹挂在嘴边,看她态度可不像是抱养的。转念一想也正常,战乱年年,当父母的没了儿女的,孩子没了爹娘的,妻子没了丈夫的。七拼八凑,成了一个家,乱世抱团求生。 梁飞若看他,态度郑重:“她娘是她爹的原配。她没骂你女儿的意思,她骂的是她自己。” 蒯宗平:“……” 梁飞若:“柳条儿的爹因为救她而死。是她亲娘害的,她亲爹亲娘是官府的人。” “柳条儿心里一直过不去这道槛。所以才会针对你。” 蒯宗平:“……” 梁飞若:“你别生她的气。” 蒯宗平一时心情复杂难言,见梁飞若目光灼灼,说道:“我没生她的气。” 梁飞若:“你今天差点杀了她。杀意很重。” 蒯宗平一时无言。他那会儿确实生气了。奇耻大辱被她大剌剌的说出来,他是不打女人,可没说过不杀女人。 分明之前二人都默契的达成一致了,她自己主动保证了,将这事憋回肚子里谁也不说。 言而无信,屡次三番试探他的底线。 梁飞若将面前的烙饼往他跟前推了推,“今日找你来,只是希望将来若是柳条儿再撩虎须。蒯指挥使能放过她一马。看在她和囡囡同样的身世上。” 梁飞若重新穿戴好披风,推开窗。 “对了,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柳条儿旁的人都不招惹,偏生喜欢找你的麻烦?” 蒯宗平想过,也被人取笑过,不过他没当真。梁飞若突然提起,想起柳条儿,蒯宗平的心莫名动了下。 “因为你像她爹,除了不会做饭这点。” 蒯宗平:“……” * 白雪覆盖,长街尽头,一人佝偻着身子,身穿和这雪色几乎融为一体的白色麻布,从兜帽里露出几缕发也是纯白的雪色。声音倒不似他的外表苍老。 “聊完了?” 梁飞若漫步上前:“聊完了。” 老者似乎很不耐烦:“要不是师弟说过将来遇到脑内有蛊的傻姑娘可以帮她看一看还有没有得救,我根本不会停下来等你这么久。” 梁飞若温柔一笑:“谢谢。” 老者将她引入一间僻静荒凉的宅子,取出一盏似是萤虫照明的灯具放在破烂的桌上。 梁飞若好奇的走过去,放在眼下看:“真稀奇,都是冬天了,还有萤火虫。” “放下!”老者不客气道:“如果你不想被蛊惑的话。” “夜眠虫,你们蛊师自己炼制的照明虫。”梁飞若支着一只手撑着侧脸,照旧望着灯具,“你这满屋子的残破不堪,也没有别处好看的。” 老者冷哼一声:“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看来他真的很喜欢你。” 梁飞若淡声道:“嗯,他连蛊王都给我了。” “无耻妇人!”老者咬牙切齿。 梁飞若不以为意,转过脸,“你好了没?” 老者已脱了白袍,他站直了身体,虽一头白发,模样却意外的俊朗。不同他师弟眼尾染红邪异的美,此人若是往外头一站,倒像是名门正派的大师兄。 只是,不大爱干净的样子。 “你这身皮……”梁飞若略有迟疑。 古大师恼怒道:“我原本就长这样!” 梁飞若:“哦。” 古大师:“……” 梁飞若看他满心愤怒嫌恶,一直盯着自己瞧,迟疑道:“我是等着我夸您一句玉树临风,气宇轩昂,长的好?”语气真诚,像是发自肺腑。 古大师再次冷嘲:“你就是用这些花言巧语骗的我师弟喜欢你?” 梁飞若漫不经心的扯掉古大师放出来的毒蝎子,有一条已经顺着她的胳膊爬到了她的肩头,还有长虫上了她的膝盖。越来越多的蛊虫,她摘也摘不完,索性不再管了。 古大师眼看着蛊虫在她脸上游走,而她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终于生出了点兴趣。一张脸几乎怼到她眼前,似乎想从她眼里看到害怕的情绪。 “原来你是靠这种手段吸引的我师弟。” 梁飞若曲起一只手点了点桌面:“第一,我对笑三秋从来没有花言巧语,他抓我是为了用我炼蛊,我差点死在他手里。这么些年,他一直没有放过我,同他的恶心手段相比,你这些根本不够看。”她陡然自身体深处释放出邪恶气息,蛊虫害怕逃走,只眨眼间又回到了古大师脚边。他像是个容器,收纳了所有的恶心玩意。 梁飞若的目光从他的身上自下而上的扫过,古大师以为会看到恶心嫌弃的表情,意外的,她的目光很平静,却有种悲伤的怜悯。 就,很不解。 “第二,我很怕虫子,从小就怕。但是被这么些小玩意吓了好些年,害怕也会变得麻木了。古大师也是被迫接受这些虫子的吗?” 古大师一脸自傲,从他的袖子里爬出一条细长红蛇,宝石般透亮的竖眸,缠着他的手指转了两圈。 “这些小东西如此可爱,我当然是发自内心喜欢。” “哦?”梁飞若换了个表情,“原来是这样。看来我刚才用错表情了。”她立刻换了张崇拜又感兴趣的脸。变脸速度堪称惊人。 古大师额上青筋狠狠一跳:“狡猾的丫头!我就说你肯定是用手段勾.引的我师弟。” 梁飞若:“大师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我和师父俩个……算了,反正是你万蛊门道德沦丧,不顾人伦,你这掌门大师伯都子泼脏水,弟子也只有随波逐流了。” 古大师终于给她惹毛,气得一头白发都要起立。 梁飞若眨了眨眼,不是她的错觉,是他的头发真的要站起来,再仔细一瞧,他的头皮下似乎藏着细小的同发色一样的细白的虫子。 这一发现着实将梁飞若恶心到了。 “快给我看病吧,还有没有得救?咱就别耽搁时间了。”梁飞若索性伸展了双臂,将脑袋也递了过去,闭眼,眼不见为净。 第54章 庆新年 “没得救了, 准备后事吧。”古大师没什么情感起伏的说道。 梁飞若:“真的没救了?想想办法呗?” 古大师冷笑不语。 “看在我是你师侄的份上?”梁飞若冲他眨眨眼,单纯无辜的样子。 古大师:“……” “看在你师弟的份上?” “你刚还说他喜欢我呢。” “我死了,他会伤心叭?” 古大师终于受不了的站起身:“怕死的话, 当初就不该用替命蛊救你那情郎。现在后悔了?来不及了。快走,不送!” 梁飞若依旧笑盈盈的,她现在是拥有记忆的状态, 清楚的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那样。当初笑三秋拿替命蛊给她玩,不过是炫耀自己炼蛊的本事。被梁飞若要了去。燕楚大战在即,暗杀不止, 她总是担心意外的发生。 笑三秋阴恻恻的说:“难不成你真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你情郎的命?你可是个惜命的人。” 梁飞若应和道:“谁说不是呢。万一呢,万一我出事,总要给人一个证明爱我的机会是不是?”说完冲他眨巴眨巴眼, 意思很明显。 你不是一直口口声声说爱我吗?该你表现的时候到了。 笑三秋永远都是一副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实则芯子都已经三十多了。 少年的脸, 笑起来的时候邪气四溢:“我更愿意你为我去死。我会永远记住你。” 梁飞若乐了:“将你推进万蛊窟的人也一直被你记着呢。死了你也忘不掉呀。” 少年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原本就惨白的脸配着这双眼仿佛下一口就能咬断人脖子。 梁飞若却呵呵笑了起来:“生气啦?别气嘛。” 少年人不爽道:“你故意气我。” 梁飞若用肩头去撞他:“你就是太容易生气才到处结仇被人追杀。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你要学会跟过去和解呀。珍惜眼前人, 活在当下。” 少年人挑眉:“我珍惜你, 你甩了那小子跟我在一起。” 梁飞若一面笑着一面将蛊虫放好:“你又不喜欢我,我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 笑三秋:“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 梁飞若:“我知道。” 笑三秋:“你知道个屁!” 梁飞若:“这个……我真知道。” 笑三秋:“……” 朝她伸手:“还我。” 梁飞若耍赖:“借我玩一阵子呗。” 笑三秋:“你得拿东西换。”话这么说着, 眼睛却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她。 梁飞若秒懂,拍了拍装了蛊虫的陶罐, 保证道:“要是用不上, 我就还你。用上的话, 以前答应的事倒可以提前兑现了。”她笑得开心,不以为意的样子。 那一刻, 笑三秋是真心希望她能用上。 大概,他真像她骂的那样,他就是有病。 蛊王很珍贵,炼蛊的都知道,便是舍去了性命也轻易舍不得送人,但是他又想看看,她会否真的为了情郎舍去自己的命。 霎那的甘心求死,一时的勇气、热血上头谁都能做到。 要是死亡的时间拉长,先是遗忘,再是排斥,生出嫌隙,成了煎熬,彼此折磨,所谓的真爱又能坚持多久? 他想看着她无怨无悔的爱在煎熬中变质。 面目全非。 悔不当初! 这可不比看着一对有情人白首到老要有意思的多。 * “大师伯,还有一件事,你大概也看出来了,我还中了情.人蛊,能解吗?” 古大师确实看出来了,不过觉得没必要,“你一个将死的人……” 梁飞若:“唉……你也说了你师弟喜欢我,我这再和你徒弟扯上关系,你是真不管你万蛊门的名声啦?” 古大师气得发癫。 梁飞若好耐心,他不给出解决办法,撵她也不走,骂她当听不见。 慢慢悠悠,仿佛是个没有心肝的人:“我一个将死之人,你还跟我计较干什么。” 古大师最终还是恶狠狠给了答复:“要说毒谁毒得过替命蛊。再说你这情.人蛊也快不行了,要不然你以为就单单生出好感?最厉害的时候是直接生出孩子才罢休。” 梁飞若适时表达出惊叹:“喔哦!” 古大师:“赶紧走!” 梁飞若:“还有一事……” 古大师:“帮不了,走!” 梁飞若:“能不能让我到死都是清醒的?” * 蒯宗平回到客栈,天都快亮了。他睡的那屋却传来不寻常的响动,他以为是东乐。推门进来张嘴就要训斥:“东乐你这小子……” 印入眼帘的是一片光洁白腻的背。 他反手将房门给关了。当即又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在屋内。又要开门出去。东乐的声音从走廊的另一头响起:“头儿,你叫我?” 他快步跑来,拍门,“头儿?” “没事了,回去!”蒯宗平一个头两个大。一瞬间又怀疑自己走错了房。 “没走错,这就是你的屋。”幸灾乐祸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蒯宗平回过神:“你在我屋里干什么?” 柳条儿慢悠悠的穿戴整齐,“回头,看!” 蒯宗平慢慢斜眼看过来,表情古怪:“你干什么穿我衣裳?你有病吧?” 柳条儿卷了卷过长的裤腿,又卷起袖子,美滋滋,“若若把靳无晏忘了,我觉得我的机会来了。” ** 众人紧赶慢赶终于在新年的前一天到了醉新乡。 老旧的宅子,人去楼空,小丽花摊开手,无奈道:“这可真不怪我,我师父喜欢云游四海,我和我师兄就是相依为命的小可怜。” 李若愚:“这个我可以作证。” 蒯宗平发怒。 师兄妹俩个抱头挤在一处瑟瑟发抖。 “把屋子收拾收拾,咱们也好好过个年吧。”梁飞若主动担起打扫的活计,又将采购的重任交给李若愚。 众人在她的带动下,各司其职,都行动了起来,渐渐的也都忘了失望累积的不痛快。 到了傍晚,小院内外焕然一新,梁飞若看李若愚只买了鸡鸭鱼羊,又催促他去买灯笼红纸。 李若愚嫌麻烦,却也照做了。 他是本地的地头蛇,急匆匆的弄来这些东西倒也没费什么事。 梁飞若剪的窗花精致漂亮,贴在窗上门上,喜气洋洋。 蒯宗平收到平乐来信,靠在廊柱下,说:“当初娘娘就该听陛下的话先回王宫,将古大师的徒弟绑去平乐,消息放出去,他自然会去平乐。而不是这样漫无目的的找。” 梁飞若正在往竹架上糊灯笼纸。 外头买不到灯笼了,只能去后山砍了竹子自己回家做,梁飞若会这个,灯笼做的精致好看。 “是靳无晏写信跟你抱怨了?” 蒯宗平对于梁飞若一直直呼陛下的名讳心有不满,可又不好说什么。 “陛下心胸广阔,又岂会在这种小事上怨怼娘娘。是臣僭越了。” 梁飞若举起刚糊好的灯笼,上书:五谷丰登,丰衣足食。 “讨厌!怎么这么难啊!”小丽花大声抱怨,写了新年愿望的红纸皱到一起。本是“我要炼出蛊王。”直接糊成了“我,蛊王”。 梁飞若笑着接过,扯了扯,实在不行,说:“你重写一张,我帮你糊。” 小丽花喜笑颜开,“好姐姐,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蒯宗平叹口气,转身就要离开。 “指挥使可有什么新年心愿?”梁飞若目光点了点桌上的笔,笑意满满。 她是这样的平和,好脾气。蒯宗平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没有。” 柳条儿脱了罩衫,手里攥着尖刀,宰鸡宰羊,半块肩膀都露在外头。 蒯宗平瞧着眉头直皱。又见围着她帮忙的人都毫无所觉的模样,只得说服自己,她就是个男人。 忙忙碌碌大半天,到了晚上竟也有模有样。 年夜饭准备的匆忙,却不糊弄,可以说是非常的丰盛了。 柳条儿亲自下厨,梁飞若帮忙。烧火的,揉面的,搬桌椅板凳,端菜碟的。二十几个人,热热闹闹,没有尊卑之别,像是一大家子。 吉荣宝是景鹏的部下,跟梁飞若也很熟。喝酒喝上了头,看着空菜碟,扭头冲坐在烤羊边上的梁飞若喊:“姐,切一块肉给我呗?” 梁飞若愉快的应声。 蒯宗平挖他一眼。坐他身边的段云给了他一巴掌,“你管谁叫姐呢!”见梁飞若真的切一块肉来了,忙点头哈腰接过。 吉荣宝揉着头,不好意思的笑了,说:“娘娘性子好,以前跟着她的兄弟不管老少都管她叫姐。陛下听见了,也不说什么。” 蒯宗平被挤在众人中间,频频看梁飞若。 不自觉的替陛下头痛起来,搞不懂她到底什么意思。要说她喜欢盛大热闹吧,偏又不愿跟陛下回平乐。要说不喜欢,又非要将这破烂地方收拾出来,不嫌脏不嫌累,正儿八经的过新年。说她身中蛊毒,最近也没看她认错人,待李若愚也是客客气气,同别的人也没什么两样。说她好好的,又时常见她发呆,也不知在想什么。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非要给陛下出这样的难题? 以前就听说梁三娘子豪爽侠义又任性幼稚。 蒯宗平先前没有具体的概念,现在可算是看明白了。 火光中,梁飞若同侍卫们笑做一团。亲切热闹。 这样的人,蒯宗平实在说不出恶劣的话。 她很好,没有哪里不好,非要说什么不好,大概就是并不是适合当一国的王后吧。 若是普通的门庭大户,她大概会是一个非常好的当家主母。当差的仆妇丫鬟小厮都会很喜欢她。 柳条儿勇战各方英雄,终于将自己灌醉。 倒在他背上,又转过身抱着他的胳膊,忽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喊爹。 蒯宗平望了望四周,大家都喝醉了,梁飞若和几个酒量差的也都回屋歇着了。 他想起景鹏写给他的信,心头一动,没忍住就问了:“你是我养大,管我叫爹,怎么你亲生爹娘一来,就偏信了他们的话,跟他们亲了?” 柳条儿大怒,“哪个王八羔子挑拨离间?我弄他祖宗八代!爹,事情不是那样的,我从来没想过认他们,我一开始就知道王八瘪犊子没安好心,我故意同他们周旋套取情报呢。谁知道您就被挑拨了,当真以为我变了心了。爹,那混蛋老王八满肚子坏水,我玩不过他。呸!奸夫□□不得好死!爹,我好想你……” 蒯宗平将柳条儿架回去,可不敢动她的衣裳鞋子,被子一卷,裹严实了就不管了。 转回头去,见梁飞若笑眯眯提着灯站在门口,心下一虚,踉跄一下,仿若醉酒。 梁飞若伸手要扶他:“柳条儿的手艺很好吧?” 蒯宗平灵巧避开:“嗯。” 梁飞若:“她今天管你叫爹了。” 蒯宗平:“……” 梁飞若:“我都听见了。” 蒯宗平:“其实……”他也大不了她几岁,长的着急罢了。 梁飞若:“我之前同你讲,她不是故意针对你。你现在信了吧?” “所以,就算她将来再无理取闹惹你生气,你也不会伤害她,对吧?” 她问的小心翼翼,蒯宗平心里古古怪怪的,十分不解:“娘娘,您为何就认定我会伤害她?” 梁飞若掩口笑:“不会吗?蒯指挥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先替柳条儿谢过您啦。” 蒯宗平驻足半晌,不解梁飞若为何非要他的一句承诺,实在弄不懂就不多想了。 索性道:“娘娘,柳条儿由您护着,别说是臣了,就是陛下看她不顺眼,也会看在您的面上,忍了。” 梁飞若:“是呀,陛下很久以前就答应过我,不同柳条儿计较,金口玉言,我信他。” 可是她也管束不了柳条儿。 她就喜欢找蒯宗平的麻烦,梁飞若劝过很多回,没用,只能从蒯宗平这下手了。 * 回屋,睡觉。 蒯宗平脱衣服的时候,从腰间掉出拇指大的信筒。想起信中所写——囡囡不愿同海桃住在一起,且对来接她的海桃恶语相向。 又有景鹏的三言两语,说在他家四周一直有个男的鬼鬼祟祟,他还亲眼看见囡囡和他姨娘以及这个男的一起上街,三人都很欢乐。 景鹏不知他家情况,只凭直觉不对劲,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又不敢直白的问。又不愿指挥使蒙在鼓里,听了海桃的话,只称述事实,不做猜测和评价。 囡囡是蒯宗平亲手抚养长大,那么小的一只,连郎中都说活不成了,竟叫他养活了,还养得健康活泼。她不懂事的时候,他一直将她待在身边,那时候战乱,什么都缺。他除了打仗就是背着囡囡拉下脸面到处求奶喝。后来女儿渐渐大了,局势也渐趋稳定,他终于能放下心将她放在府里交由嬷嬷照顾。 他本以为父女连心,囡囡能明白他的不易。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生了怨言,甚至恨他。恨他,没有给她一个完整的家。恨他,明明她的亲娘还好生生活着却不让他们母女相认。恨他,自己没时间陪他还不给“舅舅”过来陪她玩。 他曾告诉自己,孩子还小,是被有心人利用了,才会对他说出这些伤人心的话。他以为一切都可以挽回。 直到,他看见,那个小小的人儿,才七岁,就会用菜刀指着自己威胁他。要求他答应她的无理要求。 以命相挟,跟她那个亲娘的手段一模一样!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忽然意识到,原来疼入骨髓的孩子,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只是当时,他还没下定决心。 他不甘心! 第55章 支走 蒯宗平本以为这次任务会有一些复杂, 充满一定的风险性,毕竟是同万蛊门的门主交涉。娘娘身为一国之母,他担当护卫, 肩上的担子很重。这一路上,从沙石林一直到醉新乡,他一直神经紧绷, 不敢有丝毫懈怠,又急迫的想尽快完成任务好回去交差。 陛下接下来要做的事,同打仗也没什么分别, 估计想要对他动手的人也不少,蒯宗平效忠大燕,忠心陛下, 只想尽快回到平乐,为陛下分忧。 这才是大燕男儿该做的事! 可梁飞若自从到了醉新乡古大师破烂不堪的家, 就摆出了一副居家过日子的架势。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早上吃什么, 她也不用下人做好了直接用餐, 而是自己想好了, 琢磨着再如何做。吃完了早饭, 又会想着午饭。中间时间修缮漏雨的屋顶,破败的篱笆墙。后院堆叠的烂树枝枯草堆也都被清理了。翻了土地,撒上草木灰, 说是天气放暖,开春了可以撒上蔬菜种子。屋前两里地有一条河流, 厚厚的冰层, 凿穿了可以捕鱼。她看见了河岸上光滑的鹅暖石, 说是背回去铺在院子里会很好看。 这些事,有的她会自己干, 有些叫别人干。 侍卫们自会抢她手里的活,干的卖力了,她又会叫他们停一停,说:“不着急的,慢慢来。” 李若愚常歪着身子,靠在廊下磕瓜子,身下铺厚厚的垫子,边上放一张小桌,桌边煮茶。惬意又悠闲。这是梁飞若给自己布置的休息的地方。 她过来的时候就会将李若愚挤走。 她在这里坐着的时候,不大的院落,二十几个人来来往往,在她眼前晃悠。她会叫住人,问他年岁,生平,家里几口人,已经成家的,会问他生孩子没?孩子多大了。最后又给出一颗金花生,说是给孩子的。成家的侍卫毕竟是少数,大都是没有成婚的年轻人。有的有心上人了,也有些愣头青还没考虑这些事。 这些人有一半是梁飞若熟悉的。蒯宗平直属带领的一些人是她不熟悉的。不过他们都有个共同点,武功高强,不说千里挑一也是百里挑一,且绝对的忠诚于陛下。这些人各有本事,留下他们比留下几百的人马要好用且避人耳目。 梁飞若像个热衷年轻人婚事的老人家,唠唠叨叨,说若是有喜欢的,问过人家姑娘也愿意,可以叫陛下给指婚,还能从他手里要一笔安家费。说的大家都笑了。 蒯宗平满脸的不赞同,盯着跃跃欲试,将玩笑话当真的东乐,说:“陛下日理万机已经够忙了,娘娘玩笑,你也敢当真?” 梁飞若说:“我没开玩笑。你们请求陛下指婚,他也会很高兴。他是大燕的王,喜欢看自己的子民拥有平凡的幸福,安居乐业。” 李若愚靠在廊柱上,歪着肩头,说:“燕王收拢人心可真是一套一套的。” “至少他愿意去做。”梁飞若也不生气,老神在在的,“姑且算他是沽名钓誉吧。就算他想名垂千古,也是留给后世的虚名。对于当世的百姓来说,他们看不见那么长远的未来,眼前追求的不过是一日三餐,没有战乱,安稳的生活。再怎么说也比你骄奢淫逸的李家长辈强吧?” 李若愚一时无言。 “忽然有些想他了,我去给他写一封信。”她话题转的快,说做就做,让人搬来桌子,铺开纸张,研墨写字。 众人都笑了。 蒯宗平在李若愚说那句话时都已经动怒了,梁飞若简简单单几句话,不期然触动了他的心。 他忽然就理解陛下了。 陛下也是普通人,渴望被想念,拥有平凡的幸福。 而这么多年来,一直将他当成普通人对待的只有梁飞若。 * 梁飞若除了给靳无宴写信,还问他们要不要给家里写信,这些人识字的毕竟是少数,会拿起笔且能写出一手好字的唯有一个叫付文禄的人。梁飞若替他们代笔,写了厚厚一沓。大半天时光就过去了。 “得找两个靠谱的人,将这些信送回去。”梁飞若自言自语道。 “付文禄,就你吧。你帮我们把信送回去可好?” 付文禄一呆。 梁飞若:“你识字,大家的家人很多都不识字,还要麻烦你送信后不要急着走,将信念给他们听。”她将写给靳无宴的信放在最上面,付文禄没资格拒绝。 其余人等也都满脸希冀的看着他。身在外,谁不惦记家人呢。 “这里头承载的可都是大家的心意,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一个人护送我可不放心。段云,敖飞,你二人一起吧。” 送信而已,要三个人,大家都觉得太夸张了。说了些委婉的推辞话,梁飞若固执的不答应。 留了三人到第二日,又给准备了干粮碎银才放他们走。 燕国的消息虽然来的迟了几日,还是传到了这里。 靳无宴力排众议,在新年过后的次日,决心迁都,心急的仿佛一日都等不了。 大衍宫被毁,尚在重建中。靳无晏以前觉得都城建好再搬大家才能更愿意接受适应,可接连听到几次工期被阻挠破坏,他意识到守旧派的顽固不化,根本不是徐徐图之能说服的。 君王的权威不容挑衅,他也失了耐心。 举国同庆那日,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与民同乐,说了些振奋人心的话。 他内力磅礴,不用借助任何辅助工具,底下的百姓都听的清清楚楚,激情澎湃。 总有些朝臣倚老卖老,阴阳了王后几句。靳无宴对外的说法是,王后身子不适,静养中宫,谁都不许打扰。 守旧的老臣都暗自摇头,这不合规矩。又觉得这是个机会,既然王后没有体统,自有识体统的世家女能胜任这项工作的职能。刚偃旗息鼓的纳妃诤言又卷土重来。 靳无宴握在手里的酒杯都捏碎了,寒眸横扫:“孤真是给你们脸了。” 众人吓得纷纷跪地,领头的尚未说出一句请罪的话,靳无宴面朝城下文武百官众将士百姓,高声说出了从明日开始迁都随州的决定。 言毕,也不管他的一句话引来多少轩然大波,决然离去! 他走的高兴,就苦了老燕王了,被迫留下来同老臣们周旋,一直熬到半夜,老臣们还慷慨激昂言语激动,他已经短暂的蒙了几回觉了,他就有这个本事。 靳无宴言出必行,宫内上下打包物件,他下了军令,七日之内所有朝臣必须赶到随州,且在那举行朝会。违令者一律革职。 这等于说,这些朝臣们,不用等家中妻儿老小,先在那边扎了根。家里人可以稍后再到。 迁都一事已没有转圜余地。 * 蒯宗平得知消息后,简直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自己团团转的同时,还不断同梁飞若这的那的说了许多担忧的话。 自从楚国覆灭,余孽并未一网打尽。 对靳无宴的刺杀也未终止过。 赵国和陈国也对他多有忌惮,一旦靳无宴迁都楚国旧都,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在这两国眼里,他就是有称皇的想法,平衡被打破,人心不稳,战事又起。 即便战事不会再随随便便打起来,这俩国肯定也会派人来刺杀。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共同的利益。 “你回去吧。”梁飞若说。 蒯宗平一愣:“那您?” 梁飞若慢吞吞道:“现在靳无宴身边应该是最危险的地方。况且我病还没治好呢。做人不能太自私。” 蒯宗平噎住,满脸通红:“臣没这个意思。” 梁飞若:“你就是这个意思。” 蒯宗平:“……” 梁飞若:“回去吧。” 蒯宗平:“臣……” 梁飞若:“我也很担心他。我现在帮不了他,也不愿成为他的拖累。蒯统领,你在我这大材小用了。” 这是实话。 蒯宗平就这么直挺挺的原地站了有半炷香的时间,两手展开朝她行了一大礼,“臣有愧陛下嘱托。” 梁飞若朝他笑了下,搁了毛笔,又吹干墨迹,折进信封,站起身递给蒯宗平:“有劳蒯统领了。你替我好好护着他周全。你就同他说,他要是有危险,我心中不安,病也不会好了。如今我在这里甚好,无需挂心,他完全可以放开手脚做自己想做的事。等一切尘埃落定了,我就回去。” 以前的梁飞若是靳无宴的助力,他做大事,她伴在身侧,不说事事都能帮上忙,至少可以帮他分担心情上的躁郁压力。 蒯宗平是知道这些的。因此对此刻梁飞若的做法尤其的不赞同。 相处这么久,除了刚开始的时候觉得梁飞若怪怪的,亲疏不分,故意气陛下。自从她来了醉新乡,她就一直表现的很正常。他现在都要怀疑她在装病了,至于缘由,只能解释成女人的那点小心思。他挺反感这些的。可又实在讨厌不起来梁飞若。 算了,想再多他也管不了。 梁飞若让他将自己的亲信都带走。这些大内高手,有他们更合适的位置。 蒯宗平起先只打算带两三个人走,梁飞若一直劝,他听了十分有道理,又得她承诺会安心待在此处等待古大师,不会主动离开。这才一次带走了十二人。 如此,留在她身边的人只有七个人了。 李若愚觉得有意思,说:“蒯统领胆子也真大啊,就留了七人护卫你这燕国的王后,真不怕你有事。” 梁飞若淡淡道:“若是靳无宴在这,遇到同样的事,他也会这么做的。公事私事,大事小事他分的很清楚。” 李若愚一脸讶异的看着她:“你这是在抱怨吗?” 梁飞若:“不可以吗?” 李若愚回想了下:“你和传闻中不一样。” 梁飞若:“传闻中梁家三娘子一心爱慕王太孙,事事以他为先,处处为他着想,从无怨言。是个识大体的贤内助。” 李若愚:“实际呢?” 梁飞若:“实际也是如此呀。” 李若愚:“……” 梁飞若:“不然呢?你以为堂堂大燕的王是傻子吗?连他选中的王后是真心还是假意做戏都分不清?我就是这样识大体的好女人呀!” 李若愚无力反驳:“你高兴就好。” 蒯宗平离开后半日,梁飞若同柳条儿吃茶说话,道:“蒯宗平那个婆娘我心里有些介意。” 柳条儿不解:“你在意她干嘛呀?就是个贪得无厌欺负老实人的蠢货。” 梁飞若:“是啊,蒯统领可是个老实人。” 第56章 完结(上) 柳条儿追蒯宗平去了, 她觉得自己要好人做到底,帮蒯宗平认清现实,否则她的死鬼爹会死不瞑目。 至于她爹死不瞑目这事和蒯宗平拧不清有啥关系。 经过这几日的观察, 梁飞若陡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似乎白担心一场。她以前总担心柳条儿没事就找蒯宗平的茬,迟早会惹得这位爷发飙下狠手。现在看来, 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她对靳无宴是一见钟情,海桃和景鹏是日久生情,也许柳条儿和蒯宗平是欢喜冤家?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柳条儿以前总喜欢追着她跑,全部注意力也都在她身上。如今被她三言两语挑的追着蒯宗平跑了,梁飞若心里挺高兴的, 各有归处,她也放心了。 柳条儿一走, 她又做出着急的样子, 表现的十分不放心。 余下的亲卫都是常年跟着靳无宴和她的, 也最听她的话。 “此处遥去平乐上千里, 我十分不放心, 你们谁去保护柳条儿?” 有人想自告奋勇,又担心梁飞若的安全,迟疑不语。 吉荣宝说:“柳姐那脾气身手, 也用不着人保护吧?” 梁飞若:“说到底也是女孩子呀。” 吉荣宝搓着下巴想了想,觉得这话在哪里听过。哦, 是蒯统领。当时吉荣宝没忍住还狠狠嘲笑了一番。 梁飞若点了两个神情有明显松动的:“就你们俩吧, 柳条儿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姐妹, 她平时性格莽撞,喜欢惹事, 你们务必将她送到大燕,否则我实在放心不下。” 那二人面露难色,梁飞若不容拒绝。 二人无奈,只得离开。 李若愚手里打着扇子,幽幽转了过来,说:“你这有些意思啊,护卫都被你这的那的支走了,理由拙劣,他们竟然还对你深信不疑。” 梁飞若转过脸,手支着下巴:“是哦。人品太好了。” 李若愚蹲她身侧,用扇子点了点她:“说说看,你到底什么目的?别是要会情郎吧?” 梁飞若扯了扯嘴角:“还真叫你猜中了。他快来了。如果我是你现在就赶紧走,靳无宴有原则,不会为难你这个楚国后裔,别的人就难说了。” 李若愚:“谁?” 有时候巧合就是这么的随时随地。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一道略有些造作的声音响起。 梁飞若也有些意外的样子,脸色变了变,正色道:“不想惹来无尽麻烦就别说话。” 下一刻,柴门被推开。 梁飞若扫了眼李若愚,飞快夺了他手中的扇子。 一男子迎面走来,手握金扇,抬眼看定梁飞若,却又装作大感意外的模样:“既到了我陈国边界,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飞若妹妹?” 留守的侍卫见到来人,纷纷警戒。 尤其是吉荣宝,表情古怪,看着男人像是看什么脏东西。 “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狗呢?” 吉荣宝难以忍受:“陈国世子,你说话放尊重点!” 李若愚眉头一弹,怎么是他! 陈国世子笑的灿如春霞:“你主子当年为了从我手里夺回她,承认自己是狗。景鹏在哪?他可以作证。” 梁飞若不知道还有这桩往事,靳无宴从来没跟她提过。当初她没少利用陈国世子,甚至为了欺骗他出兵救靳无宴,诓他说嫁给他。 陈世子又岂是那种好说话的,将她囚禁起来,说什么都要纳她做个如夫人。 后来靳无宴将她救出来,她就猜到肯定是付出了一些代价的,至于是什么,靳无宴从没说过。 陈世子懒洋洋,在梁飞若的小桌边坐了会,喝她煮的茶。 一壶饮完。 梁飞若施施然起身:“走吧。” 陈世子:“去哪?” 梁飞若笑:“自然是去你的陈国,做你的如夫人啦。” 吉荣宝又惊又怒:“王后,你莫要怕这贼子!属下这就……” 话没说完,轻雪飞扬,几十道人影已落在院内,剑无声,抵住吉荣宝喉管。 “你以为我出门都不带人的吗?笨蛋!”陈世子嘚瑟道。 陈世子带来的人远不止这些,推开柴门,外头还站着二百来人。清一色铁盔软甲,装备齐全。一辆马车,光看外表也知内里豪阔。 陈世子笑呵呵:“飞若妹妹,早就跟你说了,你跟我,我有五分好处定会分你四分。靳无宴就算有十分也只会分你一分。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梁飞若:“我后悔啦。” 她自觉上了马车,反倒让陈世子愣在原地。 片刻后,他也上了马车。 外头传来吵闹声,小丽花直嚷嚷:“姐姐!姐姐!也带我一个坐马车嘛,我不要被绑着骑马。” 梁飞若推开车门:“让她进来。” 侍卫看向陈世子,见他没有反对,便松了手。 小丽花手脚并用上了马车。 陈世子点了点她:“她是谁?” 梁飞若:“都管我叫姐姐了,你说是谁?” 陈世子朗声一笑:“你这喜欢捡人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梁飞若:“因噎废食是没有道理的。” “姐姐!姐姐!我也要坐马车!”外头又传来一道男声。 陈世子:“那又是谁?” 梁飞若嫌弃的闭了闭眼:“买一赠一,别管他,打晕抗走。” ** 梁飞若被陈国掳走的消息传到靳无宴耳里时,蒯宗平懊悔的长跪不起,请求帝王的责罚。 靳无宴许久没说话,他懂梁飞若的意思。 在家国面前,飞若和他是一样的人,都是将自己的安危至于其后。 同年三月末,靳无宴正式定都随州,改都城名永安,且发文昭告天下,称皇,改国号大雍。 从此后没有燕民,楚民之分,凡入大雍者,皆为大雍国民,不分彼此。 凡挟旧怨报复、奴隶迫害者,皆严惩不贷。 重新启用楚国旧臣,大儒等有识之士。 优化中央集团,分化集权。设立郡县制,层层分化,互相制衡。自上而下设立监管机构。效仿先贤,设登闻鼓,直达天听。 兴建学堂,统一思想,统一度量衡,统一钱币。 在此期间,靳无宴遭遇的暗杀从没停止过,倒是随着楚国旧民安定下来,属于旧楚的势力减弱。剩下的便是赵国的刺客。 陈国一直按兵不动。原因就十分的一言难尽了。 陈世子将梁飞若接去自己府上不久,赵国那边闻风而动,就派人来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早先和燕国结盟,欲同靳无宴结亲的麒麟公主。 麒麟公主同梁飞若有私仇。 这仇说来话长,麒麟公主十三岁时因宫变险些死在外头,后来被梁飞若捡了,一直带在身边,当个小侍女养着。 说是侍女,其实也和后来的海桃她们差不多。 梁飞若又不知道麒麟公主的身份,总不可能捡回来就将她当公主供着。况且那时候周边几国都被楚国迫害,若论起来,她也算是个小郡主,不也给楚国的贵族随意打骂折辱了几年。后来随靳无宴到处打仗,日子也过的潦草的很。她给赵麒麟一个侍女的身份,只是因着他们不养闲人。 梁飞若做人做事但求问心无愧,却不知早就得罪了小心眼且敏感的赵麒麟。尤其是在赵麒麟喜欢上靳无宴后,同梁飞若水火不容的心也渐渐浮出了水面。 其中各种伪装利用,偷袭暗算,小阴谋诡计,一概略过不提。 真正让梁飞若对赵麒麟起杀心的是大战之前,赵麒麟终于不再伪装对梁飞若动了杀手,后梁飞若侥幸逃脱,被隐世村落的陈家村村民所救。 全村两百多口人,本来生活的好好的,他们过着原始部落般的生活,甚至躲过了楚国的迫害,却因为救了她,受到牵连,被赵麒麟带来的杀手屠了全村。 梁飞若发过誓,她一定会为陈家村人讨回公道。只是当时大战在即,她回到靳无宴身边,靳无宴还以为他和赵国盟约的婚事惹恼了她,同她解释,让她放宽心,一切都是赵麒麟胡搅蛮缠,不必理会。 梁飞若理解靳无宴的所有决定和无奈,她根本不需要他的解释,给予他足够的信任。 而她遭遇的那些事也没同靳无宴说。 说到底,她和赵麒麟之间只有私人恩怨,涉及不到家国。 她当时不动赵麒麟是因为大敌当前,她分得清轻重。 赵麒麟得意洋洋,还以为她怕了。 楚灭。 燕国和赵国的联姻,燕不提,赵不提,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不久后,燕国传来婚讯,燕王大婚,迎娶梁氏嫡女。 赵麒麟一怒之下火烧甘泉宫,幸被宫人及时发现扑救。 赵王大怒,指责赵麒麟得了失心疯。 赵麒麟心有不甘,她是赵王胞姐,赵王能坐稳现在的位置,她功不可没。然而这些年她也一直暗暗培养自己的势力,几乎到了同赵王分庭抗礼的地步。 赵麒麟怨怪赵王无能,不能兑现她和燕王的婚事。 赵王气得口不择言:“你一屁.股脏都擦不干净。男宠多的比孤后宫的美人还多,你是怎么好意思要求燕王娶你的?” 联姻的要求本就是赵麒麟提出来的。 当时燕王没答应,赵王含糊其辞,陈王打马虎眼。 三位王都想着联合一切力量同楚国决一死战,只有赵麒麟拎不清,满心的男欢女爱。 赵麒麟拎不清,但她足够狠,这是她能在赵宫生存下来,且收拢权力的主要原因。 ** 靳无宴称皇,赵国和陈国都有同样的顾虑,虽没正式结盟,心里已然靠近。 赵麒麟出发至陈国,压根就没考虑过会遭遇危险。 梁飞若被陈世子抓住,是燕国的人质。 但凡靳无宴想开战,或者干些别的什么,都要思量清楚。 赵麒麟是来落进下石的,若是陈世子不干涉,她都想在梁飞若脸上划上几刀。 是了,她支开了所有人,藏了匕首,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却万万没想到,她刚开始嚣张的发疯,还没说上几句狠话,梁飞若忽然暴起将她给捅了。 毫无预兆的,冷漠干脆的,还捂住了她的嘴,看着她垂死挣扎。 赵麒麟到死都想不明白,她怎么就死了?梁飞若不是一直顾全大局吗?无论她如何挑衅跳脚都一直忍耐吗?她说过她不会杀她,因为这样会掀起两国战争,她不愿再看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 赵麒麟的血从嘴里冒出来,她有很多话要问。 她曾做过更过分的事,梁飞若都不曾对她下杀手。 这次是怎么了?她甚至只考虑过在她脸上划两道,连折断她手脚的念头都没动过。 至死,她都没明白。 陈世子冲进来的时候,脸色很糟糕,麒麟公主是来找他谈合作的,他没想到她会瞒过他的人来找梁飞若的麻烦。 他担心梁飞若出事。 挟持当人质是一回事,真在他这有个万一,他无法跟靳无宴交代。 靳无宴那人将国家摆在首位,但梁飞若绝对在他之前。他不会轻易发动战争,但是以他之躯为梁飞若报仇,他肯定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因此当他急匆匆进来,看到麒麟公主倒在血泊中,梁飞若正一下下的擦手上的血,原地怔了片刻,立刻下令将追着他进来的公主亲卫都给杀了。 “你是故意的,你一定是故意的!”直到此刻陈世子才终于看透梁飞若的用意。 他猜过梁飞若会被他捉,有小部分可能确真是她没留神泄露了行踪,探子传回的消息,燕王和王后有隙,王后于大婚之夜逃婚,遁走他国。 也猜测过,更大可能是靳无宴和梁飞若又演双簧。靳无宴迁都称帝势在必行,梁飞若将自己送到他面前,自愿为质,安陈国的心。 不得不说,靳无宴是真的心狠呐。 梁飞若也对得起燕国王后的名号。 如今看来,就是后一种可能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赵麒麟会这般的蠢,来找梁飞若麻烦就算了,竟然敢孤身前来。 梁飞若除非是心有算计,忍辱负重,否则也是她能欺负的?亏得她还跟在她身边那么久,竟是半分不了解她。 “陈世子,”梁飞若盯着他的眼睛,语气仍旧温柔,“如今赵国公主死在你这里,你已别无选择。同我大雍国交好,才是你唯一且正确的选择。” 陈世子直接给她气笑了,面上肌肉狰狞,指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你好!你很好!我说错了,靳无宴哪是你的狗呀!你才是靳无宴的狗!你俩就是一对狗男女!” 梁飞若站在原地,安静的给他骂,等他骂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都不想说,只翻白眼的时候,才笑了下,说:“骂痛快了?” 陈世子:“你这么狠,你怎么不连我一起杀了?” 大概是完成了积压在心蓄谋已久的计划,梁飞若彻底放松下来,身形一晃,摔倒之前摸到陈世子边上的椅子,同他并排坐。 “现在怎么办?梁飞若。你得给我个解决的办法,我自问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我不走,一直当你的人质,直到我死。”梁飞若缓缓道。 陈世子悚然一惊,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你不就是担心靳无宴称皇,会挥剑所向,同你们开战吗?我说他不会,你不信我。那我就待在你陈国,直到你相信为止。” 陈世子长叹一声:“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靳无宴,为什么你要生在燕国,你俩是青梅竹马。” 梁飞若俏皮一笑:“你也可以和靳无宴换换,相信他更愿意生在父母双全,亲眷俱在的陈国。” 陈世子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 陈国发了国书给赵国,询问使团迟迟不来,是何意? 赵国回说,麒麟公主早就出发了,理应早该入了陈国境内,又追问陈国什么情况? 陈国装无辜。 赵国的探子很快查到消息,说公主不见了,一干随行人员都被扣押在了陈国境内。 赵国怒急,认定陈国和燕国沆瀣一气,坑了他们。 陈国继续装无辜。 赵国发兵。 靳无宴同时收到梁飞若的信,发兵赵国渭水,赵国不得不收兵,调转方向,急行军赶到渭水。 大雍退兵。 陈国发函,说他们千辛万苦终于找到麒麟公主下落,是被盘踞蜈蚣山已久的山匪劫了道。他们已经派兵找到了幸存的人,不日送还赵国,至于麒麟公主已不幸遇难,望节哀。 赵国对于胞姐遇害,悲喜参半,权力移交,又是一场争斗。 第57章 完结(中) 大雍派了使臣, 向陈国发了国书,感谢陈国国主这段时日对大雍皇后的照顾,以重礼答谢, 迎皇后回国。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她的二哥二嫂。 正式见面时,梁飞若并未出现, 梁鲁、戈红昌面上不显,心中惊疑不定。等去了世子府见到正和一群美人赌钱的梁飞若,二人才放下了心。 梁飞若招呼兄嫂二人吃茶说话。 二人看她闲适自在的像是在自家地盘, 又气又笑。 梁鲁说:“还以为你过的不好,大哥大嫂和我们都愁的吃不下饭,没想到你倒长胖了。” 戈红昌白一眼丈夫:“小妹是有福之人。大厄小灾不沾身, 福运永享岁安宁。” 梁飞若支着下巴:“二嫂,你是从哪学来的?” 几人说笑了一会。戈红昌嘴里话说个不停, 手却比划了起来, 同哑语差不多, 是他们以前沟通的暗语。 苏意拉住她的手, 没让她继续比划, “二嫂,我不回去了。” 兄嫂还以为隔墙有耳,愈发谨慎。 苏意做了个手势, 意思她是认真的。 “我答应了陈世子的总要言而有信。” 兄嫂俩个都觉得她有后招,也就没再提。 ** 入夜, 梁飞若的房里进了人, 往日里警惕性极强的人, 却一点动静都没。 乃至于靳无宴还以为她在跟自己逗趣,故意捏住她的鼻子。 眼睁睁看着她变了表情, 张口呼吸,又迅疾松手,见她仍不醒来,这才托起她的身子将她抱起。 又过了片刻,梁飞若悠悠醒转,二人挨得极近,几乎要贴上鼻尖。 “又做梦了。”她呓语。微微合了眼皮子,又惊讶的睁大了眼。 靳无宴这才低笑出声。 久违的怀念的感觉。 “真的是你呀。”高兴的语气,她回抱他。 俩人就这样静静的抱了许久。 “这次回去,再也不要分开了。”他心满意足道。 许久没听到回应,耳边是清浅的呼吸,平稳。 靳无宴皱眉,微微拉开她,见她脖颈无力低垂,又睡着了。 “飞若,”不安的感觉在心头蔓延。 又过了许久,梁飞若才醒转过来,看定他,又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抱住:“你过来,很危险。” “但是我好开心。” “二哥二嫂来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跟过来。” “你从不叫我失望。” 靳无宴因为她几句话,心中柔软,与此同时的不安感又节节攀升,心思一转,“你同我讲,你见到古大师了吗?他怎么说?你从不骗我。” “吉荣宝隔段时间就会给你传消息,我知道。” 彼此太过了解的人,只一个开头就能猜出未尽之言。或许感情上二人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沟通。但心意相通的默契,又注定二人是天生的盟友。 “你截了他的信,又重写了。” “为什么?” 这次,梁飞若是当着他的面睡着的。 再次醒来,靳无宴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靳无宴,你把灯点了,我想好好看看你。” 靳无宴默不作声,过了会才起身,将屋内的灯都点了,有人影在屋外飞闪掠过。他的眼中暗芒涌动。 “不必理会,陈世子谨慎罢了。” 靳无宴又坐回去,拉住她的手细细看她。 梁飞若笑了笑,靠着他:“我杀赵麒麟不仅是为了离间陈赵两国,还有我的私仇。” 靳无宴:“我知道。” 梁飞若:“你又知道?” 靳无宴:“你从不会滥杀无辜,即便是为大义,你也不会。” 梁飞若:“有件事一直想告诉你,可是那会儿大战在即,怕你分心,我也以为我有时间同你说,谁知道变故来的如此突然,完全脱离我掌控……靳无宴,你可记得大战前夕,你被人刺杀,伤在这。”她的手触上他的心口位置。 靳无宴怎会不记得,以他当时的功力世上已难觅敌手,想杀他只能另辟蹊径,刺客是江湖有名的人、皮客,一手易容术独步天下,偏偏是个贪财的,被重金所惑。他偷袭成功,断了靳无宴的心脉搏。靳无宴在反应过来后,也拍碎了他的头盖骨。 靳无宴当时认定自己必死无疑,梁飞若找到他,他都开始交代后事了。他甚至想过将燕国交给梁飞若。燕国的王是谁不重要,姓什么也不重要,只要诛灭楚国告慰大燕冤魂,从此后定国安邦带领百姓过上繁盛富强的日子,是谁都可以。 后来他竟奇迹般的好了,只是心口留下了崎岖丑陋的疤。 “你可还记得岁三秋?” 靳无宴神色一凛。 梁飞若语气如常:“他曾教过我一种邪法,以蛊王为引,以命换命。” 靳无宴:“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邪术?那人邪气的很,很早以前我就同你说过,那人不可结交。” 一时安静。 他低头看去,梁飞若又睡着了。这次她昏睡的时间更长。 “起先我也是不信的,”她仿佛没有察觉,话还能接上,“后来我负伤,你将我送回平乐,我醒来失了记忆,忘记了关于你的所有的一切,我甚至对你产生了厌恶的情绪。你别说,”她伸手盖住他的嘴,“你先听我说,你好好的听我说说话,自从大战后,咱们就再没机会好好说说话了。” “要么你很忙,没有时间,要么就是我失了记忆,一直避开你。” 她又笑了下,“以前都是我话多,说了很多海誓山盟的话,信誓旦旦的要与你同生共死,天长地久。” “靳无宴,我好像不能陪你到老了。” 初听这话的时候,靳无宴是没什么反应的。 “我知道了,古大师不行,我们再换别的人,总有办法。” “有三件事你必须答应我。”她握住他的手,“第一,永不对陈国出兵,至少你活着一日.你就要做到这点。这是我答应陈世子的,我欠了他的,你替我还。第二、我死后,将我的这副躯壳送给笑三秋,他要用我的躯壳炼蛊,就随了他。只一条,若是我哪天又站在你面前别将恶心的虫子认成我就行了。第三……” “唉,我还是希望你能记得我。算了,记不记得都一样,我已经是你的元皇后,将来你有了继后妃嫔儿女,都还是要拜我的,你想忘记都难。”她笑了起来,玩笑一般,看着靳无宴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又认真道:“靳无宴,你会是个好皇帝,你会开创一个盛世,你会被载入史册成为万世景仰的好皇帝。咱们年少时都吃了太多的苦头,我一直希望我们的下一代能活在一个繁荣稳定的太平盛世,他们应该无忧无虑的长大,被父母亲长疼爱慢慢的长大。成长中最大的烦恼也只会是父母是不是偏疼别的兄弟姐妹多一点?而不是满心血仇,时刻活在死亡的恐惧中。” “你说的我都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求你别说死,”他将她抱住,没有落泪,脸上是深深的恐惧。 “哟,”一道讥诮的笑声,有人推门而入,颀长,消瘦,宽大的衣裳像是挂在身上,走动间流云浮动,“还没死呢?” 靳无宴目露凶光,这是要杀人的预兆。 “你来啦?”梁飞若仍旧是温温柔柔的语气。 岁三秋点点头:“算算时候也差不多了,新鲜热乎的躯体更容易制成傀儡,等身体硬了就不好啦。” 靳无宴刚一动,梁飞若轻轻一拉,他后槽牙都鼓起来了,还是忍住没动。 岁三秋自袖子里摸出一根小拇指长的香,点燃,施施然道:“你就剩这么长时间了,趁还有时间有什么遗言一并说了。梁飞若,你可要把他劝好了,我不想到时候为了抢你的尸体还要和他打起来。这里是陈国,不是你燕……哦,大雍。” “放心吧,靳无宴答应我了。”她语气还是轻快的,生离死别仿佛是在开玩笑。 “我没答应。”嗓子哑了,吐字艰难。 梁飞若:“魂魄不在了,你还留着这副皮囊干什么?若你真喜欢这副皮囊,除了人、皮客,江湖上还有擅长易容的侠客,你寻了来,想要多少个都可以。” 岁三秋忽地笑了:“你倒是想得开。” 梁飞若藏着心中最后的希冀,故作玩笑道:“要不你救救我?” 靳无宴仿佛寂灭的灰尘重燃火星,倏忽转头看去:“你……” 岁三秋突发奇想:“你把大雍国送我?” 靳无宴还真的认真考虑了起来。 岁三秋:“一看你就不是真心喜欢梁飞若,生死攸关居然还迟疑了。” 梁飞若:“岁三秋,你有毛病吧?怎么送?他同意了,文武百官万千百姓能同意?” 靳无宴:“你如何能证明你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岁三秋笑了,笑的很大声:“我为什么要做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我都当皇帝了,天下之大唯我独尊,我自然要酒池肉林,享乐一生。还勤政爱民,蠢不蠢?” 靳无宴:“那你不配为皇!” 岁三秋:“说到底梁飞若在你心里还是不如你的皇位。” 梁飞若:“岁三秋,你能别胡搅蛮缠了吗?以我一人生死去换万千百姓水生火热,我是有多大脸?” 岁三秋:“富贵最易迷人眼,梁飞若你就护着他吧,等你死了,他最多一年时间,新人换旧人,你就是个笑话!” 靳无宴:“你到底能不能救?” 岁三秋哼一声,面上仍是吊儿郎当的笑,语气冷了下来:“这世上无药可医的疑难杂症如此之多,梁飞若只是个人,怎么可能次次都好运,你早该料到。” 靳无宴额上青筋毕现。 “咱不理他,”梁飞若拨正他的脸,轻揉他暴突的筋脉,“说点我喜欢听的话吧?别为了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 靳无宴就这么看着她,喉头仿佛哽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整个人仍是在云里雾里的吧,总感觉不真实。 心里除了茫然,并没有过度悲伤的情绪,像是停止了思考。 梁飞若为什么会死?她怎么就要死了?她死了,她死了,怎么办? 他们一直没有分开过,离开了她,他怎么过? 后来又想,自从大战结束后,他俩一直都是分开的,这一日日的也过去了。 哦,他的父母离开了他,兄弟姐妹离开了他,现在飞若也要离他而去了。 一切皆是命,万般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