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承明》 第一章 兴王世子 大明湖广布政司兴王府。 世子朱厚熜背着手,从王府的中正斋里走了出来,立于台基上,目光逡巡着午后的王府。 从朱檐处横浸向天空的春光,正晶莹地四处射,映得云团如金龙般盘旋在王府上空。 朱厚熜因这一幕,不禁发怔,转而又难以抑制地嘴角咧开起来。 因为他昨日已从长史袁宗皋口中得知从京师传回的最新消息,那就是,当今皇帝确已经病重。 而这意味着,他真的要成为下一任皇帝,即历史上的嘉靖皇帝,成为整个大明天下中最有权力的人! 不过,现在的朱厚熜不是历史上的那个嘉靖皇帝,而是一来自后世的穿越者。 朱厚熜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成了大明朝正德朝的一婴儿,而且还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嘉靖皇帝朱厚熜。 要不是因为他在前世时是历史专业出身,对明朝历史也非常了解,且又在这十四年里通过各种情况验证,而确认自己是在明朝,他是真不愿意接受他穿越成了嘉靖的事实。 但他的确穿越了,成为了历史上的嘉靖帝! 这些年来,他也渐渐接受了自己是朱厚熜的现实。 且在这些年里,他早已开始期待着,将来成为嘉靖皇帝的一天。 朱厚熜知道,眼下的明帝国,在正德皇帝的一番军事改革后,军事实力倒是提升不少,但是伴随着的却是军事开支的增加,进而造成,财政制度问题本就严重的明帝国,在财政上面的问题变得更加严重,民生问题也变得更加严重,甚至在正德十五年,连富庶的淮扬地区都因为赈灾不力而出现了人相食的情况。 湖广也因为这些年来公共建设不足,在旱灾水灾相继来袭时,也造成大面积地区受灾,饥荒蔓延到十五府。 而当今的内阁首辅杨廷和对这种情况自然非常不满。 因为正德的军事改革,一方面导致文官地位下降严重,一方面也的确导致天下民众更加困苦。 所以,杨廷和为代表的清流文官们很迫切地希望新皇帝能支持他们裁减军额军需、节省开支,纾民解困,同时提升文官的尊严和权威。 但朱厚熜不认为大明要保证民生就必须要牺牲军事实力。 他相信,只要他当上皇帝,掌控了执掌天下的大权,就能够让大明不用在国强和民富之间,只能选择一个。 熟知明朝历史,在后世也做过分管经济的领导的朱厚熜,的确有这个信心。 何况,在朱厚熜看来,他当皇帝后,至少不会让大明的嘉靖王朝比历史上差。 因为他不会像历史上的嘉靖一样,把聪明才智都用在修仙求长生上面,而只为自己的私欲。 不过,朱厚熜不得不承认的是,在操权方面,他还是要向历史上的嘉靖学习的。 因为无论是做最利己的事,还是做最利他的事,皆需要大权在握,才能做事,不然都会寸步难行。 好在朱厚熜对历史上的嘉靖足够了解,仔细研究过他的许多资料,可以说比嘉靖自己还了解嘉靖。 要知道,他读研究生的时候,为了写一篇关于嘉靖的文章,几乎研读了关于嘉靖的所有文献。 所以,朱厚熜要学习嘉靖怎么操权倒是不难。 朱厚熜现在只好奇,自己要是在学着嘉靖操权的同时,把能够彻底掌控整个明帝国的权术手段用在国强民富的大业上,到底会让汉文明产生多大的正面效应? 而因为要学着嘉靖操权,所以朱厚熜自穿越后到现在,没有表现出半点穿越者的特质。 他一直在韬光养晦。 尽量让外界不知道他是一个暗藏雄心、城府极深的少年。 何况,在他没有明确收到是让他继承大位的遗诏之前,他也不敢确定,他如果过早的锋芒毕露,会不会导致他最终会和皇帝大位失之交臂。 毕竟这种情况在历史上出现过! 南宋权臣史弥远就因为太子赵竑过早表现出要除他的态度,而在其成为皇帝之前将其废掉。 虽说朱元璋建立的大明帝国很难再有史弥远这样的权臣,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人因为他过早展露出不让人喜欢的政治态度,而宁肯冒着别的风险,也要让他做不成皇帝。 比如也来个突然落水。 总之。 只有他拿到正德皇帝正式让他继承大位的遗诏,他才真的在并非铁板一块的统治阶层内部,具有拉拢一部分贵胄官僚为自己基本盘,承认自己是君主的资格! 而眼下能决定朱厚熜是否顺利成为皇帝的人物就是杨廷和。 这个因为是正德老师而受正德敬重,又承弘治遗泽,在后宫和士大夫群体中颇有声望的内阁首辅。 偏偏杨廷和还是以理学为信仰的保守党。 所以,这些年,朱厚熜和历史上的嘉靖一样,表现的很低调,甚至刻意做出一些迷惑杨廷和和他的拥趸者的行为。 为此,他从开始启蒙后,就一直在王府内认真学习程朱理学,严守程朱理学要求的礼仪规范,后来更是常常接济贫困士子,兴办义学,勤俭持家。 除此之外,朱厚熜甚至还以朱子撰文写诗以立言,在日常生活中也刻意伪装得很节俭,明面上每日只餐两顿,且每顿不超过三个菜,四季常服也只做八套,而见外人时,里面也只穿布衣。 总的来说,现在的朱厚熜比历史上的嘉靖更会韬光养晦。 如此一来。 在朱厚熜主动让人对外宣传和被动宣传后,天下人皆知他笃学礼士,宽厚勤俭。 正因为朱厚熜表现的礼儒崇理,再加上他又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宗藩,所以文官们让他兴王府的禄米也被拖欠扣留的很严重,甚至比别的宗藩还要严重。 因为按照大明的财政制度,在宗藩禄米发放这块,一直都是由地方文官直接从税收存留中直接拨付于当地宗室。 甚至,禄米是本色拨付即拨粮食,还是折色拨付如折银折钞,都是由地方文官们确定,然后奏请皇帝同意。 具体的话,就是地方文官在地方上收上税粮后,税粮会被分成起运和存留两部分,起运的部分会运抵京师各仓,而存留的则用来发宗藩禄米和官俸以及生员廪食等。 也就是说,宗室禄米的发放权力在地方文官们手里。 而一般情况下,地方文官们会根据境内宗藩好不好惹,来决定是拖欠禄米发放以索贿,还是足额准时发放禄米,或者说找别的借口直接不发。 自然,藩王越是仁厚要名,被拖欠的禄米自然就会越严重。 藩王越是蛮横不要脸敢闹事甚至不惜把官司打到皇帝面前,文官们反而越不敢拖欠,皇帝也越不敢因为一点禄米担下一个苛待宗室的名声。 而朱厚璁现在既然要立仁厚礼士的人设,自然也就被文官以各种借口拖欠或扣留部分禄米乃至全部禄米。 借口也好找,无非是受灾严重,逋赋严重,所以没有多少存留,而仅有的存留也只能拿来先赈灾。 地方宗藩没有权力干预地方行政,自然也不能查账确认。 好在朱厚熜的兴王藩传到他这里才两代,人口也就不多,即便禄米被欠发扣留,但有历年积蓄与赐田的收益在,倒也支撑得住。 但自己的禄米被扣发被贪墨,自己还不能伸张,还得对这些扣发贪墨自己禄米的文官礼敬对待,对于朱厚熜而言,还是很憋屈的。 毕竟,凭什么好人就该被拿枪指着? 但就在袁宗皋告诉朱厚熜,说正德帝确已病重后不久的次日,也就是今天,湖广副使王涎就送来了欠发给兴王府的禄米。 朱厚熜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因为按照朱元璋规定的继承皇位规则,无嗣的正德皇帝一旦去世,他就是继承皇位可能性最大的宗室。 而地方文官们自然担心他这个贤王,会不会在当皇帝后,因为这事记仇,而卡他们的仕途。 尽管他这个贤王为了贤名可能不会明着逼他们补足欠发的禄米。 所以,这个时候的湖广地方文官也就不敢再欠发他的禄米。 王綖送来欠发的禄米,朱厚熜自然照例要亲自设宴感谢一下。 于是,他也就在这日午后,从昔日自己读书学习的中正斋走了出来,准备去承运门见王綖。 兴王府和紫禁城的布局类似,有内廷外朝之分。 而承运门就是外朝正门。 朱厚熜一般就在这里见外官。 当朱厚熜来到承运门后,王綖当即大拜在地,诚惶诚恐地道“臣叩见世子!” 大明宫廷素来没有秘密可言,如同筛子一样。 既然朱厚熜都知道了正德皇帝病重的消息,那王綖这种握有地方实权又奉杨廷和命暗中盯紧兴王府动态的兵备道官员,自然也早就通过自己的渠道知道了正德皇帝病重的消息。 但王綖没想到不到半年,正德皇帝就真的会在落水后越发病重,使得自己恩师杨廷和开始向自己询问兴王世子情况,而让兴王世子朱厚熜这么一个本来不会被人重视的宗室子弟,有了成为下一代天子的可能。 所以,王綖现在是真担心朱厚熜会记恨他们这些湖广官员欠发兴王府禄米,也害怕自己现在的半点不敬,就会让很可能成为大明天子的朱厚熜心生不满,便在朱厚熜面前表现的非常恭敬。 第二章 当为圣天子 “兵宪请起!” 朱厚熜在见到王綖跪在自己面前后,就微微笑着,伸出了手,依旧表现的非常礼贤下士。 王綖听到朱厚熜声音亲和地对自己说了个“请”字后,也不禁内心雀跃,自然也很感动。 这让他不由得承认,当今兴王世子的确待自己这些文官仁厚亲切,无疑是值得做下一任天子的。 王綖道谢后,就一脸愧怍地奏禀说“因去年一场大水,所以田赋征收着实不易,另藩库存粮也先用到了赈灾上面,也就短了兴国禄米未发,好不容易才从未受灾的几个县,调运了一批存银,为禄米折色,特敬发于国。” “但终归是臣等无能,而未能及时发足禄米,使世子与国中诸贵人受了委屈,实在有罪!” 王綖继续说后就向朱厚熜再次一拜。 朱厚熜再次请王綖起身后就笑着说“去年湖广十五州府皆成泽国,安陆也未能幸免,孤是知道的,幸而有卿等忠廉之臣牧守湖广,才使得大灾之后无大变,孤感念诸卿赈灾及时、牧民有方还来不及,怎会因为禄米欠发而怪罪于卿等呢?” “何况,母妃与孤皆崇尚节俭,所以国中用度素来不大,即便一时禄米停发,乃至赐田因灾无收,但靠旧年积蓄,也还能支撑,比不得庶民卖儿鬻女之难。” 对于朱厚熜而言,他是乐于见到王綖来向自己补发禄米的。 在他看来,这意味着王綖还是想进步的。 朱厚熜认为,只要一个人还想进步就好。 只要想进步,就能拿捏。 他甚至还怕王綖不想进步,只想躺平,而不提前补发禄米。 那样的话。 他还真拿王綖没有办法。 毕竟王綖欠发兴王府禄米的理由是为了先拿粮赈济灾民。 他自然不能说王綖先拿粮赈济灾民不对,也不能因此将来就要因此把王綖处死。 何况,朱厚熜也亲眼看到,这王綖在去年湖广发大水期间,是真的在极力赈灾。 要不然,湖广安陆只会同去年同样受灾的淮扬一样出现人相食的情况。 不过,王綖现在把禄米折银补发给他,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因为这笔款在赈灾结束后,只会被留在地方藩库里,而被贪官墨吏慢慢漂没掉。 与其如此,朱厚熜还不如自己收下来。 何况,他现在也很需要银子。 须知,他这十四年来,由于要立一个重义轻利的儒家君子人设,基本上就没有任何开源手段,自然也没怎么增加财富。 而无论做什么事,都是要钱的。 当然,朱厚熜更不敢随便开启藩王拒受禄米而让利示恩于官民的例子。 所以,朱厚熜也就没有拒绝收禄米。 而朱厚熜这么说后,王綖也忙一脸感激涕零地躬身一拜“世子宽仁爱民,臣铭感五内!” 朱厚熜只是淡淡一笑,而看向左长史袁宗皋说“兵宪运禄米来辛苦,赐兵宪宴于卿云门,还请先生作陪,以全国朝亲亲之谊。” 袁宗皋拱手称是。 王綖这里也忙谢了恩,且在看见朱厚熜袍服下的布襟后,怔了一会儿,暗叹这兴王世子果然节俭。 接下来,朱厚熜就暂时离开了承运门,回了中正斋。 中正斋是朱厚熜目前读书之所,在寝宫卿云宫之北。 而卿云门则在卿云宫之南,是朱厚熜历来宴请朝廷官员的地方。 所以,王綖在接下来就跟着袁宗皋来到了卿云门。 等他们来到卿云门时,卿云门内,已摆好了宴席。 而王綖就因此看见,整个席面上,燕窝鹿尾、鱼翅海参皆有,便向袁宗皋拱手说“请公告知世子,国中赐宴实则太奢,臣不当消受!” 袁宗皋则笑着说“我们世子说,公等皆是国士,礼当如此,非只待公这样。” 王綖听后非常感动,嘴角抽动,而不禁望北而叩“世子礼士如此,臣唯有勠力为国,方可报答!” 接着,王綖也就还是入了席,与袁宗皋东西对坐。 恰好。 黄锦在这时带着提着食盒的王府内官,刚好路过卿云门,且说了一句“快点,世子爷到现在都还没用膳,早饿着了!” 王綖听到了黄锦这话,因想到杨廷和的嘱咐,便放下筷子,走了过来,拦住黄锦,拱手一拜,问道“敢问公公,世子餔食(晚餐)怎样?” 黄锦便让人打开了食盒给王綖看。 俄然。 王綖就见食盒内就野菜豆腐汤一碗,稀粥一碗。 “世子怎吃的如此清简?!” 王綖大为惊讶地问了起来。 黄锦则笑着回答说“我们世子爷说,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眼下安陆灾民遍野,多食野菜啃树皮之辈,身为世子,他自当与民同苦,然后方知民生之难,知祖宗之德,故决定孝期餔食茹素,而以野菜和豆腐为主。”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王綖听后喃喃念起了这句出自清朝理学大儒朱柏庐《朱子家训》的话,而接下来则是久久不言,且半晌后,只红着两眼到了席上,而对席上的袁宗皋说 “世子果然深得理学之教,大有俭朴仁爱之德,令人钦佩!” 袁宗皋笑着颔首说“世子素来敬重王公的为人,如今能得王公此言,必当大悦!” “鄙人不敢当世子如此看待。” 王綖则拱手回了一句,且不禁哽咽着说 “虽说尊者赐,不当辞,但臣怎能一边坐视世子茹素食野一边在这里食肉尝荤,故请长史转告世子,此宴,臣万不敢再受用!” “也罢!” “其实世子早知公忠介,不喜铺张,故早已有命,若公辞宴,便将此宴所有菜肴皆赐予义学,令义学中孤幼食之。” “既然公不肯受用,我便奉世子命,令人将此宴席撤去。” 袁宗皋叹了一口气,且说了起来。 王綖听后更加感动,不由得再次一拜“如此更好!” 随后不久,王綖就来了朱厚熜这里,准备拜辞朱厚熜。 而他因此,得以亲眼见到,朱厚熜甘之如饴地就着野菜豆腐喝粥的场景,并不禁热泪盈眶,且在回衙署后,就立即给杨廷和写了信 “恩辅谨启,兴世子确如传闻所言,不但礼待士大夫,还俭朴至极,餔食竟以野菜豆腐佐粥食之,且言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可见深谙圣贤之道,勘为圣天子也!” 王綖写完信后,就将信交给了自己的心腹 “立即急递送京!” “是!” 接着,王綖就满怀期待地走出屋子,颇有兴致地于中庭信步起来,而望着一轮皎月,嘴角微翘地自言自语道 “苍天佑我士林,皇明将重现弘治之世也!” 不过,王綖不知道的是,朱厚熜在他感叹弘治之世将再现时,正于寝宫内喝着奶子。 对于才十四岁的朱厚熜而言,他可不想让自己因为目前要立节俭人设而营养不良,进而影响自己的生长发育,所以,他每晚睡前基本上都会喝一碗热奶子。 不过,这件事,自然只有王府里与他最亲近的人才知道。 而朱厚熜在喝完热奶后,就在长史袁宗皋和伴读黄锦的陪同下,来了王府广充库,对王綖送来的禄米折色进行过目。 无论是治家还是治国,财权的把控很重要。 历史上的嘉靖帝就一直在财权未肯有半点松懈,甚至后世有人称他是嘉靖朝真正的户部尚书。 朱厚熜既然立志要在权力的路上学习嘉靖,自然也不会在财权上有半点松懈。 所以,王府的每进一笔收入,他都得过目,且在开支上自己拿主意。 另外,不久前,正德已下旨,让他以嗣子暂管府事,因而,即便他现在年纪不大,但王府大事已经是他说了算。 且说,王綖这次一共给兴王府补发了五万两银子的禄米折色,算是基本补齐了安陆州历年欠发兴王府的所有禄米。 而朱厚熜不得不承认的是,王綖交来的禄米折色的确没有半点掺假,明显是真的很给他这个藩王世子面子。 价值五万两的大银锭皆是亮白如雪,堆叠在一起,很晃人眼。 朱厚熜的瞳孔也为之铮亮许多,嘴角微微勾起弧度。 朕的钱! 皆是朕的钱! 虽然只是五万两白银,但在这个百姓一年开支不过五六两的时代,已经算是一笔巨款。 何况,对于擅于进行经济开发的朱厚熜而言,他有信心在将来把这五万两白银变成五十万两乃至五百万两。 不过,朱厚熜明面上没有表现的太明显,也没有真的把心里的话明着喊出来。 毕竟他现在还不是天子,还不能直接以朕自称,也不能表现的太爱财。 第三章 会是好皇帝吗? 朱厚熜反而故作镇定的背起手来,点了点头,像他前世下街道社区视察时一样,只对袁宗皋说 “既然历年未发禄米皆已补发齐全,而现在王府用度也有限,且去年一场大灾让安陆州几成泽国,国中佃户都受损不轻,那就下王谕,今年佃租减半吧,且从明年开始,国中佃租永减一成。” 袁宗皋和在场王府文武官属皆喜形于色。 因为按照明制,王府文官,包括长史,皆选自本地士子,而武官自不必说,都是就藩时就跟随王府的锦衣卫子弟。 故而,王府赐田的佃农其实很多都是王府文武官员的亲友在佃租王府赐田,然后再把佃租的田进一步租佃给无地百姓。 而佃租王府赐田的文武官员们的亲友们,用后世租房的方式来比拟,就相当于二房东。 这也是为什么藩王府的官员爪牙们历来收租很积极,不惜打死佃农的原因。 朱厚熜现在减少佃租,本质上也只是让利于王府的官员和世袭护卫们,而并不能直接惠及到耕种王府田地的百姓身上。 所以,袁宗皋等藩王府文武官员们才都喜不自胜,而不是真的因为朱厚熜让利于百姓而为百姓高兴。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朱厚熜要保证自己王府的人对自己足够忠心,进而使其成为自己将来掌控天下的基本盘核心,让他们为自己的帝王路产生价值,就得先示恩于他们,让他们知道,他这个世子得了好处后,是不会让自己人吃亏的。 朱厚熜明白这个道理,知道人主可以刻薄,但不能寡恩,也知道历史上的嘉靖也是这么做的,无论是他的老师袁宗皋还是奶兄弟陆炳,都因此在数年位至显贵。 而正因为历史上的嘉靖这样做了,所以陆炳才会在嘉靖寝居之处被烧时,不惜冲入火海将嘉靖背出来。 须知,十步之内无皇权,身边人的恩典要是不给足,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只是现在的朱厚熜因为来自后世的缘故,在收拢人心方面的手段比历史上的嘉靖更为丰富。 历史上的嘉靖知道的花钱手段有限,也就只通过给自己身边人升官的方式巩固了袁宗皋、陆炳等少数身边人的忠心,没有厚待身边最底层的宫女小杂役,所以才出现了被宫女勒脖颈的情况。 但在后世做过领导的朱厚熜知道的手段更多,也更清楚怎么利用经济手段收买更多的人。 他现在减佃租就是一种名为让利百姓,彰显贤名,实为拉拢身边人的经济手段。 这样他既会让身边人满意,也会让外界觉得他是真的爱民如子,不会觉得他只知照顾身边人。 总之。 参照历史上的嘉靖如何夺权这事,虽然是现在朱厚熜的最大金手指,但他会把嘉靖的思路发挥的更好,用更丰富的手段去发挥好。 当然。 朱厚熜不知道自己减租,会不会让真正为种自己王府田产的百姓受到恩惠。 这得看他身边佃主们的良心。 不过,朱厚熜觉得,佃户百姓或多或少还是会受到些恩惠的。 因为汉人素来是中庸求安稳的,中间层的剥削者在最高层的剥削者让利后,或多或少都会为了剥削秩序的稳定让一些利。 何况,往往租种王府田产的底层百姓,也是这些佃主即王府官员亲友们的亲友,很多又互相联姻。 只要有一个佃主发善心忠心,忍不住让利,主动成全朱厚熜的爱民之德,其他佃主自然也不得不跟着让利。 这是必然发生的上行下效之事。 话转回来。 朱厚熜在这么吩咐后,喜形于色的王府官员们因而越发地期盼他能成为未来的大明天子。 毕竟朱厚熜现在还是兴王世子都愿意主动降恩于他们,若是做了皇帝,只怕会降更大的恩德。 袁宗皋作为年过花甲的长者,还能在明面上显出淡然之态,除浓眉微展外,面色上倒无其他变化。 但作为王府伴读、侍卫的陆松与黄锦等中年官将已不由得抿紧了嘴唇,对未来眸露期待之色。 不过,还是朱厚熜身边一校尉的奶兄弟陆炳倒是因为年少单纯,只对朱厚熜眸露敬佩之色,而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这位如同兄长一样的世子爷是真的爱民如子,将来真要是做皇帝,那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 “兴世子会是一位好皇帝吗?” 京师。 杨廷和此时正于庭中仰望苍穹,喃喃自语了一句。 由于正德皇帝已处于弥留之际,所以到了需要考虑下一代天子的时候。 正如近日刑部员外郎周时望在奏疏中的话说“圣体违和,辍朝累月,天象变异,人心忧皇。乞念宗庙社稷之重,建立国本以杜邪谋。” 言外之意就是劝正德早选宗室子而立为皇嗣。 但内阁首辅杨廷和还没有做好决定请旨选宗室子为正德皇嗣,所以对这些请定国本的奏疏皆未票拟上报。 因为杨廷和不想下一代天子继正德之嗣! 那样的话,下一代天子就会与正德皇帝有父子之名。 既然有父子之名,按照三年不该父之制的儒家孝道,那新天子要改正德时的制度就会很难,就会失去道统。 而杨廷和又早已不满正德朝重用内宦和武将的制度久矣,恨不能即刻就改掉此政,重新恢复文官的尊崇地位。 当然,北宋时期,神宗驾崩后,反对变法的司马光倒是以母改子制的方式废了神宗新法。 只是那样的话,就要让后宫干政,这无疑又违背《皇明祖训》,何况文官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喜欢后宫干政,尤其是当今太后张氏的子弟并不贤,在弘治正德两朝早已声名狼藉、恶迹昭彰。 所以,杨廷和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意请旨选宗室子为正德皇嗣的。 他更愿意让新天子只继承孝宗皇帝弘治之嗣,以兄终弟及的名义,继承大位。 这样的话,新天子就在道义上有必要遵从孝宗之制,而可以无压力的改正德之制。 而保守文臣们素来更喜欢的就是孝宗之制。 那是一个几乎可以与两宋媲美,把士大夫抬到很高地位的时代。 不像正德朝,不但常常出现文官被廷杖的情况,还被要求脱光了打,可以说让文官尊严地位下降严重。 因而文官们做梦都想新天子重现弘治之政。 自然,不想让正德立皇嗣,不想新天子继承的是正德之嗣的人,不只杨廷和一人。 许多文臣都和杨廷和一样的想法。 所以,除了中下层里,心思还比较单纯,或者对正德之制还比较赞同的一些文官们,还在积极劝正德立嗣外,内阁掌权的大学士和六部的主要几个尚书,现在都跟杨廷和一样,想让正德绝嗣。 哪怕杨廷和还是正德素来很敬重的老师。 但政治素来没有私情可讲。 至少对于杨廷和而言是这样的。 他和正德的那点师生之情,与他想恢复文官地位、废正德朝政制的决心,无法相提并论。 正因为杨廷和等是此想法,所以他和他的同党们,更希望的是让轮序上更有说服力的朱厚熜即位,即兴世子,正德从弟,而且继承孝宗之嗣,以兄终弟及的名义继承大位。 但杨廷和还是担心朱厚熜在当皇帝后会不会真的成为自己心目中的贤君。 要知道,正德即位之初也是很仁厚的。 而杨廷和这些文官也着实被正德整怕了!很怕新天子又是第二个正德。 尽管杨廷和这些年听闻过朱厚熜是一个宽仁好学的王世子。 所以,为了让自己更放心,杨廷和也就还是在上个月正德突然病重连续数日不朝后,写信给自己在湖广任按察副使的学生王綖,让其再探探朱厚熜的秉性。 不过,因为文官素来不是铁板一块,再加上,杨廷和这些人又不能明着对外承认说想让正德绝嗣,不准所有人再建言正德立嗣,而且正德的病情的确越来越重,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驾崩,所以,上奏请正德立嗣的文官是越来越多,杨廷和和他的内阁同僚们,自然也不能把这些奏疏压太久。 杨廷和自己此时也就心急如焚,恨不得王綖能够早日给他回信,让他最后再确认一下朱厚熜是不是适合做下一任天子。 而在接下来几日,的确陆续又有御史王琳、主事陆澄、陈器等文官上奏请立皇嗣。 杨廷和因而更加气愤,恨不得把这些没事瞎逼逼的愚蠢文官贬黜出京,同时他也更加焦急。 好在十来日后,王綖的回信还是来了。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杨廷和在看了信后,就因为信中的内容,而不由得神情松弛下来,且眉梢微扬,而来到内阁值房,对同僚兼好友蒋冕笑着说 “圣天子已出矣!” 第四章 正德遗言 “早该定了,偏偏公谨慎至此!” 蒋冕其实比杨廷和更急切地想拥立朱厚熜。 因为朱厚熜这十多年来疯狂立笃学好礼的人设,所以许多文臣早已对朱厚熜充满好感。 尤其是在正德病重后,不少性子急切或耿直的文官都已经开始认定朱厚熜为未来天子。 何况,按照朱元璋规定的皇位轮序法则,要是正德不立嗣,只按轮序来,朱厚熜已是最当立为新君的人。 所以,蒋冕在杨廷和这么说后,就埋怨起杨廷和来。 杨廷和也不好多说,只面露愧色。 “湖广已经来信,兴世子不但待朝臣甚厚,还律己极俭,每顿餔食以野菜豆腐与稀粥为食,说是为察百姓之苦,明祖宗之恩。” 尽管蒋冕早就主张以轮序之法立朱厚熜为帝,但杨廷和还是将王綖告知的朱厚熜的情况告知给了蒋冕。 蒋冕听后不禁颔首,且在想到正德朝对他们这些文臣造成的痛苦后,就不由得落泪而叹 “良主再现也!” “司礼监魏公公到!” 这时,外面传来一中官的公鸭嗓音。 杨廷和和蒋冕忙收起了一脸喜色,顿时露出惊惶之色来。 因为一般司礼监内臣不会轻易到内阁,毕竟这里面存在忌讳。 所以,司礼监和内阁沟通,素来只通过文书房的太监传递消息。 只有皇帝传了口谕,司礼监的太监才敢直接来内阁见阁臣。 而现在,司礼监太监魏彬突然来内阁,原因只能是正德皇帝病情到了大渐的地步! “皇爷口谕,国医力竭矣,请拟旨以万金重赏寻名医于民间。” 魏彬含泪来到内阁诸阁臣面前,躬身行了一礼,并转达了正德的话。 蝼蚁尚且有偷生之恋,何况是作为皇帝的正德? 只是正德知道他现在已经很难再控制大明官僚集团,也知道肯定有很多文臣已经巴不得他尽快驾崩,别在折腾,所以他在给内阁传最后一句口谕时,用了请字,他希望杨廷和能看在师生之情的份上,为他这个皇帝再做一次事,去逼迫天下的官僚们为他找寻民间圣手。 毕竟太医院的太医素来就是京城有名的“四不靠谱”。 但杨廷和等早就巴不得正德去死,哪里还愿意调动国家机器,为正德寻找民间名医? 所以,杨廷和在这时回道“公知上意有在,非求医也。” 杨廷和牛头不对马嘴的回复让魏彬一怔,目色也阴沉了下来。 杨廷和只又言“请公告陛下,诸事勿虑,有轮序之法可遵。” 魏彬微微一叹,旋即颔首,然后就回到了正德这里,告知了正德此事。 正德听后,明白了杨廷和这是要他死,便两眼流出泪来。 他知道,他的老师是真的抛弃了他! 但正德并不恨杨廷和,他清楚,这不是杨廷和一个人就能改变的事。 因为想他赶紧挂掉的不只杨廷和一人,而是怀念孝宗旧制的整个保守派官僚集团! 所以,就算他不怕落个刻薄无情、酷待老师的骂名,以下旨赐死他的老师杨廷和的方式,逼杨廷和拟旨广寻天下名医,进而强令天下官僚,从督抚到州县,都去寻找名医,天下大多数官僚也不会认真寻访的。 要不然,正德也不至于用“请”的方式来求内阁,而是直接下旨让内阁拟旨。 他对此其实也没抱什么希望,不过只是在驾崩前挣扎试探一下他老师杨廷和而已。 何况正德虽然素来做皇帝不循规蹈矩,但他继承了其父纯善的性子,所以他没有因此就真打算要把自己老师杨廷和怎么样。 他知道,他和杨廷和最大的矛盾还是政见上有矛盾。 杨廷和既然抛弃他,证明是会彻底抛弃他的政治主张,不会因为他是其君父亦是其学生,而再给他一次机会。 当然。 正德也明白,他在位期间,的确因为更注重军事建设且为建立强军借用刘瑾、江彬等人敛财太狠的缘故,再加上他自己屡次出边南巡,所以加重了百姓的负担,也忽视了利于民生的各项水利建设,使得民变和灾变大规模出现,其中刘六、刘七之贼更是耗尽了天下府库之银,甚至连藩王都因此滋生野心,先后发生两次藩王作乱。 所以,正德能够理解他老师杨廷和为何要抛弃他,为何希望接下来的大明朝廷能够更多的注重民生。 其实。 他自己在平定宁王之乱后也有意主动向注重民生的方向转变,为此,他不再缺席每场祭礼,也不再轻易辍朝,开始按照礼制要求来做一个合格的皇帝。 他甚至还在去年回京时,主动去见了杨一清,与杨一清交换意见,准备让杨一清回朝,为自己进行内政上的改革。 因为他知道,相比于自己老师杨廷和这个不通实务、一辈子都在京师做官的翰林清流,熟稔边务与地方政务的杨一清更适合在不影响军队实力的情况下通过改革改善民生。 只是让正德感到可惜的是,他病重的太快,来不及通过一番运作让杨一清回朝。 更让正德可惜的是,他这些年积攒在内承运库的大量财货,通过抄没刘瑾、钱宁、宁王,以及接受的大量政治投献和通过刘瑾改革所得的钱财,本是为了用来作为在整顿内政之余作为养军之资的钱财,可能会被自己老师杨廷和等保守派文臣拿去赈济民生。 因为正德很了解自己老师杨廷和,知道他不是一个真正愿意改动旧制的人,而只会主张节流与裁减冗员,拿皇帝内帑去补疮,甚至宁肯通过减弱国防实力的方式来安顿流民,也不会用改动天下制度的方式来安顿流民。 “告诉新君,朕的钱,不可滥用!” “另外,传太后来!” 正德为此不得不在这时强睁开凹陷如深渊且无神的眼窝,撑着最后一口气,对魏彬吩咐了两句。 魏彬拱手称是而去。 正德则忙闭上了疲惫至极的眼。 他知道,如果按照轮序,接下来的新天子只会是朱厚熜,何况这些年朱厚熜也的确好学勤俭,而广为士人称颂,也表现的非常老实平庸。 但正德不知他那未曾谋面的从弟朱厚熜是不是真的老实平庸的会任由杨廷和摆布,还是故作姿态。 他现在只想尽量提醒他,使他明白,不能事事听杨廷和的摆布。 因为正德不想让杨廷和可以轻易裁减自己壮大起来的军事力量。 他虽然不恨杨廷和抛弃他,但在捍卫自己的政治理想上,只要尽最大可能给杨廷和设置障碍,他会毫不犹豫的要去做。 如同杨廷和会毫不犹豫因为政治理念的不同而抛弃他这个学生一样。 所以,正德对魏彬嘱咐了这么一句。 接下来。 正德就沉沉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当他醒来时,已是华灯初上,且听得身边隐隐有抽泣声。 正德睁开眼后却是自己母亲张太后。 泪流满面的张太后在正德醒来后,忙唤了一声“我的儿。” 正德这时则已不能言,只努力伸出手来,把手指搭在了张太后的手上。 张太后忙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一脸关切地问“你要说什么。” 正德则在张太后手心里,尽全力写下了五个字。 而写这五个字,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使得他在写完后,直接双手从床边耷拉了下去,脸色越发苍白。 张太后略作惊讶后,还是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正德的意思。 正德则微微一笑。 对他而言,这是他为自己十七年军事改革心血尽的最后一份力,也是对杨廷和采取的唯一一些反击。 接着,正德就强请太后暂时离开。 而张太后离开的当日下午,自觉命不久矣的正德,就不得不强撑着对暂留在左右的太监陈敬、苏进二人言 “朕疾殆不可为矣,尔等与张锐可召司礼监官来,以朕意达皇太后,天下事重其与内阁辅臣议处,之前此事,皆由朕而误,非汝众人所能与也。” 两人含泪称是。 不多时,正德就崩于豹房。 张太后得知后与夏皇后大哭了起来。 魏彬等司礼监太监劝了许久才止。 接着,魏彬便对张太后说“太后,当派人去内阁,议立新君之事。” 张太后想了想道“那就让张永、谷大用去问问阁老们。” 于是。 张永、谷大用便来了内阁,告知内阁皇帝驾崩之事,且问杨廷和当怎么立新君。 杨廷和则早已准备好,忙出袖中《皇明祖训》,对两人说 “兄终弟及,谁能易之?今兴献王长子,宪庙之孙,孝庙之从子,大行皇帝之从弟,序当立。” “臣等附议!” 大学生梁储、蒋冕、毛纪皆在这时附和起来。 第五章 急于立朱厚熜 张太后收到内阁回复后,不禁对从内阁回来的太监张永、谷大用咬唇而问 “他们不肯为我儿立嗣吗?” 张永、谷大用皆沉默未言。 “太后问你们呢,为何内阁不主张选宗室子为大行皇帝之嗣子?!” 魏彬这时厉声问起张永、谷大用来。 张永不得不开口回答道“杨先生说,大行皇帝驾崩前未有立嗣之旨,何况即便有立嗣之旨,按祖训也当以序立君。” “他这是要我儿绝嗣。” “亏他杨廷和还是我儿先生!” 张太后勃然大怒,红着两眼,大失所望地吼了两句。 “太后息怒!” “阁老们也是为社稷江山的稳固起见,立嗣唯益王家可立,但益王尚在啊!” 魏彬瞅了张永一眼,思考了一下,随后也立即跪了下来。 张太后见此怔住了。 她突然想到了正德在她手心里写的那五个字,甚至也总算是明白为何正德要对她写那五个字。 张太后因此不得不彻底放弃,自己想立宗室子为正德嗣子,而自己可以更好控制新天子的想法。 毕竟连大内太监为了自己的利益,都不跟她站在一边。 张永、魏彬这样的掌权大太监,甚至已经倒戈,原因也是立朱厚熜对他们好处更大。 谁让朱厚熜这个兴王世子没有父亲兄弟,势单力薄,要想在朝野站稳脚跟,制衡文官,无疑更需要依靠他们这些正德朝宫廷旧人呢? 后宫干政的沃土在大明的确已经不存在。 何况,张太后的娘家人还很不成器,让文官们也很不想让张家继续飞扬跋扈下去,在得不到内廷支持之余,也得不到外朝的支持。 于是,张太后也就还是妥协了下来,只在心里暗叹还是自己儿子看的明白,而说道“那就立兴世子!” “是!” 魏彬便亲自来内阁,笑着对杨廷和等说 “经咱家力劝,太后特降懿旨,按轮序立兴世子,还请阁老们尽快拟遗诏与定迎新君之懿旨吧。” 杨廷和、梁储、毛纪三大学士在得知张太后妥协后,皆松了一口气,皆附和道“谨遵太后懿旨。” 于是,内阁便拟遗诏立朱厚熜为帝。 而杨廷和则在遗诏拟好后说“迎新君自当遣派勋贵一人,贵戚一人,大学士与礼官各一人,另当派中官三人,一人司掌嗣君起居,一人司掌嗣君出行,一人司掌嗣君传奉。” “勋贵当推定国公,贵戚宜选崔驸马。” 蒋冕这时说了一句。 杨廷和对此颔首“礼官自是大宗伯亲自捧诏去为妥,大学士宜请梁公去,毕竟梁公年长有资历,只是可惜,恐梁公因年老畏道远而不肯行。” 杨廷和说着就看向了梁储。 梁储眯了一下眼。 他知道杨廷和这是想调走他,好留蒋冕、毛纪这两个听他话的内阁同僚助他在新君进京之前,好从容行权,废正德之政。 但梁储倒也无法拒绝杨廷和。 因为梁储对保留正德之制的意愿不强,也就乐得杨廷和行权加强自己文臣地位,而他更愿意去湖广迎立新君,得个迎立之功,便于将来能够安稳致仕。 他也知道杨廷和这是在拿迎立之功与他做交换,只要他愿意离开,不帮助同党吏部尚书王琼对抗他杨廷和的改革,将来杨廷和和他的同党也就会放过他一马,让他安稳致仕,而且理由将来也会是现成的,即他毕竟是不顾年迈也跋山涉水去湖广迎立新君的大学士。 于是,梁储果断选择抛弃自己同党吏部尚书王琼,而在这时奋然说道 “天下事,哪有比迎立新君更重大的,仆怎能因老迈而不去迎立新君!” “此事自当义不容辞,公不必再言!” 杨廷和眉目微展,内心大喜,向梁储拱手一拜“公果然忠介,令人佩服!” 蒋冕和毛纪也相视一笑,跟着奉承了梁储一句。 而杨廷和接着就看向了魏彬“中官选哪三人,还请内相定夺。” 魏彬既然果断选择了站在文臣一边,支持迎立朱厚熜,而不支持张太后强行为正德立嗣子,行后宫干政之事,杨廷和自然就要投桃报李,让魏彬选去迎立新君的内宦,算是给魏彬一个示恩自己人的机会。 魏彬想到张永竟已比自己先主动跟内阁穿一条裤子,而无疑将来是容易挑战自己地位的,便决定扶持谷大用制衡张永,同时再派两个自己的人去盯着谷大用合适,这样就能既让嗣君和内廷诸阉宦觉得他公正,不只用私人,也能更好的稳固自己在内廷的地位。 因而。 魏彬在这时笑着说“咱家觉着派谷大用和韦彬、张锦去合适,谷公公是服侍大行皇帝多年的老人,既然知道怎么伺候大行皇帝,也就知道怎么伺候,韦、张二人虽然年轻些,但素来稳重,不易生事。” 杨廷和颔首,随即就让蒋冕拟旨,而请魏彬去请太后用印。 张太后在看见内阁和司礼监的安排后,大为惊诧,问“为何迎立之臣里没有寿宁侯或建昌侯?” “奴婢争过,但阁老们说,寿宁侯和建昌侯恐难以承受车马之劳,故议以崔姑爷代表贵戚迎君。” 魏彬一脸惶恐地跪了下来回道。 张太后因想到正德临终前给她留下的五个字,倒也就没有继续多问,只呵呵冷笑“也罢,随你们怎么安排吧。” 如此,安排迎立人员的懿旨也就定了下来。 当天。 定国公徐光祚、大学士梁储等就急不可耐地出了京,恨不得直接飞到安陆,早日见到朱厚熜,而早一日让朱厚熜记住自己。 谷大用更是怀揣着对魏彬的感激之心,马不停蹄地先赶来了安陆。 不过,谷大用倒不是最快出发来安陆告知遗诏立朱厚熜为天子的人。 根本藏不住消息的大内,在太后同意内阁立兴世子的消息后不久,就已有人以传急递为名,借用官驿快马,往安陆而来。 而且还不只一人。 一时间,从京师去湖广的驿道上,哒哒的马蹄声不绝,都想先赶到安陆去邀个功,讨个头赏。 …… 而此时的安陆明面上倒是安静如初。 地方文官们除了王綖以补发禄米去了一次王府外,没有人敢擅自来见朱厚熜。 毕竟他们还没有收到确切的消息。 不过,之所以明面上安静如初,那是因为底下却已经是暗流涌动。 王綖已经把自己见了朱厚熜的情况分享给了湖广诸官。 湖广诸官因而都知道了朱厚熜礼士节俭之风,皆期盼着朱厚熜能即位为天子,使大明朝再出现一位孝宗一样的仁主。 尤其是,湖广诸官得知朱厚熜在被欠发禄米发下来后就就立即减租的事后,就越发称颂朱厚熜是有德之人。 毕竟这么一位愿意减租的宗藩,要是做了天子,岂不是也会愿意减天下之税? 朱厚熜下令减租后,他的潜邸官员里,不少想进步的人,都更加希望朱厚熜能当皇帝,所以都主动去宣扬着朱厚熜让利于民的事,甚至也主动劝自己的同僚亲友去宣扬。 他们希望这样可以让朱厚熜更有可能成为皇帝。 毕竟自己的世子是一个对自己身边人不寡恩的人,如果当了皇帝,自然会给自己这些人更大的恩典。 而且为了让自己世子有更大的可能成为皇帝,他们当中不少人,也的确在朱厚熜减租后,给自己名下的底层佃农减了租,让兴王府最底层的许多佃户百姓都沾到了朱厚熜的恩露,而跟着对朱厚熜感恩戴德起来。 一时间。 在安陆一带,从官僚豪绅到商贾平民,皆开始盼着朱厚熜真能成为下一任天子,恨不得即刻就把黄袍给朱厚熜穿上。 第六章 天生英主 正德十六年三月,丙寅(十四)。 朱厚熜不知道是因为他记得正德历史上就是于这一天驾崩的缘故,还是正德的灵魂给他投了梦,使得他在这一天午睡时梦到了正德。 而正德在梦中还给他嘱咐了许多话,让他勿忘其让大明强盛之志。 但朱厚熜没有看清他正面,只通过他的自我介绍而知道他是正德皇帝朱厚照。 当朱厚熜醒来后,就只看见窗棂外,夕阳正由孤雁驮着,向西而沉。 无论如何,朱厚熜知道,正德可能真的已经驾崩了。 而他接下来,只需要静待遗诏到达安陆即可。 但在这段时间内,他依旧不能表现出任何锋芒。 毕竟他还没有收到遗诏。 一切依旧还存在着变数。 所以,朱厚熜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仍和以前一样,认真读理学之书,习理学之文。 而待到半个多月后,王綖就就先收到了正德皇帝驾崩且已立朱厚熜为帝的消息。 早以朱厚熜自己人自居的王綖在收到此消息后就立即赶来了兴王府,且一见到朱厚熜,就悲痛不已地跪了下来,干吼道 “启奏世子,臣刚从内阁急递得知,今上已晏驾,遗诏命您嗣皇帝位,如今迎立之臣已在路上,而臣特先来奏禀,还请世子节哀,早做进京打算,呜呜!” “什么?!” “陛下啊!” 朱厚熜听闻后,当即干呕起来,且吐出了大量提前准备在口里的饭团豆渣和酸水。 不少更是故意直接吐在了王綖的乌纱帽上。 同时。 朱厚熜本人也伤心欲绝的喊了一声,然后将藏在指甲里的胡椒粉抹进了眼里。 一时。 朱厚熜也就泪流满面起来。 接着,朱厚熜还继续泣不成声地道“陛下他怎么就去了呀!” 袁宗皋和王綖皆是一怔。 连朱厚熜身边的伴读黄锦和随从陆炳都不禁一怔。 他们都没想到朱厚熜在得知正德驾崩后会伤心到这种地步。 袁宗皋最先反应过来,瞥了朱厚熜一眼后,就立即先跪下劝着朱厚熜 “请世子节哀,保重圣体!” 王綖也紧接着露出大为感动之色,且立即磕头如捣蒜,大声说道“臣有罪!不该急着告知世子此事,使世子不能承受此痛,而尽呕所食之物!” 半晌后。 朱厚熜才有气无力地伸手说“都起来吧。” 接着。 朱厚熜就看向王綖说“骤然得知陛下晏驾,孤不胜悲痛,以至于脏了卿的乌纱帽,还请卿见谅,且先回去换洗一下。” “臣岂敢含怨,只会因世子赤诚忠孝而庆幸我大明将遇良主也。” “臣这就遵谕回衙,只请世子勿要过度伤悲,而坏了圣体,当为天下人考虑,呜呜!” 王綖说着就呜咽了一下,然后满是欣喜的离开了王府。 因为朱厚熜的表现太让他太满意了。 毕竟儒家强调伦理道德。 而在儒家强调的伦理道德中,尤其是在程朱理学中,“忠”是人伦中最高的道德。 现在王綖看见朱厚熜把儒家强调的“忠”如此重,以至于尽呕所食之物。 王綖自然也就因此越发愿意相信,朱厚熜在程朱理学的信仰上肯定很虔诚,至少是愿意虔诚,愿意让自己表现的跟圣人一样。 所以,王綖回来后不久就给杨廷和去了信,说“世子真忠义之君也,闻知陛下晏驾,尽呕所食之物!” 朱厚熜这里则在王綖离开后看向了袁宗皋 “这个王綖还是识趣的,明里不要赏他什么,暗地里赐他点什么吧。” 袁宗皋拱手称是,并抬眼看了朱厚熜一眼,眸里流露出惊喜之色。 袁宗皋本是弘治三年的进士,且在中进士后就被选为了翰林庶吉士。 但在弘治七年,袁宗皋因不被杨廷和所喜,便被明升暗降任命为兴王府长史,使其失去了入阁施展自己政治抱负的机会。 随后。 袁宗皋自然就放下了同许多文人士大夫一样希望这一生可以“致君于尧舜”的志向,而随兴献王一起来了湖广安陆,辅佐兴献王管理王府事务,并在后来负责教导朱厚熜。 因为袁宗皋一开始没想到过朱厚熜会成为天子,所以他对朱厚熜的教育,一直是将培养朱厚熜往一个贤明藩王的方向上培养,也就没有教朱厚熜剖析天下之政,只教以理学强调的“忠义廉耻”。 他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朱厚熜,避免他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可袁宗皋不得不承认,朱厚熜这些年对枯燥的理学倒也学的很认真,大有贤王之象。 但袁宗皋没想到朱厚熜如今会成为天子。 不过,袁宗皋很愿意相信自己从小教导起来的世子朱厚熜会在将来成为一名爱民如子的贤君。 在袁宗皋看来,且不说朱厚熜从小就对身边按理在世子眼里当如猫狗一样可以随意责骂的底层婢女阉人很有仁心,不凌辱刻薄,光是最近一被补发齐禄米就主动减免佃租的行为,就让袁宗皋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位世子是真的仁心天成。 所以,袁宗皋很期待朱厚熜即位后的大明,会是什么样的时代。 而此刻,袁宗皋更加期待大明会在自己世子登基为帝后会有中兴之世,因为他发现,他这位世子不但仁心天成,还明显有收拢人心、为自己构造势权的意识! 他不由得开始觉得,自己这位世子昔日主动减佃租于王府佃户百姓,或许不仅仅是因为有爱民如子的仁慈之心,还有巩固人心、图谋甚远的心思,乃至之前的单纯和现在因正德驾崩所表现出的悲痛,无疑都是装的,都是在韬光养晦。 袁宗皋不禁笃信,自己这位世子应是一有宏图大略且少年老成的英主! 而且是天生的英主! 因为他真的没有教过朱厚熜这些手段。 这让袁宗皋惊喜不已。 他那压制几十年,甚至早已沉寂多年,欲改良天下、致君尧舜的心思也再次活泛起来。 但是。 如果朱厚熜真的只是表现的只知宽仁为君,只知万事勤俭,只知待民如子,而没有为自己造势、拉拢人心、以图将来的心思。 袁宗皋只会老老实实地等着朱厚熜成为皇帝,而他不会轻易再表露自己的志向,使得他再重蹈当年在翰林院因为锋芒暴露太早而被掌权的保守派提前排挤出京的覆辙。 但现在自己世子既然有如此心计,有慨然要图治天下之志。 于是。 袁宗皋在这时突然向朱厚熜跪了下来,叩首在地“世子,臣请单独奏对!” 朱厚熜见此忙扶起了袁宗皋“先生请起!” 随后,朱厚熜就答应了袁宗皋,在中正斋单独召见了袁宗皋,而让黄锦守在外面,不让任何人进来。 袁宗皋则在这时对朱厚熜说“世子天资卓绝,乃社稷苍生之幸,然臣想斗胆告知世子的是,世子将来若真要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使国家强盛,不能真以为守旧制、循旧礼、行勤俭之事就能使国家中兴,而当改制。” “改制?” 朱厚熜内心窃喜不已,他没想到袁宗皋看穿了他的心思,还有要支持他的意思,便故作意外地问了一句。 袁宗皋回道“是的,世子!” “孝庙时,朝廷便极力在守旧制、循旧礼、行勤俭之事,然依旧难以避免国库空虚、豪强兼并土地严重、天下流民剧增而盗贼丛生的局面。” “故李文正公(李东阳)为此曾给孝庙上疏言,说虽然孝庙从谏如流、励精图治,但天下依旧有许多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流民,而言自己这些辅臣无能。” “何况,即便是孝庙时,就已经开始因为财力不济、逋赋严重,而不得不开始逐步做一些改制之事,如改开中之法便在孝庙时,虽然臣不赞同此法,但这足以说明,天下早在孝庙时就已到旧制不能遵守、当思改制之时,遑论现在。” 朱厚熜听后颔首“那依先生之见,当如何变?” 袁宗皋因朱厚熜这么问,便更加振奋,说道“现在言如何改制尚早,臣建议,世子若真要为天下社稷苍生造福,首先在读书上,当读读王阳明的书!还有罗整庵(罗钦顺)的书,而不是只读昔日薛、吴之书。” 袁宗皋说着就再次大拜“臣惭愧,因昔日未料到世子将膺天命,乃至有明帝之才,故只让殿下读些腐儒之书,而未能让世子学真正的帝王之道,而如今,世子既然将为天子,自当博采众长,以六经注我!” 第七章 关于王阳明和文官 朱厚熜对袁宗皋的告罪内心感到雀跃不已。 因为这说明,袁宗皋没想让他只做个糊里糊涂而容易被官僚集团控制的皇帝,甚至也期许他能够成就一番帝王伟业。 当然,这里面不排除袁宗皋也是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诉求,甚至是在看出他朱厚熜的一些真实想法后,才做出的改变。 但这对朱厚熜而言不重要,重要的是,袁宗皋愿意为自己而变,为此主动建议自己去看看王阳明和罗整庵的书,去了解这个时代的新思想。 对于王阳明,朱厚熜是清楚的,知道其创立的心学,在这个时代是属于打破程朱理学之思想桎梏的学问,是让这个时代的人开始跳出程朱理学之外有自己独立思考的开始。 在朱厚熜看来,袁宗皋建议自己看看王阳明的书,本意应该就是希望自己有独立的思考能力,不要被程朱理学规训得认为,天下真的只需“存天理、灭人欲”就能大治。 朱厚熜也知道罗整庵,知道他是明中后期开始主张世界是物质、开始承认“理”是物质运动变化规律的唯物主义思想家。 这人在政治上主张变法,为此提出“法有当变者,不可不变,不变即无由致治”的政治主张,自然也是理学的背叛者,但也是变法的思想支持。 而现在袁宗皋让朱厚熜去了解这些,在朱厚熜看来,肯定是为了给自己开辟学问上的新视野,要让自己找到改制的思想动力与思想武器。 朱厚熜还确定的是,袁宗皋当是主张改制的,而不是试探自己,不然不会把在这些学问告诉自己知道。 要知道这些学问在这个时代还属于“异端”,没有被天下大部分士大夫接受,尤其是在掌权的官员基本上还是以杨廷和为代表的理学正统官员为主的情况下。 朱厚熜认为袁宗皋哪怕是试探自己有没有接触这些学问,也不会真的让自己知道“王阳明”、“罗整庵”这些人。 因为自己是未来的天子,一旦让未来的天子知道还推崇这些学问,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果。 而现在,袁宗皋愿意向自己推荐这些人的学问。 那原因只能有一个,便是袁宗皋这个可以说是被贬到兴王府的翰林进士希望自己改制,希望自己不按照杨廷和的路子走! 朱厚熜不由得也开始怀疑,历史上的嘉靖会在即位之初,而且是在虚岁十五岁的年龄,就对权力争夺表现出极高水平,也积极于进行嘉靖新政,只怕这背后就有袁宗皋这个王府长史的影响。 毕竟这个袁宗皋跟杨廷和不是一个路子的人。 虽然朱厚熜知道文官士大夫们将是他接下来加强皇权路上的最大挑战者,也是这个时代真正控制了国家和民族命运的群体,但朱厚熜没打算消灭他们,当然也消灭不了他们。 因为文官政治文官掌兵是时代趋势,乃至在后世,财权和兵权都是在文官手里。 历史上,最积极为民请命的是他们,出卖民众的也是他们。 好在自古以来,文官们就不是一个整体。 甚至,自宋以后,他们内部斗的最凶,无论是为公利还是为私心。 哪怕是历史上的宦官专权时代,本质上也是一群文官士大夫在和另一群文官士大夫斗。 虽然这里面也有君王的作用,但如果不是文官们素来难以捏成合力,君王一个人也难以挑唆得他们互为仇敌,乃至一些文官不惜认阉宦为党魁。 所以,朱厚熜应该做的,只能是在文官士大夫中找到和拉拢志同道合之人,进而组成和自己政治利益诉求一致的基本盘。 现在,朱厚熜恰巧了解到的和自己志同道合的文官很少,自然也就需要在袁宗皋面前坦诚一些,展露出自己的真正意图。 于是,朱厚熜就在袁宗皋这么说后,便点首说“那就请先生为学生讲这些学问,学生愿洗耳恭听。” 袁宗皋微微一颤,忙满脸亢奋地拱手称是。 他现在恨不得即刻写信告知给王阳明、罗整庵这些人,告诉他们,未来的大明天子将要习学他们所主张的道! “以臣愚见,深得阳明之学者,当是在罗峰书院聚徒讲学的张璁,此人字秉用,号罗峰,于礼最是精通,著有《礼记章句》一书,臣今日讲于世子知道。” 这一天。 袁宗皋便于中正斋给朱厚熜讲起了新学问。 而朱厚熜意外的是,袁宗皋居然第一个提到的却是张璁。 这个前半生都在聚徒讲学,如今在京师等待殿试的未来改革名臣。 这让朱厚熜越发肯定,袁宗皋、王阳明、张璁这些文官士大夫应该是一派。 这一派算是程朱理学的背叛者,或者说是在正德以来所形成的改革派。 之所以出现这一派,是因为自明朝成化以来,社会经济就发生了显著变化,尤其是在正德时期,变化更大。 尤其是正德这个皇帝本身,就对传统很叛逆故对思想控制不严,行为举止也非常跳脱。 这也就使得文官士大夫们在思想上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出现了改革派。 在历史上,这一变化从明朝中期开始产生,到明末清初达到高潮,高潮到各类新思想层出不穷,涌现出王夫之、顾炎武这样的人物,被很多人认为是思想文化领域里中华文化自春秋战国后又一高潮时期,只是这一高潮到清朝统治巩固后戛然而止。 而杨廷和等一干文官士大夫又是一派。 他们一直是旧制度旧秩序的守护者,是属于保守派。 现在于中枢掌权的就是他们。 历史上,他们在从弘治朝就具备了绝对的优势,在正德朝依旧势力强大。 尤其是在正德放弃刘瑾后的正德末期。 如今,他们更是如日中天。 而他们历史上式微还要等到嘉靖登基。 乃至到万历初年,他们的势力更是降到历史最低,但紧接着会在万历中后期卷土重来。 然后,他们在清朝统治巩固后彻底在汉人士大夫群体中恢复最初的统治地位,成为清朝皇帝巩固统治的工具。 总之,每当地主经济兴盛一次,他们就强盛一次,改革派就式微一次。 而每当商品经济活跃一次,他们就衰弱一次,改革派就强盛一次。 如今内部人口激增,市镇激增,商品经济飞速发展,外部地理大发现和新航路开辟,以及小冰河气候变化,自然就又到了改革派兴、保守派式微的时候。 即大量支持改革变法的新一派文官士大夫开始出现。 尤其是,因为这一变化,导致将来北边蒙古再次入侵频繁,南边倭乱更加猖獗后,主张改革的人会越来越多。 由此可见。 作为这一时期即将成为大明最高统治者的朱厚熜,将会有一次前所未有的改革机会,去利用这一形势,在正德朝的改制基础上,进行一番改革,让大明真正的强盛起来,不再脆弱的因为气候的变化就要落得个天下汉人再次被他族奴役、乃至剃发易服的地步! 只要他不偷懒,不在中途放弃,而像历史上的嘉靖一样,开始一意玄修。 那样,他只会成为大明再次强盛的阻碍,乃至年号都被人拿来玩梗,言“嘉靖嘉靖,家家皆净。” 现在朱厚熜还没入京成为皇帝,身边也还都是自己人。 他也就趁此机会让袁宗皋多给自己讲解一些新学问新思想,一些将来自己成为皇帝可能在接受经筵日讲时都很难听到的内容。 袁宗皋也乐得趁此机会给朱厚熜多灌输一些杨廷和等保守派不想让朱厚熜知道的内容。 所以,在迎立之臣来到安陆之前的这段时间内,朱厚熜学的很认真,袁宗皋也教的很认真。 而越是这样,袁宗皋越是觉得朱厚熜简直是他实现心中改制大业的理想明主,那颗想要改变天下的心也越来越活泛。 为此,袁宗皋在完成朱厚熜交代给他的任务时,特地将自己弟弟袁宗夔叫来自己的书房,吩咐说 “你把旧年珍藏的那些名贵之酒,给王兵宪送去,就说是世子所赐。” 袁宗夔大为惊愕“兄长不是说宁舍命也不舍这些窖藏多年的名酒吗?” 袁宗皋这些年来为压制内心想追求功业的躁动之心,也染上了不少嗜好,酒色与赌博都有所涉及,甚至还很痴迷,所以袁宗夔对他这样的吩咐感到很意外。 “幸逢尧舜之君,当求多活几年,所以从今日起,为兄要戒酒。” 袁宗皋说着就看了自己昔日为消磨心中抱负而花重金纳的绝色美妾一眼,就咬牙说道“还戒赌戒贪!” 第八章 我儿将为天子 正德十六年三月,己卯(三十)。 定国公徐光祚、大学士梁储、太监谷大用等迎立之臣总算到了安陆。 湖广巡抚秦金、副使王綖等地方文官也早已来官驿迎候,且派人快马到王府通知了此事。 同时,谷大用没在官驿歇息多久,就立即先赶来了王府,准备指导王府的人怎么迎差,怎么听宣。 毕竟朱厚熜是要被接进京当皇帝的,所以整个过程必须严谨有礼。 很快,谷大用就在兴王府中正斋见到了朱厚熜。 看见眼前的朱厚熜,在谷大用看来,英气十足,有着光风霁月般的风采! 当为他的新主子! 只是谷大用也不由得因此想起了少年时的正德,那个由他从小陪着长大,也是在这个年岁登基为帝的旧主。 在谷大用看来,当时的正德也是富有生机、目若朗星,轩轩如霞。 谷大用甚至不禁把自己对正德的那份感情转移到了朱厚熜身上,而有种自己重生回正德即位前夕的错觉,而在见到朱厚熜后,也就立即跪了下来,两眼热辣辣的。 “奴婢谷大用叩见世子!” 接着。 谷大用也不知是激动还是伤心,而满眼是泪地哽咽着说了一声,然后就又说:“禀世子,皇爷他崩了,呜呜!” “皇兄怎么就这么去了!” 朱厚熜也立即哭了起来,以眼拭泪。 “还请世子节哀!” “大行皇帝已降遗诏,传位于您,故奴婢奉太后懿旨,与定国公、梁阁老、毛尚书等特来迎世子进京即位为君。” 谷大用这里则安慰起朱厚熜来。 而谷大用在这么说后,朱厚熜身边的袁宗皋、黄锦等皆因此神色振奋。 因为他们现在更加确认王綖所说的居然是真的,他们的世子真的要当大明皇帝。 一想到他们世子昔日所表现出的宽和仁善,他们皆期盼着将来自己世子当皇帝后会给自己这些人带来更大的恩典。 他们现在无疑很愿意相信,他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朱厚熜这里倒是要故作一下谦恭礼让之态,而好继续立他的知礼谦恭人设,便有气无力地说:“我才浅德薄,怎好接皇兄大位。” 谷大用这里则继续劝说道:“世子固然淡泊谦逊,然请以皇明社稷为重,遵太后之命,早登大位,使中外有主!” “既是皇兄与太后之命,自是不能不从,何况公公以社稷相劝,那就请公公与府中长史袁先生相商接旨事宜吧,我勉力从命就是,只恐辜负皇兄与太后所托。” 朱厚熜说毕就让黄锦扶着他回了卿云宫,而让袁宗皋带谷大用去歇息。 而袁宗皋则请谷大用到了自己的长史署,并吩咐人举府换白幔、白灯笼,为大行皇帝举丧,且问了谷大用关于大行皇帝驾崩和迎立之事的具体细节。 谷大用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因为他知道虽然他是在给袁宗皋说这些,其实是在向朱厚熜禀告正德皇帝驾崩和迎立朱厚熜为帝的细节。 当然。 谷大用还是在叙述从正德皇帝驾崩到确定迎立朱厚熜为帝的过程中,适当的润色了一下,为自己和魏彬在拥立朱厚熜的过程中添了许多好话。 谷大用这样做自然是为报答魏彬给了他这个迎立新君的机会。 对于谷大用这种大内太监而言,他们的头上从来就只有一片云,那就是天子。 所以能否得到天子更多的宠信,对他们而言很重要,会直接关系到他们的身家性命与权势地位。 故而,谷大用很清楚魏彬给他的这个机会有多么重要。 即便谷大用适当润色了一下,但袁宗皋还是从谷大用提供的信息里,猜测到了目前京师的情况。 只是这让袁宗皋愁眉不展,而感慨不已地自言自语说:“世子的帝王路恐一开始就艰辛无比啊!” 为此。 袁宗皋决定趁着朱厚熜一家人吃饭的空当,来向朱厚熜说说自己的担忧。 他与朱厚熜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不愿意看见朱厚熜稀里糊涂地就在帝王路上吃大亏。 朱厚熜这时正陪着自己母亲王妃蒋氏用膳。 虽然朱厚熜来自后世,但这十四年来,他从一個呱呱而泣的婴幼到一文质彬彬的少年,皆是由蒋氏含辛茹苦的将他养大,尤其是生病时,更是蒋氏亲自熬夜照顾他。 这让在后世因是留守儿童而很少得到母爱的朱厚熜倍加感动,在心理上甚至已经将蒋氏视为了母亲,何况他在这一世本就是蒋氏之子。 所以,朱厚熜经常会来陪蒋氏用膳。 现在他即将收到正德让他进京继位的遗诏,自然也要来告诉蒋氏知道,也就陪着蒋氏用起晚膳来。 蒋氏在知道自己儿子真的要当皇帝后,也非常高兴,在让王府女官将朱厚熜平素最喜欢的一道菜放在朱厚熜面前后,就笑着说:“这样的话,岂不是说,我们都能进京看看你外祖母了?” 蒋氏是武勋之后,但不是顶层武勋,而是中层武勋之后,其高祖蒋旺因功迁京营,为都指挥佥事。曾祖蒋彦、祖蒋明善、父蒋兴均世袭其官。其兄蒋斌以功迁都指挥同知,宗族咸居京师。 所以,蒋氏在被选为王妃之前,一直在京城长大,自然对京城也有感情。 对她而言,回京就等于回娘家。 这对因为是藩王妃而不能轻易回京的蒋氏而言,是第一次有机会回娘家,而且是在她儿子将为大明皇帝的情况下回京。 这对蒋氏而言,自然是一件特别高兴的事。 她甚至已经期待着看见她那些昔日闺阁好友在见到她这个太后时的艳羡之态。 在蒋氏看来,她儿子成为皇帝,她自然就应该成为皇太后的。 朱厚熜也微微一笑:“我知道母亲想念外祖母,所以请母亲放心,待孩儿进京即位后,第一件事就会请人来接母亲进京,与外祖母家团聚。” 蒋氏听后越发欢喜,乃至不禁热泪盈眶起来,越发期待着自己将来以太后之尊进京回娘家的一天。 “世子,以臣愚见,按照谷公公提供的情况,眼下朝廷大权恐已彻底为杨新都(杨廷和)控制!” “司礼监掌印魏彬恐已投杨廷和,阁臣中唯一能为其掣肘的梁阁老则被其用调虎离山之计派来迎立新君,如此即便吏部有王晋溪(王琼),只怕也将是孤掌难鸣。” “如此,在大行皇帝驾崩之后与世子进京之前的这段时间,恐杨新都已无人可左右其政,从内廷到外朝,将尽成其党!” “而这样一来,杨新都等推崇弘治旧制者,只怕会以其势逼迫世子认孝庙为父,认当今太后为母,而改称王妃为叔母。” 但不多时。 袁宗皋就来到朱厚熜和其母亲蒋王妃了这里。 朱厚熜和蒋氏素来都很敬重袁宗皋这个长史。 因为在兴献王薨逝后,蒋氏和朱厚熜这对孀母弱子全靠袁宗皋协助才能够顺利地度过最艰难的一段岁月,而没有被掌权的一些贪官奸臣敲诈的太狠,朱厚熜也顺利得到朝廷承认,而被立为兴王府世子。 所以,袁宗皋一来,蒋氏还主动让人给袁宗皋设一席,让袁宗皋同用晚膳。 而袁宗皋则在这时一脸严肃地向朱厚熜禀告了眼下京师可能发生的情况,且自己为朱厚熜阐述了自己认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朱厚熜听袁宗皋这么说后还比较淡定,但蒋氏则直接就怔住了神。 接着。 蒋氏就一脸紧张又失落地看向了袁宗皋: “袁先生的意思是,我的熜儿一旦当了皇帝,就要不认我这个母亲了?” 第九章 不过纸老虎而已 蒋氏不但敬重袁宗皋,也很信任袁宗皋,而一直认为袁宗皋睿智,对时局洞若观火。 别的不说。 单是在正德十四年六月,宁王谋反后派人来联络兴王府时,她就清楚记得,当时是袁宗皋力主申斥宁王,主张兴国应坚决站在正德皇帝这边,而认为宁王谋反必败,且分析说正德皇帝不是外界所传扬的那样昏聩无能,甚至还预测说,时任江西巡抚的王阳明就能够平定叛乱。 结果正如袁宗皋所料,使得兴国藩站队时没有出错,赢得正德好感,朱厚熜也顺利被正德立为世子,且额外加俸禄三千石。 而也因此,蒋氏越发信任袁宗皋。 所以,袁宗皋现在这么说,蒋氏也不得不信。 但越是因为相信袁宗皋不会预料错误,她就越是主观上不能接受,也就还是问了一句,然后又伤心地看向了自己儿子朱厚熜。 一想到自己怀胎十月、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将要不认自己为母,蒋氏更是心如刀割! 朱厚熜这时倒是面容上古井无波。 因为他知道,历史上的事,确如袁宗皋所料,在他当皇帝后,杨廷和等文官在拒绝为正德立嗣后,就逼着他认孝宗为父,而要他认蒋氏为皇叔母,且让蒋氏以王妃之礼进京,而以王妃之待遇礼待。 所以,朱厚熜也就没那么感到意外,只点头说:“先生所猜测的,我也认为很可能会发生。” 蒋氏听后更加惊惶不安起来。 袁宗皋则眸露诧异之色。 虽然他知道朱厚熜天资聪颖,但是他没想到朱厚熜会天资聪颖到已经将对天下时局洞若观火的地步。 朱厚熜自然知道,在确立新君的整个过程中,杨廷和获益最大。 在朱厚熜看来,杨廷和的厉害之处在于,他首先利用已经先投靠他们外朝文官的太监张永在张太后面前主动提出立朱厚熜的必要性,而把也主张立朱厚熜的魏彬拉到了他这一边,进而架空了寒门出身的张太后。 其次,杨廷和还用迎立之功为饵,把梁储这个和王琼走的近的阁臣拉拢到了自己这边,使得王琼这个唯一可以跟他分庭抗礼的天官,到现在都被排除在决策圈外。 最后,他突然大方的安排了三个内臣去迎立新君,明显是要尽快代替朱厚熜在潜邸的内臣如黄锦这样的人。 可以说,杨廷和简直就是秦始皇摸电线。 赢麻了! 至于其他人。 毋庸置疑。 王琼将因为梁储的倒戈而输的一败涂地。 江彬更不用说,因为魏彬和张永的出卖,他会因为失去司礼监和太后的支持,而死的很难看。 而朱厚熜自己则还没即位,就已经被杨廷和在其周围埋伏下了眼线。 朱厚熜偏偏一时还无法拒绝。 一是朱厚熜要照顾正德留下的这些宫里老太监的感受,防止他们被逼急了,发动宫变,比如唆使与他们早就形成利益共同体的宦官宫女半夜来勒嘉靖脖子或者放火什么的。 二是杨廷和等也会以宫里伺候过正德皇帝的太监更专业为由,让已经和杨廷和成为政治同盟的太监跟在皇帝身边,而将从小跟在朱厚熜身边的兴王府旧人,都以没有照顾皇帝和管理内廷的经验为由调开。 这让朱厚熜也不得不佩服,杨廷和在权力斗争这方面,的确很有手段。 自然,杨廷和现在的权势也很大,大到快要架空他这个皇帝的趋势。 朱厚熜也在接下来问着袁宗皋:“那以先生之见,他杨新都接下来是敢做伊尹还是敢做霍光?” 袁宗皋见朱厚熜在自己分析了杨廷和现在的权势后竟表现得如此镇定,而在心里不由得震撼不已之时,也暗叹自己这位世子果然性子沉稳,或许杨廷和不一定能做成权臣梦。 自然,袁宗皋也不得不进一步打消了自己想在将来也做权臣的梦,而确定,将来如果真要是连杨廷和也做不了权臣,那在整個天下真正说了算的就只能是大明天子,而非自己这个帝师。 于是,袁宗皋这里越发卑微地躬身作揖说: “回世子,以臣愚见,他杨新都既不敢为伊尹,也不敢做霍光!” “盖因他的同党非志在天下苍生也,只为蝇营狗苟与因循守旧之事,故其党羽与之谋一时安稳还可齐心,若为谋国谋天下之大业,则必分崩离析,而使之无成伊尹霍光之机会。” “所以,杨新都与其党,只会欺世子年少,而略作试探,以试世子之性,若世子肯退让,他们自然敢得寸进尺,若世子不肯退让,他们明面上则只敢止于力谏而已。” “只要世子善于借势用势,坚定本心,他们必不能得偿所愿。” “此亦为臣请世子知阳明之学,看张罗峰(张璁)之书的原因。” 袁宗皋这时说后,朱厚熜点了点首。 蒋氏这时倒是不由得站起身来:“可我儿能争赢他们吗?” 蒋氏出身京畿武勋之家,自然是知书达理,对朝堂斗争也算是清楚的,更是见识过弘治朝文官们的强势,对武勋的压制到何种地步,也见识过皇帝弘治对文官畏惧到何种地步。 所以,蒋氏不认为自己儿子即便当了皇帝就能斗得过杨廷和这些在孝宗朝就积攒下声望的文臣。 何况自己儿子还不是正德的亲弟,而只是小宗出身的从弟。 天然的势单力薄! 故而在袁宗皋这么提醒后,蒋氏几乎都快觉得自己儿子会被文臣们逼着认自己为叔母的情况会成为定局。 她甚至都担心她可能连京师都回不去,更别提风风光光回去见娘家人了。 因为这么想,蒋氏也就在这时没有底气地问了袁宗皋一句。 袁宗皋清楚蒋氏为何这么问,也知道自己世子和蒋氏在可能有太后支持的杨廷和等文官们面前,会很难赢。 所以,他没有回答,他只看向了朱厚熜。 朱厚熜倒是依旧云淡风轻,还主动先劝起蒋氏来,说: “母妃请放心,杨新都这些人,虽然儿未谋其面,但儿在看了许多书后,对他们也是有了解的,以儿子看,他们就算有此心,但恐无此胆,绝不会为了所谓的孝庙之制,真敢把未来天子往死里得罪,尤其是内阁和司礼监的阁老大珰们,不过纸老虎而已,看上去吓人,但不敢拼命,包括杨廷和!” “他们应该清楚被天子记恨是什么后果,所以断不会在明面上彻底断绝了天子拒绝继承孝庙之制的退路,而只会劝一劝。” 袁宗皋听朱厚熜这么说,颇为诧异地抬头瞥了朱厚熜一眼。 这是十五岁少年的心性? 居然会把权力决策层的文臣太监们看得这么透彻,关键是把这些人形容为纸老虎,实在是再恰当精辟不过了! 若非洞察人心之辈,定不会对杨新都之辈有如此精准的评价。 可自己才让他接触王阳明和张璁的学问没多久啊? 难道世子真的是天降英才? 袁宗皋惊叹之余,也跟着附和说:“世子说的是,明日看遗诏内容就可知道,这些人当是纸老虎而已。” 第十章 都在试探嘉靖 蒋氏见自己儿子朱厚熜和其先生袁宗皋皆这么有信心,倒也放心了些。 但一想到,昔日弘治朝文官们在她那些任京师武官的父辈面前跋扈之态,和自己父辈们于文官们面前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情景,和自己父亲讲过的弘治皇帝给阁臣们道歉赔小心的场景,她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她甚至都有些想劝自己儿子要不别做这个皇帝。 因为她担心,到时候如果文官们真的要逼她儿子朱厚熜认孝宗为父,而不但不能再认她这个母亲的话,只怕也得在这些文官们面前伏低做小,委屈至极。 何况自己儿子才十五岁,还是一个连婚都还没有结的少年。 蒋氏不禁开始心疼朱厚熜起来,而不再觉得朱厚熜将要成为皇帝会是一件好事。 不过,朱厚熜倒是没有蒋氏这么多担忧。 因为他知道历史上这一时期的真正胜利者是谁。 何况,他还来自后世,后世真正厉害的人将杨廷和这些人的弱点早就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了他。 所以,朱厚熜相信他只要按照历史上的嘉靖的步骤来,再利用自己在后世的所学所历,予以融会贯通,只会让自己后面的日子不但越来越好,而且只会比历史上的嘉靖更好。 至少朱厚熜明白,杨廷和这些中枢文官大佬,其实现在严格来说,还不是他的政治敌人,而是他的政治同盟。 因为正是这些人在支持他成为新天子,而阻止了张太后以为正德立嗣之理由而选一宗室幼子为天子的情况出现。 这里面尽管有张太后是寒门出身,也势单力薄的缘故,但也离不开杨廷和等的争取。 当然。 杨廷和等文官也不是平白无故地支持朱厚熜,根本原因还是朱厚熜自己表现的很符合杨廷和们对天子的预期,才让杨廷和没有选择和张太后合作,让张太后和历史上的孙太后一样成为有权势的太后。 不过,现在朱厚熜已经被确立为未来的大明天子。 那就意味着他和杨廷和等结成的政治同盟会分化。 权力斗争就是如此。 时而分,时而合。 没有永久的同盟,只有永久的斗争。 除了情感上,朱厚熜不希望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蒋氏伤心外,在政治主张上,朱厚熜也不想认孝庙为父,以承孝宗之统的方式成为大明天子。 因为一旦他对外承接的是孝宗的大统,那他在礼法上就得在初期恪守孝宗留下来的制度。 毕竟按照儒家教义,三年不改父志。 可朱厚熜不愿意将来以弘治朝的制度治理大明。 所以,他不愿意承孝宗之统。 只是这样的话,他就得抬其父为帝,将《皇明祖训》中的“兄终弟及”解释为孝宗绝嗣后,由其弟兴献王接位,而承继大统。 而朱厚熜作为兴献王唯一嫡子自当接兴献王之位,承接的则是明宪宗的大统。 如此,朱厚熜三年之内在礼法上不能更改的就只是明宪宗留下的制度。 朱厚熜对于明宪宗留下的制度还是愿意遵守的。 因为相比于明孝宗一失河套二坏律法,规定雇工罢工视为以下犯上谋大逆,使普通百姓权力地位下降严重,明宪宗可是真的在内政上没有用屠杀的方式安定了荆襄数十万乱民,将其编户为民,在军事上更是实现了“成化犁庭”。 所以,对于朱厚熜而言,如果他真的要在乎礼法,需要在执政初期让天下人明白他会先遵守哪位先帝的制度成法的话,而给官僚们一个总的执政方向的话,那他宁肯承继的大统是明宪宗成化帝即他爷爷的大统。 历史上的嘉靖尚且为了不承继孝宗的大统都要争上一争。 朱厚熜将来自然也是要争一争的。 …… 中枢掌权的文臣们自然希望朱厚熜承继的是孝宗的大统。 须知,为此他们都没让正德立嗣。 而他们在到达安陆官驿后,负责持遗诏的礼部尚书毛澄,就因为想到即将要正式宣诏于兴世子朱厚熜面前,所以就当着大学士梁储的面,再次问向一直负责替他们在湖广探查情况的湖广按察副使王綖: “以公之见,世子是真愿守礼而认孝宗为皇考?” 王綖不由得想起最近朱厚熜赐给他的美酒,便对毛澄、梁储等拱手说:“世子笃学勤谨,待士极重,想来是愿承孝庙之统的。” 毛澄颔首:“如此甚好!” “但这样做,就要逼世子不认本生,会不会太伤世子了?” 一向心软的梁储还是忍不住在这时问了一句。 尽管,杨廷和等都主张朱厚熜当承孝宗之统,但他依旧觉得这有些不近人情。 毕竟没谁愿意被逼着不认父母,而在孝道上有亏。 毛澄则在这时拂袖而起:“世子为得天下士人人心,以成尧舜之君,受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仆以为,这样做还是有些难,毕竟世子是以兄终弟及轮序得位。” 梁储回了一句。 毛澄瞅了梁储一眼:“再难也得做!难道公真要让孝宗断嗣,坏天下大礼?” “仆自然没有此意。” 梁储不敢再争,只是微微一叹。 他既然已经选择倒戈附和杨廷和这一派,自然也不会再为新皇帝争取什么。 何况,他也是文臣,倒也乐于看见朱厚熜这位大明未来天子,被杨廷和、毛澄等逼着承继孝宗之统。 那样他们这些文官就能地位尊崇,而同北宋,甚至比北宋还惬意。 毕竟大明是低税率制,所以他要是以内阁大学士的身份告老还乡,到时候不论是置办田产还是经商,皆可以仗着自己的文官身份,让家族更加的富贵,而不用担心富贵至极后要给朝廷缴纳更多赋税。 王綖这里则离开了官驿,不过他刚离开官驿,就遇到了正从王府回来准备向定国公徐光祚和大学士梁储、礼部尚书毛澄等传达世子准他们入府觐见的谷大用。 于是,谷大用为了向朱厚熜表忠心,同时试探朱厚熜对文官们的态度,便在看见王綖后问道: “见到咱家为何不长跪,你在世子面前也是这么无礼的吗?” 王綖现在自恃即将登基的新天子朱厚熜对文臣很礼敬,大有孝宗之遗风,也就不再惧怕谷大用这位昔日在正德朝名列内廷“八虎”之一的大太监,便哼了一声,直接甩袖离开,且留下话说: “吾乃天子门生,岂有跪你这阉竖之理?” “放肆!” “敢对本钦差不敬。” “咱家看你这混账之徒是不想要脑袋了!” 谷大用回头大喝一声,厉声斥责起王綖来。 王綖则干脆脱去官帽,直奔王府:“若因为未向你这阉竖下跪便要被砍头,那也不用你这阉竖在这里狂吠,我自去向世子请罪!” 王綖自思现在是自己恩师杨廷和等清流文官掌天下大权,而代表自己恩师杨廷和意志而来的毛澄等迎立大臣想必还不是完全相信世子朱厚熜真是有孝宗遗风的仁厚可欺之君,便抓住谷大用欲要拿他试探朱厚熜这个机会,也向毛澄等迎立大臣做起秀来,而让毛澄等迎立大臣既知道世子朱厚熜真的可以被随意拿捏,也知道他王綖不畏权宦。 所以,王綖也就在这时继续顶撞着大太监谷大用,且在顶撞后,还直接先来了王府,在见到朱厚熜,就伏首咬牙道: “臣湖广副使王綖今日被权阉谷大用勒令长跪,臣不依,此人便扬言杀臣,臣岂能受其欺凌,故如今特来向世子请恩,全臣骨气,准臣辞官还乡!” 朱厚熜听王綖说后心里一喜,他知道王綖现在这样做说明他是真的把王綖骗住了。 第十一章 宣读遗诏 朱厚熜忙扶起了王綖,还亲自为王綖戴上了官帽,而安抚着王綖说: “公不畏权贵,忠贞为国,我心甚喜,然谷大用到底是大行皇帝旧人,我不好苛责,还请公以大局为重,看在他服侍大行皇帝一场的份上,勿与之计较,也不要在这时弃我弃民而去,公素得民望,如今突然不肯受辱而去,不知道的只当是我有失德之处。” 朱厚熜这么说后,王綖才止住了哭声,忙拱手称不敢。 王綖随后站在了一边,并看向了也跟来的徐光祚、梁储、毛澄等迎立大臣。 毛澄见此一幕,心里高兴不已。 他现在开始更加愿意相信王綖的话了,相信朱厚熜真的是一位礼待文臣的贤君。 更让他高兴的是,朱厚熜也没有因此对谷大用怎么样,而以谷大用是正德皇帝旧人为由,表示不愿意苛责。 毛澄虽然也看不起宦官,但他更希望朱厚熜善待正德朝的旧人,不会咋咋呼呼的就要行权斥责谷大用这些正德朝旧人,表现的非常有权力欲。 首先,他也算是正德朝旧人。 其次,他虽然希望新天子宽仁贤明,但更希望新天子宁静淡泊,权力欲不重。 毕竟只有这样的天子才会放权给他们这些文官,哪怕处置权阉也交给他们文官来处置,同时才会愿意与他们这些士大夫共治天下,才会愿意守制,愿意约束自己,而不会像正德一样,虽然也待他们这些重臣很亲和宽仁,但却通过重用宦官和武将,把大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使得他们这些阁臣尚书很多时候,并不能逼迫正德皇帝按照他们的意愿来。 所以,毛澄对此刻朱厚熜的行为很满意,而不禁还两眼一红,涌起泪来,暗叹说大明总算又遇到一位孝庙一样不折腾的贤君仁主了! 大明中兴可望啊! 定国公徐光祚和大学士梁储则在这时摇头一叹。 他们固然也愿意看见大明将来的天子是贤君仁主,不会对他们喊打喊杀,但一想到这样的话,新天子朱厚熜只会被满朝掌权的文臣们用礼法做武器而肆意拿捏玩弄,就不由得在感性上对朱厚熜感到有些可怜。 他们甚至担心杨廷和、毛澄这些清流文臣会不会因为新天子朱厚熜表现的太过于宽和而在打压皇权、忽视皇帝个人情感需求和尊严需求这方面做的太过分,而逼得朱厚熜不再愿意做宽和之君,乃至破罐子破摔,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从此变成他们都不喜欢的昏君暴君。 这不是徐光祚和梁储杞人忧天,他们也是历两朝乃至三朝的元老,是知道很多时候会发生这样的事的。 毕竟,越是老实的人,在被逼急后,往往做出的叛逆行为就越是过激。 同样。 越是仁善亲和的君主,在背叛礼法后就会越是任性。 因为人就是如此,你越是不尊重他的个性,他越是想表现的有个性。 要知道,即便是孝宗,在晚年于纵容外戚,相信方士这方面可比宪宗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德皇帝不用说,在正德初年,他待刘健等文臣也非常尊敬,当文官们要求他杀刘瑾等身边人,他一开始也只是主动舍脸哀求刘健等文臣,结果因为文臣们执意不肯退让,他也就干脆换了态度,开始把传统礼法肆意践踏。 所以,徐光祚和梁储现在开始担心会有这样的结果出现。 而且,徐光祚还有些气愤,他气愤的是,杨廷和、毛澄这些文官一直背着他们这些勋戚议事,对他们这些勋戚完全无视,只让他们有迎立之名,却无迎立之实。 在徐光祚看来,他们这些勋戚要是也有迎立之实,乃至也在朝中掌有实权,就算皇帝文弱,他们也不会让皇帝轻易被文官们拿捏。 但徐光祚感到可惜的是,他们现在并没有实权。 自从土木堡之后,乃至如今企图练兵让武勋重掌兵权的正德皇帝落水且如今又驾崩后,因太后向杨廷和等妥协,所以使得他们这些武勋到现在还没夺回应有的权力,如今甚至连负责来护送新天子朱厚熜进京的三千护卫军的兵权都掌握在杨廷和之弟兵部右侍郎杨廷仪的手里。 正因为,连护送新天子回京的兵权都在杨廷仪手里,所以,徐光祚气愤归气愤,现在也不敢说什么。 何况,他也没有了祖上那份敢冒死谋富贵的心气。 谷大用这里见朱厚熜没有责备他强迫王綖对他下跪,而且还替他开脱,以他是正德皇帝旧人为由而要善待,自然也心里欣悦的很,暗想这位新主虽然礼敬文臣,但也对自己这些内珰宽厚,如此,自己这些人后半生当是能安稳下去的。 对于谷大用这些太监而言,自从刘瑾遭剐后,他们的心气也大减了不少,也都没敢再奢望彻底压制文臣,何况如今又要换天子,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所以他们现在只求新君即位后,他们能安稳度日,而不再奢求其他,哪怕朱厚熜待他们不及文臣,他们也能接受。 朱厚熜也因为自己现在还未壮实起来,所以才依旧于毛澄、王綖这些文官面前表现的很宽和。 不过,朱厚熜也在这时注意着徐光祚、梁储等迎立大臣的神情。 在朱厚熜看来,这些人的气度的确与他在湖广见到的地方官僚不一样,虽都在明面上谦和淡然,但各个目光深邃,眸厉如芒,似乎对他这個地方宗藩出身的新君没有太大的畏惧之心,即便他们当中有人神色中对他满是赞许。 但朱厚熜要的可不是他人的赞许,他要的是别人对他的敬畏与深信不疑。 不过,朱厚熜知道自己现在还不宜露锋芒,而太早被这些人看穿了去,也就还是在从定国公徐光祚与大学士梁储手里接过遗诏时,故作不安,而神色愀然地接过遗诏,按照谷大用交待的仪程去了承运殿,将遗诏放于承运殿,行起了跪拜大礼。 同时。 定国公徐光祚、大学士梁储、礼部尚书毛澄等迎立大臣和湖广地方官僚以及王府官员皆络绎进来,按班有序跪了下来,跟着行起了大礼。 接着。 朱厚熜就拿起遗诏,转身面向了这些大臣,开读起遗诏来。 “朕以菲薄,绍承祖宗丕业十有七年矣,图治虽勤,化理未洽,深惟先帝付托。今忽遘疾弥留,殆弗能兴。夫死生常理,古今人所不免,惟在继统得人,宗社生民有赖,吾虽弃世,亦复奚憾焉!” “皇考孝宗敬皇帝亲弟,兴献王长子厚熜聪明仁孝,德器夙成,伦序当立,已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告于宗庙,请于慈寿皇太后与内外文武群臣合谋同辞,即日遣官迎取来京,嗣皇帝位。” “内外文武群臣,其协心辅理,凡一应事务,率依祖宗旧制,用副予志。” …… 朱厚熜念完遗诏后就目视向了大殿中诸臣。 诸臣皆在这时叩首大呼:“臣等谨遵圣训!” 接着。 这些大臣皆向朱厚熜再次叩拜:“请嗣君还朝!” 朱厚熜看着这些跪伏在自己面前的大臣们,嘴角微翘起来,随即又瞥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遗诏。 沉甸甸的。 仿佛九州万方都被他捏在了手里。 朱厚熜知道,他可以开始渐渐展露锋芒了。 韬光养晦十多年的他总算可以给天下人更多的惊喜和意外了。 因为遗诏现在已经到了手里,不但如此,遗诏如今还正在马不停蹄地颁布于整个大明天下。 所以,从现在起,天下会有越来越多人知道他将是遗诏承认的大明新天子,哪怕有谁不承认,他也可以凭遗诏起兵征讨。 “准卿等所请。” 朱厚熜接着就说了一句,声调沉稳,暗藏威严。 第十二章 少年君主 正德十六年四月,癸未(初二)。 朱厚熜在祭辞兴献王后就于这一天正式拜别母妃蒋氏,车驾发安陆,上任京师做皇帝。 蒋氏自然含泪目送朱厚熜而去,眸里依旧难掩对自己儿子的担忧之色。 毕竟她的儿子朱厚熜才十五岁,还是地方宗藩进京,在京师没有任何根基。 所以,她仍不由得在心里暗问,自己儿子能斗得过朝堂上那些老奸巨猾之辈吗? 与蒋氏不同的是,安陆的地方士民们却对朱厚熜充满信心,相信朱厚熜能让他们的日子越发好过起来。 饶是最底层的佃户也对朱厚熜充满希望。 汉人百姓素来是乐观的,对上层人物也是充满对英雄人物的美好幻想的。 哪怕在后世,许多百姓都会对新上任的领导满怀期待,认为其能让自己的日子好起来。 现在的安陆士民百姓们自然也不例外,也都对嘉靖抱有期待,认为嘉靖会扫清天下腐朽,建立起一个崭新的美好时代。 何况,朱厚熜这些年还做了不少惠民济民的事,立起了一个爱民如子的人设,自然也就更让百姓们愿意相信朱厚熜会是一个好皇帝。 也正因为此。 在朱厚熜车驾离开安陆这日,许多安陆士民都夹道来送,认认真真地跪拜在地上,一双双清澈的眼神,满怀希望地瞥着象辂里的朱厚熜。 朱厚熜正当少年,面如冠玉,眸色清亮,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年长者往往想到自己少年时,而认为朱厚熜当同自己少年时一样意气风发,有拯救天下之志。 年少者则生出艳羡敬畏之意,觉得朱厚熜这种出身贵胄的天命少年,当非自己这样的泥猪癞狗可比,无疑会让这天下皆对其臣服。 躲在门内窗下偷看的妇孺女子们更不用说,美少年向来是她们的大杀器,何况是皇族出身的少年,自会让天生慕强的她们对朱厚熜充满无限幻想,要么想为其奉献母爱,要么想为其奉献子嗣。 总之,安陆的士民百姓们,现在对朱厚熜都充满希望与好感。 “看面相就知道将来会是一位明君!” 一离车驾不远的耆老张有田在车驾向自己行来时,还满眼热泪地对同来的亲邻笑着说了一句。 “您老都这么说,想来不会错的,他当世子时都减我们租,将来当皇帝只会减更多的租税呢!” 而他的亲邻刘贵也因为想到自己租佃的兴国王田就减了租,便立即赞同了起来。 “好日子总算要来了。” 另一亲邻王厚德也在两人这么说后,就因为想到这几年的天灾人祸和兴世子扶危济困的旧事,而面色欢喜地感叹了一声,且在车驾进一步临近时,就先主动跪了下来。 非常虔诚! 张有田等皆跪了下来。 朱厚熜俯瞰着这一幕幕百姓主动跪送自己的场景,俨然看见整个九州的百姓都在向自己跪拜一般。 这让他心中顿生豪气。 同时,朱厚熜也知道他这些年没有白做惠民的事,安陆的百姓们到底对他产生了美好的期待。 因为朱厚熜相信,傲慢的文官们不会为了讨好他这个未来天子到要组织动用百姓为他送行的地步,而让自己背個谄媚君父之名,也不会让他这个未来的天子真的看见民心,真的看见自己的民望,进而让他这个未来的大明天子生出太多的雄心壮志来,以至于开始质疑他们士大夫的权威。 在朱厚熜看来,文官们只会在他们于地方上离任时,愿意动员百姓送他们自己,只愿意向天下人展现他们自己在民间的声望。 所以,朱厚熜能确定这些安陆百姓都是自发来送他的,而不是地方文官官僚们组织的。 而他是真的在安陆积攒起了初步的人望。 这对他将来建立自己新的皇权基本盘是有利的。 这也让朱厚熜更有底气去面对接下来的挑战。 “嗣君如此得民心,真乃社稷苍生之福啊!” 迎立大臣中,梁储也在看见这一幕后,则非常感动地对礼部尚书毛澄感慨起来。 他同样清楚,没有哪个地方文官会在这个时候用组织百姓来跪送嗣君的方式谄媚天子,除非这个文官想在傲慢的士林里落个丑名声。 所以,梁储明白这应该是朱厚熜昔日的善行所致,才如此得民心,而在梁储看来,即便朱厚熜是为贤名才爱民,那也真算是社稷苍生之福。 毛澄也点了点首,对眼前场景同样感到震撼,而在心里期许着或许让嗣君朱厚熜为了天下百姓,改认孝庙为皇考,从此厉行节俭,不言兵不兴大工,当是没有什么难度的,而嗣君也应该会欣然接受自己这些文臣的建言,向孝宗看齐,守礼勤谨,使天下大安的。 毕竟通过眼前的场景,毛澄不得不承认,嗣君当时真的把百姓放在了心上,才会如此得安陆乡民之心。 士民百姓们很高兴,高兴大明将迎来一位出生长大在他们安陆的圣天子。 将来无论圣天子再怎么无暇顾及安陆,至少也会给安陆升府,乃至在赈灾时多上些心的。 梁储和毛澄等迎立大臣们也很高兴,高兴他们迎立了一位爱民仁厚的圣天子回京。 这对于他们和这个社稷苍生都是好的。 他们也知道,这样爱贤名的仁圣天子自然也不会忘了他们的迎立之功。 但朱厚熜的藩邸旧臣们不高兴。 因为他们视为珍宝的世子爷被来自京里的人夺走了! 他们失去了在朱厚熜身边待着的机会。 本以为世子爷当皇帝,他们这些身边人也会跟着一飞冲天的他们,现在却发现,他们现在似乎连眼前做近臣的机会都要失去,更别提将来更大的富贵了。 常跟在朱厚熜身边的伴读黄锦只能在象辂外坐着,坐在象辂内于嗣君驾前听命的内宦成了从京里来的太监韦彬和张锦。 与朱厚熜从小一起长大的校尉陆炳更是只能在车辕后跟着。 王府护卫千户骆安也沉着脸,看着在象辂周围带兵护送的主官成了兵部右侍郎杨廷仪,而围在自己世子爷身边的兵马也都是来自京里的官军,而且都是听命于杨廷仪的官军。 在骆安看来,要是自己世子爷突然也像正德皇帝一样落了水,他都不能第一个冲上去救。 朱厚熜自己也不满意自己身边的人被强行隔离出去,使得他现在除了一个以需要时刻请教学问为由而留在身边的长史兼老师袁宗皋外,几乎就被来自京里的人包围了起来。 在看见黄锦、陆炳这些人在自己视野外时,他也会忍不住蹙眉抿唇。 俗话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朱厚熜还是想要昔日旧人待在自己身边的。 因为只有旧人才最了解他的,也最合他习性的,更是跟他最有感情的,要不然这十多年也不会在这十多年里还留在他身边。 何况,能跟在朱厚熜身边十多年的,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可靠之人。 他如果没有这些人在身边,他不但吃饭睡觉难安,连言语都不敢随意言语的。 但现在京里来的迎立之臣,以藩邸旧人不如禁庭老人懂皇家规矩为由,让跟来的太监代替了朱厚熜身边旧人,朱厚熜一时也没有理由反驳,只是让他身边旧人跟着一起进京学习规矩为由,也带了走。 不过,既然是学习规矩,学没学好的解释权在谁手里就很重要。 朱厚熜要想将这解释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意味着他首先就得真的牢牢把控着皇权,让自己成为最有权势的人。 而要加强自己的权势,他不能只靠嗣君这个身份,还需要更大的声望。 为此,朱厚熜在离开安陆后,就开始思索着如何积攒自己的声望,加强自己的权势。 好在自正德十五年湖广十五府受灾后,到现在也还没恢复元气,再加上正德朝虽于军事上多有振作,但于民生上的确忽视太多,甚至对百姓的克削加重了不少,毕竟刘瑾、钱宁、江彬等在正德的纵容下的确也敛财太狠,所以,眼下天下流民日益增多,嗷嗷待赈之饥民不少,湖广也更加严重。 这对于朱厚熜而言,这正是一个积攒声望、打击掌权的清流文官们威严的机会。 所以,朱厚熜在一离开安陆城,看见野有饿殍、路有骸骨时,就将大学士梁储、尚书毛澄传了来,而于象辂上,指着那些饥民骸骨叹道: “此皆子民也!” 朱厚熜这话一出,梁储和毛澄等迎立大臣皆怔住了。 嗣君竟会注意到这些流氓? 在这个时代,流氓不是无赖的意思,而是无业者。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嗣君朱厚熜不但注意到了这些流氓,还又背起手来,满脸怜悯之色,而说道: “旁人路过尚可无视生民受难,可我乃嗣君,岂能视若无睹?” 接着。 朱厚熜就对梁储等说:“诸卿当于沿途抚恤子民,勿使他们暴死荒野。” 梁储和毛澄大惊失色。 他们是清流文臣,高谈阔论,大谈如何富民强国,自然是积极的,但哪里真的都敢去做安民之实事? 毕竟天下之利有限,安民就意味着重新分配利益,逼大户让利,他们本就只想用礼法限制皇帝改革重新分配利益,哪里愿意在这个时候为了这些饥民破例。 所以,现在让他们安民,几乎就是让他们违背自身意志,可他们拒绝,就只会让人看穿他们的本质,进而德望受损。 当然,他们是真没想到朱厚熜会仁善到如此地步,而把这些卑微若尘埃的流民也放在心上。 第十三章 让藩邸旧人露脸 梁储这时不得不拱手对朱厚熜说:“嗣君爱民如子,臣等自当欣然从命,然进京即位要紧,不可耽误大事,故愚臣以为,此事谕令地方救济即可。” “阁老,救济生民不是大事吗” “何况,我现在还未即位,不宜发令天下。” “再则,这些饥民骸骨,多耽误一刻,就会多一饥民饿死,多一瘟疫发生,哪里来得及去请地方官府赈济,他们若能赈济,只怕早就赈济了。” 朱厚熜这么说后,就目光深邃地看向前方云翳,对梁储这些迎立大臣们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来: “而诸卿都是大行皇帝所遗治世良臣,上可正君德,下可安黎庶,想来全孤爱民之心不是难事!” 朱厚熜这话让梁储等迎立文官有种被架起来的感觉。 毕竟嗣君都这么说了,他们身为肱骨大臣,哪能还不识趣,不向嗣君展现一下自己作为朝廷重臣的能力? 总不能直接说,嗣君,不用把这些流民当人,只当草芥即可,难不成还怕他们造反不成,造反更好,还能直接当贼寇杀掉。 可只愿意谈礼讲经、以道德治国的他们,哪里愿意真为了这些蝼蚁般的流民去增加开支? 何况,他们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分出精力赈济这些流民,使得他们对嗣君的影响和控制跟着减弱。 所以,梁储已无法再反驳朱厚熜,只在这时看了毛澄一眼。 他希望毛澄这时来替他拒绝嗣君。 毕竟是毛澄这些人力主控制嗣君,让嗣君承孝庙之嗣的。 在梁储看来,既然现在嗣君要济民,毛澄等就应该勇敢站出来,阻止嗣君,让嗣君只听从他们的摆布! 但毛澄这时微微侧了一下脸,避开了梁储的目光。 不过,梁储这时还是想到了躲避此事的办法,而在这时故意咳嗽了几声,且有气无力地跪下伏首说: “臣老迈多疾,常犯嗽疾,故于驾前失仪咳嗽,还请嗣君治罪。” 朱厚熜自然不会因为梁储咳嗽就治梁储的罪,便忙让人把梁储搀扶了起来,且表示宽恕其罪。 而梁储却在这时趁热打铁说:“嗣君虽恕臣罪,然臣自知老迈昏庸,故早已有意在迎嗣君进京登大位而天下安后便告老还乡,实不敢有恋栈权位、尸位素餐之心,如今这济民之事,老臣也因老迈有疾难以胜任,还请嗣君让毛公主持,毛公作为九卿之一,也有为君分忧之责,何况,毛公素有名望,能力卓著,还请嗣君准允。” 梁储自从背叛同党王琼后,早就有告老还乡之心。 因为他知道他不可能真的会被杨廷和信任,当成自己人,将来待在朝堂上,他难免还是会被杨廷和为难,他也就早就做好了辞官回乡的打算。。 所以,当现在朱厚熜给他们这些清流出身的迎立文官出难题时,梁储果断就选择以老迈为由拒绝负责此事,而代价自然是中断自己的仕途,自己给自己安一个老迈的标签。 朱厚熜见梁储都这么说了,自然不会再逼梁储负责此事,便拿着遗诏,看向了毛澄:“那大宗伯就辛苦一些。” 毛澄这时剜了梁储一眼,不由得咬牙在心里骂梁储老奸巨猾,竟然用正打算辞官回乡的方式避开这事。 但毛澄可不愿意在这时用这个理由,因为他还想入阁呢。 可他现在也不敢拒绝,说嗣君济民不对。 他只在心里恨湖广巡抚秦金等湖广文官腐败无能,定然是把存留税粮都贪污了,不然何至于有这么多流民。 而因要为嗣君处理起这种实务,毛澄也不敢贸然答应,甚至为难,因为一旦要救眼前这些饥民,把他们真当人看,就意味着沿途别的地方也是要救的,如此车驾带的粮食肯定不够救济,肯定要吃大户,扰地方。 朱厚熜看见毛澄为难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他倒不是有意要让毛澄这些清流文官难堪。 他这样做不过是想让毛澄这些自视甚高且傲慢到认为君主都应该听从他们安排的清流文官们,通过某些事,权威受损,而让跟着他的藩邸旧人有机会崭露头角,掌握主动权,同时也对他们做个服从性测试,让主动权把握在自己手里而已。 袁宗皋现在是最了解朱厚熜,知道自己这位世子不是普通少年,也就对朱厚熜此时的话语更加认真地思索起来,并最先猜到了朱厚熜这样做的目的。 于是,袁宗皋这时主动站了出来,对朱厚熜拱手说:“嗣君,大宗伯虽是九卿,但到底只是礼官,哪里知道地方实情,又如何能做好济民之事,故请让臣主持此事,臣虽只是藩邸长史,但到底生于斯,长于斯,知本乡之情,也奉王谕,赈济过受灾佃户,所以自当比大宗伯合适。” 毛澄这里看了袁宗皋一眼,然后咬牙一拜,在这个时候,不愿扰地方吃大户的他也只能在这個时候说: “臣惭愧,于安民实务上,确实不如袁公!” 毛澄这一拜,让周围的藩邸旧人们着实感到意外,同时也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 年少的陆炳更是忍不住对自己身边的父亲陆松说:“爹,原来这京里来的尚书也有不如咱们袁长史的地方。” “还不是因为这些京里的官,没想到咱们世子爷是真的爱民如子!” 陆松一脸骄傲地回了一句。 朱厚熜这里也因为毛澄这一拜,便道:“既如此,就请先生主持其事,全孤爱民之心。” 袁宗皋拱手称是。 接着,袁宗皋就对朱厚熜说:“眼前流民大约有三百来人,壮丁约一百之数,出现在这里,想来也是为了去安陆城中谋生,而按一丁每日食炒米当一升、妇幼老弱需每日食炒米五合才可果腹算,臣请先拨炒米两石,派王府锦衣卫一百户带人去赈济,并帮助填埋骸骨与寻医照料病员,护送他们去安陆城中谋食,然后追上大队,随车驾继续进京即可。” 朱厚熜点头应允。 随后,袁宗皋又说:“只是去岁湖广遭大灾,波及十五州府,安陆尤重,故恐流民不只这里有,以臣愚见,既然要济民,那就不可能只会救这一次,所以还得多次派王府锦衣卫轮番去救济流民,且护送流民到附近城郭就近安置。” “但如此一来,锦衣卫兵马需与车驾分开扎营,以免时疫波及嗣君与随扈官兵。” “除此之外,还得提前筹备足够的粮米和药材。” “随行之粮米和药材自然是不够的!” “而筹备粮米药材,与其找地方官衙借,不如现在就找当地寺院先借一笔粮米和药材,少说也得先借五千石米与各类常用方药材为妥!” “因为以臣的经验,从湖广到京师,沿途饥民两三万还是有的。” “为何找寺院借不找地方官衙借?” 朱厚熜这时故作不明地问了一句。 梁储和毛澄倒也看了过来。 袁宗皋便解释说:“这么多流民,地方官衙为了替自己开脱,掩盖自己救民不力,只能推说因灾税粮征收困难,使得藩库也没存留的粮食,如此,哪怕藩库有粮,也只能说没粮,而当地寺院则不同,此地不少寺院主持都与臣私交甚笃,又都是得道高僧,最爱扶危济困,更是感念这些年嗣君与先王之德,故若嗣君让臣去找他们借粮,他们自会尽量出粮相借的。” “如果他们也说没粮呢?” 毛澄这时问了一句。 袁宗皋则笑了笑说:“那便是不识好歹了。” 第十四章 百姓叩送嗣君 袁宗皋这话一出,梁储和毛澄等迎立大臣中的清流文官皆两眼一睁,眸露惊愕之色。 朱厚熜倒是瞥了袁宗皋一眼,心中暗笑。 他不由得想起了袁宗皋昔日建议他多看看王阳明的书的话来。 而现在。 朱厚熜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位老师不愧是能接受王阳明心学的官员,真是为了心中所认为的正义,什么手段都敢用,毫无道德上的压力,包括得罪佛祖这种事。 朱厚熜知道,在这个生产力一直没有怎么大踏步进步的时代,基本上,拯救百姓都意味着要在分配上动手,意味着要动富贵者的利益。 只是怎么动往往很考验一个官员的能力。 历史上。 嘉靖后期,东南倭乱猖獗,不得不开始推行募兵制,而推行募兵制就意味着军饷开支更大,而东南各省自然有义务承担这增加的军饷支出,也就是说,要对东南各省加兵税。 但东南各省土地兼并情况到嘉靖末期已经非常严重。 大部分平民已经不堪重负。 所以,怎么让这笔临时加征的抗倭兵税更多的让当地大户承担,而避免加征造成更多百姓破产,进而导致外患未平内乱又起,成了一门学问。 于是。 在嘉靖的准许下,东南各省的许多抚按官做了很多财政上的改革,基本上是各显神通。 其中。 潘季驯在广东整了个均平里甲,把各府县要多交的兵税按田亩摊派,而且以所交粮食为标准加征,使得大户们即便用诡寄、飞洒的手段让自己变成名义上的小田主,也不能避免多承担额外的兵饷开支。 而在福建的谭纶则更加简单粗暴,直接把强征寺院的田产没收,代替为额外加征的兵税,相当于让福建境内的寺院地主把这加征的兵税全部承担了,不向老百姓多加。 在谭纶看来,寺院的钱财肯定不是来自老百姓肯定是来自当地大户,所以他这样做,受损的自然也就是当地大户了。 现在袁宗皋也这么做,朱厚熜自然也不感到陌生,甚至也能够理解。 连程朱理学都敢背叛的新派文官,哪里能指望他们对佛祖多尊敬。 不过,明面上,朱厚熜作为嗣君,自然不宜直接表示支持袁宗皋这样做,而也表现的那么寡恩。 所以,朱厚熜就在这时故意问着袁宗皋:“先生,如果和尚们不借粮,为何就是不识好歹了?” 袁宗皋回道:“盖因和尚和尚化斋素来是修行,百姓讨饭素来是苦难,所以真正心向佛法、志在渡人的僧徒当宁舍口食于民,自己化斋,也不会为了自己不化斋,而坐视百姓乞讨,不然,就算不得真和尚!” “何况,和尚讨饭比百姓讨饭素来就要容易些,故宁肯苦和尚也不能苦百姓。” 朱厚熜听后笑了笑:“先生说的极是,如果寺院也没有多少粮米,那就苦一苦和尚,毕竟他们能吃苦也爱吃苦,那就该多吃点苦。” “但能劝他们主动借粮还是要尽量劝,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以霸道寡恩立国。” 袁宗皋拱手称是。 毛澄这里则突然开口说:“禀嗣君,王府锦衣卫乃扈从近卫,若去济民,恐令饥民不安,臣请让少司马所领京营护军执行此赈济饥民事。” 藩王护卫素来是从锦衣卫籍军户中调拨的,所以对外也可称为锦衣卫。 而朱厚熜知道毛澄这时提出这个意见,是担心锦衣卫会因为沿途奉命济民,而造成民间士民百姓们对锦衣卫的印象变好。 可一旦真让素来在民间如同夜叉豺狼一样名声的锦衣卫有了护民助民的好名声,这无疑很不利于官僚们限制锦衣卫的权势,进而不利于官僚们限制皇权。 毕竟锦衣卫素来就是皇帝的爪牙。 所以毛澄宁肯让杨廷仪从京师带来的三千护卫军去做这善事,也不愿意让王府的锦衣护卫去做。 这其实正是朱厚熜的目的。 他突然提出要救济沿途饥民,而不愿意无视这些饥民,目的就是调开这些来自京师中枢掌权文官们的势力,让自己的人离自己近一些。 于是。 朱厚熜便从善如流地说:“既如此,便让王府骆千户率王府锦衣卫来护卫车驾,杨卿所率护军去济民。” 如此。 朱厚熜的藩邸旧人骆安和陆松等武官便率王府护卫接替了京师三千护军的护驾工作,骆安和陆松等也都离朱厚熜近了些,连陆炳都终于到了朱厚熜眼跟前的位置,而因此笑嘻嘻地看了朱厚熜一眼。 朱厚熜也对他微微一笑。 无论如何,他身边都是旧人后,至少是不用担心谁拿什么落水和起火之事来吓唬他的。 毛澄对朱厚熜能够采纳自己的建议自然也感到很高兴,并松了一口气,暗叹嗣君到底还是愿意信任自己这些清流文臣,没有执意让王府锦衣卫去做善事留善名。 当然,毛澄对朱厚熜身边的护卫最终还是换成了王府护卫,也是感到失落的。 为此,他神色复杂地瞅了袁宗皋一眼。 奉旨执掌三千护卫军的兵部右侍郎杨廷仪这里也很不满地瞪了毛澄一眼。 因为毛澄让他失去了在驾前表现自己的机会,亏他还找他侄子杨慎要了几篇理学文章,准备找机会在传闻也喜理学的嗣君朱厚熜面前展露一下才华。 但杨廷仪再不满,也不敢违拗嗣君朱厚熜和礼部尚书毛澄决定好的事,便真的安排护军各百户轮番带兵去赈济沿途饥民。 如此一来,沿途不少村落的饥民都得到了赈济。 只是一开始,当这些护军骑着高头大马,手持刀枪来时,许多饥民只恐慌不已,争着把自己的妻女护在身后,更有懦弱一些的,直接跪在地上磕头。 百户王纲因此在勒停坐骑便大喊一声说:“都他娘的抬起头来,这次不是拿你们的头换赏银,怕什么!” 王纲随后又道:“你们运气好,那边车驾上的嗣君见不得穷人受苦,让咱们给你们发炒米,都他娘的赶紧到老子面前来排队接米。” 这些百姓听后惊愕不已。 几个反应过来已经排了过来。 这时,王纲就给自己麾下马军递了眼色,便有马军拿着一升容积的米袋过来,就近给已经捧米的饥民倒起了炒米。 壮丁被倒了一袋。 妇幼老弱被倒了半袋。 而这些饥民一看见炒米倒进自己怀里,不少都立即一只手抓住衣襟,一只手抓起炒米吃了起来,状若饕餮。 有后面的饥民见此更是过来要抢已经被发了炒米的饥民。 围在周边的护军骑兵持鞭打了好些人,才让抢米的饥民不敢再抢,而老老实实地排队领炒米。 过了好一会儿后。 朱厚熜就看见许多饥民都开始安静地坐在地上吃起了炒米,不少把掉落在地上的炒米都捡了起来,送进了嘴里。 朱厚熜因而嘴角微扬了一下。 而让他突然大为触动的是,就在这些饥民吃完炒米,且随着车辙转动而往他后方渐渐退去时,这些饥民竟一個接着一个向他跪了下来,叩首于地。 梁储、毛澄也因而不禁两眼一红,看着朝阳照耀下的这些跪拜嗣君的饥民,互相一叹,满脸愧怍。 即便是武勋徐光祚和贵戚崔元也看着这些跪下的饥民久久未能回转过头来,直到这些饥民背后的旭日已经升到了华林上,洒得天地金光一片,才回过头来。 “还是嗣君真爱民啊!” “是啊,什么圣人子弟,在来的路上,比我们这些不读书的都还着急迎新君,根本就没注意过沿途那些饥民。” 第十五章 给杨廷和出大难题 袁宗皋这里则趁着车驾在沿途关驿歇息时,就去了附近寺院借粮米药材。 因为袁宗皋本身就是当地大乡宦,再加上他又即将成为帝师,还话里话外带着威胁的缘故,所以寺院地主们倒是没有拒绝借粮借药材,还主动改借为捐,而且合计共捐了一万石粮米和大量药材,并由住持亲自带俗家弟子押送而来。 由于这些大和尚们很识趣,朱厚熜也就还是在他们送粮来后见了他们一面,以鼓励他们积极参与公益之事。 和尚们对此自然很高兴,他们现在也没办法不敢答应,于是所图的就只有能在嗣君面前留个好印象。 毕竟嗣君真要做“灭佛”的事,他们只会吃更大的亏。 而若给嗣君留个好印象,没准还能让嗣君更加礼佛,使自己这些僧人的地位提升不少。 当然,他们自然不希望他们捐出粮米,反而让嗣君对他们起贪心。 好在朱厚熜现在给他们的人设形象是不强夺民利的纯良形象,倒也让他们在这方面的担忧之心没那么强烈。 不过,朱厚熜没想到的是,因他沿途济民,结果造成,沿途许多流民选择了跟随在他一起北上,不少都缀在他的车驾队伍后面。 “他们说去附近城郭也无食可谋,只能继续流亡各处,与其去别的地方流亡,不如回来跟着嗣君的车驾流亡。” “这样,沿途不担心盗匪大虫不说,吃完了粮,闹了瘟疫,还能有嗣君救济,无疑会更放心些,他们也已经认定嗣君是会管他们死活的好皇帝!” 朱厚熜从袁宗皋这里知道这些流民执意跟随车驾北上的缘由后,就点了点头。 他知道,出现这种情况跟眼下大明人口过剩,产业单一,官府和大户吸纳不了那么多人口有关。 尤其是在如今土地兼并加剧,近年来灾害也加剧和公共建设力度不够后,人口过剩的问题也就显得更加严重,无业流民也就更多。 流民们在见到有个愿意管他们死活的皇帝后,自然会把朱厚熜当救命稻草。 为此。 朱厚熜就将梁储等传了来,问:“不少百姓要跟随我们一起进京,诸卿有什么看法?” 梁储和毛澄等来自京里的清流文官们皆沉默不答。 这是因为,他们既不能说皇帝你不能带这些百姓进京,当将这些百姓暴力驱赶走,毕竟一旦带这些百姓进京,就会给朝廷带来很大的财政负担。 要知道,现在朝中执政连十多万军校都觉得养不起,要裁减,哪里会愿意养这些流民。 同样。 他们也不能说应该带着这些百姓进京,大不了进行财政改革,如清理北方庄田,到时候自然就能安顿下来这些百姓,毕竟他们本就是不想改革甚至反对改革还在加紧废除正德改革之政的保守派。 如此一来。 袁宗皋又有了展露自己、建立自己权威声望的机会。 他便在这时果断向朱厚熜拱手说:“以臣愚见,带这些百姓进京问题倒是不大,一则他们大多数是去年受灾贱卖了田地的百姓,所以都靠贱卖田地得了不少粮食,也就是说,他们大多数是自带粮食的,自然就不需要我们拿出太多粮食赈济;二则眼下我们扈从不少,抽调人员管理护送他们,也能做到,但就是带进京后,怎么安置是个问题。” 袁宗皋说到这里就看了梁储和毛澄等人一眼。 他提出带这些流民进京后怎么按照这些流民的问题,就是替朱厚熜试探这些迎立的清流文官有没有主张改革的。 梁储和毛澄自然也觉察出了这袁宗皋的言外之意。 已经打定主意要退休的梁储自然是装傻充愣,在一边闭目养神。 毛澄倒是没有装傻,而在这时不得不主动开口说:“臣观这一带有不少荒田,臣认为可令地方官府收留这些流民,就地垦荒。” “大宗伯可能是一直任京官,而不知地方实情,天下各地虽然是有不少荒田,尤其是平坦官道附近,但这些荒田不是没有主,而是皆有主的,只是无人佃种而已。” 袁宗皋这时解释了起来,还直接揭了毛澄的短。 毛澄不由得面红耳赤,看了朱厚熜一眼,他怕朱厚熜因此怪他装傻忽悠他,或者真的认为他是不通地方实情的书呆子。 而朱厚熜见毛澄面色尴尬,心里暗喜,也在这时主动配合着袁宗皋,故作一脸不解地问:“先生,为何这么多田无人佃种?” “盖因这些荒田大多为豪右所并,而且通常方圆百里内皆为一族一户所有,佃租也就甚高,再加上官吏盘剥,故百姓宁为流民而四处乞食,也不愿佃租。” 袁宗皋这时回答道。 朱厚熜点了点首,接着就看向毛澄:“所以,大宗伯现在还坚持此见吗?” “臣惭愧!” 毛澄忙如实认了错,对朱厚熜作了一揖,随后又拱手说:“承蒙袁公赐教,才明白臣所提之议不切实际,有空谈之嫌。” 毛澄咬着牙说完了这话。 他宁肯承认自己是不通地方实情,也不会承认自己在装傻忽悠皇帝,因为前者最多只是会被轻视讥笑,后者却是涉嫌欺君。 扈从大臣里的中下层见此也就真的皆不禁暗自咋舌。 因为他们没想到来自京里的堂堂礼部尚书毛澄真的会不如一个嗣君身边一個长史通实务。 年轻的官将们懂不了那么多,所以这个时候,他们直接感受到是,他们对毛澄这个礼部尚书的滤镜大减,有种原来这大学士尚书好像都是草台班子的感觉。 即便是年纪尚小的陆炳都在心里不由得觉得这些京里来的所谓朝廷肱骨大臣原来也不过如此,不然也不会被自己世子爷的老师袁长史教做人。 毛澄这时倒是不后悔刚才丢人的发言。 因为他知道天下土地兼并严重,他刚才那样说,固然有欺朱厚熜年少单纯,找个理由忽悠得朱厚熜放弃带百姓进京的想法,同时也是为了试探袁宗皋是不是真的执意要把朱厚熜往改革的路上带。 所以,他现在只是恨袁宗皋不识趣,故意对嗣君这么坦诚。 对天子过于坦诚,就真的算忠贞吗? 毕竟明明他都这样说了,可袁宗皋还一个劲地怼他,不知道顺坡下驴,附和他这个礼部尚书说的对,也赞成让地方官来就地安置这些流民垦荒,反而是主动拆穿自己,给自己扣一个不明地方实情的帽子,摆明了是执意要提醒嗣君,天下到了不彻底改革不可的地步! 朱厚熜注意到了毛澄那衣袖里紧捏着的双拳。 但他只是心里暗笑,没有拆穿毛澄,只在这时继续对毛澄说:“大宗伯给孤讲讲当朝元辅吧,你是正人君子,想来对元辅的评价是公允的。” 毛澄愕然抬头,看着朱厚熜那清澈的眼神,他不知道朱厚熜那清澈的眼神里是真的只有纯真的询问,还是暗藏着一丝狡黠。 因为这个时候让他评价首辅杨廷和,等于就是让他为难。 他如果赞颂杨廷和,那肯定会让嗣君相信杨廷和能解决流民进京的问题,那等于给杨廷和出了个大难题。 如果他不赞颂杨廷和,反而批判杨廷和,那就是带头否定杨廷和这个元老重臣,那这还怎么用朱厚熜当信任元老重臣的名义来限制皇权? 所以,毛澄发现他现在无论怎么评价杨廷和,都是不利于自己这些清流文官的,都只会让皇帝朱厚熜赢。 而且是大赢特赢! 这也就不得不让毛澄怀疑朱厚熜是真纯真还是在装愚守拙。 但毛澄现在也只能拱手称是,且也只能夸杨廷和,这样至少把难题抛给了杨廷和。 他现在只希望杨廷和足够有智慧化解这疑难题。 于是,毛澄便在这时说:“元辅忠诚刚正,能安社稷,能成嗣君中兴之政。” 朱厚熜颔首,又问:“于苍生百姓如何,能替朕让这些百姓从新在京师安居乐业吗?” 毛澄咬牙回道:“元辅乃善经济之臣,拨乱反正,自可为嗣君依傍,百姓可赖!” 第十六章 嗣君待民至仁至纯 朱厚熜就等着毛澄这么回答呢。 在毛澄这么夸杨廷和后,朱厚熜就立即笑了起来,松了一口气,把手叠放在了背后,而在室内踱起步来: “如此,我就放心了!” 朱厚熜接着又看向袁宗皋等人说: “百姓既然要跟着,便让他们跟着吧!” “我作为嗣君,也不好驱赶,否则便是立国不正!” “只是要防止人一多就瘟疫爆发,要管理好,也不用担心带进京后安置不好,我们要相信元辅的能力!” 朱厚熜随后还特地又问了一下毛澄:“大宗伯,你说对否?” “嗣君圣明!” 毛澄回了一句,然后不由得两眼一闭,微微一叹。 梁储这里忍不住以袖捂面,嘴角微微咧开,他也没想到杨廷和会有今天。 一时,他都有些不想辞官了,想看看杨廷和到底会怎么替嗣君安置将来跟随进京的流民。 因为梁储打心眼里还是有些不满杨廷和的,毕竟要不是杨廷和抢了本该属于他的首辅位,他也不至于和王琼眉来眼去。 不过,梁储也同样神色复杂地瞥了朱厚熜一眼。 他也不知道眼前这位嗣君是真的通过纯良太过的方式给杨廷和先挖了个大坑,还迫使毛澄主动把杨廷和拉进坑里来,还是故作纯良,而暗蓄大志,乃至用阳谋正道谋权,胸藏大韬略? “无论是哪种,对百姓都是好事,对大明是好事,对自己也是好事。” 梁储为此不由得在心中腹诽了几句。 袁宗皋这里也因为朱厚熜给杨廷和制造了个大难题,也对朱厚熜燃起一丝崇敬之意。 所以,袁宗皋在毛澄这么说后,也跟着颔首,心道:“嗣君的确圣明,真不愧是天生的英主!竟以正大光明之道,使得清流文官先损威信,再陷维谷之间。” 且说。 由于朱厚熜准许流民跟随进京。 所以接下来跟随朱厚熜进京的流民越来越多。 甚至,不少本来不算流民的当地百姓也选择了跟随朱厚熜一起进京。 比如一些怕被当地人吃掉的绝户。 或者不能忍受当地劣绅恶霸盘剥的小户百姓。 他们因为朱厚熜准许他们跟随,而都趁着跟着朱厚熜一起进京不用担心沿途盗匪与官吏盘剥的机会,纷纷跟着朱厚熜一起北上。 沿途地方官员也因此吓得不轻,一开始都担心是民变,在问清楚后倒也放心了许多,随后还主动放任这些百姓迁走。 因为这些没有税收贡献的无业流民留在当地,对他们而言既是财政负担也是维稳负担,自然也就乐得这些百姓进京,由内阁中枢的文官处置。 于是。 一时间,奔随朱厚熜车驾的百姓,竟夜不息。 朱厚熜一日往后面看时,就见自己车驾后面,人影憧憧,牵子负老者如蚁,络绎不绝,遍地皆人。 “地方吃人现象到底是多严重,才让这么多百姓宁肯跟着自己去茫然不知的京师城,也不愿意留在乡里?” 朱厚熜不由得暗自思忖着。 这些跟随朱厚熜一起进京的百姓,依旧是由袁宗皋和杨廷仪的三千护卫军来负责管理和接济。 不过,随着奔随车驾的百姓增多,朱厚熜就又以迎立朝臣比自己藩邸旧臣更懂如何安民为由,将更多扈从的中下层朝臣派去了协助管理和救济这些跟随车驾北行的百姓,顺便也锻炼锻炼这些人,给他们一个了解民居疾苦的机会。 至于这些官僚们管理这些随驾百姓的积极性高低与否这事。 自然是不用担心的。 因为没谁会在嗣君眼皮底下不积极干事,不表现出自己爱民清廉的一面。 主持此事的袁宗皋自不必说。 他正好利用这次管理随驾百姓的机会,于中下层的扈从官将中,建立起自己的权威。 让这些人相信,他这个长史可不是只靠嗣君老师这个身份在将来才会被委以重任,而是有真材实料的,也是值得被追随的。 扈从官将们也不用担心在这個时候讲奉献做好事不会被皇帝看不见。 因为沿途哪怕是像救起一不小心掉水里的随行孤幼,都能被朱厚熜知道,而予以奖掖。 即便是杨廷仪这个因为是杨廷和弟弟而成为三千护军兵权执掌者,也没敢克扣该发给随驾百姓的救济粮与药材,而是积极配合袁宗皋。 所以,虽然跟随车驾的百姓越来越多,但到底一直是处于井然有序的状态。 再加上,时指初夏,气温适宜,也就没有闹出大疫,饥荒也没有出现,大规模骚乱也没有。 袁宗皋还带着杨廷仪等官员将这些跟随车驾北行的百姓进行了编户齐民,以做到避免人员无故失踪与由塞外奸细混入的情况。 而且,跟随来的孤儿还被专门编成了一营,由一队护军专门护送照顾。 朱厚熜已经盯上了这个孤儿营,隔三差五地就派太监来给这些孤儿恩赐一些珍馐吃食,将这些孤儿感动的不行。 除此之外。 朱厚熜还会在车驾歇息时,让大学士梁储替他来看望这些孤儿乃至随驾的百姓。 梁储年迈又长得慈眉善目,颇让百姓孤儿们喜欢,而当他说朱厚熜挂念着他们,让他们安心进京,会让元辅杨廷和安置好他们时,百姓们都很愿意相信梁储的话,对朱厚熜这个嗣君也越发有好感,乃至都巴不得朱厚熜尽快即位当上皇帝。 朱厚熜在进京中途中,还亲自来看望了一次随驾百姓们,而这让百姓们更加感动。 但毛澄却因此越发不安。 “我们带来的人都被安排去济民了,现在嗣君身边基本上又都被换成了王府旧人,关键是,这位袁长史现在越来越得扈从大臣与百姓们的信任。” “阁老就不觉得这里面存在着不可告人的心机吗?” 毛澄为此在即将到达京城的一次休息途中,问起梁储来。 梁储则呵呵一笑说:“哪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机,不过是嗣君待民至仁至纯而已!” 梁储说着就还主动对毛澄说:“嗣君仁德如天,将庶民百姓放在心上,而我们却只想着蝇营狗苟,争权夺利,公不觉得我们有负君子之道吗?” 毛澄被梁储这话怼的无话可说,一时只神色阴沉地看了梁储一眼。 他开始怀疑梁储也有跟袁宗皋一样想引导嗣君将来改制的想法。 毛澄没想到因为嗣君太爱民,导致许多百姓因其仁厚而随驾进京,又使得负责管理随驾百姓的袁宗皋大出风头,自己这些清流文官反而成了陪衬后,连作为迎立文臣之首的内阁次辅梁储都开始又有倒戈之心了。 毛澄对此颇为忧虑。 而让他更为忧虑的是,随驾的百姓越来越多,这无疑会让自己同党兼领袖杨廷和当国难度更大。 为此。 在袁宗皋汇报说随驾百姓已突破二十万时,毛澄不得不找到朱厚熜说:“随驾百姓太多,以臣愚见,恐元辅也不能善后,还请让地方官先领走安置一部分百姓。” “地方官若能安置早安置了。” “我相信元辅能善后的,毕竟我的先生只是王府长史,而兵部杨侍郎又自是他弟,都能把随驾的百姓管理井井有条,想来元辅作为股肱大臣,自会替我安顿好这些百姓。” 朱厚熜拒绝了毛澄的提议,且问着毛澄:“大宗伯难道觉得我不能太信任元辅能处理此事?” “臣没有此意!” “元辅当国,有补天之器,移斗之能,嗣君信任元辅,乃明智之举。” 毛澄哪里好否认,只能拱手如此回答。 梁储见毛澄被嗣君整的一脸无奈,心里莫名有些快意,为了讨朱厚熜欢喜,倒也主动附和说: “明君将至,良臣在朝,九州万方都能大安!别说二十万,就是二百万,皆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 朱厚熜颔首一笑:“阁老说的极是。” 毛澄看向梁储的神色则更加复杂。 朱厚熜自然是乐意见到迎立自己的清流文官之间出现分裂的,因为这无疑更利于他夺走杨廷和之势。 而在接下来,随驾百姓也就继续跟随着朱厚熜的车驾往京师而来。 因为随驾百姓的人数太多,也早已惊动的沿途许多州府都知道了此事。 官僚士民们都没想到朱厚熜如此得民心,而纷纷奔走相告。 于是,本来就因为立仁德人设而广被天下官僚士民期盼的朱厚熜,让期待他赶紧进京称帝的人越来越多。 许多年轻躁动的士子因此也跟随进京,甚至提前赶到了京师,准备亲自迎候朱厚熜来京。 而待朱厚熜到达京郊时,整个京畿已是人头攒动,船密如林,运河两岸,皆是跪迎朱厚熜的士民,山呼海啸一般喊着万岁。 如果搁在半个月前,毛澄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嗣君有如此高的声望的。 但为了能够让朱厚熜这位新天子愿意接受他们这些清流文官的摆布,毛澄还是决定要代表清流文官们给朱厚熜做服从性测试,所以在朱厚熜与诸迎立大臣商议明日进京朱厚熜当从哪处城门进城登基时,作为礼官的他还是力排众议说: “嗣君今日就以皇帝位进城,将来登基还有何意义,难道劝进辞让之礼当废掉了吗?” 众人倒是不好多言。 因为毛澄是礼部尚书,在礼法上有权威性的解释权。 于是,毛澄就转而对朱厚熜说:“请嗣君以皇太子即位礼进城!” 第十七章 遗诏是嗣皇帝位,非皇子! 朱厚熜不禁心里冷笑。 他和袁宗皋已经预料到会发生这一情况。 他更知道,如果他答应以皇太子礼进京,那接下来就是让他认孝宗为皇考,改认自己父亲为叔父,承孝宗之嗣,等一系列为他设计好的礼法规则。 但好在如他之前对蒋氏所说,想让他承孝宗之嗣的杨廷和一党,不过是欺他目前才十五岁可能不懂这权力斗争里面深浅的纸老虎而已。 因为据他所知,按照历史上的记载,这些人拟的遗诏内容会有个大漏洞。 而这个大漏洞,可以作为他拒绝被他们摆布的理由。 但是! 按理,杨廷和这些从科甲上万士子中杀出来,写过无数表文诏旨的翰林精英,不应该在遗诏里留这么大的漏洞。 而且,就算拟诏的人一时粗心,不代表整个审核遗诏的杨廷和同党都这么粗心。 很明显,这个遗诏的漏洞是杨廷和一党故意留的漏洞,为的就是防止朱厚熜这个少年可能没那么好玩弄,而给其一個否定自己这些人的机会,如此就可避免自己这边因为误判皇帝而彻底被皇帝恨上。 朱厚熜此时自然是要主动承杨廷和之请,揭露这个漏洞的。 但他没有打算直接揭露,而让杨廷和一党轻易看穿他。 相反。 他这时则是拿起遗诏来,先看向了袁宗皋,接着才开口问: “先生,遗诏是让我嗣皇帝位,非以皇子身份吧?” 朱厚熜这话一出,尤其是他在看向袁宗皋这么说后,毛澄当即就沉下脸来,看向了袁宗皋。 他不由得因此怀疑,这是袁宗皋提醒了朱厚熜要注意到遗诏中的这个漏洞。 因为在他看来,嗣君朱厚熜毕竟才十五岁,虽至纯至仁,但一般不会轻易发现这个漏洞,也不会轻易意识到自己这些文臣让他以皇太子礼进京,就是要给他做服从性测试,压制他的皇权的。 而在进京途中,朱厚熜执意要救济沿途饥民,而让袁宗皋大出风头,于底下官将与民众中颇得声望的事,在毛澄看来,也应该是袁宗皋提前影响朱厚熜所致,为的就是让嗣君既得至仁至纯的声望,也让嗣君开始看轻自己这些清流。 甚至,毛澄觉得,只怕嗣君以相信元辅能安置好随驾百姓为由,而执意带百姓进京,也是袁宗皋的授意! 所以,毛澄觉得,他和杨廷和等中枢清流文官是真的对袁宗皋看走了眼! 现在,自己这些人没法利用嗣君年少敦厚的品性,而压制其势,使其诚服于自己这些清流文官的权威,就是因为袁宗皋。 在毛澄看来,嗣君现在这样问袁宗皋,没准就是袁宗皋提醒过嗣君,教了嗣君这么做,而便于他为嗣君争礼法的解释权,进而便于他掌权当国。 因为大明以礼治国,谁掌握了礼法解释权,谁就是天下的实际控制者! 袁宗皋这里倒是不禁一怔,在朱厚熜看向他,向他投来征询的目光时。 而且,朱厚熜看向他的眼神是那么坚定与深邃,使得袁宗皋自己心里也震撼不已。 “这是谁教的他?不仅善阳谋,也善伪装!” 袁宗皋狐疑之余,内心突然大为高兴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嗣君朱厚熜不愧是天生的英主,居然不学自通地利用清流文官们对自己这些人藩邸旧人的猜忌,来挑拨自己这些藩邸旧人与这些清流文官的矛盾,而让自己躲在幕后,所以才会在揭穿遗诏漏洞时,故意看向自己,以询问自己的方式揭穿。 “欲成大业,就当如此!” “纵然我因此没了性命,但只要能让杨廷和一党不能辖制新君,也值了!” 袁宗皋因而腹诽着,且立即拱手说:“启禀嗣君,确系如此,以皇太子礼进,并不合礼!” “嗣君按遗诏是以兄终弟及之轮序嗣皇帝位,而非以子承父业进皇帝位,如果以皇太子礼即位,那么请问,嗣君是谁的皇太子?” 袁宗皋说到这里就看向毛澄,很是严肃地问道:“也不只是大宗伯糊涂,还是大宗伯故意试探嗣君是否知礼,违遗诏行事。” 袁宗皋这么一说,朱厚熜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让袁宗皋在礼法解释权的争取上为他打头阵。 而朱厚熜这其实是在向历史上的嘉靖学习。 历史上的嘉靖夺权的第一步就是在进京时,拒绝以皇太子礼进京,而且还在发表此质疑时,故意看向袁宗皋,以策动袁宗皋的方式提出这项质疑,进而迫使袁宗皋表态,站在清流文官的对立面。 朱厚熜现在自然要同样这样做。 在权力的争夺上,嘉靖给他提供了足够好的范本,所以,夺权对他而言不是什么问题。 他只是需要尽量让夺权的过程显得更完美一些。 朱厚熜接着就看向了毛澄:“大宗伯自辩一下。” 毛澄这里则暗自一叹。 他承认杨廷和的几个阁臣在拟遗诏时,没敢真的断绝了嗣君的退路,也就没有强行将让朱厚熜承孝宗之嗣的内容写进遗诏里。 因为这样做的确是容易让自己没有退路。 毕竟,虽然嗣君朱厚熜给天下人的印象是笃学性仁,但宦海沉浮多年的杨廷和等人,也是有些担心朱厚熜是在韬光养晦,而会因为他们强行用遗诏的方式让他承孝宗之嗣,在将来成气候后直接掀桌子,对他们或者他们家族进行过度报复的。 而他们还没有到足够有勇气彻底得罪嗣君的地步。 这也不奇怪。 要知道。 杨廷和这一党毕竟是保守派,他们连改革得罪天下权贵官僚的胆量都没有,哪里真敢往死里得罪皇帝? 所以,杨廷和等阁臣虽然想逼朱厚熜承孝宗之嗣,但没打算强逼,在拟遗诏时,还是老老实实地写了让朱厚熜嗣皇帝位,为的就是不把事做那么绝,给自己留后路。 他们其实只希望朱厚熜不那么聪明,发现不了这里面的漏洞,而能够在自己这些人做这些服从性安排时,听从了自己这些清流文官的安排。 这就相当于他们既想要朱厚熜真能承孝宗之嗣,又想要朱厚熜乖乖地主动承孝宗之嗣听从自己这些清流文官摆布,而不是自己强逼所致,属于有相应的政治主张,又不敢为这政治主张付出发太大代价的人。 但毛澄感到失望的是,朱厚熜真的就没有上套,还真的就抓住了这个漏洞。 连杨廷和等阁臣都不愿意真跟朱厚熜掀桌子,所以故意在遗诏里留了漏洞,毛澄自然也不会真要跟朱厚熜强争,也就决定把这个难题甩给杨廷和,便在这时说: “嗣君若执意不从,可派人去问元辅,元辅也是这样的主张!” 朱厚熜倒也点头颔首:“我愿意相信元辅是明礼之臣,那就先派人去问问!礼议明白后,再进城。” 于是,这个问题就被抛给了杨廷和。 第十八章 杨廷和的改革 正德十六年三月戊辰(十五),正德皇帝驾崩次日,遗诏正式颁布于天下。 大明各地兵驿因此繁忙了起来,马蹄声不绝于官道。 内阁首辅杨廷和也从这一天开始,迎来了他最风光的一段时日。 先是联合司礼监,用计使江彬、神周、李琮这些在正德朝得势的武将下狱。 接着,杨廷和就开始了轰轰烈烈地裁汰军校冗员的改革。 正德朝所留下的锦衣卫内监旗校工役凡十余万,皆被杨廷和提前列入了待裁名单,准备等朱厚熜进京即位时,于登基诏书中将这些人予以革除。 大明京师官校中的确存在着冗员与空饷问题,即名册上看上去京城兵马很多,但其实实际兵马数量特别少,而大部分,都是白领俸禄不操练的关系户,或者是被权贵用来肥己的空饷。 按理,大明要想财政好转,也应该裁汰冗员,减少关系户与空饷支出。 但杨廷和没有选择得罪这些权贵官僚,他选择了对正德招进宫里充实锦衣卫的普通旗校动手,只裁汰这些人。 因为这些人都是选自边镇的军勇,没有什么强硬的背景,还对大明忠勇的很,忠勇到敢上阵与鞑子拼命,而被正德巡边时选入锦衣卫,为自己身边近臣。 再说具体些,这些边镇军勇,基本上都是各处边镇卫所里的中下层军籍地主,和历史上戚继光、俞大猷这些人一样,虽然有世袭武官官位,但世袭官位都不高,家族背景不怎么硬,以至于要靠武举和战功才能被皇帝发现重用,与公侯级的武勋不能比。 而正因为这些边镇军勇,没有背景,又受了些国恩,带着一个世袭的普通官位,所以才好裁汰。 总之。 杨廷和裁的就是既忠又勇的普通军籍子弟。 只有这些人被裁,才会理解朝廷,也好做工作,才不会有大规模造反的可能,最多几个实在没产业的最下层军士可能化身为盗贼。 反而像吃空饷大户的勋贵与在锦衣卫体系里也充为千户百户白拿俸禄不干事的文官重臣子弟,他不敢裁汰。 毕竟这些人要背景有背景,要势力有势力,对大明皇帝的忠心也没那么高。 这也正常,往往离皇权越近,对皇权的敬畏心就越淡。 虽说伴君如伴虎,但伴的越近,对虎的神秘感就会越少。 所以,历史上每每改朝换代时,殉节的顶层勋贵和文官重臣很少,但中下层官将,无论文武,殉节的倒是不少。 不过,杨廷和这种裁汰冗员的改革是以牺牲国家基本盘,减弱国家军事实力的方式来改善财政困境的一种改革。 这种改革的最大牺牲者就是对大明最忠心最皇帝最忠心最崇敬的一批中间阶层。 或许在杨廷和看来,越是爱大明就越应该为大明多牺牲一些。 毕竟对大明而言,最没有统战价值的就是这些人,让这些人承担改革的代价,短期内的危害最小,也最容易成功。 事实也的确如此。 不排除在被裁汰的普通官校中,极端者可能行极端之事,比如要暗杀杨廷和什么的。 但在上层,没有人因此违拗杨廷和,从司礼监大太监到锦衣卫堂官,再到掌京城各营的勋贵与兵部堂官,皆很配合杨廷和将名单交了上来。 他们也乐得把这些人裁汰出去,多安插几个自己的亲友,多卖几个官位。 甚至,他们已经开始打着配合裁汰的名义索贿收钱,借此准备大发一笔财。 意志不坚定的官校自然交了钱,行了贿,乃至把自己女儿老婆献出去,满足这些人的欲望。 品性端正、意志坚定的官校自然不但不交钱,还会心灰意冷,主动请辞,而对朝廷的失望程度加深一层,建功立业的心也淡化一层。 当然。 司礼监大太监和锦衣卫堂官以及京城勋贵还有兵部堂官等,也都知道,他们如果配合杨廷和这么做,是在损坏国家元气,也是在损伤皇权的根基,毕竟这些人是皇帝亲军中真正干活拼命的骨干,要是裁汰了,就等于让皇帝这头巨龙没了爪牙。 但他们不怕新天子报复,因为他们会推说他们都是在按杨廷和的意思办,而他们自己昏聩平庸的很,没有什么主见,所以就被杨廷和给耍了。 如此一来,杨廷和也就显得一时权势极大,从司礼监到锦衣卫,再到六部,乃至到地方,大多对他言听计从。 杨廷和裁汰起皇权根基来也就得心应手,安插起自己的人来也得心应手。 可以说。 哪怕是杨廷和现在让他家的一条狗去皇宫里当条皇犬都已不是问题。 大权在握的感觉对杨廷和而言,也跟嗑上瘾之药一样。 让他现在春风得意的很,觉得一切都在向好。 首先,从勋贵到文官都在称颂他,哪怕是内臣现在都对他尊敬有加。 其次,他知道他一旦裁汰了这些正德朝增加的锦衣卫旗校,就能节省一大笔开支,就能因此改善财政,能够因此让利于民。 最后,更重要的是,他总算要为大明迎来一位爱民如子的圣天子。 因为他已经从他的学生王綖送来的急递知道,自己拥立的朱厚熜在骤然听到皇帝驾崩的消息竟还尽呕所食之物,而且在他的学生和谷大用发生冲突时,也没有偏袒太监,而且还以不愿苛待正德旧人的理由也没有惩办谷大用。 这让也算是正德朝旧人的杨廷和很满意,觉得朱厚熜很中庸忠厚,简直就是他理想中的天子形象。 毕竟中庸忠厚的人才好欺。 好人才好拿枪指着嘛。 如同他这次裁汰的主要人员也都是对大明最忠厚的人。 所以,杨廷和相信朱厚熜将是好拿捏的仁君,将会因为他在这三十余天的皇权空窗期内做的事而对他感到很满意,会很感激他。 反正在这个春末夏初的时节,在杨廷和眼里,整個大明也有一种万物竞发之感。 生机勃勃! 一想到新天子才十五岁,还是个根基不深的地方宗藩。 他更有一种优势在我的感觉,而心中想久掌大权的权欲也就越发难以淡下去,甚至还更加炽烈到难以抑制的地步。 杨廷和因而对彻底压制皇权的想法也就越发强烈。 当然,杨廷和也不是没有担心过朱厚熜可能不是一般的少年,可能天资聪颖,可能其身边也有高人在给他开智。 但据杨廷和所知,当年被自己用势赶去兴王府的袁宗皋这些年很老实,没有教朱厚熜不正之学。 另外。 杨廷和自己曾经就是神童。 十二岁中举,十九岁中进士的他,不觉得天下还会有比他更聪明的少年。 所以,他打心眼里觉得,朱厚熜这个少年即便天资聪颖,又哪里比的了他。 杨廷和也就没太疑虑这方面,甚至连袁宗皋他都没直接将其从朱厚熜调开,只让毛澄和谷大用等顺势而为地代替掉朱厚熜身边的人,进而实现控制朱厚熜的目的。 可当车驾到了京郊,毛澄得到朱厚熜准予,让他派人先去问杨廷和,而直接派杨廷和弟弟杨廷仪送信给他后,他才意识到,他所不以为然的这位少年天子还是给他带了一个大惊喜。 “不愿意以皇太子礼进城?” 杨廷和在杨廷仪对他说此事后,就倍感失望地问了杨廷仪一句。 杨廷仪一脸郁闷道:“不但如此,嗣君还以不忍抛弃子民、相信兄长能安社稷黎庶为由,带了二十余万流民进京!” “按照兄长的打算,本就要裁十多万锦衣卫旗校边勇,这下子,又添了二十万余流民进京,如此就是十万失意军校加二十万无业流民在京师候新君登基,待兄长理政。” 因为迎立随行之人,凡不是朱厚熜自己人的,都被用去管理几十万随驾流民而脱不开身,再加上地方官有意配合皇帝一起把流民往京师赶,而使得一直不知道有二十余万流民进京情况的杨廷和,此时不由得怔住。 “嗣君竟如此爱民?!” 第十九章 出卖杨廷和 “嗣君是真的爱民如子!” “国朝中兴有望!” 正德十六年四月,辛丑(二十)。 京郊行殿附近。 张璁看着跟随朱厚熜车驾而来的大量流民在随驾官将的引导下,井然有序地于行殿外围扎营生火做饭的场景,就不禁振袖说了这么一句。 已经通过正德十六年会试,而正等着新帝即位好参加殿试的张璁,因眼下嗣君朱厚熜还没即位,才出城来了京郊,便也就同几位会试同科好友,在房师严嵩的带领下来了这里,准备观瞻圣驾。 而张璁没想到的是,他来到良乡后,就亲眼看见了大量流民百姓随圣驾而来的场景,也得知了这些流民百姓要随驾进京的缘由。 不只是张璁,所有提前来良乡候驾的官员士子都为眼前的一幕而震惊住。 因为他们都没想到嗣君朱厚熜进京会带这么多流民来。 本来他们都以为朱厚熜这个势单力薄的嗣君带不了多少人,不少甚至也跟杨廷和一样,起了欺外来小宗之心。 可眼前的场景让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朱厚熜。 关键是。 还有附近流民不停地向圣驾附近流动。 整个随驾流民的规模也在不停地在生长。 因听闻即将到底京师,带领他们北上的嗣君即将进京登基而欢笑的声音,也在不停地于各处随驾百姓的聚居处出现。 所以,不只是张璁,同在这里的贡士江汝璧也不由得两眼湿润,跟着点首,附和张璁:“我们何其有幸,能遇如此圣君仁主当朝!” 作为他们房师的严嵩这时倒是拧眉说:“你们可以感动,但不能不思虑将来之事,不下二十万无业流民,怎么安置,这可是个大问题!” 说到这里。 严嵩就提着腰带站起身来说:“再说,元辅已经决定要裁汰十余万大行皇帝所遗锦衣卫内监旗校工役,这些人里,不是所有人都有田有产,革职后可以回乡耕作养家,只怕不少都要沦落为京畿盗匪或成家奴,现在又有这么多流民,元辅能处置的好,而不使京畿饿殍遍野、盗匪丛生乃至大乱吗?” “学生认为,这不难!” 张璁这时倒是直接接了严嵩一句,然后说道: “学生有一策可解决此事,别说安置二十万流民,十万军校,就是百万流民,百万军校要安置,也不成问题。” 严嵩素来待人宽和,对张璁这种锋芒毕露的人也不反感,便笑着问道:“你有何策略?” …… “兄长有何策略,来应对此事?” “嗣君可是已经说了,因为相信你是治世能臣,所以才决定不驱流民,带他们进京的。” 杨宅。 杨廷仪在杨廷和这么说后,就颇为关心地问了杨廷和一句。 杨廷和沉默良久后开口说:“策略倒是有,但是行此策,非改制不可。” 杨廷仪不由得忙问:“改什么制?” “你说这是不是嗣君的真实目的?” 杨廷和没有回答,而是问起杨廷仪来。 杨廷仪想了想说:“弟也有此虑,但不能确认,因为现在还分不清嗣君是真纯良仁善还是心机深沉到故作姿态,但他现在的确给我们出了个大难题。” “不管嗣君是真纯良还是假仁善,只要他愿意作此姿态就有可制之法。” “就怕嗣君跟大行皇帝一样,连姿态都不愿意作。” 杨廷和说后就拿起几案上的梁冠对杨廷仪说: “你先回去面见嗣君,就说待我劝司礼监请太后下懿旨劝进后,就立即赶来与朝中诸臣一起迎君。” 杨廷和说后就先抱着梁冠,面色冷峻地走了出去。 杨廷仪拱手称是。 接着,杨廷仪就真的先回了朱厚熜驻跸之处。 但他回来后没有先去见毛澄,而是直接去见了正负责管随驾流民的袁宗皋这里。 这段时间,据杨廷仪自己说,他已经被袁宗皋救济随驾百姓、保全嗣君仁德,使民安君喜的手段折服,所以已愿意唯袁宗皋马首是瞻。 袁宗皋因自己也没多少故旧门生,正需要壮大自己的势力,也就没有拒绝杨廷仪的投附。 所以,杨廷仪现在名义上还是跟毛澄一派,皆属于杨廷和一党,却暗地里已经把屁股挪到了袁宗皋这边。 就如同,他历史上,在杨廷和对刘瑾嗤之以鼻的时候,他却暗地里违背兄愿依附刘瑾,而直到刘瑾倒台前夕,才对外说已听兄劝,认识到刘瑾之奸一样。 “袁公,家兄在得知嗣君不肯以皇太子礼进京后,就言说了一句。” 杨廷仪在见了袁宗皋后,就向袁宗皋转述起了杨廷和与他的谈话内容,算是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他的兄长。 袁宗皋忙问:“他怎么说的?” “家兄说:嗣君竟如此爱民?!” 杨廷仪如实回答道。 袁宗皋忍俊不禁起来,又问道:“那这二十余万随驾流民的事,他可有说怎么安置?” 杨廷仪回道:“家兄说,唯有改制才可安置,且疑嗣君有改制之意。” “非嗣君有改制之意,实乃吾有改制之意。” 袁宗皋回了一句,呵呵一笑:“看来他也不算不明白,眼下要安置这些流民,全嗣君圣德,应对策略的确只能是改太祖下诏北方新垦田亩永不起科的旧制,清理庄田,将京畿之未耕庄田全部收为官田而租于民。” …… “学生认为,应对策略只能是改制!” 京师郊外。 一离行殿不远的茶楼里。 张璁在严嵩这么问后,就声调高亢地回了这么一句。 虽然张璁比严嵩年长五岁,但在大明,师生素来是以科甲资历来论,因为严嵩是弘治十八年的进士,现在是翰林院侍读,还在今年的会试中担任考官,而张璁不过是新科贡士,所以在严嵩面前也就只能以学生相称。 严嵩听了张璁这话,没有说话,只尴尬一笑。 而听闻有大量百姓随驾进京所以也来观瞻圣驾而同在这里的其他官僚士子们倒是纷纷侧目。 没办法。 张璁说这话的声音太大,似乎深怕别人不知其志一样。 但这时,兵科右给事中夏言却因为听见了张璁这话,而走过来问:“如何改?” “洪武二十六年,太祖下诏,北方新垦之田永不起科。” “故从此以后,北方新垦之田未再起科。” “太祖此举在当时自是为实北边与收北方人心的良策,但时至今日,此制已成大弊也!” “因为如今,北方军民早已大量逃亡,而田早已多为权贵所并,且将这些田皆定为新垦之田,而造成这些田尽被权贵豪族垄断,进而使得田租高企,而田租高企也就难免使得有小民宁为盗匪纤夫或家奴,也不愿佃租,也就造成许多田被荒废,哪怕是京师各城门外都有大量荒田。” “所以当改此制,清理出荒田,而租还于民,以现今京师之荒田规模,别说安二十万流民,就是二百万也不在话下,还能增加税粮。” 张璁说后,夏言也就露出了一脸认真思考的样子。 但他还没开口问,严嵩就把张璁拉到一边,且对他很严肃地说:“秉用啊!你要切忌,做人切忌锋芒太露,何况,你接下来是要入仕为官的,当知道这官场上的凶险,万不可轻易露底,否则官路必不长远,要三思!” “你应该清楚,眼下当国的是谁,那可是心心念念都要重现弘治之治的杨新都!你觉得你这话要是传进他耳朵里,会有什么好?” “本以为你年岁不小,应该比那些新科贡士沉稳,结果没想到你比那些年轻贡士还张扬!” 严嵩接着又指责了张璁几句,接着就背着手,目视前方,而老气横秋地背对着张璁说: “我送伱一句话,做官要和光同尘!” 第二十章 太后,杨廷和他欺负您! “内相当知,和光同尘。” 杨廷和来递请劝进的本时,就让文书房的太监请来了魏彬,而将袖中一早就准备好的另外一个本子亲自递给了魏彬。 随后,杨廷和就笑着对魏彬说了这么一句。 魏彬看了一眼这奏本,见上面赫然写着弹劾自己的初本名。 因而。 魏彬当场就震惊在原地,瞅向了杨廷和。 看着杨廷和那冷厉的目光,魏彬只觉后背发凉,而笑着道:“还请元辅明示,能做的,咱家会尽量去做。” “外朝正直之臣皆欲为太后争位,而请嗣君承孝宗之统,认太后为母,改称本生为皇叔母。” “眼下内相更当报效昔日两代帝王之恩,为太后竭力而争,在请劝进懿旨时当令嗣君以皇太子礼进,否则必被天下人弃之,而步刘瑾后尘。” 杨廷和话里话外带着威胁。 魏彬没敢多言,只颔首。 杨廷和这才阴森森地笑了笑,且在拿到朱批的劝进本后出了东华门,而神色得意地持着劝进朱批吩咐说: “速请魏国公等劝进诸臣民,与仆出城迎驾,以待劝进!” “是!” 很快,杨廷和就来到了行殿这里。 毛澄早已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等杨廷和来。 杨廷和一来,他就立即迎了过来,拱手道:“元辅,您可算来了,嗣君虽诚,然袁仲德奸诈至极,我等难以招架!” 杨廷和则挥手,气定神闲地说:“勿慌!自古邪不压正,今亦如此。” 杨廷和接着就大步朝行殿走了去。 他要让朱厚熜这个少年知道,他才是最应该让他敬畏的人,袁宗皋当年在翰林院败于他手,如今依然会败于他手。 但杨廷和在来到殿门,登上台阶时,还是瞅了一眼远处正如野草一样茂盛且疯长的随驾百姓们。 杨廷和不禁因此蹙眉。 站着的朱厚熜在见到杨廷和后开口的第一句就是问杨廷和关于看见这些百姓的感受。 “元辅想必看见那些随驾的百姓了吧?” 杨廷和颔首,然后拱手说:“嗣君仁德,可谓感天动地!” 朱厚熜在杨廷和这么说后就往自己的坐椅走了去,笑着摇手指着杨廷和:“我这仁德能不能成,还得看元辅啊!” 杨廷和垂首答道:“臣惭愧!” “先说进城的事吧。” 朱厚熜这时又说了一句,且端坐在了椅子上,目光凝重地瞅向了杨廷和。 杨廷和拱手称是,进而作揖:“臣请如礼臣所具仪,由东安门入,居文华殿,择日登极。” 朱厚熜锁了锁眉头,嘴唇微微一动。 没有答语。 “由东安门入,便还是以皇太子礼进,如此礼在何处?” 袁宗皋这时先开口问了一句。 杨廷和道:“礼官所持之礼自是正礼,非嗣君藩邸近臣可置喙!” “若真以皇太子礼进,是要于大行皇帝灵前跪称其为父,还是要让嗣君生母不能以太后进,还得跪见太后?” 袁宗皋呵呵冷笑,又问起杨廷和来,且接着厉声喝问:“遗诏分明是兄终弟及轮序,令嗣皇帝位,何来子承父业之礼?!” 杨廷和则直接对朱厚熜陈词说:“以皇太子礼进,非是以大行皇帝之子进,而是承孝庙之统,进而才是兄终弟及,这也是太后的意思,更是中外共认之古礼,稍候便有太后之懿旨至。” 袁宗皋听后沉下了脸:“太后也不能乱礼!” …… “奴婢启禀太后,刚才奴婢去见杨廷和了。” 紫禁城。 魏彬在被杨廷和威胁后,就来到了太后张氏这里,向张氏如实汇报了自己刚才的行踪。 张氏淡淡一笑:“那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他杨廷和不但欺负大行皇帝无子,还欺负太后是孤寡老人!” 魏彬直接先哭了起来。 魏彬这个司礼监掌印已经利用杨廷和在朱厚熜进京前正德皇帝驾崩后这段时间与他结为政治同盟的机会,把内廷各个要害位置的太监都换成了自己人。 同他一起在这里的司礼监另外几个太监自然也都跟着哭了起来,其中,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王岳跟着附和说:“是啊,太后,他杨廷和这是要把您往绝路上逼啊!” 张氏这辈子见过什么大风大雨,当场就被吓得面色惊惶。 再加上,杨廷和之前的确也没有对她这個太后太尊敬。 所以,张氏也就忙问:“他杨廷和怎么欺负我的?” “他要奴婢逼太后与嗣君成仇,为他们文官做刀把子!” 魏彬忙涕泗横流地控诉起来。 张氏素来易被挑唆,魏彬等也最了解她这一特点,所以才这么说了起来。 现在张氏倒也真的眉头紧锁,问:“他是怎么逼你们的?” “他要奴婢以让您继续做皇帝之母为诱饵,逼您降懿旨,让嗣君承孝庙之嗣,让您去当这个恶人!” 魏彬回道。 张氏听后喃喃自语起来:“承孝庙之嗣,也就是认我母?” 接着。 张氏回头看向魏彬:“这如何是在欺负我?” “太后您细想,嗣君若真认了此礼,成了帝,那只会将这份不能认本生父母的恨迁怒到您身上,乃至两位国舅爷身上。” “而这天下迟早都会是嗣君的,您又不能一直护两位国舅爷。” “所以,太后您与其得这继续为天子之母的虚名,还不如成嗣君之愿,卖个人情于嗣君,让嗣君知道,一直针对他的非张氏也!” 魏彬仔细替张太后分析起来。 王岳也跟着说:“是啊,太后,嗣君既然已经拒绝以皇太子礼进城,便说明他是不愿的,如此就不能强逼而致两位国舅爷将来于险地呀!” 从弘治朝开始,天下人都知道,张氏最宠的不是她自己的儿子正德,而是她的两位弟弟。 因为张氏最宠他的两位弟弟,连带着最听文官话的弘治,很多时候都由于张氏逼迫,对自己两位小舅子非常纵容。 所以,魏彬和王岳让张氏为自己两位弟弟的后路考虑,无疑正中其下怀。 对于张氏而言,做朱厚熜礼法上的母亲的意义,的确比不上保证她两弟弟荣华富贵的意义。 因为朱厚熜毕竟已经十五岁,已经可以亲政。 她就算强行成为朱厚熜的母亲,也干预不了什么朝政,最多不过是在礼法上让皇帝更礼待她一些而已,但却得罪了皇帝,所以实际意义并不大。 “杨廷和这个老贼,果然是在欺负我儿无子之后,又欺负我这个孤寡妇人不懂这里面的利害!” 张氏不禁咬牙而言,凤目圆睁。 不过,她也因为提到自己儿子,而想起了正德,更想起了正德临终前给她留的五个字。 她现在也总算明白,她儿子为何要给她留那五个字了。 “还是吾儿聪明啊,知道怎么给他杨廷和再使绊子,才提醒我要顺兴世子。” 张氏随后就看向了魏彬和王岳:“依你们看,我该怎么做?” “太后可降懿旨,催促廷臣立即劝进,不必择日,而不是在这个时候从杨贼之愿,逼迫嗣君先乱礼再登极。” 魏彬回道。 “由你们去办吧,你们到底是我儿留下来的好奴婢。” 张太后挥了挥手。 魏彬和王岳叩首后离开了这里。 而魏彬一出来,就叹了一口气,对自己干儿子王岳说:“这下咱家可算是把杨廷和得罪狠了!” “那干爹为何还要这么做?” 王岳问了一句。 司礼监的其他太监也因此都看了过来。 魏彬则随意地甩着手说:“新主子那句不宜苛待正德旧人的话,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 “知道!” “而我们这些宫里的旧人,从来只有一个家,这个家的家主是皇爷!” “在没有皇爷的时候,我们可以跟文官或者武将们去定新的主子,但新主要是定了,我们就是锁了脖颈认了主的狗,要是对不起主人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何况,他杨廷和连对自己有大恩的君父学生都可以无情抛弃,这样的人,值得我们为他不忠于自己新主子吗?” “他要是真为了皇明社稷和天下百姓清田改制,咱家倒也敬他是条汉子,可以看在为了主子的大业份上,与他同进退,但既然大家都是为了自个儿,那为啥就得配合他? “当然!” “咱家得罪了杨廷和,再加上新主子登基后,需要造势拉拢人心,还要在司礼监换上自己带来的人,所以,咱家是注定要被清算的。” “但咱家现在选择只忠于新主子,至少会让新主知道我们这些宫里旧人还是靠得住的,哪怕要处置咱,也还是会愿意用你们这些还没上来的人。” “总之,咱家选择得罪他杨廷和,也是为了你们!” “指望你们将来仍得到新主子的宠信,也就能在新主子跟前为咱家说说好话,对咱家手下留情。” “只是咱家没有想到太后这次会这么通情达理,想来应该是大行皇帝驾崩前对她嘱咐了什么吧?” 魏彬说到这里就两眼一红,而看着自己面前的干儿子们:“总之,干爹这条老命将来能不能留着,就靠你们了!” 王岳等忙跪了下来,哽咽着说:“干爹用心良苦,新主子会知道干爹好的,儿子们也会感激干爹的大恩大德的!” “去拟懿旨吧。” “我们的新主子还等着呢!” 魏彬慈眉善目地笑着说了一句。 “是!” 王岳等答应了一声。 但这时,王岳则在离开前,对魏彬主动禀报说:“干爹,东厂有密报,一个叫张璁的新科贡士在京郊大谈改制,您看东厂该怎么处置?” 第二十一章 被新天子感动 魏彬听后停住了脚步,眯了一下眼,然后继祖甩手一边走一边说道: “既如此,那这个张璁,你们东厂暗地里保护一下,新主子将来没准会用他。” “那时就是你的功劳了。” 魏彬接着又笑着说了一句。 王岳忙称是。 这时,提督文书房的秉笔太监周献也问着魏彬: “干爹,传懿旨给新主子时,是儿子一个人去,还是让大伙都去?” “你一个人代表司礼监去传懿旨吧。” “我们就不去凑那份热闹了。” “表忠心不必在明面上表。” 魏彬想了想说道。 王岳这时问道:“那到时候儿子们去哪儿?” “跟咱家一起去守灵!” “别跟外朝那些文臣武将学,因为天下有新主了,就忘了旧主!” “我们都陪陪大行皇帝吧!” “到时候,新主子也会来大行皇帝灵前的,我们那时再拜认新主就是。” “在大行皇帝灵前拜认,也算是让大行皇帝在天有灵能够知道,大家没有抛弃他,只是从他之命认了新主,这样新主也能知道,我们不是有新主就忘了旧主的人。” 魏彬说着就哽咽了起来,然后就等着一干着蟒袍的太监往正德皇帝的梓宫走去。 只王岳和周献去办各自的事去了。 此时的梓宫,倒也的确是冷冷清清,只有随风飘荡的白幔在这里假装充为陪灵的人影,做掩面哭泣状。 太监秦文忍不住责备道:“这些狗奴才,把大行皇帝昔日的恩典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必怪他们,上行下效,我们这段时间没怎么来大行皇帝这里,他们自然也就跟着偷懒了。” 魏彬倒是替底下的小内宦们说了些好话,然后就跪在了正德皇帝的灵前,哭了一会儿,并抽噎着说:“皇爷,您在天有灵,可以瞑目了!” 说着。 魏彬就哆嗦着嘴又哭说道:“新主子跟您当年一样聪明,他甚至还带了二十多万张嘴进京,这下子,倒是没人好说他势单力薄了!” 魏彬随后就又咧嘴而笑,仿佛在跟一位老友对话: “不是奴婢在您灵前狂悖,是真心瞅着这位新主子可能比当年您会聚拢人心!” “他带二十万百姓进京,从士大夫到百姓,倒没有人不称颂他是一位好皇帝的,想来他是会继承您的志向,让我大明越来越好的。” …… 且说,行殿这里。 朱厚熜在袁宗皋沉声说了一句“太后也不能乱礼”,而准备继续与杨廷和等人据理力争后,就在这时再次站起身来,语气淡然地说: “那就等太后懿旨来!” 随后。 朱厚熜就走到杨廷和这里来,又笑了起来: “元辅,这段时间京里还算安稳吧,江彬他们和遗诏所定之事现在处置的怎么样了?” 杨廷和眼皮一跳。 他不知道朱厚熜突然转移话题是什么意思。 接着,杨廷和就一脸恭敬地向朱厚熜作揖说:“上赖太后贤明,下托群僚协力,到底还算安稳。” “江彬等逆党已由太后下懿旨缉拿下狱,嗣君可无忧也。” “江彬所领威武营也已奉遗诏罢去,诸边兵入卫者,俱重贲散遣还镇,皇店及军门办事官校悉还卫。” “哈密、土尔番、佛郎机诸贡使,皆给赏遣还国。” “豹房番僧及少林僧、教坊乐人、南京快马船诸非常例,一切皆已奉懿旨罢遣。” “且也奉遗诏释南京逮系囚犯,放遣四方进献女子,停了京师不急工务,收宣府行宫金宝归诸内库。” 杨廷和激情满怀地回答了他这些日子在京师的动作后,就向朱厚熜一拜: “只有待裁汰之锦衣卫旗校工役十四万余待嗣君即位后御批,预计可省漕粮一百五十余万石,使民得利,而彰圣君之德也!” 朱厚熜听后颔首,接着就背着手,微微一笑: “好啊!” “元辅果然是良辅,一下子就省下了这么多漕粮开支,真可谓天下百姓得救,社稷得救。” 朱厚熜虽然知道,杨廷和这种联合太后借遗诏所行的裁员改革,是属于损失皇帝亲兵力量而进行的改革,但在如今国库空虚,大明财政岁入的确不足以支撑起皇帝在中枢有支大规模帝军的现实情况下,在他还没有根基巩固,而且天下大多数士民都更盼望着过太平盛世日子的情况下,他也只能在明面上说杨廷和这样做是值得称颂的。 要知道,朱厚熜的藩邸旧人,现在也想的只是跟着皇帝进京后能够更加光宗耀祖更加富贵,而不是想跟着朱厚熜一起开疆辟土、扬国威于万里之外。 哪怕跟随他进京的二十万流民,也想的只是能跟着皇帝安身立命。 朱厚熜内心那份关于壮大汉家文明,让大明帝国更加光辉耀古的宏大理想,现在可以说,几乎只有他自己才有。 正因此。 即便是袁宗皋这些现在和杨廷和在政治主张上不同,乃至已经算是政敌的朱厚熜藩邸旧人,其实也没有觉得杨廷和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甚至在内心里也觉得杨廷和这样做是对的。 他们只是怨杨廷和做的不够彻底,太保守。 天下其他士大夫更不用说,都没有觉得这样做不对。 天下百姓自不必说,也不会因为杨廷和用牺牲军事实力的方式来为他们减负而造反。 甚至历史上的嘉靖,也在这方面认为杨廷和是有功的,而为此最终没有选择杀杨廷和。 既然如今天下各个阶层的人都觉得杨廷和这样做是大功德,是在兴利除弊,他即便是皇帝,也不好说这样不对。 毕竟他可以操天下独夫之权,但不能真的有独夫之心。 此时朱厚熜这么说后,杨廷和自然是感动至极。 毕竟这是帝言啊! 将来后人修史,他杨廷和的列传里,是必会留下朱厚熜夸赞他的话的,而这无疑会让他为后人传颂,说他与嘉靖是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 这素来就是杨廷和这类文官最大追求,所以他自然是感动不已。 同时,大明接下来的帝王也会因为这几句话,怎么也得对他杨廷和他的后人优待一二。 当然,前提是杨廷和现在得继续拥护朱厚熜,继续称颂朱厚熜是圣德天子。 素来花花轿子众人抬,皇帝老板的夸赞不是免费的,是要承受有所付出的。 所以,杨廷和忙跪了下来,一脸感激地哽咽着喉咙说:“臣惭愧,不过是托圣德而为社稷苍生计,担不起良辅二字。” “你当得的。” 朱厚熜微微一笑,回了一句。 没人知道朱厚熜现在的笑容里还藏着哪些内容。 杨廷和自然不知道,他只知道,站在自己身旁的这位少年天子,是真的圣明烛照,自己没有白拥立,不但理解和肯定自己为社稷的付出,还没有完全受身边奸佞的影响,真的敌视自己。 袁宗皋也不知道,他知道自己这位嗣君在尽量做一个处事公正与英明睿智的君王,所以才会肯定杨廷和之功,而为接下来把杨廷和架在火上烤,使其自损名望的做准备。 毛澄就更加不知道了,他现在只是两眼忧郁不已。 因为他不得不承认,嗣君实在是太英明仁善了,简直比孝庙有过之而无不及,乃至真的爱民如子,连草莽之民亦视赤子,进京即位都带了二十万流民来要元辅安置。 可元辅和自己这些清流文官却不得不要为维护孝庙之统,要在宗法上逼其不认生父生母,如此必定是要令其受委屈的,同时又并没有真的本事和胆魄去为嗣君安天下之民,使天下无饥馑之患。 所以,毛澄很担忧,将来嗣君会不会因此对自己这些清流文官们失望,然后只相信主张改制的那些人,尤其是在袁宗皋这种敢改制的狠人在嗣君身边,肯定会影响嗣君的情况下。 正如毛澄所担忧的那样,朱厚熜接下来就对杨廷和说:“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想来随驾进京的二十余万流民,元辅也是能安置好的。” “总之,社稷苍生,全靠元辅了。” 杨廷和顿时面露难色,但明面上还是不得不强作镇定说:“臣自当鞠躬尽瘁,为嗣君安民除患!然天下望治,人心思安久矣,待太后之懿旨至,还请嗣君早从礼官之议,进京即位!” 恰巧。 司礼监的周献于这时带来了太后的懿旨。 “天位不可久虚,嗣君已至行殿,内外文武百官可即日上笺劝进。” 不过,懿旨里没有要求朱厚熜承孝庙之嗣,所以杨廷和这一派明显没有得到太后的支持。 杨廷和听到懿旨内容也就面色沉了下来,他是真没想到内廷会反水,让他不能借着朱厚熜需要受劝进当皇帝的机会迫使其先接受承孝庙之统。 袁宗皋则在这时喜不自胜,忙对朱厚熜拱手说:“嗣君,太后未乱礼也!” 第二十二章 劝进与嗣君进京师 朱厚熜也心里暗喜,他就知道杨廷和会在议礼的第一个回合会输! 因为历史就是这么演绎的,完全按照历史上嘉靖的方法来争权的朱厚熜,自然也会赢下这第一回合。 当然,朱厚熜也知道嘉靖为何会赢。 无非是,历史上的嘉靖,比自视甚高的杨廷和更懂正德留下的那帮太监和那个在弘治年间独得圣宠的太后张氏以及驾崩不久的大行皇帝朱厚照。 所以,历史上的嘉靖知道自己坚持下去会赢,自己会得到内廷和后宫张氏的支持,知道杨廷和权势再大,但其同盟本质上不过是一个散架子,并不牢靠稳固。 朱厚熜觉得,历史上的嘉靖在洞察人心方面的确是天赋异禀。 于是。 在袁宗皋这么说后,朱厚熜便说道:“既然太后与元辅都请我即日接受劝进,那便立即在行殿受笺,以天子礼进!” 杨廷和和毛澄等只得称是。 接下来,以魏国公徐鹏举为首的臣民代表便开始来献笺劝进。 “大德受命乃抚运以乘时,继统得人斯光前而裕后,盖义望情地之攸属,故内外远近之同归……臣等窃思九庙神灵不可一朝而乏飨,万几裁处不可一日而暂虚,虽在谅闇之中,当以继述为大,请采周康王元之制,载参汉文帝代邸之仪,俯顺舆情早登宝位。” 当魏国公徐鹏举奉读完第一道笺书后,朱厚熜就按例拒绝了此次劝进。 然后。 魏国公徐鹏举便奉第二次笺:“大统有归将嗣兴于景运,群心胥悦咸趋就于皇仁,况在天属之至亲,允符圣祖之明训,兄终弟及,天与人归,此诚臣民之同情国家之大计也……伏望仰遵遗诏,勉抑哀情,念祖宗创造之隆,体先帝付托之重,勿事南向西向之再让,深惟一日二日之万几,早登宸极之尊,以慰群生之望……” 朱厚熜随后按例再拒。 魏国公徐鹏举便开始第三次奉笺劝进:“人君之大宝曰位岂一日而可虚,上天之历数在躬合万方而均戴宗祧为重……伏望殿下仰遵祖训,俯顺群情,少抑冲怀,亟登大位,庶几天地神人有所依赖,凡夫礼乐刑政从此设施,上以绍祖宗百五十年创业之基,下以开宇宙千亿万载太平之治。” 朱厚熜这才予以同意,说不敢固拒,勉从所请,并谕礼部以四月二十二日即皇帝位,到时候具仪来闻。 接下来,朱厚熜便从大明门入,不是从东安门入,并遣官告宗庙社稷。 这期间,当朱厚熜的象辂开始缓缓向京城方向来后,聚集在京师城外的官僚士子们皆激动了起来,许多人开始捏紧了拳头,或咬着手指,或摸着砰砰直跳的胸口,互相交头接耳地低声呼喊着: “来了!来了!” “神圣的天子来到了神都,我们有福了!” 性子多愁善感地甚至忍不住落下泪来,哭得稀里哗啦的。 神圣仁爱的天子,贤明有为的首辅,的确让他们不由得不对这个国家的未来充满美好的期待,进而先感动了自己。 至少对于官僚士子们而言,现在的杨廷和是贤明有为的。 因为杨廷和大刀阔斧地裁减了许多冗兵冗将,让文官士子的地位提高了不少,连内宦都被他压制得不敢招惹文人士子,还减少了朝廷开支,让利于民。 更重要的是,杨廷和定立了国本,让大明的皇位传承没有因为正德绝嗣而出现大乱,并顺利进行,还选定了一位仁德天子给他们。 正如史载,此时朝野佥称天子神圣,且颂廷和功。 所以,当朱厚熜进入大明门,杨廷和与诸臣跟随而进时,官僚士子们皆亢奋不已。 “圣君入朝,良辅当国,国朝将大治也!” 因一首《临江仙》而闻名于后世的大才子杨慎,此时也在一茶楼上,满脸昂然地看着朱厚熜的圣驾仪仗,看着自己父亲杨廷和肃然立于御前的场景,而笑意灿烂起来。 尤其是,在听到一同在这里的士子说了一句这么后,杨慎就更是深有同感地不禁颔首,而内心欢喜不已,尤其是在想到他父亲就是这士子口中“良辅”时,更是自豪不已。 连带着许多百姓即便不懂也受其影响,跟着满怀期待,振奋不已起来。 “请问这位大老爷,这新皇上好吗?” 一茶童就在来到杨慎这里为杨慎添茶时,都因此时的气氛渲染,而忍不住问了一句。 平素不怎么搭理这些市井小民的杨慎此刻也很是平易近人地回答起来:“自然是好皇上,且自当重现弘治中兴之世!” 这茶童不知何为弘治中兴,但在听到杨慎前半句后也跟着高兴起来。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知道之前的正德皇帝没个正行,许多文曲星一样的文官老爷都因此常常满怀忧虑,如今连文官老爷们都说这位皇上好,想来必是好的,必会让自己这些老百姓的日子好过的。 何况,他自己也听说了,这位新皇上进京做皇帝时,就有不少百姓跟着他一起来了京师,可见是得民心的。 为此。 这位茶童也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然后他就远远的看见密密麻麻的人头外面,那辆华贵大车里,正端坐着的那位新皇上的确神清气秀,目光炯炯有神。 这让他也忍不住会心笑了起来。 此时的朱厚熜的确承载了许多人对未来的美好期待,都希望乃至愿意相信朱厚熜可以给他们安宁祥和的太平盛世。 官僚们愿意相信朱厚熜是一位跟明孝宗一样行仁政的守成明主。 贩夫走卒们也愿意相信他会是一位让他们这样的草芥之民少饿肚子的好皇帝 相信他会是一位让天下减少灾难,得上天眷顾的圣天子。 相信他会开启盛世 哪怕是杨廷和。 他现在也相信自己为天下选择了一位良主。 尽管朱厚熜没有如他所愿,决定以皇太子礼进。 但他知道那是因为内廷的太后和太监背叛了他,同时有袁宗皋这样的幸臣挑唆所致,而他自己也因为不够勇敢,没有在拟遗诏时坚定地把新天子不做孝宗嗣子的路彻底堵死,才让奸臣贼子们有了可趁之机。 对于朱厚熜,他还是依旧充满期待的。 他唯一对朱厚熜感到遗憾的是,朱厚熜太爱民了!比孝宗当年还要爱民,进而给他出了個大难题。 他不得不想法子在裁减十多万军校后,马上解决二十多万流民的安置问题。 一想到这个难题,杨廷和就心里更恨袁宗皋这些激进小人跟他唱反调,要把天子往改制路上带的人。 因为他知道,如果不是袁宗皋协助,朱厚熜根本不可能成功带这么多流民进京。 而现在,当他看见嗣君即将进入大明门,以天子礼进城,没有按自己这些人的意愿进城,这份恨意自然也更加强烈,整个人也面色非常难看。 杨慎这时也注意到了圣驾是在往大明门方向走,而他因此也沉下脸来:“怎么会这样?” 他是知道他父亲和诸朝臣清流意愿上是要嗣君以皇太子礼进城,以实现让其承孝宗之嗣,只认清流文官所定之礼的。 但现在变成了大明门入,他就知道,他的父亲和整个清流文官群体,想让天子服从自己所定礼制的初步设想没有成功。 这意味着他父亲和背后整个清流文官群体的权势没有达到能彻底控制皇帝的理想效果! 杨慎因而咬紧了牙,且立即从别的城门回了家,他决定向他父亲问清楚,这里面到底出现了什么意外情况。 第二十三章 拜谒正德梓宫 “恩师,局势比我想象的要好,嗣君是从大明门入,这说明嗣君不但真爱民如子,还颇有手腕,没有被那些朽木之臣彻底控制如傀儡!” “此真是社稷之幸,黎民之幸!” 与大失所望的杨慎不同。 张璁这里在看见朱厚熜的圣驾是往大明门的方向进入城阙时,整个人就更加激情澎湃起来。 他手里的折扇因而摇个不停,让清风不停扫起着他颌下浓髯,且眉飞色舞地对严嵩说着。 严嵩皱着眉头,不由得拿折扇挡住自己的脸。 他现在根本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张璁口中的老师。 虽然只是会试房师。 但他现在也不是很想让别人知道,他和张璁的这层关系,甚至因此郁闷不已,觉得上天在愚弄他,让他跟这么一个毫不顾忌的新科贡士产生师生关系。 严嵩之所以怪上天,是因为大明科举实行的是糊名制度。 所以,他在阅卷时,根本不知道自己选中的文章作者是谁,也就没有提前调查作文者的性格和背景。 “我运气是真的差啊!” “当年刚选入翰林就生了大病,蹉跎了近十年岁月,现在又选了这么个学生。” “别人借当主考官收新弟子,是为了壮将来权势,而我偏偏收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悖弟子,真不知道会给我惹多少祸。” 严嵩不由得在心里如此感叹。 但他还是摇手劝着张璁:“慎言,慎言啊,有些话只该在心里想,别说出来啊!” “天子固然尧舜之君,然并非天下臣子皆坦荡正直之君子,如今朝中皆称颂杨新都,言众正盈朝,你却骂他们是朽木之臣,就不怕将来只会被打压吗?” 张璁则道:“但他们的确是朽木之臣,如那杨新都,固然定国本、裁冗兵颇用心力,于国于民有所贡献,但不过是庸医治病,不切根本,反遗隐患,真正徒有良辅之名,实藏欺君盗国之心。” 严嵩摇了摇头,没再多言。 不过,他虽然无法接受张璁这直言不讳的性格,乃至颇为担心他会连累自己,但他对张璁的认识很是赞同的,所以也没有在具体的观点上反驳张璁。 而且。 他此时在看见朱厚熜从大明门进城后,也同样认识到杨廷和等想控制嗣君的清流文官明显没有真的操控住嗣君,嗣君也的确如张璁所说,在真的爱民如子的同时,也有很厉害的手腕,似乎不是自己大明朝的第二個孝宗,而是汉文帝。 严嵩也因此不由得打消了站队杨廷和一党,也逼着皇帝承孝宗之统的打算,决定再看看。 他于正德十五年才起复回翰林,结果他回翰林后没多久,就碰到了正德驾崩的事,所以,他现在还没来得及站队。 本来他是打算加入杨廷和一党的,毕竟现在翰林清流大都以杨廷和为首。 但现在这一情况让严嵩决定再观察观察,也决定对张璁再观察观察,而不是立即与自己这位喜欢咋咋呼呼的学生决裂。 朱厚熜没有以皇太子礼从东安门入城,而是以天子礼进入大明门,其政治意义就在于此。 许多对杨廷和没有那么盲目崇拜,甚至对其执政理念持有异议的文官士大夫,乃至目前保持中立只做日子党的文官士大夫,会因此知道皇帝还没有被杨廷和一党控制,杨廷和一党还没有到只手遮天的地步,而自己这些人也就不用急着加入杨廷和一党,甚至可以继续和杨廷和一党争一争。 朱厚熜知道现在杨廷和的政治威望很高,高到天下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只有重用他乃至彻底放权于他才是贤明帝王的地步。 但朱厚熜也不是没有应对之策。 他采取的策略就是日拱一卒。 寻找各种问题,让杨廷和去解决。 这对于名为革新除弊之良辅,实为守旧虚伪的杨廷和而言,只会是一个个让自己跌落神坛的坑。 如此下去。 天下人对杨廷和渐渐的就不会那么盲目崇信,甚至是失望。 现在。 朱厚熜成功由大明门以天子礼进城,也算初步削了杨廷和一党的势。 虽然很多普通士子和百姓们还看不出端倪。 但许多中立和对杨廷和主张并不赞同的文官自然会因为这个情况,瞧出端倪,即便不敢贸然立即站队他这个皇帝,也会暂时不急于投到杨廷和这边,或者熄灭心中想与杨廷和一党唱反调的心。 事实也的确如朱厚熜预料的那样在发展。 张璁更加充满斗志不说,严嵩这种只想加官进爵、没有明确政治信仰的现实主义者,也的确开始不急于站队。 不只张璁和严嵩。 在阁臣公卿这样的重臣里。 吏部尚书王琼就自鸣得意地笑了笑。 作为杨廷和死对头的他,在杨廷和在正德驾崩后直接联合太后与司礼监隔绝自己,连自己在内阁的唯一盟友梁储都倒戈,同杨廷和一起将他排除决策圈后,他就以为杨廷和真的彻底控制了朝堂,哪怕新天子也会被控制,自己将难以再有翻盘的机会。 但王琼没想到,杨廷和似乎并未能彻底控制住新天子。 所以,王琼也就心里高兴了不少。 次辅梁储也因为这一情况,觉得杨廷和似乎并不真的能一手遮天,而自己似乎不必急着致仕,那颗决意告别官场的心也淡了不少,想再进步一下的心又活泛了起来。 于是,梁储就在奉迎朱厚熜进宫后,在出宫时,特地走到了王琼这里:“公还认我这友乎?” 王琼笑了笑。 他知道梁储主动来问他这话的背后目的。 但王琼因为今日的场景,倒也没有想因此责备梁储屁股太滑、卖朋友太快的意思,而是做出了大度的姿态:“阁老也不容易,鄙人岂是心胸狭隘之辈?” “当时杨新都以话激老夫,老夫不得不答应去湖广迎立,而被他支走,使公不能知宫中虚实,现在想想虽是不得已,但还是对不起公啊。” 梁储说后就叹了一口气。 王琼忙道:“阁老不必如此,我真的没有怨恨过阁老,眼下新君将定,且共为新君尽王事吧!” “何况,鄙人观这新君天资聪颖,实为少年英主,将来必为明君,阁老能得一迎立之功,将来倒也不一定会居于他杨新都之下!” 梁储心里大悦。 他要的就是王琼这愿意继续与他联合的话。 朱厚熜这里入城进宫后,就先去了正德的梓宫拜谒。 无论如何,他都是要见见这位他梦里出现过的大行皇帝的。 因为这次他已经通过太监周献知道,他能成功赢下和杨廷和的第一个回合的交锋,除了与他按历史上的嘉靖所做的方式在坚持做以外,也跟正德留下的太监临时背刺杨廷和,帮了他有关。 当然,朱厚熜不知道,这些太监背刺杨廷和,是不是也与正德本人提前给这些太监交待了话有关。 总之,无论是太监自发,还是两者兼有,都是正德遗泽。 不过,朱厚熜没想到的是,当他来到正德梓宫时,却看见一些太监早就跪在这里陪正德,没有像其他太监一样,只记得来恭迎他这位新主子。 朱厚熜为此很欣慰地看这些太监一眼,心想正德留下的太监里还是有不少重情重义的。 随后。 朱厚熜就先按礼拜起正德来,并在心里承诺说:“皇兄放心,我自当尽量保存你所留之军,实现你让大明武德充沛之宏愿,不让你的心血付诸东流!” 第二十四章 能重振大明者,必是当今天子! “爹,这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说好了让嗣君从东华门入,以皇太子礼进城即位吗?!” 杨宅。 待杨廷和回到自己家时,已是华灯初上。 不过,杨廷和在回家的同时,也让自己四弟杨廷仪去将礼部尚书毛澄请来家中一叙。 杨慎则已经在家等候他父亲杨廷和多时,且在得知杨廷和带着毛澄、杨廷仪回家后,就立即过来神色激动地问起杨廷和来。 杨廷和瞪了杨慎一眼:“说了多少遍,遇事勿躁动!这天下事,哪会事事顺你心意!” 杨慎被杨廷和这么一批评,只得作揖称是。 不过,杨廷和也没再责备自己这位长子,而对挥手指了一下毛澄和杨廷仪:“事情为何变成了这样,你不妨先问问大宗伯和你四叔。” 杨慎见此就向毛澄和杨廷仪行礼:“还请大宗伯和四叔赐教。” “公子因此气急,也是难免的事,元辅也不必太怒。” “说实在的,骤然出了这样的变故,漫说公子,就是鄙人也难免心神不定,肝火炽盛。” 毛澄这时笑着说了几句,然后看向杨慎: “这次去湖广迎立嗣君,本以为不会有什么波折。” “但谁也没想到,嗣君是真的太仁善!而他身边的袁仲德也太深藏不露!” “所以,现在就导致出了这样的差错,让嗣君不但带了二十多万流民进京需要安置,还把遗诏中未能言明的地方指了出来,而借此作为了策动天子不认我等所持之礼的根据。” “没错,嗣君是仁君圣主,但可惜,他身边原来早就藏着一奸佞。” 杨廷仪跟着点头附和起来,且故作不平地说:“就连现在,我带去的那三千护卫军,都还在负责管那些流民,官将们因此开始听他袁仲德节制!” “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这是不但要争议大礼,还要争兵权呢!” 站在两人面前的杨慎,在这时神色凝重地说着,然后就看向了躺椅上的杨廷和:“爹,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满朝君子都等着您匡正朝纲、铲奸除佞呢。” “结果他袁仲德利用嗣君仁善如天,给您制造这么大个难题,您在这个时候偏偏又不能告老,而负众望!” 杨慎这么说后,杨廷和则抬眼看了一眼杨慎,然后道:“说到底,这还是与我那位学生的余力仍在有关,他这是向我表示不满呢!” 杨廷和说到这里就苦笑了一下。 众人知道他说的谁,倒都没有明语。 接着。 杨廷和突然又沉着脸说:“但除奸与安民不是不能兼有。” 毛澄这时最先明白过来杨廷和的意思,而忙问了一句:“元辅的意思是?” 杨廷仪也跟着一脸认真地看了过来:“不会是要对魏彬他们抄家夺产、斩尽杀绝吧?” “我看这个主意不错!”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非铁腕不可,这样也能让嗣君和出卖我们的司礼监那些阉竖知道,爹这個元辅不是只有罢人用人,也会杀人!” 杨慎说到这里后,语气里已经带着一股寒意,杨廷仪因此都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毛澄倒是很严肃地问道:“这样会不会太酷烈了?” “虽说魏彬是内臣,但到底于定国本有功,王晋溪也到底是文臣,还曾有平定宁王叛乱之功,一旦这样做,虽立了威,令宵小畏惧,但也易埋下更大的仇恨,将来难免加剧党争,如此于国家将来无益。” “这也怪不着我们,是他们不安分!” “树欲静而风不止,索性不如这次就快刀斩乱麻,彻底荡清朝中奸佞。” 杨慎先回应起毛澄来,一脸严峻。 杨廷和倒是气定神闲地淡淡一笑,转头看向毛澄说:“公说的没错,火烧太大,容易失去控制,但这不是赶上要办大宴了嘛,火不烧大些,怎么煮得了那么多人的饭?” 杨廷和说着就坐起身来,看向紫禁城的方向:“好在嗣君乃天纵聪明的明主,大宴结束后,他会知道灭火的。” 毛澄听后颔首,起身拱手:“元辅说的是。” 杨廷和则在这时对杨慎吩咐说:“慎儿,接下来以为父的名义写一篇以抄兼赈的密揭,到时候给嗣君看!” 杨慎拱手称是。 “无耻小人不知以静制动之道,一味要搅动风云改祖宗成法,我偏不如其愿!” 杨廷和说了一句,就呵呵冷笑起来。 随后。 杨廷和又语重心长道:“也算是给嗣君上一课,让他知道,行仁政,立仁名,不是一味爱民,而是燮理阴阳有度。” …… “嗣君宽仁,气度不凡,多有公尽心教诲之功啊。” 梁储正在一桌盛筵前,对袁宗皋说着一些好听的话。 这是他梁储素来的习惯。 逢人是好话,不管此人比自己是尊是卑。 这也让他在朝中人缘不比杨廷和差,但就是再尽量讨好每一个人,也还是难以做到让每一个人都称颂自己。 梁储也不例外,还是有人因此说他阿谀权奸,市恩群小。 但梁储对这些评议倒是不以为意。 自在进京途中,因济民而与袁宗皋相识后,他就很快与袁宗皋处成了关系很好的朋友,也主动邀请袁宗皋来自己家暂住。 暂时在京中还没有置宅的袁宗皋也没有拒绝。 而梁储在这么说,袁宗皋也跟着回道:“惭愧,嗣君天资聪颖,非我之功也,如今可以有阁老这样的饱学之士能亲自为嗣君答疑解惑,才是嗣君之幸。” “我已老迈,恐教不了嗣君多少。” 梁储笑着回了一句。 袁宗皋跟着说道:“阁老说笑了,下官也没年轻到哪儿去。” 梁储不由得捋须,又笑着对袁宗皋说:“既如此,公可有熟知的贤士后生予以引荐?若告知老朽,老朽毕尽量帮扶,使嗣君更得尧舜之德。” “倒是有几个。” “远则王阳明,近则张罗峰。” “后者名张璁,乃是新科贡士。” 袁宗皋回道。 梁储听后不由得拊掌而笑:“阳明先生的大名,老朽倒是早有耳闻,无奈新都不喜,故恐难以进京,倒是这个后生辈张璁,未曾听闻。” “但既然是袁公所荐。” 梁储说到这里就吩咐说:“速下帖去请这位后生来!” 如此。 袁宗皋便于当晚见到了张璁,且也将张璁引见给了梁储。 “果然是伟岸人物!” 梁储对张璁自然也是习惯性地夸赞了一番,让张璁一时如沐春风。 而袁宗皋则在与张璁说话时,则是直接笑着道:“我就说你的制艺已精进了不少,棱角锋芒已会掩藏,此科必中,果然不出所料,只是大行皇帝不豫,廷试一直拖着,让你现在还不能为进士。” “我的信,你想必也收到了?” 袁宗皋接着又问张璁了一句。 张璁回到:“收到了,也亲眼看见了嗣君风采!” 张璁说着就一脸兴奋地说:“非是晚生在两位尊长面前唐突,实在是心中认为,眼下能重振国朝者,必是当今新天子!而对于嗣君带进京的二十万流民如何安置,晚生认为倒不是什么难题,只要改制,把京畿的庄田清理一遍,然后把清理出来的无主荒田分于流民即可安置,还能增加税源,也能省漕粮。” 袁宗皋颔首:“嗣君即位后,必会廷议此事,只是不知阁老到时候可会力主此策?” 袁宗皋看向了梁储。 梁储虽然对改制不怎么感冒,但对守制也不怎么坚持,属于底线灵活的人,或者说没是那么顽固的保守派。 所以,现在袁宗皋这么问后,他也没有勃然大怒,当然也没有立即表态支持,而是笑着说道: “老朽虽然老眼昏花,但也是当了多年的阁臣,与杨新都为阁僚也最久,可以说,没有人比老朽更懂他!” “以老朽之见,此人是断不会改制的,因为此人厉行简朴,意在复孝庙旧制,而尽废大行皇帝所行新政。” “你们主张的新制自然也是一样。” 袁宗皋颔首。 他知道梁储说这么多,是有意提醒张璁不要妄想去找杨廷和兜售这个主张。 张璁一脸感激地点头,暗称这位梁次辅果然是会为别人考虑的老好人。 梁储这里则又道:“而朝堂斗争,素来是波诡云谲,先发往往为人所制,后发则往往制人,所以,老朽即便持此策,也不会着急提出来,而是等他杨新都提出他的应对之策后,再作应对,此人不可小视。” 袁宗皋和张璁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不得不承认,这位梁阁老虽然会为别人着想,但似乎也太会明哲保身,说了这么多话,却没有一句明确他是什么主张,仿佛是支持改制,又仿佛是不怎么支持,总之就是让人摸不准。 张璁也因此懒得在梁宅久待,寻了个借口,提前回了自己所住的客栈。 他是新科贡士,在京师也就临时住在客栈里。 尽管张璁对梁储的圆滑不是很喜欢,但今天见了袁宗皋,向袁宗皋这位嗣君老师说明了自己对解决二十余万流民生存问题的策略,他还是很高兴的。 毕竟他因为昔日讲学而于经学领域声名大噪的缘故,而早和袁宗皋已经书信往来,且也通过与袁宗皋的书信往来中知道如今嗣君乃天降英主,且很信赖袁宗皋,自然也就知道自己的策略一旦为袁宗皋知道,就肯定会被嗣君知道。 “去见梁阁老了?” 只是张璁回来时,就见严嵩正在他屋内坐着等他,面若冰霜,而与他同住的同科好友江汝璧则一脸愧疚地看向他,朝他挤眉弄眼。 “是!” 张璁回道。 严嵩不禁切齿:“我就知道,你迟早会被他们注意到!” 张璁则主动给严嵩沏茶:“恩师何故深夜来见学生?” “我怎么来的,你不必问,我现在只告诉你,离那帮权贵远点,切记不可搅到党争里面去!” 严嵩则沉着脸,回了张璁几句后,就挥了挥手,非常严肃地提醒起张璁来。 “眼下局势尚未明朗,暗流涌动,你一旦踏错,不但可能自己会粉身碎骨,也会连累我!” “因为他们会把你的立场当场我的立场,把伱的态度当成我的态度。” 严嵩说后就将一口茶灌了干净。 接着。 严嵩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门口而停下脚步说:“你才中会试,不必急着去进步,我蹉跎了十年,都没你着急!” 说后。 严嵩就回头看向张璁:“待嗣君真的成气候,你我再相时而动也不迟啊,秉用!” 第二十五章 太监们认新主 朱厚熜知道自己现在还未壮。 所以,他在拜谒大行皇帝后,没有急着传谕文书房,悉停一切题奏去内阁,而表现出权欲极重之态。 他只看向跪在正德皇帝灵前的一干太监:“你们都叫什么名,在宫里任何职?” “奴婢魏彬,现任司礼监掌印。” “奴婢秦文,现任司礼监秉笔。” …… 朱厚熜在这些太监回答后,点了点首:“都是好奴婢,大行皇帝没白重用你们。” “魏彬!” 朱厚熜随后直接点了名。 魏彬很恭顺地回道:“奴婢在。” “带我去清宁宫。” 朱厚熜吩咐了一句。 魏彬称是后就领着朱厚熜去了清宁宫。 乾清宫自正德九年大火后,到现在都还没修建好,所以皇帝寝宫也就临时设在了清宁宫。 而朱厚熜在魏彬导引下到清宁宫后,已先到清宁宫查看和吩咐准备膳食的太监张锦,这时已带着伴读黄锦等藩邸旧人跪迎于宫门外。 朱厚熜让他们起了身后就问道:“膳食可已备好?” 从离开行殿到接受劝进进宫,朱厚熜一直水米未进,到现在自然也就腹中有些饥饿。 张锦这时走来回答说:“已经提前备好,就等爷传唤。” “传膳吧!” “另外,派人去告太后、皇后与邵贵妃身边夫人知道,朕待会儿用膳沐浴后,会去拜谒问安,请各宫旨意。” 朱厚熜吩咐了一声,就坐在了宝座上,从黄锦手中接过茶来,喝了几口。 朱厚熜口中的“夫人”乃指宫中贵人身边的女官和侍女。 在明朝,对有地位或资历的宫女常以夫人称之。 万历生母李太后就在万历大婚后,下懿旨嘱咐万历身边宫女时,对这些宫女以夫人相称。 话转回来。 朱厚熜在说后就认真端详起清宁宫的陈设来,一时因见四处就是宝瓶金器,更有不少古画孤本,满屋还飘着名贵的熏香,便对魏彬说: “太华贵了。” 魏彬这时看了一眼朱厚熜身边的人,然后便笑着说:“知道爷崇俭,然帝宫规格如此,奴婢们也不好过分委屈爷,在派人提前收拾时,已经尽量从简了。” 朱厚熜颔首,他知道他要是过简,意味着宫里其他贵人也会不得不跟着从简,底下负责采办的内臣也不好挣灰色收入,如此难免会让后宫诸人生怨。 历史上的嘉靖吃亏的时候不多,但在他执政初期,还是有好几次吃亏,而那几次吃亏基本都是在宫里,就是因为他才进入大内时,还崇尚节俭,待宫人过于严苛,也可以说是刻薄,使得宫怨颇重。 对于后宫诸人而言,被禁锢在这四方城内,比皇帝还不自由,受到的规矩约束也就更多,如果物质生活再被限制得不能足够丰富,自然就会精神上更加难以承受。 所以,朱厚熜也就没有过多指责魏彬。 魏彬这里则主动继续说道:“不过,爷身边伺候的人也实在太少了,先前大行皇帝身边所留的宫女又已遵遗诏遣放出宫,只怕短时间内,也不能及时增选的宫女,爷看要不要从别的宫殿调几个来?” 朱厚熜身边人的确不多,除黄锦等伴读三人外,就是王春景等女史三人,以及仆女九人。 每日都会由一名伴读带一名女史和三名仆女侍从起居。 按照大明亲王世子伴读五名,女内史五名,女史九名,仆女若干,合计三十余宫人负责侍从起居的惯例。 朱厚熜的确已算非常简朴。 不只是魏彬这么觉得,外朝文官们其实也这样觉得。 须知。 这个时代的权贵官宦,身边没个二三十人伺候起居,基本上是不正常的。 所以,皇帝、亲王、公侯这些人身边如果只有一个侍女通常是只能在小说里出现。 而这里面,伴读是宦官,由皇帝赐予,从司礼监内书堂中选。 内史和女史相当于是女官,也是朝廷下诏让地方官在当地给王府选的人。 如宣德三年,沈王模就以武乡王婚期在即,缺内史女史为由请旨,故当时的宣德皇帝下旨令当地布政司选史五人,女史七人,遣赐于王府。 因是朝廷所选,所以这些女内史和女史家人也享受着被朝廷免役的特权。 这是洪武朝就定下的规矩。 当然,人家把女儿奉献出来伺候人,而且大概率会永远没有嫁人的机会,给些恩遇特权也正常,不然谁愿意牺牲自己女儿。 至于仆女则是王府自己收养或买下的女孩儿,因为非朝廷筛选赐予,自然地位更加低下,是王府最底层的人。 朱厚熜被封世子时,为示简朴,劝其母请旨只为他选三名伴读和三名女史。 所以,朱厚熜现在身边的太监和宫女都不多。 朱厚熜知道魏彬问自己要不要增调宫人来身边伺候,既是讨好自己,也是满足下面人想进步的心,为自己拉拢人心,同时他自己也好示恩于自己人,并在皇帝身边安插自己的人。 朱厚熜没法拒绝,他不能阻挡下面宫人想进步的心。 因为他深知阻挡一个人进步,比逼一個人为奴还要招人恨。 “你看情况调吧,务必要忠厚老实的,如果出了茬子,就算你是大行皇帝留下的旧人,我也容不了你!” 朱厚熜虽然没法拒绝魏彬的提议,但也警告了魏彬一番,意思是你魏彬市恩可以,但如果要是想以此监视自己,就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别真把我当傻子。 魏彬忙惶恐不安地跪了下来,叩首于地:“奴婢不敢!奴婢现在自知罪孽深重,又得罪了外朝,全指望爷能护奴婢这条贱命,哪里敢有别的心思。” “没有就好。” “侍从起居与饮食,还是先让我带来的旧人在身边伺候,增调的人只先让其掌宝掌仪与洒扫,待观其表现再做其他考虑。” 朱厚熜除了警告魏彬外,也决定在允许这些不熟悉的人来自己身边后再进行甄别。 魏彬这里连忙拱手称是,同时心里暗自惊叹这位新主子,竟如此精明练达,既会成全自己市恩于底下的人,同时又敲打自己,明显不是传闻中那个只知好学礼儒的单纯少年。 也因此。 魏彬越发不后悔自己之前背叛杨廷和、效忠新主子的选择。 不多时,张锦就带着尚膳监的人送来了膳食。 朱厚熜身边的伴读黄锦与女史王春景主动过来,先用银具进行了试吃。 虽然,朱厚熜已经提前让黄锦去尚膳监把厨役换成了自己带进京的厨役,但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 黄锦等试吃后,朱厚熜才开始了用膳。 为了避免将来三高,朱厚熜没让人把自己的膳食做的太重油重盐与重糖,只是对营养搭配的要求更高,所以虽然造价不是很高,但过程还是很麻烦,也很考究厨师手艺,不然很容易因为不加很多作料而寡味,导致没胃口。 不过,在魏彬等的眼里,朱厚熜自然是吃的简单,也都深信新主子在口舌之欲上要求不高,厉行节俭这块的确是大行皇帝所不及。 “张锦。” “奴婢在!” 朱厚熜在用完膳,就点了被魏彬派去湖广迎立自己回来的太监张锦的名。 接着,朱厚熜就问着张锦:“这段时间,黄锦、麦福、鲍忠,我这三个伴读和身边的侍女跟着你们学规矩学的如何?” 张锦知道朱厚熜这么问的意思,忙配合着说:“回爷的话,皆学的好呢,可以担下宫里的大任了!” “既如此,就让他们三个先做清宁宫直殿监太监,我从王府带来侍女们负责在清宁宫伺候,以后你和你的人就不用来这里伺候了。” “至于你,算是大行皇帝留下的老人,这些日子,我冷眼旁观,也都是可靠的,当另派重用。” 朱厚熜说后就对魏彬吩咐说:“二十四衙门里有什么升补的好缺,就先把他升补上去,然后每日轮班派一位司礼监秉笔伴驾就是。” 张锦立即跪下来谢了恩。 魏彬也在一旁拱手称是。 黄锦等伴读也都喜滋滋地跟着进来谢了恩,因为他们三个总算可以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单独跟自己世子爷相处了。 朱厚熜接下来就绕着清宁宫周围走了走,顺便消消食和熟悉一下清宁宫周围情况。 他怕哪一天这里真的走水,而一时都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跑。 待去张太后、皇后和邵贵妃寝宫的人回来传达了张太后和皇后都在仁寿宫等朱厚熜,而邵贵妃也在慈庆宫等他过去的消息后,朱厚熜便在沐浴后先去了张太后所居仁寿宫。 而朱厚熜一到张太后这里,就迎面看见好些个水灵绝色的女孩在殿内,偷偷瞅他。 第二十六章 夏皇后赞嘉靖 朱厚熜倒是没有多看这些女孩几眼,而是直接来到正笑着看他的张太后和正德之妻夏皇后面前,行起了大礼。 张太后倒是因此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失望之色,在朱厚熜行礼那一刻,直到朱厚熜行完礼后,才强笑着说: “果然是翩翩少年。” 张太后说到这里,就不由得想起了正德年轻时于她面前行礼的场景,也就突然又落起泪来。 “请太后节哀。” 朱厚熜安慰了一句。 他对这位现在在亲戚关系上算是他伯母的张太后还是有些了解,知道此人是明朝有名的“扶弟魔”,对正德也不怎么管束,另外就是在孝宗朝善妒,间接使得孝宗子嗣单薄。 当然,善妒是后宫女子常见的情况,且只是对孝宗有影响,影响不到朱厚熜。 现在。 张太后唯一可能会给他制造的麻烦是让他也纵容她的那两个弟弟。 对此,朱厚熜也早有应对之策。 看在张太后在他承继大位的过程中还算配合的份上,朱厚熜也不会对她太绝情。 何况,在这个时代的很多人眼里,张太后是属于把自己丈夫儿子的“遗产”交给了朱厚熜的主宗遗孀,属于对朱厚熜有大惠的人,朱厚熜如果对她太绝情,会令天下人觉得他自私不知感恩。 历史上的嘉靖就因为后面对张氏太冷酷,惹得天下许多人非议。 所以,朱厚熜会尽量尊崇张太后。 不过,朱厚熜也知道,张太后的那两个弟弟的确不成器。 她那个两个弟弟很多时候也不怪文官们经常弹劾他们,毕竟他们干的那些事,诸如夺民产业和草菅人命之类的的确不少。 虽然皇亲国戚夺民产业、大肆兼并的情况很常见,不独张太后的两個弟弟这样做。 但张太后的两个弟弟很多时候手段做的太粗暴太难看,以至于同阶层的许多人都看不下去。 历史上。 张太后的两个弟弟在嘉靖登基后,也依旧不收敛不收手,仗着嘉靖欠着他们姐姐大人情,还变本加厉,漠视国法,藐视皇威。 而这一世,朱厚熜倒是有办法如何避免这两人继续作恶,以至于逼得自己不得不做薄情刻薄之事。 如朱厚熜所料,张太后在问候朱厚熜母亲和个人一些生活健康问题后,就提到了自己两个弟弟,而说道: “你知道,我有两个不成器的弟弟,所以好孩子,看在大行皇帝和我这个老太后的薄面上,以后他们若犯了差错,只有没太过分,还请担待些。” 有明一代,太后很多时候会以“我”自称,不是以“哀家”自称。 而且,很多时候,皇帝亲王都会这样。 所以,张太后这里也是直接称我。 朱厚熜这里则张太后如此说后便点头说道: “您放心,我们本就是一家人。” “何况,大行皇帝一直待我胜比亲弟,降旨令我以兴国嗣子管府事时,竟给餋赡米三千石,而按例亲王薨子未封者止给养赡米二百,可见大行皇帝待我之恩厚!” “如今,大行皇帝更是将江山与皇伯母托付于我,我自当尽其未尽之忠,全其未全之孝,而大行皇帝之舅,亦是我之舅,我自当优待之,保其富贵。” 历史上的《明实武宗录》,就有朱厚熜所提的一段记载: “辛酉,先是今追尊恭穆献皇帝之薨也,上命今上皇帝以嗣子暂管府事,仍给餋赡米三千石……旧例,亲王薨子未封者止给养赡米二百……此皆上特恩也” 这里面的恭穆献皇帝就是兴献王,章圣皇太后就是朱厚熜生母蒋氏,当时的皇上就是正德,而时间是正德十六年年初,朱厚照驾崩之前。 可见。 这也算是证明正德皇帝历史上对嘉靖还是不错的一个证据。 这一世,正德也同样颁布了这个恩典。 所以,朱厚熜也才在这个时候提了出来,且以此作为他会厚待张氏两弟弟的理由之一。 张太后听后非常欢喜,毕竟她最在乎就是她的两弟弟,甚至在乎程度在她的丈夫和儿子之上。 历史上,她就因为两弟弟犯事,不惜以太后之尊向嘉靖下跪求情。 朱厚熜知道,他今日对张太后的这番话,迟早会传出去,让天下人知道。 毕竟他现在才入主紫禁城,紫禁城只怕根本做不到密不透风。 而朱厚熜要的就是天下人知道。 因为他说的这番话也不只是对张氏说的,也是对天下人说的,要的就是既安张氏的心,也安天下人,尤其是那些皇亲国戚的心,不仅仅是张家,还有正德皇后的母族夏家,以及其他家族。 众口铄金。 朱厚熜不希望他将来因为这么一件事声望受损,他只想借着这些事,进一步抬高他自己的声望。 因为在这个把道德看的很重的时代,要想做成一件事,最重要的就是声望要好。 王安石想变法,不得不先养望二十年。 司马光要废新法,也先养望许久。 现在的他要想在声望上压下因裁减冗军冗官、铲除奸佞而名声大躁的杨廷和,就也得养望积势。 让天下人真将他视作圣君,这样他将来做的任何改革,执行起来都会少许多阻力。 至少人们会因为他的形象良好,或者说有公信力,而不会把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往不利于自己的方面想,即便暂时不理解,也只会觉得是自己觉悟不够。 而张太后也因为对朱厚熜的话感到欢喜,也就继续说道: “外朝阁臣们有一点没看错,那就是,你的确是一位明理厚道的仁主!” “也难怪大行皇帝生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当顺兴世子,让我顺着你的意来,现在想来,他是早就知道的,知道你会是一个仁德的好天子!” 张太后说到这里就又擦拭起泪来。 朱厚熜则因为张太后这话,怔了片刻。 他没想到,自己能顺利在第一回合赢下杨廷和,以天子礼进宫,原来还有正德皇帝的助力。 “或许,历史上的嘉靖能在初期非常顺利的得到张太后的支持,而使杨廷和被懿旨要求尽快让嘉靖即位,想来也跟正德给杨廷和提前使了绊子有关。” “而正德应该是期待新天子也会像他一样,并不真心赞同杨廷和的主张,所以先为自己这个新天子做了这方面的铺垫,一旦新天子或者新天子的身边人要跟杨廷和一方对抗,就会用到他的这这份助力。” 朱厚熜暗自腹诽起来。 如此想后,他心里对正德更加敬佩了一层,暗觉这位皇兄果然不是历史上记载的那么简单。 张氏这里在拭完泪后,又笑了起来:“瞧我,说着说着又自个儿伤心起来了,倒是扫兴的很!” 说着。 张氏就对朱厚熜说:“你去见见你祖母吧,她想必急着见你呢,趁天还未太晚,你们说说话,留在这里,看我伤心,也没什么意思。” “如此,臣侄以后再来问安。” 朱厚熜也就向张氏告了辞。 张氏点头,起身亲自送着朱厚熜出了仁寿宫,且道:“你祖母近年身体不怎么好,已不能目视了,你知道的,宫中素来治病难对症,也就导致她的病一直没治好,如今还成了这个样子。” 朱厚熜颔首:“这些年多承皇伯母照料了。” “一家人,说哪里的话。” 张氏说了一句,在朱厚熜离开后,才收住了笑容,对一旁的夏皇后说: “你舅舅递送的绝色宫娥,他竟没有多看一眼,使得我想给他宫里送人的话都没敢说出口!” “这说明这位嗣君是真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节俭仁善,正直恩厚,真的要做一代好皇帝。” 夏皇后怅然若失地回了一句,且对张氏说:“这样的天子,自然是一诺千金,对说过的话不会不认账,说要将两位舅舅当亲舅舅看那就会当亲舅舅看,母后可以放心了。” “但好皇帝就会真爱民如子,也不会真的一味偏袒外戚。” 张氏说后就神色凝重下来:“不行,我得劝劝你那两位舅舅收敛点,别真认为嗣君把他们也当亲舅舅看,就变本加厉,毕竟是隔了一层,加上将来如果做的太过分,外面的文臣又一起逼着他惩处伱两个舅舅,要他为民做主,他只怕还是不得不惩办你两个舅舅!” 第二十七章 选新年号 朱厚熜不是不好色。 而是他有底线,也有自制力。 何况,在这个因为人均寿命不高,婴幼儿夭折率很高,所以普遍早婚早育,基本上十四岁就成婚的时代,侍妾丫鬟普遍也就不过十三四岁。 可朱厚熜来自后世,这个年纪的女孩在他印象里基本上都还是中学生。 因而,哪怕这些女孩是先天的美人胚子,站在他面前,他也不至于不能自制。 再则,熟知嘉靖朝历史的他,也不敢不把这些宫女当人。 毕竟这些人在历史上曾是整顿宫廷的主力。 至于为何是整顿宫廷主力? 美少女半夜勒脖子套餐了解一下。 正因为此。 尽管,已经虚龄十五岁,有了第二性征。 且他作为亲王世子,身边也不缺漂亮侍女。 但他到现在还没沉湎于其间。 且说,朱厚熜现在要去见的这位祖母,乃是他父亲的生母邵氏,在宪宗朝,被封为了贵妃。 朱厚熜倒是常听自己父王朱佑杬提起这位祖母。 而邵氏所住的慈庆宫,在朱厚熜印象里,是一座非常华贵的宫殿,在历史上曾是天启朝张皇后于崇祯时期的寝宫。 当然,据朱厚熜从太监们那里得知,邵氏本不是住在慈庆宫,而是住在比较偏僻的宫殿。 因为朱厚熜即将为帝的缘故,祖凭孙贵,邵氏也就被张太后下懿旨搬到了慈庆宫,还开始关心起了邵氏的病情,也就知道邵氏如今不能目视。 朱厚熜自然乐意见到张氏如此识趣,而主动向他这个皇帝示好。 这样他也就不必真的要为了于宫中立威,而冒着被天下人非议的风险来严苛对待张氏。 无论如何,在天下人眼里,张氏是失去丈夫和儿子,还帮着朱厚熜顺利成为帝王的孤寡老太后,是弱者,朱厚熜不能“吃绝户”吃的太狠,怎么也应该在拿到绝户的资源的情况下文明些,仁义些。 毕竟天子是天下人的表率,其仁善程度,决定了天下士大夫是否尊崇他,以他为纲,信任他的一切诏旨是出于良善的目的。 而天命这个东西,其实很多士大夫已经不信了。 所以,朱厚熜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意慢待张氏的。 朱厚熜在来到慈宁宫后,就见顶一头白雪、眼神空洞而衣着华服的邵氏正坐在踏上,而伸着双手:“是我孙儿来了吗?” “孙儿给祖母问安。” 朱厚熜虽然与邵氏是第一次见面,但见其喜笑颜开的样子,也不禁动容,而立即行了大礼。 随后。 朱厚熜就走到了邵氏跟前,坐在了邵氏身旁,让其摸个够。 邵氏也就真的将朱厚熜从头顶摸到了脚踝,似乎要通过这种方式,把朱厚熜的样子刻进自己脑海里。 在摸了后,邵氏满眼闪起泪花来:“跟你父亲当年就藩时都一样高了!” 朱厚熜也忍不住微微一笑:“皇祖母,父亲也常跟念起您,以后就让孙儿孝敬您老人家吧。” 邵氏听朱厚熜这么说,更加开心,不禁点头:“好,好,我孙儿真孝顺,将来肯定能成为一位好皇帝,跟你皇祖父一样。” 邵氏这话,别人听了可能不喜。 因为邵氏口中的朱厚熜皇祖父就是大明宪宗皇帝。 但朱厚熜倒是没有因此不喜,只继续跟邵氏说:“您放心,孙儿会做一個好皇帝的。” 然后,朱厚熜又问了一些邵氏身体上的事。 不过,朱厚熜也因此得知邵氏身体并不好,因为之前失于调养的缘故,旧疾沉疴太久,如今已越发重了。 当然。 朱厚熜知道这也跟大明宫廷医疗一直不怎么好有关。 按《万历野获编》的说法,太医是京师“四大不靠谱”之一且不提,许多药材也因为腐败问题而质量堪忧,自然就很少是道地药材了。 另外,宫廷里的许多女眷生病,连望闻问切的四个就诊步骤里,就只能做到“问”,所以导致很多宫廷女眷只能根据症状拿药。 而按照医学的逻辑,每个人都是有特异性的,哪怕两个人症状一样,也会有着不同的治疗方法,在病征上有差别,所以,往往需要医生做更准确的判断,才能做到对症下药,药到病除。 这也就使得宫廷女眷生病后的死亡率很高,尤其是被冷落的宫廷女眷与普通宫女。 同时。 这也导致明廷出现很多宫女被杖毙的情况。 很多时候,可能宫女因为犯错被适当杖罚,但因为宫廷医疗水平不行,导致很多被杖罚的宫女容易一命呜呼,也导致杖罚她们的宫廷权贵落个刻薄不仁之名。 历史上,嘉靖被宫女勒脖子,就与宫女养死了他的神龟,怕被责罚,而决定索性弑君有关。 可能对于当时的宫女而言,哪怕杖罚,也会没命,所以还不如拼了。 朱厚熜觉得他将来还是应该改善一下宫廷的医疗制度,哪怕是为了他自己呢。 因邵氏身体不好,朱厚熜也就没在她这里久待,说了一会儿话,就离开了慈庆宫。 等朱厚熜回到清宁宫。 夜已经比较深。 女史王春景便走来问:“爷可要歇了?” 朱厚熜点首。 于是,王春景便去唤今日值夜的仆女来,与她一起伺候朱厚熜就寝。 王春景这样的女史虽然是朝廷下旨让地方文官选的,但因为最终决定谁入选还是由王府决定,所以,大多数选为王府女官基本上都是可靠的女子,不是王府的世袭武官之女,就是王府关系交好的本乡大户之女。 王春景也本是兴王府一护卫之孤女,正德十四年被选为女史之前,就已经被收养在王府义学教以《女诫》等书,也在朱厚熜身边以仆女的身份伺候他很多年,对朱厚熜的忠心自然是可靠的。 不过,王春景已经二十岁,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大龄剩女,这辈子自然是难于再嫁得好人家的。 她们这些人最终的归宿都是终老于宫廷。 当然,也有运气好的,被皇帝临幸,成为了皇帝的妃子,甚至还母以子贵,成为太后。 而王春景和另外两名从小跟着嘉靖长大的女史马秋香和张雪梅,在朱厚熜记忆里,她们在历史上后来都被嘉靖破格直接封为妃。 值得一提的是。 因为在明朝,这些女史宫女都选自民间中下层,所以很多都取名很接地气,如历史上勒嘉靖脖子的首犯都叫金英翠莲秀莲这类名,朱厚熜身边的人也不例外。 但正因为王春景已是二十,发育的更成熟,所以反而让朱厚熜在她这样的宫人面前,有些心猿意马,两眼会忍不住在王春景伺候他时,偷瞄她比甲下高高鼓起的部分,也偷嗅她身上的淡淡香味。 不过,朱厚熜倒也没造次。 因为王春景这些女官既然能被精挑细选到他身边当侍女,然后又被选为女史,那自然是被礼教规范洗脑的很彻底的女子。 所以,朱厚熜如果真要贸然临幸她这样的女子,她虽然不会怪朱厚熜,但会因为考虑不能让主子爷不耽于淫乐而让自己暴毙,以这种方式立朱厚熜不好女色自己也忠贞刚烈的人设。 毕竟,在他大婚之前,至少在大行皇帝刚驾崩,他才进京根基未稳时,要是临幸王春景,这就算是不合规矩。 当然,朱厚熜自己年龄也不大,为身体发育起见,他也没打算过早就接触男女之色,决定年少时当能节制就节制,待体壮精足后,再多养妃嫔,以延子嗣。 因为作为皇帝,是不能子嗣艰难的,不然,会江山不稳,人心不稳。 而正是为了将来子嗣不难,他需要暂时克制,年少就早行男女之事,就很难成功诞子,再则妃嫔的发育与身体健康程度也很重要,毕竟身体较差或较小而发育不完全的,受精也会很难。 更了解生殖学的朱厚熜也就暂只是在王春景这样的成熟宫女面前两眼乱瞅,而不做亵玩之事。 可王春景每每还是会因此红脸,而暗思世子爷在正当豆蔻的漂亮侍女面前都能做到非礼勿视,却为何对她总是眼里透着坏坏的意思? 待王春景服侍他睡下后,朱厚熜就把心思转移到了眼下他要做的大事上。 按照流程,他明天要确定年号和登基诏书的基本内容,以及确定在哪里登基。 登基年号的寓意,和登基诏书的内容,一般都是合乎这个时代大多数士大夫政治倾向的寓意和内容。 总的来说,就是要拨乱反正、节流裁额、让利于民,给天下人恩典,是收拢天下人心的诏书。 朱厚熜倒是不反对给天下民众示恩,也不反对让利于民。 但他知道这种符合大多数士大夫政治倾向的登基诏书,迟早都会变得一厢情愿。 一直盯着中华这块宝地的鞑子会因为你裁减军费、减弱军事实力而加强掠夺,使外患加剧,进而因此还是因此增加军费开支。 百姓会因为你投入公共管理如赈灾、治水等力度不够,而在走投无路后起兵造反,使内忧加剧,进而因此还是要增加开支。 不过,说这些还早,朱厚熜只能在将来一一去避免这些问题出现。 翌日。 内阁就先送来了他们拟好的备选年号,供朱厚熜选择。 第一个年号是绍治。 第二个年号是嘉靖。 第二十八章 登基称帝 绍治,自不必说,自然是内阁希望朱厚熜绍承弘治之政。 嘉靖,则典出《尚书·无逸》:“不敢荒宁,嘉靖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肆高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 内阁这是希望朱厚熜能革新除弊,一扫正德弊政,希望他效法商高宗武丁,同生长于民间而入继王位的武丁一样,贤明长寿。 朱厚熜自然选择了以嘉靖年号。 他可以废除正德朝一些累民之政,但让他只以弘治之政目标,他自然是不满足的。 不过,正德朝哪些政制是累民弊政,朱厚熜定要把这个解释权捏在他自己手里。 因为两个年号都是内阁拟定的。 所以,朱厚熜选嘉靖,内阁首辅杨廷和也没说什么,只把草拟的登基诏书奉了上来,请朱厚熜审阅。 朱厚熜接过登基诏书,就认真看了一遍。 看后,朱厚熜就看向杨廷和等大学士说:“所拟诏书自是顺天下人心,但既然是登基之诏,就在于广降恩泽,可这诏书恩加的不够多!” 朱厚熜这话一出,倒是让杨廷和、梁储、蒋冕、毛纪四位大学士惊喜不已。 他们就怕朱厚熜这位新天子对天下士民不够大方。 毕竟大部分君王在示恩于民这方面很多时候都是抠搜的很。 结果。 他们没想到,朱厚熜这位新天子,只会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厚恩。 杨廷和因此都不由得谦恭了几分,忙持象笏大拜:“谨请嗣君明示。” “当开恩科。” “在朕的登基诏书里,加一条内容,明年嘉靖元年加开一科,作为恩科之试,以彰朕求贤如渴之心。” 朱厚熜背着手走到殿门处,笑着说了一句。 杨廷和不禁嘴唇微颤,忙大拜:“嗣君爱才恩士,可为千古贤君!” 梁储和蒋冕、毛纪也跟着大拜:“臣等附议!” 朱厚熜微微一笑。 他这个恩典,对文官士大夫们来说,的确是大恩典。 毕竟让很多士子可以在最近三年内多考一次科举,就意味着多一丝成为人上人的可能。 但就是有加剧文官内卷的嫌疑。 可杨廷和等内阁大学士也不能不承认,朱厚熜这个恩典,是在给天下那些想进步的人以厚恩。 “诸公,年号可定了?” 当杨廷和等大学士回到内阁时,来进即位仪注的礼部尚书毛澄已经在内阁久等,且在见到杨廷和等回来时,就忙问了一句。 杨廷和颔首:“已定嘉靖为年号。” 毛澄听后喟然一叹:“到底是这个,看来嗣君,是真不欲从孝庙之统。” “奸人挑唆所致。” “相信嗣君以后会明白何为天下正礼的。” “而且嘉靖也好,难免使人不能想到嘉祐,或可使嗣君之新朝,直接重现两宋嘉祐之政,而君臣共治也!” 杨廷和说着就笑了起来。 梁储跟着笑着说:“是啊,嗣君已降口谕,登基诏书里加上明年开恩科的内容。” 毛澄正颔首呢,一时听梁储说后顿时大惊: “嗣君如此厚恩天下求学之人?” “可见嗣君虽年少机警,但其聪明之天资是循于正道的,知道笼络天下读书人最为重要。” “只是奸邪者不除,旧弊不除,虽有重文恩士之良主,恐怕还是难令天下人安心。” “当年大行皇帝何等英明,不也还是被群小蛊惑了吗?” 杨廷和一脸严肃起来,且在这时强调了一番要铲除奸邪之重要性的话。 众人听后颔首。 接着,毛澄就将即位仪注给诸阁臣看了起来。 杨廷和、蒋冕、毛纪对毛澄一向认同为同道君子,自然对他的即位仪注不会挑什么毛病。 梁储也没有,毕竟他是老好人,一般不会轻易得罪人。 …… 朱厚熜没多久就收到了礼部尚书毛澄进的即位仪注,并予以批复同意,且决定在奉天殿即位,并定武定侯郭勋在登基后为自己告天地,建昌侯张延龄在登基后为自己告天地社稷。 朱厚熜选郭勋和张延龄自然是有自己深层次考虑的。 原因则是,郭勋现在掌京营三千营,是在正德朝有镇两广之军事经验的实权勋贵,自然值得他这個皇帝予以重视,给其一个替自己做事的机会。 而张延龄是外戚代表,关键他是大行皇帝正德的亲舅舅,张太后的亲弟弟,他以外宗继位,自然得对外展示出他对大行皇帝本宗的厚待。 无论如何。 登基事宜算是基本确定。 待到次日。 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二日。 东方既白之时。 钦天监所敲时鼓便开始咚咚作响,响彻全城。 这意味着登基大典正式开始! 于是,宫内外,人影窜动。 京师朝官和军民代表,也早早起来,往承天门而来,在礼官安排下,纷纷跪于承天门前。 与此同时。 朱厚熜在王春景的伺候下,穿上了孝服,随后就在黄锦等的陪同下,到了大行皇帝几筵前。 此时的大行皇帝几筵前,司设监已重新设上酒果,只等朱厚熜行告大行皇帝之礼。 “皇兄大行皇帝在上,从弟朱厚熜因承遗命之托,又文武群臣及军民耆老合词劝进至再至三,情辞恳切,故勉从其请,而于今日遵诏顺请,即皇帝位!” 朱厚熜按礼祇告后,就五拜三叩头起来,随后就去偏殿,由王春景带人给他换上了衮冕服,准备祭告天地。 换上衮冕服后,朱厚熜一下子威严增加了许多。 一张温润如玉的少年脸,在十二旒冕后隐隐若现,既肃然又沉着。 织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的衣,绣有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的裳,再加上黄、白、赤、玄、缥、绿六彩大绶和小绶,玉钩、玉佩之物,更是让他顿时神采奕奕,华彩至极。 王春景在替他换后也不禁因此怔住,想到从小陪到大的少年,终于成了天下之主,也就不由得两眼酸涩。 朱厚熜倒是目光如炬,未敢扫视别处,只在黄锦等的陪同下,来了奉天殿前,准备祭告天地。 此时的奉天殿前也已由司设监设上酒果。 “维正德十六年,岁次辛巳……告天地,今日臣朱厚熜即皇帝位!” 朱厚熜按照礼官昨日所定规制行礼后,就去奉天殿,又拜谒了大明诸位先帝,随后又谒奉慈殿谒告孝肃太皇太后,孝穆皇太后。 接着。 朱厚熜又来到大行皇帝几筵前,告之于大行皇帝,他已告天地,即皇帝位。 随后。 朱厚熜便来到已着礼服等候他的慈寿皇太后张氏和大行皇帝皇后夏氏这里。 “臣侄朱厚熜今已告天地、祖宗、大行皇帝,即皇帝位。” 朱厚熜向张氏禀告起来。 慈寿皇太后张氏则在看见朱厚熜戴十二旒冕向他走来时,一时仿若看到了自己初为太后时,正德向她走来的一幕,也就顿时泪水盈眶,眉目也就多了几丝慈爱的笑容而在朱厚熜行五拜三叩礼后,将其扶起,笑着说: “帝当宣于臣民知道。” 钟鸣鼓响,朱厚熜乘舆,在衣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大汉将军护送下,往奉天殿而来。 而在朱厚熜走后,张氏则不由得对夏氏开口问:“你这位叔叔,会是让所有人都安心的好皇帝吗?” “母后当放心。” “我看这叔叔,虽同大行皇帝当年继位时一样年少,但却温谨恭肃的很,目光清朗,当能理合天下之是非,为当世之圣主。” 夏氏笑着回答了自己的看法。 张氏颔首:“也许吧,目前看上去,的确不差,甚至比照儿当年还要稳重些。” 且说。 在朱厚熜往奉天殿来时,百官这时已于承天门入丹墀内俟候。 “有旨免贺!” 而鸿胪寺引执事官则在朱厚熜将奉天殿时,传旨百官免贺只行五拜三叩头礼。 传毕。 执事礼官等便奏请朱厚熜升殿。 朱厚熜这才下舆,由中门出,升宝座。 啪! 啪! 接着,锦衣卫鸣鞭。 鸿胪寺赞后,百官开始行五拜三叩头礼。 登基大典时,来奉天殿的大臣很多,几乎所有朝官都来奉天殿跪拜道贺。 所以,朱厚熜升座后就看见殿内殿外,乌泱泱一大片,跪满了人。 而朱厚熜也因此顿生一种执掌天下权,为天下所有人之上的睥睨天下之感。 仿佛九州万方的臣民真的都拜服在了他身下。 但紧接着,一想到,今后他一言可福苍生一言祸四海时,他又起了畏怯迷茫之心。 自己能做到让这天下每个人都因为自己的统治而更好吗? 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真的因为自己越来越强盛吗? 饶是朱厚熜一直是个信心十足的人,但在这一刻,也不得不在内心如此询问起自己来。 但他到底也是见过了风雨,也就没有因此真的怯场,还是中气十足的在这时说道:“平身!” “平身!” 当大汉将军们将朱厚熜的声音传来后,百官们便纷纷站立了起来,仰望向了他们的这位新皇帝,正坐在宝座上,俯瞰着他们的新皇帝。 神圣威严! 不少已因此感动于心,抿嘴盈泪,内心本能地期望着这是一个真正盛世的开端。 其中。 袁宗皋看着那个从奶声奶气时就开始跟着自己读书识理的少年在自己面前,衣天子之服,睥睨众臣时,更是泪流满面。 随后,百官出至承天门外,重新同耆老军民代表等跪于承天门外。 在这之后。 鸿胪寺便向朱厚熜请颁登基诏书诏。 朱厚熜准予后,便让翰林院官捧诏授于礼部官。 然后,礼部官持诏书由奉天殿左门出,锦衣卫于午门前候礼官持诏到后,就将登基诏书接过来置云舆中,引导至承天门上开读。 “诏曰!” “朕承皇天之眷命,赖列圣之洪休,奉慈寿皇太后之懿旨,皇兄大行皇帝之遗诏,属以伦序,入奉宗祧……弗获谨于四月二十二日祗告天地宗庙社禝即皇帝位!” “以明年为嘉靖元年,特开恩科……” 第二十九章 平台召对 当锦衣卫那雄浑高昂的声音传到承天门外,百官臣民们听到登基诏书内容后,自是感激涕零,山呼万岁。 尤其是“开恩科”的恩典,更是让一众士子代表大为触动。 因为这意味着新天子是真的求贤若渴,也非常重视文治,所以才愿意多选文官,多给恩典于文士。 而对于“嘉靖”这个年号,也有人对此产生了无限遐想。 张璁此时就一脸奋色,在听到新帝年号是为“嘉靖”后。 因为他知道,这意味着可以理解新政将不只拘泥于重现弘治之世,而是会有更大的宏图。 所以,张璁此时内心颇为振奋,甚至开始有种嘉靖时代将会也属于他的时代的感觉,而他定有机会在新的嘉靖朝,觉君行道,演绎一出君臣共谋盛世伟业的佳话! 朱厚熜知道,他这登基诏书,会收获许多人心。 毕竟登基诏书的内容一般都是以恩典为主。 何况。 朱厚熜还加了个开恩科的恩典。 这会让他在民间的声望被无限放大。 因为这个时代的舆论就是被士大夫们控制着的。 毕竟作为大明帝国统治基础的官僚集团也基本上是以他们为主,基层民众的税收、徭役、治安还有公共建设与公益福利,也基本上是他们在主持。 所以,他们的话语权在民间真的很大,大部分商人百姓都更愿意听他们的话,相信他们。 谁让朝廷在慈善与公益上面的投资不如他们这些乡贤呢? 因而,朱厚熜开恩科,只会让天下人更愿意称他为圣君。 但朱厚熜这样做可不是为了得个“圣君”虚名。 他要的是在声望上压过杨廷和,进而建立起他自己的公信力,让天下人将来不会他的任何一项新的改革措施而产生质疑,以为这项改革措施是在想贪图天下民利。 也就是说。 朱厚熜现在这样做为的是将来更好的改革。 不过,朱厚熜在登基后,要表现出励精图治的样子,目前还是得表现出信任杨廷和的形象。 因为杨廷和现在还是颇得天下人望的首辅。 毕竟杨廷和在正德朝一直是以保护善类、抑制权奸作恶的正面形象存在,特别是在朱厚熜未进京的这三十多天皇权空窗期内,所做的一系列裁汰冗员、惩奸除恶的事,更是让天下人已经将他视为拨乱反正的良辅。 即便有些对他不满的,也只是觉得他不够有魄力进行更深度的改革。 当然,这里的天下人主要指天下士人。 不过,正如前面所言,因为天下士人如今代表了民意,也可以说控制了民意,所以,在这个时代,天下士人的态度,也就基本上代表了天下人的态度。 所以,朱厚熜目前还得对杨廷和依旧表现出很信任的样子。 朱厚熜知道,他夺走杨廷和的权不难。 因为杨廷和本质上不是一個真敢为社稷苍生不顾一切的改革派。 所以,历史上的嘉靖,只通过大议礼,就能让杨廷和败下阵,交出了权力。 甚至,朱厚熜哪怕想杀了杨廷和,都能做到。 只要朱厚熜不在乎名声,不在乎天下人的看法,不在乎国运。 但是,对于要做大事的朱厚熜而言,他更想做的事是要诛杨廷和的心,然后再谈其他比较好。 朱厚熜要让杨廷和跌下神坛,彻底地失去天下人望。 等到那个时候,他即便真要杀杨廷和,也不会失天下人望,使天下人认为他只为夺权而行狡兔死走狗烹之事,而是得天下人望,既是为天下除奸、整肃人心,也是英明睿智、早做谋划,比一直被杨廷和蒙蔽的天下人更清醒,更睿智,甚真正看穿了未来五百年之事的圣明之主。 但朱厚熜深知,要做到这一点,没那么简单。 这里面涉及到改造大明的官僚,改造大明帝国各个阶层的利益趋向。 无论如何。 现在的朱厚熜还得先做出无比信任杨廷和的样子,以求进一步将杨廷和架在火上烤,逼他现出真面目。 于是。 朱厚熜在登基后就立即下旨平台召对杨廷和,以问大计。 而因此。 当文书房太监带着朱厚熜平台召对杨廷和的旨意到内阁时,杨廷和整个人内心是无比奋然。 即便是梁储、蒋冕和毛纪三阁臣也都惊诧不已,内心沸腾。 须知,在正德朝,只喜欢待在豹房和巡游的正德更喜欢和武将、宦官相处,很少平台召对阁臣。 所以,在杨廷和等阁臣看来,朱厚熜这个态度,无疑说明是在有意提高文官的权威和地位,是打算依靠文官来治天下。 故而,别说是杨廷和和蒋冕、毛纪这些,就是梁储这种稍微比较佛的,也内心难以平静。 “陛下图治之心,令人感佩肺腑啊!” 蒋冕这时还直接说了这么一句。 毛纪甚至还两眼润湿,哽咽起来:“都多少年了,总算又遇如此勤政求治之君。” 梁储也跟着叹道:“是啊,逢此圣君,我等幸事!” “虽是幸事,但陛下越是求治心切,我等就越当为陛下鞠躬尽瘁,正得失,除奸佞,以防群小导引陛下锐意渐堕!” 杨廷和这时则在梁储这么说后,认真回了这么一句,随后就步履沉稳地朝云台门走来。 而杨廷和离开后,梁储、蒋冕、毛纪三位大学士,都驻足站在门廊下,两眼看着杨廷和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且眸中露出一丝艳羡之色。 杨廷和自己也仿佛知道后面有眼睛看他,而这让他更觉神气,有种重现当年登科及第后进宫的感觉。 新天子表现出的勤政与对他的信任,让他不由得开始坚定相信,新天子会成为真正的圣君。 而他需要的是,让新天子不要受了袁宗皋这些改制派的误导,而为实现中兴不惜违背祖宗成法,也不要受魏彬这些大行皇帝所留权宦奸佞的蛊惑,以为靠这些人掌控皇权就能实现天下大治。 云台门。 换成缞服的朱厚熜在杨廷和来后,就来平台御座上坐了下来,双手垂膝,两眼炯炯有神,严肃非常。 杨廷和也在这时被免冠叩谢,接着就站起身来。 站着回话是平台召对重臣时,重臣可以享受到的恩遇。 朱厚熜也在杨廷和站起身后,问:“朕初即位,当以何事为重?” 对于杨廷和而言。 他就喜欢这种正正经经、板板正正的君主,受自己叩谢之礼,然后赐自己起身奏对的过程。 他不喜欢正德那种,不仅不怎么见他们这些文臣,而好不容易见一次的时候,还特别没规没矩地见,不等他们叩谢就拉他们在一旁坐下,甚至还拉他们同塌而坐,还要他们先一起喝杯酒,甚至还会说由于他是老师还起身给他敬酒,让他坐着。 杨廷和现在想起来,仍觉得荒诞可怕的很。 总之,他不喜欢正德皇帝那种无视尊卑秩序,把他当平等的人甚至还把他当老师长辈而过度尊敬的感觉。 那种感觉,让他非常难受! 现在朱厚熜这种大大方方受他叩谢之礼,然后还严肃问他的样子,反而让他舒服满意的很。 于是。 杨廷和接下来就在朱厚熜这么问后,而恭谨端正地于朱厚熜面前,回答说:“回陛下,以臣愚见,陛下当以明忠奸为重!” 第三十章 廷议大政 朱厚熜在杨廷和这么说够,就沉声问道:“安民难道不是第一要务?” “回陛下,忠奸分明后,只要亲贤臣,远小人,民便可安!” 杨廷和回道。 朱厚熜又问:“如何明辨忠奸?”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陛下当广开言路,以明忠奸。” 杨廷和回道。 朱厚熜颔首:“元辅所言有理,朕虽愿意相信元辅之言为至正之言,但真要兼听则明,首先要做的,便是凡事尽量令群臣集议,元辅此番奏对颇有谏朕之意,朕嘉纳之,平台召对后,当下廷议。” 朱厚熜说后就吩咐道:“传旨,令阁臣公卿、科道言官,于明日集于文华殿,廷议何为眼下第一要务!” 让哪些官员参与廷议,由皇帝直接决定。 而一般而言,就是由阁臣公卿与科道言官参与。 因为这两类官员基本上囊括了各个实权部门。 这里面,科道言官虽然大多官场资历不深,但权力不小,所以基本上都会列席重大廷议现场。 朱厚熜这里在这么说后,就对杨廷和道:“元辅退下吧。” 杨廷和一怔,随后拱手称是。 如此。 朱厚熜的第一次平台召对便这样宣告结束。 杨廷和则有些意犹未尽地回了内阁。 他内心自然期望朱厚熜能多问他一些事,比如明辨忠奸、铲除奸佞后该做什么? 那样他就可以回答说兴利除弊,废除正德朝的一切新制,确定大礼。 但他也没想到皇帝在他说了个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广开言路后,居然想到是开廷议,还让他先退下。 可杨廷和这样说,本来是想为接下来让言官开始对他的政敌们开炮,然后他就能以铲除奸佞为名,使皇帝处置这些人的,而不是说开廷议问群臣意见的。 不过,杨廷和也不好怪皇帝,因为开廷议的确是符合他所言的“兼听则明”之理。 他只能怪他自己没敢直接对皇帝说明:“陛下,凡不跟臣配合的都是奸臣!” 当杨廷和回到内阁后,梁储等大学士便问起了召对情况。 杨廷和也只能笑着感慨说:“陛下天资聪慧呀!仆未多言,只说要兼听则明,广开言路,陛下便已深谙治国之理,所以已下旨廷议何为眼下第一要务!” 随后。 杨廷和又看向梁储、蒋冕、毛纪说:“而眼下,毋庸置疑的是,惩奸除恶乃是第一要务,唯有彻底铲除奸佞,抄没其产,以抄兼赈,才能安民,不但能让随陛下进京的二十余万流民得安,也能让天下之民得安!” 蒋冕和毛纪跟着颔首。 同时。 杨廷和看向次辅梁储,而笑着说:“叔厚公,眼下我们内阁得在这件事上达成一致啊。” 眼下,杨廷和最不放心的就是梁储这个老好人会在惩处魏彬和王琼说提出反对意见,而为这些人说情。 偏偏梁储资历不逊于他,在满朝文武中也颇有人缘,公卿大臣与科道言官里,基本上不是他的门生故旧,就是梁储的门生故旧。 所以,杨廷和需要梁储表态。 “谁若有包庇奸佞之心,便是有负陛下图治之心,有负天下!” 蒋冕这时则跟着沉声说了一句。 梁储因而不由得对杨廷和讪笑着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朱厚熜在平台召见杨廷和后,倒是带着太监们来了文华殿内,而对魏彬吩咐说:“在后厅除了设御座,让朕可以听群臣廷议之事外,再设一铜磬,便于朕敲磬止议。” 魏彬拱手称是。 接着。 朱厚熜又问魏彬:“登基大典后,迎立内臣和阖宫上下宫人的赏银发下去没有?” 魏彬道:“回皇爷,已经发下去了。” “这便好。” 朱厚熜点了点头。 他现在可不会再轻视这些底下宫人,而会有意识地的对这些人施恩。 在朱厚熜看来,这些人虽然在这个时代属于微不足道的人,但却往往也能制造一些影响历史的大事件。 他厚待这些宫人至少可以减少各宫各殿在他登基为帝后失火的概率。 对于明日的廷议。 朱厚熜认为朝臣们会在廷议上提出改制建议的可能性不大。 因为他已经通过召对杨廷和,确认到杨廷和没有因为他带二十万流民进京而有改制之心,只有想通过传统的抄家夺产之方式来安民的想法,所以才会对他这个皇帝说,登基后第一要务是明辨忠奸。 但朱厚熜还是希望明日的廷议有大臣提出不同的意见。 他不相信,整個文官群体真的就是铁板一块,都跟杨廷和一样,顽固而保守,宁愿用更加激进的方式来对待政敌以安顿自己带来的二十万流民,也不愿意改制。 而他下旨召开廷议,就是要再确认一下,囊括了大明中央权力各个实权之位的阁臣公卿与科道言官们是不是真的都跟杨廷和一样。 …… 翌日。 阁臣公卿和科道言官们早早地就都进东华门,来到了文华殿。 待朱厚熜在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彬的陪同下,背着手,拿着鎏金木锤,走到后厅,坐在与前厅只有一墙之隔的御座上后,前厅已经议了起来。 一般廷议时,先发言的都会是科道言官。 阁臣公卿们是不会轻易直接下场的。 这时,杨廷和的门人,御史王钧就先发了言。 “要说第一要务,自然是彻底铲除江彬余党,如其姻亲权宦魏彬之辈!” 持锤压椅的朱厚熜则在听王钧这么说后,不由得瞅了魏彬一眼。 魏彬则面沉似水,似乎对这一情况的出现,没有感到意外。 “正如此言!” “魏彬之辈,受贿敛财甚巨,所夺民田也不下千顷,更有其同党亲友敛财并田亦甚猛,眼下唯有彻底抄其家,方能澄清寰宇,同时安置下随圣驾进京的二十余万生民,而全吾皇仁德!” 兵科左给事中齐之鸾跟着附和起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眼下第一要务的确应该是锄奸扫恶,没其产以济民,而以抄兼赈,两难自解!” 吏科右给事中阎闳则在这时把杨廷和的主张明确提了出来。 不过,朱厚熜在听到阎闳这话后,倒是不禁嗤然一笑。 但同时,朱厚熜也渐渐蹙皱起了眉头。 这么多御史给事中在做杨廷和口舌。 无疑说明杨廷和势力是真的不容小觑。 “这是好办法,以抄兼赈,既整肃了朝纲,使天下清平,也能避免所抄逆产又只落入内库,为亵近群小所得,而得以安民。” “不知诸位可有异议?” 这时。 杨廷和终于开了口。 蒋冕则跟着先回了一句:“我无异议,此为良策!” 而因此。 内厅的朱厚熜不由得捏紧了手里的鎏金木锤,神色肃穆起来。 “我有异议!” 但突然。 一高亢的声音出现在了朱厚熜耳畔。 朱厚熜顿时坐直了身子。 在朱厚熜身边侧立的魏彬也立即抖擞了精神。 “以抄兼赈,有悖推行仁政之理念。” “何况,以这种方式安民,不过裱糊而以私谋公而已,算不得大谋略!” “不如清理京畿庄田以安民。” “若说第一要务,也应该以此为第一要务。” “惩奸除恶算不得第一要务,一则陛下初登大位,于朝政不明,骤行严政,难免误判;二则也有治标不治本之嫌,使天下人轻视朝廷理政之能。” 这人阐述起自己的观点来。 朱厚熜听后直接问着魏彬:“这人是谁?” 魏彬在正德朝当了很久的司礼监掌印,应对过多次群臣伏阙谏阻正德离京的事,所以对阁臣公卿与科道官们都是认识的。 此时。 魏彬也就走到门口,揭开帘屏看了看,随后就走回来对朱厚熜禀道:“兵科右给事中夏言。” 第三十一章 阁臣尚书亲自下场 朱厚熜知道是夏言后,嘴角微扬了一下。 “夏言!”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时。 前厅。 廷议现场。 齐之鸾见自己恩主杨廷和面上已露不悦之色,也就在这时主动先站出来,厉声喝了夏言一句,且直言其名。 在士林间,素来特别讲究礼节,一般不会直呼同辈同级之名,而如果直呼了已经算是一种不尊重对方的表现。 所以,齐之鸾此时已算是在替杨廷和骂夏言了。 夏言也因此直接怒目相视:“我在奉旨建言,你齐之鸾难道要挟势以言罪我吗?!” “清什么田。” “有何可清?” “京畿有的是荒田,大可在抄逆产后,给民以牛以农具谷种,令其垦荒即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惩奸除恶,然后议定大礼!” 吏科右给事中阎闳则主动出来对夏言的主张进行驳斥。 “话不能这么说,京畿虽然有的是荒田,但大多是有主的权贵豪右之隐田。” “我也是这次奉太后懿旨去湖广迎立陛下,受袁公点拨才知道的,并因此才发现,天下多的是被豪强兼并后不肯降租佃出去的荒田。” “陆放翁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给谏最好还是也出外去看看,去问问民间实情,这样也就不至于说出这样潦草的话,知道的,只认为你只是书生之见,不知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欺君呢。” 这时,又有人站出来,附和着夏言的观点,而主动替夏言反驳着阎闳。 朱厚熜因而又问魏彬:“这人又是谁?” “御史樊继祖,才跟随兵部右侍郎杨廷仪迎立皇爷进京。” 魏彬过来回了一句。 朱厚熜点首,微微一笑。 如果说,夏言的不同意见,让他知道,果然文臣不是铁板一块的话,那樊继祖的发言,则让他不得不承认,他借救济沿途流民一事,让袁宗皋和杨廷仪等带着一干迎立大臣中的中下层官将,去做救济流民这事,还是对这些中下层官将有历练价值的,至少这个叫樊继祖的御史,在政治主张上已有所改变。 这也就让朱厚熜更觉欢喜。 杨廷和这里倒是微微拧了一下眉。 一个夏言出来搅局就够让他心烦了,有种自己的威信被质疑的烦躁感。 现在又添一个御史。 虽然这些人官都不大,但作为科道言官,一般都是见官大三级,让皇帝都头疼的人。 所以,这让杨廷和怎能不头疼? 且说,被樊继祖冷嘲热讽的阎闳这时已是七窍生烟,双拳紧捏,只得直接扣帽子: “我看你们是都收了奸臣贼子的好处,所以在这个时候为他们摇旗呐喊来了!” “有没有收好处,东厂锦衣卫自可为陛下查明。” “我们现在奉旨廷议的是眼下第一要务,足下既然不能再反驳清田之议,就请闭嘴,省得在这里暴露自己的浅陋无能之见!” 夏言这时因有人相助,越发胆大,也就跟着驳斥起来。 阎闳一时脸色越发难看。 杨廷和见夏言大有能一打二,单挑齐之鸾和阎闳自己麾下两大干将的架势,便忙给毛澄递了个眼色,让礼部尚书毛澄站出来反驳夏言。 无论如何,毛澄是九卿之一,久经宦海沉浮,压一压夏言的气焰是没问题的。 毛澄这时也就冷声说道:“议事就议事,扯东厂锦衣卫做什么! “不扯出东厂锦衣卫,难道还要让人家把贪污受贿这顶帽子戴上不成吗?” “以老夫看,这位夏给谏所言的确是谋国之言,清理庄田比什么以抄兼赈更适合立陛下仁德之名。” “赫赫皇权,不是你们拿来排挤异己的工具,而是应该用来行中兴之政的力量的!” 吏部尚书王琼这时主动帮起夏言和樊继祖来。 原因无他。 他和杨廷和是死敌。 他知道杨廷和一党要惩奸除恶,肯定会饶不了他,甚至会想让他死。 如此。 谁反对杨廷和,谁自然就是他朋友。 他王琼自然也就要帮帮场子。 王琼这么说后,还直接问着杨廷和:“杨阁老,你是元辅,你说在陛下初登大位,根基未稳时,就骤行严法,抄家夺产,于陛下安危有益乎,于国运有益乎,算得上是中兴之政吗?!” “以抄家之法赈灾安民,亏你们也想的出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些满朝公卿是什么无能裱糊之辈。” 王琼接着还冷嘲热讽起来。 杨廷和因而脸色更加难看。 蒋冕也脸色难看,且愤然也直接下场,而对杨廷和说:“奸臣已经自己站出来了!” “他们不知道有没有贪墨受贿,但你王晋溪这個阿附权奸之辈,贪污受贿之迹早已是路人皆知。” “你本就没资格出席这廷议。” “陛下要做的第一要务就是应该先办了伱这奸贼,以快天下人心!” 蒋冕这也算是与王琼剑拔弩张了。 王琼只是冷笑。 他知道江彬一倒台,他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他现在只有置之死地才能后生,便在这时直截了当地承认说:“为了祖宗的江山社稷,我的确做了自污之事,与权奸媾和,阁老可以不理解我忍辱负重之心,但是,你们呢?” “你们就那么干净吗?!” 王琼突然振袖而厉声问了一句。 朱厚熜这时不由得在后厅暗笑了起来:“越来越精彩了,阁臣尚书都下场了。” 不过,朱厚熜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借仁义之名,带了二十余万流民进京,要杨廷和为代表的官僚集团们安置这些流民,结果虽然没有让杨廷和被迫做更深度的改革,分权贵豪右之利于民,但还是加剧了文官们内部的斗争。 他即位后下旨开的第一次廷议,就因此火药味浓烈,阁臣尚书亲自下场争辩。 且说。 前厅这边,王琼大声诘问了这么一句后,蒋冕等都哑了,只鼓着腮帮子喘气。 毛纪见蒋冕被王琼怼得语塞脸红,也就不禁微微叹息,然后把话题往别的地方上引: “但按祖制,自洪武二十六年后,北方之新垦之田永不起科,一旦清庄田就等于要起科,不然就不算公正,可要起科便是违制,犯祖宗成法。” 拿贪污说事,的确容易扯不清。 毕竟满朝文武,的确没几个干净的。 就算是正直的官员,也会为了维持衙门基本的运转,而不得不拿非俸禄外的不正当收入补贴衙门正常开支。 这是大明王朝普遍公共预算不足后所存在的普遍现象。 所以,毛纪也就干脆提到了一个不能清田的别的理由。 那就是祖宗成法要不要遵守的问题。 王琼现在是反杨廷和一党反起了劲,也就继续呵呵冷笑说:“你们也好意思提祖制?” “真要提祖制,真要遵守祖宗成法,那就该把贪污六十两以上就剥皮楦草的祖制恢复了!” “我王琼可以为此先被剥皮楦草。” 王琼说后就直接看向杨廷和:“可诸公敢吗?” 杨廷和沉着脸没有回答,只看向了次辅梁储。 但梁储这时闭着眼,仿佛已经睡着。 朱厚熜倒是在后厅忍俊不禁起来,他不得不承认,王琼战斗力还是可以的,居然还会玩起滚刀肉的方式来,完全没半点文臣士大夫该有的体面讲究,不愧是正德的宠臣。 “元辅!” “下官无意挑起内讧,实在是在听新科贡士之言后,颇有所悟,故才今日力主清田。” “对于以抄兼赈,下官认为的确不当为安民之良策。” 夏言这时则在杨廷和没有回答时,主动对杨廷和拱手作揖,然后说起自己的意见来。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请元辅三思!” “也请诸公三思!” “抄家容易,清田难,为政者,岂能只求易舍难而不管将来利害?” “下官话说完了。” 夏言说后就退了下去。 杨廷和听后则做出了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而一直神游物外,仿佛在这样的吵闹环境都能睡着的梁储这时倒猛睁开了眼,看向了夏言。 “此人大才!” “让东厂锦衣卫暗中保护一下!” “是!” 朱厚熜则在这时起身,对魏彬吩咐了起来,然后就手持鎏金木锤,敲了铜磬一下。 咚! 顿时,铜磬就响在了文华殿。 清亮铿锵。 震耳欲聋。 廷议诸臣们,因此不由得往帘屏处看了过来。 第三十二章 确定新政方略 朱厚熜这时摇晃着手,手里持着鎏金小木锤,从里面走了出来。 后面跟着掌印太监魏彬。 魏彬这时意味深长地看了杨廷和一眼。 而杨廷和等廷议诸臣倒是大为错愕。 他们都没想到朱厚熜原来一直在这文华殿偷听。 不过,也算不上是偷听。 毕竟皇帝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听取廷议内容。 朱厚熜走出来后,本来也打算念念诗的,但无奈肚子里诗句存货太少,不知道念那句合适,也就直接开门见山地说: “廷议好啊!” “这一廷议,就让朕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明白了许多。” 朱厚熜说着的时候就坐在了前厅里本就为他这个皇帝预设的御座上。 而朱厚熜在坐下去后,就在廷议诸臣要行大礼时,说道:“免礼,坐着的继续坐着,站着的继续站着,这不是大典上,也不是正经视朝之时,就君臣廷议而已,一切以便宜处之。” “是!” 接着。 朱厚熜就把身子前倾,两脚踏着矮几,双肘搁在膝盖上,双手合握木锤于颌下,而扫了一眼眼前的廷议诸臣。 随后。 朱厚熜就把身子往后一靠,一手垂放到了膝上,一手拿锤支在椅上,而看向廷议诸臣说:“以朕看,这奸要除,这田也要清。” “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朱厚熜非常正经地又补充了一句。 底下廷议诸臣,不少因此面面相觑。 “但是都要适度,不可操之过急,也不可有罚无恩,更不可有恩无罚。” “陛下圣明!” 这时,次辅梁储忍不住附和了一句。 朱厚熜朝他压了压手,示意他不要急着附和。 梁储忙闭了嘴。 朱厚熜这里则哂然一笑说:“打扫干净屋子后,才好请客嘛!” “但这不是为了安民,是为了法度不废,至于法外之恩,自然是当有则有。” “清田才是安民。” “刚才叫夏言的那位说的对,安民这事,不能舍难就易,应该考虑长远。” “如果朕只能靠抄家立国,那还不如当个暴君!” “元辅,你说呢?” 朱厚熜说着就看向了杨廷和,脸上挂着笑容。 杨廷和立即起身回道:“陛下所言甚是,臣考虑不周,现在在听了夏给谏的建言,才知道这个是更周全的办法。” “只是涉及到改制是吧?” 朱厚熜又问了一句。 杨廷和如实回道:“是!” “当世大儒罗钦顺有一句话说的好!” “他说,法有当变者,不可不变,不变即无由致治。” “他比朕懂圣人之学啊!” “今日,朕把这句话分享给你们。” “正因为他这话,朕不会恢复剥皮楦草之刑,也不会胶柱鼓瑟,拘泥于祖宗成法,祖宗说的是北方新垦之田永不起科,没说弃耕荒田不起科,更没说如何界定是不是新垦之田。” “所以,朕的意思,先把各庄弃耕的荒田清出来分于民是要紧。” 朱厚熜说后就又问向杨廷和:“元辅以为如何?” 杨廷和这时正惊叹于陛下是如何知道弘治六年探花罗钦顺之经学理论的。 但杨廷和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认为这应该是袁宗皋教给朱厚熜的。 于是,杨廷和心里对袁宗皋的恨多了一层。 而在这朱厚熜问着他时,杨廷和明面上还是附和说:“陛下所言甚是,祖宗成法不能曲解,当应正解。” “元辅此言,到底是老成谋国之言!” 朱厚熜又笑着说了一句。 杨廷和忙做惶恐之色:“陛下谬赞!” 但杨廷和心里倒是乐滋滋的。 齐之鸾和王钧等杨廷和门生见朱厚熜如此尊重杨廷和的意见,也不由得暗喜,心想陛下果然很重视自己恩主的意见,如此看来,自己的前途还是很明朗的。 “夏言是谁?” 朱厚熜这时问了一句。 不多时。 夏言站了出来,向朱厚熜行起了大礼。 一脸奋色。 毕竟天子亲自点他的名。 这岂能让他不激动? 朱厚熜在夏言行完礼后便问他:“你说的那位主张清田的新科贡士是谁?” “回陛下,此人名唤张璁。” 夏言这话一出,朱厚熜就嘴角微扬了一下。 “果然贤士处时,若锥出囊中。” 朱厚熜说毕又道:“你夏言也是贤士,今日说的一番话,让朕也很是受用。” “臣愧不敢当。” 朱厚熜这时又看向廷议诸臣:“还有一个叫樊继祖的御史是谁?” 这时。 樊继祖也忙走上前来,向朱厚熜行了大礼。 “人是不是贤士,在于心思有没有放在社稷苍生上。” “你能够实事求是,去一趟湖广,就把一路上看到的民生疾苦真实表达出来,可见心思是放在社稷苍生上的。” “所以也是贤士。” 朱厚熜说后,樊继祖不由得再次大拜,两眼红了起来:“臣愧承陛下之赞!” “宰相必起于州部。” “在我大明朝,公卿也多由干实事的小官做起。” “朕就把清理庄田的事交给你们,夏言任正钦差,樊继祖任副钦差,给朕清理一遍京畿庄田,以使京师流民得安,盗患得减。” 朱厚熜接着笑着对二人又说了起来,然后就问着二人:“你们可有信心为国为民做好此事?” 夏言和樊继祖此时皆满脸亢奋,忙大拜叩首:“臣定不辱使命!” 毕竟天子亲自画饼,有表示把他们当公卿培养之意。 他们哪会在这时候退缩。 何况,他们才跟首辅杨廷和唱了反调,有更粗的大腿出现,他们哪能不赶紧抱住。 “甚好!” “以后你俩清田结果与将来京察的考成,直接向内阁汇报,然后内阁直接向朕说明。” “他人无权过问你俩所做之事以及你俩的升调贬黜!” 朱厚熜这样做等于是让内阁的大学士和夏言、樊继祖和他自己设立了一个清田的工作组。 “齐大鸾、王钧、阎闳是谁?” 朱厚熜这时又点了刚才主张锄奸的三個言官的名。 齐大鸾、王钧、阎闳这三人也都抿嘴严肃地走了上来,向朱厚熜行了大礼。 “你们嫉恶如仇,也是贤士。” “朕就将查奸的事交给你们,会同锦衣卫一起负责江彬之案,他都有哪些同党,务必给朕查清楚。” “伱们查案的结果与将来京察考成,也直接向内阁回报,由内阁直接向朕说明。” 朱厚熜口是心非地也笑着说了几句。 不过,齐大鸾等倒也泪水盈眶起来,忙称定不辱使命。 朱厚熜这样做后,又特地看向了杨廷和,笑道:“做事的是他们这些少壮之辈,但掌钧国政、扫尾善后,还得元辅率内阁诸臣来统筹,以使清田之政与查奸之事顺利完成。” 杨廷和拱手道:“臣与内阁诸公谨遵圣谕!” 蒋冕和毛纪这时也拱手。 朱厚熜接着便站起身来,拿着鎏金木锤离开了前厅,且说:“廷议的结果就这么定了,一是清田,二是除奸,然后就都各自干各自的去吧。” “臣等恭送陛下!” 此时。 朱厚熜身后传来了廷议诸臣的声音。 朱厚熜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多言。 但杨廷和这里则是露出了一脸为难之色。 梁储倒是看出了杨廷和的为难。 而素来喜欢与人为善,或者先天带有讨好型人格,也就对主动杨廷和说道:“元辅,陛下仁德如天,难免有安民大志,故求治心切,您老得多辛苦一些,我们就在后面尽力为你分担一些。” “我头晕。” 杨廷和则扶住额头,摇晃起身体起来,然后没一会儿,就倒在了地上。 蒋冕和毛纪见此忙过来扶来他。 “元辅,您怎么了?” “梁公,你对元辅说什么了?!” 梁储一时不由得摊手,颇为委屈起来:“我没说什么呀?” 第三十三章 杨廷和辞官 “元辅病了?” 朱厚熜回到清宁宫后不久,就知道了杨廷和晕厥在文华殿的消息。 这让朱厚熜不禁眉头紧拧起来。 接着。 朱厚熜又不禁冷笑,腹诽道:“杨廷和,可别说朕没给过你机会!” “传旨,让太医去瞧瞧,让太医务必精心治疗!” “朕还等着元辅为朕主持新政呢。” 朱厚熜随后就对太监魏彬吩咐道。 魏彬拱手称是而去。 因为杨廷和突然病倒,清田和除奸的新政也就只能暂时搁置。 毕竟朱厚熜是让内阁对这两件事进行把关的。 结果现在内阁首辅杨廷和突然病倒,也就只能暂时停止。 而魏彬一知道情况,就立即向朱厚熜禀报了杨廷和的病情,言说杨廷和已行走艰难,头痛严重。 “这么严重?” 朱厚熜听后也故作惊慌地问了一句,然后吩咐说:“速去准备一下,朕明日去看看元辅!” 魏彬拱手称是。 而杨廷和病倒的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 许多官僚士子都开始来杨府看望。 一时。 杨宅门庭若市。 “好不容易遇见一位励精图治、仁德爱民的天子,又遇到一位为民贤辅,就等着元辅辅弼一扫弊政,中兴大明呢,怎么元辅就突然病了呢?” 一些京师商民也来到了杨宅打探,还因此纷纷问起杨宅的下人来。 毕竟杨廷和做了许多让利于民的事,加上士人也主动推崇他,也就让很多士民百姓对杨廷和印象很好,都期待杨廷和在新天子即位后,能进一步改革,改善他们的处境。 只是现在杨廷和突然病重,也就难免让这些士民惶恐不安起来。 因为来的士民太多,而不得不亲自出来维持秩序的杨慎见此一幕,倒也颇为感动。 “家父真是深得士民拥戴啊!如此可见,权奸祸国害民有多失人心。” “只是可惜,权奸未尽除,还蛊惑陛下行改制之新政,如今只能等此政结束,奸佞尽除,家父才能重回朝堂,辅陛下成尧舜之君了!” 杨慎也就不由得如此暗自感慨着,且油然而生出一种自己也当在将来有如此声望的想法。 随后。 杨慎就走到门外,拱手行礼:“诸位父老!家父因年迈体衰,加上近日操劳过度,故旧疾复发,如今不得不暂时歇床。而承蒙诸位关切之心,鄙人在这里多谢了,只是天子即将来看望家父,故请诸位先暂时回去,以免到时候与天子近卫冲撞起来。” “天子要来?” 杨慎这话,瞬间就让士民们为之激动了起来。 他们都没想到天子会亲自来看望杨廷和。 “陛下是真的有求治之心啊!” 因杨廷和突然病倒,也来杨宅一带关注情况的夏言也因此不由得对同他一起来的樊继祖说了一声。 樊继祖跟着附和说:“是啊,陛下一即位就平台召对元辅,还立即下旨召开廷议,甚至还亲自来廷议问政,可见勤政之心,如今还准我们清田惠民,勤政守成之君,历来有之,但似这般锐意中兴者,少见也!” “只可惜,元辅在这个时候病倒,陛下的一腔抱负,不得不被搁置。” 樊继祖接着又叹气说了起来。 夏言则背着手,目光深邃地看着杨宅大门处的杨慎说:“若是真病倒也就罢了。” 樊继祖听后不禁问夏言:“公此话何意?” “没有什么意思,只希望陛下中兴之志,不要因此消磨,如此便是我等之幸了。” 夏言这时笑着回答道。 樊继祖颔首。 “快散开!” “快散开!” 这时。 五城兵马司的兵已经持枪跑了来,开始驱赶在这里的士民百姓,搭设帷幕,布置栅栏,洒扫街道。 士民百姓们倒是很配合地纷纷离开,没有因此不满。 因为他们已经知道天子是来看望老首辅的。 许多人因此还落下了泪,感慨不已。 “陛下真的来了。” “这说明,陛下是真的敬重元辅,也是真的想依靠元辅中兴大明,救天下百姓!” “是啊,我听说,陛下一登基就平台召见了元辅,后又立即开廷议,商定眼下第一要务,甚至还亲自去听了廷议,也决定清理权贵庄田,惩奸除恶,依靠内阁轰轰烈烈地开展新政,以安百姓。” “只是可惜,元辅在这个时候突然病倒。” 一些消息灵通的士子还纷纷议论起来,这也因此,引得更多的人交口称赞,也更加叹惜不已。 清田除奸对于普通士子和百姓而言,自然是好事。 他们对祖制可没那么在乎。 他们只知道,现在的天子不但在登基诏书里免除了许多杂税,停止了不少征办,还开恩科、释冤案,如今更是清田,打击权贵豪右,让更多百姓有田可耕。 对于不在乎大国武德、更在乎自己生活是否更安宁富足的他们而言,朱厚熜自然是比之前只在乎军事武功的正德皇帝可亲的多。 杨慎此时也不由得双眼含泪,在朱厚熜来到杨宅那一刻。 不过。 在朱厚熜来之前,杨廷和这里倒是没有因为自己病倒而懊恨不能再跟辅佐天子成尧舜之君。 他现在正在榻上听着自己弟子文选司郎中范养谦说着张璁的来历,且在听完后,就说道: “他一个新科贡士哪里会想到清田,想来是他刚在京师认识的京官提点的他!” “先把他的那个房师严嵩,调到南京去!” “恩辅所言极是,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张璁本人,我们现在不宜对付,毕竟他已经被陛下知道,也犯不着由恩辅亲自去处置他,倒是这个翰林院的严嵩,得谨防他不但有改制之心,还有乱礼之心。” “接下来,最关键的还是议礼,得让陛下认孝庙为皇考!现在调走他严嵩,也算是防患于未然,同时也是杀鸡儆猴。” 范养谦这时恭维了杨廷和几句,同时也将杨廷和的心思剖析了一通,而想让杨廷和以此评价一下他说的正确与否,并希冀杨廷和对产生更好的观感。 杨廷和没有说话。 因为他现在内心有些烦躁,不怎么想说话。 毕竟朱厚熜带二十余万流民进京,打乱了他的部署,还开廷议令群臣讨论眼下急务,结果让夏言有机会提出清田之策,又打乱了他的部署。 对于杨廷和而言,新天子虽然件件都是做的大义凛然,仁善宽厚,却又桩桩件件都让他难受。 他现在只能怪朝中奸邪太多,激进且不听话的年轻官员也太多,让他现在不得不称病,不能趁着新天子宽仁爱民,励精图治,而能够像刘健、李东阳、谢迁辅佐明孝宗一样,辅佐新天子再开弘治之世。 杨廷和现在唯一庆幸的是,陛下更信任内阁,让内阁直接考成接下来要做的两件事。 这样无疑就能让吏部尚书王琼不能参与这事。 而他依旧能通过遥控内阁,让王琼等政敌下台。 只是因为还要清田,所以杨廷和才不得不称病。 毕竟这事是擅改祖制,他不想参与改制。 杨廷和现在只希望清田之事结束,安置了那二十余万流民后,就不会再有人对陛下提出改制的建议,而他可以重新复出,与陛下一起重现弘治之政。 杨廷和是真愿意相信,清田结束后,天子朱厚熜会愿意和他重建弘治之政的。 毕竟天子朱厚熜如今是真信任他敬重他,现在居然还因为他病了,而要亲自来看他。 “陛下就要来了!” “你先从后门离开吧。” 杨廷和这时对范养谦吩咐了这么一句,就没再说什么,只将一颗让人给他准备好的药丸服进了嘴里。 范养谦告辞离开后不久,朱厚熜就来到了杨廷和这里,且见杨廷和的确已面色苍白憔悴了许多。 而杨廷和一见朱厚熜来就颤颤巍巍地忙要起身下跪。 朱厚熜见此忙过来按住了杨廷和:“元辅免礼。” 接着。 朱厚熜就一脸关切地问:“元辅现在觉得如何?” “托陛下洪福,好了一些,但行走上还是困难,时不时头疼欲裂。” 杨廷和勉强笑着回道。 朱厚熜则故作恼火地说:“怎么就突然这样了呢?朕还指望着元辅佐理政事,为朕扫天下之弊,安天下之民呢。” “但元辅突然就病了,这可如何是好?” 朱厚熜一张少年脸上,满是惊惶与不安。 杨廷和一时都不由得有些心疼,甚至有些懊悔自己或许不该这么对待这一位赤诚待自己的少年君王。 但杨廷和一想到改制确非他所愿,如今他因为朱厚熜因为要安民所以要改制的事而选择称病,而不是强势阻拦,已算是最大的让步和妥协,所以他也就还是把预先准备的话说了出来: “陛下勤政爱民,是社稷苍生之幸,然臣老迈昏陋,如今更是旧疾复发,实在是难以辅佐陛下,只能请旨致仕,以让贤者,还请陛下恕罪。” 杨廷和说着就从袖中,颤颤巍巍地拿出来一辞官奏本。 这是杨廷和早已准备好的。 他知道,现在朱厚熜离不了他,所以早就在身上随身带着一份奏本,准备在事情不利于自己时,果断请辞,用以退为进的方式逼朱厚熜妥协。 朱厚熜见到杨廷和这辞官奏本,故作不愿道:“元辅这是欲弃朕而去,而让天下人认为朕不适合被辅佐为尧舜之君?” 第三十四章 多好的陛下呀! “臣死罪!” 杨廷和忙欲起身叩首请罪。 朱厚熜见此再次按住了他:“不必,朕一时着急,才说了这样的话,元辅别多心。” “陛下即便怪臣,臣也无可争辩。” “这的确是臣的罪,不该在这个时候起致仕之念。” “但臣的确是风烛残年之人,且早已难以坚持,臣本欲待陛下进京就请辞的,但想到,陛下大位未登,天下未安,才咬牙撑到今日。” “如今,臣见陛下英明睿智,已足可独断天下事,且真的又突发旧病,才敢重新有致仕之念,并未敢有弃君之心啊!” 杨廷和摸着胸口,涕泗横流地于朱厚熜面前,诉说着。 而朱厚熜这时则说:“既如此,朕也不强逼元辅,但元辅乃元老重臣,承天下所望,朕又刚即位,怎好在这时放元辅走,而使天下误以为是朕不容元辅,不欲用元辅以开新政也?!” “故朕请元辅不必致仕,暂且带职留京养病,待病愈后再回内阁就是。” “臣乃衰朽之人,留京也是无用。” 杨廷和苦笑着回道。 朱厚熜道:“有用!元辅在京师,天下人心就在!” “陛下高看臣了!” 杨廷和故作地无奈笑着说。 “然陛下眼下根基的确未稳,天下也还未真正大治,臣此时的确不宜抛却陛下和社稷苍生,而自归林下。” “故臣愿从陛下之意。” “但请陛下恩准臣移交首辅之权,不预机务。” 接着,杨廷和这时又说了几句。 朱厚熜想了想便颔首:“既如此,朕便准卿之请,使卿以太傅之官暂留京师,待病愈再回内阁预机务!授卿三公之位,一为安天下人心,二为全朕尊崇元老大臣之意,还请勿辞。” “臣谢陛下!” “愧领皇恩!” 杨廷和这次强撑着身子从榻上跪了起来。 相比于继续做首辅做得罪人的新政,他更愿意领一个有名无权的太傅之官留京养病。 朱厚熜也没有再阻止他行礼,且在杨廷和躺了回去后:“朕就不久扰元辅养病了,只请元辅安心养病,早日回内阁,朕等着你为朕疏理国政呢!” “不必起身送朕。” “臣失敬!” 朱厚熜说着就站起身来,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杨廷和家人,问道:“谁是杨慎?” 这时。 跪在朱厚熜面前一中年人回道:“回陛下,臣便是翰林修撰杨慎。” “抬起头来。” “是!” 接着,朱厚熜打量了一下这位历史上写出《临江仙》的大才子,然后嘱咐说: “令尊的病,你要好生请医照料,如果缺什么药,外面找不到,就来宫里要!另外,令尊的病情,一有情况,你要及时向朕汇报!” “翰林院,你就不必天天去点卯了,先把令尊照顾好吧,把令尊照料好,比写多少文章都管用。” “臣谨遵圣谕,并叩谢陛下全臣尽孝之心!” 杨慎行了大礼,也抿嘴眼红了起来。 朱厚熜这才离开了杨宅。 一离开杨宅,朱厚熜才收住了郁郁寡欢的表情,而淡然地对魏彬吩咐说: “宣梁阁老平台奏对!” 而朱厚熜在离开后,杨廷和这里就躺在榻上,瘪嘴流泪地感慨说: “多好的陛下啊!” “比当年的孝庙还要关切阁臣!还希冀与为父君臣共治,我杨某人何其有幸,也能再有刘、李、谢三公之恩遇!” “慎儿,你说,为父如此对待这么一位圣君仁主,是不是太过了,有不忠之嫌?” 杨廷和头一次不是很自信地问起他的长子杨慎来。 杨慎想了想,而神色坚毅地回答说:“父亲没有不忠,恰好,正是因为父亲太忠了,所以才不得不暂时如此,毕竟父亲不能真在陛下为安民而不得不改制时阻止陛下改制,那样只会让陛下和父亲君臣之间不能和洽相处。” “是啊!” “当今陛下励精图治、仁善爱民、虚心纳谏,可就是太仁爱了,也太勤政笃学了!” “陛下真会在乎那些流民,我是没有想到的。” “关键是,连罗整庵的那些离经叛道之学,他都知道。” 杨廷和点了点头,且一提到有为变法做理论基础的文官罗钦顺,就沉下了脸,随后又咬牙道: “只怕,王阳明的那些妖言邪道,他也知道了!” “你给南京那边的御史打个招呼,让他们弹劾罗整庵,把他和那些王晋溪的奸臣放在一起,让他致仕,至少要调到南京去!不能让他继续留在京里任堂官!” “还有,那个王阳明,他的功劳虽然埋没不了,但人不能让他来京师!” 杨廷和用不容置疑地口吻说后,又道:“派人下个帖请梁阁老来。” 杨慎这时回道:“南京那边已经派人去打招呼了,对于王阳明,儿子也早已把不让他进京任职的意思传了下去,只是梁叔厚,父亲真要请他来吗?” “不请不行,他是個厚道人,现在这清田改制的人,只能让他担着!” “他不担也得担!” …… 在今天之前,梁储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有被平台召对的机会。 但这事的确让他碰见了。 他因而在朝云台门走来时,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杨廷和果然还是不愿意改制啊,哪怕在已经没理由拒绝改制的情况下。” “只是,这样一来,我就又要成首辅喽!” “可此时当这首辅,一不小心就容易流下千古骂名啊!杨新都啊杨新都,你不愿意改制直接谏阻陛下就是,干嘛卸担子给我呀!你就那么怕背个不是真爱民的骂名?” 自上次杨廷和丁忧结束回朝,梁储让出首辅之位后,他自己许久没再以首辅身份立于朝堂之上。 但对于此时的梁储而言,他也不想得到这个首辅之位。 云台门。 当心里郁闷的梁储到了这里,看见朱厚熜垂手而坐时,也忙振袖大拜,然后立在了他面前。 对于梁储而言,现在能够看见如此一位稳重且勤于问政于大臣的天子,严肃地坐在自己面前,还是很令人欣慰的。 毕竟他作为清流文官,也更喜欢端方谨厚的天子,而不喜欢离经叛道的天子。 “阁老,元辅现在病了,朕的新政就只能靠你来掌钧了。” 朱厚熜则在梁储站立在自己面前后,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梁储听出了朱厚熜语气中的失望与殷殷期盼之意。 他知道,陛下这是希望有一位股肱老臣为他辅弼朝政、调和阴阳、扫尾善后的。 梁储素来不喜欢拒绝别人,也不希望辜负别人。 再加上,他知道杨廷和一党的很多人都不满他曾经和王琼、江彬等眉来眼去,如果他再得罪皇帝,只怕会更惨。 而他若做首辅,那就算陛下说的要继续清算,他也可以用首辅之权,把自己排除清算名单之外。 但也正因为他没有杨廷和那样清正,与江彬、王琼等人明确界线,所以他的人缘虽然好,可清誉却不及杨廷和。 于是,梁储忙道:“陛下,臣衰朽不堪,又多毁语,恐难为陛下起辅弼之能。” 朱厚熜道:“阁老不必自谦,也不必自毁,昔日皇兄锐意戎政,故难免寡恩于民,而使武弁为祸于城乡,阁老为稳朝局,难免忍辱负重,所为之事,纵有他人不解的地方,朕也是能理解的,阁老如今只尽心辅佐朕,洗心革面就是。” “因为朕眼下只能靠阁老了。” “元老大臣里,如今朝中,除元辅外,也就是阁老能为朕分忧了。” 朱厚熜又说了一句,且问道:“难道阁老也要弃朕而去,觉得朕不堪辅佐?” 梁储不由得两眼一红,忙作揖大拜:“承蒙陛下不嫌臣老迈昏陋,臣岂敢再存舍君舍国而悠游林下之心?自当为陛下尽于王事,只是若元辅痊愈,还请陛下准臣让首辅之位于杨公。” 朱厚熜笑着颔首。 他相信梁储一旦在他的王朝当久了这首辅,会越当越香,而到最后舍不得让出去的。 第三十五章 小心天子一怒,杖毙午门 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三日。 礼部尚书毛澄等言,大行皇帝大丧礼成,服已毕,陛下嗣登宝位之初,万几所系,伏望以宗庙社稷为重,少节哀情,于西角门视事,文武百官行奉慰礼。 朱厚熜因而下旨以二十七日视朝,令礼部具仪来闻。 于是,礼部尚书毛澄等具上仪注。 朱厚熜御批从之。 接着,内阁奉旨连发两道上谕。 第一道:准杨廷和辞去少师、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官职,留京师养病,加授为太傅、特进光禄大夫、右柱国。 第二道:加授少傅、太子太傅、谨身殿大学士梁储,为少师、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 这意味着内阁首辅变成了梁储。 而杨廷和则以正一品的虚职留京养病。 梁储成为内阁首辅消息不胫而走之后,便在朝野之间引起轩然大波。 廷议时,充当杨廷和得力干将的齐大鸾因而倍感失望,便对同党御史王钧说:“谁不知梁顺德是老好人,活菩萨,以至于他儿子闯了大祸,朝中从上到下没一个愿意深咎于他,如此之人当国,就不会尽扫群小,只会能宽则宽!” 王钧也同意梁储当了内阁首辅,不会对对江彬一案搞扩大化,故也跟着点首,且叹息说:“只是可惜太傅于这时病倒,才让他梁储有当国掌理国政的机会!” “是啊!” “幸而陛下聪哲,非常倚重信任太傅杨公,故使杨公生封太傅,享文臣之极,待杨公病愈,便是以三公之位重掌国政,那时,陛下与太傅君臣共治,海晏河清犹可待。” 齐大鸾跟着说了起来,言语间仍然充满对杨廷和可以复出重掌内阁的期待。 杨宅。 梁储也希望杨廷和能够早日复出。 所以,在杨廷和下帖子请他过府一叙后,他就立即来了杨廷和这里,还对杨廷和说道: “我只能勉强支撑,内阁首辅的椅子还得公您来坐呀!” “公早些好起来吧。” 杨廷和则在梁储这么说后,无奈一笑:“眼下公只能辛苦些了,安心留在朝堂上辅弼新君要紧,毕竟陛下初等大位,需要元老股肱稳朝纲啊!我如今病了,公要是也要走,谁来为陛下担起这江山?” “至于朝野那些不利于公的闲人碎语,公也不要在意,当时权奸乱政,谁没有忍辱负重,以护善类?” “如果谁要真的抓住这些事不放,为难公,那老夫就亲自与他们去争!” 咳咳! 杨廷和说着还真的激动起来,一时咳嗽不停。 梁储讪笑着颔首,他听得出来,杨廷和这话里藏着针,说是为自己争,其实是说自己若不老实,他就会让人拿他的昔日附和江彬、王琼的事做文章。 “有公这话,我自然只能先尽力撑着了。” 梁储这时笑着说道。 杨廷和微微一笑:“眼下虽说清楚江彬余党和清田安民要紧,但议定大礼的事也不能久拖,陛下当认孝宗为皇考,这事得早定啊!如此才能早安天下人心啊。” “公说的是,我尽力去办。” 梁储笑着回了一句。 “不是尽力去办,公既然当国秉政,当定下此礼,而利千秋啊!” 杨廷和差点就要直接坐起身来,随后还是强忍住了心中的急切之情绪,而尽量放缓语气,与梁储说着。 梁储颔首,但面露为难之色。 因为杨廷和自己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杨廷和却要他一定要做到,这对他而言,简直就是为难他。 接下来。 梁储在与杨廷和又寒暄了几句后,就回了内阁。 回到内阁后,蒋冕就把一份奏章递了来,对梁储说:“文书房刚递来的,是吏部拟调翰林侍读严嵩去南京任侍读的题本,我和毛公的意见是准调南京,现在就看公决定怎么拟票了。” 梁储听后拧眉,他记得严嵩是今科会试房考官。 而如今严嵩平调南京。 在梁储看来,这应该与夏言在廷议上提到了张璁这么一位新科贡士有关,而这背后应该是杨廷和的意思,而吏部尚书王琼没有阻拦这份吏部题本呈上来,应该也是想给自己这个内阁首辅一个面子,让这件事由自己这个内阁首辅来决定,毕竟王琼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内阁首辅是不是也不喜欢改制。 梁储如此想了想后,就道:“就这么拟票吧。” 连王琼都不愿意为了一個严嵩去得罪内阁,他梁储自然也犯不着为了一个严嵩去得罪杨廷和。 同样。 朱厚熜也没让司礼监在这件小事与内阁为难。 毕竟眼下有更大的事要做,还不宜让天下人觉得司礼监和内阁互相有矛盾。 只是这样一来。 严嵩很快就收到了他被调去南京的吏部批红调令。 “我就知道!” “受伤的只会是我!” 严嵩在拿到调令后,脸色瞬间就变得很难看,也暗自嘀咕了几句,然后就只得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翰林院。 不过,严嵩刚出翰林院,就看见了杨慎在一群翰林的陪同下走了来,正有说有笑。 为此,严嵩倒是没有继续垮着脸。 尽管他知道,他被调去南京,肯定是杨家搞的鬼。 但严嵩现在知道他自己惹不起杨家,也就不但没有继续垮着脸,还笑着走上来,与杨慎见礼:“修撰可看了鄙人的那首词?” 杨慎摇着扇子,一边走一边淡淡地道:“看了,严公的词还是不错的,只是似乎严公近来没怎么把心思放在词作上,而是用在别的方面,不然,严公的词会更好,而近于大家。” 杨慎作为状元郎,又是杨廷和长子,再加上本人才华的确高,自然也就在翰林院成了明星式人物。 许多文官都会以切磋文章诗词为名来与杨慎拉近关系。 严嵩自然也不能免俗,在政治站队上,他可以谨慎,但在文学切磋上,他可是很积极的,也早就花钱让杨慎点评自己的词作了。 现在,严嵩听杨慎这么说后,就知道了杨慎的言外之意,而道:“修撰说的是,鄙人此去南京后,定只把心思放在词作上,到时候还请修撰拨冗点评。” “好说!” “但公也不必只把心思放在词作上,如果将来定大礼时,能上本持正论,相信还是会很快回京的。” 杨慎这么说后就与别的翰林说起话来。 严嵩则在杨慎走后收起了笑容,然后摇了摇头。 而严嵩因为早年在官场上耽误了十年,所以在官场上的朋友不多,也就最近他好不容易当了次房考官,结识到的几个新科贡士来送他。 其中就有张璁。 张璁在见到严嵩后,一脸愧疚地朝他走了来:“恩师,学生都知道了。” “称我官职!” 严嵩见到张璁就气不打一处来。 因为若不是张璁,他也不会去南京。 而这一去南京,他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北京,有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 偏偏翰林院本就是冷衙门,而南京翰林院比北京翰林院还冷,毕竟北京翰林院的翰林还能有机会一朝飞升。 可南京翰林院的大多数翰林则往往连俸禄都领不齐。 所以,严嵩现在已经不想认张璁这学生。 张璁也没有生气,只拱手称是。 “懋榖啊!” “将来要记得为师啊!” 严嵩现在只对自己另一学生江汝璧和颜悦色,说起体己话来,而希望江汝璧这个更稳重的学生能因为还与他是同乡,在将来飞黄腾达后能够想到他,把他调回京师。 至于杨慎提议的通过正大礼回京师,严嵩倒是没打算这样做。 因为他知道逼皇帝不认生父这事,是挑战皇权,风险会很大。 而严嵩一时想到接下来可能要议大礼,或许自己暂时躲南京去倒是一件好事,心情也就好了不少,便还是主动又跟张璁说起话来: “秉用,你性子急躁,爱露锋芒,所以,我还是要嘱咐一下你,在京里千万不要再随便发表政论,要安安静静地等待廷试,等待选官,尤其是即将出现的议陛下本生之主祀与尊号的大礼,千万不要搅进去!” “记住了吗?” 严嵩还特地问了张璁一句。 张璁未答。 严嵩只得看向江汝璧:“懋榖,你到时候要多劝劝他!你自己也一样,议大礼这事,别去出头,一旦出头,轻则革职流放,重则天子一怒,杖毙午门!” 江汝璧拱手称是。 严嵩这才登船而去,而叹道:“此去江南,且作闲人吧!” 第三十六章 皇帝恐吓梁储 严嵩一走,江汝璧就问着张璁:“恩师的话,你怎么看?” “明哲保身之言,有何可谈。” 张璁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而信步于码头边走着,看了看两岸夹柳后,就把目光投向了北边紫禁城的方向。 江汝璧听后不禁一怔,随后便跟来问道:“这么说,你要参与议礼?”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张璁这时却突然念起李白的一首诗来。 然后。 张璁又说:“这议礼虽说是风险很大,但机会也很大,何况我已年过四十,又早有济世之志,哪会坐视不言。” “救民报国也有不同的方法,秉用你没有必要非要冒险。” “其实,当一小官,也能做些救民报国的事的。” 江汝璧这时说道。 张璁笑了笑:“不是我在你面前狂言,而是实话实说,我要当官,就得当大官,就得做大事!” “小修小补的事我不干!” 张璁挥了挥手,又道: “我要是愿意干一个小官,为一分父母,安一方百姓,早以举人身份去吏部报名选官了,又何必一直应会试到四旬?” “再说,我出生贫寒,能有今日,全靠宗族乡邻用一颗公心帮我,我又怎么能不以一颗公心报他们,报这天下,为天下之公事?” 江汝璧默然不语。 而张璁则道:“所以,我不但要议礼,还要正礼,不能让他们拿礼法做谋私之器,乃至罔顾人伦世情。” 张璁正说着,一伙乞丐却在这时朝张璁跑了来。 张璁见此不由得蹙眉。 而这也让张璁直觉上嗅到一丝危险的味道。 但这时,好些个似乎在附近各处店铺选购物什的壮汉,却提前朝他们聚拢而来,把他和江汝璧与他们的仆人都围在了里面。 这伙乞丐见此识趣地从旁边饶了开去。 张璁和江汝璧也因此放下心来。 “你们是什么人?” 但这些壮汉皆没有说话,直接散到了一边。 张璁也没再多问,再眸露感动之色,忍不住望北而拜。 随后,他就与江如璧立即进了城。 且说,眼下的大明京师还没有建外城,所以一出内城,就杂乱无章的很。 不但有大量荒地,也有三教九流等大量闲杂人员在这里聚集,五城兵马司也管不到这里。 而内城自然要治安好的多,毕竟内城有官军巡视。 张璁等进城后,也就没再有什么事发生。 而在张璁等刚走后不久,他们一开始待的地方附近一民房内,一乞丐的尸体正被两东厂的聋哑校尉抬到了这里。 东厂新任理刑官陆松正坐在房内凳子上,看着这一尸体。 他因为自己妻子是朱厚熜奶娘的缘故,所以跟随朱厚熜一进京就被调任到了东厂,以锦衣卫副千户身份在东厂做事。 毕竟在东厂干事容易立功好升迁。 而陆松也不敢玩忽职守,使朱厚熜对他失望,也就没有偷懒,在东厂提督王岳给他亲自交待说这段时间有不少乞丐于这里聚集后,就来了这里进行守株待兔,就等有想通过改制提倡者张璁制造恐怖事件的人出现。 但陆松没想到,对方一知道行动失败,就果断自杀了。 他只好让人在这尸体身上搜了一遍,然后,就搜得了一把短刃。 “立即将这个交给厂公,向厂公禀告,的确有乞丐在这里大量出现,而突然冲向张璁,只是仅拿到一乞丐尸体,在其身上搜到一藏袖短刃。” 王岳得知后,就不由得道:“到底是从龙之人,果然干事不含糊。” 说毕。 王岳就来见了朱厚熜,向朱厚熜说了此事,且也说道:“幸而当时,魏公公让奴婢好生看护这位贡士,才让东厂保住了这位贡士,只是请皇爷恕罪,东厂虽尽全力,但无奈奸邪之辈也在暗处,也就未能拿获真凶!” 王岳说着就跪了下来:“这都是奴婢无能!” 朱厚熜后面色阴沉,切齿不言。 “叫元辅来!” “叫元辅来!” 过了好一会儿后。 朱厚熜才开了口,咬牙切齿,让人唤首辅梁储来。 梁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天子要急着在清宁宫见他。 但梁储还是在司礼监太监王岳的带领下来了清宁宫。 不多时,气喘吁吁的梁储就从朱厚熜这里知道了缘由。 “好的很啊!” “朕也不久才在廷议上知道这清田的国策是张璁所提,结果现在就开始有人要动他了!” “若不是东厂提前布了防护,岂不是说我大明朝,就要出现头一个连殿试都没来得及参加就于城郊为盗贼所弑的例子了?” 朱厚熜在后世看明朝史料,倒是常看到有关明朝京师盗贼猖獗,许多官僚士子也都会平白无故在进京或出京途中,因遇盗贼而被害的记叙,为此明廷一度不得不调拨京营官军充当巡捕营,巡捕盗贼。 所以,朱厚熜现在也就这么说了起来。 梁储听后道:“陛下息怒,想来这是那些不想让朝廷清理庄田的勋贵外戚在暗中使坏,为的也不过是恐吓主张清田之官。” “真的只可能是不愿意清理庄田的勋贵外戚在恐吓?” 朱厚熜沉声问了一句。 梁储听后大惊失色,顿觉脊背发凉,忙匍匐在地: “陛下明鉴,臣绝无不愿清田之心,此时清田安民才是利在千秋之举,彰显圣德之事,而不是以抄兼赈!以抄兼赈,只会损陛下圣德,也会使满朝人人自危!” “元辅果然大事不糊涂!” 朱厚熜这才展颜笑了起来。 他就是借此事吓唬一下梁储,让梁储明确表态,他支持清田,制造恐吓的事与他无关,他没有因为不想改制,而去恐吓朝中支持改制的官员。 现在梁储明确了表态,朱厚熜自然也就没再多问,只让梁储退了下去。 然而,梁储在退下后,仍两股战战。 他是真没想到天子如此心机深沉,竟然会拿东厂发现有人暗害张璁的事来怀疑他,乃至逼着他对清田的事明确表态。 更让梁储没想到的是,东厂锦衣卫已经开始在认真为陛下做事。 而陛下也已经开始有意识的拿东厂锦衣卫做文章。 梁储现在都不由得开始担心,他跟杨廷和的谈话,是不是也已经被陛下通过东厂锦衣卫知道。 这对梁储而言,简直细思极恐! 所以,这怎么不让他害怕? 而梁储一回到内阁,蒋冕和毛纪就向他走了来。 蒋冕还开口说道:“元辅,齐大鸾他们拟了份奸佞名单,除了掌印太监魏彬和吏部尚书王琼当被查劾外,户部尚书杨潭、兵部尚书王宪、工部尚书李鐩,吏部右侍郎罗钦顺。” “够了!” 但就在这时,梁储突然厉声喝了一句。 蒋冕不禁一怔。 梁储自己接着才说道:“人家夏言都知道陛下初等大位,不宜兴大案,你们这样做,置君父安危于何地?!” “王晋溪也没说错,赫赫皇权不是用来谋私的器物,而当用来行中兴之政的!” “陛下既然信任我们内阁,让我们把控除奸与清田事,那我们就得对得起陛下的这份信任,不能滥用皇宪所赋之权!” “但陛下说了,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 “除奸正是陛下明确要做的事。” 蒋冕据理力争道。 梁储则沉着脸看向蒋冕说:“虽然陛下是这样说过,但是蒋阁老,在这清田和除奸之间,你要分清主次,陛下要除奸不是为了除奸而除奸,而是为了能够清田之新政顺利进行而除奸!” “陛下真是这意思?” 毛纪这时问了这么一句。 梁储不由得捻了捻额头:“你们到现在都还在孩视陛下!” 梁储这话一出。 毛纪和蒋冕皆面色一紧。 蒋冕更是主动问道:“公为何这么说?” 梁储则道:“你们知道陛下传老夫去是为什么事吗?就是为了问老夫,恐吓或者说谋害那个贡士张璁的幕后之人是不是老夫,是不是整個内阁!” “没错,据东厂报,那个叫张璁的贡士差点可能在城外遇刺!” “诸公,由此可见,陛下不是真正如表面上那样天真纯粹,而对我们文臣百信不疑。” “他昔日减租,后又救济流民,不是只为了彰显仁德,而是在做样子给我们看,也给内廷的人看,还给他自己王府旧人看!” “陛下其实一直都深谙朝中局势,也知道哪些人可以利用。” 梁储说到这里就看向了蒋冕和毛纪:“而我们到现在,竟然都还在想逼陛下认孝庙为父!” 第三十七章 下都察院鞫治 蒋冕和毛纪听后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么说,陛下是颇有手腕之人?” 毛纪随后也眉头紧锁,语气凝重地问了一句。 梁储颔首。 而蒋冕则也在这时,喟然一叹,看着文渊阁外的长天,道:“没想到陛下机心如此深,但好在,是用在护佑社稷苍生上!” “只是这样一来,让陛下在大礼上,认孝庙为皇考,就真的很难实现了。” “乃至,将来想出内帑以补亏空,废厂卫司礼监这样的事,就更别想了!” “君臣共治?” 蒋冕说到这里就呵呵一笑,然后就看了梁储和毛纪一眼: “只怕陛下只愿意独治天下吧?” “陛下天纵聪明,是少年英主,总揽权纲,也未为不可。” 梁储这时回了一句。 接着。 他就看向蒋冕和毛纪又说:“自太祖废丞相,分权六部六科以来,我朝就难再有权臣,而有权臣之实者,皆难免有僭越之嫌,所以若君主英明睿哲,独揽朝政,倒是好事。” “可就算我们内阁愿意不争,整个天下清流们是不会愿意的。” “他们只愿意天子认孝庙为皇考,使礼法利于主宗,而大于人情!使天下之事决于清议!” 毛纪这时拧着眉头说了起来。 “这就是根结所在!” 梁储点头说了一句,又看向蒋冕和毛纪:“现在我们内阁可以说,是脚踩在两只船上!一只脚踩在陛下这边,一只脚踩在清流这边,怎么看都是最不稳的状态,所以必须尽快决定,到底是去哪条船?” 响鼓不用重锤。 蒋冕和毛纪知道梁储说的没错。 现在他们这三个内阁大学士,是需要在代表天下士大夫阶层利益的天下清流和皇权之间做个抉择。 不然的话,内阁只会里外不是人。 “这还有的选吗?” “只怕不选陛下,内阁只会是虚设。” “我们不可能为了自己的清誉,真愿意看见一代励精图治之天子,又去通过内宦做中兴之事!” 蒋冕无奈苦笑起来,随后就说了这么一句。 毛纪也跟着感慨着说:“没错,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可以不谋身,但不能不谋国。” 梁储颔首。 而毛纪这时又问道:“只是杨太傅那里?” “杨新都那里,就不要让他知道这些事了!最好让他一直蒙在鼓里,这是为他好!” 梁储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但又怕两人不理解,就又看着两人继续言道: “他声望太大了!” “被士林赞为定国元老,救时贤辅。” “偏偏我们这位陛下又志向不小,英明神聪,是不会希望真有伊尹霍光存在的。” 蒋冕和毛纪颔首。 梁储接着就站起身来,看向蒋冕和毛纪:“好好做事吧,你们去说服齐大鸾他们,让他们明白,眼下最重要的是清田,而不是除奸,谁不配合清田,谁才是江彬一党余孽,是阿附江彬的奸臣,谁配合了清田,谁就是情有可原。” “元辅说的是。” “我们尽力去劝,好在陛下让内阁考成他们,谅他们也不会不听,也会嘱咐他们不要告知太傅。” 毛纪这时先附和了一句。 蒋冕这里则道:“但魏彬和王琼,不能不办!” “他们恶贯满盈,天下士林没有不恨他们的!” “比如,那王琼在先朝安排的那些督抚,如王阳明、秦国声(秦金)这些人,没有一个不是让地方大户恨得咬牙切齿的!” “就像这次,要不是湖广巡抚秦国声刻意要让陛下看见湖广民情之苦,陛下也不会那么轻易地看见流民,不知道的只以为他只是不想谄媚君父,不想弄虚作假!” “事实上,他这样做才是真的在谄媚君父,让陛下好施仁名,他也自会博得陛下好感,真正奸滑至极,不愧是王琼门人!” “只有把魏彬和王琼先拿办了,才好令天下人相信我们是真的在除奸邪,天下人才会相信那些不配合清田的也是江彬一党余孽。” 蒋冕说后就看向了梁储。 梁储想了想后,两手把在椅子上,站起身来,点首说:“好!这两个人必须先下狱,到时候这個情,我去求!” “庇佑奸邪的骂名也由我担着就是。” “反正我是出了名的老好人。” 梁储说到这里就苦笑了一下。 蒋冕和毛纪因而皆向梁储拱手作揖一拜。 且说,朱厚熜在梁储走后,就带着黄锦与王春景等贴身宫人去御花园跑起步来。 为了将来能够更好的延续子嗣,乃至应对繁琐的政务,享更长的国祚,适当锻炼还是有必要的。 当然。 在朱厚熜看来,不只他自己适当锻炼有必要,他身边的人也有必要。 所以,朱厚熜早在王府时就有要求黄锦等身边人与他在下午傍晚一起跑操。 现在黄锦等也已习惯于此。 今日负责侍从起居的张秋香,为此都已提前带着侍女准备好了热水等物。 待朱厚熜跑完步,歇息一会儿后,就伺候着他沐浴、洗发以及更完新衣。 只是现在朱厚熜大了,张秋香等侍女,已经不好再进入浴桶,跪着为朱厚熜搓洗身子,也不好再亲自为朱厚熜更换贴身衣物。 但即便如此,朱厚熜这种天潢贵胄沐浴洗发也还是一件大工程,俭朴一些的,需十余人伺候,奢华一些的,需数十人伺候,耗时也很长。 所以,待朱厚熜沐浴洗发以及更衣后,已是夜晚,待去太后与邵贵妃那里问安回来,基本上就到了后世大概九十点钟的样子。 朱厚熜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而朱厚熜选择了在这个时候练字。 因为在这个时代,帝王是需要有一手好字的。 这天晚上,朱厚熜正练着字,当值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丘聚就拿了两道墨本,候在了门外。 大明的题本奏本,若非经内阁票拟,便是初本,经过内阁票拟但没有被司礼监批红,便是墨本,墨本票拟经过司礼监批红的就成了朱本,代表了明确的上谕。 朱厚熜见此便停笔问:“是什么事?” 丘聚便进来回答说:“回皇爷,是御史王钧劾魏公公与给事中齐大鸾劾大冢宰的奏本。” “内阁怎么票拟的?” 朱厚熜问道。 丘聚便回答说:“皆下都察院鞫治。” 朱厚熜听后沉思了一会儿,随后就吩咐说:“先留中吧,去唤魏彬来。” 丘聚拱手称是。 没多久。 魏彬就来到了朱厚熜这里。 按照明朝如今的题本奏本被批复的流程,题奏一般先进通政司,再由通政司送文书房,文书房再送内阁票拟,内阁票拟后再由文书房拿回,待司礼监奏于御前请旨批红。 除非皇帝真愿意更辛苦一些,不把题奏送内阁票拟,而自己直接处理。 但这种情况很少,一是没谁愿意像朱元璋一样累,二是官僚士大夫的势力比国初时壮大了许多,不经内阁票拟的中旨会被官僚们质疑真实性,会说是司礼监的太监矫诏,或者说是身边人蛊惑君主拟的,进而拒绝执行或消极执行,乃至故意过激执行。 而魏彬作为司礼监掌印,自然早就看到了内阁票拟的墨本,也知道他被内阁要求下都察院鞫治,也就是下都察院大牢,接受审讯的票拟。 所以,魏彬在见到朱厚熜时,已露出惶恐不安之色。 他知道天子初登大位,根基不稳,不可能真为了他推翻内阁的意见,肯定是要办他的。 只是到底要办的什么程度,是跟刘瑾一样千刀万剐,还是留条活命,则在君主一念之间。 朱厚熜看见魏彬惴惴不安的样子,也算是感受到了皇权的魅力,这种可以操控他人生死的魅力。 这让朱厚熜发自内心地有种惬意与舒爽感,而且是不由自主的,是一种激素分泌后自然而然产生的化学反应。 所以,朱厚熜现在很淡然地搁笔,并坐在了椅子上,问着魏彬:“皇兄驾崩前给有给朕留下什么话?” 第三十八章 正德的内库留下了多少钱? 魏彬顿时诧异不已地瞥了朱厚熜一眼。 他是真没想到,眼前这位天子会主动问起这个,会对大行皇帝对朝堂早就如此洞察。 毕竟按理来说,新天子不过是来自地方的一藩王世子,是不应该对大行皇帝那么了解的,也不会问出这么一番话的。 魏彬因此越发心惊胆战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他面前的这位新主子,的确是天纵英才,机心很深的人。 他因而知道,他现在回答的每一句话都事关他的脑袋能不能继续留着。 毕竟内廷的太监们等着接替他的位置,外朝等着通过惩办他而为新政铺路。 偏偏新主子又厉害得可怕。 所以,魏彬现在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回答说: “皇爷圣明,大行皇帝确实有遗言于皇爷。” “奴婢还没来得及告于皇爷,实在该死!” “什么遗言?” 朱厚熜神色严肃地瞅了魏彬一眼。 魏彬忙匍匐在地,红着两眼说:“大行皇帝言,告知新君,朕的钱,不可滥用。” 说到这里。 魏彬就因为想到正德而哭了起来。 朱厚熜这里则两眼一亮,忙问道:“这么说,大行皇帝留了钱给朕?” 魏彬顿时心里燃起了生的希望,忙哽咽着回答: “回皇爷,是的!” “内承运库一直留存着大行皇帝即位后所攒之财,有抄没刘瑾、钱宁所得,也有抄宁王所得,更有在市舶司与边镇做贸易与屯田所得,虽近年为练兵强军用了不少,但还剩有不少。” “带朕去内承运库!” 朱厚熜立即站起身来。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俗话还说,没钱寸步难行。 朱厚熜现在虽然当了皇帝,掌了赫赫皇权,但钱还没掌多少。 而没钱,就算是皇帝又如何? 大头兵一旦缺饷,什么朝廷,什么皇权,该哗变的还是哗变,忠勇点的,最多只是临阵为朝廷放三箭,如此,也算是为大明尽力了。 所以,朱厚熜在听到朱厚照给他留了钱后,自然就难免会兴奋。 待朱厚熜披着一头湿漉漉的乌发,穿着纯白素绸衫,在魏彬等的陪同下,来到内承运库后,他就看见,各仓的确叠放了大量金银等贵金属,还有大量丝绸绢帛等贵重布料,总之都是在这个时代能充为硬通货的财货。 “启禀皇爷,眼下内承运库各类金银铜与丝绸绢帛等合计值银七百余万两,另有抄没江彬所得还未入账。” 魏彬这时也对朱厚熜禀报起大概数字来。 价值七百余万两! 都成了朕的钱! 朱厚熜知道,在白银还没大量流入的如今,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 他现在,只痴痴地看着这些金银丝绢,嘴角微扬地腹诽说:“朕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金银丝绢!” 而他一想到他之前在看见五万两银子就高兴不已的场景时,就更是觉得自己可笑起来。 不过。 朱厚熜不得不承认的是,他这个“吃绝户”的人是真的吃了个好绝户,也难怪世上那么多人喜欢吃绝户。 但越是吃到这么大的绝户,越是不能吃相太难看。 毕竟眼红的人多着呢。 所以,朱厚熜知道他需要对正德和他留下的一切更慎重尊重一些才好。 朱厚熜便在这时问着魏彬:“皇兄积攒的这些钱财,意在何用?” “大行皇帝意在养兵,自正德七年,大行皇帝设东西官厅开始,后又设威武团练营,以强禁军,而这些钱便是打算用来养这些兵的。” 魏彬回道。 朱厚熜又问:“养兵为了什么?” “大行皇帝初登大位时,就有鞑虏大举入寇宣府,营于牛心山黑柳林等处长阔二十余里,而我官军竟不能挡,掠去我汉家男妇畜产器械不可胜计议者,使大行皇帝震怒,故决定强军振国。” “大行皇帝积财养兵,也是为了将来北伐,一复河套,二复大宁。” 魏彬认真回答道。 “所以大行皇帝担心他走后,这些意在强军振国的钱,会被朕挥霍挪作他用?” 朱厚熜笑着问了一句。 魏彬回道:“皇爷圣明!但主要是担心皇爷为外朝所蛊惑,轻易出内帑厚赏天下,或用作济民,而不去追查外朝亏空,毕竟这笔钱是用来养兵强军用的,也是我们朱家江山稳固的保障。” 朱厚熜听后点了点头:“皇兄说的对啊!” 在朱厚熜看来,这笔钱的确不能滥用。 俗话说,兵强马壮者为天子。 所以,天子确实需要有一笔专款,用于养一支直接听命天子的强军。 而这笔钱的确应该用来养兵。 只可惜,属于天子的那支精兵已经被杨廷和裁了! “造孽啊!” “好不容易练出来的兵,甚至是跟正德在应州一起血战过,对天子认可度很高的兵,却因为被裁,接下来要被逼去做农夫或做盗贼。” 朱厚熜心中不禁如此感叹,一脸遗憾。 但朱厚熜也因此知道,他现在兵没有,就只剩下正德所留的这么一笔钱了。 而这笔钱也肯定早就被外朝盯上了,就等着用各种借口要走。 毕竟,没谁会坐视只让他一個人吃正德这个绝户,哪怕他是这个时代唯一可以合法吃的人。 所以,正德才在临终前什么话都没留,就留了这么一句话。 “只是这一笔银子,够养得起一支规模庞大的帝军吗?” 朱厚熜则在这时心里如此腹诽起来。 因为他的雄心其实比朱厚照还大,他所希图的可不仅仅是打服鞑靼,而是南北各有大计划。 所以,朱厚熜也就在心里如此盘算起来。 于是。 朱厚熜接下来就问着魏彬:“魏彬,你知罪吗?” 魏彬忙跪了下来,诚惶诚恐地言道: “奴婢知罪!奴婢的确以前与江彬勾结,还结为姻亲,做了许多损坏大行皇帝圣德的事,奴婢对不起大行皇帝,也对不起皇爷,更对不起天下百姓!” 魏彬说后就落下泪来,而叩首说:“奴婢甘愿引颈受戮!” “那你都具体做了些什么对不起皇兄,对不起朕的事?” 朱厚熜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 魏彬回道:“奴婢纵容底下的人为奴婢强占民田边田,还在抄刘瑾、钱宁时,听从江彬的指使,私吞了不少钱财,大约值银两百多万两,结果一直没向大行皇帝如实陈奏,到现在也都还没向皇爷陈奏,所以对不起大行皇帝,对不起皇爷。” “你一个没有子孙的人!” “贪这么多银子,兼并这么多田干什么?!” “你要留到棺材里去吗?” 朱厚熜故意狰狞着脸,恼怒至极地伸手指责魏彬来。 魏彬只叩首哭泣:“奴婢糊涂,有负大行皇帝和皇爷!奴婢该死!” 一旁的黄锦等人只吓得面色煞白,大气都不敢喘。 “也罢!” “你先起来吧。” 好一会儿后。 朱厚熜接着就叹了一口气,且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他刚才也不是真的对魏彬生气,不过是做做样子给不明就里的普通宫人们看,让他们知道皇爷是何等持正严明而已。 因为魏彬这时说出这么多银子,其实是在表示愿意拿家资充作赎罪银。 所以,朱厚熜接下来在魏彬站起来后就说: “看在你伺候过皇兄一场的份上,你自己把贪的强占的都上交,然后自己去诏狱里待着吧,就不让你去都察院,让外朝的文官审你了,朕也会留你一条命。” “毕竟,皇兄临终前没让我留你们性命,就是为了把这个宽恕你的恩典留给朕,朕岂能违他的愿?” “但伱死罪虽免,活罪难逃,司礼监你是不能待了,去诏狱后把你犯的事好好交待!” “然后,你是选择去守陵还是去南京闲住,给朕上本说一说,朕都会答应你,看在你定国本且护礼有功的份上。” 朱厚熜这么说后,魏彬这才彻底放松了下来,忙虔诚地磕了头:“谢皇爷天大的恩典,奴婢含愧照办!” 第三十九章 陆炳向嘉靖告状 朱厚熜接下来就回了清宁宫。 魏彬则回了司礼监,拟了一道将自己下诏狱的谕旨。 而在魏彬拟好谕旨,用好印,转身时,就见王岳、周献、秦文等由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太监已经跪在他面前,泪如雨下。 谷大用、张永、丘聚这些和魏彬同列为正德朝“八虎”的太监们也都来到了这里。 魏彬则先笑着看向了王岳、周献、秦文等: “哭什么,皇爷又没有说要我的命,只是先让我去诏狱待着,做个样子给外面的人看而已。” “干爹,你走了,我们该怎么办?” 这时,王岳开口问了一句。 魏彬则扶起了王岳,接着又扶起了其他太监,且微笑道: “别怕!皇爷按理既然让我下了诏狱,就不会把你们怎么样了,至少是不会抄你们的家,要你们的命了。” 说到这里。 魏彬就看向王岳等人说:“只是,你们要记住,一定不要和外朝的文官搅在一起,也不要跟勋贵们搅在一起,别走我的老路,老老实实的效忠皇爷,配合清田,配合着教皇爷身边的人学会跟外朝打交道,学会管事,就能顺顺利利地退下去,安安稳稳地养老。” “儿子们记住了。” “干爹,你去诏狱后,将来打算去哪儿,儿子们将来真要退,也跟着去。” 秦文这时跟着也问起来。 魏彬则笑着往外边走来说:“我打算到时候请旨被发配到天寿山,为大行皇帝看皇陵。” “大行皇帝将来要去那里孤零零的待着,工部那些督造皇陵的官我不放心,我得认真瞧着。” 魏彬说着就背着手看向了天边的孤月,又笑了起来,说: “现在皇爷已经知道了大行皇帝的好,也愿意念皇爷的好,才饶了我这条贱命,可见皇爷仁善,我要是发现大行皇帝的陵墓有什么问题,上报后,皇爷不会不管。” 魏彬随后又走到丘聚和张永、谷大用这里来,而拱手作揖说:“以后皇爷就拜托诸位伺候了。” 丘聚、张永、谷大用回了礼。 接着。 魏彬就去了诏狱。 东厂提督王岳跟了来。 而朱厚熜在第二天就问起当值的秉笔太监谷大用来:“魏彬去诏狱了?” 谷大用回道:“是!” “让王琼也去诏狱陪他!” “吩咐诏狱的人,给他俩人在诏狱找个独立的院子住着,刑具就不必戴了,也不用刑,让他们自陈罪责,所有要求,只要不违国法,皆照办。” 朱厚熜眯着眼,若有所思地说着。 虽然魏彬和王琼的确犯了罪,但对朱厚熜而言,还是有继续榨取的价值的,所以,朱厚熜还是选择给他们一些体面,说是去诏狱关押着,不过是暂时监管在诏狱里而已。 朱厚熜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就突然问着黄锦:“陆炳现在怎么样了?” 朱厚熜入宫后,陆炳就没再做他的随从。 原因主要是陆炳年纪太小,而朱厚熜身边的侍卫都是锦衣卫体系中的正经官职。 所以,陆炳要想继续待在朱厚熜身边做贴身侍卫,就得有个正经官身。 而朱厚熜还没想给陆炳授给什么官,主要是没有想好给陆炳安排什么差事。 因为陆炳现在才十二岁,真要让他入宫当侍卫,他肯定承受不住宫廷侍卫的工作量。 毕竟宫廷不比王府,制度更严,对侍卫的要求更高。 现在,朱厚熜问起陆炳,则是想到陆炳在历史上的主要角色就是替嘉靖掌锦衣卫诏狱,也就如此问起黄锦来。 黄锦立即回答说:“回皇爷,他现在被他爹监管的厉害,整日都在被逼着读书。” “是吗?” “宣他来见朕。” 朱厚熜问了一句。 不多时。 陆炳就来朱厚熜这里。 而陆炳一见到朱厚熜就眼泪汪汪起来。 这主要是朱厚熜在陆炳眼里一向跟亲哥哥一样,让他崇拜又敬爱。 谁让朱厚熜从小就带着他,还把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他呢。 所以,陆炳基本上在朱厚熜面前不会掩饰情绪。 何况,他现在也还不大。 而朱厚熜见他这样就问他:“你这是怎么了?” “我爹不让我玩了,呜呜!” “我爹把家里的田卖了,然后给我请了两个先生,一个文先生,一個武先生。” “现在要我五更起来就读书,然后下午还要我练武,我今天就因为偷了一点懒,他就拿皮鞭抽我!” 陆炳说到这里揩眼抹泪的哭了起来。 “黄锦,拿帕子给他擦擦。” 朱厚熜见此忙吩咐了一句。 黄锦拱手称是,就走到陆炳这里来,一边给陆炳擦脸,一边说:“你哭什么,你爹也是为你好,你现在不是世子爷的奶兄弟了,是皇爷的奶兄弟了,就不能只是会抓蟋蟀捕鸟,文武自然要更精通!” “你怎么跟我爹一样,也教训我。” 陆炳瞪了黄锦一眼。 朱厚熜这时则笑问道:“他怎么跟伱爹一样了?” 陆炳则朝朱厚熜规规矩矩地作了一揖: “回皇爷,我爹说我们陆家是王府旧人,是要替皇爷做更多的事的,如果我们不成器,就会辜负皇爷和先王爷的隆恩,所以要我必须成器,说宁逼死我,也不会让我不成器的活着,成为皇爷的拖累。” “话虽如此,但你爹也太严了。” “这样吧,我给你个差事,你去诏狱,以锦衣卫舍人的身份看管一个叫王琼的人。” “这样你就不用天天待在家被你爹折磨了。” 朱厚熜这时说了起来。 陆炳这时大喜过望,忙匍匐在地:“谢皇爷!” 朱厚熜挥手:“我还要处理政事,你先回去吧。” 随后,朱厚熜就对谷大用吩咐说:“带他去置办一件合适的锦衣。” 谷大用拱手称是,就带着陆炳去了。 而朱厚熜接着就黄锦说:“告诉东厂,王琼下诏狱后,让他好好教教朕这位奶兄弟,要毫不保留,派人将这事告知给陆松知道,让他这个当爹的监督着,只别说是朕的意思,你也去东厂看管魏彬吧,该让底下的张佐他们也独自担事了。” 王琼的能力,朱厚熜是知道的。 知兵,识人,还洞察力惊人。 做督抚时,屡在边镇立功,哪怕晚年被嘉靖起复总制三边,也再立战功。 而王琼当兵部尚书时,所选的督抚也皆是大才,其中以王阳明最是卓著,在宁王叛乱、满朝惊惶时,他最是淡定,而说安排王阳明等巡抚就是为了防着这一天,说他早就给宁王布置下了天罗地网。 后人李贽曾就这样评价王琼: “夫满朝皆受宸濠贿赂,独晋溪与梁储亡有也。杨廷和为首相,受宸濠贿,擅与护卫……呜呼!不贪宸濠之贿,而交于王守仁,使居上流擒濠。明知守仁不以一钱与人,不与一面相识,而故委心用之,何也?少具眼力者,自当了了。” 如此可见,王琼贪归贪,但的确眼力惊人,猜到宁王会反,所以唯独没收宁王的钱。 正因为朱厚熜知道王琼能力很强,所以就没打算让他白在诏狱里待着,而让他替自己培训一下陆炳。 黄锦这里称是而去。 他比陆炳年纪大些,自然也就不必朱厚熜多嘱咐,便能明白朱厚熜的深意。 且说,内阁这里很快就收到了要他们改票拟让魏彬和王琼下诏狱的谕旨。 蒋冕和毛纪自然乐得如此。 因为下诏狱比下都察院狱素来更可怕,经常出现犯人瘐死或者被折磨死的情况。 梁储倒是叹了一口气:“也罢,看来以后我真的要去求情才可。” 梁储这么说后,也没有谏阻此事,便从圣谕改了票拟。 而王琼在收到他被下诏狱的事后,自然也是惊恐不已。 毕竟诏狱是让人谈虎色变的地方。 他此时心里害怕极了! 他的家人更是呜呜哭泣起来。 “陛下!臣为大明立过功啊!” “臣真的为大明立过功啊!” 王琼为此还在锦衣卫押走他时,不禁打大声呼喊起来,他希望朱厚熜后面能听到他这话,念在他有功的份上,别真杀他,以安抚天下清流。 但等王琼浑身哆嗦的被拖到诏狱后,他却发现,他居然被带到了一窗明几净、雅致精巧的小院内,而不是幽暗潮湿的地下监狱。 第四十章 王琼跪谢嘉靖 “陛下这是何意?” 王琼因而一脸惊诧地问了一句。 陆松这时走了来,对王琼道:“公不是说自己对大明有功吗,皇爷自然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上谕:革员王琼不戴刑具,不用刑,狱中所有要求,只要不违国法,皆照办。” “另外,上谕还要你用心教授犬子学问。” 王琼微微一怔。 突然。 王琼仰头一叹,然后两眼一热:“我明白了,陛下这是要护我周全啊!” “陛下仁德如天!” “罪臣叩谢隆恩!” 王琼说着就往望北而跪,嘴唇微颤,且不由得落下两滴泪来。 因为王琼是真没想到,天子还会如此恩遇他,没有行薄情寡恩之事。 他本以为,天子虽然少年聪俊,但不一定真待他王琼仁义。 尤其是在廷议上,王琼知道朱厚熜表示既要除奸也要清田后,就越发地惴惴不安,而以为当今这位皇帝依旧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不择手段,比如拿他王琼的人头去收天下士人之心,立下自己不容奸佞的刚正人设,同时换得士林对他更大的好感。 也因此。 当王琼看见锦衣卫来,且宣旨说将他下诏狱后,他就不由得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但王琼没有想到,天子只是做个样子给天下人看,而实际上,是想让他继续发挥作用。 这让王琼不得不承认,天子是知道他的价值的。 能够被新天子承认有价值,对于王琼而言,就够了! 这就意味着他不会被天子抛弃。 士为知己者死。 更何况是君王知道他王琼的价值呢。 当然。 王琼也因此不由得感到惊喜。 因为他知道,这说明天子的聪明睿智与心机城府,远非他所能想象,也远非杨廷和所能想象,而这也说明,天子并不是真的没有看清杨廷和,而是在用一种更厉害更利于社稷苍生的方式对付杨廷和。 “敢问贵公子在哪儿?” 王琼自然也就很愿意配合朱厚熜教授陆炳。 他知道皇帝这是想让他帮忙培养他的根基,好将来培养起一个更强大也更信任的锦衣卫去对付天下官僚。 所以,王琼主动问起了陆松。 “王琼!” “你这个奸臣,如今落到了我的手里。” “你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吧?” 陆炳这时正从外面走来。 由于这些年来,朱厚熜和袁宗皋等为了韬光养晦,也就没有明着在王府为王琼这些人解释过,所以陆炳也就跟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信了大多数文人士大夫所宣教的那一套观点,即认为王琼是构陷忠良、媚惑天子正德、勾结内宦的大奸臣。 因而,陆炳在被初次派来看管王琼时,且在其他锦衣卫嘴里得知王琼已经押来这里后,就直接这么叱喝了王琼一句。 王琼倒是没有愤怒,只微微一笑。 反而是陆松沉下了脸,直接走过来,揪住陆炳的耳朵,把他拖到了王琼这里:“跪下拜师!” 陆炳扭曲着脸,痛苦不堪地歪着头问:“为什么要我跪下拜师,我要拜谁啊!” “拜晋溪先生为师!” 陆松说道。 来到京师后,袁宗皋就已经给陆松和骆安这些兴王府武官仔细说了朝中局势,也说了王琼这些人的真正情况。 所以,陆松倒没有跟陆炳一样,只相信天下舆论,而觉得王琼是大奸大恶之人。 “爹!” “他可是天下有名的奸贼。” “皇爷都把他下狱了。” 陆炳不解地看着陆松说道。 陆松一脚踢在陆炳膝盖上:“你小子懂什么,皇爷把他下狱,是为了保护他,他对我大明有大功,知道宁王叛乱,就是他提前布的局,才让宁王叛乱不到一年就被剿灭!” “不都说他构陷忠良、勾结内宦吗?” 陆炳又问道,但也还是认真地瞅起了王琼。 王琼这里则一脸淡然地站在陆炳旁边,捋着胡须。 “你管他人坏不坏,只要他是一个有大本事的人,学到他的本事,帮皇爷做大事,你就不亏!” 陆松又说了一句。 陆炳这才跪了下来,向王琼拜师。 王琼则忙扶起了陆炳:“公子不必如此。” “名义上,犬子是看管你的锦衣卫舍人,我就不打扰了,有什么需要就向犬子提。” 陆松这时对王琼说了起来,且又嘱咐了陆炳一番,随后就离开了这里。 而王琼则与陆炳一起进了小院,且在堂屋内坐下来后,就问着陆炳:“舍人如今都读了哪些书?” “刚读完四书,正要学五经。” 陆松回道。 王琼皱眉道:“读这些书做什么,舍人是从龙之人,又不用考科举。” “我爹让我读的。” “他又不知道哪些书该读。” 陆炳回道。 王琼道:“你要知道天下学问不只程朱,我汉家之学最博大精深者更在先秦,这样吧,我上午传你兵法韬略,下午教你算筹地理,晚上教你杂学,一年只给你三天假,一天是伱父亲的生辰,一天是你母亲的生辰,还有一天是你自己的生辰,生病除外。” “啊?!” “你怎么比我爹还狠啊,只给我三天假!” 陆炳欲哭无泪地说了起来。 王琼道:“令尊想必不会不同意,玉不琢,不成器,何况,你以前学了太多不利你开智的东西,自然要更加勤奋些才好。” 陆炳咬牙切齿起来:“你还真是個大奸臣!真是坏透了。” “你知道令尊为何要你跟我学吗?” 王琼这时问道。 陆炳在脑海里仔细回忆了一下他父亲给他说过的那些道理,然后看着王琼,用自己的理解,试探性地回道: “因为皇爷需要我们陆家还他和先王爷的恩情?” “可造之材!” 王琼直接夸赞了一句。 陆炳呵呵一笑,心里却称意的很。 毕竟王琼也曾是天下有名的大奸臣,称他是可造之材,也就让他还是不由得也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会有出息。 王琼接着又说道:“其实这事,表面上看是因为你们陆家欠了当今天子与兴献王太多恩,本质上是因为当今陛下是你们陆家唯一可以依附的大树,大树底下好乘凉,可大树一倒,你们也会最先被砸倒!” 陆炳皱眉道:“就是太辛苦了!” “好多人少想这么辛苦还没这个福分呢!” 王琼笑着说了一句,就又道:“这世上就没有不辛苦的人,大部分人不但辛苦,还辛苦了也会没用,你至少辛苦了是有用的,是会博得个封妻荫子,青史留名的。” “好,我学!” 陆炳生无可恋地说道。 …… “父亲,内阁传来消息,魏彬、王琼被下诏狱了!” 杨宅。 杨廷和很快就从杨慎这里知道了魏彬和王琼下诏狱的事,而因此笑了起来:“陛下圣明德正,所以更愿意信任我们清流,也果然有孝庙遗风,而嫉恶如仇也!” “如此看来,使陛下认孝庙为皇考之礼,当成?” 杨慎笑着问了杨廷和一句。 杨廷和沉着脸:“是必须要成!不成,如何出内帑以利天下?” “请父亲赐教。” 杨慎听杨廷和说这跟“出内帑利天下有关”,也就忙拱手而问。 杨廷和对侍女指了一下的腿,在两侍女过来替他捶腿的同时,就对杨慎说: “司马文正公曾言,天下之利,不在官而在民,大行皇帝在位期间,权宦敛财无数在内库,如今内库所藏内帑恐有数百万,这些皆是昔日刘瑾等祸害富户所得,使天下贫弊,若不尽出内帑以利国民,天下元气将尽也!” 杨慎颔首。 “这些内帑,大行皇帝留着是为兵事,意在征伐,但征伐岂利国家?” “好在如今威武练营被罢,锦衣禁军裁汰大半,这些内帑自不必再作为军用,而留在内库,也只会徒为内珰所侵,不如出太仓,以利天下。” “而要出内帑,首先就要待议礼大成,待议礼大成,使陛下认孝庙皇考后,如此就能以孝庙之例,使陛下出内帑以作天下百官俸禄之用,这样就不用担心蠲免租税使国用不足、天下百官俸禄难以维持的问题。” 杨廷和说到这里,杨慎点了点:“可内帑有限,又能支撑多少年?” “支撑到陛下这一朝是没问题的,至于将来。” 杨廷和这里就停顿了一下,说:“将来的人会有办法的。” “我们只做好我们该做的事,务必要让陛下认孝庙为皇考,恪守孝庙之制,出内帑之财以利天下!” 如朱厚熜自己所料,杨廷和早就盯上了他的钱袋子,而欲拿他的钱作为维持官僚机器运转的基本费用,之前裁军和现在欲议礼使之认孝庙为皇考,皆为此做准备。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杨廷和也不例外,他做这一切,根本目的也还是着眼于一个利字上。 第四十一章 上谕定礼 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五日。 内阁奉旨连发三道上谕。 第一道上谕是决定于下个月丙寅日,即五月十五日,举行殿试。 本该在正德十六年三月就该举行的今科殿试,因为正德皇帝驾崩,也就拖到了现在,现在时间定好以后,自然也方便贡士们提前准备,离家近的还能赶着回家过一个端午。 第二道上谕是遣使奉迎母妃蒋氏于安陆。 第三道上谕是下诏议兴献王主祀及尊称。 这第三道上谕便是杨廷和一干清流心心念念的议礼大事,也是天下士大夫最为关注的一件大事。 毕竟儒家崇尚以礼治国。 而天子希望以礼使天下士民归心,臣服于自己的统治。 但儒士则希望以礼规正君王,限制君王的权力,防止君王胡作非为,极端的甚至想以礼控制君王,使之成为自己的傀儡,成为自己施展抱负的工具。 于是,到底是该礼在君上,还是该礼在君下,就成了君主与士大夫阶层的一个矛盾点。 无论如何,礼的确很重要,无论是对天子还是对天下士大夫而言,也可以说是对整个统治阶层而言。 朱厚熜知道他不能久拖这事,需要尽快将自己母妃接来京师,确定其尊称,也需要尽快确定自己父亲的尊称。 当然。 朱厚熜个人情感上也希望尽快见到蒋氏,和议定自己这世父母的尊称。 所以,在他即位后的第四日,同意了让内阁发这两道上谕。 因为内阁只有票拟权和密议权,没有执行权,所以对于政事的具体执行,内阁的上谕一般直接是发给相应部院衙门覆议决定。 议礼这事自然是让礼部覆议。 而天下士大夫对议礼这事又特别看重,毕竟这里面关系着权力和核心利益的分配。 礼部尚书毛澄因而在收到这道上谕后的当天,连忙又重新翻阅了各朝各代关于这种宗室子入继大统的议礼案例,几乎一夜没有合眼。 他自己都被他自己为君王操劳的勤奋而感动,觉得自己也算对得起圣人教诲,以及陛下的恩待俸禄。 同时。 毛澄急忙于一大早就去见了杨廷和,请教杨廷和。 在毛澄看来,杨廷和才是真正得天下之望、天子之尊崇的元老,也是真正关系他能否入阁的人,所以,他没有选择先去请教现在的内阁首辅梁储。 “当如汉定陶王、宋濮王故事,陛下称孝庙为皇考,称本生父为皇叔考,称本生母为皇叔母。” 杨廷和在得知朱厚熜让内阁发上谕要求议礼后,也很兴奋。 他一直眼巴巴的就等着这一天呢。 毕竟,杨廷和之前在意图让朱厚熜服从他所确定的礼的第一回合较量中失败了。 所以,他早就想找回场子了。 要知道,他这個清流之首,也是要面子的,也需要通过一场场政治较量的胜利,来维持他在保守派中的威望的。 因为整个保守派本身也是一盘散沙,齐心协力的程度跟杨廷和个人的权势和威望成正相关。 只要杨廷和威望一旦弱下去,整个保守派就会更加分散,甚至会直接反咬他杨廷和一口。 所以,杨廷和需要找回场子。 在毛澄说后,杨廷和迫不及待地就招手,让杨慎将有关汉定陶王和宋濮王入继大统时议礼的内容递给了毛澄。 “如此甚善!” “我与太傅不谋而合也!” 毛澄看了后,喜笑颜开。 他很愿意看见杨廷和是这个主张。 因为毛澄知道,这个主张的背后,意味着怎样的权力与利益分配原则。 同作为保守派大地主阶级代表的毛澄,自然愿意看见,将来朱厚熜出内帑而蠲免天下租税,且不用改制就能解决天下民生艰难的问题。 “陛下仁善爱民,自当趁此再现中兴。” 杨廷和笑着颔首,说了一句。 他这话,固然是在称颂朱厚熜,但也大有当今天子是个好皇帝,就该趁此多让天子在利益上做些牺牲的意思。 依旧是好人就该拿枪指着,就该多做牺牲的哪一套。 这一套,正如迅哥所言,打着仁义道德的旗号吃人。 毛澄则在这时问道:“若有异议者,当如何?” 毛澄虽然和杨廷和持同样主张,但他也是宦海沉浮多年的人,自然知道天下文官不是铁板一块,只怕皇帝还没说不愿意,就先有自己这边的文官内的人先跳出来唱反调,尤其是那些改制派,肯定是逢杨必反,也逢清流必反。 所以,毛澄才这时问了这么一句。 “当诛!” 杨廷和突然神色冷峻,用不容置疑地口吻说道。 “这个是不是太激烈了?” 毛澄则有些犹豫。 他在保守派中属于相对温和的,不是很愿意喊打喊杀,历史上,嘉靖让他改变主意,不要坚持逼他认孝宗为皇考,他倒是没有选择再强逼,而只说自己辞官好了,如此就不用跟陛下为难了。 但杨廷和已经输了一回合,做梦都想把失去的场子赢回来,还急着想在朝中立起更大的威信,哪里会愿意温和斗争,便在这时说: “不这样不足以震慑群小!” 杨廷和接着又笑着说: “这件事,自然不会让公去做,公是礼臣,也不适合做这事,公在去与内阁商议礼法时,可对内阁诸阁公说,这是我的意思,对凡是背叛正礼者,皆当视为江彬余孽,视为奸臣贼子!” 毛澄颔首。 只要不是他出面,他自然愿意的。 于是。 毛澄就来了内阁。 作为礼部尚书,他有出入东华门的符牌,可以来内阁向阁臣们请教,以帮助内阁阁臣们更好的票拟一些政务。 而毛澄一来到内阁,就问了梁储等阁臣对大礼的意见,也将杨廷和的意思告知给了梁储等。 “大礼这事,不急。” “先把清田的事解决好为妥。” 梁储则毛澄说后开了口,且突然把桌子一拍,对在内阁负责文书登录诸事的一中书舍人喝道: “请求面圣的密揭,文书房送来了没有,杨太傅在内阁的时候,你们也这样懒吗,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首辅放在眼里?!” 这中书舍人在被平白无故地骂了后,倒也没敢还嘴,只说立即去文书房催问。 毛澄这里脸色有些挂不住,只得告辞离开了内阁。 不过,他为此感到惊讶的是,蒋冕和毛纪中途都不开口说一句话,只默默地票拟题奏,好像也对议礼兴趣不大。 梁储这里在毛澄离开后,就从中书舍人手里拿到了朱厚熜准他来清宁宫面圣的密揭。 密揭制是阁臣特权,一种可以直接绕开通政司和六科,直接通过文书房与皇帝秘密沟通的方式,一般阁臣想秘密见皇帝,也是通过上密揭请求皇帝同意私下秘密见自己。 而梁储在拿到密揭后就到了清宁宫。 “元辅上了岁数,以后每次见朕,皆赐座!” 朱厚熜对梁储没有学杨廷和宁肯致仕也不要主持改制清田的行为,很是满意,也就自然给他一些恩遇,使其知道自己这个皇帝不会对任何人的忠心之举视而不见。 而梁储自然感动,毕竟御前赐座,在大明朝很少,因为理学盛行,大多数皇帝已觉得臣子跪奏是应该之事,赐座已是不必再有的礼遇,但越是如此,对大臣而言,御前赐座就越是让人觉得光荣难得。 梁储因而忙谢了恩,且坐在硬邦邦的杌子上后,颇觉舒坦。 接着。 梁储就向朱厚熜如实奏禀说:“陛下,大宗伯来内阁转达了杨太傅的意思,说不支持陛下认孝庙为皇考之礼者,当皆视为江彬余孽、视为奸臣贼子!” 第四十二章 强闯宫禁者,杀无赦! 梁储知道眼前的天子是一位机心深沉的少年明主,很可能,早就无师自通地利用东厂锦衣卫监测起百官来。 毕竟这是朱家皇帝的老传统。 但凡聪明点的皇帝都会用厂卫来制衡百官,甚至还在东厂锦衣卫之外,再建西厂内厂。 所以,梁储毫不保留地把毛澄转述给他的杨廷和的话转述给了朱厚熜,也毫不犹豫地卖了杨廷和。 这样,朱厚熜就算通过厂卫知道了杨廷和的目的,也不会怀疑他不忠。 当然。 梁储也相信,以这位天子的聪俊,也不会因为他这么如实陈奏,而就火急火燎地要把杨廷和怎样。 而且在梁储看来,就算朱厚熜还是因此龙颜大怒,要急不可耐地收拾杨廷和,而不顾大局,他也好因为让朱厚熜知道他的忠诚,能够更容易劝住朱厚熜。 朱厚熜这时倒很镇定,没有说什么。 梁储因此颇为折服,暗中感叹这位陛下,虽说是少年天子,但的确老成持重,如见过风雨的大帝,饶是知道杨廷和在遥控朝政,在干预朝政,也没有真的暴怒失态,而是淡然无声。 这让梁储不禁暗想,这位天子难不成是早就看穿了杨廷和,还是把满朝文武早就看穿了? 如此。 这是多么可怕的少年英主! 梁储不寒而栗,同时暗自庆幸,自己没有选择在这位圣主面前撒半点谎。 “太傅既有意过问朝政,而为陛下分忧,臣请陛下还是下旨请太傅回内阁,臣愿让首辅之位。” 梁储这时也就继续说了起来,且主动跪了下来,以作乞求之状。 朱厚熜则看了地上的梁储一眼。 请杨廷和回来? 怎么可能! 朱厚熜现在最满意的就是杨廷和没有后世高拱、张居正一样的胆魄,不敢直接跟天子硬刚,而选择以退为进的方式,先主动称病让出执政当国之权。 也正因此。 朱厚熜才很大方地让杨廷和可以生封太傅。 但朱厚熜才不会让一个已经生封太傅,足可以挑战自己地位的元老,再成为首辅。 而且,他既然把太傅之位给了出去,那也不能白给,只能让得了太傅之位的人,以后都别想掌实权,只能拿着这份荣耀去养老或者做些闲事。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朕不会在即位之初,就频繁换首辅!” “不然,天下人会怎么看朕?” “只会觉得朕骄躁,不够沉稳,不足以担这天下大任!” “何况,我大明朝从来没有山中宰相这一说,现在不能有,以后也不准有!” 朱厚熜这时声色严厉地说了起来。 说后。 朱厚熜又看向梁储:“所以,内阁以后还是你当家,眼下把清田这件大事做好是要紧,朕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随朕进京的那些百姓真以为朕把他们带进京不管他们了,然后眼睁睁地看见他们都被大户人家买去当奴婢!” 梁储这里忙应声称是,丝毫不敢提议礼一事,只说:“臣也知道,眼下保全君父仁德,救济百姓要紧。” “元辅是明白人,知朕的心。” 朱厚熜笑着说了一句。 梁储这时则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另一道密揭,而也突然神色严肃地说:“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 “讲!” “臣请陛下换下值守东华门锦衣卫都指挥使毛锐,以骆安充锦衣卫都指挥同知任东华门值守,因为这毛锐今日当值时,靠墙咳嗽,不合仪规,臣请将其调为湖广总兵,以待立功擢用。” 东华门是内阁大臣们出入内阁的必经之宫门,担负着隔绝内阁与外朝官员的重要功能。 也因此,内阁在本质上才被视为皇帝近臣,很多时候也被视为内廷机构。 朱厚熜知道现值守东华门的武将毛锐是前任兵部尚书陆完的门人,而陆完又是杨廷和的门人,并靠着这一层关系成为了东华门值守武官。 可以说,这道宫门的锁钥是被杨廷和控制了的。 这让朱厚熜早就因此有些不安。 而现在,梁储提出换了毛锐,明显也是想隔绝杨廷和和内阁的联系,避免自己跟历史上为宋神宗主持改革的王安石一样,在出宫门时受辱,进而为自身安全,不得不放弃改革,同时也投朱厚熜的喜好,让王府旧人骆安来代替毛锐,负责东安门的值守。 朱厚熜对此自然是欣然从之,而道:“朕听闻,这个毛锐统兵讨刘六刘七贼时,丧师而未加罪,只以杀被掳百姓邀功?” “确有此事。” 梁储回道。 朱厚熜问道:“为何未加罪?” “皆因当时大司马力持不可。” 梁储回道。 朱厚熜道:“功不能因为推功太迟而不赏,同样,罪也不能因为推罪太迟而不罚,乃至姑息高升!” “这个毛锐革爵降三级调贵州!罪责还是仪规不正,别的就不提了,给他毛锐留些体面,但愿他知耻而后勇,并准卿所请,调骆安为东华门值守,重新上密揭来。” 梁储拱手称是,暗叹陛下的确不能轻视,居然早就对毛锐的底细了解的比自己想象的要清楚,想必真的对杨廷和也了解的更清楚,自己幸好做了这个首辅,得以有更多机会在御前单独奏事,不然只怕现在都还觉得,陛下不过是十五岁天子,再聪明也无非只知书上那一套。 没多久。 毛锐就收到了自己被降调三级,去贵州任都指挥佥事的旨意。 “陛下,臣冤枉!” “臣守东华门没有靠墙咳嗽啊,一次都没有啊!” 毛锐在拿到骆安递来的一道由司礼监批红的密揭时,不由得立即转身望宫内而跪,叩首喊了起来。 骆安则道:“元辅还能冤枉你不成?” 毛锐则在这时声泪俱下,随后还是称谢领了旨,把东华门的防卫交给了骆安,而在当晚就立即着便衣来了杨廷和这里。 …… 且说。 杨廷和这里,已经因为毛澄又来他这里向他转述了梁储的话,而沉下了脸。 杨慎也在一旁心火大炽地叉着腰呵呵冷笑说:“人还没真的走出京城呢,茶就先凉了,他姓梁的明哲保身不敢明确表态也就算了,怎么蒋全州、毛莱州也装聋作哑?!” “这样,杨慎,你去内阁问问。” 杨廷和虽然很失望,但也还是没有表现出多愤怒,只吩咐了这么一句,然后笑着说:“有些事可以谈嘛。” 毛澄也跟着笑着说:“太傅说的是,虽然我等籍贯分南北东西,但到底都是圣人子弟,议定大礼后,蠲免租税怎么调,还是可以谈的。” 杨慎这里拱手称是,也就往内阁走了来。 不过,杨慎一到东华门,还没进入内阁,一锦衣卫把总就带兵将他拦住了。 “让开!” 杨慎暴喝一声。 对这些底层武弁,他自然不客气,也就把心里的邪火发泄了出来。 “你喝什么,这里是宫门,除了阁老尚书这些带符牌的,要进去怎么也得先通报姓名吧?” 这锦衣卫把总问了一句。 杨慎呵呵一笑:“连我也认不得?” “老子哪里认得你!” 这锦衣卫把总回道。 杨慎这才觉得不妙,问:“你们当值的将军是谁?” “我就是,锦衣卫都指挥同知,奉旨值守东华门。” 骆安这时从直房内走了出来。 杨慎问道:“毛锐呢?” 骆安没有回答。 “我是修撰杨慎,我要进去见阁老们!” 杨慎回道。 骆安道:“什么事?” “家父有一份文薄放在内阁了,忘了拿。” 杨慎回道。 骆安道:“你可以说是什么文薄,我让内阁的舍人给你拿出来,但是你不能进!” “我怎么就不能进?!” 杨慎回道。 骆安道:“非公卿正堂官,无旨就是不得进!” 杨慎咬紧了牙,随后就强往里走,他不相信骆安真敢把他一太傅长子、大明状元储相挡住。 但这时。 骆安直接拔出了刀,对杨慎道:“强闯宫禁者,杀无赦!” 第四十三章 朱厚熜PUA阁臣 “爹,内阁我进不去了!” 啪! 杨慎最终还是没敢再强闯宫禁,而是灰溜溜地回了家。 只是他刚回来,到自己父亲寝居之所的门外,正神色沮丧且愠怒地大声说着这么一句话时,屋内就传来了茶盏摔碎的声音。 杨慎自己都不禁一颤,忙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然后。 他就看见,室内一侍女正蹲在杨廷和所躺榻前,捡拾着满地的碎瓷片。 而原锦衣卫都指挥使毛锐正跪在地上,胡须上还挂着茶汤。 “这是怎么回事?” 杨慎直接问起毛锐来。 毛锐则将自己被梁储用一封密揭给换掉,且降三级外调贵州的事,告知给了杨慎,就哭着道: “公子,卑职不想去贵州啊!” “贵州那地方,穷山恶水不说,还土顽刁民多,卑职怕去了就回不来啊!您帮个忙,给兵部说一声,把卑职调回来吧?” “还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梁顺德是真把自己当首辅了。” 杨慎深呼吸了一口气,紧咬着牙,说了起来,再一想到,他不久前在东华门被武将骆安扫了面子的事,就更是愤怒,而在这时,看向杨廷和: “爹,我们当让人参他们!” “别以为他现在为陛下清田,就真把自己当百官之首了!” 杨廷和这时则在很是淡然地摆了摆手,还笑了笑说: “梁顺德要清田报圣恩安百姓,就让他清田报圣恩嘛,哪怕要把东华门的锦衣卫换成王府旧人,也行,只要将来议礼,他能够持正就行。” 杨廷和接着又对杨慎吩咐说:“告诉我们这边的那些北直籍的人,梁顺德要清田,让他们都老实点,别想着掣肘,要认真配合,不要惹恼了梁顺德。” “眼下,议礼才是关键!” “他们占了那么多田,吐出来一些荒田隐田,算得了什么。” “再说,将来大礼一议定,北方通州、临清、潞州这些地方的皇店自然要变卖,那时还不是他们得手?” “他们总不能只想得好处,一点亏都不能吃。” “人也不能太贪了,总得想着朝廷想着社稷苍生几分!” 杨廷和话里话外依旧强调着议礼的重要性,而为此,宁愿暂时妥协,让顺天府的一些乡宦支持梁储清田,不要太贪。 杨慎想了想后跟着附和说:“爹说的是,眼下议礼才是关键,只是内阁,总得催着他们尽快议定大礼。” “这事是不能拖。” “他梁储要想清田顺利,要想平平安安地致仕,就应该在议礼上面也得上心,别总想着谁都可以不得罪。” “但你现在已经进不去了,还是让大宗伯他们几个公卿去内阁谈。” 杨廷和这么说后,杨慎点了点头,又道:“但那个骆安得找人参他一本,尽管他是陛下的藩邸旧人,但总得让他知道一些利害,也不能让天下人真觉得我们杨家连条为皇家看门的狗都不敢惹!” “是啊!” “议礼能否成功,也全在势也。” “如果一个藩邸武弁都不能惹,谁还敢正礼?” 杨廷和跟着点头。 随后,杨廷和指了一下跪在地上正眼巴巴看着他们父子俩的毛锐说:“你带他下去,跟他好好聊吧。” 杨慎拱手称是,带着毛锐到了自己的书房。 毛锐仍跪了下来:“请公子指点。” “你只能先去贵州赴任,待家父重回内阁后,自会让兵部调你回来。” 杨慎回了一句。 毛锐忙问:“那敢问太傅他何时能重回内阁?” “待清田的事一结束,那二十万流民得到安置,就会重回内阁!” 杨慎瞪了毛锐一眼,但还是不耐烦地回答了毛锐的问题。 毛锐这才放心了许多,叩首后也就离开了杨宅。 次日。 礼部尚书毛澄则真的再次来到了内阁,对梁储等言:“诸位阁老,这大礼当如何定,你们总得说句话,而以免阁部冲突啊。” “别急嘛!” “你们礼部可以先议一下,拟个题本,我们如果觉得不行,大不了让你们重新拟就行。” “眼下,清田的事,都还没敲定呢,还有除奸的事,魏彬和王琼已下狱,他们的同党还等着处置呢。” 梁储温声细语地笑着说了起来。 毛澄只得暂时回了礼部。 “元辅,议礼这事,我们内阁真的就这么拖着,不表态?” 蒋冕则在毛澄离开后,也问起梁储这事来。 “是啊,别到时候礼部都不跟我们内阁商量了,直接上本。” 毛纪跟着说道。 梁储不由得瞅了两人一眼:“你们怎么也急?!” 说着。 梁储就再次对两阁臣强调说:“现在我们内阁得为清田的顺利进行保驾护航!” “而要想清田完成的好,就得这個时候在议礼这事上先不表态,先拖着,以此逼着杨廷和为了大礼有我们内阁支持,甚至有陛下支持,去逼着在顺天府有田的士族主动配合清田!” 梁储这么说后,蒋冕和毛纪皆抿嘴未再言。 这时。 司礼监的太监谷大用跑了来,持手谕说:“陛下要在平台召见三位阁老。” 三位内阁大学士皆大为诧异。 他们都没想到朱厚熜又要见他们这些阁臣。 梁储先反应过来,接过了手谕,而叹道:“陛下真勤政之君啊!” “是啊,陛下见执政之勤,令人惊叹!” 蒋冕也跟着附和了一句。 他也不由得不佩服,毕竟当年孝宗见外朝大臣也没这么勤,这才几天,就两次平台召对首辅,还于清宁宫召见首辅两次不说,如今又平台召对三位阁臣,这要是传出去,不得羡慕一大群已经致仕的阁臣公卿。 因为很多阁臣公卿哪怕是在孝宗时期,都没见过皇帝几次,更别提正德了。 毛纪也有着同样的感受,且不由得对首辅之位,更有兴趣了些,所以在跟随梁储、蒋冕来到平台上,见只梁储可以坐在中间,他们两像个跟班一样只站在旁边时,心里也就越发觉得刺眼。 自从朱厚熜得知正德留下一笔钱后,是做梦都想赶紧利用这笔本钱,实现真正国强民富。 毕竟,正德留下的钱,他不能白拿,如果不用来让大明国强民富,那多对不起正德? 在朱厚熜眼里的国强民富,自然是他自己有强大且忠于他的中央亲军,但同时天下不饥寒遍野,且富足发达。 若建立了强大的中央亲军,结果却没用来平虏反而用来剿造反的百姓,那就没意思了。 而要实现国强民富,自然得需要让内阁为自己生财为自己安民。 这里面,最迫切的,就是清田安民。 对于朱厚熜而言,只要京郊那二十余万流民成功被安置为京畿自耕农,再编户后,那就是一笔最好的税源,也是最好的兵源。 因为这些流民是跟着他这个皇帝一起进京的,对皇恩有着最直接的感受,培养其忠心自然更容易。 更重要的是,这些流民从跟着他这个皇帝流亡进京开始,其背后的宗族关系已经被他们主动切断了,他们以后要是被朱厚熜组织起来,那就只能是耕战为一体的天子直属庄户。 所以,朱厚熜着急呀! 他着急地想让内阁尽快完成清田的事。 尤其是在知道杨慎意图强闯宫禁后。 虽然朱厚熜知道自己现在初登大位,根基未稳,而杨廷和依旧还是天下敬仰的定国功臣,救时贤辅,其子杨慎也是清流才子,名重宇内,自己暂时还动不了这两人,哪怕杨慎傲慢到敢强闯宫禁,他也得暂时以敬重元老为名,做出宽和大度之态,但朱厚熜很清楚,杨慎急着闯宫禁,自是为要尽快议大礼,要逼内阁中枢将重心放在大礼上,而不是放在清理庄田以安民这样的实政上。 为此,朱厚熜再次召见了这三位阁臣,他得逼迫阁臣把重心转移到他真正想做的事上来,而不是听杨廷和一方的摆布。 在三位阁臣来后,朱厚熜就吩咐着也立在这里的太监韦彬:“韦彬,把你在京郊会同户部、都察院、顺天府的官员救济那些随朕进京的流民时,所听到的闲言碎语,都转述给阁老们听听。” 韦彬答应称是后就回答道: “回皇爷,他们说,天子不管子民死活了!所以到现在都还没想法子安置他们。” “他们还说,天子本就没打算管子民死活,之前不过是做做样子,在当皇帝之前博取点仁名而已,然后只会坐视他们卖儿鬻女,沦落为大户奴仆。” “他们甚至说,天子本就打算把他们集中起来杀掉,然后天下就减少许多流民了。” 韦彬这么说后,梁储、蒋冕、毛纪皆大为惊怒。 头戴发箍,歪着身子,坐在御座上的朱厚熜这时却突然瘪嘴欲哭起来: “朕的子民开始怨朕了!要造反成贼了!” 说着。 朱厚熜接着就一双红红的泪眼,委屈巴巴地盯着梁储等人: “诸位阁辅,你们就真要眼睁睁看着,看着朕被自己子民埋怨,落得个无德无仁之名吗?!” 第四十四章 陛下,我们真没盯着您的内帑! 梁储、蒋冕、毛纪一脸大惊,内心也大为触动,如被人在心口插上了一刀。 因为天子竟因为子民有怨而大为伤心,还怪他们要让他不仁不义。 于是。 三人不约而同地忙一起跪了下来,很是伤心地叩首道:“臣等不敢。” “你们已经敢啦!” 朱厚熜把衣袖一挥,沉着脸,睥睨着地上的三位阁臣。 “要不然,清田安民的事能拖到现在?” 朱厚熜随后就又反问着三位阁臣。 三位阁臣一时委屈至极,同时认真思索着:“天子这是要整哪一出?” “呜呼!” “民吾同胞!” “尔等皆吾赤子!” “吾终不能抚恤尔,至于杀尔,痛哉!痛哉!” “兴言至此,不觉泪下!” 朱厚熜这时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了三位阁臣身后,看着远方重重宫阙朱墙,而念起文句来。 一时。 三位阁臣听了这话,更是眸露震惊之色,随即心里更为触动,而不知不觉也两眼酸涩起来。 即便是一旁的内臣,也都因此神色悲悯。 因回来向朱厚熜禀报在诏狱学习情况的黄锦,这时更是也瘪嘴欲哭。 毕竟自己皇爷太爱民了! 为百姓着急到了这个地步。 朱厚熜这里则在念完后,问着这三位阁臣: “三位阁辅,知道这是谁的文章辞句吗?” “回陛下,臣知道,这出自于王阳明的文章,是王阳明在南赣巡抚任上,为剿乐昌、龙川诸贼巢,所作《告谕浰头巢贼》书。” 梁储这时声调哽咽地回答了起来。 “这文章好啊!” “所展现的爱民心,亦合朕爱民之心。” “朕岂能坐视朕的子民怨而成贼?” 朱厚熜说着就坐了回去,而看着梁储等阁臣说: “朕知道,你们很多人一直都盯着朕内库里那点钱财。” “可那是大行皇帝留下的!而且也没有多少,为的是维系根本的,是要等到紧急之时才可用。” “所以,朕哪里敢随便挪用大行皇帝留下的钱财?” “也罢!” 朱厚熜说到这些,把衣袖往后一挥,咬了咬牙。 “你们若真不肯救朕带进京的那些流民,不在乎朕的圣德,朕也拿你们这些元老没有办法。” “那朕只能自己去救,自己去挣回这脸面。” “谁让朕是天子!” “朕就是万民的君父!” “朕若抛弃自己的子民,天厌之!万民弃之!” 朱厚熜说到这里,黄锦这里已经泣不成声起来。 一张胖胖的脸上满是泪痕。 “你哭什么!” 朱厚熜则故作不耐烦地回头喝了黄锦一句,然后看向已经把脑袋快要埋进地缝里的三阁臣,而对黄锦等太久说: “朕都舍得,你们有什么舍不得?” “外朝不管朕的子民死活,朕不能不管。” “朕拿这些内帑是去安民,又不是用来挥霍,想来,皇兄在天之灵也不会怪朕的。” “无非是,朕自己和宫里的人,以后都穿差点,吃少点。” “无非是,朕被底下那些不明真相的奴才埋怨说朕吝啬,恩少刻薄。” 朱厚熜说到这里,才开始点梁储等人的名: “只是诸位阁老,以后内廷若是因为底下宫婢怨气深,而灯火照管不勤,使宫殿走水太勤,到时候别骂朕失德。” 梁储、蒋冕、毛纪这时早已是泪如雨下,浑身颤栗。 毕竟他们哪里听不出来朱厚熜的弦外之音。 于是。 梁储忙先说道:“臣等自当急君父之所急,忧君父之所忧,哪里敢真的耽误救民之事!不敢瞒陛下,臣等已拟好清田细则,只等上报了!” “范文正公有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臣等再怎么昏聩不堪,也不至于连民生也不顾!也万不敢真拿生民之命为筹码,来胁迫陛下出大行皇帝所留内帑啊!” 蒋冕也跟着委屈可怜地解释着。 他是真觉得冤枉。 这些天,他们内阁可是一直在压着外朝想赶紧议礼的汹汹物议,而把心思都放在了清田诸事上的。 哪曾想。 天子这样急! 还嫌他们没有用心,而在这里一个劲地对他们明嘲暗讽,做出一副万般无奈的样子,将来不明就里的后人看了实录只怕还以为他们是多么不体社稷与君父的跋扈之臣。 毛纪这里也哆嗦着嘴唇说道:“孟子曰: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陛下如今亦如此,可谓尧舜一样的仁君!” “陛下既然为尧舜一样的仁君,臣等岂敢做不忠不仁之臣,而无视生民性命,乃至暗怀欺君之心?” “所以,请陛下明鉴!” “臣等从未有不愿意清田安民,而只盯着陛下内帑的心思!” “臣等深知,清田安民才是中兴良策,此时挥霍内帑,亦只能暂时安民,而不利国运长存,也对不起陛下和大行皇帝,臣等若真这样想,便是不忠不孝,天诛之!” 朱厚熜见这三位阁臣说后,就道:“阁辅们没有此意就好,那这事就赶紧去办,别拖着,多拖一天,就多一个百姓被买走为奴为婢,也多一个百姓被鼓动去做盗做贼!” “陛下说的是,臣等早准备呈本具奏,请陛下准中外大臣先自陈罪责,而使臣等先将精力主要用于清田。” “另外,臣等确已拟好清田细则,议后决定请陛下准派张永张公公与右都督桂勇充参将领马军四千余名,协助清田。” “张公公熟知兵务,又善治民之道,昔日被裁军校与其多为其旧时识,所以臣等想着,让他协助清田,便可同时招揽些那些被裁但又没田的军勇也能被分田,而以耕作为业。” “桂都督也一样,昔日武威练营,他也参与练过,招募已成为盗匪的被裁余勇归农,当能事半功倍!” “另外,京畿庄田不少涉及内臣与京卫武臣,让张公公和桂都督出面,自然也能更便宜些。” 梁储这时把两份题本举过了头顶。 朱厚熜让谷大用接了这两份题本,且吩咐说:“把元辅扶起来坐下,也扶蒋阁老和毛阁老起来。” 谷大用这里拱手称是。 朱厚熜对内阁三位阁臣的回答很满意。 他没想到内阁不但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清田上,还有趁此清田机会替自己安置那些被裁军勇的心思,这无疑算是在为杨廷和擦屁股,也为他朱厚熜留住一批军勇,避免这些军勇真的成为盗匪,主动为朱厚熜考虑了。 毕竟按照史料记载,这些被汰革的人,不少都开始相聚为盗,京畿民众深受其害,朝廷因此不得不增加兵力巡捕。 现在内阁想到这一点,自然是好事。 “甚好!” “所奏皆准,凡涉及到内臣侵吞荒田,而指为皇庄的,也皆清理出来,以作表率!” 朱厚熜也就语气好了许多。 诸阁臣见朱厚熜如此说,皆惊喜感动不已,忙称颂朱厚熜圣德如天。 而梁储、蒋冕、毛纪三人回内阁的路上,一直未言。 主要是朱厚熜带给他们的震撼太大。 他们是真没想到天子会为了安民为了清田新政,心急到如此地步,竟开始怀疑他们会在这件事上不够积极。 “陛下是真急了!” 直到快要到内阁时,梁储才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毛纪跟着颔首:“但也因此看出,陛下是真将百姓放在了心上,只是对我们的爱民之心似乎真的颇为怀疑,而以为我们只想要他的内帑。” “但我怎么觉着,陛下似乎心有大志,所图似乎不仅仅在于安民?” “他连王阳明的文章都知道,想来所知非浅。” 蒋冕这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梁储这时则笑着说:“陛下有大志不重要,重要的是愿意爱民,甚至愿意为百姓而哭,就这已经胜过许多帝王了!” “我们不能让陛下对做一个爱民的仁君失去兴趣!” “他要爱民,那我们就跟着爱,而不是因为他要爱民,我们就以爱民的名义让陛下为难,进而使得陛下不愿意爱民,而沉迷于别的荒唐之事。” 梁储说到这里就看向蒋冕和毛纪,笑着说:“诸公,为臣者,再没有比辅弼英主成中兴之业更值得辛苦的了,我等且全力而为吧,别的就不要想了。” 两人皆颔首。 但在这时。 礼部尚书毛澄又来了内阁。 毛澄见到内阁诸臣,忙拿着题本对三人说: “诸位阁老,我们礼部部议后,一致认为陛下当按汉定陶王、宋濮王故事,认孝庙为皇考,改称王妃为皇叔母,内阁要不要票拟?” “宪清,你又急!” 梁储直接称呼起了毛澄的字,且冷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毛澄不由得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捏了一下拳头,心里拼命劝自己,对方官位更大,得忍! 第四十五章 贬去云南吃菌子 对于毛澄而言,他现在不能不急。 一则,杨廷和一党的人,疯狂催着他这个礼部尚书早定大礼。 再则,他也不想让天下权贵官僚觉得是他礼部在议礼这事上不积极,所以才不得不屡次来内阁催问,要求内阁表态。 毕竟天下权贵官僚都等着大礼议定后,好吃正德留下的那笔财产,都不愿意那笔财产被嘉靖一个人吞下。 说直白些,天下权贵官僚也都想在正德这个绝户身上吃下一快肥肉。 可现在,最好代表官僚们从正德留下的这快蛋糕上面下刀分食的内阁,竟稳若泰山,对吃绝户这件事一点也不上心,既不透露出是不是要谈一谈,而想吃更多的意思,也不明确表示一下,什么时候下刀。 所以,这让毛澄真的无语,也就不得不直接问道:“诸位阁老,大礼未定,你们不急吗?!” “我们怎么不急,但我们跟陛下一样,更急外面那几十万流民能否尽快安置!” “公难道真的就没想过,外面那些饥肠辘辘的流民还等着尽快分到田地,进而安定下来?” “公知道他们现在是何处境吗,清田这事每久拖一天,他们就要多一天去卖儿鬻女!” 蒋冕倒是在这时呵呵一笑,诘问起毛澄来,且说后就将衣袖一挥,背着手,哼了一声道:“公也是圣贤子弟,莫不是真忘了为了生民立命这句话?” 毛澄一时被呛的面色尴尬。 “是啊,公知道陛下今天平台召对我们内阁诸臣,为的是何事吗?” “为的就是这件事。” “陛下听到随驾进京的百姓,有开始埋怨天子,有开始因为怕朝廷不管他们死活而卖儿鬻女的事后,直接哭了啊,可谓肝肠寸断。” “君父爱民如子,我们做臣子的难道真的就还是熟视无睹?如此,则置君父于何地,置百姓于何地,置圣人之教于何地?” “陛下可谓仁君,不因百姓怨恨而责民,反而自责,我们难道就不该支持陛下做这个仁君?” 毛纪也跟着对毛澄说了起来。 蒋冕这里则已两眼浸满了泪珠,看着毛澄。 毛澄听后不禁问道:“竟有此事?” “公若质疑陛下仁德,有平台召对的手谕在呢,早晚也会转于《邸报》!” 蒋冕这时冷声回道。 毛澄抿了抿嘴,露出了一脸愧怍之色,而拱手作揖说:“是鄙人糊涂了!多谢诸公提点,礼部不敢再在清田结束前再扰内阁。” “陛下如此仁善爱民,可歌可泣!” 毛澄感慨了一句。 随后,毛澄就告辞离开了内阁。 而且,毛澄还来了杨廷和这里,将这事告知给了杨廷和。 在一旁的杨慎则不由得拧眉说道:“这是汉文帝再现?” “不管是不是,陛下肯勤政爱民,便是社稷苍生之福,我等便能请陛下以苍生社稷为念,而规正自己。” 杨廷和这时说了一句。 毛澄跟着附和说:“太傅说的是,无论怎样,陛下更把黎民百姓放在心上,身为君子,自然是感动的。” 接着。 毛澄又道:“所以,礼部接下来不好再催问内阁定大礼之事。” 杨廷和颔首:“先把清田的事完成也好!总归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做,反正王妃到京也要好些日子,等清田结束,老夫的病差不多也好了,那时少不得还是老夫自己来定大礼,辅弼陛下早成尧舜之君!” 杨廷和如今实在是难以淡定地继续养病。 因为朱厚熜表现的实在是太过勤政爱民,自他称病后没多久,就平台召见阁臣两次,还对阁臣的私下请见从不拒绝。 这是明孝宗都没有过的勤勉和对内阁的信任。 所以,杨廷和已经有些不能忍受让梁储享受这份被皇帝倚重的尊荣。 他也不希望将来关于这段中兴之世的史料里,没有他杨廷和太多辅佐天子的记载。 因而,杨廷和已经盼着清田可以快点结束,然后他好重回内阁。 “爹说的是,陛下励精图治,您就应该早点回内阁,助陛下成中兴大业,而废天下弊政,不是让梁顺德那些纸糊之辈,任由群小摆布。” “说白了,这次改制清田这事,就是一些幸进小人整出来的把戏,要不然,那个王琼也不会出来替他们站台。” “这些群小今日敢打着为安民的旗号来改制,明日就敢打着强国的旗号,再改祖宗成法,让刘瑾、江彬之流再次权倾朝野!” 杨慎一想到他现在连内阁也进不去,还被一個武官威胁,心里也不舒服的很,而也很希望自己父亲再回内阁。 所以,他也就在这时如此说了起来。 而杨慎如此说后,杨廷和也颇受触动。 毕竟他现在一想到几乎天天在御前奏对,受天子倚重,而行安民立国之事的是梁储,就妒火中烧,也就在毛澄离开后,对杨慎嘱咐道: “让南京那边上个本,弹劾翰林院的那个严嵩,寻个由头把他贬黜到偏僻之地当个不入流的杂官!” “儿子这就去办!” 且说,因杨慎的安排,齐大鸾这里也上了一道弹劾骆安的本。 因涉及到王府旧人,文书房没有直接把这道初本送到内阁,而是先送到了朱厚熜这里来。 “他说,朕的旧人辱骂儒臣?” “什么样的儒臣能来到东华门找骂?” 朱厚熜一脸冷笑地问了起来。 太监谷大用回答道:“据奴婢所知,是太傅家的杨公子要强闯东华门,骆佥事没有让他进去,还拔了刀,杨公子估计是气愤不过,要给骆佥事一些厉害。” “言官都成谁的口舌了!” “这个齐大鸾,亏朕还说他嫉恶如仇,是贤士,没想到他不过是一条狗,不是什么为国持正贤士!” “朕虽然不会包庇自己的旧人,但也不是说就会随随便便让他们受委屈,让一条狗来乱咬!” 朱厚熜说着就这道初本往案上一丢,叉起腰来,呼吸有些重了起来。 他知道,他现在因为初登大位不久,还不宜动杨廷和,而不宜动杨廷和,也就连带着杨慎也不能随便动,还得看在看在杨廷和的面子上,对杨慎包容一二,名义上说避免养病的杨廷和伤心,使天下还把杨廷和当成定国功臣、救时良辅的大多数官僚知道,他这个天子是仁待元老的。 但这不是说,朱厚熜就真的要一味纵容杨廷和一党,真的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胡来,连自己的人也不能护一下,尤其是现在内阁首辅是老好人梁储的情况下。 所以,朱厚熜在丢了初本后就很是严肃地对谷大用吩咐说:“拿去给内阁,把朕的话也转给内阁!” “另外,告诉内阁,这个齐大鸾对朕让他查奸的事置若罔闻,可谓玩忽职守,不宜在留在京师查奸,也不适合当言官了!” “让他到云南去做个驿丞,好好熟悉地方交通民情去。” 朱厚熜沉着脸说完后,就继续练起字来。 他不可能让杨慎拿他的近卫立威。 他必须要让为杨慎当狗的齐大鸾去云南吃菌子,知道一下天威的厉害。 内阁诸阁臣在谷大用这里知道了朱厚熜的口谕后,也拿起齐大鸾的初本互相传阅起来。 “真是让人不安生。” “才劝走一个毛昆山,又来一个找天子近卫立威的。” “就没一个把心思放在安民生上,也不怪陛下伤心气愤!” 蒋冕现在俨然已化身成了铁杆忠臣,在看了齐大鸾的初本后,直接先气呼呼地批评起来。 梁储则笑着说:“这事因我而起,但齐大鸾这事的确做的不该,风闻言事也没这么个言法。” “按圣谕票拟!” “免得今日弹劾骆安,明日就直接剑指内阁,还是那句话,为了清田顺利进行,谁是忠臣谁是奸臣,皆得由根据清田的情况来定!” 梁储接着又果决地说了起来。 蒋冕和毛纪皆颔首。 于是。 齐大鸾在次日就收到了他被贬去云南吃菌子的谕旨。 “好啊,奸臣贼子这是欲害忠良之士!” 因为是内阁所发敕旨,齐大鸾也就只能怪内阁在整他,而没有为他说话求情,便来到杨廷和和杨慎这里说起了这事,且道:“以学生见,这梁顺德就是冲着太傅来的,他要立自己的威权!” “梁顺德不是这样的人。” “他应该是不愿意得罪近臣,甚至是不愿意得罪陛下,只愿为陛下成就仁政,哪怕自己因此得些诽谤之言,也是闻谤不辩,纵容谤言日积,也居之恬然。” “否则,他也不至于在当年老夫丁忧回朝后让首辅于老夫,老夫也不会在这次选择称病,而让位于他。” 杨廷和则否决了齐大鸾的说法。 作为跟梁储在正德朝共事多年的内阁同僚,杨廷和自然很了解梁储,也就没那么容易被底下的人所影响。 杨慎则因此说道:“当今天子如此礼待文臣,信任文臣,以至于甫位不到十日,就平台召对阁臣两次,密见首辅两次,他怎么还怕得罪近臣?” “此公就是这样的性子,不愿意得罪人,就算这个人好欺负好得罪,他也会和气谦善,何况,他现在面对的人是君父。” 杨廷和笑着说后就叹气说:“也罢!这事就这样算了,先等他梁顺德把清田完成,待我重回内阁,自会为陛下除去身边群幸!” 齐大鸾听此不由得着急起来:“可是学生?” “你先去云南吧,待为师重回内阁,自会召你回来。” 杨廷和回道。 齐大鸾只得含泪称是。 杨慎则因此对齐大鸾有些愧疚起来,而对杨廷和抱怨道: “爹,我们就没像如今这样窝囊过,他梁顺德在内阁首辅一日,就让人不痛快一日!儿子更担心的是,陛下会因此越来越习惯他梁顺德做首辅!” 杨廷和听杨慎这么说,心里不由得一紧。 “看来,老夫是不能称病太久!” 杨廷和看向紫禁城的方向说道。 “没错!” “爹,您得趁着您的声望还在,陛下和中外贤达皆还崇敬您,尽快回内阁当国执政,别让梁顺德使得内阁跟窝囊废一样!” 第四十六章 大明还有希望! 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九日。 齐大鸾在吏部领了去云南当驿丞的文书印符后,就神情悲苦地启程离开了京师。 御史王钧和吏科右给事中阎闳在目送齐大鸾离开时,也都郁郁寡欢,面色凝重。 但也因此,他们开始清楚认识到,梁储当国的内阁不会为他们言官去得罪天子。 所以,王钧和阎闳以及其他言官,都没有因为齐大鸾因弹劾骆安获罪这事,而为其继续上疏力争。 而王钧和阎闳二人也认真执行起内阁的安排来,按照内阁的意思,将皇帝交待给他们的查奸之事,当做一件为清田新政保驾护航的事来做,没敢像齐大鸾一样,在这个时候哔哔别的事。 从这一天开始。 朱厚熜钦定的清田新政也正式拉开帷幕。 张永和桂勇在抽调出足够的马军后,就与负责清田且已经抽调好执事人员的钦差夏言和樊继祖,以及奉旨协理的内阁诸臣们,昨日接到了今日于云台门面圣的旨令,且于这日晨曦一起到了云台门。 大明没有真正的中书省。 内阁只是有票拟权和制敕权的机构,并不能直接对官员发布钧令和指示。 在制度上,可谓是皇帝兼任了宰相之权。 所以,夏言、樊继祖、张永、桂勇也就需要在御前直接领旨听训,然后再执行旨令。 夏言、樊继祖、张永、桂勇与内阁诸臣,早早地到了云台门后,就肃穆庄正地立在了殿门处。 第一次来云台门的夏言、樊继祖和桂勇,此时都颇为紧张,将嘴抿得很紧,微微整理着衣襟冠带,深怕待会被天子责怪他们仪表不正。 他们早已通过《邸报》和坊间传闻得知,如今的天子勤政爱民,纯良严明,即位甫一旬,就召见阁臣很频繁,问民生疾苦,还很快就将司礼监掌印太监、昔日正德朝“八虎”之一的魏彬,与结党江彬的吏部尚书王琼,下了诏狱,甚至连值守东华门的近卫武将毛锐也因为仪礼不规被革爵重贬,言官齐大鸾也因为不恪尽职守被远贬去云南吃菌子,可谓雷厉风行,令人生畏。 这自然也就让他们不敢马虎对待面圣领旨听训这事。 啪!啪! 这时,明锐的鸣鞭声响起。 “陛下驾到!” 随着一太监的声音出现,一排排锦衣大汉将军就先来到了殿门前,按序站好。 不多时,朱厚熜就升了御座。 夏言等也行起了大礼。 朱厚熜口称免礼后,夏言等才重新站起来,且认真看了一眼在御座上的朱厚熜。 玉白色台阶上的朱厚熜,端端正正地坐着,神色沉静,让夏言等皆顿觉有肃穆敬重之感,而暗中称叹当今天子果然有天子之正色。 朱厚熜先让太监秦文宣了旨,并在夏言等领旨后便说: “太祖在时,便以社稷苍生为重,故曾下诏清查天下田亩,朕虽不忍扰民,而常行清查之政,然祖宗之德不能不崇,百姓之饥不能不问,所以下诏清查庄田,以安畿内生民,卿等当上顺朕意,下体民心,认真清田,以成德政。” “臣等谨遵圣谕。” 夏言等叩首回答起来。 朱厚熜颔首。 而夏言等接下来便开始真的出了宫,开始执行清田之事。 整个清田队伍,锦衣开道,玄甲压尾,有文官,有武将,还有内臣,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征作战。 但清田虽说是民政,可毕竟是要强行从权贵豪绅口中夺利而分于民的改革,是属于重新分配蛋糕,不是做大蛋糕,所以自然是要动用国家暴力机器的。 因为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极端顽固的权贵豪右宁勾结盗贼虏寇阻止清田,也不愿意让利于民,让利于国家。 没错。 清理京畿庄田,不仅仅利民,也利国。 因为清理出来的庄田都将增加为税田,能够朝廷带来新的税收。 按史料记载,元朝脱脱用左丞乌古孙良桢、右丞悟良哈台建议,屯田垦荒京师地区,当年便岁入粮食二十万石,极大缓和了元廷因南方战乱导致的粮食补充不及时的问题。 所以,只要清田真要是成功,嘉靖新政无疑真算是有一个不错的开局。 京城权贵豪绅们在看见这些披坚执锐地清丈队伍出现后,也只能无奈叹气,乃至不得不主动约束自己家奴庄户。 且说。 此时在京郊的流民们倒还不知道朝廷要为他们清理庄田。 他们大多已经快要断粮。 需要朝廷拨粮救济的越来越多。 但朝廷只做到了让这些流民不饿死,没有保障让他们吃饱,所以给他们供应的饭食往往只能做到一天吃一顿。 很多人因而都受不了,再加上临近五月,天气渐热,不少百姓的确已经开始卖儿鬻女,或者主动投身大户为奴。 “秀莲,不能再吃了,这些炒米得留到明天吃!” “因为官差下一次发炒米得等到后天。” 从湖广来的韦长贵在这天捏住了装有炒米的布袋,没再让六岁的妹妹秀莲再伸手去抓炒米吃。 秀莲整个人怔怔地看着自己哥哥。 韦长贵则摸了摸她枯草一样胡乱堆在头上的发。 “哥哥知道秀莲没吃饱。” “但如果不留一些,明天会更饿。” 韦长贵温声说后,秀莲也没说什么,只垂下了小脑袋,且把搁在地上的小腿弯起,使得两膝盖处的补丁暴露无遗。 俄然。 秀莲就从地上拾掇起一粒炒米,而笑着对韦长贵说:“哥哥,地上还有!” 说完,秀莲就继续垂下脑袋,认真搜寻了起来,瞅到一粒,就用手粘起来,和着泥沙一起喂进嘴里,如小鸡啄米一般,没一会儿就小嘴黢黑。 韦长贵倒是忍住了也去地上捡米粒的冲动,把低下去的头抬了起来,伸去地面的手也抬了起来,去自己妹妹的头上捻着虱子。 韦长贵和秀莲的父母已经死于去年的大灾,族里长辈半哄半赚地贱卖了他父母留下的田地,还计划着卖掉韦长贵的妹妹秀莲,把韦长贵卖到寺庙里当和尚,说是当和尚,其实是给和尚当奴仆。 韦长贵在好心的邻里提前告诉了族人的打算后,就带着妹妹和家里卖田后得到的一些粮食提前逃了出来,成了流民,然后就因遇到嗣君进京即位允流民跟随的情况,也就跟着大部分流民一起随驾进了京。 因为按照同他一起的一些有见识的流民的说法,跟着皇上到京城,哪怕当乞丐也更容易讨到饭,就算给大户人家为奴,也没准不是给阁老家当小厮也是给公侯家当跟班,反正比当土财主家那没日没夜既干农活又伺候人的农仆强。 所以,韦长贵就趁着千年难遇的可以跟天子车驾一起进京的机会来了京师,与来自各地各乡的流民一起聚集在了官府为他们划分的区域内。 “这个女孩底子不错,好好养個几年,应该是个美人胚子。” 而在这个流民聚居区域内,每天都有人牙子来采买人口,以收养的名义,带回去卖给大户人家或青楼酒肆以及打行。 官府为了减轻自己的安民压力,自然也不禁止,只是不准强买强卖。 兵部右侍郎杨廷仪与他的三千护卫军已奉旨留驻京郊,负责看管这些流民。 而这些护卫军基本上就是负责阻止强买强卖或者直接强抢人口的事出现。 所以,当一个大腹便便的人牙子走到秀莲这里,咂舌说了一句后,就很规矩地问着韦长贵: “她是你什么人?” “妹妹。” 韦长贵回道。 人牙子因而拍了拍腰上的一袋炒米,问道:“那你卖不卖?” “不卖!” 韦长贵才舍不得卖掉他妹妹,因为这已经是他唯一的亲人。 秀莲则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韦长贵:“哥哥,你要不卖了我吧,这样你就能吃饱饭了。” “我宁愿吃不饱。” 韦长贵倔强地说了一句。 “这位大爷,我家卖人,我家卖人!” 而这时,一矮瘦的妇女拖着一头上结着草的女孩走了来,一脸哀求地跪在了这人牙子面前。 人牙子只瞅了一眼,就把这妇女踢翻在地:“滚!老子不是什么人都买。” 这妇女捂着肚子在地上蜷缩起来,没吭一声。 “娘!” 一旁的小女孩哭了起来。 “喂!挑人就挑人,别动手动脚,出了人命,害得老子没了饭碗,老子可不会让你日子好过。” 在这附近的一护卫马军策马过来持鞭指着这人牙子大声吼着。 人牙子忙老老实实地跪了下来,道:“是!小的下次不敢了。” 这护卫马军见此就去了别处。 人牙子也去了别处。 只留着那妇女还在黄土里躺着,扭曲着脸。 也在这里的被裁军勇张斌见此大喊了一声那正去向别处的马军:“牟鹏兄弟!” “张大哥!” 牟鹏因而不由得回头一看,见是昔日与他一起参加过应州大战的张斌,顿时就大为欣喜地下了马走了来,问着张斌:“张大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被裁后,本来是想回宣府投我大哥的,但因知道新皇上仁厚,带了许多百姓进京,打算留下来看看。” 张斌回道。 牟鹏嗨了一声说:“这有什么好看的,倒是张大哥你,你要是早听我的,给上面使些银子,没准不会被裁。” “我家里没你家有钱。” 张斌苦笑着回道。 接着。 张斌就看着无边无际的流民队伍和远处靠近京师崇文门方向的大量荒田,而问着牟鹏: “你说,朝廷为了让百姓日子好过,节省漕粮,把我这样的军勇裁了也就算了,我还能回去靠哥哥活,哪怕是舍脑袋不要,去落草为寇,也能靠一身骑射本领劫掠商旅官差活下去!” “可他们为了百姓不愿意强军,倒是管管这些百姓啊,这么多荒田,倒是让人耕作啊!” “怎么就只知道欺负我们这种真正忠心的人,权贵豪绅一点委屈也不敢让他们受。” 张斌因牟鹏是他过命的战友,也就口无遮拦地发泄起了心中的郁闷。 “你疯啦,这是能说的吗?!” 牟鹏忙捂住张斌的嘴,接着自己倒忍不住也叉腰说道: “没办法,这世道就这样!” “我听说,现在朝中那些元老大臣,更在乎的是议大礼,只怕,已经把这些百姓都忘了。” 张斌听后心里火起,捏紧了拳头:“他们不都口口声声说以天下苍生为念吗,陛下难道也忘了这些由他自己带进京的百姓?” “牟鹏!” “你在干什么!” “千总有令,即刻把所有人牙子赶出去,停止卖人,清田的上差要来了,告诉百姓们不得乱跑,按里甲集合,到时候会按里甲序号给他们分粮分田!” 哒哒! 哒哒! 而牟鹏刚说完,他的上司刘循就策马而来,对他大声说着话,且下达了最新命令。 “清田?” 牟鹏不禁和张斌对视了一眼,然后忙收起震惊,翻身上马,照做起来,把还没走远的那人牙子往外面抽鞭驱赶:“快滚!不准卖人了!” “清田?” 张斌也一脸震惊地喃喃自语起来,随后就笑了起来,笑的很是灿烂。 “大明还有希望!” 第四十七章 嘉靖新政 正德十六年五月初三日。 京畿一带,晴空朗照,夏风和煦。 关于清田的这项嘉靖新政,已经热火朝天地进行了好几日。 蓝天下。 一垄垄黄田被丈量出来,随户部拨发的粮食谷种一起被登册分户。 京师的权贵豪绅们虽然因此咬牙切齿,嗨气跺脚,但许多百姓却因此抱着谷袋与新黄册哭的泣不成声。 韦长贵也牵着自己妹妹秀莲的手,眼含热泪地看着官府分给他的田,仰天低语:“爹,娘,我们家终于又有自己的田了!” 而秀莲正一脸陶醉地用另一只手抓着袋子里的炒米吃,同时问着韦长贵:“哥哥,这里以后真是我们的田了吗?” 韦长贵笑着“嗯”了一声,说:“那些官当着我们的面,宣读的圣旨,说是皇上把这些地方的无佃庄田清理出来,要分给我们,天底下自然没谁敢不听皇上的。” “皇上真好!” “连炒米都比多发了不少。” 秀莲不知道现在因为要清田安民,所以他们不再是朝廷的累赘,而是为朝廷增加税收的新生产力,自然,朝廷在救济他们时,也就不会只是让他们吊着命不饿死就行,而是为保障他们有足够的劳动力进行耕作,开始出更多的官粮,以能够吃饱的方式救济他们。 而六岁的她,只知道,皇上下旨清田分田后,给他们发的粮食更多。 韦长贵只是微微一笑,丢开自己妹妹的手,迫不及待地在田埂边用手松起土来。 他虽不过才十六岁,但从小就跟着父母进行农耕之事的他,对务农也不陌生,倒知道怎么耕作,而且很熟练。 不过,现在官府还没来得及分发农具,所以韦长贵只能先徒手拔起草来。 且说,军勇张斌也跟着清田分田的队伍来了这里,而意在看看这场真正为国为民的善政,具体进行起来的情况。 张斌现在是再次燃起了对大明朝廷的美好期待,尤其是新来的天子登基不久,竟然就做起了他想看到的中兴之政。 作为宣府一带,世袭卫所普通军官家庭出身的张斌,对大明国运非常在乎的,也正因为在乎的很,所以之前才失望的很,现在自然也因此欣悦的很。 毕竟只要明帝国一直存在,他家族的世袭官位就在,尽管他不是那个世袭官位继承者,但也知道,他家能一直安定殷实,皆因国家恩厚。 所以,当他在知道新天子真为了大明中兴而不惜清理庄田,给民耕地时,他是真的有种言语不能名状的欣悦感。 甚至可以说,作为从小只想为大明建功立业的他,一时间觉得活着都有了意义。 尽管,这田不是分给他的,只是分给了与他毫不相识的流民。 当然。 张斌也因此不由得更加笃信新天子是真的明主,带几十万流民进京,也不是为了作秀,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大的魄力,在即位之初,尤其是在名望显于中外的股肱大臣杨廷和称病的情况下,真的愿意做清田之事。 张斌叉着壮腰,看着旭日普照下正辛勤收拾田亩的百姓,顿生起想继续用生命去保护这些百姓保护大明的动力,而不是当一个破坏者,用精湛的骑射之术,去剪径掳掠。 这时。 张斌就看见了韦长贵在分得田地后于田间拔草的一幕,也因看其年少无人相助的缘故,倒也大踏步地走来了田里: “小子,我来帮你!” 张斌说着就双手齐下的帮韦长贵松起土来。 秀莲见此也放下炒米袋,帮着把变硬的土壤用手使劲掏挖着。 而不多时。 桂勇麾下将领戴仪带着亲兵巡视到了这里,并因看见张斌,不由得勒住缰绳,朝张斌喊问道:“你可是在昔日威武营供职参与过应州一役的张斌?” 张斌见此忙走来拱手:“回将军,卑小是曾任威武营马军哨官张斌。” “倒是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你。” “陛下仁德,厚待军校,故有旨意,凡落职裁汰军校,无业者,也当分田,且以曾尽于王事之故,按职授田,有家人者倍给之,对被裁后所为之事不予追究。” “若能召回流散军勇,以召回一人赏银二两计,给予赏银。” “你可有知道下落的旧日同营兄弟?当召他们回来,接受朝廷授田。” “若没有,就速去张公公和桂都督那里登记领田。” 戴仪笑着说后,就对张斌大声说了起来。 张斌听后更是欢喜,忙问:“将军此言当真?” “我岂会骗你!” “各处要道正在张榜贴文,你不信,可以跟我们去看看。” 戴仪说着就吩咐人给了张斌一匹马,让他随自己一同离开了这里。 半刻钟后。 张斌牵着马,来到了一处路口所贴文告示前,认真看了起来。 一时间 一个七尺高的男儿竟因此泪若泉涌。 在这一刻,他自然意识到新天子没有忘记他们军校,没有真的要抛弃他们这些军校,而不在乎他们为贼不为贼。 而这也让他蓦地有了愿意为这位新天子马革裹尸、誓死效忠的意识。 尽管他与这位新天子还素不相识。 尽管这位新天子只是让他种地,没说让他享禄。 但这已然让他有种皇恩当报的感觉。 戴仪是明白张斌这种心情的,知道在被执政文官借君父之名无情抛弃后又被君父重新挂念起在意起是一种什么心情。 所以,戴仪拍了拍张斌的肩膀:“好好种田,勿忘了操练,陛下天资聪俊,既然没有忽视我们,那必然会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将来不愁没有你重新建功立业的一天。” 张斌郑重地颔首。 而清田分田还在继续,当夏言和樊继祖也因为看见大量的荒田开始有百姓开始收拾,许多被裁军校开始从林间山里出来,得田为农,而非常振奋。 “蒙陛下之励精图治,才使我夏某人为官这么多年,总算有机会,是真的为官为民做一次实实在在的事了。” “如此,纵然不能为公卿名臣,也足以将来回乡后有颜告慰父母,也有颜向儿孙夸耀!” 夏言也因此感慨起来。 樊继祖跟着说道:“是啊,我等有幸,身逢圣主,成中兴新政之先锋,皆赖陛下有中兴之志!” 清田安民对心里还装着社稷苍生的文臣武将而言,的确是个很大的鼓舞。 因为这的确是切切实实利国利民的政策,也是需要君主决心和勇气的政策,毕竟这清理庄田是在打击豪强利益,也是皇帝自己在让利于国家与百姓。 一时间,京师坊间,也纷纷传扬开开始清理庄田以安置流民的事。 许多心存家国社稷的官僚士子也都吩咐称颂皇帝有德,心存百姓,大有中兴之象。 所以,不仅仅是夏言和樊继祖,第一个提出清田以解决这些流民问题的张璁,也在看见关于清田安民安被裁军校的告示后欣喜若狂。 尽管这清田之事,不是通过他而完成,但能够实现,对他而言,已经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大的成就感。 张璁就不由得对同科好友江汝璧等道: “我就说,陛下不会只是做做爱民的样子,而是真的要让这些随他进京的流民可以在京畿安居乐业,其仁德之隆,其才略之高远,非寻常守成之君可比,可惜我未能早中进士,早为陛下身边股肱!” 江汝璧已经习惯了张璁的大言不惭,基本上不会嘲笑张璁。 但他这次不但没嘲讽,也跟着说道:“是啊,只可惜,连我们参加的廷试都要到五月十五,真恨不能即刻就能见圣君,而为圣君门生也!” 张璁点首,他也恨不得自己能早点入朝为官,恨不得立即廷试,尽快成为嘉靖朝的臣子。 水清濯缨,水浊濯足。 很明显,对于张璁这些有大志的士大夫而言,现在的大明在他们眼里已是水清濯缨之世。 …… 紫禁城。 “启禀皇爷,内阁来报,已清庄田两万三千六百二十亩!” “启禀皇爷,内阁来报,已安民一万二千一百丁,九千二百零五口,编户三千七百余户!” “启禀皇爷,内阁来报,已召回安置被裁军校五千七百六十四人!” 朱厚熜也在不时听取着司礼监转达的内阁关于清田进展的奏报,而因此颇有厉行新政的成就感。 但朱厚熜可不想自己这份成就感就是只是以一份成就感存在,他要以此为从基础大做文章。 “宣先生来见朕!” 为此。 朱厚熜决定召见袁宗皋。 第四十八章 袁宗皋催婚 初夏时节,天气渐热。 朱厚熜为此也拿起了扇子,爱于树荫下纳起凉来。 待袁宗皋来到清宁宫后,就看见朱厚熜在清宁宫花园内的大树下,看着题奏。 “陛下!” 袁宗皋先唤了一声,且身子微晃地就要跪下行大礼。 朱厚熜忙亲自放下题奏,疾步走来,扶住了他:“先生免礼。” “谢陛下!” 袁宗皋微微一笑。 他自朱厚熜登基后,就没再见过朱厚熜,如今也就多打量了几眼。 如今的朱厚熜在他眼里,似乎的确多了几丝上位者的威严,尽管依旧待他很是尊敬,但他能感觉到,自己这位学生已经开始具备天子应有的法度,举手投足间,已然有气宇轩昂之态,也比初入京师时面色红润了些。 “今日只是私下相见,一概繁文缛节皆免,身边也都是昔日王府的旧人,先生只管坐在椅上,然后朕再与先生说话。” 朱厚熜知道袁宗皋年迈,自进京后就身子不怎么爽朗,所以在袁宗皋来之前,就让人准备了一张铺了有褥子的软椅。 袁宗皋告罪后倒也遵旨坐了下来,且笑看着朱厚熜说:“臣已经听说了,陛下即位甫一旬,就命大臣清理庄田,使数十万流民与被裁军勇有安身立命之机会,坊间因此皆称颂陛下仁厚爱民,皆言皇明大有中兴之象。” “士民到底多赤子之心啊!” 朱厚熜笑着说了一句。 接着。 朱厚熜又收住笑容,一脸沉静,而对袁宗皋说: “但朕知道,这不算是多值得夸耀的事,国库依旧空虚,开支依旧巨大,小民依旧艰难,天下之大弊未除,谈不上中兴啊!” 朱厚熜在袁宗皋对他剖明心迹,意图改制后,就也就没打算在袁宗皋面前隐藏自己的内心想法。 何况,他也需要对自己真正体己的人,适当给予正确的信息,以免他们误会。 所以,朱厚熜也就对袁宗皋实话实说起来,且说后就叹了一口气。 袁宗皋会心一笑,眸里尽是满意之色,暗叹难得,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这位陛下,到底也未失赤子心,也是真的心忧社稷苍生,且也没有因一个清田安民就骄傲自满,反而少年老成,外静内明。 为此。 袁宗皋倒也不由得把许多想劝谏朱厚熜勿要太过自得的话咽了回去,而只笑着说: “待孝期结束,陛下也该尽快选女大婚了!” “子嗣才是社稷稳固之根本,大行皇帝殷鉴不远,昔日宁王等乱,本因还是在于此。” 朱厚熜对于袁宗皋的催婚,倒不排斥,只颔首说:“正要与先生说此事。” “请陛下示下。” 袁宗皋忙起身欲行大礼。 朱厚熜则忙让他坐了回去,而起身背着说道: “虽说国朝选后妃皆选自民间寒族,为的是避免外戚势大,干预朝政。” “但凡事总是利弊相随,难以尽善尽美。” “所以选寒族之女亦有弊端,那便是小户之女要么太老实天真而易被蛊惑,要么太粗率浅陋而易偏激,而有和顺谦美者,则往往恐是势利劣绅之家诡寄于寒门而已,要想真出身清白之户又和顺聪慧,还需要先生在民间多替朕暗中选着。” “陛下说的是,正经守礼且重子女教育之家,素来低调,不欲显名,是当认真挑选才能发现。” “臣谨遵圣谕,为陛下在民间暗中选者,以杜绝奸人趁机浑水摸鱼。” 袁宗皋颔首。 他承认朱厚熜说的有道理。 再好的制度都会有人想着去钻空子。 选妃制度也不例外。 别看要求是从民间选妃,但往往内外一勾结,没准把一些非处非清白人家的人都选入了宫中。 朱厚熜也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才给袁宗皋嘱咐这些。 因为在商品经济越来越兴盛的大明,人心浮躁只会越来越严重,投机取巧者只会越来越多,想进步不甘于平庸的也会越来越多。 男子会为了富贵主动自宫,排队等着入内廷。 女子也一样,理学强调的什么贞洁廉耻自然能有多远滚多远,要是真能进入内廷,博得个后位妃位,那是宁愿天天吃水银让皮肤更嫩的,让家人把银子多花一些,更算不上什么。 所以,很多事是必须提高警惕心的。 毕竟朱厚熜也不想将来皇子之母,利欲熏心不说,还身体重金属严重超标,那样子嗣智商体质只怕也会受影响。 “还有一事,当由先生主持比较合适。” 朱厚熜又笑着说了一句。 接着。 朱厚熜就说道:“虽说这清理庄田算不得大政,但到底是利国利民之事,又是朕即位之初所为的第一件民生之政,不可不宣于天下知道,而起激励人心的作用。” “所以,朕的意思,当由先生带着王府旧人,为朕编纂印发一种类似《邸报》的报帖,文句要白,要下沉到贩夫走卒即便不识字也能听别人读而知道个大概意思,如此,就可以招揽那些久未中第的小户士子写文校文,让他们也能多一份生计。” “再有,立场要正,听朕指挥。” 朱厚熜这么说后,袁宗皋倒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且也不禁油然而生出敬佩之色,而道:“陛下真可谓明睿天成,竟想到这么个办法,夺天下口舌之权,如此,改制兴国更易也!” “臣遵旨!” 袁宗皋立即回了一句。 随后,袁宗皋又道:“只是凡事欲立,需要义利皆备,臣老迈,于富贵无所求,自愿为陛下驱使,但王府其他旧人,他们固然知陛下之恩,但更希冀的是能光宗耀祖,富贵一生,故请陛下对他们义利皆施。” 朱厚熜颔首:“这个朕也有考虑,朕的打算是,依旧对他们升官,同时所报之纸,姑且称作报纸,对外出售,所得之利,分成于他们,另外,可准予所办之报业收费登载一些为各类商货宣扬的内容,所得之利,也分成于他们,具体怎么分怎么设立奖惩,皆由先生来定。” 袁宗皋没想到朱厚熜早已有盘算,心里更是惊奇,而道:“既如此,臣谨遵圣谕,照办就是。” “此报业就取名为《育民报》,报纸开头,便书这三個字,旨在致育民教化,使天下之人知朕图治之心,知国家之难。” “印刷之器械与匠人,朕会让司礼监拨予协助。” “初始所费之银,也从内帑出,不走外朝。” 朱厚熜继续说道。 袁宗皋拱手称是。 朱厚熜也坐了回去,双手搭在膝盖上,而笑着对袁宗皋说:“朕昔日问先生进京欲任何职,先生说年迈体衰,不能胜任要职,故要让于贤者,朕想着为先生身体考虑,倒也是,所以就把这件事交于先生,就不让先生管部事,饶是将来入阁,也只挂虚衔。” “承蒙陛下体谅,臣感激不尽。” 袁宗皋谢了一下,又道:“这样最好,省得天下人非议陛下好用私人,亲近贤士,不过虚应而已。” 朱厚熜摆了摆手:“不值当!” “但先生说的这个,也是朕这样做的原因之一。” “再有,让先生把藩邸旧人们组织在一起,做个别的事,不涉政务,也是避免将来他们被别有用心之人拉拢腐蚀,如此,还不如因他们对王府有感情,又息息相关,还染朝中歪风邪气不深,而将他们集中起来,做些既利自己也利朕和国家的事。” “何况,他们多数只知王府内务,对外朝实务不通,朕也不放心让他们去各官衙做事,而惹人笑话。” 朱厚熜这么说后,袁宗皋颔首:“陛下圣明仁厚,他们必会感激陛下,而知皇恩之深的。” “然朕所图的,可不是只让他们知皇恩之深的。” 朱厚熜笑着回了这么一句。 有政不扬,如同锦衣夜行。 朱厚熜可不会真因为清理京畿庄田不算举国大政,而真要做事低调,而是要竭力为自己宣传的。 毕竟这也是一块重要阵地。 不然的话。 谁也说不准,因循守旧的保守派会不会就因为你做事太低调,就把这件政绩给你在史书文字上抹的一点踪迹都没有,稍微有良心的,或许会给你留几笔。 所以,朱厚熜要花钱办报。 要让自己王府旧人中的文官们一起去负责这事。 而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大刀阔斧的清理了京畿之田,安顿了数十万流民和大量被裁军校。 也让天下还希冀大明有所振作和改变的有志之士知道,大明还有希望,也就让他们重燃信心,不因此堕落躺平,而愿意继续为皇帝做事为天下做事,也愿意继续去维护这世间的公正秩序。 第四十九章 把他们名字都记下来! 正德十六年五月十三日这天。 内阁奉旨发上谕。 准提督南赣军务右副都御史王守仁之请,令以南京兵部左侍郎官回乡侍疾。 王守仁即王阳明,因其父染病,故王阳明在今年四月底上疏请求去职还乡,照顾病重的父亲。 如今,朱厚熜收到其本后,自然立即允准,而没有,让王阳明像历史上一样,因为请求还乡的奏疏一直不被批准,使得他父亲的病因为一直见不到儿子而加重。 朱厚熜希望王阳明的提前还乡,能让其父王华多活一段时间,这样王阳明就不用过早丁忧。 接着,内阁又奉旨发上谕。 礼部右侍郎兼通政使何孟春因自陈罪责,故令致仕,原兴王府长史袁宗皋升礼部左侍郎掌通政司事。 藩邸纪善所纪善易辉升右通政。 审理副蔡亨升通政司右通议。 良医正周文采升太医院院使。 引礼舍人欧阳翀升司仪署署丞。 典膳正孙纲升上林苑监嘉蔬署典署,仍加俸二级。 工正王浤升营缮所所正。 这道上谕,算是朱厚熜把从龙诸臣中的藩邸文臣与医正厨子等都给予了圣恩,而藩邸文臣则都安排到了通政司。 朱厚熜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如他在这之前与袁宗皋所言的那样,他要利用这些藩宅邸文臣与外朝干系不深的机会,创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宣传口。 而外朝诸臣,目前还不知道朱厚熜是打算利用通政司来个旧瓶装新酒的改革。 外朝诸臣只当朱厚熜是有分寸,没有打算让从龙之臣去肥水衙门和实权衙门做官,而与他们这些外朝诸臣产生直接冲突,使得朝中怨气沸腾。 所以,外朝诸臣皆只因此称颂天子体察人心、圣明聪哲,有孝庙遗风,知道约束自己示恩近臣的欲望。 坊间士民也在这些外朝诸臣的影响下,且加上他们也怕皇帝过度宠信示恩近臣,便都跟着大为高兴,赞颂天子有节制,果然是谨慎勤能之主,而都觉得将来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陛下到底是仁善良主啊!大明有幸,苍生有幸!” 杨廷和在得知此事后,都不由得赞叹起来,因为这让他想起了那个厚恩于近侍的正德,现在朱厚熜能够对从龙近臣有节制施恩,对他而言,是真的难得。 为此。 杨廷和觉得天子如此仁厚有节制,如此愿意做使中外安定的良主,就更应该加紧议定大礼,更应该让这样的天子去认孝宗为皇考,为天下牺牲,更应该为天下多付出代价。 在杨廷和看来,牺牲君王一人而利天下,同时又成全君王欲成尧舜之志,更能够让君臣相处融洽,不至于内斗加剧。 这难道不是好事? 所以,何必改制,损天下富户之利,而补国用之不足呢? 但一想到现在内阁首辅梁储那在议大礼上畏畏缩缩的样子,杨廷和就因而心里更加烦闷。 “笔墨伺候!” 于是,杨廷和决定上疏,恭贺朱厚熜得溥圣恩而尽人情,并称赞朱厚熜示恩有节,堪称明主,同时借此劝谏朱厚熜早定大礼,早安社稷。 朱厚熜收到杨廷和的上疏后,只是微微一笑。 他不得不承认,杨廷和果然是个名义上追求革新实际上循旧的保守派,对清理庄田的顺利不贺不说,反而对自己只把藩邸旧人安排在目前看上去很清水的通政司一事大加称颂,明显是真的更希望自己这个皇帝更会节制自己,会调和矛盾,会妥协就行,而不是期望自己可以大刀阔斧地改变一些什么。 “太傅的初本,朕亲自批。” “就不假于他人了。” 朱厚熜说后就让司礼监太监秦文将杨廷和的这道本给了他,然后就在杨廷和的初本上御批道: “朕嘉纳之,元老忠爱,盼卿之疾速愈,早日辅佐朕而安万民。” 既然,天下人现在把杨廷和看的很重,朱厚熜决定就和历史上的嘉靖好好学学,先在初期对杨廷和礼待一番,让天下人知道,不是他朱厚熜对不起杨廷和,将来也好做文章说其实是杨廷和对不起他。 所以,朱厚熜在形式上,自然做出一副很重视杨廷和意见的样子,也就决定亲自御批,同时在御批强调杨廷和有病,还没有痊愈。 虽然朕很希望杨廷和快点好,但杨廷和的病的确还没好。 当然。 朱厚熜的打算是,将来杨廷和的病是好了,还是没好,不会再由杨廷和说了算,得他说了算。 神医圣手说了都不能算。 他说杨廷和还有病,那就必须还有病。 他说杨廷和没有病,杨廷和才能没有病。 不过,在朱厚熜看来,杨廷和的确有病,他的病不是他一個人特有的病,而是整个天下士大夫大多数都有的通病。 这个病如果不治,整个民族都要出大问题! 朱厚熜的御批谕旨都是经过六科誊录抄送的,所以很容易被外朝诸官知道。 如此一来。 外朝诸官没多久就知道了当今天子还很看重杨廷和,乃至亲自批答杨廷和的奏本,甚至在期盼杨廷和早日回内阁。 虽然皇帝没有明确下旨让赶紧廷议大礼,但这份对待杨廷和的态度,已经让外朝诸官非常兴奋。 “陛下乃圣君,亲近贤臣良辅,所以是真的倚重太傅啊,只是太傅何时才能病愈啊!” “但愿佛祖保佑,太傅能早日痊愈,而辅佐陛下早现弘治之世啊!” 同样。 外朝诸官也不得不更相信杨廷和的确是病了,相信不是朱厚熜不用杨廷和,是杨廷和要养病,不能辅佐皇帝。 为此,许多外朝官员开始频繁来看望杨廷和,使得杨宅门庭若市。 甚至还有许多外朝官员主动为杨廷和去寺庙求佛,乃至摆道场请神。 连一些勋贵外戚乃至内臣,都参与到了祈求杨廷和早日病愈的求神求佛活动中,乃至也主动帮杨廷和寻医觅药。 朱厚熜通过厂卫也知道了这些事。 但他没有声张。 他知道,杨廷和现在在权贵官僚中很得人心。 因为他之前的裁军改革让很多权贵官僚都赚了不少好处,包括五军都督府的那些勋贵与武将,也通过裁撤停征一些皇家产业,让许多权贵官僚乃至大富商都受益不少。 再加上,现在清理庄田,让许多权贵官僚都有怨言,但又不好明着表达不满。 而如今,既然朱厚熜这个皇帝都对杨廷和予以尊崇,希望杨廷和赶紧病好,一些政治嗅觉不灵敏的权贵官僚甚至内臣,自然也就敢以为杨廷和祈福的方式,表达对内阁和一些提出清田的官员的不满。 不过,朱厚熜暗中把这些人都记了下来,等着将来再算这些人的账。 且说。 杨廷和在收到朱厚熜的御批后,闻知朱厚熜对他的奏疏一律亲自批红,不假司礼监太监之手,自然是感动不已,手指微颤地看着御批,然后望向北边,热泪盈眶道: “陛下真仁德夙成,爱臣至真至诚,臣唯有将来尽心辅陛下成尧舜之君,方可报一二!” “爹,陛下这字也颇有水准了,看来,陛下练字很勤。” 杨慎跟着说了一句。 杨廷和点头道:“是啊,如此勤事礼臣的陛下,议定大礼,使陛下认孝宗为皇考是必然能成的,只待梁顺德他们清田结束,我就以病愈为由,还朝辅君,亲自定大礼!” “到时候,他梁储如果恋栈不去,就找言官拿他以前的罪证参他,反正现在恨他的北方官员和满朝权贵可不少!” 杨慎跟着就发狠说道。 第五十章 朕要管到底 朱厚熜这里又平台召见了首辅梁储。 再一次表现出了勤政求治的姿态,满朝包括杨廷和,对梁储的妒羡又增添了几分。 但朱厚熜召见梁储为的还是清田安民的事,而不是杨廷和迫切关注的议礼之事。 他知道,现在最着急议定大礼的群体,就是是杨廷和这些想让他不认自己父母为父母的人。 所以,这些人越是着急于此,他就越是要在清田上更用心思,不会轻易宣告清田这件新政已经结束。 何况,他也需要借着清田之事打造自己的基本盘。 而清田得以顺利进行,让内阁诸臣也很有成就感。 毕竟这的确是一件利国利民,也注定是要载入史册的一件德政,尽管会因此遭一些权贵豪绅和守旧派忌恨。 所以,梁储现在整个人是神清气爽的很,仿佛也重新燃起了年少时那份想要辅佐君王,造福天下百姓的炽热抱负,而在见到朱厚熜后,中气颇足地对朱厚熜行起了大礼。 而梁储在眼前发现这位天子也开始对他露出微笑,神态间难掩喜色后,就不由得更加有成就感。 因为,他突然觉得自己最感到高兴的,不是安定了那二十余万流民和被裁军校,而是让天子安民的仁心得到了满足,让天子尝到了励精图治的乐趣。 致君于尧舜,是大多数儒生们深入骨髓的理想。 梁储也不例外,现在这个理想实现的可能,在因为他自己的努力而增大。 这自然也就让他大为称意。 “臣躬问陛下圣安!” “朕安!” 朱厚熜也看的出来,平时只是对自己这个天子有敬畏之色的梁储,今日多了些怡然与悦色。 而朱厚熜回了一句后,就先说道:“闻知跟随进京的百姓与被裁军校,皆因清理庄田,开始分得田地,朕心大悦,如饮甘露。” “陛下仁德如天,军民必感恩戴德。” 梁储起身叩首回道。 朱厚熜压了压手,示意梁储坐回,而笑着继续说: “果然君臣相得才能成事。” “此事也多亏元辅公忠体国,为朕尽心操持,元辅高风,当载汗青!” 梁储坐下后,因听了朱厚熜这话,只得又起身叩首说:“臣惭愧,托陛下洪恩,忝得圣音称赞!” 没办法。 新天子夸起人来,嘴跟抹了蜜似的。 梁储听得骨头都酥了,也就不得不更加恭敬,不得不反应很快地再次起身行大礼。 虽然这样很繁文缛节,但梁储心里挺乐意的,巴不得这样一会儿坐一会儿跪的来个几十遍。 毕竟这是天子夸赞的话,将来既会记载在他的传记里,让人不敢不敬,也会让后世君王因此不得不高看他梁氏一族。 所以,天子的赞美,可谓是越多越好。 “元辅素喜谦逊守拙,朕是知道的。” “且不说这些。”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挥了一下手,让梁储重新坐回去后就道: “只说眼下,这些被安置的军民,让他们得了田和农具、谷种,只怕还不够,要真想让他们久安,乃至能为朝廷做出贡献,还得继续为他们保驾护航才行,安民如插苗,得护其茁壮成长后,才能算是真正完成一件中兴之德政。” “陛下圣明!” 梁储拱手回了一句。 “所以,坊间皆说,朕已成了一件中兴之德政。”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仅仅是安置二十余万军民,就够了吗?” “明显是不够的!” “朕的意思,既然是要安民,要图治,还得继续管下去,让这些军民真的能为国之本才行。” “无论如何,朕不希望,到了将来,这几十万军民又成为朝廷的负担。” 朱厚熜这么说后,梁储连忙称是,暗叹陛下在安民这事上是真愿意花心思花精力。 朱厚熜则在这时也问梁储:“被分田的军民们的居住之事怎么安排的?” “回陛下!” “目前皆安排在了城门外的附近荒地居住,按所编里甲排列,如此安排,一则是若遇兵灾,可及时进城躲避,二则若百姓将来有菜蔬鸡鸭之产要售卖也能快速进城完税售卖,而避免离城太远,而被盘剥克削的更多。” 梁储回答后,朱厚熜点了点头:“甚好!” “说起兵灾。” “朕也担心鞑子见我京畿清理庄田后,有大量小康之民出现,而起劫掠之心,乃至勾结内奸,趁其铁骑之快,扫荡我京畿。” “如此朕清理庄田,安定生民,倒便宜鞑子了。” 朱厚熜的确担心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因为历史上也发生了这样的事。 历史上,嘉靖即位不久就也清理了京畿庄田,安置了不少流民,结果待这些流民安居乐业,渐渐殷实小康后,要为朝廷增税时,俺答入侵了,把京畿掳掠一空,大量男丁妇女与牲畜金银等被劫掠出关。 而这事也直接导致建造京师外城、加强防卫的事宜,被提上了日程。 但受限于当时的朝廷财力有限,历史的大明京师外城,只建了南边一部分。 所以,朱厚熜也就早就想着防范这种情况发生。 说的直接点。 他这个统治者,可不想自己养的韭菜,将来茁壮可割后,被入侵者割了去。 关键是这些入侵者还不讲道义,吃相难看的要命,连根拔去,留下尸骸无数,还要大明朝廷在他蹂躏完后给他擦屁股,修复他在这片土地上带来的伤害,出钱埋尸骨,济孤幼。 朱厚熜想想都觉得很亏,也很气。 因而,朱厚熜才会急着召见梁储,向梁储说,清理庄田、安抚百姓不能只是清完田分完田就了事,要扫尾善后,要继续管下去。 不过,梁储到底是三朝元老,经历过弘治十八年的那场小王子带大兵入京师掳掠的事,也知道京师离边镇太近,鞑子破关成功后,很容易扫荡京畿,所以也早防备着会有兵灾出现,而把百姓安排在城门附近居住。 但对朱厚熜而言,这是不够的。 因为真要发生了那种事,几十万人撤入城里也是個问题,还得担心奸细混入,使城内也被攻破的问题。 历史上,这种细作跟着难民混入,导致城破人亡的情况也不是没发生过。 所以,朱厚熜还是希望尽快在京师建一外城墙城关为妥。 而这无疑是很有必要的基建工程。 梁储这里在听到朱厚熜也对防范兵灾很看重,甚至也担心将来会出现鞑子勾结内奸,破关寇掠京畿,使在京畿安居乐业的城外百姓再次遭受家破人亡的惨剧后,感到非常惊讶。 他没想到来自内地的这位少年天子,会对京师存在的隐忧这么清楚,对奸邪卖国之辈的狡诈无耻也这么了解,完全不像是一个年少帝王该有的阅历与远见。 难道这世上真有天降英主? 梁储此时不得不这样想,而不由得把心中那份苟且之心又压制了几分,只更加赤诚且正直地说: “陛下圣明烛照!安邦定国,不是简单分田就了事,还应未雨绸缪,要管就要管到底。” “既然元辅已经预先让他们先聚居于城郊,离城门不远的地方,那朕觉着,首先就是将来最好在建一层外城,这样比将来临大危而匆忙撤入城内更利于护民卫国。” 朱厚熜则在这时提出了自己将来要建外城的想法。 梁储也坦诚而告说:“陛下说的是,但眼下国用不足,亏空严重,建外城资财不足,另外,恐朝中公论不赞成,而言此举只会徒费人力财力。” 朱厚熜颔首。 他知道现在虽然内帑有钱,但太仓等国库的确没有多少钱,亏空严重。 毕竟预算不足与税务混乱、财权责不一是大明在财政上的老大难,导致上下挥霍无度后,一时间正经开支反而越发不足,而不得不寅吃卯粮。 另外,在没有被彻底打痛之前,更主张朝廷节流的大多数官僚们的确不愿意大兴土木。 历史上,朝廷上下决心建外城,也是因为庚戌之变的规模太大,破坏力度也太大,许多权贵豪绅在城外的庄园都没有靠高墙护院保住,而也被劫掠严重,所以才最终一致决定咬牙也要建个外城。 而现在,让对外虏入侵不怎么有感觉,甚至对损失军事实力的政策都觉得是善政的大明大多数官僚们愿意执行建外城的旨令,会让他们觉得是徒费民财。 所以,梁储的担心不无道理。 而梁储则见朱厚熜颔首,对自己所言并不惊讶,也不愤怒,就不禁暗自一叹,心道: “看来,这陛下对天下多数官僚的堕落和朝廷的积弊也早就了熟于心,所以才对自己所提的表现的很淡然,乃至深以为然。” “如此看来,幸好自己当初没有选择放弃为陛下改制而不当这个首辅。” “不然,自己也会跟杨新都一样,还以为天子好糊弄,可以让其多做牺牲,而达到不改大弊,就可得天下一时安宁的目的。” 第五十一章 杨廷和还是别回内阁了 “朕知道,现在还不适合,但将来这京师外城肯定要建的!” 朱厚熜面色肃静地说着,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梁储忙拱手称是,整个人对朱厚熜越发的恭敬顺从。 朱厚熜因其很是配合,越发有了兴致,随后便又说:“其次,还有兴学和卫生防疫,以及治水、护林防沙等事也要做!”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站起身来,走到了殿门处,任由从殿外吹来的凉风拂面,而笑着说: “到底是几十万军民。” “又都没有宗族之约束,更无乡老规劝,要怎么让他们知礼守义。” “元辅!这是需要我们朝廷多费心思的。” 梁储这时转过身来,对着朱厚熜的后背回道: “陛下说的是!” “臣也正有此虑。” “这么多新安家的军民百姓,又在京畿,又没有宗族乡老,若不加强教化与管束,只会令邪教淫祠泛滥,进而成窝娼聚盗之地。” “只是,北直官员精力有限,管原来之民尚需乡贤协助,何况这么多新安置下来的军民。” “所以,臣就想着,只能增设同知或推官,然后寄衔周边各府。” 梁储颇为赞同朱厚熜的看法,且提出了自己早就预想的办法。 朱厚熜则道:“同知和推官官卑权小,而京师贵胄高官多,不合适!” “真要管好这些百姓,朕倒是有自己的想法。” 朱厚熜回头看了梁储一眼,微笑着说道。 “臣恭听圣言。” 梁储立即回了一句。 “拿地图来!” 朱厚熜早已让司礼监准备了一幅京畿地图,所以在这时唤了一声。 梁储不禁一怔:“地图?” 没多久。 太监麦福就将地图铺在了御案上。 朱厚熜也让梁储来到了自己的案前,且拿起一只笔,蘸了墨汁,然后走到了地图前面。 然后。 梁储就看见自家陛下地图上绕着京诚画了一个圈。 梁储更是惊讶,但也更是好奇起来。 “朕打算把这些被重新安置的军民们所在区域,特设为一个京畿道,由朕直管!” 朱厚熜这时笑着说了一句。 “天子直管的京畿道?” 梁储露出一脸认真思考的样子,想着该怎么附和为好。 “由朕直接任命可信赖也有能为的官员去负责在这一区域内试着推行一些新政,且朝廷在政策上给予其一些优待,争取让这里的税收与民众富裕程度成为京师的表率。” “这里的官员直接向朕汇报,不经内阁和六部!” “如此,也算是让朕这个初登大位的少年天子,先通过直管一方区域来熟练政务,不至于将来推行大政于天下时,一遇挫折就容易惊慌失措。” 朱厚熜这时已经继续阐述起自己这样做的理由来。 他必须让梁储这个内阁首辅明白他的意思,然后才好让梁储替他去调和促成此事。 毕竟现在朝臣们大多更在意议礼这事,要让整個官僚集团配合着朱厚熜,跟着朱厚熜指定的方向来,就需要梁储这个首辅居中燮理。 就像这次清理庄田,能顺利进行,朱厚熜知道,这里面就有梁储燮理之功。 梁储抿了抿嘴,神色复杂地偷瞥了正意气风发地阐述着心中蓝图的朱厚熜。 他突然有些眼眶发红。 因为他意识到,眼前这位少年天子是真的在打算锻炼自己的实政能力,真的在为将来为整个社稷苍生谋福而努力,而不是把聪明才智只用在琢磨和学习整人与权谋斗争上,哪怕之前对他们冷嘲热讽、做些权谋之事,也是旨在逼自己这些大臣把心思多放在民生上。 “这是真正的圣君仁主啊,有锐意革新之志!” “幸好当国的不是杨廷和。” 梁储暗自感叹着。 朱厚熜则摇晃着手,走到了一旁的御座上坐下,看着梁储说:“当然,这样一来,朕精力有限,天下大政上,就得更加倚重内阁!” “朕会下诏,令六科直接受内阁考成,使六科可以协助内阁兼理内外朝政;” “同时,朕也会扩大内阁规模,增建制敕房与诰敕房,阁臣值房扩建,各值房增设舍人,还得增设政策研讨之室与审署司,忝设内阁学士一官,由你这个首辅直领,便于替朕查清天下弊政与亏空问题。” 朱厚熜知道,他现在想做什么事,基本上都得通过内阁,中旨基本没用。 因为他直接掌控的兵马被大削,官僚层面的基本盘也因为他才登基不久而没建立起来。 这也就使得他现在能不能行天子权,还得看内阁的大学士配合不配合。 现在他能行权顺利,是因为首辅是梁储这个性子软又对皇帝尽量顺从的人愿意配合,也愿意为他去和稀泥、策动其他文官。 如果是杨廷和当国,他只会跟历史上一样,他要做的事,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被封驳数次。 因而。 朱厚熜也就想着趁着现在首辅是梁储,干脆抓紧培养基本盘,让内阁多挑些担子,也学嘉靖,遇到一个性子适合的首辅,就抓紧把内阁推到前面去挡枪。 没错,朱厚熜提出这样的想法,就是参考了历史上嘉靖操权与隆万大改革以及后世的一些做法。 如今皇帝的确不适合再单打独斗。 因为大明朝的国情已不比国初。 官绅力量已经壮大不少。 皇帝单打独斗,已经很难对抗这个膨胀了许多倍的官僚集团,只能对他们分化瓦解。 所以,朱厚熜要趁此机会,也学嘉靖,扩建内阁,增加内阁的权力,让文臣们为了首辅这一把交椅去斗去争。 历史上,嘉靖就是如此。 他扩建了内阁,名义上对内阁首辅表现的无比信任,让内阁大学士从原本的顾问角色变成了一个有宰相之实无宰相之名的角色。 因为有宰相之实,所以,可以通过控制某一个阁臣,而对抗整个天下官僚。 因为无宰相之名,所以,可以很轻松地罢黜一个阁臣乃至处死一个阁臣,而震慑其他阁臣。 这里面,阁臣自然也包括首辅。 所以,历史上的嘉靖杀夏言没影响他的皇权,让严嵩独掌朝权二十年也没影响他的皇权。 不过,嘉靖之后,隆庆没有只是名义上信任阁臣,而是彻底信任阁臣,开始让阁臣管部事。 结果,待万历初期,首辅权力一度因为皇帝年幼而与副皇帝没有区别,使得阁臣们为了首辅那把椅子斗得更猛,经常互相背刺。 朱厚熜倒是没有打算让阁臣管部事。 他还是打算遵循嘉靖的路子,不让九卿直接关白内阁。 因为朱厚熜可不想内阁毫无制衡,也不想让阁臣们因为权力太大,而互相撕咬的太厉害。 朱厚熜觉得让内阁暂时考成六科就行了。 这样就能让他们互相监督,内阁可以通过六科监督部院,而部院则可以通过御史官监督内阁。 同时,也能让他们配合做事,不至于因为斗的太狠,而连国家大事都不顾,甚至不惜跟宦官勾结起来一起斗。 梁储此时心里正如火在烧一样,而忍不住咧嘴。 因为天子给的甜头实在是太大了,竟要让他内阁可以有更大的实权去查天下亏空,去直接制定天下政策。 这让梁储不得不承认,天子是真的信任内阁,与正德时期完全不同。 不过,梁储不知道,朱厚熜只是信任他这类人。 但朱厚熜这样做,让梁储这个早就心灰意冷,只想和稀泥,只想早点体面离开的人,也的确开始在内心里滋生出一丝想认真再做几件大事的想法。 “难得陛下如此天资颖异,还愿意倚我士大夫治天下,依旧愿意信天下有君子,而不谋于内臣也。” “只可恨,自己现在太老,没能早遇到陛下呀!” 梁储腹诽后,便暗中叹气,且不禁心道: “这诏旨要是真颁布天下,杨新都不知道会多后悔称病。” “只怕他的病也会因此在清田结束后迅速痊愈吧?” “他要是一直病着,甚至直接没了多好,这对他或许也是好事。” 梁储忍不住因此腹诽起来。 但紧接着,他就猛然意识到不对,自己居然会开始比陛下都想让杨廷和消失于这个世间。 朱厚熜这时则见梁储一直在凝眉深思,便说道:“元辅有异议可直说,朕不是不能纳谏的人!” 第五十二章 吏部是大明的吏部! “回陛下,臣只是暗恨臣未能早遇陛下如此圣君!” 梁储不由得起身一拜。 朱厚熜微微一笑:“元辅是股肱老臣,这样的话,就不必说了,既无异议,就下去按朕的意思拟旨。” 梁储拱手称是。 在离开云台门许久后,梁储的心绪都未能平静下来。 他他是历经三朝的老臣,但他从未遇到过现在这种情况。 即一个天子可以在短时间内给他带来如此频繁的惊异与意外。 梁储不知道他该是高兴还是该警惕。 如果是从社稷苍生出发,他自然是应该高兴,毕竟这位天子聪明勤政不说,还愿意信赖文臣。 但如果是从个人安危出发,他却有种如坐针毡之感。 他知道,接下来,别的阁臣会更加眼馋他的位置,杨廷和也更加不会容忍他在这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待太久,就如同他自己现在居然也想让杨廷和永远也不要再回内阁一样。 “公这次面圣,为何突然神色突然变得如此沉重?” 当梁储回到内阁后,毛纪见梁储一直沉着脸不说话,便忍不住主动问了一句。 梁储在毛纪问后,才笑了笑说:“天下百姓有福啊!” “这是怎么讲?” 蒋冕不由得也走过来问了一句。 梁储继续笑着说:“诸公不都看见了吗?” “陛下为安二十余万流民,不惜带他们进京,如今也不惜为他们清理庄田,为此还不惜在我等阁臣面前哭,这次平台见老夫,更是直接表示要护佑这些百姓,也愿意为让自己真能成为天下英主而借此机会历练自己,还为此托大政于我内阁,信任我们内阁。” “这样的陛下,可能有宏图大志,但绝不会无视小民。” 梁储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毛纪听后好奇地问:“陛下具体要怎么做?” 梁储便将朱厚熜的目的转述给了二人知道。 毛纪和蒋冕听后沉默了半晌。 “难得!” 毛纪先开了口。 蒋冕也跟着附和道:“是很难得!” 接着。 蒋冕就看向了二人,说:“陛下有睿质天成,虽有大志,然谨慎不躁,想着亲管一地,而经历除弊革新之难,而不骤行大政,如此,或许能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为何朝臣们大多希望他效法孝庙,只怕还能主动效法孝庙。” 毛纪跟着笑道:“是啊,事未经历不知难,让陛下主动认识到循孝庙之制是更妥之策,而不是大变祖宗成法,比朝臣强逼要好得多。” “但愿如此。” “只是,我们不能急,要给陛下时间。” “另外,陛下既然将大政交于我们内阁,就要处事尽量公允,对于积极改制的,也不要打压!” “自然,对大谈恢复一切祖宗旧制的,也别嫌其迂腐!” “一切唯德才是举,不偏不倚,一切由陛下自己抉择,恩威自由上出。” 梁储这时回道。 两人颔首。 因朱厚熜要求不能对新安置的军民只是分田就完事,要求对新安置的军民要继续管,使这些军民真正富足起来,能够真的为国做出贡献,还要专设一个京畿道,由天子直接管这一区域。 所以,内阁便奉圣谕拟设京畿道的旨意。 而朱厚熜也在这不久让内阁降谕旨,任命夏言以山西布政司参政官任京畿道分守道,主管京畿道民政、财政与学政。 樊继祖以山西按察副使官任京畿道分巡道,主管京畿道刑案、监察。 戴仪升任都指挥使同知,主管京畿道军政。 三人皆给密奏专奏权。 如此,这就意味着被安置的军民在这以后还会继续由朱厚熜派专门的官员管理着,而不是坐视他们在安顿下来后不久就又要被豪右侵吞被外虏掳掠。 且说,自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彬下狱后,朱厚熜便让王岳做了司礼监掌印太监。 秉笔太监丘聚升为了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 而秉笔太监谷大用加兼了掌东厂的职事。 黄锦也升为了司设监太监。 朱厚熜从兴王府带来的内臣除黄锦外也都有所提升。 只是这些内臣的官衔都还不够高,要彻底取代正德朝旧人,进入司礼监,还需要一段时间。 而吏部尚书王琼下狱后,吏部尚书的官自然是由朱厚熜下谕廷推产生。 朱厚熜现在刚即位不久,自然还不宜特简,即直接任命。 当然。 朱厚熜目前也还没有几个可以为他绝对信任的重臣。 所以,他就算特简也还没有值得他特简的大臣。 而廷推的吏部尚书名单,毋庸置疑的是,自然受朝臣们推崇的官员,也是由杨廷和看好的官员。 这些人在大部分文官们眼中自然是道德经得住考验的,也在士林间颇有正直之名。 没多久,朱厚熜就拿到了廷推的名单。 按照名单所载:主推是南京兵部尚书乔宇。 而陪推有两个。 一個是礼部尚书兼掌詹事府事石珤。 另一个是南京吏部尚书杨旦。 朱厚熜见到这份名单倒是笑了起来。 本来他对吏部尚书这个可以与内阁首辅抗衡的六部天官,能不能合自己心意是没抱希望的。 但在看见这份名单后,他突然发现,这三个人里有一个是值得他重用的。 因为尽管这三个人肯定都和杨廷和等大多数清流文官一样,主张他认孝宗为皇考,希望他能承孝宗之制,但是其中一个人虽然是和杨廷和是一个主张,也是有名的保守派,却是个真正正直的保守派。 这个人正直到什么地步? 据朱厚熜在前世研究嘉靖查资料时知道,这个人正直到连自己举主杨廷和的面子都不给。 史载,此人刚方,谢请托……时望大孚,而内阁杨廷和有所不悦。甫二月,仍改故官。 也就是说,这个人因为不准所有官员走后门,让杨廷和都不高兴,在其当吏部尚书不到两个月后,就被杨廷和改回了原官。 当然,这个人连皇帝的面子也是不给的。 史载:自费弘与此人罢政后,迄嘉靖之季,密勿大臣,无进逆耳之言者矣。 而这个人就是石珤,在刚正这方面,与海瑞很像。 不过,这一史料所载的话不是很准确,毕竟历史上嘉靖后期,不是还有个鼎鼎有名的海瑞上疏直谏,让嘉靖听到逆耳之言了嘛。 话转回来。 朱厚熜这里,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让此人当吏部尚书。 因为他知道,这三个人里,无论他选谁,将来都会为难他,但至少选石珤,还会为难到杨廷和,说不准还能因为其正直,而避免朝中官员真的变成都是保守派官员。 不过,时下朝中官员们,都还没真正认识到石珤有多刚正,包括杨廷和也没有认识到,如同历史上一样,他们都得等石珤当吏部尚书后,才清楚意识到: 他们想靠行贿受贿和跑关系那一套获得快速升迁机会,乃至想把吏部升贬之权作为打击异己分子工具的潜规则都不复存在了! 所以,现在的朝中官员们在知道朱厚熜定了石珤为吏部尚书后,倒是没有失望,反而颇为高兴,皆感叹吏部天官重要位置终于是正直之臣担任,而不再是王琼那个奸臣掌吏部大权了。 朱厚熜也在石珤成吏部尚书后,准了他来清宁宫面圣谢恩的请求,并嘱咐说: “朕知卿刚正,故望卿勿使吏部为他人私器,当谨记,吏部是我大明的吏部,不是内阁的吏部,也不是你石珤的吏部!” 第五十三章 杨廷和吃暗亏 石珤听朱厚熜这么说后,神色凝重地大拜回道:“臣谨遵圣谕,定不使吏部成公器私用之地!” 对于石珤而言,天子年纪轻轻,就说出这样鞭辟入里,还警告他自己的话,让他不但不反感,反而很受用。 因为他就希望新天子是这种持正刚严的人。 只有这种天子才让他觉得对味,觉得足可让大明真正兴盛。 朱厚熜颔首,且因此暗笑。 他就等着石珤替他去给杨廷和添堵,阻止杨廷和不停利用权势让一些与他杨廷和不对付的官员被调走或被贬黜。 石珤到吏部上任后,就真的认真筛查起吏部各司有没有受朝中权势人物指使,而公器私用的情况来,以至于连晚上都还在查。 文选司郎中范养谦为此不得不在这时来劝着石珤:“天色太晚了,公也该注意身体,明日再查吧。” “天子圣明,大有希冀我能重振吏治之意,我岂能辜负皇恩。” “而王晋溪把吏部管的太糟糕了,到处都是问题,不早日查清楚,朝廷的吏治就一日不能清白!” 范养谦则笑着说:“可是您老在这里待着,大家也都不好意思回家啊。” “那是他们的事。” “与我无关!” 石珤直接把手一挥,继续查起政务来。 范养谦只得悻悻然地转身离去。 但不一会儿。 石珤又朝范养谦挥手:“你回来!” 范养谦不由得驻足,转身后,就又走回到石珤面前来:“公有何见教?” 石珤则把一份吏部文本递到了范养谦面前:“南京工科给事中王纪弹劾少冢宰罗公擅解圣人之学,内阁票拟是让我们吏部议覆,你们文选司议后,却要将其平调南京,你觉得这合适吗?” 范养谦不禁一怔。 随即,范养谦就问着石珤:“公岂不知罗公所解圣人之言大为离经叛道之言?” “是不是离经叛道之言,且不论。” “但如果是因为擅解圣人之言就要惩处,那当年朱子是不是也应该被惩处?” 石珤说后就语气森严地对范养谦说:“简直乱来!” 范养谦更为惊诧,心里也不禁如火炽,但一时也不敢真的好与石珤发作,只低声直接说道: “这是太傅的意思。” “太傅怎么会有这样的意思?!” “我看,这分明是你在打着太傅的旗号,把吏部铨叙任免大权当成了你自己的私器!” 石珤沉着脸直接说了范养谦这么一句。 范养谦脸色很是挂不住,同时也心里更加疑惑。 “这姓石的到底是哪边的?” “他难道这么快就忘了是谁让他成为吏部尚书的?” 石珤见他一直呆在自己面前,没有言语,也不多问,只将文本丢在了他面前: “重新上本,就说该言官所劾不正,罗公不宜处置,反而是该言官为人偏狭不容,不易待在言官任上。” 范养谦咬着牙回了一句:“是!” 官大一级压死人。 他就算不满,也不可能明着对抗石珤。 何况,这事闹大了,对他也没好处,也会让他背后的杨廷和脸上都不光彩。 所以,范养谦只接过了本,按照石珤的意改后,石珤才签名盖印,然后上呈。 内阁收到这道吏部题本后自然票拟准予。 朱厚熜也看见了这份石珤的题本,然后笑了笑,让司礼监批了红。 于是,吏部左侍郎罗钦顺也就不用再因为朱厚熜在廷议上念了他的话,而被调去南京当吏部左侍郎。 反而是弹劾他的南京工科给事中王纪被票拟调外任。 且说。 罗钦顺这里已经知道他自己被言官弹劾。 但他对于言官弹劾自己的事倒是不以为意。 当到二三品大员的官,谁没被科道官们弹劾过几次? 一般不被弹劾的才不正常。 连言官都不敢弹劾了,那得多有权势? 所以,很多怕被皇帝与天下误会自己是权臣的官员,反而巴不得被言官弹劾几次,有的时候还主动找言官弹自己几本。 而罗钦顺也知道这背后肯定是因为杨廷和等理学大臣不容他。 但罗钦顺现在很高兴。 因为他已经知道,天子在廷议上亲口念到了他的话。 这证明天子已经知道了他的学问,无疑相当于承认了他的学问不是邪说,甚至暗含有跟他一样主张的意思。 这足以让有志于立言于天下的罗钦顺高兴了。 自然。 被弹劾乃至被杨廷和处置也就算不上什么。 但让罗钦顺没想到的是,他很快就得知了他没有事,反而是弹劾他的言官被外调广东任推官。 罗钦顺也通过自己的吏部同僚得知,这是因为新任吏部尚书石珤让文选司改了把他调去南京的处理结果。 罗钦顺虽然是吏部左侍郎,但因为这事是涉及到他自己,所以他一直不好过问,也就在结果出来后,才知道是石珤让他不用去南京。 罗钦顺对此自然颇为感动,神色凝重地来到了石珤的值房。 “公有事?” 石珤见罗钦顺来后特地问了一句。 罗钦顺倒也没有说什么,只向石珤深深地作了一揖。 石珤知道罗钦顺为何如此,也跟着回了一礼。 两人互相一笑。 在这之后,罗钦顺就脚步轻盈地回了自己值房。 一脸喜色。 整个人一下子都精神焕发了许多。 对于罗钦顺而言,现在的大明真可谓朝中有睿智之君,刚正之臣,流民也因为清理京畿庄田而被安置减少不少,他自己也没有因为立言不合众论而被贬官夺职。 整个国家可谓真的在欣欣向荣。 为此。 罗钦顺决定向朱厚熜呈递一份庆贺清理庄田使二十余万流民军校得安的贺表。 同时。 借此机会,他要在贺表里进一步阐述自己的思想,而希望已经知道他学问甚至已经接受他学问的皇帝能进一步认识到他的主张,承认遵循实际,敢于主动变法。 罗钦顺也就在贺表里还直接对朱厚熜说,清理京畿庄田不够,不过是只能安二十余万流民,只请朱厚熜在将来清理天下田亩。 在罗钦顺看来,皇帝的改革步子应该要踏得大一些。 且说。 杨廷和这里,很快也知道了罗钦顺没有去成南京的事。 这让杨廷和不由得面色阴沉。 但他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捋了捋胡须,眯眼看向了紫禁城的方向。 “好个石藁城!要不是我们杨家为他造势,他能成天官?” 杨慎倒是激动地说了一句,且又看向杨廷和说:“爹,我们看走了眼,这个石珤是真孚人望!” “你给我收敛点!” 杨廷和反而突然切齿回头,对杨慎厉声训斥了一句。 杨慎不禁一愣。 “你不要觉得你自己是天下闻名的状元郎,就可以目中无人到对这一个元老重臣随便指摘!” “石藁城是刚正峻洁之臣,你可以不喜欢,但不能不敬重!” “不然的话,与奸臣何异?” 杨廷和这么说后。 杨慎拱手称是,解释说:“儿子也是一时情急,才口无遮拦了些,但儿子说的也是事实,此公,也太刚正了,这会让小人难以尽除的!只怕那個什么严嵩也难以调极边之地了。” “不能再拖了。” “老夫得赶紧回内阁。” “只有这样,才能将此公升离天官之位,才能定大礼,梁顺德估计是不愿意做这事的。” 杨廷和只这样说道。 杨慎跟着附和说:“父亲说的是,您晚回内阁一天,就增加一天的变数。” “你抽空依旧回翰林院会会友,也让满朝大臣们更多的知道,我病已快好,这样清田将要结束后,为父回内阁也就不显得突兀。” “至于石藁城,你要有未来执政的胸襟!” “别因人家让你没有成一两件事,就怒不可遏。” “这会让天子不喜的!当今天子虽仁厚但并非不聪明。” 杨廷和这时嘱咐起杨慎来。 杨慎拱手称是。 第五十四章 朱厚熜钦点状元 翌日,乃是正德十六年五月十五日。 廷试即殿试举行的日子。 三百余贡士按制进宫来到了奉天殿。 对于这三百余贡士而言,这意味着他们即将接受大明皇帝亲自主持的考试,也意味着他们离成为进士的目标更近了一步。 这三百余贡士自然是兴奋的。 更让他们兴奋的是,眼下的朝局在他们看来,正是明君在位、众正盈朝之时。 民得安。 士得礼。 可谓中兴之世真的要出现。 所以,他们都很期盼着在这样的中兴之世出仕为官。 当贡士们于奉天殿前丹墀内,分东西两群面北站立后没多久,隆隆的炮声与啪啪的鞭声就已响起。 朱厚熜在这时于鸿胪寺官员的请求下升了殿,在奉天殿的御座上坐了下来。 百官也这时叩头行礼。 这是朱厚熜自四月二十七日于西角门视事百官后,第二次于正式的典制场合见百官。 而这一次,对于朱厚熜而言,比较特别的是,他将要见的不仅仅是百官,还有殿外的三百余名贡士。 朱厚熜看了一眼殿外的那些贡士。 虽然各个年龄不一,但倒也都朝气蓬勃,神采奕奕。 这些人,毕竟都是从州县上,一路“过关斩将”考过来的,已俨然自觉为天之骄子。 在这个时代,他们也已经开始于民间备受尊崇了。 不过,朱厚熜对这一科的贡士熟知的不多,最为熟知的就是张璁。 而张璁倒是隔着殿门,远远地看见了这位神交已久的少年天子。 尽管张璁和在场的所有贡士一样,都是骄傲的人,但他对眼前这位少年帝王,早已折服于心。 所以,张璁在这时已经紧抿住了嘴唇,目光灼灼,胸膛也挺的笔直。 殿试只考时务策。 策题是事先由内阁拟好后再由皇帝朱厚熜钦定的。 朱厚熜这次钦定的是关于如何守成安天下之民的策题。 殿试虽然由皇帝亲自主考,但并不是所有考卷都要皇帝亲自评定,而是由读卷官们来决定名次。 读卷官们由内阁大学士和除礼部尚书以外的九卿与翰林院等堂上官组成。 皇帝只需要在殿试第三天,于文华殿,听读卷官按名序读卷给皇帝听即可。 一般只读前三名的卷即可,然后由皇帝钦定前三名的名次。 当然。 皇帝也可以要求继续读下去,推翻前三名的排名,但这样会被视为对内阁等重臣不信任,会让科道那些乌鸦们产生误会,而对阁臣公卿产生更频繁的攻击。 因为这样既让皇帝喜欢,也能博得敢劾权贵的名,对于言官们而言,自然是有百利而无害的刷名声好机会。 如此一来,也就造成,历史上基本上十次倒有八·九次都是由读卷官决定前三名的人选。 故而,朱厚熜为了不让科道言官们因此乱咬人,也没有打算推翻内阁等议定的前三名人选。 但这也不是说,朱厚熜什么都不能决定。 前三名,谁做状元,谁做榜眼,谁做探花,朱厚熜还是可以决定的。 而这次,内阁定的前三名是杨维聪、江汝璧、张璁。 如今内阁首辅是梁储,他已经表示要尽量顺从帝意,不管这些贡士是何主张,都不偏不倚,也说服了另两位阁臣这样做。 所以,这次读卷官就没有管这些贡士是属于改制党还是保守党,皆只按照文章水平来评定。 当然,说是不偏不倚,也不完全是,张璁能成为前三名,主要还是因为朱厚熜已经在廷议上知道了他的名字,也就算得上是简在帝心。 总是比较爱照顾他人情绪,所以也不想让皇帝觉得他们内阁嫉贤妒能的内阁首辅梁储,也就劝得一干读卷官一起,将张璁评定为了前三名,而不让一个简在帝心的人名次太低。 而殿试试卷虽然糊名,但不誊录,直接在原卷上定优劣,而读卷官们对比较突出的贡士文章风格与书写笔迹早就清楚,所以也就容易猜到那些已经有名气的贡士的考卷,自然也就能将其操作为名列前茅的进士。 其实,张璁自身水平也配得上一甲,因为他本身就是讲学多年的著名大儒,才华卓越,广为这个时代的士大夫知道。 历史上他中的也是二甲。 更为厉害的是,历史上才刚中进士的他就以一篇逻辑严密的议礼雄文,说服了很多文臣站在他这边,也让杨廷和等许多要求嘉靖认孝宗为皇考的文官难以辩驳。 连嘉靖皇帝自己看了都大赞说:“此论出,吾父子获全矣!” 可见,张璁写文章的水平是不低的。 也正因为此,梁储等也才敢真的卖皇帝面子,把张璁列为前三名,毕竟他们也做不到真的不顾大众舆论。 须知,中第士子要是觉得不公平,闹起事来是很夸张的。 “定江汝璧为状元,张璁榜眼,杨维聪探花。” 朱厚熜倒是没让张璁做状元,只让张璁做了榜眼。 主要是他初登大位不久,还不宜让自己的主张表现的太明显。 而状元这个名号毕竟太显眼,所以他就让张璁做了榜眼。 毕竟在第一名很容易被天下皆知的同时,往往第二名就很容易被人忽视。 当然,第三名也不及状元易被人知道。 不过,朱厚熜就是要小小的任性一下,让张璁做第二名,居于杨维聪之上。 原因无他。 他对杨维聪是有印象的。 此人就是历史上这一科的状元,后来还是坚定的反张璁党,与翰林舒同一起,直言张璁是奸臣,而表示羞与之同待翰林院。 张璁就不一样了,那是在大议礼时,反对嘉靖的清流文官势力强大到嘉靖自己都准备要妥协时,都敢冒着生命危险为他争取父子情分的人。 毕竟史载,张璁让杨廷和一党气得意欲待其进京就扑杀之的地步。 何况,张璁后面还对他贴心贴肺到大病时都要强撑着给他祈福,希望他早有子嗣。 所以,其实在朱厚熜心里,给個榜眼都已经是让张璁受委屈了。 毕竟作为上位者,最喜欢的就是下属的忠诚,能力倒在其次。 但如此一来,朱厚熜在做排除后,状元郎就落到了江汝璧头上,使其成了朱厚熜即位后录取的第一个状元。 朱厚熜这个天子的第一届门生第一人。 “陛下竟然更喜欢我的文章!” 在放榜,授官直入翰林后,江汝璧就情不能自禁地含泪对张璁说起自己藏在心里许久的惊讶。 张璁笑着说:“是你,我不意外,反正不会是我。” “如何不能是你,你的文章,足以当得起状元名号。” 江汝璧回道。 张璁笑着道:“因为当今天子聪哲异人,所以不会让我做中状元。” 江汝璧忙问:“这是怎么说?” “要是天下富户豪右知道,今科状元郎是第一个提出清田安民的蔑视祖制之辈,那他们会怎么看天子?” “但如果是放在第二名就不一样了,放在第二名,就会让人觉得今上爱平衡妥协,不喜争斗,故不会因为促成二十余万流民得安而将我拔为状元,只是为了照顾朝中改制一派,而将我置于第二。” 张璁回后就道:“皇恩浩荡,这是护我张璁周全啊!” 江汝璧听后颔首:“是啊,陛下待我也恩深似海。” “既如此,当上贺表,贺陛下初即位,便安二十余万军民。” 张璁回道。 江汝璧不禁看向张璁:“上贺表?” “我等既已为官,上的第一道本,就该是贺表。” “阁下便是今科榜眼郎?” 这时。 杨慎竟来了张璁和江汝璧这里,还主动问起了张璁。 张璁起身拱手:“正是在下。” “我乃修撰杨慎,闻知阁下大名已久。” 杨慎也拱手介绍起了自己。 江汝璧则怔怔地站起身来,对张璁低声说: “原来这就是鼎鼎有名的大才子杨升庵,果然风采绝人!” 第五十五章 朕不想做这个代价 张璁则再次回礼:“幸会,阁下之名,更是如雷贯耳,天下早已皆知,如今能在翰林相识,实乃鄙人之幸。” 杨慎讪笑了笑:“些许虚名而已,哪里及得上阁下一言得安二十余万军民,开本朝新政,使陛下圣德保全之功。” 杨慎把杨廷和的话听了进去,承认要想为大明将来执政,当有胸襟,当对恶迹未显者,明面上公正对待,也就在这时主动与张璁认识起来,还肯定起了张璁。 “过奖。” 张璁回了一句,心里对杨慎倒是高看了几分。 在一旁的江汝璧也不由得流露出对杨慎的佩服之色。 毕竟此时的杨慎的确是士林翘楚,如今能主动折节下交新科进士,还夸赞不已,在这个时代,没谁不会动容。 而且不只是张璁和江汝璧有所动容,其他士子也深受触动,而对杨慎更加叹服不已。 “到底是太傅长子,家风甚正,不以名次交友,唯以才德交之。” “晚进之辈,固安杨维聪,见过杨修撰!” 杨维聪这时就主动走上前来,向杨慎拱手行了一礼,且同时眸色不善地瞥了江汝璧一眼。 杨慎也回了一礼:“杨解元的才名,鄙人也是早有耳闻。” “不敢不敢!” 南北直隶乡试素来含金量高,在天下士人眼里,这两地乡试解元比殿试一甲还要有价值,所以杨慎便称杨维聪为解元。 在文人士大夫面前,杨慎自然不会像在锦衣卫骆安面前一样傲慢,对士大夫该有的尊重还是会有的。 而杨慎也因此很得翰林清流们敬重与欣赏,让翰林清流们没有感觉到杨慎有何傲慢的地方,只觉杨慎礼贤下士,大度有高风,不愧为名门子弟。 于是,一时间,许多翰林都在闻知杨慎来后,就都往杨慎这里聚拢了来,纷纷向杨慎见礼。 杨慎自然也早习惯了这种现象,所以倒也应对的很从容。 只一向不怎么喜欢往人堆里混的江汝璧因为人越来越多,就不知不觉地躲在了张璁身后,且对张璁说: “我们要不先走吧,这么多人,怪没意思的。” 而这时,上一届的状元舒芬也走了来,主动拱手向杨慎见了一礼,且问着杨慎:“不知太傅如今身体可好了些?” 不待杨慎回答,杨维聪便说:“太傅也是为国操劳所致,确定轮序之统,还在陛下进京之前,稳住朝局,除奸佞,裁冗员,拨灾款,桩桩件件,皆劳神劳心,可堪国之柱石,天下君子,谁不想太傅早日痊愈,重回内阁,辅弼天子,早复弘治之治。” “正是,我等只盼太傅能病愈,而早定大礼。” 编修许成名这时跟着说了一句。 舒芬跟着颔首:“眼下内阁,顺德当国,安民之心甚足,但定礼除奸之力不足,虽有大惠于民,却难有大谋于国,我等只望太傅早回内阁,使礼定国安。” “承蒙诸位挂念家父。” 杨慎这时拱手行了一礼,且道:“实不相瞒,家父之病如今已渐好,饭量增加了不少,据大夫言,再调理一些时日,就不用再吃药,只日常饮食注意即可。” “这可是社稷之福,苍生之福啊!” 杨维聪立即赞叹了一声。 许成名也跟着笑说:“如此看来,太傅重回内阁之期指日可待!” 杨慎也微微一笑,只在这时看向张璁,向张璁行礼后说:“早闻阁下对《礼记》颇有见解,不知阁下对大礼如何看?” “礼自当要正。” 张璁回了一句。 杨慎不禁大赞一声:“说的好!” 然后,杨慎拱手一拜:“改制清田是为安民,不得不行,但礼是为安国,也不能不正。” 张璁颔首,但随即,他就被江汝璧拉走了,低声问道:“你这是要跟他杨升庵持同样的礼?” “我是正礼,不是持同样的礼!” 张璁回道。 江汝璧忙回头一看,接着就低声说道:“你不要命啦,声音这么大。” “你没听见吗,杨新都的病要大好了,要回内阁了,到时候,只怕谁请天子认孝宗为皇考的声音不够大,谁就会被认为不忠!” 江汝璧继续说道。 张璁呵呵一笑:“他不会回内阁的!” “为何?” “天子不会想他回来的。” …… 朱厚熜的确不想杨廷和回内阁。 非常不想。 没有哪个皇帝喜欢一个把君主当维持天下安宁之代价的首辅。 在得知朝野间已经疯传杨廷和已经大好后,朱厚熜也在阻止杨廷和回内阁这件事上,更加用心起来。 他知道,他不能坐视杨廷和宣布病愈,然后等着他人把一道请他回朝的奏本摆在他面前。 “先生,这第一期《育民报》,除了将朕的仁德广而告之于天下外,当对元辅多些肯定之笔墨。” 朱厚熜为此在袁宗皋向他进献第一期《育民报》,而让他过目时,他特地要求让《育民报》对梁储多些肯定称赞之词。 这是因为朱厚熜需要炒作梁储这个内阁首辅,让梁储这个内阁首辅的声望,在朝野间更高一些,而能够抗衡一下杨廷和。 毕竟梁储也有定策之功,还有迎立之功。 更有眼下清理庄田安定二十余万军民,使京畿盗贼情况大减,顺利开启新朝中兴之政的功。 所以,只要梁储自己愿意争,或者皇帝乃至其他人愿意捧他,梁储还是很容易招揽到许多对朝堂顶级圈层之秘辛不清楚,对皇帝好恶也不清楚的京师中下层官员和外朝地方官员的支持的。 至少会让人觉得,即便杨廷和不任首辅,梁储任首辅也不是坏事。 而朱厚熜要捧梁储也不是难事,有的是功德可以给梁储喂。 比如召回在各地为非作歹,让地方文官士绅,乃至百姓都深恶痛绝的镇守太监。 这些镇守太监,因为在地方上没有家族,所以往往敛财的手段非常粗暴,比如强行污蔑一地方有采矿或有特产,要抓人赔款或者强行摊派,而逼得许多百姓破产,也就使得民怨沸腾,还败坏了天子名声,让天下人更愿意相信文臣会为民做主,也不愿意相信皇帝和宫里的人会为民做主。 总之。 如果梁储能请得圣旨,召回各地镇守太监,那梁储定能让天下人人称颂。 但这自然得朱厚熜愿意把这些功德喂给梁储,梁储才能吃到。 不过,朱厚熜可没打算将这些功德白喂给梁储,他自然要梁储愿意配合他,给他相应回馈才行。 除此之外。 朱厚熜还准备继续给执政们制造难题,让他们去解决各项关系国计民生的大问题。 因为朱厚熜知道杨廷和本质上是個保守派,他并不真的愿意革新除弊,他所愿意做的革新除弊,本质上是裱糊而已,比张璁、桂萼以及后面的高拱、张居正这些不是一个性质。 所以朱厚熜只要真的是要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做些真正中兴的事,反而会让杨廷和畏难而不敢进。 于是,朱厚熜依旧表现的很励精图治,开始在题奏中去搜寻能让他举着大义名分,要求执政想办法解决的急难之弊政。 没多久,朱厚熜就找到了一件,且当场就刻意表现的很愤怒,而沉声道:“传元辅来!” 第五十六章 国有圣君,怎可辜负! 朱厚熜找到的是一封来自都察院左都御史陈金的奏疏。 按照陈金所奏,大明诸边镇缺乏军饷严重,民众需要赈济,故请以抄钱宁、江彬二逆所籍财货,每边给银五十万两,宣府倍之。 大明有九大边镇。 这意味着一下子就要发五百万两银做军饷用。 这算是一笔很大的支出。 几乎要掏空国库存银的地步。 而且… 这无疑还得出内帑补充才行。 明显瞅准的就是朱厚熜的内帑! 因为据朱厚熜对历史的了解所知,陈金代这些各边要军饷,并不是各边真的缺军饷严重,其实就是趁机勒索朝廷。 毕竟他这个外藩小宗刚继大统,在军中没有根基,正是可以敲诈勒索的时候。 而按照明朝历史上的缺饷案例,各边真要缺饷到各边要几十万两才能解决的时候,那各边早就哗变了。 不是杀巡抚就是杀总兵了。 没错。 明朝边兵素来也没那么温驯。 因缺饷等问题而造反杀官员的次数还是很多的。 历史上,嘉靖初期就有一次大同之变。 不过,大同之变倒不是因为欠饷,而是军官苛待边兵太狠。 总之。 大明的边兵可不比内地卫所兵。 他们可以因为一时缺饷而忍受,但一镇边兵绝不会忍受到欠发几十万两军饷而不吭声的地步。 所以,朱厚熜很肯定这陈金就是代各边督抚文官乃至被督抚文官收买的武将们找他勒索一笔保护费。 不过,朱厚熜才刚登基不到一个月,还没有自己的一支强大中央军。 京营那点兵力不够。 何况,现在京营也还没被他真正把控。 所以,这笔钱,他再不愿意给也得给,不然等着他的,可能就是俺答提前成功入关,而提前寇掠京畿,把他刚安置的那二十余万军民提前消灭。 那可是他将来的根基。 他自然不会接受这二十余万军民被提前消灭。 但朱厚熜没打算白给,他得借此机会让梁储对他做一些妥协。 毕竟梁储这人比杨廷和好说话,能商量的地方有很多。 因而,朱厚熜才要又宣见梁储。 不过,梁储此时没有在内阁,而是去了杨宅。 因为陈金代各边负责军事防御的督抚文官要钱的奏疏,梁储已经先知道了。 毕竟奏本要先经过内阁票拟。 而各边负责军事防御,也就是握着各边兵权的督抚文官,都是挂着都察院都御史或者副都御史官衔的官,所以陈金是可以代这些督抚要钱的。 只是陈金一下子替这些督抚文官要五百万两。 梁储等中枢阁臣都有些舍不得。 因为要知道,在弘治朝盐政改革后,计划用作军饷支出的太仓库库银,岁入也就两百万两。 但如今军饷支出已经猛涨到三百余万两。 亏空达每年一百余万两! 每年朝廷都得左支右绌地从其他库调补。 但这样一来,其他各部也会缺钱,然后就得耽误其他政务的执行。 比如治水建河堤,赈灾放海寇。 尤其是治水。 在这个农耕生产为主的大明帝国,这是耽误不得的民政。 同边防一样重要! 一耽误就会导致生产力锐减,造成大面积逃荒,如果再加上天灾人祸,那民变就会很常见。 正德十五年的湖广十五府大水,淮扬黄河泛滥造成大面积饥荒,乃至出现人相食,就是因为前几年水利工程等公共基础建设投资没跟上,造成一有水旱之灾,脆弱的小农经济就大面积破产。 所以,本来梁储是想着抄家后得到的银子,即便要补充国库一部分,也应该先存着以补亏空、治河赈灾的。 但现在,江彬等的家产还没抄完,陈金就要代各边一下子要去五百万两,就等于国库还是处于空虚状态,也就还是谈不上继续让朝廷有更多的财力用于民生修补。 按理,历次新帝即位,有司都会替各边要钱,毕竟新皇登基,怎么也得给点恩赐,以收军心嘛。 只是朱厚熜即位,陈金要的太狠,狠到同作为文臣的内阁大臣们都觉得过分。 当然,这也跟陈金本身比较贪婪有关。 历史上,此人任总制广东、江西等地军务期间,就被弹劾贪财严重,为了敛财不惜纵容土兵以剿贼为名,将两广百姓进行屠掠,然后把所掠之财进行分割。 而陈金还用从地方抢来的民财贿赂朝中执政,进而步步高升,如今成为都察院总宪,九卿之一。 陈金也自知他贪名太重,接下来只会被罢官夺职,也就想着在离任前再狠狠捞一笔。 于是,梁储不得不来找杨廷和,希望杨廷和出面,劝陈金和三边总制彭泽少要点军饷。 因为陈金和彭泽都是杨廷和的门人。 “国库空虚啊,眼下还有那么多灾民要赈济,太傅您是知道的,他们这个时候狮子大开口,怎么合适啊!” “公当去信彭公,让他们体谅一下朝廷。” 梁储一脸痛心地对杨廷和说道。 杨廷和则看向梁储,不假思索地说:“公应该答应他们!” 梁储听后一怔:“为何?” “为了定大礼!” 杨廷和突然严肃地看向了梁储。 梁储不由得问道:“就为了议大礼,公真要坐视他们分走五百万两银子?” “公当知主次要分明,这个时候的关键是议定大礼,所以九边不能乱,必须稳住他们!” 杨廷和说道。 梁储拍手道:“可眼下户部那边也请求减免江南漕粮一百五十万石,以苏民困,这九边又要拿去五百万两,淮扬和湖广两处灾民还要不要赈了,泛滥河南、湖广、淮扬的黄河还要不要治理?” 不待杨廷和回答,梁储就主动先说道:“那看来只能否了江南那边减漕粮的要求。” 杨廷和则立刻回道:“不可!” 然后,杨廷和看向梁储:“还是那句话,定大礼为重,北边南边都不宜生事!” “那朝廷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天下百姓还要不要管?” 梁储抬眼看向杨廷和,极力压制着内心的火。 “可以请拨内帑嘛!” 杨廷和微笑着说道。 梁储听杨廷和这么说,不由得想到了朱厚熜之前在他们阁臣面前质疑他们阁臣不关心民生只关心能不能拿到皇帝内帑的场景。 “内帑也是取自于民脂民膏,岂能说花就花,只要陛下没有挥霍内帑,是留备急用,我们外朝难道不应该能不克索君父就不克索吗?” 梁储问了一句。 杨廷和突然沉下脸来:“陛下乃圣君仁主,岂会坐视小民受难?故此举,只不过会令宫中近幸生怨,公若不敢得罪宫中近幸,大可留中,待我病愈,重回内阁后,来为天下之民争之!” “也罢。” 梁储暗自叹息了一下,然后就离开了杨宅。 杨廷和则看着梁储的背影,呵呵一笑。 梁储回内阁后,就见蒋冕和毛纪来了这里。 梁储便问着蒋冕:“你去劝令翁劝得如何?” 蒋冕是陈金的女婿,所以梁储也让蒋冕去劝陈金了。 蒋冕听后摇了摇头说:“家翁说,他也没有办法,现在各边督抚总兵都是昔日大司马陆完时所定,各個都是贪婪之人,故家翁也没有办法,且言好在陛下仁厚,只盼阁臣劝陛下出内帑,忍一时之难。” 啪! 梁储突然把桌子一拍,站起身来,声音发颤道:“我就知道,他们一个个都只会把主意打到陛下头上!” “又是让好人吃亏那一套。” “因陛下仁厚,所以就让陛下多受委屈。” “这样陛下将来还会愿意继续做仁厚之君吗?!” 梁储说着就诘问起蒋冕和毛纪来。 蒋冕和毛纪皆沉默不语。 梁储自己则复又坐了回去,取下官帽,搁于几案上,拿起扇子一边扇着一边喘着粗气:“我失态了。” “但圣人之学,真不是这么用的,臣如子,君如父,天下哪有儿子让父母受委屈的道理!” “不能总是让仁君忠臣吃亏,这样,谁还会愿意做仁君忠臣,只会助长奸邪肆无忌惮地祸国殃民。” “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位爱民真如子,勤政图治且信任我等文臣的圣天子,我们怎么能这么对待!” 梁储颇为不平地说道。 毛纪这时走过来:“陛下刚刚传谕,要公进宫面圣,我只好如实告知,公去见太傅了,故又传谕,等公回来,让我们阁臣一同面圣。” “怎么不早说!” 梁储责备了一句,立即搁下扇子,从蒋冕手里接过官帽,戴上后就道:“面圣去吧。” “元辅当心!” 毛纪看梁储差点被门槛扳倒,忙过来扶了一下。 第五十七章 朕要一颗人头落地 清宁宫。 朱厚熜坐在御座上,靠着深黄垫子,神色清冷地瞥了一眼自己面前的三位阁臣。 “朕说过多少次,本朝没有山中宰相,现在不许有,将来也不准有!” “结果却都把一个私人宅邸当真正的内阁了!” 朱厚熜说着就呵呵一笑,然后叹道:“现在真是没几个人靠得住了!” 朱厚熜这么说后,梁储、蒋冕、毛纪皆心里一颤,不由得忙匍匐在地。 “要不然也不会只有一个罗钦顺、张璁,还有朕取的那个新科状元才为朕安定二十余万军民的事上贺表,为此相信朕能开中兴之世。” 朱厚熜则继续说着。 “就连你!” “朕的元辅!” “有事也宁肯期望他杨太傅能解决,也不是来期望朕!” 这么说后,朱厚熜还突然指着下面的梁储,切齿不已。 “臣万死!” “臣去见太傅,实因总宪陈公代各边要饷五百万两,因数额太大,几乎掏空国库还不能足应,为不至于动用内帑,故不得不去见太傅,请太傅出面说合,让外边诸臣体谅一下朝廷。” “毕竟陈公与总制彭公等皆太傅门人,由太傅出面,自比陛下出面合适,因为素来哪有君父求于臣子的道理。” 梁储这时忙叩首回答起来。 朱厚熜听梁储如实说了缘由,才语气和缓了许多,问:“那他答应了吗?” “没有!” “臣无能,未能说服太傅。” 梁储回道。 朱厚熜猛地回头,看向梁储,使得一头乌发扬起:“那他怎么说的?” “太傅要臣答应!” “即便臣说既如此,不当减江南漕粮,他也不肯,说一切以定大礼为重。” “至于因此造成资民治之财匮乏的问题,他说,则当请陛下拨内帑助之。” 梁储回禀到这里时,在这里值守的司礼监谷大用一时睁大了眼,看向了梁储,且也瞥了一眼朱厚熜。 梁储这里则继续回答说:“太傅说,陛下乃圣君仁主,岂会坐视小民受难?故此举,只不过会令宫中近幸生怨,言臣若不敢得罪宫中近幸,大可留中,待他病愈,重回内阁后,自会为天下之民争之!” 梁储这么说后,蒋冕和毛纪皆愕然不已地瞅了梁储一眼。 谷大用则捏紧了拳头,咬紧了牙。 朱厚熜听后笑了起来,感叹道:“好个定策国老啊!” “都起来吧。” 没多久。 朱厚熜就语气柔和地说了一句。 “谢陛下!” 朱厚熜这里则待梁储坐好,蒋冕和毛纪站好后,说:“给元辅换成椅子,上了年纪的人,该靠一下就该靠一下,以后皆如此例,朕不是刻薄之君,该体谅的时候还是会体谅的。” 谷大用这里拱手称是,并立即吩咐人去给梁储搬把椅子来。 梁储这里忙谢了恩。 而蒋冕和毛纪则抿嘴看着谷大用一脸微笑地带着人把一张宫椅抬到了梁储身后,还亲自扶梁储坐了下去。 这一下子,他俩更像個陪在两边的下属一样。 朱厚熜这里则在梁储坐下后说:“陈金代各边要饷那道本,朕也看了。” “皇兄在位时,欠饷竟到了如此地步吗?” 然后,朱厚熜就问着梁储等:“你们打算怎么办?” “臣谨以肺腑之诚,叩请陛下拨内帑以济苍生、稳军心!” “虽然大行皇帝在世时,并未让九边欠饷如此严重,总宪他们这样做是有勒索朝廷之嫌,但到底是请皇恩,陛下不能不答应而收军心。” 梁储再次起身匍匐在了地上,而咬牙说道。 “陛下,元辅所言极是,朝中现在实在是没有这么多银子。” “臣等近闻淮、扬、邳、徐诸府,军民房屋田土渰没殆尽,百里之内,断绝炊烟,卖儿鬻女,辙以斤计,至于相视痛哭,投水而死。又传闻凤阳、泗州、洪泽,饥民啸聚成群,白昼劫掠商船过客,不知何日剿平。” “更有湖广大湖决堤,水灾波及十五府,流民逃荒无数,陛下进京时,想必也有所目见。” “故臣等只能请君父略慈爱之心,拨内帑以助天下之难!” 蒋冕也跟着跪下来痛声说道。 毛纪也跟着跪下来说道:“臣等无能,实在难以靠税财维持天下之安,如今唯请陛下以苍生为念,先济百姓,助国难,再惩办臣等之罪。” 朱厚熜这里沉默了。 整个大殿内鸦雀无声。 好一会儿后。 朱厚熜才道:“朕知道你们难。” “朕也难!” 朱厚熜接着又苦笑起来。 “后宫这么多人,朕又是外继大位,总不能真的要让太后贵妃在朕继位后,日子过的还不如从前。”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挥手:“且不说这些!” “诸位阁辅,你们应该明白,如今为何朝廷中枢不得不看外边那些督抚的脸色。” “你们见过父母怕儿子的吗?” “除非刀在那不成器的逆子手里,父母手里没刀,教训不了那逆子。” 朱厚熜随后就回头看了一眼梁储等人:“这就是朝廷中枢没有强兵的坏处,从太傅到你们,再到那个陈金,都选择站到那些个逆子身边了。” “甚至满朝都是逆子了!” “就差把刀架在朕脖子上了。” 朱厚熜接着就起身一吼,然后笑问着众人: “这还了得?” “这了不得!” 紧跟着。 朱厚熜把脸色一沉,且靠了回去,双手搭在了椅扶上,眸色阴冷。 梁储等知道天子这是希望自己这些人同意加强中枢兵权,尤其是加强天子的兵权。 “臣万死!” 梁储叩首请罪。 接着。 梁储又道:“陛下圣明,臣亦认为中枢不能没有强军,如同父母不能没有棍棒,昔日裁威武练营时,臣因迎立湖广,故无法阻挠,后得知后也颇以为不必,但因想到太傅此举,也是为疏解民困,故未乞复此营,如今想来,确实当复此营。” 在加强中央集权这方面,梁储这个内阁首辅和朱厚熜还是意见一致的。 他也不希望边镇能够要挟到中枢。 毕竟晚唐历史殷鉴不远。 梁储也不希望他一个内阁首辅以后还得看边臣脸色。 同时,他也知道朱厚熜是一位心有大志的皇帝,明显是在故意借自己请求他出内帑这事要跟自己谈判,自己无论为社稷苍生考虑还是为自己身家性命考虑,都不可能违拗其意志,只能委婉劝其多考虑百姓,尽量以仁爱待天下黎民,勿只在乎个人功业。 所以,梁储不会直接阻止天子要加强中央兵权。 “不只这样。” 朱厚熜则在这时严肃地说: “京营必须整顿!” “另外,亲军卫必须充实,就将那京畿道的二十余万新安置的军民充实亲军卫逃亡的军户,暂时在道以下,分成亲军六卫,从六卫中,募选精壮者组成一个精锐营,为朕扈从亲军!” 朱厚熜这么说后,梁储忙道:“陛下圣明,只是这样要增加兵饷,从何处增加,请陛下容臣等会同兵部商议。” “这就说到根子上了。” 朱厚熜笑着说了一句。 对于梁储提到钱的事,朱厚熜也不反感,而是早已等着梁储这一句。 朱厚熜随后起身说道:“且说说刚才你们请朕拨内帑济百姓、稳军心一事。” “朕可以出内帑,但是,朕不能白出。” 一听朱厚熜愿意出。 梁储等阁臣已经猛松了一口气,尽管朱厚熜说他不能白出,但只要天子愿意出,他们就不会太为难。 “敬请陛下圣训!” “首先。” “朕要一颗人头落地!” 朱厚熜这里伸出一根手指来,语气森冷。 蒋冕顿时惊呆在原地。 “蒋阁老,你应该知道朕要的是谁的脑袋?” 朱厚熜这里也笑着问向了蒋冕。 第五十八章 赐自尽! 蒋冕自然知道。 天子要人头落地的是左都御史陈金。 他的岳父。 因为天子一旦愿意出内帑输送各边,满足各边的饕餮之欲后,那九边官将自然不会再生事,也不会为了一个朝中大员被处死而真的敢做不忠不义之事。 毕竟九边文武没那么团结,甚至乐得落井下石,有边镇督抚也乐得如此,然后自己好填补这个九卿空位。 所以,天子只要真喂饱了天下九边,自然是想处置陈金就能轻松处置。 而陈金这种官员又有的是祸国殃民的罪证。 只是陈金自然不会知道当今皇帝并没有真的那么仁厚,会仁厚到真的不计较他借九边要挟皇帝出钱以满足他贪欲的事。 蒋冕也没有直接告诉陈金,天子不可小觑。 因为蒋冕也得为自己前途考虑,不敢对任何人直接透露天子的真正性子。 何况,蒋冕其实也没想到皇帝真的会因此就对自己岳父起了杀心。 这让蒋冕不得不承认,当今天子在欺负他的这件事上,并不是真的那么宽容,甚至一旦有报仇的机会,就绝不会隔夜,明显有心狠的一面。 无疑让人感到可怕! 蒋冕还不由得庆幸他自己足够谨慎,没有贸然对外透露天子习性,不然,他觉得他自己也没准将来会被天子狠狠报复。 蒋冕这时只卑微至极地叩首言道:“回陛下,臣知道,家翁此举确实有蔑视天威之嫌,罪当极刑,然乞求陛下看在家翁有平贼之功,属于‘八议’之列,对其开恩。” “陛下!” “陈金固然有平贼之功,然他亦有屠民之过未究,两者早已相抵,不然,他也不会任总宪。” “然他这次挟势凌君,不可不罪,不可不诛!” 广东籍的梁储自然是对陈金非常痛恨的,也早就恨不得朝廷能诛杀陈金,所以,他从不与陈金来往。 不然,他也无颜面对乡梓。 而这个时代,没有一个士大夫不会在乎乡愿的。 所以,哪怕陈金是蒋冕的岳父,哪怕他一向不喜杀戮,也在这时力主杀了陈金。 “元辅之言,朕深以为然。” “然朕也非不记其功之人。” “只是陈金此人知其罪重,而得朝廷宽宥后,不但不悔改,不收敛,不收手,还变本加厉地勒索到了朕头上。” “此等巨蠹,朕能容,天岂能容之?” “所以,陈金虽可开恩,但死罪不能免,赐死,留其全尸,不罪其子孙,但抄其家,籍其赃款,以补国用。” 朱厚熜回应后,蒋冕只得闭眼一叹,叩首谢了恩。 “其次,内帑也是取自于民,故也不能随意挥霍,大行皇帝,还有太后和皇后还有贵妃们,都看着呢。” “所以,内帑只能是借于户部,不可直接拨于户部,而且得有利息,收利息不是贪利,是让外朝也要学着开源节流,别只知道指望内帑,而不把整顿财税弊政当回事。” 朱厚熜说到这里时,梁储、蒋冕、毛纪皆一脸惊骇。 “朕知道你们会说,天下皆为朕所有,朕何必要如此公私分明。” “但以朕看,这天下最大的弊端就在于公私不明!” “这天下要皆是朕的,朕是不是可以就能用民为重、君为轻的圣人之言,彻底夺天下富户之利,济天下贫困之民?” “国初为何设内承运库?就在于皇权之下,公私分明。” “朕现在也要首先强调公私分明!” “内承运库的钱可以借,但不能随便补他库之亏空,所以必须收利息,只是利息不能高,以免给户部造成太大的压力,使其不得不克削于民。” “只年收三分利即可。” “收上来的利息,加上天子六卫的租子,就用来养朕的亲军。” 朱厚熜说后就看向了三阁臣:“你们以为如何?” “臣不敢瞒陛下,天下之士,多只愿陛下出内帑,而不愿陛下借内帑也。” “故如此,必众论言臣谄媚,臣老迈率朽,臣一人恐顶不了汹汹物议。” 梁储回道。 “你顶得了。” 朱厚熜笑着回了一句。 “臣的确顶不了。” 梁储回道。 朱厚熜加大了声音,道:“卿亦是股肱元老,顶得了!” “当然,朕也会帮你顶。” “朕可以撤天下各处镇守太监和市舶司以及采办太监,让外朝户部自己去经营这些官产!” 朱厚熜沉声说了起来。 说后。 朱厚熜就瞥了梁储一眼。 梁储等就因为听到皇帝要撤回在外各处太监,顿时一脸惊骇,内心兴奋不已。 文官士大夫素来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太监外派,对地方士民敲骨吸髓。 现在皇帝表示只要他们愿意以借贷的方式借内帑,就撤回太监。 他们恨不得立即答应。 因为撤回各地镇守太监,是一件能够让他们享誉天下的一件大功德。 在这件功德面前,借贷内帑已算不上什么黑点了。 毕竟借贷内帑而不是直接拿内帑,是可以解释的。 那就是,天下皆忠臣孝子,怎能白取君父之财。 历史上,除了织造局等少数外派内廷机构还有太监外,嘉靖就撤回了各地的镇守太监。 但这并不影响嘉靖操纵天下之利,因为在如今商品经济越来越兴旺的大明,文官们争起利来,比太监与文官之间争利往往互相咬的更凶。 像什么海瑞斗徐玠,虽然直接原因是海瑞本人刚正不阿、不畏强权,但背后也是士大夫之间的利益斗争,不然海瑞也不会被任命南直隶巡抚。 因为那个时期,眼馋徐家之利的人是不少的。 朱厚熜现在也打算学历史上的嘉靖,明面上表现出从此信任天下文官,而撤大量内宦回朝,让天下士大夫们互相去争抢,互相去卷。 谁愿意给他分的利最多,谁最想着朝廷和百姓,他就让谁有更大的权势去争。 只是这样的话,朱厚熜就得鼓励商业,也允许士民们去追名逐利,而不是像国初一样,要求士民们处处要有礼制规范,比如平民不得戴金银,商贾不得穿绸缎,普通士子不得乘轿。 当然,朱厚熜现在要想让世风恢复到国初也是办不到的。 一来从事工商业与各类服务业的非农人口越来越多。 二来这方面产生的民间财富也越来越多。 他只能顺势而为,还真不能逆势而为。 何况,他也需要通过壮大商业和消费市场调整国策,增加收入,解决各种帝国危机。 梁储等阁臣也知道这些道理,也承认天子采取的是名义上让利于天下官绅,实际上迫使天下官绅互相争权夺利更狠,而不再团结在一起与皇帝对抗,进而还会让皇帝得渔翁之利的阳谋。 但他们没法拒绝。 毕竟天下官绅总体利益怎么样,相比于他们自己可以趁着自己掌内阁之权,有皇帝信任,得天大的功德,以及可以让家族更加兴盛发达,也让国家更强盛,根本算不了什么。 所以,梁储等皆没有言语,只在心里盘算如何保住首辅的位置与如何尽快成为首辅。 “你们不是都说各处镇守太监与市舶司太监除了祸害百姓,于开拓官利、增加朝廷收入,皆无益处吗?” “那朕就交给你们外朝。” “你们外朝如果也不会开源,还不了朕出的内帑本钱,朕就只能继续靠内臣去开源。” 朱厚熜继续说了個明面上的缘由。 随后。 他就问起梁储等人来:“你们总不至于希望朕真的还是靠太监去开源吧?” 朱厚熜这么说后,梁储首先答道:“回禀陛下,臣不敢辜负皇恩,愿遵圣谕承办,无论天下笑骂如何,臣必须为陛下顶住!” “臣附议!陛下都这样信任臣等,臣等若还是让朝廷处于困窘之地,连半点皇恩也不能报,那就真是不知好歹了。” 蒋冕回了一句。 毛纪也跟着道:“臣亦附议,为臣者不能白受君父之慈爱,而既受了君父之慈爱,若不能报答,便是无能!愧为天子门生!” “很好,那就去办吧。” “朕先借内帑五百万两给户部,可分三年还。” “你们也不要说,无开源之法,连朕都知道,丝绸棉布这些单卖到日本去就能翻一倍的利,而天下之利里,内利虽不可擅取于子民,外利还是可以以经商去获得的,也是宣扬我中华之物华文盛,不可谓不美;而罗钦顺给朕的贺表里也提到一个办法,那便是清丈天下田亩,何况诸位阁辅皆是辅弼能臣,自会有更多生财之道。” 朱厚熜说后就起身离开了这里。 “恭送陛下!” 梁储等接下来也离开了清宁宫。 三人依旧是一路只慢吞吞的走,而不说话,一脸拧眉沉思状。 直到回到内阁后,梁储才突然对蒋冕说:“御前我力主不饶令翁,实为乡情难违,还望公体谅。” “下僚岂敢怨公,家翁当年于广东、江西诸地的确做的过了些,只是为尊者讳,我不敢言也,幸而陛下隆恩,未责亲眷,亦只赐自尽,保全了体面,使我也能代养其家眷。” “眼下还是想想怎么还这五百万两的内帑之贷吧,虽说以此换得天下镇守太监等尽撤是值得的,只是怎么还,尚需斟酌。” 蒋冕回后就说道:“海贸之利,你我是知道的,真要认真经营,三年连本带利的还了这笔内帑,是不难的。而对于清丈田亩,真要清丈出天下隐田,再允天下折色补税,所得之收入,用来还这笔内帑之贷,也是不难的。” “只是这都要损了富商巨户之利!” 蒋冕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第五十九章 抄家拿人?跟我来! 蒋冕最后这一句,让梁储和毛纪都沉默不已。 “国库亏空,如果不打天子的主意,不打富商巨户的主意,就只能打百姓的主意!” 半晌后。 毛纪先开了口。 一脸严肃。 “可百姓已经到苟延残喘的地步。” “难不成真要克削于民,逼民造反?” “或者是失信于君父,赖了这笔内帑借贷,真背上欺君之罪?” “即便君父愿意受此委屈,身为当家之臣,又怎能坐视,外面逆臣贼子仗君威不严而生狼子野心?” 梁储这时已坐在了椅子上,端起茶来,微微呷了一口,沉声说道。 随后。 梁储就将茶放在几案上:“所以,这个时候得罪富商巨户是唯一的办法。” “历来只要百姓不乱,他们这样的人就翻不了天!” 梁储说后淡淡一笑。 蒋冕和毛纪颔首,但又意欲再言。 梁储摆手阻止了他们:“你们也别担心这事能不能做好,太傅不是要病愈了嘛,到时候请他回阁来主持此事!” “以太傅的威望,整顿天下之利,当不是难事!” 让杨廷和回来? 杨廷和真愿意回来损富商巨户之利吗? 蒋冕和毛纪不禁对视了一眼。 “我们现在只需要力促户部完成此事就行。” “到时候就看太傅愿不愿意回来。” “如果太傅愿意回来,就请太傅主持新政,扭转国库亏空之现状。” “如果太傅不愿意回来,我就先担着这事。” “待事成之后,我就退位让贤,使诸公可以辅佐陛下为太平盛世之治。” “到时候,公等自可以治水兴教为重。” “如此,民不因水旱之变而贫,国不为人才不足而困,公等只需持正,便能致君尧舜。” 梁储这话一出,蒋冕和毛纪皆心驰神往起来,对梁储生出敬佩之色,也更为愿意现在接受梁储的领导。 因为他们两人其实就想当太平首辅,愿意做的就只是治水修堤,促进一下农业生产力,再兴教争取更多人才出现,使国家不至于败在他们手里,而不是牺牲大户之利,呕心沥血地调整天下各阶层利益之分配比例。 而梁储这时则站起身来,望北看了一眼,说: “陛下圣明啊!” 接着。 梁储就道:“让我们先治陈武昌之罪,这样就好做文章了。” “如我们之前所议,凡不配合清田的,皆属于江彬一党之奸臣。” “而这陈武昌,就在清理庄田期间,屡屡言清田恐扰京畿兵民不安的言论,现在正好把他列为江彬余孽!” 梁储接着就转身看向了蒋冕和毛纪,如此说道。 “既如此,那就让负责劾奸的言官弹劾他,其家资也能充作一部分还款。” 毛纪先说了一句就看向了蒋冕。 蒋冕颔首。 于是。 内阁不久便因言官弹劾陈金内结权奸而发上谕,以陈金谄附勾结江彬、魏彬、王琼等奸党,且欺君蠹国为名,赐死抄家。 虽然陈金挟九边督抚勒索内帑这事,不可能有确凿证据。 但说陈金谄附勾结江彬等奸党这些罪状却很好寻。 因为魏彬和王琼就在诏狱。 两人都很配合地提供了一份关于陈金给他们行贿以及向他们打听天子秘辛的供词,提供了一些陈金当年给他们写的一些私信。 陈金本身确实不干净,当年也的确走过魏彬、王琼的后门。 谁让魏彬曾经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琼曾经是兵部尚书,后来又是吏部尚书呢。 正因此,陈金其实在朝野间的名声也并不好,早就被视作了奸党一派。 只是没多少人知道他暗地里早就也投在杨廷和门下。 所以,历史上陈金才会在左都御史任上被弹劾后,只是被勒令致仕还乡了事。 但这一世,内阁首辅不再是杨廷和,变成了梁储。 梁储又更愿意顺从朱厚熜的意志。 而梁储现在也不愿意让朱厚熜这么一位锐意图治、仁善爱民、也愿意信任文臣的少年天子,被只想牺牲他的官员逼得转性堕落,也就不愿意再忍气吞声。 陈金现在还不知道梁储已经转性,更不知道朱厚熜真正的性格。 他现在只以为天子是仁厚的,首辅也是软弱的,而加上自己女婿也是阁臣,自己还与太傅关系不错,也就不担心自己会因为勒索内帑而被治罪。 当然,陈金知道他的名声于朝野间并不好。 所以,陈金知道他很可能在自陈去留后会被勒令致仕,也就打算在致仕前再打捞一笔。 虽然,陈金这些年也贪墨了不少军饷巨资,但他已经贪婪成性,也就觉得在致仕前不捞一笔,怎么也说不过去。 而陈金对眼下清理庄田其实也颇有微词,这不是因为他不知道朝廷现在已经铁了心清田,而是因为他收了京畿权贵的钱,才上了几道本,也有恃无恐地认为皇帝和内阁不会拿他如何。 但当陈金正沉浸在他已经提前从各边得了一笔丰厚的孝敬而准备致仕回乡时,锦衣卫千户王銮手持上谕和驾贴,带着五十名锦衣卫緹骑来了都察院。 “陈金在哪儿?” 王銮一来进入都察院就问了一句。 彼时。 左副都御史王景正好撞见,便问道:“为何事寻他?!” “有上谕,陈金内结权宦,外交边官,欺君蠹国,赐自尽,籍没家产!” 王銮回道。 “跟我来!” “我知道他在哪儿了。” 王景听后大为振奋,忙带王銮去后院。 “我也知道他在哪儿!” “苍天有眼,此屠民欺君之贼也总算要被正国法了!” 与此同时。 御史杨秉忠也含泪说了起来,跟着要带锦衣卫去都察院后堂拿人。 陈金的确臭名昭著已久,而深得朝野中正直之士的厌恶,但众人都知道,陈金背后关系很硬,故没多少人敢惹他,敢弹劾他。 现在,既然天子下决心处置他,他们自然也乐得痛打落水狗。 “奸贼,你也有今天!” 王景这时找到在都察院后院正唱曲儿自娱自乐的陈金时,就当即指着陈金,大骂了一声。 杨秉忠更是冲过来,揪住陈金衣襟,直接一巴掌呼了过来。 啪! “奸贼!” 陈金顿时眼冒金星。 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他甚至都没看见锦衣卫出现。 只看见好多御史冲过来。 有一个直接指着他骂。 有一个直接打了他。 “你们放肆!” 陈金不禁气急败坏地大吼了一声。 捂着火辣辣的脸。 但陈金正要发作,却又顿时怔住了。 因为他看见有锦衣卫朝他走了来。 “上谕!” “陈金听旨。” 王銮拿起圣谕,沉着脸朝陈金走来。 陈金愣了一会儿。 随后。 他跪了下来。 “朕遍览史册,历来贪蠹之吏不少见,国朝祖训,贪赃六十两以上者,即剥皮楦草……今有左都御史陈金,内结权奸,外交边臣,欺君蠹国,本有纪功给事中黎有德举证弹劾私吞军饷数万行贿司礼监在先,而大行皇帝念尔平贼之功,未予追究,望尔自省改正,然谁知尔不感皇恩,在这之后,不收敛不收手不自省,又有受贿数万而谋官于吏部在后。” “尔虽有功,然如此藐视国法,虽剥皮楦草,宁无余辜?” “然朕上承祖德……常存仁念,伤一生灵皆不忍之,奈尔之罪何,故依旧念尔曾经功绩,只革去官职恩遇,籍没家产,赐尔自尽,不送法司受辱,保尔体面,望尔感念朕心,痛悔前恶,从容赴死,以答天诫,以正国法,以息民怨!” 王銮念完后,陈金已面色苍白涂漆。 整个人直接倒在地上。 他心里也是翻江倒海般不能理解。 “天子不是仁厚如孝庙吗?” “梁顺德素来不是個老好人吗,不是素来只有别人欺他的份,没有他去欺别人的份吗,毕竟他儿子他都管不住,怎么突然操权杀人了?” “我是对天子看走了眼,还是对他梁顺德看走了眼?” “天子不想出内帑,早说啊,我会努力为你争啊!” “他梁顺德不想当老好人,也想分钱,也早说啊,干嘛这样。” 第六十章 左都御史奉旨自缢 锦衣卫把陈金扶了起来。 同时。 锦衣卫千户王銮这时对陈金说:“陈金,遵旨行事吧。” 陈金踟蹰起来。 半晌未语。 “陈金!” “陛下已对你开恩了,你还在这里扭扭捏捏作甚。” “是好汉就从容赴死。” “没错,但凡你还是有些良知未泯,就该知道此已是皇恩浩荡,自当心怀感激,遵旨自缢!” “我去给你找棵歪脖子树,好上吊!” “我去找条绳子。” 都察院的一些御史们主动替锦衣卫训斥起陈金来,且七嘴八舌的扬言要帮陈金自缢。 陈金这里瘪起嘴来。 “你应该知道抗旨的后果。” 王銮这时嘱咐了陈金一句。 陈金颔首。 但突然,陈金实在忍不住,突然蹲地而哭: “我不想死,我的银子一笔都还没运回家啊!” “呜呜!” 王銮见此无语。 要不是因为别人帮他自缢,就变成了是由他人处死,不然的话,王銮现在真想帮陈金一下。 但这也不奇怪。 素来贪欲越重的人,就越不想死。 明末,内阁首辅周延儒被崇祯赐死,也是磨蹭到了四更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遵旨自尽。 “我想写份谢恩表。” “以答圣上。” 陈金哭后,提出了一个要求。 “你写,你写!” 陈金便在接下来写了一份谢恩表。 只是写的很慢。 字写的都有些扭曲。 “我想见见我的家眷。” “你见,你见!” 陈金便又见了他的家眷。 一直到了天色向晚。 陈金才留恋不已地站上了凳子,把脖子套进了提前挂好的绳索里,在众人的瞩目下,咬牙蹬掉了凳子,然后双手乱抓。 王銮在见他没动静后,才将他放了下来,让锦衣卫在他脑后钉入了一颗长长的铁钉。 这是大明赐死的规矩。 周延儒被赐死时,负责处置此事的锦衣卫,就在他自缢后,于他脑后打入了铁钉。 这铁钉名曰定魂针。 因为这个时代的人是相信人死后是有魂的,而保了全尸,就有可能会靠魂魄复活,所以要用铁钉把灵魂定住,不使其复活。 陈金被赐自缢。 可谓人人称意。 广东、江西等籍贯的留京士民更是放鞭炮乃至散财庆祝。 士民们也皆叹天子公正仁厚,有恩有威,而足以令天下风清气正。 首辅梁储也被士民们被称赞有刚正不阿之风,没有因为其关系硬,就不严办。 毕竟众人都以为陈金这种最多只是致仕,甚至也只希冀他致仕就行,而不敢再有他想。 但谁都没想到,这一次,朝廷会执法如此公正,最终还是让陈金这样的恶贯满盈之人被肉体消灭。 梁储的乡党更是因此对梁储释去了埋怨,而纷纷来拜见他,赞他未忘乡愿。 本来。 梁储的乡党是有些怨恨梁储身为阁臣,在朝中不为家乡做主的。 现在这些埋怨都没有了。 而在这段时间。 第一期《育民报》也出现在了市井街坊,开始出售。 之前被朱厚熜在进京途中收养的那些孤幼,如今成了第一批售卖报纸的报童。 这些报童在锦衣卫的暗中保护下,穿行大街小巷,开始高喊着“国朝新政顺利开展”、“二十余万军民得安”、“京师盗贼情况基本肃清”等内容。 京师的识字率比较高,许多人都对书籍文章很感兴趣。 何况,这个时代其他娱乐与了解信息的渠道也少。 所以,很快就有许多人买了报纸回去观览。 一些贩夫走卒也因为关心城外治安和当下时局,而买了份回去,让家里识字的帮着看看。 而《育民报》印刷出来的份数倒也不少。 这主要得益于背后朱厚熜让司礼监在暗中负责印发《育民报》。 而司礼监作为负责替皇家印刷重要典籍与文书的机构,是有一个庞大的印刷作坊的,印刷工匠们也是要技艺有技艺,要效率有效率,甚至审美也很高。 所以,《育民报》一经问世,就很容易吸引到人。 再加上,该报内容皆是通俗易懂的白话文,有的地方还配了图画。 如此一来。 清理庄田这项善政,以及朱厚熜的其他事,也就被更多的人知道,乃至还下沉到了最普通的百姓中间。 百姓们也就更加笃定地相信当今天子是好一位勤政爱民的好皇上。 本来,因为朱厚熜之前养望,就让许多士大夫为他主动宣扬仁德,这样一来,朱厚熜的名望也就更加的高。 与此同时。 因为朱厚熜要求《育民报》对梁储多着笔墨,宣扬一下,以求在人望方面,制衡杨廷和。 所以,众人看了《育民报》后,对梁储也更加拥戴,也就越发忘记了梁储以前的一些不好名声,比如正德朝懦弱谄媚的名声,只知道现在的梁阁老,是敢为陛下为苍生得罪权贵,而支持清理庄田,为此屡次主动请见天子,建言献策的治世能臣。 即便一些士大夫也因此对梁储的印象改观许多,尤其是在联想到梁储成为首辅让魏彬、王琼相继下狱,如今更是让陈金也被绳之以法后,更是越发认为梁储刚正不安、公忠体国。 杨廷和也在这不久后看见了这份《育民报》。 这让他顿时面沉似水。 他自然意识到这报纸一面世,会对清流文官们在天下物议方面的话语权争夺有多大杀伤力。 “文句太直白,明显是要粗通文墨的也能看懂!” “还大篇幅谈清田之善,对定大礼只轻描淡写。” “爹,这个《育民报》定然是那些主张改祖宗成法的人所为!只怕出自内廷,不然,这印法不应该这么好。” 杨慎则在一旁还点评起《育民报》来。 杨廷和拧着眉头:“会是谁在这么做呢?” “爹,还用问吗?” “这肯定是跟梁顺德有关,通篇除了称颂天子外,就属他的好话最多,您这堂堂太傅,就没怎么提到。” 啪! 杨慎说着就一手将报纸拍在了几案上。 “只是不知这是不是天子的意思。” 杨廷和这时说了一句。 杨慎听后也顿时严肃起来,问着:“那爹觉得是不是?” “不管是不是,必须尽快重回内阁!” 杨廷和回道。 杨慎想了想颔首:“爹说的是,在这里猜没什么用,得常伴御前,才知底细。” “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别到时候不只梁顺德,连蒋全州、毛莱州也比我们更了解陛下了。” 杨慎感叹起来,且不由得想起了他现在已经不能再进内阁的遭遇。 “兄长!” 这时,杨廷仪疾步走了来。 杨慎见此立即向杨廷仪行礼:“四叔。” 杨廷仪颔首,然后对杨廷和说:“兄长,刚刚得到消息,总宪陈武昌被赐自尽,家产籍没。” “竟有这事?” 杨慎看向了杨廷仪。 杨廷仪则看着杨廷和。 杨廷和直接惊得呆了。 “爹,他姓梁的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样做,把您置于何地?” “他明明知道,您支持陈武昌这样做,就是为了好让陈武昌和九边那些人都愿意护礼。” “按照爹的安排,他陈武昌只是让其致仕还乡而已!” 杨慎先问起杨廷和来。 杨廷和瞪了杨慎一眼。 杨慎只得闭嘴。 杨廷和则在这时挥手说:“你去拟道呈上谢表,就说我已痊愈,谢陛下这段时间遣医问药。” 杨慎拱手称是。 “老爷,副宪王公等求见。” 这时,杨宅仆人来通报了一消息。 杨慎不由得冷笑道:“这是报喜来了。” “我亲自去见。” 杨廷和说了一句,就让仆人把这些求见他杨廷和的官员请了进来。 而左副都御史王景等官员一见到杨廷和,在行了礼后,王景就先开口说:“太傅,大喜啊,陈金那奸贼已被赐自尽,现已奉旨自缢。” “没错,我亲自看见锦衣卫钉了铁钉。” 御史杨秉忠也跟着附和道。 杨廷和听后强笑着说:“好,好,大快人心!圣君在位,悍臣当国,天下之幸!” 这时。 王景则因见杨廷和走动起来,便问道:“太傅这是病好了?” 众人也瞬间因此朝杨廷和看了过来。 杨廷和笑道:“老朽勉强行走得了了,多谢诸位惦念!” “太好了!” “这岂不是说太傅就要重回内阁,辅佐陛下成尧舜之君了?” “今日真是双喜临门啊!” 第六十一章 杨廷和破防 陈金被赐死和杨廷和病情大愈,一时间成了两件大新闻,在坊间不胫而走。 户部尚书杨潭自然也知道了陈金被赐死的事。 他其实比别的人更清楚陈金为何会被列为江彬同党,乃至为何在江彬、魏彬、王琼都没被处置的情况下,他就先被赐死。 因为杨潭知道,这里面根本不是陈金曾经结交权宦奸臣那么简单,而是最近陈金不但上疏非议清理庄田,还欺天了。 而那位新天子虽然表现的爱民如子,待士宽仁,但对欺压勒索他的不忠之臣明显是绝不手软的。 杨潭一想到他最近给江南请旨减一百五十余万石漕粮的事,也有欺天之嫌,便惴惴不安起来。 为此。 杨潭主动来了内阁。 “元辅,我想了想,觉得给南直赈灾蠲免租税已经没有必要免,所以还是改成直接请拨赈灾粮比较好。” “南直隶受灾这么久,需要蠲免租税的小民早已饿死的饿死,逃荒的逃荒了。” “现在还留在当地的,只会是余粮还甚多的富户,所以这个时候蠲免租税,不过是便宜富户趁机兼并田地而已,同时又损失了朝廷税粮。” “所以,既然要赈灾,还不如租税照收,同时当直接拨粮,这样才能让当地留存的小民能活下去,能让地方官府招徕逃荒小民借贷复耕。” 杨潭一来到内阁,就对梁储表达了自己最新的态度。 梁储听后笑了笑:“宗渊能明白过来就好。” “不过,我们先不谈这事。” “你来的正好。” “老夫正有一事要问你。” 梁储这么说后。 杨潭心里一紧,忙拱手作揖:“请元辅赐教。” “是这样的。” “锦衣卫那边向陛下奏禀说,魏彬和王琼皆在狱中招供,你与他们私下有所勾结。” “陛下特在召见老夫时,问起老夫来。” “老夫自然是不信你杨宗渊会与奸党勾结,所以在御前为公力辩。” “陛下这才稍去其疑。” 梁储说到这里就看向已经不停眨眼的杨潭: “但宗渊,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私下有没有与他们勾结过?” “让老夫心里有个底。” “污蔑!” “这纯粹就是污蔑!” 杨潭慌得不行,忙矢口否认起来。 接着。 杨潭又立即向梁储拱手垂泪说:“元辅,您是知道我的,我一向嫉恶如仇,与奸邪之辈不共戴天,哪里会与他们接触。” “我多谢元辅在陛下面前辩白。” “若陛下下次再问元辅,还请元辅转奏陛下,臣虽庸陋,然有一颗对天子的赤胆忠心,从未更改!” 杨潭一边作揖一边继续说着。 “我知道公是忠臣。” 梁储笑着说了一句,就道:“所以正好有一件事与公商量。” “请元辅直言,只要利国利民,为陛下尽忠,即便要鄙人担天下之骂,鄙人也担得。” 杨潭这时说道。 他知道梁储肯定不会让他做什么好事。 毕竟他为江南官绅求免漕粮的事,不可能会被轻易放过。 所以,杨潭也就在这时直接表了态。 “有你这句话。” “那老夫就直言了。” 梁储笑说着就道:“现在需要你们户部上个本,向陛下借贷一笔内帑。” 杨潭听后不禁一怔。 “天下百姓苦啊。” 梁储这时站起身来,信手在房间内踱着步。 “陛下也难。” 说着。 梁储又说了一句。 “连养支像样的兵马都不能,以至于只能坐视外虏内奸勒索。” “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就应该多努力,不能让百姓受苦,也不能让君父受委屈。” “所以,我们就要多担些担子。” 梁储说到这里就回头看向杨潭:“公以为如何?” 因为内阁在名义上并不是代表外朝的中书省。 只有户部才在名义上是代表朝廷管财政的中央官衙。 朱厚熜真要让外朝用借贷的方式让他出内帑,那就需要户部上本借贷,而不是内阁上本借贷。 所以,梁储才需要说服杨潭。 杨潭这里咬牙颔首:“此诚为两全其美之法。” 然后,杨潭还向梁储拱手:“元辅公忠体国,鄙人自当紧随,愿上此本,累一累户部,活天下百姓,报君王厚恩!” “公有此心。” “何愁天下不兴。” 梁储笑着回道。 于是。 户部尚书杨潭便在内阁的授意下,上了题本,请贷兴明银行五百万两白银。 与此同时。 内阁发上谕,设兴明银行。 所谓兴明银行自然是属于皇帝的银行。 这样做,为的是不直接以内承运库的名义放贷,使两者能够承担不同的职能。 而朱厚熜自然很快就批准了户部的题本。 五百万两银子的贷款在接下来也就被陆续运去了太仓。 除此之外。 杨潭也上本请求拨粮赈灾,而没再建言减漕粮。 朱厚熜自然也在内阁票拟后批红同意。 且说。 杨廷和在得知陈金被赐自缢的次日,知道了户部借贷兴明银行白银五百万两的事。 “借贷内帑?” “亏他梁顺德也愿意!” “陛下既然是圣君仁主,他梁顺德怎么就不敢跟内廷争上一争,他就这么怕得罪内廷,就这么懦弱吗,就这么喜欢当好人吗?!” “居然用借贷的方式要内帑。” “谁来还,怎么还?!” 这一下子。 杨廷和也是真的稳不住心态了。 彻底破防! 因为这意味着,他要是真回内阁,就要承担五百万两外加年利三分的贷款偿还任务。 除非他让皇帝放弃这笔债务,相当于赖掉。 但现在皇帝已经批红了户部的奏请,意味着外朝与内廷一起达成了一致。 他要是让皇帝放弃,那就意味着他要让皇帝真的把前面下达的圣谕吞回去,还要否定达成这事的所有阁臣公卿。 皇帝自然不会践踏自己的皇权,达成此事的阁臣公卿自然也不会否定自己。 所以,杨廷和知道他真要重回内阁,就只能咬着牙承担下这份任务。 其实完成这份任务也不难,只是要做这事,就意味着要改制,意味着要做真正的改革。 而杨廷和是宁愿首辅不做,做改制之事的。 如同,历史上他是宁肯致仕,也不愿在自己认定的礼制上妥协一样。 所以,杨廷和知道,这道户部借贷兴明银行的圣谕一出,他就一时又不能回内阁了。 他自然也就因此蚌埠住。 急火攻心之下。 杨廷和两眼一花,差点倒地。 “爹!” 杨慎见此忙扶住了他,且立即让人传郎中来,并吩咐人来收拾。 待杨廷和缓和一些后,杨慎才说:“爹,这事不排除是梁顺德想继续做首辅,所以才出了这么一条毒计,或者说天子真的喜欢他了。” “儿子认为,我们还是应该找人上本参他!” “父亲还是应该先回内阁再说。” “不就是五百万两的借贷,随便抄几个家,也能还的起。” 杨慎这时说道。 杨廷和苦笑:“要是抄家就行,上次廷议,不就不用清田了吗?” 杨慎:“……” “人心真的变了。” “我士大夫没有以前那么齐心了。” “有的开始质疑朱子这样的圣贤了,还有的也开始恨不得把祖宗的规矩都改了!” 杨廷和长叹了一口气,感慨了起来。 接着。 杨廷和摆手说:“现在为父不能回去,回去后就是在天子、大户、百姓三个鸡蛋上跳舞,到时候,踩破哪一個都不妥!” 随后,杨廷和就往榻上垫子后面一躺无可奈何地说:“本来想着陛下愿意做仁君,就只让陛下受些委屈,复现弘治之政即可。” “可现在陛下不会愿意啦!” 杨廷和说到这里就苦笑道:“因为有大臣愿意用借贷的方式用内帑。” “谢表就别上了,就对外说,我旧疾又突然加重了。” 杨廷和接着对杨慎嘱咐道。 杨慎称是,且问道:“那我们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在局势不明之前,不要骄躁妄动,让你四叔下个帖子,去求见他梁顺德,代老夫跟他好好谈谈。” 杨廷和说着就神色沮丧地说:“明明幸逢愿行勤俭宽仁之事的良主,却无奈奸臣太多,使陛下成尧舜之君的路更难矣!” 第六十二章 这太监是找死! 正德十六年五月二十五日。 礼部上大行皇帝尊谥曰毅皇帝,庙号武宗。 朱厚熜予以同意。 毕竟正德崇武,得武宗庙号,也算是合其意。 于是,朱厚熜特遣武定侯郭勋祭告天地,惠安伯张伟告宗庙,驸马都尉崔元告社稷。 朱厚熜自己则亲告大行皇帝几筵,恭上尊谥册文。 至此,意味着正德皇帝的谥号与庙号皆已确定。 而天下人也将不再称正德为大行皇帝,而是改称先帝。 同日,内阁奉旨发上谕,升左副都御史王景为左都御史。 兵部右侍郎杨廷仪升兵部左侍郎。 伍文定以功升兵部右侍郎。 宁夏参将周尚文改任为京营东官厅听征参将官。 以上官员任命皆由荐举任命,非由廷推和特简。 大明选官素来有三个途径。 分别是特简、荐举、廷推。 这三个皆是合规的定制。 其中,廷推是由荐举演化而来,是皇帝让一群人荐举某一官位的人选后所形成的制度。 只是特简会让一些朝臣难以接受。 但荐举倒是不会。 毕竟否定荐举就是否定廷推。 甚至其实连特简也不能说其不合国朝制度。 朱厚熜现在既然表示信任内阁,自然是从内阁之荐举。 不过,因为内阁以梁储为首,已经被朱厚熜说服,愿意配合他,所以,所谓荐举实际上也是他这个皇帝在特简。 他可以告诉梁储他想用谁,然后梁储事后补一下荐举程序就是。 而这些人事任命里,伍文定和周尚文就是朱厚熜让梁储立即升任进京的官员。 原因无他。 朱厚熜要恢复和壮大自己的帝王兵权掌控力。 无论是定大礼,还是将来能够铁腕惩办那些只知道勒索朝廷钱财要挟朝廷让利的巨贪大恶,自己这个天子不兵强马壮是不行的。 文官伍文定是王阳明在南边平叛的得力助手,文武双全。 武将周尚文则是这个时代的名将,对抗北方鞑靼入侵,无一败绩,且善种田练兵,历史上于边镇开垦屯田四万余顷,增练守兵一万三千多人,也很忠心,为此被嘉靖加为三公,史载:“终明之世,总兵官加三公者,尚文一人而已。” 朱厚熜现在调这两人来京,目的就只有一個,那就是从天子六卫中选精壮者,重新编练为天子亲军精锐。 不过,朱厚熜还不能做的太明显,也就只是先让伍文定以升兵部堂官的名义进京,周尚文升京营武将的名义进京。 所以,外朝对此并不惊讶,只当是内阁首辅梁储在进行正常的升调,让天子用美官笼络文臣武将中的忠勇之人。 虽说朱厚熜名义上是说用京畿道二十余万军民所耕种之田的租税收入与借贷给户部那笔银子三年后的利息收入来供养一支天子亲军精锐,但朱厚熜可没有真的要老老实实地等到这笔银子出现后再去组织这么一支精锐出现。 正德留给他的内帑不少。 再加上抄没钱宁、江彬等所得,以及魏彬所献两百万,即便给户部借贷出去五百万,也还剩不少。 所以,朱厚熜已开始着手复建亲军精锐的事,以及构建基本盘的事。 正如,朱厚熜对梁储所说,天下大政,他暂以经验不足为由,委托内阁,而京畿道的事,由他自己直管。 故而在发上谕召伍文定和周尚文来京任职的同时,朱厚熜也在西苑勤政殿见了夏言、樊继祖、戴仪三人。 朱厚熜将西苑勤政殿作为了他临时处理京畿道政务的地方。 之所以选在西苑,是因为这样的话,夏言等就可以直接绕开外朝,在御前听命。 “现在京畿道有多少户百姓已分田?” 朱厚熜在召见夏言、樊继祖、戴仪来勤政殿后,就直接先问起夏言分田的情况来。 夏言立即回答说:“已分田五万一千八百六十三户。” 朱厚熜听后点首:“看来已分的差不多了。” “是的,还剩两万余户。” 夏言回道。 他现在对京畿道新编的民户数量与分田情况非常熟悉。 因为他不敢怠慢。 毕竟直接过问京畿道的是天子。 他可不想在天子心里落下一个办事不勤不谨不忠不廉不能的印象。 朱厚熜接着又问:“百姓们现在居住是什么情况?” “皆住简易棚屋,按陛下所吩咐的,编入六卫,分里甲聚居。” 夏言回道。 朱厚熜又问:“防疫怎么做的。” “皆挖有排污沟与粪坑,且远离水井,各里交通之道,皆夹种桑柳,既阻风沙蓄水,也便养蚕编筐。” 夏言回道。 朱厚熜点首:“棚屋还是太简陋了,眼下未到冬季,倒是不怕严寒,但将来住房这块得改善,不过现在说这个还早,学校才是最要紧的,教化为重,既然皆已为京畿亲军卫军户,就应该语言统一,风俗统一,认知统一。” “陛下说的是,但百姓初得田地,从小孩到老人,白日皆不得闲,皆忙于田间事。” 夏言回道。 朱厚熜笑着回道:“可以晚上上夜课嘛!各卫恢复卫学,卫学设三等之班,分别为启蒙班,速成班,扫盲班,总角之童进启蒙班,半大小子进速成班,成人进扫盲班,各分男女,教材,朕会组织翰林官来编写,你只先把班分好,老师选好,不去者,不能不惩,去了学的好的,不能不赏。” 夏言不禁怔在原地。 “夏卿!” 朱厚熜唤了一声,夏言才回道:“臣在!” “可记住了?” 朱厚熜问了一句。 “回陛下,臣已记住。” 夏言慌忙回了一句。 朱厚熜接着又问夏言:“军校安置了多少?” “回陛下,已安置三千二百五十七户。” 朱厚熜颔首:“不错!” 军校都是一人一户。 安置三千多户军校,说明有被裁汰的三千余名军校被召了回来,没有回边镇,也没有变成盗贼。 接着。 朱厚熜又看向樊继祖问道:“京畿道违法作恶之情况如何?” “回陛下,倒也不多。” 樊继祖回道。 朱厚熜颔首,成了饥民流民还没有为盗,自然是属于比较守规矩的,暴力倾向不重。 樊继祖则继续说道:“但同在进京途中一样,也还是会零星发生几起作恶之事,多是调戏或强污女眷,盖因被安置的百姓,多是鳏夫或未婚青壮,而女子甚少,故难免有因情而恶,因色而坏的。” “过分的还是要按律处置,但堵不如疏,还是要多从外面招募女眷来,与之结婚成家,这也利于人口繁衍。” 朱厚熜说了起来,且问着夏言:“清理出的京畿庄田预计会有多少剩余,能否容纳新增人口。” “回陛下,再增五万余人口不成问题。” 夏言回道。 朱厚熜点头:“那就派人去受灾之地去招买女子。” 夏言拱手称是。 “各卫要编立卫约,作为对朝廷律例的补充,年底组成一次考选,从扫盲班中选精明干练者为各卫监理,同经历官。” 朱厚熜这里又对樊继祖嘱咐起来。 樊继祖拱手称是。 接着,朱厚熜又看向戴仪吩咐说:“农闲时,组织被安置的军校,并挑选民壮,编组各个巡防队,负责剿灭来犯虏盗,定期操练与学习,教学之官,朕会从锦衣卫老经历官中选,另外,兵械的话,朕会让内帑拨予,也会给巡防队饷银。” 戴仪拱手称是。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背着手,走到殿外,迎风而笑着说: “朕知道,这些都需要花钱,所以,你们合计一下,报一个预估要花多少银子的清单给朕,年底核算,争取京畿道早日实现不由朕出内帑贴补就能自负盈亏,乃至能够开始上缴钱粮。” “今日就到这里吧。” 朱厚熜将手一挥,就乘辇回了清宁宫。 “好热!” 而朱厚熜一回清宁宫,王春景就一边拿着扇子过来给朱厚熜扇风,一边说:“适才太后派夫人来请,让皇爷抽空过去一趟。” “为的是什么事?” 朱厚熜听后不禁问道。 这时,黄锦走了来:“回皇爷,奴婢打听得知,据太后身边的夫人说,是丘公公挑唆太后为两位国舅爷请赐庄田两千顷。” “为的是看皇爷是不是真心要厚待张家,丘公公说这次皇爷下旨清理庄田,已清理出了不少庄田,求赐个一两千顷也不过分。” 朱厚熜听后心里火起:“这太监是找死!” 第六十三章 简直就是欺天 朱厚熜看向了黄锦:“你可还打听到什么?” 黄锦在被派去兴王府前,是出身于内书堂的宫人,和宫廷里不少宫人都是旧相识。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黄锦成了司设监太监,他当年认识的那些宫人,不少也都成了后宫诸贵人的近身宫官。 所以,黄锦真要有意识的去打听一些消息倒也容易。 何况,黄锦先天长着一张憨厚脸,再加上做人也从来是好结善缘,敢抱不平,倒也使得不少宫人都愿意信任他,给他分享一些消息。 正因为此,历史上,嘉靖一直都是让黄锦掌东厂。 毕竟黄锦掌东厂的话,既不会作恶,也不会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到,反而消息更灵通,以至于历史上连还只是六品的官员海瑞于死谏前买过棺材的事,他都知道。 “奴婢还打听到,丘公公是因为清理庄田的国策把他诡寄在皇庄的庄田被清理了出来而不满,觉得魏公公和他的人太软弱,没必要对以外藩身份入继大统的皇爷里那么顺从,银子主动交出来不说,连田也放任皇爷拿去示恩。” “再加上,最近不是说杨太傅快要痊愈,重回内阁嘛。” “丘公公就合计着,联络一些掌军武勋,支持杨太傅议定大礼,让皇爷认了孝庙为皇考,只认太后为母,促使太后与杨太傅一起合作,使皇爷只安安心心的在这宫墙内延续子嗣,不去想别的。” “安民什么的,就交给外朝,示恩宫人什么的,就交给司礼监。” 黄锦继续回答了起来。 这段时间。 他已经受了魏彬不少点拨,也就更加清楚已是皇帝的主子朱厚熜更需要听到哪些消息。 朱厚熜听后的确神色肃然,且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对黄锦吩咐说: “你去告诉东厂,摸清楚,都有哪些勋贵在与丘聚接触。” 黄锦躬身称是。 “皇爷,天太热,要不喝碗木莲冻?” 朱厚熜这里则依旧一幅认真思考的样子,以至于没有理会王春景的建议,只对黄锦喝道: “回来!” 黄锦走了回来。 “别去东厂了,你去诏狱见魏彬的时候,直接告诉陆松,让他暗中派人调查!” 朱厚熜吩咐道。 黄锦再次称是。 “来一碗吧。” 朱厚熜这才对王春景吩咐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自己把腰带取了下来,丢在了地上。 啪! 王春景见此忙捡拾了起来,且在过了一会儿,就将一碗让人去端来的木莲冻放在了朱厚熜面前。 朱厚熜吃了一口,不禁皱眉:“朕说过,不要放糖!” 据朱厚熜所知,大明的皇帝很多都有肥胖且高血压的情况,如洪熙、万历、泰昌、弘光,所以控制三高是很有必要的。 “她们用了新方法,就放了点蜂蜜,奴婢试过,味道不错,让很多人尝了也没有问题,只更舒心了些。” 王春景忙抿紧朱唇回道。 朱厚熜笑了笑:“你是怕朕忍不住在这个时候就要杀先帝留下的这位大太监?” 王春景忙惶恐不安地跪了下来:“奴婢不敢!” 王春景底下的侍女也都在这时跪了下来,莺莺燕燕地跪了一屋子。 朱厚熜收住了笑容,把身子往后一靠:“都起来吧。” “给朕揉揉。” 接着。 朱厚熜朝王春景招了招手。 王春景躬身称是,然后走到了朱厚熜身后,将白皙的手放在朱厚熜的太阳穴上,轻轻揉着。 “舒服!” 朱厚熜在感受到王春景那手指带来的温热触感后,就笑着说了一句。 王春景也不禁莞尔。 朱厚熜正好瞥见了这一幕,还瞥见了王春景颌下修长的玉颈,只微微一笑,然后闭上了眼,任由一丝淡淡的茉莉花香般的馨香味在鼻尖萦绕。 杨廷和宣告病情大愈,且大有要回内阁继续主持朝政的意思,不但让很多杨廷和同党文官都难抑激动心情,连内臣和勋戚里都有人开始心思活泛起来。 朱厚熜对此不感意外。 无论如何。 这次清理京畿庄田,受损最大的其实就是这些勋贵外戚与打着为皇帝经营皇庄名义而在外圈田圈地的内臣。 因为这些人主要聚集于京师。 另外,杨廷和之前裁减军校,也让勋贵外戚和内臣们吃了不少甜头,感激他的勋贵外戚和内臣自然不少。 所以,一些勋贵外戚和内臣也就有了希望杨廷和重回内阁,且希望杨廷和可以联合太后代他们控制皇帝的心思。 但朱厚熜不后悔这么做。 原因自然是这些勋贵外戚这些年吃的实在是太多,也该吐出来些。 另外,那些内臣也打着皇帝的名义吃了太多田产进个人腰包,也该吐出来一些。 要知道,他们侵吞的田产,不少都是属于亲军卫的田产和皇帝的田产。 按照史料记载,挂在皇庄名下的田产有三百多万亩,但每年真正到皇帝手里的不过价值五万两白银。 这比,“他们拿二百万,只给朕分一百万”的比例,还要过分。 简直就是欺天。 所以,朱厚熜怎么可能愿意一边由他这个皇帝担着兼并京师大量军民田地、破坏京师军事防御根基的恶名一边却没得多少好处。 除此之外。 朱厚熜也想通过清理庄田试试这些勋贵内臣们的心思。 谁靠谱谁不靠谱,只有在皇帝真正开始在利益上较真时才会让这些人露出原形。 有良心的自然觉得本就侵吞军产皇产在先吐出来一些,算是赔罪。 没良心的自然会觉得自己亏,会怨恨天子就只知道欺负他们这些没有多少实权的。 更没良心的还会因为朱厚熜只让他们交出一些荒田出来,而直接做出出格的事来。 而只有筛选一遍后,朱厚熜才会清楚,哪些勋贵内臣靠得住,哪些靠不住,然后喂饱靠得住的,对特别靠不住的,就得杀鸡儆猴一番! “杨廷和。” 朱厚熜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他不得不承认,杨廷和的能量是真的大,一个快要痊愈的消息,就能让很多勋贵外戚和内臣的人心思活泛。 不过,朱厚熜现在好奇的是,杨廷和在知道户部借贷了一笔内帑后还愿不愿意再回内阁。 所以,朱厚熜这让人把谷大用叫了来,而对谷大用吩咐说:“派人再去看看太傅,问问他是否真的已经大愈。” 谷大用称是而去。 且说,杨廷和的弟弟杨廷仪这时正与梁储会面。 梁储在杨廷仪下帖来求见后,没有拒绝,而是选了个合适的时间,见了他。 “家兄太过分,竟责怪公不肯力争于御前,而行借贷之事。” “我深以为耻,然他是兄长,为亲着隐,我不好多言。” “如今来见公,只向公言明,公不必把家兄之言当回事,他那不过是无耻之言。” 但杨廷仪在见到梁储后,却直接批评起杨廷和来。 梁储听后只笑了笑,他对杨廷仪还是了解的,要不然也不会不顾他是杨廷和弟弟的身份,而直接升他为左侍郎,只在这时直接问道:“所以令兄要公转达什么?” 杨廷仪回道:“家兄说他不敢再奢求公能力争帑银于御前,只请公护礼正身。” 梁储没有回答,只沉声问:“还说别的了吗?” 杨廷仪点头:“公英明,他还说,希望公尽快让大冢宰升去内阁,别留在天官之任上。” “因为家兄说,此公留在天官任上,只会官怨沸腾。” “无妨,只要不民怨沸腾就行!” 梁储冷笑着回道。 杨廷仪颔首:“公请息怒,我深以为然,故不敢苟同家兄之见。” “上贺表了吗?” 第六十四章 贺表得上,皇恩得报! 梁储这么问了一句后,杨廷仪当场哑住。 “什么贺表?” 梁储则起身信手往外走去。 “二十余万军民得以安置的贺表,所有人必须得上!” 自从朱厚熜向内阁抱怨只有罗钦顺、张璁、江汝璧上贺表后,梁储就记住了上贺表这件事。 因为他素来是一个很愿意记住别人有什么需求的人,尤其是他需要尊敬的君主父母。 另外,他知道,君王也需要一份肯定,才会积极地继续做利国利民的事。 所以,他也就会在这时说,所有人必须得上贺表。 杨廷仪这里在回来后就将他见梁储的事告知给了杨廷和。 “他不肯升走大冢宰,说官怨沸腾不可怕,只要不民怨沸腾就行。” “他也依旧对护礼的事闭口不谈,只让我上贺表。” 杨廷和阴冷地笑了起来:“好个梁顺德,他是真惜身啊!” “爹,这贺表,我们不能上,谁都不能上,要上也应该等大礼定了之后再上。” 杨慎这时说道。 杨廷和则点了点头:“那就要让所有人知道他梁顺德借贷内帑的事。” 杨廷和说后就看向杨廷仪:“廷仪,你也学那《育民报》,带着廷宣也去办个这样的报,把梁顺德不敢得罪内臣,一味要求百官行谄媚之举的事痛批一番,这众论物议上的较量,我们不能输!” 杨廷和弟弟很多。 一共六个。 现在与他同住京师的就有两个。 但只有他四弟杨廷仪在朝为官,他五弟杨廷宣如今还未中第,所以只留在京里,等待明年的恩科。 “好!” “我这就去办。” 杨廷仪这里颔首答应着。 但杨廷仪在回了自己的院中后,并没有立即安排人去办报,而是写起了贺表。 倒是杨廷宣因为知道了杨廷和要他和杨廷仪一起办报的事,来了杨廷仪这里:“四哥,我来找你问办报的事。” “等我把贺表写完。” 杨廷仪回道。 “贺表?” “大哥不是说不能上贺表吗?” 杨廷宣不禁问道。 杨廷仪语重心长地对杨廷宣道:“贺表得写,皇恩得报!” 杨廷宣更加不解。 杨廷仪则停笔对杨廷宣解释说:“你想,得罪亲兄,他是灭不了我们九族的,但得罪天子就不一样,那是真能灭我们九族的!” 杨廷宣这才明白了过来,连连点头:“那我们办的这报,如何才能不得罪天子?” “那就别跟这《育民报》学,首先,别去请举人以下的人写直白文章,其次,只请士人在这上面刊载见闻,这样的话,朝廷自然知道,我们只是转载士论,没有别的心思。” 杨廷仪说道。 杨廷宣“嗯”了一声。 而杨廷仪则在这不久后,就写好了贺表,且交了上去。 眼下,已经有陆陆续续地开始有大臣向朱厚熜上贺表。 最先是内阁阁臣。 接着是九卿。 然后太常寺、太仆寺、光禄寺这些衙门的官。 朱厚熜一时间也就收到了许多贺表。 这对朱厚熜而言,是对官僚们的一种服从性测试。 就像杨廷和这些官僚会在他入京时对他做服从性测试一样。 这种招数,不能只准杨廷和等人使用,他这個天子就使用不得。 朱厚熜在王春景给他按摩了一会儿后,就翻阅起了一些贺表,没有急着去见张太后,而等着张太后代她那两个弟弟向他求赐庄田。 “皇爷,元辅求见!” 彼时。 朱厚熜正一边享受着人工风扇吹来的微风一边看着贺表时,值守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秦文来禀报了一声。 “果然是迫不及待。” 朱厚熜知道梁储因何而来,也就笑了笑: “宣!” 随后,朱厚熜就看了满案的贺表一眼。 看在这些贺表的面上,朱厚熜自然没打算食言。 何况,他也希望梁储等人真能改善朝廷财政。 梁储这时走了进来,向朱厚熜见了大礼后,就坐在了朱厚熜面前的圈椅上,双手持着一道本。 朱厚熜瞅了一眼他手里的本:“什么事?” “启奏陛下。” “近闻有宣府镇守太监刘祥夤缘内批,侵盗边饷。” “甘肃镇守太监王欣假贡献而重困边方,引外夷以窥伺中国。” “镇守湖广太监李镇棰辱知府吴华。” “阳和天成分守太监李睿,报纳官草,累军采运,侵占庄田,役军耕种,结逆党黄福添等为腹心。” …… “自各地设镇守与分守太监以来,于国帑增财无几,却敛财害民倍之,更因出于内廷,为天家私人,故风宪不敢问,民亦多责天子不能严管家奴。” “为保圣德,息民愤,故内阁请陛下下诏撤回各地镇守太监与分守太监,所辟税司与市舶司,改选朝廷正途之官掌理,上增国帑,下安黎庶。” 梁储这时跪在地上,念了起来,且随后就举起了奏本。 朱厚熜挥了挥手:“批红吧。” “陛下仁德如天!” “万民之福!” 梁储这里忙叩首称颂起朱厚熜来,且忍不住两眼热泪盈眶。 朱厚熜只是微微一笑。 这对梁储而言,自然是一件感恩戴德的事。 但对朱厚熜来说,他这不过是要用更高级的方式为自己积攒财富而已。 这些镇守太监和分守太监召回来后,朱厚熜可没打算让他们闲着,依旧会量德量才而用,让他们去更外面的地方开拓财源。 为何是量德量才而用? 那是因为,朱厚熜不得不承认,有些镇守太监是的确忘了自己的根在哪儿。 比如宣府的镇守太监刘祥和甘肃的镇守太监王欣,无疑是白被内廷派去了边镇,结果伙同当地官将一起作孽。 只怕,这次勒索军饷也有他们的份,明显是在外面待久了被当地的贪官污吏腐化了,也有可能是自身不正,被派去前就先堕落了。 但总之,这些家奴是需要好好教训一番的。 而有些太监,如湖广的镇守李镇。 朱厚熜是知道的,此人就纯粹是太忠心,为皇帝敛财太狠,竟直接责打起地方文官来,只是敛财敛的太过,让地方很不满,需要召回来,平息一下地方的怨愤,拉回一下好感度。 可以说。 正德能给他留下那么多内帑,李镇这样的太监是贡献不小的。 所以,梁储虽然说派镇守太监与分守太监去地方,虽然对增加国帑没有好处,对百姓伤害巨大,但其实对天子个人是有好处的。 要不是,因为朱厚熜来自后世,知道更好的赚钱的手段,又熟知历史上的嘉靖是怎么直接让文官自己为皇帝忠犬的,他还不愿意撤回这些镇守太监和分守太监呢。 “元辅,朕撤了镇守太监,把市舶司还给了你们外朝,户部应该是能还得了所借内帑了吧?” 朱厚熜还在让梁储坐回去后,笑着问了梁储这么一句。 “陛下如此信任臣等,臣等自然还得了。” “即便臣还不了,太傅回朝后,也能还得了。” “总之,只要陛下一直重用贤臣,相信太傅的智慧和贤臣们的智慧,就自会国富民丰。” 梁储这时笑着说了起来。 朱厚熜看向梁储问道:“听你这意思,是打算撂挑子?” “启禀陛下!” 梁储这时站起身来:“据臣所知,太傅已经大愈,臣请陛下能从天下人之愿,让太傅回内阁。” “他回不来了。” “朕刚派去的人回来说,太傅又病情加重了,朕已准了他养病歇息的本。” 朱厚熜说着就把一封来自杨廷和的奏本丢在了案上,让梁储自己看。 第六十五章 皇帝主动给言官喂情报(求追读) 梁储看着眼前的这道本,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暗自叹息一声。 “这个杨新都,果然还是退缩了。” 梁储腹诽了一句。 “太傅的病,老是不好。” 朱厚熜这里说后就瞅向梁储说:“你们内阁拟道旨,让天下各官于民间广寻名医吧。” “将寻来的名医召于京师,同太医们一起,为太傅会诊,若有功,朕会重赏。” 梁储拱手称是。 朱厚熜知道杨廷和颇得天下人望。 所以,他相信天下官僚士大夫会积极于响应朱厚熜这道旨意的号召,为杨廷和进荐名医的。 这样,朱厚熜就正好借为杨廷和看病的名义,把天下有水平的医者召集于京师,而为接下来提高医学水平做准备。 医疗资源也是很重要的资源。 朱厚熜需要将这个资源把控在自己手里。 接着。 朱厚熜就对梁储又问道:“太后欲为两国舅求赐庄田两千顷,元辅真的都知道了?” 梁储当场怔住。 梁储很快反应了过来,便颔首:“臣知道了,臣以为不可。” “朕岂能拂太后之意。” 朱厚熜言道。 “陛下!真的不宜再赐贵戚庄田啊!” 梁储突然故作激动地站起身来。 朱厚熜摆手:“不必再说了。” “退下吧。” “是!” 朱厚熜挥了挥手。 梁储便离开了清宁宫。 当天下午。 朱厚熜就收到了一封来自户科给事中孟奇的进谏奏疏。 奏疏内容是,他近日闻知太后准备要为两国舅向皇帝索要两千顷庄田,而因此觉得皇帝不能答应,言这样做并不是礼待外戚之正途,而是在害了这些外戚,反有损天子名声,还认为天子应该劝谏太后,不要过分溺爱两位国舅,而损国家之利,辜负先帝之望。 朱厚熜不得不承认,梁储办事效率倒也快。 “告诉太后身边的夫人,朕这就来仁寿宫。” 朱厚熜向身边的太监麦福吩咐了一句。 当晚。 朱厚熜饭后便来了仁寿宫张太后这里,脸色特意挂着怒色,还拿着孟奇的这道奏本。 张太后见朱厚熜面色不善,也心里不由得一紧。 “太后且看看吧!” “这些文臣真是耳朵灵通的很,朕都不知道的事,他们居然先知道了!” 朱厚熜一来到张太后这里,就把本递给了张太后。 张太后松了一口气,随后讪笑着说:“这本,我可不能看,后宫不得干政是祖训。” “那这样。” “秦文,你给朕念,就当是朕要再听一遍。” “然后太后只是一不小心听见了。” 朱厚熜则把本子递给了秉笔太监秦文。 秦文躬身称是,接过这本,念了起来。 张太后则越听越面色阴冷,且扫了扫她屋里的宫人们。 “可笑!”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外朝文官们要刷名声,也不应该如此栽赃嫁祸人!” “我何时说过要为两国舅索要庄田了?” 张太后冷笑着说了起来。 朱厚熜道:“朕也气愤的很,根本子虚乌有的事,外朝却传的沸沸扬扬,连今日元辅见朕也提起了此事,还劝阻朕。” 张太后则急得落泪,忙对朱厚熜道:“好孩子,你可要为你两个舅舅做主啊!” “太后放心。” “朕不会坐视不管,那个孟奇,朕会狠狠地发配他。” 朱厚熜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张太后含泪笑道:“这就好。”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朕的疏忽,所以让外朝有所猜疑,乃至以讹传讹起来。” 朱厚熜这时又说了起来。 张太后忙不解地笑问道:“这哪里会与皇上有关?” “有关!” “按理,朕即位这么久,也该给两位国舅一些恩典,以彰亲亲之德。” “所以,连外朝那些文官们都已经这么以为了,还开始拿此先做起文章来。” “但朕却因为这些日子太忙,实际上竟把这给予两国舅恩典的事一再往后拖了,虽心里一直记着这事,却一直未付出实践。” “而如果朕早些赐下恩典,定下恩典,外朝就不会这么猜疑了。” 朱厚熜这么说后,张太后不禁两眼一亮,心里欢喜的很,但嘴上却说道: “皇上这是多虑了,都是一家人,什么恩典不恩典的。” “何况,外朝那些人盯得那么紧,赏了恩典反而不好,当年先帝们为你俩舅舅赐些恩典遭了多少讽刺暗骂,我是知道的,如今哪里还好意思让你也因为他们挨骂。” “只要能表达朕的心意,让两位国舅不受委屈。” “挨些骂又有什么。” “何况,朕外继大统,本就更需要厚待诸皇亲国戚才是,尤其是两位国舅,毕竟朕能顺利入继大统,太后功不可没,不看两位国舅的面,也得看太后的面。” 朱厚熜笑着说了起来。 张太后听后心里越发受用。 这让她一时不得不承认,这位来自的侄子,竟比自己儿子正德还会体贴自己,体贴两国舅。 而一想到朱厚熜在收到这样的奏本后,并没有因此先诘问自己,反而只是责备文官,就更加心里感动的很,觉得这位如今才见面不到一个月的少年天子是真的通情达理、也是真的在礼待着自己。 接着。 朱厚熜又道:“只是太后说的是,考虑到太后的名声和两位国舅的名声,赐恩虽然要赐,但是得讲究方式方法。” “所以,朕就想着不直接赐田,省得外朝文官们说这是纵容外戚夺民之口食,夺朝廷之役利,而是直接将赐田折为银。” “朕还会准许两位国舅拿这钱,各自去买一处朕之前在登基诏书里提到的要变卖的那些皇店。” “那些皇店皆是利厚位置不错的店,留着同样可以传子孙,但不害小民之利,而且也是合法买得,也就算不得是侵吞国利民财。” “而且负责变卖的官员想必也不会认真卖,只会贱卖,到时候正好由两位国舅爷买下,也不算白白把先帝留下的皇店贱卖到那些贪官污吏手里。” 朱厚熜这么说后,张太后郑重地颔首,而一脸感动地看着朱厚熜说道:“难为皇上你想的这么周全,我替你两国舅谢谢你,让他们来给你磕头,为这段时间私下里埋怨你清田的事请罪。” “不必。” “只是两位国舅那里还请太后去说解一番,如果他们同意,就让他们选好想要买的两处皇店。” “到时候,外朝那里,朕也自会让内阁配合,元辅再怎么为国为民,也不至于让朕半点恩典也不给两位国舅。” 朱厚熜笑着说道。 张太后笑着点头:“我会去劝说,如果他们还想多要,那就连我也觉得过分了,自会先教训他们!” “太后深明大义,朕是知道的。” 朱厚熜回了一句,又道:“还有皇嫂母族夏家这些亲戚,也请太后去说合,皆不赐田,改赐银,让他们选一下皇店。” “好!” 朱厚熜没多久就离开了仁寿宫。 而朱厚熜一离开,张太后就沉下脸来:“是谁走漏了消息?” “可能是丘公公自己走漏的消息。” 这时,张太后身边的一心腹女官喜鹊回了一句。 张太后听后问道:“为何这么说?” “因为刚才那奏本里,没有提到丘公公,只怕就是丘公公伙同外朝的人在故意引诱娘娘去做利于外朝那些人刷名声的事,而丘公公他自己好暗中收好处。” 喜鹊回道。 第六十六章 吾皇有德,天下共庆(求追读) “这些狗奴婢。” “果然都没安好心,跟外面那些文官一样可恶!” 张太后本就是个容易被挑唆的人。 史料记载,她被两国舅挑唆得都跟正德发生过几次矛盾。 再加上,张太后对正德朝的这些宦官其实印象也不怎么好,因为她总觉得是这些宦官把她的儿子带坏了,才引诱得她的儿子不怎么跟她亲近。 她自然不会觉得是她自己有问题。 所以,现在黄锦昔日旧交喜鹊这么一挑唆,张太后就信了,还气得不行。 “外面那些文官利用我刷名声。” “他们利用我捞钱!” “皇上还没欺负我这个孤寡老人,这些混账奴婢倒是先欺负上了。” 张太后还喋喋不休地继续抱怨起来,抱怨着就哭了,像是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接着。 她就很严厉地吩咐道:“以后不准所有当正经差事的太监来见我,免得倒让皇帝多心,疑心是我这个太后心坏,以后有什么要紧的事,让外面那些奴婢都找皇后去,再让皇后来找我!” “是!” …… 朱厚熜在离开仁寿宫后,将孟奇的这道奏本交给了秦文:“送内阁。” 秦文躬身称是。 而朱厚熜在秦文离开后,就吩咐王春景过来伺候他就寝。 朱厚熜则一边伸手让王春景给他脱衣一边回忆着今日的安排有什么纰漏。 对于朱厚熜而言,让改赐田为改赐皇店只是他将张家两外戚用作棋子的一个开始。 而他要彻底实现的就是让这两人彻底变成为他牟利的工具。 当初。 朱厚熜变卖皇店固然是为收买人心,同天子登基都会施一些恩典一样。 但朱厚熜知道这些皇店并不会落到普通商人手里,只会贱卖到权贵官僚手里。 所以,朱厚熜下恩诏变卖皇店,说是让利于民,其实并不会让普通商贾百姓得到好处,反而只是在便宜权贵官僚。 现在朱厚熜用赐银的方式,让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去买皇店,等于是赐皇店给他们,同时也让皇店不贱卖到别的权贵官僚手里,并趁机赚一笔,使得自己收买人心的损失降到最小。 朱厚熜不怕张鹤龄和张延龄这些外戚贪婪。 在他看来,只要这些外戚的贪婪不是聚焦在兼并土地上,而被他引到别的方向,他就能够让他们在敛财这方面,不跟他和这个帝国的利益产生冲突,反而只会给他和他的大明帝国带来好处。 “告诉东厂,让他们多去青楼酒肆传扬,就说天子是因丘聚进馋太后索要赐田,才决定将赐田折色赐予。” 朱厚熜在即将就寝时,突然就想到了一個可以让外戚赐银买店这事产生更利于自己的效应的办法,也就将太监麦福叫了来,让他去告知东厂。 而朱厚熜在这么嘱咐后,才开始睡去。 坐在床沿的王春景,对此看得颇为心疼,暗叹自己这位主子自从当皇帝后,明显比以前还要操心,也就在替朱厚熜扇风时,任由朱厚熜突然把头枕在自己怀里,而没有去惊扰。 且说。 在这一天,梁储在见了朱厚熜,拿到准予撤回镇守太监和分守太监以及市舶司太监的批红朱本后,就因为朱厚熜暗示他把找言官谏阻皇帝给张氏兄弟赐田一事,而先将自己的门生孟奇传了来,嘱咐允诺了一通。 而孟奇巴不得有这样一个奉旨刷名声的机会,也就立即上了本。 梁储在孟奇上本且票拟了他的这道本后,才让将蒋冕和毛纪请了来,笑着说:“陛下已准,撤回各地镇守太监与分守太监,以及市舶司太监。” 梁储说着就把这道由他们内阁三阁臣联名上的批红奏疏放在了他们面前的几案上。 蒋冕先拿起奏疏来,展开看了看,而在瞅见那朱红的准字后,就顿时两眼一红: “吾皇有德!家家皆当庆贺也!” “陛下是真圣君!” 毛纪也跟着含泪说了一句,然后又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梁储和蒋冕也都笑了起来,而不约而同道: “当立刻制敕旨,发于各处镇守、分守与市舶司!” 这对于他们三人而言,属于可让他们在士林间积攒起很大声名的功德,他们自然会高兴不已。 而梁储等不知道的是,现在在朝野间,许多官僚士大夫正因为他们促成户部借贷内帑这事而同杨廷和一样,对他们抱怨不已,尤其是对梁储这个内阁首辅。 正德十六年五月二十六日。 翰林院。 “这梁顺德虽敢于任事,清理京畿庄田,但却不敢得罪内廷,实在是有正心而无胆魄。” 编修舒芬就因为知道户部借贷内帑的事,而在一干翰林同僚面前埋怨起了梁储。 正看着两份报纸的编修许成名也跟着附和说: “正如这《文报》兵部部郎姚公所言,顺德当国,阉宦气焰恐难抑!” “倒是这《育民报》令人气愤,所载之文,文句太直白不说,基本上除称颂天子外,就只谈梁顺德之功,不谈其过。” 许成名说着就先拿起手中一份报纸说了起来。 “《文报》也没好到哪里去,只谈顺德借贷内帑如何有失胆魄,不谈清理庄田安民之德。” 彼时。 张璁走来说了这么一句。 许成名和舒芬皆没再言。 “秉用,快来!” “我刚买到最新一期加印的《育民报》,里面刊载了一则尽撤天下镇守太监、分守太监与市舶司太监的敕旨。” “还标明了缘由,言说是因内阁三位阁老联名上奏,请撤镇守太监、分守太监与市舶司太监,故天子准予尽撤之。” 江汝璧这时忍不住心中的激动,从一僻静无人处站起,朝这里走了来,将最新一份报纸递了来。 张璁立即接了过去。 许成名和舒芬也立即站了起来。 “吾皇真乃圣哲之君!” “元辅与诸阁老也真乃良臣!” 张璁看后立即感叹了起来。 许成名和舒芬也都兴奋起来:“竟有此事?!” 而两人在看了后,许成名也不由得感叹道: “看来,我错了!” “梁公非是怕得罪内宦,而是为能促成一件大善政,故才在请拨内帑这事上故作妥协。” “我也明白了!” “梁公这是不想仗着自己是股肱元老,而傲慢胁上,只是想要先让陛下信任他,再劝陛下行如此大善政!” “梁公,真乃老成谋国者!” 舒芬也跟着说了起来。 杨慎也因要来翰林院探知一下其四叔和五叔所创《文报》出来的朝中物议,而来到了翰林院,却也因见许成名等聚集在一块说话,也就走来问道: “你们在说谁老成谋国?” “自然是当朝首揆梁公!” “是啊,修撰不知,陛下此恩,梁公此举,真可告慰天下人心,如天降甘霖也!” 许成名等皆跟着笑着回答道。 杨慎听众人这么说后,面色一沉。 而这时,翰林张璁更是笑着说: “本以为太傅不在内阁,天子虽励精图治,只恐难得良臣辅佐。” “如今想来,是我等杞人忧天了。” “天子的确天资聪颖,早就知道梁公这种循循善诱的老臣当国,反而更益使君臣和美,所以愿意从杨公养病之请,让杨公以太傅之位荣养,而使梁公当国!” “因为细细想来,借贷内帑,而不是直接取用内帑,的确更合臣子不挟势屈君的忠孝之道!而这种忠君爱民两全之法,也只有梁公这种端方忠厚者愿意!” 众人皆点头。 杨慎听了越发不安,也就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是下旨尽撤镇守太监和分守太监以及市舶司太监的事。” 杨维聪这时走来,神色凝重地对杨慎说道。 第六十七章 清流质疑杨廷和 杨慎听后也忙肃然而问:“果有此事?!” 杨维聪将江汝璧手里的《育民报》直接夺来,递给了杨慎。 江汝璧一脸懵逼。 杨慎这里接过《育民报》后,就忙认真看了起来。 但因上面文字太直白,他也就不禁皱眉,只是在看完后,又不由得眉目舒展开来,叹道: “的确乃是德政,可叹可颂!” 但这么说后,杨慎就心里顿感失落。 因为这项德政不是在他父亲任首辅时颁布的,而是在梁储任首辅期间促成的! “吾皇德隆豫明,实将乾坤同庆,万民作孚!” 于是,杨慎眼里闪起泪花,向紫禁城的方向叩首大拜,真的由衷称赞起朱厚熜来,但他没有肯定梁储。 他不想。 他主观上更愿意相信,这是因为天子本就仁厚爱民。 如果换成别人当首辅,比如他父亲,天子也会撤天下镇守太监与分守太监,表现出非常信任文官的姿态的。 杨廷和在官僚士大夫的群体中还是很有名望的。 翰林院的很多翰林也都还对杨廷和抱有殷切期望,期望他能够辅佐陛下。 所以,尽管现在他们对梁储的印象也改观许多,认为梁储的确也是老成谋国之臣,但他们当中不少人,还是对杨廷和抱有更大的期望。 毕竟他们当中的守旧派也愿意相信,杨廷和如果当国,可能不但撤了天下太监,还会不用借贷内帑,而是直接拿内帑补贴国用,如此,也就用不着改祖宗成法,也一样能建立太平治世之朝。 “据闻,天子已传谕旨,令两京一十三省宗藩与大小官员,在民间寻荐名医进京,为太傅调治。” “可见陛下是真的倚重太傅,德亲元老,故而不惜令百官寻医于天下。” “只是,不是说太傅已经大好了吗,怎么天子突然不惜扰动天下,要为太傅寻医,难道太傅病情又加重了?” 许成名这时说着就问向了杨慎。 舒芬也跟着追问杨慎:“是啊,修撰,令尊不会真的又病情加重了吧?” 杨慎不得不强作无奈地说:“承蒙诸位挂念,家父的确又病情加重,一时恐难以回朝,今日我来翰林院,便也是告知诸位,以免诸位一直悬心,只是不曾想圣德光耀,如此厚恩,竟欲为家父而惊动天下,恐家父不喜也,我得尽快回去告诉家父。” 杨慎说着就拱手告辞。 “太傅忽病忽愈,不会是有畏缩苟且之心,故在清田时忽病,如今在户部借贷内帑后又忽病吧?” 张璁这时沉声问道。 杨慎顿时脸红。 舒芬和许成名倒是颔首。 一刚选为庶吉士的新科进士黄佐也在这时跟着问道: “的确令人可疑,明明才说大愈,就又病重了,若是真的,那欺我等没什么,但欺君可就问题大了。” “修撰,太傅是不是真的也见大义而惜身?” “如此可就真令天下人太失望了!” 舒芬这时也跟着问起杨慎来。 杨慎面色越发尴尬,讪笑着说:“怎么会。” 随后。 杨慎就捏紧着拳头,垮着脸,离开了翰林院。 “你不要命啦!” “连太傅都敢质疑!” 江汝璧这时把张璁又拉到一边,低声诘问道。 张璁则目光深沉地看着翰林院外的天空,说:“或许天子就希望此时能有人出来借此质疑杨新都!” 江汝璧呵呵一笑:“你又不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虫。” 张璁此时只紧锁眉头,继续沉思着。 处死陈金后,户部就立即借贷内帑五百万。 接着,又召周尚文、伍文定进京。 如今还尽撤镇守太监、分守太监,以《育民报》为口舌。 而与袁宗皋相熟,且通过袁宗皋对朱厚熜更为了解一些的张璁,也就越想越觉得当今天子在下大棋,且才智当不是普通的十五岁少年可比。 在他看来,或许这位天子早就看穿了杨廷和,乃至可能比杨廷和自己都还了解他自己。 一想到此。 张璁就难以抑制内心激动之心。 “懋榖难道不更希望今上真是神智天成,即使名高如杨新都,也不能夺其锋芒吗?” 张璁想到这里就问了江汝璧一句。 江汝璧思索起来:“这个……” “秉用,脚踏实地地过好每个日子,行好每一件报君为民的事,不好吗?” “所以,何必想这么多呢!” “我们毕竟只是刚入官场的翰林,天子好与不好,都是君父,朝纲正与不正,自有阁臣公卿操心。” 只想当个日子党的江汝璧这时问起张璁来。 张璁笑着说:“可欲革天下大弊,非天子有乾纲独断之能不可!众论不过士论,而士论素来难上下合一。” “阁下说的对,欲革天下大弊,非天子有乾纲独断之能不可。” 黄佐这时走了来,且说后就向张璁拱手作揖: “香山黄佐,字才伯,请交于阁下。” “能交元辅乡党,我等荣幸,永嘉张璁,字秉用。” “贵溪江汝璧,字懋榖。” 张璁和江汝璧也拱手作揖,作起自我介绍来。 …… “这个张璁,意欲抬高天子,得君行道,乃奸邪之辈!” “只是,天子竟因此让天下官僚为老夫寻医。” “这实在是对老夫好的太过分!” “无疑会让天下人很快就会知道老夫又病重的事。” “老夫也更加不好弃陛下而去。” 杨廷和在杨慎回来讲起翰林院的遭遇后,就凝神说了起来。 杨慎则很认真地问着杨廷和:“爹,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也怕得罪天子?” 杨廷和突然抬眼瞅向杨慎,眸光若芒。 “要不然,那遗诏怎么就只提到嗣皇帝位,还以先帝口吻点明陛下乃兴献王长子!” 杨慎不等杨廷和说,就壮着胆子追问起来。 “听了!” 杨廷和厉声喝了一句。 杨慎只得立即跪了下来:“儿子请父亲训示。” “这是张璁的蛊惑之言,你堂堂名重天下的少年状元郎,我杨家麒麟子,怎能也受他张璁一个有小智无大慧之人的蛊惑?” “遗诏为何是那样,不是你该过问的,你也不能问!” “你要做的,只是老老实实待在翰林院熬着,以后少去发言。” “这一点,那個张璁的房师严嵩就比你做的好,人家可以藏愚守拙十余年,到现在都还只是个翰林侍读,也不急不躁,这次要不是他点的这个学生太锋芒毕露,只会很快就在接下来的大礼定后升迁。” 杨廷和说道。 杨慎回道:“可儿子想做执政不是因为做执政更有权,是为了能够能像父亲一样,可以正天下之世风!” “若儿子不敢直言天下是非,那还怎么正天下是非?” 杨廷和听自己儿子这么说后,不由得看向杨慎。 神色复杂。 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接着。 杨廷和叹了一口气:“也罢!好在陛下是仁德明睿之主,有道是君如父,臣如子,你有个好君父,以后且让君父教你吧。” 杨慎没有说话,但他心里是不服的。 十五岁的君父,二十三岁的状元郎。 到底将来谁调教谁? 不应该是我为将来帝师吗? “起来吧。” 杨廷和这时又说了一句。 杨慎称是。 随后,杨廷和就说:“陛下撤天下镇守与分守太监,还有市舶司太监,说明陛下是真愿意亲近贤臣,图谋天下大治!” “而他梁顺德也算是谋国之臣。” 杨廷和说到这里就惆怅不已地说:“只是太怯懦了!他梁顺德还是跟以前一样,瞻前顾后,不敢强势对抗内帑,不够相信陛下的意志,似乎在他眼里,力谏一下陛下,就会让陛下志心堕落一样!” “所以说,可惜啊,他梁顺德当国,会让那些只想改祖宗成法的宵小们趁虚而入,乃至趁机蛊惑人心,紊乱朝纲的。” 杨廷和这么说后,杨慎跟着附和说:“爹说的是。” 杨廷和则又对杨慎说:“定大礼的事,你别出头,只表态就行,要争让那些清流们去争,以免给人当枪使。” “事已至此,我们眼下只能先配合梁顺德。” “他如果要开海,就配合他开海,如果他要清田,就配合他清田,等他完成那笔借贷,受天下之谤而下后,天子定会起复为父。” “所以,我们得等!” “等到将来君臣共治,开太平治世!你也自会有伱的一番前途。” “是!” 杨慎勉勉强强地答应了一声。 第七十章 让外戚与文官互相争斗 张鹤龄和张延龄自从知道皇帝要让他们选两处皇店后,自然是激动不已,也就在选定好后就立即递本求见朱厚熜。 这对他们而言,是始料未及的惊喜。 他们是真没想到外藩入继的新天子会待他们也这么礼厚恩重。 一时两人对新天子朱厚熜都多了丝好感,把昔日这位皇帝清理庄田让自家也损失不少的不满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而很恭敬地向朱厚熜行起了大礼。 朱厚熜见了二人后,也是神态温和地笑问道: “两位国舅请起,可想好选哪处皇店了?” 张鹤龄先抬头笑着说道:“蒙陛下隆恩,臣等不敢辞尊者之赐,但也不敢太贪,故只选了通州皇店。” “回陛下,臣也不敢太贪,所以就只选了临清皇店。” 朱厚熜听后心里冷笑。 这还叫不敢太贪? 如今天下,谁不知道北方最富的就是通州、临清这几处地方。 要不然,正德也不会在这两处地方开皇店。 而通州皇店是承买京师各类紧俏商货的地方。 最主要的功能就是给遵化铁厂与兵仗局提供铁矿,还给银作局与内织染局提供银矿与其他矿石。 临清皇店则是一大仓库基地,南来北往的货物基本上都只能在临清皇店暂存中转。 可以说,这两处皇店就是最肥的两处皇店产业,每年利润远大于投资土地的收益不说,还很稳定,旱涝保收。 只要大明不改漕运为海运,那这两处皇店就会一直是两座挖不空的金山银山。 要不然,杨廷和也不会着急地要在遗诏里让朝廷先把这两处皇店变卖。 在朱厚熜看来,这两处皇店,只怕也早就被北直山东等地的豪绅巨宦给盯上了。 而朱厚熜倒是乐得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与这些北直山东等地的豪绅巨宦因为利益发生冲突和矛盾,如此省得,这两方势力,联合起来对抗自己。 “两位国舅不必见外,朕虽是太后之侄,但早已视两位国舅如至亲!” “既然两位国舅选定了这两处皇店,朕自然会准予,不但会准予,还会在将来尽量照顾两位国舅的生意。”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对张鹤龄和张延龄招了招手:“两位国舅凑近些。” 张鹤龄和张延龄便凑近了些。 朱厚熜则低声说:“实不相瞒,朕已通过潜伏于外藩的锦衣卫密报得知,在朝鲜,我汉家故土咸兴府内有远大于遵化铁矿的大铁矿,朕将来欲拿下此矿,让两国舅与朕分享此矿利,而再赐两国舅一份天大富贵也。” 两人顿时两眼一亮。 “另外,朕还欲将来重振钱法,而广采铜矿,恰好朕已据锦衣卫报,南洋离琉球不远的吕宋有大铜矿,远超国内之藏,朕也欲将来建水师去采此矿,而分享两国舅此矿利,到时候就通过两国舅的皇店发卖与储存,使两位国舅富贵荣华远胜先帝时,以彰亲亲之德!” 张鹤龄和张延龄听后大喜。 毕竟皇帝亲口所言,还说是锦衣卫探知的,而大明素来也的确会外派锦衣卫去探查各种情报。 再加上,这两人又是贪得无厌之辈,常常会做利令智昏之事。 所以,两人也就深信不疑,忙跪在地上,叩谢道: “承蒙陛下如此厚待臣等,臣等叩谢陛下!” “两位国舅快快请起。” “何必如此。” 朱厚熜笑着说道。 于是,两人就道谢站起身来。 “这件事要保密,不可为他人知道,尤其是外面那些文臣,两位国舅知道的,他们可是一点也不想让这天下之利归于宫廷与外戚之手的。” 朱厚熜很严肃地嘱咐起二人来。 张鹤龄忙点头道:“臣知道的!这事,臣要是对外告诉,臣被陛下砍了头也是不冤枉的。” “臣也一样!” “臣又不是傻子,哪里会把这事往外说。” 张延龄也眉间难掩喜色地说道。 朱厚熜点首:“这便好!” 张鹤龄这时瞅了张延龄一眼。 张延龄则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张鹤龄道:“哥,还是你说吧。” 张鹤龄摇头道:“你说!” 张延龄:“你是哥,你说!” 朱厚熜道:“两位国舅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张鹤龄便跪下来说:“正如陛下所说,这天下赚钱的买卖,那些士大夫们都盯得很紧,我们怕陛下虽然愿意赐给我们这么大的恩德,他们会不愿意,到时候陛下架不住力争,还是让臣等退了店出去。” “这个两位国舅不必担心。” “一来,朕名义上是赐的你们银子,不是赐的皇店,你们是合法去竞买,他们也说不上话,他们即便要争,朕也有理由拒绝。” “二来,你们这也是为了避免先帝留下的皇室产业被贱买了去然后还被糟蹋,造成那些店里的雇工没法活,才不得不出钱这份产业而已,这是合乎情义的事,朕绝不会站在他们那边的。” 朱厚熜这么说后,两人这才放了心,欢欢喜喜而去。 朱厚熜则在两人离开后,道:“传兴明银行的鲍忠来!” 鲍忠是朱厚熜的藩邸旧人。 别看鲍忠是个太监,但在一干王府旧人中,被朱厚熜暗地里给他们传授算学时,他在算数和财会方面的领悟力最强。 因而,朱厚熜就把在昔日王府义学培养算学人才的任务交给了他,如今也把兴明银行交给了鲍忠。 鲍忠没多久就到了御前,向朱厚熜见了礼。 “朕会让你以内官监少监身份,去协助皇店变卖一事,到时候你这样做。” 朱厚熜招手让鲍忠走到了近前来,然后在鲍忠耳边嘀咕了几句。 鲍忠拱手称是。 接着,朱厚熜便让内阁发上谕,以尊太后、礼皇亲之名,从朝臣之谏的名义,改赐外戚庄田之例皆赐折色,也就是赐银。 于是,寿宁侯张鹤龄被赐银十万两,建昌侯张延龄被赐银十万两。 朝臣们对此还没有意识到皇帝这是要让这两兄弟去搅局,而只以为皇帝还是从了言官孟奇的谏,没有赐庄田给两外戚,也就都赞叹不已。 但到皇店变卖这日到来时,朝臣们才发现不对劲。 因为张鹤龄和张延龄居然也都来了变卖现场,要与代表背后豪绅巨宦势力的富商巨贾们争夺皇店这块蛋糕。 这让负责变卖皇店一事的户部员外郎茅继平对此非常不满。 要知道,皇店变卖这事正式开始变卖前,背后的豪绅巨宦们早就通过各种谈判交易分好了这块蛋糕。 所以变卖这事如果没有别的势力加入,会变得非常和谐。 到时候一处皇店,只会有一个富商巨贾来买,还会说这皇店是亏损严重的不良资产,只是为助皇上度过时艰而不得不买,而将自己包装成儒商义商,进而实现,以低价买入皇店,然后名声也很好听的目的。 但现在外戚也来搅局,这场戏就一时难以演下去。 茅继平在见到内官监少监鲍忠来后,更是愤然:“连内廷也都还来买,那还算皇恩吗?” “部郎误会了,咱家不是来买皇店的,咱家是奉旨来协理的,是来帮助那些为助皇上变卖不良产业的义商们的。” 鲍忠笑着回了一句。 张鹤龄听后不解:“帮助义商?他们算什么义商,陛下干嘛帮助他们。” “他们怎么不算义商?” 茅继平准备也想问怎么帮助,但见张鹤龄质疑这些富商巨贾的身份,就反问了一句,然后又因鲍忠言明不是来买皇店的,也就请鲍忠坐在了自己一边。 而接着,茅继平就开始变卖起皇店来,并先打开一文簿说:“现变卖通州皇店,值价五千两,哪位义商愿买。” 一时,鸦雀无声。 隔了一会儿,一京师富商李登才起身说:“我买!按理通州的那家皇店,也就不过三四千两的价,现在就当是报答皇恩吧。” “这算什么报皇恩!” “通州的那皇店少说一年也进银三万两,怎么就值个三四千两。” “我出六千两!” 张鹤龄立即义正言辞地站起身来,皇帝给了他十万两,使天下人皆知,他有十万合法现银,所以,他现在可是不怕的。 “国舅爷既然如此说,那我就出七千两。” “八千两!” “九千两!” 张鹤龄见对方还在跟,干脆一咬牙:“两万两!” 张鹤龄心道:“虽说财不宜露白,但现在反正有陛下赐的十万两现银,多拿两万两买了这通州皇店也不亏。” 李登忙道:“三万两!” “哥,直接出五万两,让他闭嘴!” “这皇店到我们手里,哪怕把陛下给的钱全拿出来也是不亏的。” 张延龄在一旁支招说道。 张鹤龄点头:“五万两!” “六万两!” “七万两!” “九万两!” 李登现在是真急了。 他现在要是不把这通州皇店拿下,是不好给他背后的主子交待的,哪怕这多出来的九万多银子,他自己来掏,他也得把这通州皇店拿下。 不然他一旦失去了他主子的信任,就会损失更加惨重。 毕竟这年头每一个富商的崛起都是要靠权势人物支持才行。 “十万两!” 张鹤龄沉声说了一句。 他现在也来气了,且呵呵冷笑道:“想当年老子跟长宁伯(宪宗朝周太后娘家)家争田,令上千家奴上门厮打都没怕过,还怕了你们这些人?!” “要真是响当当的硬汉子,就继续跟!” 第七十一章 皇帝煽阴风,点鬼火 茅继平这时已沉下了脸:“国舅爷,与民争利也争的太过了!” “这哪里是与民争利,我这不过是与他这富商公平竞买而已,你吃着朝廷的俸禄,说话要公正。” 张鹤龄回道。 鲍忠也跟着劝道:“是啊,茅部郎,我们可别下场破坏规矩,这富商愿意继续加价买就买,不买也损失不了他什么。” 茅继平不好再言。 李登这里不由得心道:“也罢,全当报主子的恩,自己再添些!” 于是,李登便咬牙道:“十二万两!” 张鹤龄顿时瞠目看向李登:“你!” “国舅爷息怒,如果缺钱,我这里有。” “咱家提督兴明银行,奉旨行助民之事,所以特售出一份可以借贷一定额度的款子,只年利三分,国舅爷如果真要买下这皇店,就可以现场在咱家这里签契书借贷,二十万两以下,若有抵押之物,想借多少借多少。” 鲍忠忙劝起张鹤龄来,且跟张鹤龄做起了生意。 张延龄看热闹不嫌事大,再加上气氛到了,他也不想看见自己张家的人失了面子,忙撺掇张鹤龄说: “哥,年三分利不高,比我们让家庙放的贷利息低多了,拼了吧!” “拼了!” 张鹤龄颔首。 他现在起了赌性,再加上想到天子画的饼,也不想就这么轻易把到手的肥肉给别人。 毕竟天子都愿意让他们据有这皇店了,他们哪里不敢争。 何况,对代表豪绅巨宦势力的富商们,他们素来也有怨气。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于是,张鹤龄就道:“老子借!先借三万两!” “好勒,准备笔墨!” 鲍忠忙笑着答应了一声,态度很是谦恭。 张鹤龄这里很快就签字画押,拿着借贷三万两的契书说:“这家皇店今日必须是老子的,谁也不准抢!” “老子不会让先帝的产业被你们这些奸商廉价夺了去!” 张鹤龄说后就挺直了胸脯,瞬间觉得自己做的事特别正义。 “大哥说的好!” “我们受天家恩养这么多年,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贪官奸商把皇产贱卖贱买了去!” 张延龄也跟着正气凛然起来,还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外甥正德,而两眼红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茅继平。 茅继平倒是有些受不了张延龄这眼神,讪笑道:“又不是没准你们竞买,国舅爷何必这么诬赖忠良!” 这里。 鲍忠则走到李登面前来:“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民间富商,兴明银行皆一视同仁,皆准借贷,三分利的款,阁下如果缺钱的话,要不要也借一笔,以争买这皇店?” 李登的确没多少现银,在心里盘算一下后,决定还是为主子尽忠为重,便道:“我借!” “公公,你怎么。” 张鹤龄见此不解。 鲍忠忙笑着说:“国舅爷息怒,我们兴明银行只为惠民助国,不偏袒谁,尤其是在这皇店变卖中,更是要避免有人说皇家偏袒外戚。” “鲍公公说的没错。” 茅继平笑着说了一句,且暗叹一声:“陛下是真高明啊!这下富国利民皆两全也!” 李登这里借了五万两,也就喊出了十七万的价。 素来就爱与京城权贵斗财争利的张鹤龄,也咬牙继续借,继续加价。 最后,张鹤龄拿出十万两,又借了十万两的贷,才拿下了通州皇店。 而李登虽然很想为自己主子争下来,但无奈他准备的本金有限,自家资产也有些,也不可能真为了自己主子倾家荡产,也就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张延龄这里也为临清皇店跟本来被预定好贱买下这处皇店的富商展开了竞争,最终也以出十万两,借十万两贷款的方式,拿下了此皇店。 一开始,两人都很得意,自觉在争夺财利这方面又赢了。 但在回家后,两人才感觉到不对劲,猛然发现自己为拿下这皇店,把十万两赏赐花了不说,还背了一屁股债。 虽然,两人都知道,这两处皇店,就算是这样也还是赚,但只是这样一来,两人就不得不认真经营,而不敢只是转卖了换钱。 于是,张延龄还在这天中午特地来到了张鹤龄这里,准备商量一下一起去皇店看看,看看怎么经营:“哥,你吃了没?” “正喝着粥呢。” 张鹤龄淡淡地回了一句。 张延龄立即坐了过来,笑道:“给小弟也赏一碗呗?” “你自家没有吃的啊!” 张鹤龄忙把碗里的粥喝了个精光。 张延龄道:“这不是心疼一下子砸这么多银子嘛,能省着一点是一点,等还了账够了本再说。” “我也就这一碗了,刚喝完。” “你自己忍会儿,等进宫去找姐姐要吃的吧。” 张鹤龄打着嗝道:“不过,说起这皇店的事,我现在想想也心疼,一下子砸进去这么多银子,还欠了一笔债,让人心里不踏实啊!” 张鹤龄说着就问张延龄:“你说陛下将来要去外面开采矿石,是真的吗?” “必须是真的!” “要不然,陛下不会这么大方,给我们这么多赏银,又贷给我们这么多银子。” “哥,我们要相信陛下!” 张延龄回道。 “有道理!” 张鹤龄点首。 “哥,你这里真的没吃的了吗?” “弟真饿了!” …… “这两外戚是没长脑子吗?!” 啪! 一深宅大院内。 某穿猩红官袍常服的朝廷大员将手里的倭扇重重摔在了地上,还厉声骂了一句。 语气里有明显的失望感。 “在这个时候与朝臣们争利。” “难道他们就真不在乎朝臣们为他们姐姐外甥争名分这事?” “这样的话,谁还愿意为他们张家力争让天子只认他们张家为母族?” 这朝廷大员喘气不已地在心里怒斥着。 “老爷息怒。” “这都是小的无能,让本属于老爷的皇店被外戚夺去了,还害得老爷动了肝火。” “小的该死!” 李登这里则叩首不挺地请起罪来。 这朝廷大员这时倒冷静下来,而摆手道:“不对!” “这两外戚素来除了强占民田和放贷外,别的也不会,如今这么就变得聪明了,想着花钱来买皇店?” 这朝廷大员想到这里就看向李登:“你去打听打听,查清楚,是谁挑唆的他们!” “如果是陛下,就更不好争礼了。” 这朝廷大员接着就喃喃自语起来。 李登叩头称是,然后回答说:“小的倒是在青楼听到一个传闻,说天子本来没打算赐两国舅爷银子的,就是因为丘公公在太后面前进了谗言,要为两国舅索要赐田,天子才不得不与元辅商议后,改为赐银,毕竟天子初登大位,也不好真的就拒绝为两国舅示恩。” “丘聚?” …… 清宁宫。 朱厚熜看着两份鲍忠送来的这些契书,眉开眼笑起来,且对太监麦福吩咐说: “传朕旨意给先生,让《育民报》好好夸一番两国舅义买皇店的事!” “也让内阁降旨褒奖两国舅。” 无论如何,这次张鹤龄和张延龄都算是间接地为自己立了功,毕竟把他用内帑赐出去的二十万两又通过买皇店的方式还回来不说,还借了他一笔二十万两的贷款。 另外,他们也让这两处皇店卖了个好价钱,拆穿了奸商的虚伪面目。 而朱厚熜对此自然是要表彰一下的,然后顺便也能恶心一下那些想让他将孝宗认成亲爹,想将这两外戚认成亲舅舅的朝臣们。 因为朱厚熜记得很清楚,历史上,那些护礼的守旧大臣,为了坚持朱厚熜认孝宗为皇考才是政治正确,而魔怔到要求朱厚熜对屡次犯错的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予以优容乃至纵容的地步。 所以,朱厚熜倒想看看,自己现在很礼待这两外戚,还让他们很努力地不让朝臣们贱买皇产,且予以表彰后,这些朝臣们会不会也还是很高兴? 第七十二章 张璁发三问,朱厚熜大赞(求追读) 正德十六年七月初一日。 内阁奉旨发上谕,左都御史王景因疾致仕,右都御史金献民改任左都御史掌院事,张璁以清田功升侍读,起复何孟春为吏部右侍郎。 接着,内阁又发上谕设考成法。 内阁考成六科,六科考成六部。 都察院由掌院都御史考成,再由皇帝亲自考成都御史。 这是朱厚熜同内阁商议后为便于朝廷接下来改善朝廷财政状况而推行的改革吏治措施。 因新的财政制度还是需要全国两万多名文官来执行,所以,吏治改革与整顿,自然还是作为首先要做的事。 而这项考成法,无疑加大了内阁权力,让内阁可以通过六科间接控制六部,如此便于内阁作为改革中枢,主导改革。 杨廷和羡慕不已,而不禁感慨说:“他梁顺德有福啊!只希望他能够在将来还清债务后,能以此机会尽复孝庙善政!能借此机会带领朝臣早定大礼。” 梁储还真的在这之后,就将礼部尚书毛澄请来了内阁说:“大礼还是宜请廷议。” 毛澄颔首:“廷议自然比部议妥帖。” 于是,毛澄便再上题本,请旨廷议大礼。 朱厚熜也知道,这件备受朝野内外关注的大事也的确要尽快确定下来。 不然,也不好做接下来的事。 何况,他也需要通过这件事来甄别朝中官员,哪些是顽固的护礼守旧派,哪些是可以争取的。 所以,朱厚熜也就批准了梁储所奏,确定在七月初五集内阁大臣与各部院堂官还有科道言官、翰林官议大礼。 而到七月初五这一天。 参与廷议的大臣们皆早早地就来了文华殿前厅。 因是议礼,礼部尚书毛澄便先开口言道: “考汉成帝立定陶王为皇太子,立楚孝王孙景为定陶王,奉共王祀。共王者,皇太子本生父也……今陛下入继大统,宜如定陶王故事,以益王第二子崇仁王厚炫主兴国。” “又考宋英宗以濮安懿王之子入继仁宗,司马光谓‘濮王宜尊以高官大爵,称皇伯而不名’……程颐之言曰‘为人后者谓所后为父母,而谓所生为伯叔父母,此生人之大乱也。然所生之义,至尊至大,宜别立殊称,曰‘皇伯叔父某国大王’,则正统既明,而所生亦尊崇极矣。” “今兴献王于孝宗为弟,于陛下为本生父,于濮安懿王事正相等。陛下宜称孝宗为‘皇考’,改称兴献王为‘皇叔父’,兴献大王妃为‘皇叔母兴献王妃’,凡告兴献王及上笺于妃,俱自称‘侄皇帝某’,则正统私亲,恩礼兼尽,可以为万世法!” 朱厚熜这时也来到了文华殿后厅,坐在了御座上,持着木锤,听到了毛澄的这一番言论。 对此。 朱厚熜哂然一笑。 但他没有急着表态,因为他知道需要看看别的大臣是什么反应。 “甚善!” “《春秋》曰:‘为人后者为之子’本朝之制,皇帝于宗藩尊姓,止称伯父,叔父,自称皇帝而不名。今称兴献王为‘皇叔父大王’,又自称名,尊崇之典已至。” “不可谓不为正论!” 翰林学士丰熙这时也出列开了口。 朱厚熜依旧沉默不言。 “正当如此。” 这时,外面修撰杨慎也跟着说:“陛下养以天下,所乐其心,不违其志,岂一家一国之养可同日语哉!此孔子所谓‘事之以礼’者。其他推尊之说,称亲之议,当为非礼。今宜称正礼者,独改称兴献王‘叔父’者,明大统之尊无二爷。然加‘皇’字于‘叔父’之上,则极尊于陛下伯叔诸父,可谓两全。” “家父亦持此论!” 杨慎说到这里就逡巡了一遍朝臣。 不少大臣皆颔首。 一时,有欲开口反驳者,也在这时不敢再言。 张璁这时倒主动站了出来。 “何为正,何为异,以我看,尔等所持才为异论!” 接着。 张璁说了一句。 杨慎顿时沉下脸来。 毛澄等护礼派也不禁陡然变色。 只江汝璧此时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父母之伦怎能如此轻易更改?” 随后,张璁就问了这么一句。 “我说过,陛下养以天下,所以乐其心,不违其志,岂一家一国之养可同日语,父母之伦,相比于天下大统之伦,怎可相比?” 杨慎沉声言道。 张璁则呵呵一笑道:“我有三问,还请诸位论之。” 说后。 张璁对众人拱手作揖。 朱厚熜这里也认真于后面听起张璁三问来。 “陛下嗣登大宝,即议追尊圣考以正其号,奉迎圣母以致其养,诚大孝也!” “《礼记》曰:‘礼非天降,非地出,人情而已’,故我等不可不顾人情,使陛下不能尽孝至美。” “否则!” “将来,天下人与后人若因此认为陛下孝心不够,竟一继位便不认父母,使君王圣德之损,便是我等之罪!” “我等做臣子的真能担得起这个罪,真敢让君父落得个不孝之名吗?!” “此乃第一问。” 张璁问到这里,不少文官倒是忍不住点头,纷纷说确实如此,天下莫不以孝为最重,臣子也当以忠孝为重,不能让天子有不孝之名。 “第二问!” “《礼记》有云:‘长子不得为人后’,而遗诏曰‘兴献王长子嗣皇帝位’未尝著为人后之义。则陛下之兴,实际上是承祖宗之统,与汉哀帝、宋英宗先预立而嗣养于宫中,先认皇帝为父不同。” “所以,我等凭什么将陛下与汉哀帝、宋英宗视为相同,又凭什么先不认遗诏之言,也不认礼记之圣人本义,而去从司马光、程颐之宋儒言?” 张璁说到这里,杨慎沉下脸来,但也不得不主动退后一步,而捏紧着拳头,咧了几下嘴。 朱厚熜听到这里也暗笑了一下。 他就知道张璁会出来,把这些只讲程朱理学视为正论的护礼守旧派驳的体无完肤。 这也让朱厚熜更加确认,这议礼背后就是守旧派与改革派在思想主张上的争论,一方依旧推崇程朱理学,一方则开始讲人情人文要求回归原有的儒学本义。 而张璁这里则掸了一下衣袖,又说:“还有第三问!” “陛下若真要以皇叔母称圣母,而圣母不日就要到京,而以国朝制度,叔母见帝只有君臣之礼,无臣母之义,那是不是圣母到时候见了陛下,还得跪见陛下?” “我等真要逼着陛下生母跪着见陛下,跪着见太后吗?!” “张璁!” “你这是邪论!” 这时,给事中张翀站出来,指着张璁,厉声喝了一句。 张璁呵呵冷笑说:“我这是不是邪论,诸公可以探讨。” 说着。 张璁就从袖中拿出一文策来,说:“正好,我早已先草拟好辩礼之论,而将方才之论,详细写进了本里,诸公可以看看,若有异议,还请直言。” “太傅曾有言:有异议者即奸邪,当斩!” “方才,杨修撰已明言,太傅亦持陛下认孝庙为皇考乃正论。” 翰林编修王正元这时沉着脸说了起来。 杨慎不由得瞅向王正元,然后又看了毛澄一眼。 毛澄自己也是一脸大惊。 而王正元这里则横眉怒眼地看着众官员:“尔等真要看此异论,欲作奸邪乎?!” 许多朝臣不禁有些犹疑。 朱厚熜听后面色一沉,心想这就是杨廷和的威慑力了,也可谓是多数人的专制了。 这些护礼派,见讲道理上立不住脚,便仗着自己人多势众,而对异论者扬言要进行肉体消灭,明显就是双标之举。 一边让天子兼听天下之言,容他人之逆耳之言,一边自己却不容异论。 不是双标是什么? 不过,朱厚熜对此也不感到奇怪和惊讶,只继续听着。 他相信不是所有大臣都会被吓到。 “有何看不得!” “正论乃天子定,非太傅定!” “何况,言不同意见者,岂能当斩?!陛下尚未禁天下言路,尔等倒先要断天下言路了。” “太傅若真欲作目无君上的权臣,我必第一个先上本参他!” 果然。 没多久,就有大臣毅然出列,言说起来。 朱厚熜这里则淡淡一笑:“还是有至阳至刚之人的,没有被这些人的气焰吓到。” 第七十三章 要掀桌子,嘉靖三敲铜磬! 站出来的大臣,乃是最近被行取为户科右给事中的桂萼。 所谓行取,是一种选官制度,即从地方知县、推官中取能吏为科道言官。 因吏部尚书石珤没有像历史上一样被杨廷和提前调离,所以,许多在地方州县任上有政绩的非杨廷和一党的官员,都被成功行取为科道官。 桂萼就是其中之一。 桂萼这时从张璁手里接过了文稿。 张璁则向桂萼拱手作揖,行了一礼。 虽然他现在还不认识桂萼,但他对眼前这个敢冒着死亡威胁而站出来呼应自己的同僚是感到佩服的。 桂萼这时已看起文稿来。 “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夫天下岂有无父母之国哉!” 桂萼这一看就不禁念了起来,且故意念的很大声,然后看完后还大声赞道: “好文章!” “天下岂有无无父母之国,又岂有夺君父父母之臣?” 桂萼说后,就将文稿双手拱手还于张璁,还向张璁拱手作揖行礼:“阁下此文,可正天下礼也!吾写不出来!” 张璁也忙回了一礼。 朱厚熜这里也笑了起来。 他就知道,张璁会抓住重点,先将人伦大孝这杆连老百姓都觉得无比正确的大旗打出来,这样在这个时代就能博得很多人的赞同。 而王正元和张翀等护礼派,此时自然是面色更加难看,双目微赤。 本来还一脸轻蔑的杨慎也在听了这文后一脸凝重,神色复杂地看向了张璁。 “好个夫天下岂有无无父母之国!” “我也来看看。” 这时。 翰林庶吉士黄佐也站了出来,也向张璁行礼,并从张璁手里接过了文稿。 黄佐甚至在看了后,也情不自禁念起一段来:“夫统与嗣不同,非必父死子立也。汉文承惠帝后,则以弟继;宣帝承昭帝后,则以兄孙继;非必夺此父子之亲,建彼父子之号,然后谓之继统业。” “此段使礼大为明确!” 黄佐说着就看向众人道:“很明显,史上汉文帝、汉宣帝正礼,故国因而盛;而汉哀帝,宋英宗,使礼未正,故国因而衰。” “确实是没错。” “正礼应是让陛下尽大孝,遵遗诏,继统不继嗣。” 刚进京任兵部右侍郎的伍文定这时也站了出来,附和着说了几句,然后向张璁等拱手: “后生可畏,百年后,世人虽不知我,但必知你!” 张璁也回了一礼:“公过奖!” 朱厚熜对此越发满意。 毕竟陆陆续续真的有很多人受张璁和桂萼的影响,开始敢于站了出来。 而文官们也的确不是一个整体,也的确不乏敢不顾威胁而表达自己主张的刚烈之人。 不过,正因为陆陆续续有许多文官没有畏惧所谓“持异论者当斩”的威胁而站出来支持张璁,也就使得主张让朱厚熜认孝庙为皇考的文官们更加难以接受。 刑部尚书赵鉴这时就愤然出列。 “先王制礼,确实本乎人情。而先帝武庙既无子嗣,又鲜兄弟,援立陛下于宪庙诸孙之中,是武庙以陛下为同堂之弟,考孝庙,母慈寿。无可疑矣,可复顾私亲哉!” 但赵鉴刚说完,礼部左侍郎王缵这时则直接站出来,驳斥赵鉴: “然遗诏并未让陛下继嗣,无疑乃是武庙不为私亲而废正礼,实乃英明之举!” “如果真要顾人情,那应该去问问,先帝驾崩前,身为首辅的太傅和当时的阁臣们,为何没有进谏让先帝立嗣?” 王缵这时又问了一句。 赵鉴顿时哑口无言,只喘着粗气,斜视着王缵。 “当诛!” “为人后者本当为人子,欲让陛下顾私亲而废忠义,皆是陷君于不义的奸党!” 给事中张翀气呼呼地站出来言说道。 兵部主事霍韬则呵呵冷笑说: “我皇明社稷宗庙乃太祖太宗所创,陛下难道不为太祖太宗之后?” “这江山社稷难道是孝庙所创?” “明明孝庙也乃人后,这是武庙都明白的道理,故而在遗诏里只让陛下嗣皇帝位,言明陛下乃兴献王长子,未有让其继嗣之言!” “可见,武庙英明而持正,反而是你们这些不明之辈,在这里胡搅蛮缠,东拉西扯,意欲陷孝庙武庙于不义,还欲陷陛下于不义!” “若论奸臣,真不知道谁是奸臣!” 霍韬说后又冷声回驳了一句。 杨慎这时则忍不住出列,而满含泪眼地问道:“诸公真不念孝庙之德乎?” “该杀!” “各个该杀!坏宗庙之礼,负孝庙之德!” 御史余翱这时已气得不行,在杨慎提到明孝宗后,更是因感念孝宗朱佑樘之德,而含泪切齿说了起来。 左都御史金献民也沉着脸道:“是该杀,当请旨杀此等不忠谄媚之臣!” 给事中安磐更是捏紧着拳头,怒视着张璁和桂萼: “没什么可说的,宗庙之礼不能乱,否则何以报孝庙!今日谁敢有异议,自当先杀之!” 朱厚熜见这些主张自己这個皇帝认孝宗为爹的许多文官们已经因为辩礼辩不过开始要掀桌子,要直接搞扣帽子兼肉体消灭那一套了,就如同历史上,张璁的奏疏一上,许多文官纷纷欲直接扑杀张璁一样,便在这时敲起了铜磬。 咚! “自古正邪不两立,礼已明,不必再议,只当请旨杀奸邪群小!” 而在铜磬音响起时,御史郑本公还是在这时站出来,先说了一句。 “没错,皆该杀!” “不杀不足以正朝纲!” …… 主张朱厚熜认孝宗为皇考的文官们,皆在这时都站出来,全然不顾铜磬声,皆怒目看着张璁,纷纷主张杀了张璁等。 而且,人数明显多于张璁等人。 这些人在历史上被称作护礼派,即主张维护礼部尚书毛澄所定之礼的一派。 而张璁等人在历史上被成为议礼派,盖因他们质疑礼部所定大礼,要重议。 内阁首辅梁储与大学士蒋冕、毛纪,以及尚书石珤、杨潭、毛澄等阁臣公卿在这时都因为看局面要失控,而不好再下场表态。 咚! 咚! 朱厚熜这里因此不得不在这时连敲两下,且立即走了出来,语气森严地问: “要杀谁!” “谁是忠臣,谁是奸臣,是你们可以一言而决的吗?!” “朕是天子,还是你们是天子?” 朱厚熜接着又沉着脸问道。 眸色冰冷! 梁储等见朱厚熜来了,忙跪了下来。 “陛下息怒!” 护礼派、议礼派这时都跪了下来。 不少护礼派官员不由得有些懊悔,适才太激动了些,竟忘了天子可能会时刻关注着廷议情况。 但也有不少护礼派官员依旧无所谓,在他们看来,是真没觉得自己护礼有什么错,如果皇帝不站在自己这边,那皇帝也是错的。 朱厚熜这时坐在了御座上,睥睨了一眼众臣。 接着。 朱厚熜就一脸严肃地训示说:“廷议,顾名思义,就是让大家一起来议,一起为朕进言的地方,不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地方!” “在这个地方,要让人说话,天塌不下来!” 第七十四章 倒戈!是得杀一批抓一批才好!(求追读) 张璁等在朱厚熜来之前,被护礼派围堵时倒是没有畏惧,但在听朱厚熜这么说后,倒是忍不住泪水盈眶起来。 梁储等阁臣公卿更是敬服不已,忙叩首道: “陛下圣明!” 朱厚熜这里依旧面容严肃,而继续说道: “奸臣的罪也不准安!” “如果表达不同意见的人就是奸臣,那我大明朝就有杀不完的奸臣!” “朕还不是因言就随便罪人的浊世昏君!” 朱厚熜这么说后。 护礼派的左都御史金献民等也不由得感到大为愧怍,而哽咽着道: “臣等万死!有负圣望!” 即便是杨慎这时也不禁内心颇受触动,心道: “要让人说话,天塌不来,这话是一个十五少年能说出的吗?” “一个十五岁少年天子会有这样的胸怀?” 杨慎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父亲杨廷和批评他不够有胸襟的话。 这让他此时更加惊讶于眼前天子的表现,忽而又有些沮丧起来,暗想自己似乎还真的不够帝师的资格。 但很快。 杨慎又再次振奋起来。 因为他觉得他护礼没什么错,而陛下越是这样圣明有胸怀,就越是应该听从自己这些护礼派的建言,舍私亲而从正礼,以全孝宗之德,让全天下都知道,天子为了以孝宗为榜样,愿从正论,而追孝宗为皇考,不使孝宗绝嗣。 朱厚熜这里则往后一靠,说:“阁臣公卿里,许多人还没有说话,所以继续议吧,就先从元辅开始。” 梁储拱手称是,便道:“陛下,臣认为翰林张璁所言足可正礼,已无可辩驳之处!” “无论是按遗诏,还是按圣人之言,陛下皆只需继统,不需继嗣,盖因宗庙社稷乃太祖太宗所创,谈不上是孝庙私产,所以,陛下不用继嗣,便可依皇明祖训、以兄终弟及之轮序为君。” 梁储此言一出,让护礼派皆大为失望,甚至王正元等顿时面起愤然之色。 毕竟首辅没有带领他们一起促成让天子改认父母之事。 甚至,次辅蒋冕也闭眼一叹,而在这时出列说: “陛下,臣不敢苟同元辅之言!” “礼当从公论人情,天下人心皆欲陛下效法孝庙,以孝宗为皇考,不忍孝庙绝嗣,而认统为孝庙之统,亦陛下为孝庙之后,故陛下自当为礼抑亲。” 蒋冕说后就看了毛纪一眼。 而毛纪这时则出列说: “陛下,臣不敢苟同次辅之言!” “陛下之人情也是人情,若论公论,也当是以陛下之人情为人情,至于陛下是继孝庙之统,还是继太祖太庙之统,也非从公论,乃是从祖训国制!” “如果皆从公论,岂不是君亦可因公论而废?” 蒋冕听毛纪这么一说,顿时变色,忙匍匐在地: “陛下,臣没有此意,臣一切皆是为陛下考虑!” 礼部尚书毛澄等护礼派也都大感诧异地看向了毛纪。 但就在这时。 户部尚书杨潭也出列道:“陛下,张璁所论,已可保全陛下父子之伦,不必再议!” 兵部尚书王宪也跟着说:“陛下,张璁所论已是正理,天下之大,莫大于孝,孝若不至,则忠亦不至,臣不敢做不忠之臣,故不敢劝陛下做不孝之子!” 杨慎这里一脸大惊,心道:“这些北方巨宦怎么回事,明明不是之前答应家父,定大礼时,一起力争使陛下认孝庙为皇考吗?!” 刑部尚书赵鉴冷笑,他知道是什么原因。 故而。 赵鉴这时立即禀说:“陛下,张璁之论,固然颇易蛊惑人心,然臣相信,满朝不可能没有不能辩其非者,臣请降旨传张璁之论于朝,择日再开廷议。” “令更多朝臣,乃至文武勋贵皆议此论,以彰陛下广纳人言之德,也让陛下与天下人不迷惑!” 左都御史金献民这时也明白了赵鉴的意思,而跟着道: “陛下,臣附议,既要议礼,当令更多人集议之,岂能只听张璁一人之言?” 杨慎也想让自己家父品评此事,也就跟着附和: “臣亦附议!” “臣附议!” 年轻一辈的许多护礼派见杨慎附议,也都跟着附议起来。 张璁倒也对自己的主张很有自信,且也希冀可以通过这种方式甄别天下官僚,从而实现自己的政治目的,而道: “陛下,臣也愿意下臣所论于诸臣,是正礼,就不怕人去论。” 朱厚熜颔首,他听懂了张璁的言外之意。 故而。 朱厚熜在这时笑着说道:“这样才好嘛,议事就议事,即便所议不认同,也大可请旨再议,而不是在这里打打杀杀,体统不能不要!” “这次,朕姑且看在尔等初次议礼,难免因此激烈争吵,所以算是无心为过的份上,就不追究,但是下不为例!” “谁若再藐视国法,目无皇威,朕绝不轻饶!” “那就下旨,两个月后再议大礼,将张璁之论发于朝官,令诸文武皆可参议,且于九月初五日集于文华殿议大礼!” 朱厚熜说后就离开了这里。 “臣等谨记!” 于是。 这次廷议便这么宣告结束。 而在离开文华殿时,蒋冕则忍不住趁着只有他和毛纪并列而走时,问着毛纪:“公为何突然不持陛下追认孝庙为皇考之礼?” “公觉得这样做对得起孝庙吗?” 蒋冕接着又问了一句。 毛纪笑了笑说:“公不觉得坐视张氏两外戚继续因慈寿太后依旧为陛下之母而继续胡作非为,无法管束,使其妻族将来狼狈不堪,才是对不起孝庙吗?” 蒋冕听后颇为惊愕,继续问着毛纪:“公为何突然这么问,是因为知道陛下是有志之君,不敢夺其私情,还是因为皇店被外戚夺了去而起了私怨?” 毛纪呵呵一笑,未置可否,只掸袖先走一步。 而感到意外的不只蒋冕,刑部尚书赵鉴也在这之后约见了户部尚书杨潭: “梁顺德素来不敢犯言直谏也就罢了,公今日居然也附和张璁之论,难道真因为张氏二兄弟抢皇店这么一件事就不愿意护礼了?” “我就没见过这样的外戚!” 杨潭直接回了这么一句。 “已经历经两朝了,还这么不长进!” 然后,杨潭就问着赵鉴:“公难道就还愿意受着这种外戚的罪吗?” “无论怎么说,我等士大夫不能真让陛下不能从孝庙之制,就张氏外戚所坏之事,与让陛下循正礼而认孝庙为考之事相比,孰轻孰重,公难道不能辨明清楚吗?” 赵鉴一脸冷厉地看着自己这位同乡。 杨潭则呵呵一笑,然后摆手说:“礼以何正,尚待明确,我只知道,眼下这两外戚是真的贪得无厌,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正朝纲!” 杨潭说后也先一步离开了。 赵鉴站在原地半晌未动。 而彼时。 编修王正元走到了赵鉴这里来:“恩师!学生认为,张璁之论不能被天下知道。” “我知道。” 赵鉴沉声回了一句。 王正元听后颇为惊讶:“那恩师为何于御前请旨发张璁之论于天下?” “不如此,不好杀此人!” 赵鉴沉着脸说道。 接着。 赵鉴又冷冷一笑说:“阁臣里,有两位支持张璁,尚书九卿里,也有两位倒戈,再加上底下好些个侍郎急着附和张璁而邀圣宠,局势对我们护礼者,没有那么理想,所以不能真的让陛下在这时力排众议,行乾纲独断之事,直接把大礼定了!” 张翀一时大骇,随后颔首:“恩师说的是。” …… “看样子,是要杀一批抓一批人,只是这人只能朕来杀,抓人也只能朕来抓,朕要杀谁谁才能被杀!” 朱厚熜出文华殿后,想到之前的情景,沉思之余,不禁自言自语着,随后沉声道:“传黄锦来!” 第七十五章 陛下,杨廷和他们皆该杀! 朱厚熜知道,要自己认孝宗为爹,是大多数文官们的政治主张。 而这些人也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政治主张。 因为这些人甚至不少还是私德上没有瑕疵甚至刚烈非常的人。 但作为守旧派的他们,就是推崇司马光、程颐那一套礼法,就是要皇帝受到礼制约束,惧怕皇帝有乾纲独断的权势后,又肆无忌惮地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而朱厚熜也清楚,政治角斗也不是请客吃饭那么简单,是会流血会死人的。 赫赫皇威的建立也不是说靠示恩,得天下人的推崇,就能对天下官僚如使臂指的,也的确需要杀几个人才能立得起来威。 所以,历史上的嘉靖还是在左顺门打了人,杖杀十六名文官。 朱厚熜不可能因为他比历史上的嘉靖更会造势,更会拉拢朝臣,就可以避免这种情况。 毕竟真有那种特别顽固的护礼派,你就是打死他,他也要坚持自己的主张。 除非朱厚熜真愿意放弃大部分权力,做一个傀儡似的皇帝,然后只图一个仁孝圣君的虚名。 但朱厚熜可不愿意那样。 因为。 那样会一直都是他自己受委屈。 他最亲近的人受委屈。 顺便…… 百姓也没有日子好过。 而且。 百姓反而会因为士权没有得到制衡而日子更难过。 结果,还会是他这个皇帝来担辜负天下百姓的恶名,无疑是白受委屈。 所以,无论于私于公,朱厚熜都只会明面上故作仁善,背地里还是要展露铁腕的。 只是这個铁腕怎么展露,是要有所衡量的。 朱厚熜觉得,首先他得把东厂、锦衣卫进一步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里。 让厂卫只能跟着他的节奏来。 他说打死谁,厂卫才能打死谁! 不能过度执行。 也不能暗地里不执行! 朱厚熜在从文华殿回清宁宫时,就看了一眼守在左顺门的锦衣卫们。 这些锦衣卫此时因为皇帝的出现,皆跪在了地上。 朱厚熜没有说什么,只继续往前走去。 自从王府旧人骆安代替毛锐值守东华门后,在内阁首辅梁储的配合下,宫城的侍卫与值守锦衣卫皆被朱厚熜陆陆续续换成了自己人。 所以,现在朱厚熜看见的这些锦衣卫基本上都是他自己的人。 但这不是说,朱厚熜就可以完全放心自己身边不会有什么危险情况出现或者什么消息泄露的情况出现。 因为。 宫廷里。 还是有不少宫人,可能是内廷太监以及外朝勋戚官员的眼线。 而宫城外。 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基本上都还是原来原本就住在京师的厂卫人员。 这些人里,也有不少人是内廷太监、外朝勋戚官员的眼线,或者是其安插在锦衣卫里的私人。 当然。 朱厚熜从即位后,就一直让黄锦这个外表具有欺骗性的王府旧人,用威逼利诱的方式,去暗中秘密调查。 哪些人是有党的。 哪些人是纯粹拿工资混日子的。 哪些人是觉悟高而真忠心于皇帝的。 顺便。 朱厚熜还让黄锦摸清楚哪些勋戚官员互相走的近。 换句话说。 朱厚熜这是让黄锦暗地里另开炉灶地组织了一个情报团体。 朱厚熜知道。 随着大议礼开始。 张璁那份极具威慑力,堪称议大礼方面一颗核弹的文章,大白于天下后。 议礼派与护礼派的斗争肯定会趋于白热化。 他必须尽快在这个时候把控厂卫,进而控制内廷。 不然。 这两派之间斗争时产生的战火,最终会烧到自己这个皇帝身上来。 除非他这个皇帝不用士大夫去治天下。 所以。 朱厚熜在见到黄锦后,就问道: “与丘聚暗中接触的有哪些勋贵,还有他们这些人在宫廷与厂卫里的私人眼线,以及暗中与外朝接触的宫人与厂卫眼线,都调查清楚了没有?” “回皇爷,已经全部调查清楚,奴婢已经拟好了名册,已准备近日就奉上。” 黄锦是个谨慎且不会对他有所隐瞒的人。 朱厚熜相信他只要说全部调查清楚,那就一定是都调查了清楚。 “朕再给你一个月复核一遍,不可错漏!” 但朱厚熜出于谨慎还是让黄锦复核一下。 黄锦拱手称是。 而朱厚熜接着将骆安、张镗、陆松等锦衣卫亲信将领吩咐说: “一个月内,把我们王府旧人全部回调,充实内廷,外面各处码头驿站先不必看着了。” 骆安等拱手称是。 接着。 朱厚熜就宣见了伍文定。 伍文定没想到他刚进京就碰到了大议礼。 而第一次参加廷议的他,也因此亲眼看见了朝堂上的乌烟瘴气。 但让他庆幸的是,天子没有糊涂,而是非常持正,从容镇定,乃至有不怒自威之气度。 这也就让伍文定对眼前这位一即位就启用自己的天子更加刮目相看,心中认定,大明真的要在这位陛下手里中兴起来。 朱厚熜这时则问着这位王阳明麾下第一心腹: “太傅真有勾结宁王之事?” 伍文定顿时面如土色,不寒而栗。 因为。 伍文定清楚记得,这事只有王阳明和他以及王阳明的几个在身边的弟子知道。 但伍文定没想到,天子竟然也知道了这事。 “这是谁传出去的?” “还是天子早就在自己这些人身边安插了耳目?” 伍文定因而不敢再按照王阳明之前让他不要对天子揭发杨廷和等人罪责的嘱咐,而不得不直言说: “回陛下,昔日太傅等朝中许多公卿确实有换天子之想法。” 伍文定说后就瞥了一眼朱厚熜,见朱厚熜呼吸均匀,便不禁一愣。 这么淡定? 伍文定则继续说道:“然罪证已毁,叛臣李士实宁肯被臣打死也不招供,故现在一切都算不上证据确凿。” “你怎么看?” 朱厚熜问道。 伍文定想了想,立即言道:“臣认为,朝中逼陛下不认父母者,包括杨廷和,有一个算一个,全杀了也不冤枉!” 这次换成是朱厚熜自己惊骇住了。 他知道历史上的伍文定脾气暴烈。 因为朱厚熜曾经看见过他的墓志铭。 伍文定的墓志铭里,评者说他“好面折人过,至有难则力排解。虽性开朗,然负奇气,不与世随。当官有犯讳忌者,或劝少辍,公厉声曰:“吾以身许国,遑恤其他,竟执弗变。” 而朱厚熜也记得,历史上王阳明在生擒宁王烧了朝中大臣勾结或受贿宁王之罪状后,伍文定的确对此不满,选择了严审策划宁王之乱的都御史李士实,结果因此把李士实打死。 但朱厚熜没想到伍文定会强硬到如此地步,是真的一点也不讲士大夫情谊,直言全杀了护礼派也不为过。 “卿果然忠贞无畏!” “但也正因为卿忠贞无畏,故朕欲让卿以兵部右侍郎去协理京营戎政,卿应知道一旦有变,此官位上的人将面临什么处境。” 朱厚熜言道。 “无非一死!” “但这样可让谋逆之罪坐实,臣死而无憾也!” 伍文定很干脆地回道。 “好!” 朱厚熜大赞一声。 随后,朱厚熜就让内阁发上谕,让伍文定以兵部右侍郎协理京营戎政。 这也就意味着,领兵公勋要调兵需要经过伍文定的同意才能算合法。 因为大明的兵权是文武制衡模式,有时候还有内臣加入,形成三方制约,领兵公勋提督和坐营指挥京营诸团营,而协理京营戎政的兵部堂官和监军的内臣一起决定京营兵马的调动。 且说。 一个月后,正德十六年八月初五日这一天。 黄锦正式将一份名册交到了朱厚熜手里:“皇爷,臣已全部复核甄别过了,充任眼线的,收钱卖消息的,还有被迫汇报宫禁情况的,皆已分清楚。” 朱厚熜颔首,拿起名册看了看。 至此。 他决定动手杀人,便吩咐说: “传丘聚!” 第七十六章 清洗内廷,锄草去! 当丘聚来见到朱厚熜时。 朱厚熜正在看一份弹章。 丘聚没敢打扰,只跪在地上,大着胆子偷眼瞥了一下。 然后。 他看见,这是弹劾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的奏疏。 丘聚不禁暗喜。 他知道,皇爷这些日子都会把外朝弹劾内廷太监的奏疏留中,明显是有意看情况决定如何处理的意思。 而丘聚也知道,自己这位皇爷已经有言在先,不会对正德旧人太不留情面。 所以,魏彬这样的,现在都还没被处死。 而自己这些太监即便做的再过分,肯定也不会被这位有意施仁的皇爷怎么样。 “王岳这人,你觉得他怎样?” 朱厚熜这时问了一句。 丘聚则因为知道朱厚熜不会对自己这些太监很绝情,而眼下问他,明显也有意要换掉王岳,是对王岳不满,很可能是因为王岳最近老是去看魏彬的缘故,就直抒胸臆道: “回皇爷,王公公近日来颇为魏公公鸣不平,言司礼监不能没有魏公公,倒是个念旧的人。” “不过奴婢倒是听说,他是因为受了魏公公的银子,有意救魏公公出来。” “念旧好啊!” “但收银子就不对了,朕见不得吃里扒外的人!” 朱厚熜说着就看向丘聚:“丘聚,你是吃里扒外的人吗?” “回皇爷!” “奴婢不敢吃里扒外,奴婢若是吃里扒外,就叫天雷给殛了!” 丘聚说着就暗暗呸了一下。 朱厚熜颔首:“朕给你一个差事。” “请皇爷吩咐。” 丘聚回道。 朱厚熜道:“圣母要到京了,你跟着锦衣卫指挥使王京率一千官军去护送,教引圣母顺利进京,在礼法上没有差错,这是立功的差事,可要好好办。” 丘聚心中大喜,立即叩首称是。 他知道朱厚熜这是暗示他,等他回来,就以此为由升他做司礼监掌印。 而丘聚则想的是,他到时候不但回来做司礼监掌印,还要和联合护礼派,让皇帝接受认孝宗为爹,进而控制皇帝。 于是。 丘聚当天就将自己的几个心腹叫到了自己家里说: “咱家要去接圣母,你们和你们底下的人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让皇爷发现了什么,如果有什么不好的情况,快马告诉我,不可擅自做主。” “干爹放心,儿子们记住了!” 丘聚的人苏锐回答道。 而丘聚这才放心地离开了京师。 但在丘聚离开的次日夜晚。 朱厚熜就通过黄锦,将命令传达给了骆安、张镗、陆松等锦衣卫亲信将领。 骆安、张镗、陆松这些来自藩王旧邸的武将,包括奉旨去迎接圣母的王京,在朱厚熜记忆里,能力与忠诚度方面都是嘉靖朝很可靠的将领。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陆松之子陆炳, 除此之外。 这里面。 骆安就被高拱称赞过。 高拱说他“矢心报国,群嫌罔避”。 《永州府志·先正传·事功》也赞他“安性谨厚,凡奉诏狱,一切尊用朝廷宪典德音,无不协乎人情,合乎公逾。” 而张镗也被嘉靖时期的张璁称赞说他“廉能有节”。 或许是朱厚熜的父亲本就会培养人,也或许朱厚熜的祖父即成化帝会选人,所以给自己儿子兴献王的护卫班底本就是可靠的班底。 总之。 朱厚熜要掌控内廷,掌控东厂、锦衣卫,先用的就是这一批人和他们带领的那些由王府培养的孤儿。 “皇爷说,十步之内,必有芳草!现在宫里已经长满了草,不能住了!” “今夜宫城、皇城落锁后,你们带人潜进来,由咱家安排你们进宫锄草去。” “按名单拿人锄草,不得有遗漏。” “各带一百人。” “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所拿人尸皆陈于司礼监,由咱家和司礼监秦公公点验。” “今夜行动就叫锄草行动。” 黄锦奉朱厚熜旨令说后,就把名单递给了这些亲信将领。 “是!” 骆安等随后接过了名单。 朱厚熜接着就挥手进了清宁宫东阁。 王春景跟了来,问:“皇爷今晚选哪间床睡?” 皇帝因为有很多床,所以王春景会先问一问。 朱厚熜起身往西而去,道:“换个阁子去选床!” 王春景拱手称是。 而在这时。 骆安等已被黄锦分派完毕,带着王府旧人,执刀在大内行动起来。 “你们锦衣卫大胆!” “知道老子干爹是谁吗?!” 丘聚的干儿子苏锐先被骆安带锦衣卫给摁在了地上。 骆安冷笑着说:“奉旨拿的就是你们这些丘聚的干儿子干孙子们!” 苏锐大惊,忙朝外值守这里的锦衣卫喊道: “快去告诉干爹,天子要杀他!” 外面的一被丘聚安插进锦衣卫的侄子丘诚还没反应过来,王京之子王安就带着一批锦衣卫持刀包围了他:“跪下!” 丘诚老老实实地跪了下来。 “啊!” 与此同时。 仁寿宫这里,陆松亲自带着几个锦衣卫,在喜鹊的带领下,蹑手蹑脚地到了宫人们所歇的房间,将私通丘聚的一宫人也当场捂嘴带走。 这宫人只是闷哼了一声,就被带去了午门。 而在朱厚熜的清宁宫这里,几個宫女杂役也被张镗所率锦衣卫给带了下去。 不过。 一个杂役在锦衣卫来拿他时,竟朝天放了烟花弹,然后持刀冲去了清宁宫东阁方向。 锦衣卫张镗见此大惊:“拿住他!留活的!” 这杂役此时则一拳打翻在东阁阁门的一宫女,然后勒着她脖子问道:“皇爷在哪个床?” 朱厚熜搬进宫内第一天,就要求魏彬把清宁宫原来值守的杂役宫女安排在外面,宫内只由王府旧人贴身伺候。 所以,这杂役不知道朱厚熜在何处歇息。 反倒这殿内宫女乃是王府旧日所养孤女,五六岁后就跟在朱厚熜身边,所以,她硬是没说话,只拼命挣扎着。 “该死!” 这杂役气得干脆加大了力度,狠掐起了这宫女,然后又松开了这宫女,准备主动去阁内找找,却被这宫女死死的抱住了小腿。 这杂役气得连忙拿脚踹。 但这宫女就是不撒手。 而张镗等锦衣卫这时也已冲了进来。 这杂役见此,忙拿起烛火,就要烧帘幔放火。 张镗怕他真把清宁宫的纱幔点了,也就一刀飞了过去,将这人搠穿在地,而这人手里的烛火也掉在了地上。 锦衣卫吴纪则立即过来踩熄了火,说:“好险,这要是真点燃了,外面就有说法了!” “可惜!” 张镗试了试这杂役的鼻息,说了一声。 “宫城里有动静,快出去告知老爷!” 此时。 皇城内,宫城外的锦衣卫直房内,几个锦衣卫也因为看见烟火,忙行动了起来。 但这时,锦衣卫千户赵俊带着一干火铳手出现在了这里,对着这几个锦衣卫说:“知道你们被选进来,是因为武艺精湛,但是火器不长眼,几位还是束手就擒吧,没有必要自找苦吃!” “火铳发弹要一会儿,我们冲过去,杀了他们,夺了他们的火铳,还能逼皇城的守卫放我们出去!” 一为首的眼线说着就拔刀先朝赵俊这些人冲了来。 其他眼线也立即拔刀冲了来。 啪! 啪! 但火绳枪的确射程比火门枪远,这些人刚起跑,就相继中弹。 西阁内。 躺在二楼一中间床上的朱厚熜听见了外面的隐隐火枪声,不禁暗叹: “外朝那些人果然也有忠仆!” 说后。 朱厚熜就眯眼逼自己睡觉,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沉沉睡去。 但待他醒来时,天却刚刚亮。 朱厚熜没打算继续睡个回笼觉,而是让王春景收拾他盥洗,在略用些早餐后,就来了司礼监。 此时。 司礼监院内,已跪了许多内宦宫女,以及锦衣卫,也陈列了一些锦衣卫和内宦宫女的尸首。 秦文和黄锦走了来:“皇爷,我们已经清点完毕,没有遗漏。” “很好!” “除被胁迫的逐出宫外,皆赐条绳子勒杀之!” 朱厚熜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说了后,就回了清宁宫。 一回到清宁宫,朱厚熜因想到从此内廷生活可安心后,就喜不自胜起地也学着印象中在后世看到的嘉靖形象,而展翅飞行起来。 而飞行展翅一会儿后,朱厚熜又严肃起来,拿出袖中早就写好的手谕给了太监麦福: “派人拿朕手谕去追上王京。” “朕要借丘聚的人头立威!” “皇爷明鉴,外面抓的那些人不能杀,丘聚也不能杀啊!” 但这时,一太监的声音传了来。 朱厚熜不禁循声怒目看去。 第七十七章 直接摊牌,不忠当死(求追读) 张永跪在朱厚熜面前战战兢兢地说着。 额头上的汗珠,颗颗直冒,且落在了地上。 跟着张永一起来的太监张忠也匍匐在地说: “皇爷息怒!” “奴婢知道皇爷天威不容亵渎,但皇爷现在没有亲信兵马,所以,如果皇爷不准他们时刻知道皇爷在哪里,每晚有没有回寝宫歇息,见过哪些人,他们会不安的!” “这样的话。” “他们就会污蔑臣等欲谋逆,而起兵逼陛下杀臣等,进而逼迫陛下接受被他们监视这事!” 张忠和张永现在是真的后悔当初答应当黄锦的眼线,把他知道的关于内廷的许多隐秘都告知给了黄锦。 因为。 他们没想到,皇爷却借此要彻底清理内廷。 这不由得他们感到不安。 要知道。 外朝没谁会忍受不能时刻知道皇帝情况这事。 否则。 外朝的人,虽然不敢明着逼迫皇帝留下他们的眼下,但会责怪内廷太监蒙蔽视听,图谋不轨。 刘瑾的下场就是例子。 但朱厚熜是真不想自己身边有人形监控。 不想被人知道,他更爱和那个嫔妃睡觉。 更不想,也会有农夫能够拿一根木棍就轻轻松松地闯入了自己的寝宫。 所以,朱厚熜是必须要清理内廷的。 不过,朱厚熜也知道,张永和张忠说的也是事实,也就在这时不怒反笑,问道:“他们是谁?” 张永和张忠皆没回答。 朱厚熜则朝他们看了过来,狰狞着脸:“朕问你们,你们说的他们是谁?” 两人依旧沉默。 “回话!” 朱厚熜声音严厉了些。 张忠这时最先稳不住,而颤声道:“皇爷,天下人自然无人不关心皇爷!” “谁需要他们的这种关心?!” 朱厚熜突然大声回了一句。 接着。 朱厚熜又冷笑道:“朕倒是需要多关心关心他们!” “没错!” “朕就是要多关心关心他们!” “省得他们老把心思放在朕身上。” 朱厚熜很是毅然决然地说后,就挥了一下衣袖,而道: “你们俩的担心,朕也明白,但朕要告诉你们的是,朕不是没有自己的兵马。” “张永!” 朱厚熜这时唤了一声。 张永忙回道:“奴婢在!” 朱厚熜微微一笑:“记得朕让你清理皇庄,与桂勇一起收拢被裁军校的事吗?” 张永猛然一惊。 自从朱厚熜设立京畿道,把管理这些被安置军民的事交给三个官员,还由他自己直接在西苑传授机宜后,再加上,京畿道的戴仪奉旨在京畿附近加强保密放他人刺探,所以,张永这样的大太监也不怎么清楚京畿道的具体情况。 但现在朱厚熜这么一问,张永就还是意识到了什么。 “奴婢记得!” “皇爷深谋远虑又体恤士卒,天下莫不称之!” 因而。 张永这时便回了起来。 朱厚熜则微微一笑:“既如此,你告诉朕,桂勇可靠吗?” “回皇爷,桂勇可靠。” 张永回道。 “可靠就好!” 朱厚熜相信张永没有说谎。 因为他也记得,历史上的桂勇很好的解决了大同之变。 朱厚熜只继续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你们还担心什么。” “不过,你们来的正好,现在就由你们二人分别去见桂勇和戴仪。” “让他们各自带着自己的兵去大教场,控制住那里的其他诸部京营兵,如有异动就地镇压!” “黄锦!” 朱厚熜接着又唤了一声。 黄锦忙拱手:“请皇爷吩咐。” “让千户吴纪、石宝各带三百緹骑陪他们去!” 朱厚熜这是要让自己的锦衣卫暗地里监视这两人,省得这两人耍花招。 张永和张忠倒也明白朱厚熜的意思,皆称了一声是,没敢多言。 接着。 朱厚熜又对身边的麦福说:“传周尚文来见朕,带他直接从德胜门过西安门入。” 麦福拱手称是。 宫城和皇城诸门,以及紧邻京营东西两官厅和大教场的德胜门如今皆被朱厚熜通过内阁首辅梁储换成了自己的人。 再加上。 现在朱厚熜清洗了皇城与内廷,让这一带的锦衣卫和宫人皆一时要么只忠心于自己要么是谁的势力都不是的日子党,所以,朱厚熜让周尚文从德胜门过西安门入,可以避免被外人知道,他秘密见了周尚文。 周尚文来到御前时后,朱厚熜就问着:“三个月了,朕让你选的人,组建的一营兵力,训练的如何?” “回陛下,已能一战!” 周尚文言语简练地回了一句。 作为军人,他习惯于这样简单直接的回答,不给似是而非的回答,也不细细阐述自己怎么编练的。 “好!” 朱厚熜对此也反而更放心,而直接吩咐道: “带他们去大教场德胜门附近扎营,然后随时等候入宫的命令,不要卸甲,做好随时战斗准备!” 周尚文拱手称是。 朱厚熜接着对秦文吩咐说:“传阁臣与九卿以及京营坐营武勋来左顺门!” 秦文知道皇爷这是在清理内廷、兵马在握后,要对真正决定朝廷军政能否稳固进行的文武重臣们直接摊牌,便忙称是而去。 阁臣九卿以及坐营武勋们很意外,皇帝会在这个时候召他们去左顺门。 因为耳目昨晚被尽除的缘故,所以他们很多都还短时间内无法得知宫廷里出了什么事。 朱厚熜在见到阁臣九卿以及坐营武勋来了后,就直言说: “大礼的事,自张璁的那篇议礼之论下发朝臣们,这两个月来,到时候有不少大臣上疏议论,朕也就想着,在下次集议前,与诸位重臣先通個气,至少我们这个层面要把大礼定下来。” 梁储听到这里不禁暗道一声陛下果然英明非常,治国老成,乃天降圣主。 在他看来。 天子虽然才十五岁,但明显已深知这种大礼之争,不是靠讨论就能解决的,也知道这种本质上是士权与皇权之争,也可以说是两种不同思想之士大夫的争论,只能天子在博采众议后乾纲独断,先要求重臣们绝对统一,再让重臣们去做底下门生故旧的工作。 至于是好言相劝还是严厉处置,皆算不上是破坏中下层官员与天子之间的君臣情面,而能保证这种争斗不影响君臣和睦的大局。 当然。 梁储自认为别的大臣可以因为天下士论人心,提出天子不爱听的观点,哪怕是蒋冕、毛纪这些都可以在公开场合支持皇帝改认父母。 但他作为首辅,是必须要为天子考虑,立场上要与天子一致的。 毕竟如果他这个首辅都不跟天子站在一起,那就真的会把天子彻底推向士大夫的对立面。 所以,梁储是早就表态支持张璁的言论,认为天子不需称孝宗皇考的。 其余阁臣公卿以及坐营勋贵倒是面色各异。 朱厚熜没管这些阁臣公卿面色如何,只一脸严肃地说: “朕意已决,遵皇明祖训与遗诏,并从圣人《礼记》所定之礼,继统不继嗣,以孝庙为皇伯考,称慈寿太后为皇伯母,尊生父为皇考,追尊其帝号,尊生母为皇太后。” 首辅梁储、大学士毛纪、户部尚书杨潭、兵部尚书王宪、工部尚书林俊、通政使袁宗皋便皆拱手称是。 大学士蒋冕、吏部尚书石珤、礼部尚书毛澄、刑部尚书赵鉴、左都御史金献民、大理寺卿赵璜则道:“请陛下三思!” 朱厚熜道:“朕已三思,故有此定。” 这时。 领兵勋贵镇平伯陆永、平凉伯马山则突然出列奏道:“陛下不可!” 朱厚熜不由得摆手:“此非戎政,你们勋贵只听命即可。” “陛下!” 这时。 宁晋伯刘钊立即唤了一声。 然后。 他沉声说道:“陛下当认孝宗为皇考,慈寿太后为皇母,改称兴献王为皇叔父,称王妃为皇叔母!” “此乃天下公论,请陛下舍私情而全天下!” 朱厚熜冷下脸来:“朕的话,你们是听不清,还是真的没把朕放眼里?” 刑部尚书赵鉴这里已经不由得暗笑。 自正德改京营军制设东西两官厅后,京营便分成了六支兵马,分别由六位勋贵提督。 现在六位里已经有三位主张朱厚熜认孝宗为皇考,很明显,护礼派嚣张的确是有嚣张的本钱的。 而这几位勋贵则沉默未答,似乎真的不畏天子。 接着。 陆永还说道:“陛下,我们勋贵虽非礼官,但亦可谏君,而我等皆持此论,武定侯亦是此意,陛下不妨问问武定侯。” 朱厚熜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了武定侯郭勋。 “武定侯,伱也要跟朕离心离德吗?!” “陛下息怒!” “臣没有,臣唯君命是从!” “何为正礼,自当由天子钦定,如陛下言,臣等乃武勋也,陛下既已乾纲独断,臣只需听命护礼即可,不当再妄言礼政!” 这时,武定侯郭勋突然出列,跪在了朱厚熜面前。 陆永等顿时怔住。 第七十八章 突现甲兵,刀围百官(求追读) 郭勋这话一出。 不止陆永这三个先开口的勋贵大感意外。 文官这边也没淡定到哪儿去。 刑部尚书赵鉴更是陡然变色。 左都御史金献民也大为错愕。 可这时。 惠安伯张伟也干脆出列跪在地上:“陛下,臣也不敢妄议礼政,也更不敢行不忠之事,只服从陛下大礼之决,而再抗陛下之决者,臣愿请旨为陛下诛之!” 安边伯许泰这时也道:“臣也一样!” “陛下让臣统兵杀谁臣杀就是,臣可不敢与陛下离心离德啊!” “你们!” 陆永不由得回头怒叱了一声。 但紧接着。 陆永就感到了一阵后怕。 因为,现在也有三个勋贵突然背刺了他们三个,这一下子就胜负难料了。 再加上,天子自己的锦衣护卫,明显在兵力强弱对比方面,天平在开始往陛下这边斜。 所以,陆永也就害怕起来,看向了郭勋:“武定侯,大家都是兄弟,为什么要这样?” “你不愿意你早说啊!” 接着。 陆永又咬牙切齿地言说了一句,然后就道: “不是之前还答应的好好的吗?” “他答应了你什么?” 朱厚熜这时问起陆永来。 郭勋这时主动回道:“陛下!臣之前是答应的他和丘公公一起支持那些要让陛下做不孝之人的文官,但臣是假意答应的,为的是配合黄公公,因黄公公说他是奉了旨意的。” 朱厚熜颔首,然后看向许泰和张伟:“你们呢?” 朱厚熜清楚记得,黄锦给的不忠勋贵名单里,除了郭勋没有外,许泰和张伟也是在名单上的。 但他没想到,今日这两人竟也站队自己这边。 这让他一下子白准备了周尚文这些兵马。 “回陛下,臣是看了魏公公的信,魏公公在信上说,让我一切听陛下的。” “可丘公公又让我听他的,让臣支持陛下认孝宗为皇考,还说这也是陛下的意思,臣也就答应了。” “可臣没想到,丘公公骗了臣,陛下的意思原来不是这个。” 许泰这里说了起来,且说后就俯首而拜。 朱厚熜听后看向张伟:“惠安伯呢?” “臣只是听镇平伯抱怨过陛下清理庄田的事,但臣没当回事,只是劝了镇平伯。” “但没想到他们真的敢为了一点庄田就做不忠不义之事。” “臣有罪,未能及时上报此事。” 张伟则请起罪来。 朱厚熜现在算是明白了过来。 敢情这些支持丘聚支持护礼派的勋贵里,就陆永、马山、刘钊三人是真心支持。 许泰是被忽悠的支持护礼或者说是意志不坚定,所以在见郭勋和张伟表态支持自己这个皇帝后,自己也跟着改了主意。 但无论如何,这让朱厚熜不得不承认,他倒是因此可以少杀很多人,进而避免更大的流血冲突。 左都御史金献民这时果断跪在了朱厚熜面前:“陛下,臣劾镇平伯、平凉伯、宁晋伯妄议礼法,乱政欺君,当除爵抄家,处以极刑!” “你刚才为什么不弹劾?” 朱厚熜没好气地问了一句。 金献民道:“臣刚才被惊惶未定,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反应过来了,甚为痛恨,臣身为总宪,对不臣者,自当弹劾!” 接着。 金献民又说道:“陛下召勋贵来,本只是让他们知道所定大礼是以何为礼,进而知道应对即可。” “可结果!” “这三位领兵勋贵却欺君罔上,大逆不道!” “臣虽与他们主张一致,但亦深恨之!” “臣也不敢不尽本职应做之事,弹劾他们!” “若是文臣,尚可对陛下已定礼政谏言一二,那样即便陛下不纳,最多也不过是请辞还乡,于社稷危害有限,而武勋不听陛下已定之礼,难免会担心兵祸发生。” 朱厚熜笑了笑。 “你没说错。” “正如朕刚才所言,勋贵在朕已定的大礼上,只需听朕决定即可,不能对朕有二心。” 朱厚熜说着就道:“既然如此,传旨,将这三人下诏狱,夺爵抄家,家人皆关押起来,由三法司严审之后论处!” 秦文拱手称是。 这时。 平凉伯马山忙叩首道:“陛下开恩,臣现在明白了,这大礼本就该由陛下钦定,而陛下一旦定了,臣就不应该有异议,毕竟臣是武勋,若是戎政兵事,或可有义务在觉得陛下之旨不当时而不得不谏,但这礼政的确不该是臣能置喙的!” “陛下!” “臣刚才糊涂了!” 宁晋伯刘钊也不得不跟着磕头说了起来,且流着泪又道:“现在臣明白了,身为武勋,得唯陛下之命是从,不能有别的心思!如今唯请陛下再给臣一次机会,臣绝不敢再妄言。” 镇平伯陆永倒是没求饶,只呵呵冷笑不语,然后朝郭勋瞪眼。 不多时。 锦衣卫王安等就走了进来,将这三名勋贵从地上拽了起来。 刘钊和马山则面如死灰,不再哀求。 反而是陆永突然朝阁臣九卿们喊道:“诸公,他郭勋坏了你们的事!你们难道就容忍他活着吗?!” 阁臣九卿们皆未说话。 陆永自己倒是大笑起来,看着郭勋:“姓郭的,你这個卑鄙小人,老子在九泉之下等你!” 郭勋也没有说话。 朱厚熜这里则睥睨向阁臣九卿们:“武定侯坏了你们的什么事?” “陛下!” “武定侯没有坏臣等的事,臣等也没有事可被他坏!” 刑部尚书赵鉴立即回答道。 “郭勋!” 朱厚熜这时唤了一声。 郭勋立即应道:“臣在!” “伱自己说,陆永这话什么意思?” 朱厚熜问道。 郭勋回道:“回陛下,臣正要禀报。” “刑部尚书赵鉴欲杀张璁!” 郭勋这话一出,众人大惊。 郭勋则继续说道:“故他让给事中张翀联络臣,让臣做东道主,邀请翰林张榜眼等议礼忠臣在臣的宅邸,与张翀等奸臣,一起先私下文武集议一下大礼,然后张翀等文官会趁机动手杀了张璁等人,而效仿当年正统朝于御前打死锦衣卫堂官马顺等人一事。” “按照大司寇的意思,到时候,臣等领兵勋贵与诸文臣再一起上疏请陛下宽恕杀人文官的罪,如当年朝臣联名请景泰帝饶恕无礼诸臣一样,同时也能让陛下从此不得不只能认孝宗为皇考。” “陛下!” “这是子虚乌有的事,武定侯这是在污蔑!” “赤裸裸的污蔑!” 赵鉴大声回答道,浑身微颤。 郭勋道:“臣没有污蔑,集议时间本来就定在今日晚上,臣已经发了请帖。 朱厚熜听后说道:“是不是污蔑,试了便知。” “这样,郭勋,你仍旧回去主持此事,等他们来府里集议,不要告诉他们这事。” “朕会让周尚文带兵来你府邸潜伏起来,让他协助你,听你调度。” “记住!” “务必保护好议礼之臣,不得出现人命,那些真要行大逆不道之事者,也要留活口,让他们将来被依法处置!” 朱厚熜吩咐道。 郭勋拱手称是。 接着。 朱厚熜就看向阁臣九卿们:“你们是不是也收到了请帖?” “回陛下,是的!” “但臣不知道武定侯所言之阴谋,只以为真是先私下一起聊聊,以便到时候廷议时能尽快一致,而不令陛下烦心。” 梁储这时回道。 除赵鉴外,蒋冕、毛纪等皆言道:“臣等亦然。” 赵鉴这里已双手微颤。 “那就都去吧,谁若打草惊蛇,清楚后果。” 朱厚熜挥手吩咐了一句。 众人拱手称是。 …… 待到暮色降临。 武定侯府已是灯火辉煌,人影绰绰。 郭勋仿若没事一般笑着在堂内迎接诸朝臣,还刻意对张璁说: “榜眼郎那篇文章,我是看了,但我一介武夫,着实还是不怎么明白,又因为知道好多武臣也不明白,偏偏陛下这次是要文武皆议议此事,所以就请了榜眼来,与大家在一起议议,这样也省得将来廷议时费口舌。” 张璁笑了笑说:“承蒙武定侯有此心,组织大家来议礼,我是不怕与他们再辩的。” “那是那是!” 武定侯笑着说了几句。 而在一旁的梁储等阁臣公卿皆一言不发,内心却都五味杂陈。 不多时。 能来的朝臣基本都到齐了。 而张翀则在机会合适时,立即走到编修王正元、户部员外郎许彬等面前说:“动手!按照事先安排的做,我杀奸贼张璁!” 张翀说后就从袖中拿出事先藏好的短刀,先朝张璁冲了来。 许彬则持刀冲向了桂萼。 一时。 不知情的朝臣们皆惊得面如土色。 而江汝璧拉着张璁就跑,他没想到护礼派会用这种方式辩礼。 咚咚! 但这时,一大队身穿重甲的军士持盾拿枪地从两侧小门走了出来,把张翀等挡在了面前。 砰! 张翀当场被撞滚在地上。 后面冲来的几个护礼派官员,和在场其他文官,也被从后面两侧冲出来的甲胄给持刀围住了。 第七十九章 屁股灵活转向,百官向张璁行礼 看着这一幕。 内阁首辅梁储不禁闭眼一叹。 蒋冕则站起身来,嘴张大得吐出了半个舌头。 毛纪则吞咽了一下,接着竟嘴角微咧。 而吏部尚书石珤则愤然起身,走到了赵鉴面前来: “他们不懂事,你赵寿光怎么也不懂事!” “你可是二十年的刑名,怎么能这样做!” “我冤枉!” 赵鉴突然对石珤大吼一声。 其腮边肥肉,顿时就抖动了起来。 石珤则呼吸依旧沉重,看着赵鉴,神色严肃非常。 赵鉴则开始有些目光躲闪。 且说。 给事中张翀这里,他在被撞在地上后,只觉自己骨头都要散架。 但他还是咬牙站了起来 不过,他手里的刀已经被收走。 整个人也被两过来的锦衣卫给扣押了起来。 张翀自己自然知道为何出现了这样的差错,也就冷眼看向了武定侯郭勋。 啪! 郭勋这里倒是将桌子重重地一拍,站起身来,看着张翀等已经被控制起来的人: “你们以为我郭勋跟你们一样无君无父?” “尔等真是愚蠢的厉害!” “我虽读书不多,但也知道忠字怎么写!” “相反,尔等读书这么多,竟然一个个罔顾法纪,紊乱纲常!” “你们扪心自问,有把皇威国法放在眼里吗?!” 郭勋这么说后,就看向现在还不明就里的朝臣们: “诸公不知,今日这次集议,本就是大司寇和给事中张翀策划的一场阴谋。” “他们意图联合我们几个领兵的勋贵,帮助他们趁着召集大家来这里集议时,杀了张翰林等与他们在大礼上有不同看法的大臣。” “如此大案,我不得不立即向陛下陈奏了此事,陛下闻后,因问大司寇,而大司寇执意否认,便让我将计就计,让诸位看看是不是真会发生这事。” “结果,诸位都看见了。” 郭勋这么说后,许多不知道情况的朝臣这才恍然大悟,而不少因此窃窃私语起来。 张翀则在这里不由得仰头一叹:“恨未能杀贼!” 张璁、桂萼等沉着脸。 “谁是贼?” 梁储知道现在需要自己这個首辅来收拾残局,故起身厉声喝问了一句。 然后。 梁储就对张翀等道:“看看你们做的都是什么事!” “这是君子所为吗?” “辩礼辩不过,就要杀人!” “除非你们不是糊涂,是清醒的很,清醒的要强行指鹿为马,行欺君之事!” 梁储说着就转身看向蒋冕、毛纪、石珤等重臣: “你们说,这事到底该怎么看?” “他们是真糊涂,没有明白何为大礼;还是真清醒,故意要指鹿为马,欺君罔上,所以才不再辩白,而是直接行凶,因为知道自己的礼不正,辩不赢?!” “同样!” “所有要陛下不认父母者,是不是皆欲结朋党而欺君,而并非不明?!” 蒋冕知道梁储说这话是要达到什么目的,便起身说: “自然是真糊涂!” “指鹿为马的事,我等天子门生岂会为之?” “他们不过是一时糊涂而已。” “别说他们,就是我这个阁臣,也一时没明白过来,真把陛下当认孝宗为皇考认为了当循之礼,如今在细想想张璁之论后,我才明白,陛下的确跟汉哀帝、宋英宗不一样,当继的是太祖、太宗之统,承的是宪庙之嗣,遵的是祖训所定之序!” 吏部尚书石珤为不让护礼派真背上一个欺君罪名,也不得不跟着改变态度,而沉声说: “祖训如是,古礼如是,璁等言当!” “我等主张陛下认孝庙皇考,只是一时因感孝庙德政,而未能明白过来,并不是欲结朋党,宁杀张璁,也不肯承认张璁之论正。” 礼部尚书毛澄也叹了一口气言:“我愧为礼官,也不如张璁知礼,故而糊涂至今,但我没想到的是,张翀等被竟也直接糊涂到这种地步,竟直接杀人,行理亏之事,想来与我这礼官本身不明有关,故使其误会,我当请辞,担下误导之罪!” 一干护礼派的阁臣九卿皆纷纷转变态度。 没办法。 他们都清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要想避免激变更大,只能立即认输。 毕竟,随着武定侯倒戈,军队明显已经彻底站在天子这边。 而天子又明确了采纳张璁所定的礼。 偏偏现在,自己这边的激进者又真的做了图穷匕见之事。 关键还没有成功! 反落了个,自己这边明显知道不能在礼法上辩赢而理亏,所以掀桌子不守规矩的口实。 那接下来,如果他们还要坚持,天子就会真的将他们以朋党欺君落罪,让他们这些人彻底失去权力。 同样。 许多日子党,也就是中立的官僚士大夫们,也会开始同情议礼派,乃至站到议礼派这边。 而议礼派也会因此对他们仇恨值加倍,毕竟自己这边有人都开始真的动刀行暗杀之事了。 所以。 他们要是再不认输缓和,护礼派就会既失去天子信任与天下声望,也会加剧党争! 让大明出现北宋新旧两党后期斗得你死我活完全不顾国家利益的情况。 即新党掌权,旧党全部岭南吃荔枝,旧党掌权,新党全部去岭南吃荔枝的情况。 这样下去,谁都别想日子好过。 稍微有点大局意识的重臣们,也就都不得不主动转变态度,降温熄火。 翰林学士丰熙,护礼派清流中的代表人物,此时也不得不站出来说:“大臣事君,当顺其美,此前是我们糊涂,我们其实今日来武定侯府议此事,也是有意要明确承认张翰林之论的。” “好个大臣事君,当顺其美!” “是的,我们不是没有承认自己所持之礼不对的勇气!只是没想到,会有张翀辈如此激进而已。” “张翀此事,我们完全不知情,如今想想,我们只觉得他应该是江彬等奸党余孽,故意行过继之事,好让朝廷大乱!” 许多护礼派官员开始纷纷表态,且都明显要与张翀切割关系,甚至开始不承认张翀是自己人。 梁储见除了少数官员还处于懵逼与愤懑不解中外,大多数皆已意见一致,虽然不知是畏于刀剑在手的甲胄,还是真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但他还是在这时主动朝张璁走了来,向张璁拱手作揖: “阁下正礼明祀,使陛下父子保全,天下君臣相安,当受我等一拜!” 蒋冕和毛纪也走了来,跟在梁储身后,向张璁拱手作揖。 石珤、杨潭、毛澄、王宪、金献民等尚书都御史也都过来拱手作揖。 连带着武定侯郭勋、惠安伯张伟等勋贵也来向张璁拱手作揖。 甚至外戚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也跟着驸马都尉崔元也跟着过来对张璁拱手作揖。 他们俩到现在也不是很明白这些大臣们在争什么,甚至都动兵动刀,但人素来有从众之心,他们觉得跟着一起来行个礼应该没错的,至少天子会喜欢。 但这时,赵鉴见此倒是不由得闭眼一叹,毛纪、杨潭甚至无语地瞅了他俩一眼。 丰熙等翰林清流也不由得骂了一声“蠢猪”然后也过来向张璁行了士大夫间承认对方价值的君子礼。 张璁则在梁储主动来自己拱手作揖时,就已感动不已,忙回了礼: “元辅高风,晚生不敢当!” 第八十章 严刑拷打,太监丘聚死到临头 正德十六年九月初五日。 阁臣九卿。 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 翰林院、国子监与五寺正堂官与科道言官。 皆由礼部尚书毛澄领衔,在正式集议后,一起联名上疏,请以张璁之论,称孝庙为皇伯考,慈寿太后为皇伯母,加兴献王帝号,尊兴王妃为太后,称兴献王为皇考,兴王妃为皇母, “好!” 朱厚熜拿到这联名奏疏后,赞了一声。 这是他想要的结果。 因为这道联名疏,意味着护礼派大部分官僚总算认输。 朱厚熜知道这跟首辅梁储没有选择站在自己对立面,燮理得当有关。 从而…… 避免了历史上的结果。 历史上。 首辅杨廷和带头逼天子认孝宗为皇考,整的皇帝不得不亲自下场。 导致双方冲突更加激烈。 议礼派落得个皆是奸臣之名。 护礼派也彻底被议礼派恨上。 乃至。 议礼派领袖张璁,因此对护礼派官员起了应激综合征。 历史上,张璁因为被护礼派谋害不说,还被护礼派泼脏水,疯狂抹黑,叩奸臣的帽子,而变得比嘉靖这个皇帝还恨杨廷和等护礼派。 嘉靖有时候想要缓和一下和护礼派的矛盾,启用一些还算正直的原护礼派大臣。 张璁等就如被抓住了尾巴的猫,直接闹着要辞官,逼得嘉靖皇帝因为更需要议礼派这个基本盘保证皇权,而不得不也一直强硬对待。 朝廷内部矛盾因而就越来越激烈,最终还因此影响到了皇帝个人的安危和子嗣的健康。 现在,护礼派大部分人总算认输。 这种情况也就得以避免。 “果然善理政者,无赫赫之名。” “这当家,还是得用老人!” “但得用公忠体国的老人,这样做事就老成,就不惹乱子!” 朱厚熜因此在再次召见阁臣九卿们时,笑着说了起来。 朱厚熜这话,让蒋冕、石珤等一开始主张皇帝认孝宗为皇考的阁臣九卿们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们知道,皇帝这是要继续重用他们的意思,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还不会失去权力,他们的子孙也还不会失去朝廷的恩荫。 梁储也因为天子肯定了他燮理阴阳的功劳,而深感欣悦,知道自己没有白费心思。 陛下到底是明君,是理解老臣心的。 “比如像刑部尚书赵鉴、给事中张翀这些人,就惹了大乱子,欺君不说,还图谋不轨!” “必须严办!” 朱厚熜这时又提到了赵鉴等图谋联合几个勋贵暗杀张璁等激进护礼派。 语气严厉! 而赵鉴等此时已被朱厚熜下诏狱。 对于赵鉴等犯事文官,朱厚熜已将他们定性为逆臣,等待他们的只会是身死家亡。 朱厚熜在说完后就让司礼监批红了这道定大礼的疏,而让内阁拟定大礼诏旨,颁于天下。 至此。 大礼正式确定下来。 朱厚熜不需要改认孝宗为皇考,只继统不继嗣。 这意味着向天下人宣告,他不会恪守孝宗之制。 这不得不说是一场胜利。 这场胜利,张璁立了大功。 故朱厚熜下旨,以他定大礼为由,擢为少詹事充经筵讲官,正式成为天子师傅。 但朱厚熜知道,这场胜利,张璁只是提供了理论武器。 而真正保障这场胜利最终出现的,还是因为朱厚熜握有了京师最强的兵力。 这其中。 武定侯郭勋等勋贵这次大议礼事中功不可没。 不过,朱厚熜一开始没有料到惠安伯张伟、安边伯许泰也会倒戈站在自己这边。 所以,他还是早就准备了自己直统的兵马,准备带着郭勋等直接血拼一次的。 为此。 朱厚熜专门召集阁臣九卿与领兵勋贵到御前,直接摊牌。 而且。 他在看见镇平伯陆永、平凉伯马山、宁晋伯刘钊拒绝支持自己时,已经准备先让锦衣卫拿了这些不支持自己的勋贵,然后兴兵镇压他们那些忠诚于他们的心腹将领与这些人的私兵的。 但现在,因为惠安伯张伟、安边伯许泰倒戈,朱厚熜倒是不用直接兴兵,来一场血流成河的军事镇压。 然而。 镇平伯陆永、平凉伯马山、宁晋伯刘钊的亲信旧部还是要处置的。 他们既已不忠,那他们底下的人自然也不能再留。 否则。 朱厚熜就算不上是彻底掌控了京师兵力。 且说。 在谋害张璁等议礼派官员的官僚被抓后。 朱厚熜就下了旨。 让郭勋和伍文定带着桂勇、周尚文、戴仪所率兵将,控制京营大教场,清理与整顿京营,铲除逆臣余党。 当郭勋等来到德胜门外,看见周尚文和戴仪所率兵马时,其中,安边伯许泰不由得大为惊诧,不禁喃喃自语道: “原来陛下早备有自己的兵马!” “这些日子,兵部频繁发粮发钱出城,说是资助京畿道训练民壮,如今想来,这兵部的钱粮当是用在这里了。” 郭勋说了起来,内心不由得对天子的敬佩之心加深了许多。 张伟则道:“杨新都之四弟不是兵部堂官吗,他没告诉他兄长这些?” 郭勋只是淡淡一笑,在伍文定来后,就与之一起,下令包围京营。 离镇平伯陆永、平凉伯马山、宁晋伯刘钊被抓的时间,还没过去一日,再加上朱厚熜刚清理了厂卫与内廷,所以这三人的军中心腹都还不知道城里的情况,只因为提前得过这三人的通知,要他们在看见大兵出现后做好兵谏的准备。 于是。 在郭勋等率兵出现在京营时,陆永义子坐营总兵朱纲,与刘钊侄子坐营副总兵刘镇等见此,只将自己的家丁集结起来。 其中。 朱纲拔刀后说:“传命,去德胜门,奉陛下旨意,遵伯爷之命,兵谏请朝廷正礼!” “我看谁敢!” 这时。 郭勋大喊一声,与伍文定、许泰、张伟、桂勇、周尚文等率领上千马军来到了前面。 咚咚! 鼓声如雷。 朱纲在这时也看见在郭勋出现的同时,后面出现的兵马越来越多,且明显比自己这边多。 刘镇这时不由得策马来到了朱纲身边来:“坏了!这兵谏的事,只有我们伯爷才在参与。” “全部跪下投降!” “否则格杀勿论,家眷从严处置!” 郭勋这时吩咐了一声。 刘镇不待朱纲回应,立即先下了马,放下大刀,跪在了地上。 他身后的家丁兵勇也都跪了下来。 朱纲见此也不得不跟着下马。 至此。 这些所谓的京营逆臣余党全部被兵无血刃地拿了下来。 朱纲在被拿住后,还不由得大声问着郭勋: “武定侯,我们伯爷现在是何下落?” 郭勋没有回答。 其实。 镇平伯陆永、平凉伯马山、宁晋伯刘钊这时正在诏狱里受刑。 锦衣卫赵皑正将一烧红的烙铁戳在勋贵陆永那肥厚的白肉上,烧得滋滋冒油,焦烟四起。 “啊?!” 陆永惨叫不已。 “我说!” “你们住手!” “我们是受了丘聚的指使。” “他说,我们握刀,那些要陛下认孝庙为皇考的文官们握了笔,而他丘聚又在内廷司礼监居中掌控,所以,我们只要一起合作,陛下就能跟個面团一样,可以任意拿捏!” “这样,我们就不用像魏公公一样,交田交钱还主动请罪保命,还能靠那些文官们留贤名于天下,没准将来还能因此封侯封国公!” “我们也是糊涂了,信了他丘聚的鬼话,不知道皇爷是天降英主,不是我们能轻视的。” “求你们告诉陛下,就说,我们知道错了,给我们一条活路吧,呜呜!” 陆永说着就呜咽哭了起来。 在一旁监刑的东厂提督秦文因而只沉声说道:“记录在案!然后呈于陛下。” …… 且说。 丘聚这里已在临清接到朱厚熜生母蒋氏。 “奴婢叩见王妃!” 丘聚向蒋氏行了大礼。 蒋氏不由得问道:“为何不称我为圣母?” 丘聚回道:“回王妃,朝中已有公议,皇爷当改认太后为圣母,改称王妃为皇叔母。” “安得以我子为他人子!” 蒋氏当场就厉声问了一句,然后流下泪来: “这是要我回京后还得跪见我儿跪见太后?” “王妃息怒!” “此乃朝廷大礼,不可不遵,还请王妃顾全大局。” 丘聚沉声回道。 蒋氏不由得止住泪,问:“我儿真这样定了?” “还没有,但朝臣们已都持此见。” 丘聚回道。 蒋氏不由得喝问丘聚:“既然礼都未定,那你这奴婢擅自作什么主!” 丘聚狰狞了一下面容:“王妃息怒,奴婢也是为皇爷考虑。” “回安陆!待礼定后,再决定进京与否。” 蒋氏这时吩咐道。 丘聚不由得大惊失色。 锦衣卫指挥使王京也大惊失色。 丘聚见此不由得忙道:“请王妃体谅皇爷的不易!” “正因为我体谅我儿,所以我才要回安陆。” 在蒋氏看来,她一妇人掀桌子,态度强势些,总比嘉靖亲自掀桌子要好。 这样。 想控制嘉靖的官员们都只会怪她这个妇人无理取闹,撒泼打滚,而不会怪嘉靖为尽孝不惜冲动地要与大臣决裂。 “王指挥使!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强请王妃进京!” 丘聚这时则直接指使起王京来。 蒋氏大喝一声:“你们敢!王京,别忘了,你是我养大的,不是这个狗奴婢!” 丘聚捏紧了拳头,道:“王指挥使,你要记住,你现在是皇爷的人,而现在请王妃进京,是皇爷的谕旨。” “有旨意!锦衣卫都指挥使王京接旨!” 王京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第八十一章 处置大太监,枭首碎尸! 王京听后忙走了出来,却见王府旧人锦衣卫千户石宝来传旨,便忙跪了下来。 石宝则低声说:“此旨是密旨,请公我到这边来听宣。” 王京便起身跟着刘大来到了远处。 接着。 石宝才说:“皇爷有旨,着王京枭首吃里扒外的奴婢丘聚,朕要借其人头立威,另碎其尸,挫其骨,扬其灰。” 朱厚熜下给王京的旨意是中旨。 即天子手谕。 也就比较口语化。 而王京是天子近臣,中旨也是要听的。 “臣领旨。” 王京也就接了旨。 随后。 王京就向百户刘大与总旗沈大经这两个素来最勇武有力的部下招了一下手。 刘大和沈大经就跟着他朝丘聚走了来。 丘聚这里在突然听到有旨意来时,已经感到不对劲。 然后。 他在见到来者将王京叫到远处去宣旨,就更加不安起来。 现在。 王京带着俩壮实如铁塔的锦衣卫大汉进来,更是心惊胆战地问:“王指挥使,何故带两锦衣卫来?” 蒋氏也是一惊,问:“怎么回事?” “圣母恕罪。” “臣待会儿再为圣母解释请罪。” 王京先向蒋氏拱手行礼。 接着。 王京看向丘聚,在这个时候,沉声吩咐起来。 “有旨意!” “把吃里扒外的狗奴婢丘聚拿下!” 丘聚大惊。 面容顿失血色。 如抹白漆。 “是!” 刘大和沈大经已迅速将丘聚擒拿住了。 “矫旨!” “这绝对是矫旨!” 丘聚不禁诡辩起来,看向蒋氏:“请王妃为奴婢做主!” “这是皇爷亲笔手谕。” “我岂能认错?” 王京说后就拿起手里的谕旨。 蒋氏也看了一眼,也笑了笑,说:“确实是我儿亲笔!还进步了不少。” “皇爷旨意是,要借丘聚人头立威!” “圣母面前,不宜行刀。” “押出去,选一僻静处。” 王京如此说后。 刘大和沈大经便将丘聚拖了出去。 丘聚此时已双腿站立不稳。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没人来通报消息给我。” “苏锐这些人背叛了咱家?” “镇平伯他们呢!” “大司寇他们呢?!” 丘聚心里非常纳闷。 唰! 但他还没想多久。 王京就拔出了刀。 丘聚害怕得不由得紧闭着眼,道:“还是魏彬张永他们比我明白啊!” 咔嚓! 丘聚话刚一落。 其人头就血糊糊地滚落进沟里。 接着。 洒灰。 成盒。 其首级由石宝带回了京师。 尸身也被碎掉烧成灰,然后扬在了运河里。 在这之后。 司礼监。 少监以上的宦官与女史以上女官,都被朱厚熜下旨叫了来这里,观摩受刑的一干宫中奸细与丘聚的首级。 看着丘聚首级和被一个个押到一边勒死的太监苏锐等人。 众人皆战战兢兢。 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何为皇威赫赫、家法森严。 谷大用、秦文诸太监不禁庆幸自己站队正确。 秦文更是感激自己干爹魏彬有先见之明,让自己这些人配合陛下一切新政,不要在乎利益上的损失,知道自己是依附于皇权的人,被天子弃了,就什么都不是。 “皇爷有旨。” “丘聚等吃里扒外、不守家法,虽凌迟亦不为过,然念伺候先帝与朕以及后宫诸贵人有功,故丘聚改斩首,余者皆赐全尸,赐棺椁厚葬,不火化!” 按例。 犯罪宫人一般直接火化,不给棺椁土葬。 而这个时代的人都很在乎死后待遇。 所以,朱厚熜这一举措的确算是开了很大的恩。 “皇爷仁德如天!” 秦文等也就在谷大用宣旨时,由衷地叩首回了一句。 “有过者当罚,有功者也当赏。” “家法虽严,然家恩亦重。” “故谷大用、秦文、黄锦……赏银一千两,赐蟒袍。” “麦福、鲍忠……赏银五百两。” “骆安、张镗、陆松……升一级,赐斗牛服,赏银五百两。” “另有不宜透露姓名者,皆会有特赏,在这里不予公布。” 谷大用这么说后,宫人们皆叩谢了恩典。 处置完内廷的人。 就该处置外朝的不忠武勋与不忠文官。 陆永、马山、刘钊这三勋贵因为欺君与图谋不轨,经三法司议后,请旨斩首,籍没家产。 朱厚熜予以同意。 而朱纲、刘镇这些听从陆永等勋贵之命,企图兵谏的武将,则因及时投降,避免了底下无辜兵卒互相残杀,而在三法司议后,便请旨从宽处置,只赐自尽,留全尸。 朱厚熜也予以同意。 但对于原刑部尚书赵鉴、给事中张翀等谋害张璁、企图兵变这事。 三法司则以文臣宜宽恤之议,请只将赵鉴削职为民,张翀戍边,而免死刑。 虽然梁储身为首辅,又是迎立元老,但梁储倒是没打算先拿主意,而意还权于君。 所以,梁储为此求见了朱厚熜。 “元辅怎么看?” 朱厚熜倒也先征询了梁储一句。 梁储答说:“臣愚以为,宜宽恕士大夫,能不杀就不杀,是国朝养士培元之道。” 朱厚熜知道,士大夫们都很希望明朝能和宋朝一样,不杀士大夫。 梁储自己也不例外。 何况,他一向也不喜用严法处事。 但朱厚熜对此有自己的看法。 于是。 朱厚熜便开口说:“不妥!” 严肃非常。 “朕知道!” “元辅一向主张君臣之间,大臣之间,当尽量和睦如一,团结共处,为此愿意适当退让,乃至受些诟病委屈也无妨。” “上下如一是很重要。”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又道:“但朕认为……” “该杀的还是要杀!” “朕不能怕大臣们对朕离心离德就该杀的不敢杀!” “朕也不是说,不能接受臣民反对朕,但得是守规矩的反对。” “对于这样的大臣,朕不但不会杀,甚至还会重用,还会加恩厚赏!” “但是,不守规矩的反对朕,那就得该杀就杀,该抓就抓!” “燮理阴阳,不是只和稀泥,也要时不时把破坏团结的风气拾掇拾掇,晒一晒。”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看了梁储一眼。 “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 “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 朱厚熜接着又补充说道。 而这话。 对于梁储这种历经宦海沉浮多年的人而言,自然是能迅速领悟其中精妙之处的,也就顿时有醍醐灌顶之感。 同时。 梁储也颇为惊讶,暗想:“陛下竟已将治政看的如此透,是真的天生神俊,还是他的老师袁宗皋真的在治国韬略上深藏不露?” 梁储决定抽时间再去找袁宗皋讨教讨教,并不由得开始替袁宗皋惋惜,心想当年要是袁宗皋要是没去兴王府,而是一直留在翰林院最终入阁,或许功业早就在自己之上。 如此想后。 梁储便忙拱手说:“陛下果然圣明烛照,臣老而昏陋,未将天下事认识透。” 梁储便这样票拟起来,然后,此题本在司礼监批红后,就下达了三法司。 三法司的堂官不得不来找梁储。 梁储则说:“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该杀的还是要杀!不必再议了。” 三法司的堂官听后齐齐一怔,随后皆没有再争。 但当三法司公布谕旨后,宣布将赵鉴、张翀等弃市后,朝野哗然。 “怎么能杀士大夫!” “这岂是待儒之道?” 副都御史张纶为此在都察院掸袖起身。 “抛开赵、张等所做的事不谈,内阁九卿等难道就没半点错吗?!” “若不是他们不敢持正,何至于像今日这般处境,使陛下仁德不能昭彰!” 刑科给事中顾济也在六科廊大为震怒。 “赵、张等不过是在争礼时,小小的任性了一下,又有什么错?” “虽然赵、张等所做的事是有些过分,但也是赤胆忠心一片啊,朝廷不该宽恩吗?” 工部郎中徐少华也在工部说起了自己的看法。 而接着。 这三人就先后都上了本,援孝庙时不杀儒生之例,请免赵鉴、张翀等死罪! 当这些本到内阁后,梁储因已知圣意,便直接不允,还以皇帝的名义,在票拟时斥责三人是非不分,持言不正。 三人因而非常气愤。 眼见着。 礼部这边已按议定的大礼,奏请追尊朱厚熜生父兴献王为兴献帝,生母蒋氏为兴献后,兴献后也已至通州。 五品以上大臣和科道翰林官,按礼要集合去郊外按礼迎候兴献后时,这三大臣便干脆都不赴行在准备行礼。 因为他们本就对大礼定成了以皇帝不认孝宗为爹的礼而感到不满,如今便干脆以有为逆臣说情之罪在身为由不赴行在行礼。 “我们也别去了!” 给事中邢寰等十余名文官得知后,也决定效仿,以表达心中对皇帝未能认孝宗为爹之事的不满! 点名御史萧淮在出发前点名时,大为惊愕,不由得立即将这事上报。 第八十二章 当清流得知自己被严办,当即就怕了! 朱厚熜得知此事后,把御案一拍。 “这是大不敬!” “不礼圣母,便是不礼朕,等同欺君!” “陛下息怒!” 梁储忙匍匐在地。 接着。 梁储回答说:“小臣狂悖,无人臣之道,是应严惩!然他们到底是未详明正礼,而非对社稷不忠,也未真谋大逆之实举,按《大明律》所定八议之议故来看,不当死,当杖刑或流放。” “廷杖没意思!” “越是廷杖他们,他们就越是喜欢廷杖。” “何况,朕治罪于他们不是要羞辱他们,不是用廷杖的方式要他们的命,是要挽救他们,才治罪于他们!” “毕竟是朕的臣子。” “所以,改流放,让他们去澎湖!” 朱厚熜则在梁储回答后,如此说道。 梁储不由得一惊。 “那里的风景很好,还海天远隔,适合反省,也适合创作思考,就流放他们去那里好好反省与思考。” “故重设澎湖巡检司,增设澎湖县,但不隶属于同安,而是隶属于东番,改东番为东莱,设为州,州治暂设澎湖。” “说是因为逆臣说了话而自觉有罪所以不敢去行礼的那三个大臣贬去澎湖为知州、知县、巡检官。” “连理由都没有直接就不去行礼迎圣母的,流放海疆澎湖戍守!” “皆遇赦不还!” 这里面,“遇赦不还”很重要。 而朱厚熜深知,这些文官敢如此狂傲。 本质上还是对朱厚熜没有认孝宗为爹这事不满。 对皇权没能被士权压制而感到不满。 所以。 这些人才故意找借口不赴行在行礼,以这种方式挑战皇权。 皇帝退让一步,他们就会进一步。 如同皇帝也会本能地试探着拥有更大的皇权一样。 这些士大夫试着挑战皇权、扩大士权,也是一种本能。 但如同梁储此时只是说这些文官只是还对礼不明一样,朱厚熜现在也不好直接与这些护礼派文官们撕破脸皮,说这些护礼派无可救药,竟想控制皇帝,当直接廷杖处死。 因为素来皇权与士权虽有对抗也有合作。 朱厚熜现在还离不开靠这些占天下士人大多数的护礼派去维持地方稳定,去监督议礼派与别的势力。 但流放澎湖对很多在乎尊严到重于性命的士大夫而言,虽然羞辱性不强、但伤害性却更大。 让他们去与大陆海天相隔的偏僻之地,比要他们的命更狠! “票拟时,务必要这么提。” “朕不是为迫害他们而罪,是为挽救他们而罪。” 朱厚熜又补充了两句。 梁储心中早已然大骇。 因为他没想到皇帝这么狠,居然要把这些人贬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要知道。 自从洪武五年,朱元璋下旨撤设澎湖巡检司,尽迁澎湖居民于内地开始,那里就已经没有人管,只有一些流民逃海去了那里盘踞为盗。 让这些人去澎湖,等于就是让这些人去送死。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王阳明,在被流放到语言不通、风俗不同的土民与匪寇聚居区后,还能立德立言立功。 但这在名义上,的确可以说是为历练这些大臣,挽救这些大臣,而不是脱裤子廷杖那种羞辱,也不是直接砍头的那种严酷,而是表面上还有把你当个人才历练的意思的行为。 所以,梁储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拱手称是,同时暗叹天子是深谙整人之道的。 还特地专门选个不好与大陆相通的海外孤岛。 如此。 无疑能防止许多国内士人借机去与之接触,避免地方官绅以请其讲学的名义,在地方上大造声势,以达到让其尽快回朝的目的。 “流放固然比廷杖更好。” “但陛下怎么知道澎湖、东番这些地方的?” 阁臣蒋冕和毛纪在从梁储这里知道朱厚熜的圣意后也非常震惊。 而毛纪还更为惊讶的是,天子竟然知道澎湖、东番这些地方。 要知道,澎湖巡检司已被撤了一百五十余年。 离澎湖不远的东番一岛更是自那以后也没谁在于御前提到过。 因为朝臣们都怕皇帝知道这些地方,会有一天大臣犯了事,会被贬去这些地方。 所以,在经筵时,文臣讲官们基本上也不怎么提海疆,提到最多的往往只是南方税重,北方虏患重,从而希望天子节俭减税。 可现在,天子知道大明曾有澎湖巡检司,还知道东番岛。 对于毛纪而言。 这自然是很意外的。 也很可怕。 蒋冕这时听了也不寒而栗,暗想以后还是别跟陛下唱反调了,免得一不小心也去海外孤岛上反省。 “副都御史张纶、工部郎中徐少华、刑科给事中顾济借故不赴行在迎圣母,可谓大不敬,深孚朕望,可谓不忠不孝,按《大明律》八议之条,念及尔等有情有可原之处,故酌情处理,张纶外贬去澎湖任东番知州,徐少华贬为新设澎湖县知县,顾济贬为复设澎湖巡检司巡检!” “邢寰、马理等连理由也没有,就直接不欲按礼迎圣母,更是不忠不孝,不在八议之列,故按《大明律》革去官职,流放澎湖戍边!” “尔等不忠不孝,朕自有忠臣孝子用之,着吏部升他官代其职!” “遇赦不得召回。” “钦此!” 张纶、徐少华、顾济、邢寰、马理等在被传来了内阁。 接着。 他们就听到了内阁奉旨下发给他们的谕旨。 张纶等听后当场瞠目结舌。 “臣有罪!” “甘愿伏诛!” “请陛下直接杀臣以正君威,勿如此宽恩,只按律贬臣,而不辱臣杀臣!” 张纶当即跪在地上,叩首而答。 哭丧着脸。 徐少华等也跟着下跪。 “臣亦有罪!” “请陛下直接诛臣等,臣不敢有怨,不必宽恩使臣等还能苟活于世!” 对于他们而言。 被皇帝处死都比去什么东番澎湖好。 毕竟被皇帝处死还能算是死得其所,还能落叶归根。 何况。 他们敢这么做本也是不怕死的。 但现在皇帝不杀他们,却是要贬他们去海外孤岛。 要知道。 这样是会葬身鱼腹的或者可能被岛上盗寇土夷吃掉的。 那样还怎么投胎? 还怎么落叶归根? 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士大夫,乡土情结很重,是很重视落叶归根的。 所以,他们是真的怕了。 “陛下一秉大公,是尔等福分,领旨谢恩就是!” 蒋冕这时不由得批评了这些人一句。 梁储也跟着道:“陛下仁厚端正,没因你们大不敬而怀私怨不按律法来,尔等要感恩!” “没错,到底是不忠不孝之臣。” “这个时候都还不知道感念皇恩,只还在一味教陛下做事。” “陛下需要你们这些不忠不孝之臣教着做事?” 毛纪也跟着教训起他们来,冷笑不已。 张纶等听三阁臣如此说后,十分憋屈,却也只能听从阁臣们的建议,谢了恩。 而接着。 张纶只看向梁储问道:“诸位阁老,下官如今被贬海外,即将葬身鱼腹,或埋骨荒岛,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但大礼之议变成了如今这個结局,您们就真心没有反思过吗?” “尤其是元辅梁顺德!” 张纶突然指着梁储大喝一声,流着泪说:“公就这么怕让天子受委屈?陛下乃仁君,为天下而多奉献,成圣人之道,有什么不可?!” “没错!” “比如这次,我们为赵鉴等求情,希望陛下饶恕他们死罪,因不允,故为此不愿赴行在行礼,还不就是想让陛下知道刑不当士大夫,才是礼士之道!” “可诸位阁老不为贤者说话,只一味也上纲上线,士大夫能有什么错,即便有时候狂悖犯颜,但心实际上是忠诚的!” 徐少华也跟着附和道。 梁储没有理会他们。 “好!” “元辅不说话,我们去见太傅!” 张纶见此也就冷声说了一句。 “没错,太傅自会帮我们说话!” 徐少华跟着附和着就先朝东华门外而去。 “没错,我等死在海外事小,但纠正大礼事大,这事元辅不谏君,太傅自会谏之!” 邢寰等也附和着,说着就要与张纶等一起去见杨廷和。 “慢着!” 第八十三章 天下要坏在你们手里,杨慎挨打 梁储这时大喝一声。 随后。 梁储便道:“你们不准去!” 毛纪跟着附和说:“没错,你们不能去,你们这一去,要么陷君父于不义,要么陷太傅于不义!” “愚蠢!” “自以为是!” “天下迟早坏在你们这些人手里!” 蒋冕这时更是大声斥责起张纶等来。 张纶本不欲理会这些被他们并不看上眼的阁臣。 但蒋冕这么一骂,他还是不由得驻足,回头冷笑着说: “听阁老这意思,大明还会因我们这等敢言之臣而亡了?” “难说!” 毛纪这时沉声回了一句。 张纶等听后。 面红耳赤。 邢寰更是忍不住走上前来,仗着血气之勇,要殴打毛纪。 张纶拦住了他,只冷笑说:“如果阁老真这么认为,不妨就请旨把我等贬到更远的孤岛去!省得坏了这天下。” 跟着张纶一起的徐少华听了张纶这话,倒是不禁一颤,看向张纶:“没必要这么说吧。” 张纶也自悔失言,没再说话。 “等朕水师壮大后,朕会满足他们的要求的。” 朱厚熜在知道张纶对内阁阁臣说的话后,不由得腹诽了这么一句,然后对秦文吩咐说: “他们既然要去见杨廷和,那就让厂卫的人盯着,要保护好杨太傅!” 秦文拱手称是。 且说。 杨廷和在通过杨慎知道梁储和毛纪竟然不支持朱厚熜认孝宗为爹后,也非常失望。 但失望之余。 杨廷和也更加确认了眼下大礼已不能再争,也就对杨慎说: “接下来,你就不要去议礼了,就留在家里,反正陛下早有旨意,你可以不去点卯,以便随时侍疾。” 杨慎自然不愿意,无奈父命不可违。 所以,杨慎也就没去。 也因此。 杨慎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家里,也没有去武定侯府争辩大礼。 但就在这不久。 杨慎还是通过自己的关系网知道了毛澄等联名请认孝宗为皇伯考的事,以及赵鉴、张翀等联合部分勋贵谋杀张璁等议礼派、胁迫天子的事。 而杨慎不禁因毛澄等联名请天子认孝宗为皇伯考而大哭,还来到杨廷和这里,说起了此事。 “父亲!” “我们败了!” “大礼最终不是我们想要的那个大礼!” 杨慎泪流满面地说道。 接着。 杨慎又说道:“梁顺德、毛昆山他们都是奸臣!阁臣九卿,大理寺太常寺太仆寺那些堂官都是奸臣!他们对不起孝庙皇帝!” 啪! 杨廷和直接给了杨慎一巴掌。 沉着脸。 杨慎当场被打懵。 杨廷和则一脸冷冽地说:“不准你这么诋毁满朝诸公!” “他们都是耆德硕望之辈!” “他们不会对不起谁,更不会对不起天下社稷!” “你必须接受这一点,不接受也得接受!” 杨廷和沉声说着。 杨慎不由得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 杨廷和把手一挥,带着不容质疑地口吻,说道: “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是天运时势如此,非人力可为!” “儿子不赞同!” “如果父亲是首辅,以陛下的深明大义,是会在父亲力谏后,舍私情而顾孝庙之德的。” “可父亲现在不是首辅,还早在拟遗诏时没有先断了张璁等置疑天下正礼公论的退路,才一步步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才有赵鉴、张翀等不惜行大逆不道之事。” 杨慎情绪激动之下,倒是突然有了几分胆魄,而捂着火辣辣的脸,突然顶撞起杨廷和来。 杨廷和本来自己也很失落,也很憋屈。 听了杨慎这话,他也就心如火炽,而压着怒火,冷笑着问: “你的意思是如今大礼是这个结果,还要怪为父?” “为父也是跟梁顺德他们一样的奸臣,甚至是导致这一切失败的罪魁祸首?” “儿子不敢!” 杨慎见杨廷和这么问,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犯父母之上,忙叩首回了一句。 “你已经敢啦!” 杨廷和突然起身指着杨慎大喝一声。 砰! 接着。 杨廷和又把一旁的茶盏朝杨慎砸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杨慎的身上。 整个人彻底失态。 而一旁的丫鬟仆人们也都忙跪了下来。 “你这個逆子!” “你今日敢忤逆我,他日就敢忤逆君父!我杨家的前途迟早会断送在伱手里!” “我真恨不得现在就打死你!” 杨廷和喘着粗气,恶狠狠地说道。 他从未像现在这一刻一样对杨慎失望过。 杨慎这里也老老实实地将头埋在地上说:“父亲息怒!儿子也是一时情急,才说出了这样不孝的话,父亲千万不要为此大动肝火,伤了自己的身子,那就真成了儿子的罪过了。” 杨廷和沉默了一会儿。 随后。 杨廷和才道:“你先起来。” “是!” 接着。 杨廷和就语重心长地看向杨慎说:“还是那句话,这事到如今这地步,是运道所然,非人力可为。” “有我们确实低估了陛下的原因。” “也有我们确实低估了陛下身边人的原因。” “更有我们低估了朝中一些大臣的原因。” “包括那个梁顺德。” “当然,更重要的是那个张璁。” “这人的辩礼之论,我看了,简直是可抵十万大兵,你不是他对手,关键此人还胆略过人。” 杨廷和说到这里指了杨慎一下:“你别不服气!” “你成名太早,也就未免看低了天下英雄。” “不过,为父和你犯了同样的错,而且是一犯再犯,没比你好到哪儿去。” “但总的来说。”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本以为一个可以迅速解决宁王之乱,还以所谓心学成为天下之师的王阳明就够让人头疼了,没想到又有个张璁出现!” 杨廷和说到这里就苦笑不已,道:“将来这些人的声名不会在你我之下,这对陛下对天下而言是好事,但对你我而言,不是好事。” “但如之奈何!” 杨廷和叹了一口气,道:“陛下运气真好!” 杨慎这里则道:“父亲的意思是,就接受现状了?” 杨廷和不由得闭眼,摇头道:“你是真不适合做官啊!” “为父要是接受现状,为何不直接回乡?” 杨廷和问道。 然后。 杨廷和就望着紫禁城的方向叹口气说:“当今天子如此聪俊仁德,要是真让梁顺德、张璁、王阳明这些人来辅佐,那就走的是另一条中兴路!而且以陛下的天生睿智,很可能会成功,而那条路不是为父想看到的,为父需要待时机成熟后就立即回到朝堂上去!” “不让如此天资的天子选择走孝庙守制仁德之路,我死不瞑目!” 杨慎听后没再说什么,只在离开杨廷和这里后,因闻知有许多官员要见杨廷和,便忙来了前厅问着这些人:“诸公因何要见家父?” “冒昧来扰,还请贵府见谅。” 张纶先作了一揖,然后回道道:“自然是为大礼而来!” 杨慎听后道:“请细讲。” “是这样的,我和徐部郎已被降旨贬去澎湖,原因是不赴行在之故。” “竟会这样?” 杨慎大惊。 张纶则继续说道:“如今只能靠太傅为我等执言了!” “内阁没有太傅,大礼走偏了路不说,连九卿这样的士大夫都会有弃市之刑出现。” “因而我们就想来问问太傅,他怎么看待如今大礼,能不能为孝庙,为这天下争一争!” 徐少华跟着说道。 “是啊,现在只有指望太傅了。” “太傅德高望重,陛下深敬之,若太傅不出,那陛下之仁德就真会因梁顺德等之软弱而不得光大!” 邢寰也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而说着就对杨慎拱手:“还请修撰让我们见见太傅!” 第八十四章 天下事好就好在这里 杨慎已经知道自己父亲要放弃争礼。 所以。 当张纶等护礼派文官说自己来见杨廷和是为大礼的事后。 杨慎倒有些为难起来,只得支支吾吾地说: “家父,家父现在不便见客,诸位请回吧。” “太傅缘何不愿意见我们?” 主事柯维熊这时问了一句。 原来。 来求见杨廷和的护礼派文官不只张纶这些因为不赴行在礼迎圣母的护礼派文官,还有主事柯维熊等因为同情张纶遭遇,也不甘大礼就此更定的护礼派文官。 杨慎道:“不便见,不是不愿意见!” “为何不便?” “莫非太傅也不愿为孝庙争,为正礼而争吗?!” 主事柯维熊这时继续问了起来。 因柯维熊这么一问,张纶也跟着说道:“如今,天下也只有靠太傅了,太傅若都不站出来,则不知这天下大礼还有何人可救!” 张纶说后还流起泪来。 他既是因为想到要被贬澎湖而哭,也是为大礼没有定成让孝宗为皇考而哭。 “我们今日必须见到太傅!” “不然,就只能坐视君子惨死海疆,大礼不能纠正!” 柯维熊把袖奋力一掸,就振臂一呼: “我们冲进去!去找太傅,一间一间的找。” 柯维熊喊后就先撞开杨慎朝杨宅内院冲了去。 跟着柯维熊来的编修叶栋等文官因而也都热血上涌,跟了来。 张纶等见柯维熊为自己这些人这么出力,深为感动,也咬着牙说: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死则死已,但若能在死之前,再为国家大义做件事,则此生亦不算白死!” 张纶说后也冲了过去,且跑得最快。 “跟我来!” “我知道杨太傅在哪间屋养病!” 杨慎见此很是恼怒。 “你们!” “你们怎能如此无礼!” 杨慎不由得大声斥责起来。 “大爷,锦衣卫来了!” “锦衣卫来了!” 而这时。 杨家一仆人疾步跑了来,惊惶至极地向杨慎禀报着。 “啊?!” 杨慎不禁怔住。 “快!” “快!” 大队锦衣卫这时已经冲进了杨宅,且从两边抄手游廊包抄了过去,然后硬是在杨宅第三进的女墙处拦住了柯维熊、张纶等文官。 这些锦衣卫还立即拔出了刀。 柯维熊等不由得退后一步,齐齐站住。 为首的是副千户王安。 王安这时看着柯维熊等人:“我等奉旨来保护杨太傅,尔等若敢再向前一步,格杀勿论!” “保护?” 跟过来的杨慎颇为惊讶。 张纶等也很惊讶。 这时。 柯维熊还先一脸失望地说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杨慎问了一句。 面色很是难看。 “有你们这样的吗,强闯他人私宅!” 杨慎继续诘问道。 “我明白,太傅为何不肯见我们,为何迟迟不肯出来主持大局,为何要坐视大礼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柯维熊大声回道。 接着。 柯维熊就冷笑道:“这一切,肯定是因为太傅早就先背弃了天下,为了自己个人的高官厚禄,早就选择了迎合陛下,失去了致君为仁德之君,重现孝庙之治的志向。” “只怕。” “现在陛下敢如此定大礼。” “张璁一新进之贵敢议国家大政。” “梁顺德一味不在大礼上作为,不敢得罪天子。” “皆因为他杨太傅早就先泄了气。” “不然何至于清田不敢清,要养病,内帑不敢力争,也要养病,现在大礼之议成了如今这般结局,也深居简出,甚至连其子估计也被其勒令不得争,故昔日在武定侯府没有见到,乃至今日也没见他去翰林院。” 柯维熊这么沉声说了起来。 “好个大奸似忠!” 张纶颇觉有道理。 再加上。 他现在也真的很想杨廷和帮他,让他不要去澎湖,所以失望之余,也跟着说了这么一句。 接着。 张纶还呵呵冷笑说:“我们也是真的天真,竟一直被懵在了鼓里,人家其实早就抛弃了社稷,早就不念孝庙之恩德,只顾自己荣华富贵去了。” “要不然。” “也不会让张璁等辈在遗诏里抓住那么大个把柄。” “很多人说是当时内阁所虑不周,毕竟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但这个说法,现在想想未免牵强!” “这是一句所虑不周就真能解释得了的吗?!” 张纶厉声问着。 整個人越想越气。 邢寰也不由得因此抿紧着嘴,含着泪道:“果然,贤者终会不贤!所谓名门也不过是只为门户私计。” “还不如梁顺德。” “梁顺德虽不争大礼,至少真让陛下撤了天下镇守太监和分守太监,也真清田安顿了二十余万军民,陈金等也是该诛的得以诛杀。” “他杨新都也就裁汰冗员,但也终究不过是虎头蛇尾,挂名白拿禄米的没怎么裁汰,实心用事的倒是裁汰不少,以至于一度京师盗贼猖獗!” 柯维熊接着说后就道:“我们走!与其求于权贵之门,不如直接进奏于君。” “走!” “我们不是畏锦衣卫之刀,而是对令尊还有阁下很失望!” 张纶也跟着说了一句,看向杨慎。 于是。 这些人皆离开了杨宅。 杨慎什么话也没说,甚至有些愧怍。 因为他知道他父亲就是这些人口中说的那样,这些人对他父亲以及他失望,他可以理解,毕竟他自己也对他父亲很失望。 杨慎在柯维熊、张纶等护礼派文官和锦衣卫等离开杨宅后,就来见了杨廷和。 “父亲!” 杨慎闷闷不乐地唤了一声。 杨廷和也一脸不高兴。 “愚蠢!” 杨廷和沉声骂着杨慎。 杨慎深呼吸了一口气,重重拱手行礼:“请父亲赐教!” “谁让你不让他们见我的?” 杨廷和问了一句。 杨慎道:“儿子也是怕爹为难。” “我有什么好为难的?!” “你说!” 杨廷和厉声道。 “他们不过是一群你父亲我养大的狗,现在我打了他们,将来随便丢一两个包子,他们还是会回来摇尾巴。” “你不让他见我们,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你自己的声誉?!” 杨廷和继续厉声说着。 明显真的是非常愤怒。 而杨慎也感觉出来,自己父亲是为他而怒,不是为外面那些批评他的人而怒。 这让他越发不理解。 杨慎问道:“儿子有什么不对,父亲明说就是。” “想做将来执政,那你现在就得为自己造势,就得踩在别人的头上往上爬。” “为父我不需要往上爬,只要回朝堂,立刻就能依靠天子而行天下权,自然也就无所谓天下人怎么看我,除非陛下要杀我!但那对你来说,不重要。” “伱应该带着他们来见我,甚至在他们面前也批评我,这样才能博得士人之心。” 杨廷和道。 杨慎大为惊讶:“可这是不孝。” “圣人的话是拿来说的,不是拿来用的!” 杨廷和沉声说道。 杨慎不由得抬头。 “你要想将来当国执政,就要接受,这天下谁都可以为了你的抱负去牺牲!” “不只是可以让天子牺牲自己的私情!” “包括你自己的私情!” “既然让天子为了天下不认父母,首先你自己就得先做到不徇私情!” “何况,你踩在我头上,总比让那张璁、梁顺德踩在我头上进步强!” 杨廷和说到这里,就指着杨慎:“你让我怎么说你,虽说中个状元郎,但于世事是真的不通,你怎么不学学你四叔,人家出卖为父,是从不带犹豫的。” “父亲这不是让儿子放弃自己的良知吗?” 杨慎很惊讶地问了一句。 啪! 杨廷和手里的一盏茶又飞了出去。 “你什么时候也学王阳明了?!” “治国靠的不是良知,是存天理,灭人欲!” “为了天理,谁都可以牺牲!” 杨廷和说后,一脸严肃。 杨慎听了杨廷和这话,微微一怔,然后因担心杨廷和为自己再动肝火,只忙跪下道:“父亲说的是,儿子记住了。” “那儿子现在该怎么挽回?” 杨慎问道。 杨廷和瞅了杨慎一眼,不禁闭眼,然后语气恬淡地道:“以我的名义上份贺表。” “上贺表?” “上什么贺表?” 杨慎问道。 杨廷和道:“当然是大礼得定的贺表!为了能回朝堂,我得让步,先放弃争大礼!” “然后!” “记住,接下来的话,才是关键。” “你要把为父上这份贺表的事告诉他们,告诉你那些翰林院、国子监、科道的朋友们。” 杨慎再次愣住。 我得这么坏吗? 这不是小人行径吗? 杨廷和自己先笑了起来。 “这样才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即便是陛下真心要改革,也得投鼠必忌器!” “天下事好就好在这里。” 第八十五章 皆被斩杀,颗颗人头落地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坏就坏在这里。” “这个杨廷仪,朕还是要见的。” 朱厚熜这里正看着一份《文报》,现在的他,在处理完内廷和定了大礼后,也算是有空来处理这个杨廷仪与自己争夺话语权的事了。 当然。 朱厚熜已经通过《文报》背后的运作思路和杨廷仪这些日子的行为,而知道杨廷仪明显在明着为自己兄长杨廷和做事,暗地里却又实际上在站队他这个皇帝这边。 所以,朱厚熜才有如此感叹。 在他看来。 这是他最难收拾大贵族大官僚的地方。 一个大贵族大官僚之家,其家人似乎不是一个整体,也不是一条心,但又似乎是一個整体,似乎是一条心。 所以,朱厚熜担心,杨廷仪这么做,是不是杨廷和的意思。 如果是。 在朱厚熜看来,这的确是杨廷和的厉害之处了。 也的确让他足够头疼! 而因此。 他知道他要想真的彻底推翻打倒杨廷和的政治企图,也得这样做。 既然这些天下难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朱厚熜自然要自己的细作越多越好,这样才能操纵舆论,进而浑水摸鱼,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过,朱厚熜也不只是利用杨廷仪。 现在的他自从内廷被清洗后,也能私下安排一些大臣了。 为此。 朱厚熜早通过厂卫联络到了一批值得他发展为自己细作的官员。 这里面就有吏部考功司主事柯维熊。 眼下。 五品以上的朝臣和科道言官皆去了行在,包括立即补升的文官。 只有五品以下和因大不敬而被贬或被流放的文官还留在城内。 这里面。 主事柯维熊就在朱厚熜指示下,也跟着张纶等被贬和被流放的护礼派文官,以及同情张纶等的护礼派文官,去见了杨廷和。 在朱厚熜下旨让杨廷仪择日上本请求面圣后,就趁着午后见了柯维熊。 “他们现在对太傅是何看法?” 朱厚熜见到柯维熊就问了起来。 柯维熊道:“回陛下,他们非常失望,因此怨恨不已。” “好!” 朱厚熜点了点头。 “你要多和张纶他们联系,书信往来,把他们的情况告诉给朕知道。” 朱厚熜接着嘱咐说道。 柯维熊拱手称是。 朱厚熜在见了柯维熊后不久,谷大用就送来了杨廷和的贺表。 这让朱厚熜不由得嗤笑了一下,心道:“这个杨廷和是真想回内阁啊!” 但同时。 朱厚熜又沉下脸来。 因为他不得不承认,杨廷和是真铁了心要在将来让自己选择做孝宗一样的皇帝,为此都不惜先妥协,以求保住圣眷,而不像原历史上一样,在心灰意冷后选择了及时辞官。 在朱厚熜看来,应该是因为他表现出的真正爱民之举,让杨廷和反而多了丝幻想。 毕竟自己这个皇帝是真的爱民。 所以,杨廷和反而觉得自己这个皇帝会愿意牺牲自己来救天下百姓。 只要他将来重返朝堂,能够带着百官逼得自己这个皇帝不得不牺牲自己时。 无论如何。 朱厚熜在收到杨廷和的贺表后还是很高兴的。 毕竟这意味着已经确定的大礼更有说服力。 为此。 朱厚熜让人将杨廷和的这份贺表公布于天下。 因为百官皆已陆续出了城。 朱厚熜暂时还不需要谈政事,便趁此机会,将自己从兴王府带来的一名叫曹英的宫女叫到了自己的书房。 曹英正是那日差点被掐死也不肯说出皇帝在哪个床睡觉,乃至不惜被踹死也要抱住宫中奸细小腿,阻止其可能发生的弑君之举的那名宫女。 朱厚熜看着跪在地上脖颈处还有些红印的曹英说:“那晚,你做的很好,表现的很忠勇,但朕不能明着因此事升赏你。” “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你。” “但朕可以升赏你兄长曹琪,把这份功记在他名下。” “奴婢谢皇爷隆恩!” 朱厚熜这里又道:“但你自己也不能什么都没得到。” “朕会给你一个恩典。” “朕准你给伱兄长去一封信,你口述你想给你兄长说的话,让黄锦替你写,再由他交到你兄长手里。” 朱厚熜对自己十步之内的人还是很熟悉的,自然也知道这曹英只有一个亲人,便是也是由王府收养的哥哥曹琪。 当朱厚熜把这个恩典说出来后,一旁的宫人们皆大受触动,都向曹英投来羡慕的目光。 她们在宫中倒是不愁吃喝,最大的缺陷就是因为很多原因,不能跟家人联络。 所以,这个恩典对她们而言真的很有诱惑力。 “说吧。” “把你想对你兄长说的话告诉给黄锦。” 曹英这时已经双目垂泪:“奴婢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想说,奴婢很想他,希望他好好的。” 说后。 曹英就向朱厚熜很感动地叩首说:“谢皇爷大恩!” “起身退下吧。” 朱厚熜接着就笑着说了一句。 曹英称是而去。 “传旨,朕要沐浴洗发,然后御东华门迎圣母! 接着。 朱厚熜就吩咐了一声。 王春景拱手称是,便也出了殿外。 且说。 在圣母将至这一天。 赵鉴、张翀等犯事文官。 陆永、马山、刘钊等犯事武勋。 在正式被押去了刑场。 路上。 头发被绾成两个发髻,站在囚车里的赵鉴等人,倒也碰巧看见了正陆陆续续出城的迎驾朝臣。 这让他们颇为悔恨或者颇为失落。 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他们没做这些事,他们现在也会跟这些朝臣一样出城迎驾去。 不过。 悔恨的主要是武勋。 他们对礼倒是没那么执着,只是想借此机会多得利益。 可结果。 他们没想到反倒把身家性命搭了进去。 而失落的主要是赵鉴等文官。 因为他们看见大明门已经大开了中门,锦衣大汉将军也列满了御道,也就猜到,这说明天子生母是要以太后之礼入京,而自己这些人所争的大礼已彻底失败。 这意味着,他们想控制皇帝的想法化为泡影。 所以,赵鉴等文官很失落。 “斩!” 在监斩官如此喊了一声后。 这些犯事勋贵文官背后就被刽子手举起了大刀。 赵鉴被斩杀前倒是不由得落泪而叹,然后就闭眼等着刀落下来。 张翀见到赵鉴的头落地后,不禁一颤,随后也跟着身首分离。 其他犯事勋贵文官也颗颗人头落地。 让人望之生惧。 来刑场看见这一幕的文官许成名倒是一脸悲痛: “这意味着,朝廷又可以杀九卿与言官了!” “是啊,我士权未振反落也!” 修撰舒芬跟着落落寡欢言道。 主事柯维熊更为激动地拍桌而起:“皆怪道貌岸然之徒太多,连杨新都也如此,士权怎会不衰?!” 舒芬等见此吓得忙劝柯维熊小心厂卫的探子,但也颇为敬佩柯维熊的胆识,因为柯维熊说他不怕去诏狱。 朱厚熜这里在听闻兴献后已至城郊后,就早早地来了东华门处等候,望眼欲穿地看着大明门的方向。 他知道。 这一世,因为大礼之争提前获得了胜利,而他不用再认孝宗为皇考,所以,蒋氏将不再跪见他,也不会再跪着张太后。 朱厚熜记得,历史上的嘉靖帝就因为一开始还无法与杨廷和等人抗衡,所以眼睁睁地看见了其生母跪见他和张太后的一幕。 而这一幕应该给历史上的嘉靖留下了很耻辱的印象,使得嘉靖后面对张太后都刻意为难,在张太后寝宫被烧后,故意不重修,而让张太后住寒酸许多的偏殿。 而现在。 这一幕倒是不会再出现了。 大明门外。 兴献后的大驾已渐渐向北而来。 朝臣、百姓们皆已跪拜在地。 这里面。 属蒋氏子弟最为感动和欢喜。 因为他们本以为十五岁的朱厚熜会斗不过护礼派的。 所以,他们早就准备接受朱厚熜不会认他们为母族,而只将张氏当自己母族。 尤其是在有文官特地来威胁他们不要企图鼓噪让天子改大礼后,他们更是连这方面谈都不敢谈。 朱厚熜舅父蒋轮为此特地劝了自己母亲要放弃见到她皇帝外孙和女儿的心思。 但蒋轮没想到这件事到最后居然发生了转变。 自己那位姐姐居然被尊为兴国太后,还要从大明门入。 这让蒋轮意识到自己蒋家的地位也会跟着提升。 故而。 他现在非常高兴,也对当今天子非常敬佩。 他是真没想到那位少年天子会改变这一切。 且说。 蒋氏的车驾很快就进了大明门,来到了东华门。 朱厚熜在这里见到了她,然后行了大礼:“母后!” 蒋氏含着泪而笑,且受了礼,然后很心疼很感动地看向了朱厚熜。 因为她很清楚,自己这位才十五岁的儿子要顶多大压力,费多少心思,才能让自己现在听到这一声“母后”。 第八十六章 朕要改革,当做大事(求追读) 朱厚熜接着又免了自己同母姐姐永福公主和妹妹永淳公主的国礼。 朱厚熜在加尊蒋氏的同时,也加了两人的公主称号。 两人如今也随蒋氏一起进了京。 而比朱厚熜小四岁的永淳公主最与朱厚熜亲近,故在谢恩后主动问朱厚熜:“皇兄,为何我的尊号是永淳,可有什么寓意?” 蒋氏这里摸了摸永淳的脑袋:“这还不明白吗……” 此时。 看着宝盖华伞下,天子与其生母言笑晏晏的场景。 首辅梁储不禁一双老眼闪起了泪花,微微露出笑意。 他是由衷地愿意看见天子也能有机会像大多数少年一样,可以在家人面前轻松快乐的说话,进而体会到家的温馨的。 在梁储看来。 如果天子不能自己感受到家的温馨,感受人情之暖,就很难真正的存仁心于天下,而体悟百姓对家国安宁的需要,也就会很难真正的体会到为天下仁君的好处。 所以,梁储很愿意看见天子在自己母亲前笑容明媚的样子。 天子朱厚熜陪着生母蒋氏到了张太后这里。 张太后已早早地来到了宫外等候。 现在的她对朱厚熜的印象非常好,也就很愿意欢迎蒋氏的到来。 当然。 这主要得益于朱厚熜巧妙地利用了外戚和豪绅巨宦之间的矛盾,用本来要被豪绅巨宦吞走的利益拉拢了外戚张氏兄弟。 这也就使得,张氏兄弟现在天天在张太后面前讲朱厚熜的好话,甚至说朱厚熜待他们几乎都比昔日两位先帝还恩泽深厚。 张太后素来最听两弟弟的话,也就跟着这么觉得起来。 而张太后也就对蒋氏也很和气。 而蒋氏向她行礼后,张太后也回了一礼,还说以后姐妹相称。 这让朱厚熜非常满意。 接下来没多久。 朱厚熜就以要经筵为由先离开了仁寿宫。 他相信自己母亲蒋氏作为都指挥使之女,又在王府那样一个先王小后宫历练多年,是能够为自己稳住内廷诸贵人,不使自己皇宫内院起内讧的。 因吏部尚书石珤奏请开经筵,朱厚熜准了其请,如今也就会在三、六、九日视朝后,于文华殿接受经筵讲读。 今日恰好是经筵日。 朱厚熜也就到了文华殿,接受经筵。 而朱厚熜在经筵讲读完毕,退居暖阁少憩时,也会让司礼监将各衙门章奏呈递给自己御览。 参与经筵大臣们则会在这时退居西厢房伺候,以便朱厚熜这个皇帝若有所咨询时,到暖阁内将本中事情一一复奏明白。 “宣元辅!” 朱厚熜在这天经筵完毕时,宣了梁储进来。 谷大用忙先让人设好了座椅。 梁储谢恩坐下后,朱厚熜就开口笑着说:“朕今日很高兴。” “陛下母子姐妹团聚,臣亦为陛下喜!” 梁储回了一句。 朱厚熜道:“朕知道,天家如今能祥和安乐,元辅功不可没!” “所以,元辅回内阁后就拟个自己加个支伯爵俸,赐紫禁城肩舆的谕旨。” 朱厚熜这时笑着说道。 梁储不由得起身:“陛下厚恩,臣本不该推辞,然臣。” 朱厚熜没等梁储拒绝,就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不得推辞!” “虽说是朕一份好意,但也有别的考虑在里面。” “如今,抄了家,杀了人,也该做做大事了。” “这样一来,难免要元辅多辛苦些,从家里到朕这清宁宫,少不得来回奔波,但冬有雪夏有雨,加个肩舆,也算是让元辅不因公而疾。” “另外元辅家人也会跟着辛苦些,多支些俸禄,加赏家人吧。” “毕竟元辅使朕家里和睦,朕也当使元辅家里无怨才是。” 朱厚熜这么说后。 梁储只得跪下来,叩首道:“臣恭谢圣恩,虽鞠躬尽瘁,亦不能报此万一!” “搀起来!” 朱厚熜对谷大用吩咐了一声。 梁储便被谷大用搀扶起来坐在了椅子上。 接着。 朱厚熜就又吩咐道:“传张璁。” 不多时。 张璁也就进了暖阁,行了大礼。 朱厚熜则对张璁说:“今日开始,你加個起居注官身份,随侍朕左右,记录要言,若是有所建白,也可呈奏!” 张璁拱手称是,振奋不已。 梁储这里目光深邃地瞥了张璁一眼。 但他一想到天子赐自己肩舆,给自己加俸,目光又柔和了许多。 毕竟为这样有人情味的天子做事,即便得罪天下人,想来也是不用怕后果太糟糕的。 “朝廷欠内帑五百万两贷款与财力匮乏的问题,元辅可有了解决的方略?” 朱厚熜这里问起梁储来。 梁储回道:“陛下,臣与内阁同僚议了一下,决定还是先以整顿盐政入手。” “因为现在两淮受灾严重,饥民遍野,正好可以以赈灾为名,派钦差南下赈灾,进而调查当地盐务,先把盐利提升上来,这样至少能把今年的难关挺过去。” “更重要的是,这比之于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清丈天下田亩与彻底全面开海更易控制一些。” 梁储陈述了理由。 朱厚熜听后颔首,看向张璁:“你怎么看?” 张璁不由得搁笔,立在朱厚熜和梁储中间的一张临时搭设的案子后面,拱手道:“回陛下!臣以为先整顿盐务确实是稳妥之举。” “治大国如烹小鲜。” “先小翻一下再大翻,倒是有三个好处。” 张璁回道。 朱厚熜听后问道:“哪三个好处?” 梁储这里也微微一笑,看向了张璁。 “一是现在愿意做事改动天下之利的官员少,所以不宜做全国性的改革,譬如清丈天下田亩与整顿天下海贸与边贸,只能先集中愿意做事的官员去整顿盐务。” “二是得罪的人不算太多,算是先易后难,慢慢让天下人习惯,也可以借此先立威先立模范。” “三是还可以借此先历练一批人,为接下来全国范围内的大改革做准备。” 张璁这么说后,朱厚熜点首:“倒是有条有理。” “元辅对此怎么看?” 朱厚熜问起梁储来。 梁储道:“臣本以为张师傅只是于礼法精通,但没想到于庶政也甚有见地,勘为辅弼良才,臣为陛下贺也!” “陛下过奖。” “元辅也过誉了!” 张璁不由得谦虚一下。 朱厚熜摆手笑道:“那就这样做吧,先整顿盐务,以赈灾的名义,先派人去调查,理清楚怎么整顿,整顿后会对哪些人增利,对哪些人损利,哪些人可以拉拢。” “朕就派你去,以户部右侍郎官任钦差!” 朱厚熜看了张璁一眼:“不能只是待在中枢,那样看不清下面的。” “臣遵旨!” 张璁忙激动地回应了一句。 梁储也起身道:“陛下圣明!” 接下来。 在经筵结束后。 梁储就乘着坚硬晃动的肩舆回了内阁。 一路上,看见大臣和内廷杂役皆在他视野下方,让他顿觉舒服不已。 而蒋冕和毛纪在梁储看见这么回内阁后,也顿时酸味倍增。 “陛下真是厚待老臣啊!乘舆宫禁内,应该很舒服吧?” 为此。 毛纪还不由得对蒋冕如此说道。 蒋冕则道:“太傅当年都没有此恩遇。” 两日后,杨宅。 杨慎见杨廷和又眉头微拧:“父亲为何又生气了?” “老夫都没乘肩舆于宫禁过!他梁顺德有何资格?” 杨廷和点了点面前的一份报纸说道。 杨慎道:“天子是真厚待大臣!” 且说。 次日又是经筵日。 梁储便乘肩舆来紫禁城,参加经筵。 但在进皇城前,就突然有一布衣癞头大汉持刀朝梁储冲了来。 “拿住他!” 梁储的护卫立即大喊。 紧张不已。 梁储自己也呆在肩舆上。 届时。 奉旨暗卫梁储的锦衣卫聋哑便衣已擒住了此人。 朱厚熜知道后下旨停止经筵,在文华殿亲审此人:“你为何行刺元辅?” “说实话,可免凌迟之罪。” 朱厚熜接着又说道。 “我家老爷让我做的,听老爷说是阳明先生之意。” “王阳明?” 在场诸官与锦衣卫皆大惊。 朱厚熜又问:“你老爷是谁?” “伍文定,我是他家丁,跟他进京的。” 朱厚熜摆手,冷笑道:“你撒谎!” “你根本不是伍文定的家丁!” “我是!” 这大汉回道。 朱厚熜则让人把几个锦衣卫叫了来,然后问道:“他们是谁?” 大汉看了自己面前的几个锦衣卫官一眼,然后摇头:“他们自然都是锦衣卫!” “但伍文定就在这些人里。” 这大汉听后大惊。 第八十七章 给朕抓,不要让他跑了!(求追读) 这时。 朱厚熜看向了已提前奉旨假扮为锦衣卫的伍文定:“看见了吧,有人要诬陷你呢。” 伍文定立即跪下道:“请陛下为臣,为阳明先生做主!” “朕当然要做主!” 朱厚熜语气森严地把袍袖一挥。 接着。 朱厚熜就看着这大汉:“朕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不敢撒谎了!” “我说!” “我是我们老爷派来的,他叫逯俊,常在长芦盐场买盐,他逼我诬陷他们的。” 这大汉回道。 朱厚熜笑着颔首。 接着。 朱厚熜又一脸严肃地唤了一声:“秦文!” 东厂提督秦文立即跪了过来:“奴婢在!” “抓!” “不要让他跑了!” 朱厚熜沉声吩咐道。 “是!” 原来。 朱厚熜早已知道有刺客要对首辅梁储下手。 这主要是奉旨争礼的文官柯维熊的功劳。 此人和几个因对大礼结果失望而回乡的护礼派文官在通信时,通过收到的一封匿名书信得知,近日京师会有大事发生,且与梁储和王阳明有关,且说这件事会让梁储不敢改革,会让王阳明可能为首辅所恶,而难再回京,也就不可能影响到陛下。 对方为此,还让柯维熊提前找人弹劾王阳明。 总之。 根据这柯维熊提供的线索。 朱厚熜知道幕后的人在策划一场与梁储和王阳明有关的阴谋。 而这里面的动机应该有三个。 一个是让梁储害怕改革,从新走回让天子出内帑解决财政问题。 一个是让梁储因此恨上王阳明,阻止王阳明回朝。 三个是可能还会有借自己这個天子的手除掉王阳明,也不再信任伍文定,即便达不到也能把水搅浑,让自己这个天子不得不对王阳明、伍文定产生怀疑。 可谓一石三鸟。 朱厚熜不得不承认,自己这边能想到通过改革改变朝廷财政问题。 这些守旧派也不傻,也料到朝廷会这么做,甚至还先料到自己会依靠内阁与王阳明这些王学之人进行改革,而先做起了文章。 没办法。 王阳明现在在士林间的名望是可以杨廷和抗衡的,有一大帮弟子。 关键是,王阳明的弟子还都是跟着他一起上马剿过匪,一起下马在去深山老林里安过民,整过风俗的人。 这些人要基层经验有基层经验,要变革思想有变革思想。 朱厚熜真要做事,中央要依靠内阁,那地方各处负责执行的事就得靠王阳明的人去做。 这是最快捷的方式。 靠他自己先培养人,再改革的话,那怎么也得等二十来年。 可北方俺答随时会入关,毁坏他在京畿的根基,南方佛郎机人已经开始对广东海湾虎视眈眈。 朱厚熜自然不能等,是需要一边依靠王阳明这些人为自己改制改善财政,一边加快培养人才巩固自己基本盘的。 所以。 朱厚熜在得知此事后,早就让锦衣卫在梁储身边安插了人手,为防止走露消息,还专门安排了锦衣卫的聋哑人。 同时。 朱厚熜也让王阳明门人伍文定假扮成大汉将军暂充为他的侍卫。 现在的朱厚熜把内廷清洗了一遍,又加强了保密措施,他要安插什么人进内廷,乃至在私底下见什么人,皆已不怕被外人知道。 所以,在今天梁储等人到来之前,伍文定现在在他身边的事,外朝几乎没有人知道。 但朱厚熜没想到,这么快对方就做起了这个局。 更让朱厚熜没想到的是。 这件事目前查出来的幕后主使竟然只是一位商人。 接下来。 锦衣卫把这个大汉押了下去。 而朱厚熜也只将梁储、伍文定、张璁叫进了暖阁。 “元辅!” 朱厚熜这时唤了一声。 “臣在!” 接着。 朱厚熜就笑着说道:“有人不想你为朕富国安民啊!” 梁储忙道:“臣受历代先帝与陛下厚恩,岂敢因此生退却之心,何况,臣已老迈,若能为国而亡,比之老死桑梓更为满足!” “说的好!” 朱厚熜大赞一声,就又问着伍文定:“伍文定,你猜朕现在在担心什么?” 伍文定认真想了起来。 他知道朱厚熜不可能无缘无故地问他。 而伍文定在想了想后,就明白了过来,忙回道:“臣明白!” “说说看。” 朱厚熜回道。 “是!” “陛下担心这些奸臣贼子见陷害臣与王公不成,就直接请外兵,让陛下失去根基,也不敢再言图强之事。” “陛下所谓中兴之治也就化为泡影,他们依旧可以骄奢淫逸,欺国欺民。” 伍文定回道。 朱厚熜颔首:“是啊!朕担心的就是这个。” “朕即位后才安置的那二十余万军民里,青壮才刚翻新了土地,等着种麦,小孩才刚填饱了肚子,等着读书,妇人才刚有了身孕,准备生子。” “现在要是鞑子入关,会是怎样的人间惨案?” “不可想象!” 朱厚熜背着手,说后就突然转身看向伍文定: “所以,朕决定以你整顿京营之功,升你为右都御史兼兵部左侍郎,总督蓟辽军务庶政,巡抚亦听节制,给便宜之权。” “朕将桂勇所坐营官军调于你为标营。” “你现在就去出城去查看蓟辽防务。” 朱厚熜说后,伍文定拱手称是。 且说。 东厂提督秦文这里已通过审讯这行刺梁储的刺客,而得知了逯俊眼下正在顺天府天津卫的义善书院资助书院进行讲学活动。 于是。 秦文便让锦衣卫千户张镗带兵来了义善书院。 张镗带兵刚来到义善书院,就看见义善书院院门站了大量生员。 这些生员不下百人,且各个义愤填膺,怒目看着张镗的锦衣卫,也挡住了张镗进入书院的路。 “让开!” 张镗大喝一声。 这些生员中,一叫马继中的生员沉声说道: “你们这些朝廷鹰犬,只知欺压良善!” “逯员外乃天下有名义商,救民济贫不知凡几,你们却因盯上了他的钱财,而自导自演地污蔑逯员外是谋杀首辅的贼人,我等受其义气感召,岂能坐视你们拿走逯员外!” “没错!” “你们真要拿走逯员外,除非从我们身上踏过去!” 生员徐艾也跟着附和道。 张镗意识到逯俊肯定提前通过自己在京师的眼线知道了自己事败,便在这时说道:“他逯俊至少是嫌疑人,必须拿走!伱们这些秀才,胆敢阻挠,休怪王法无情!” “不过是你们的一面之词。” “你们凭什么抓走逯员外。” “你们就不怕激起民变吗?!” 生员马继中继续问道。 “没错!” “尔等朝廷鹰犬,别以为这里还是京师,以为这里也可以由着你们胡来!” 其他生员也跟着呼应着。 有生员甚至因此冷笑起来。 张镗见此冷哼一声:“凭的是皇权特许!” 张镗说着就先走过来,直接撞倒了一生员,且大喝一声:“让开!再阻挠者,杀无赦!” “放肆!” 这时。 顺天巡抚都御史刘达突然从书院里走了出来,还指着张镗大喊一声。 啪! 接着。 刘达一巴掌打在了张镗脸上。 “你竟如此对待士子!置君父圣德于何地?!” “陛下尚待士以礼,尔不过鹰犬岂能如此嚣张!” “若论皇权特许,本都堂乃顺天巡抚,辖制顺天军政,亦是皇权特许!也没有尔等这样嚣张的气焰!” 刘达接着就叱骂了张镗几句。 张镗很是懵逼,也怒火陡增。 但他因办事经验不丰富,才从王府出来不久,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锦衣卫与文官士子们的冲突。 所以,张镗只忍怒解释说:“我是奉旨拿人!” “奉旨拿人也不能欺辱士子!” “何况,逯员外乃是乐善好施的义商,本地士民皆颇为称颂,这里面恐有冤情,我已上本为其申辩,你们待朝廷复旨到后再拿也不迟。” 刘达说道。 “刘公所言极是!” 生员马继中回了一句,且冷笑起来。 生员徐艾也见锦衣卫挨打而颇为得意地笑了起来:“没错!” “把刘达拿下!” “你上本是你的事,他们拿人是他们的事。” “你们这些生员若真要阻拦朝廷执法,别怪本官不客气。” 这时。 伍文定率领马军卷起烟尘而来,且停马后指着这些人说道。 刘达、马继中、徐艾不禁脸色一变。 伍文定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多受他逯俊厚礼,甚至就是由他养着的!但真正给你们厚恩的是朝廷,不是他逯俊,你们身为读书人忠的也该是朝廷,而不是一个奸商!” “你们若不让开,本官只得格杀勿论!” 伍文定冷声说道。 “别怕,他不过是吓唬吓唬我们!我们是官宦子弟,他是不敢惹的!” 生员马继中说了一句。 其他生员吩咐附和,倒也没有退。 毕竟他们都圈层有限,还不认识伍文定,乃至对伍文定这个人也不是很了解。 刘达这里已被伍文定的军士扣押起来,而心中大惊,见此忙喊了一声:“公可知,他们都是士子。” “什么士子,不过是披着青衣,接着游学之名,掳掠欺压百姓,如今还甘为奸商走狗的贼子而已!” 伍文定呵呵冷笑,接着就喝道:“杀!” 第八十八章 伏尸一片,朕才是君父!(求追读) 伍文定这令一下。 桂勇等骑兵就先持枪冲了过来。 敢出来挡住锦衣卫的生员自然是敢为逯俊做事的生员。 所以,没几个选择退让,还在坚持,似乎坚信伍文定只是吓唬吓唬他们。 但很快,他们发现,伍文定麾下这些官军是来真的! 生员徐艾先中了一枪。 身体被直接贯穿。 眸里满是惊愕之色。 马继中见此大惊,转身就要往回跑。 砰! 顿时。 马继中后背也中了一枪。 吐血在地。 其他生员也有不少相继被杀,直接血流一地。 有生员反应比较慢,还在冷笑呢,就被冲过来的快枪刺穿胸膛,从而整个笑容当场僵住。 有生员的确是平时也有练武的,见状竟要持剑来战,但也寡不敌众,最终被杀。 更有生员已经吓得腿软,艰难在地上爬着,往别处逃去。 没多久。 这些生员就大多被杀。 整个书院门外,顿成血粥。 此时。 已被伍文定麾下军士扣押起来的刘达见此不禁瞠目结舌,而大喊道: “姓伍的!你这样做,就不怕留骂名于后世吗?!” 素来激进的伍文定呵呵一笑道:“此身已许国,何惧滚滚骂名!本堂只叹杀的衣冠之贼不够多!” 伍文定说着还亲自下马来,拔出刀,竟向一些只受伤没有死的生员身上补着刀。 一还活着的受伤生员见伍文定如同凶神恶煞般走来,也不由得哀求道: “公饶命,我不敢了!” “你良知已弃且不说,关键读了书还弃,那就更不能留!” 伍文定说着就一剑封了这生员的喉 张镗此时只见整个去书院的路上,已伏尸一片,也颇受震撼,并忙带着锦衣卫,踏着这些尸身,进了书院,通过对书院内人的讯问,抓到了逯俊。 逯俊被押出来时,整个人抖若筛糠。 他只在看见书院外倒毙有大量生员的尸体后才震惊了一会儿,并露出了心疼之脸色。 因为他没想到这些朝廷官军竟敢真的对士子们动手。 而他也没想到他花重金暗中接济供养出来的这些生员最终大多就这么没了。 这无疑是一下子浪费了他多年的心血。 要知道。 他这些年在这些士子身上花了不少钱,还专门为他们建造书院,让他们可以讲学,乃至让他们借讲学之名,从他这里大捞特捞。 他这样做,为的就是将来这些士子进入朝堂为官后,可以成为他控制朝廷的工具。 但现在这些人几乎全没了。 岂不就是浪费了他的心血? 刘达现在也很心疼。 因为这些士子不少都愿意拜在他门下,愿意将来成为他的助力。 结果现在这些士子全没了。 当然。 刘达现在也很愤怒,他愤怒的是,伍文定这個王学门人又一次主动践踏了自己这些士大夫一直在竭力建立的特权。 张镗倒是对伍文定感到很佩服,所以主动向伍文定拱了拱手,然后就押着逯俊离开了这里。 伍文定则来到刘达这里说:“我早就听说这里讲学之风很兴盛,如今陛下让我负责蓟辽防务,而我在知道有大量士子聚集于此,自然是要来看看的,不然,谁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在讲学还是在一起密谋何事,倒是没想到正巧遇到了你们阻挠朝政之事。” “而你这个顺天巡抚也大胆的很,竟也跟着阻挠朝廷公务,掌掴上差,又做挑衅皇威的事。” 伍文定这么说后,刘达呵呵一笑:“难道公就愿意看见厂卫的人随意闯进书院拿人,随意欺凌士子吗?” “我只恨锦衣卫不够多,不够狠,就比如刚刚那个张镗,就太克制,太守规矩!” “我要是他,就该仗着是陛下藩邸旧人,先杀人再上奏,把锦衣卫的威风立起来,哪怕自己落个身首异处,也无妨。” 伍文定回道。 刘达听后陡然变色,深呼吸了一口气:“你枉为士大夫!” 且说。 紫禁城内。 朱厚熜这时正交待着张璁关于赈灾的事。 “你去两淮赈灾,当记住,要不惮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可能会阻止你真正赈灾成功的势力。” 朱厚熜为此对张璁嘱咐了这些话。 张璁听后,很是敬服地拱手一拜:“臣谨记圣谕。” 在他看来,天子的确是英明天纵,对世事人情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洞察感。 “你认为谁来接替你任起居注官合适?” 朱厚熜这时问起张璁来。 张璁回道:“臣荐南京翰林侍读严嵩,此人比臣稳重,颇有见识,虽圆滑但好在不近悬崖。” 朱厚熜颔首。 接着。 张璁又道:“启奏陛下,臣请陛下赐名,以改臣父母所肇之名,而避陛下之讳。” “非臣冒昧,实在是陛下乃君父,只有陛下更改臣名,臣方不失孝道也!” 张璁回道。 朱厚熜想了想,笑道:“那朕就赐卿名为孚敬。” “臣谢陛下赐名!” 而朱厚熜见了张璁后,就收到了锦衣卫从天津送回来的急递,也就因此知道了义善书院拿逯俊的事。 朱厚熜不由得面色一沉,心里火起,让人把梁储叫了来。 “一个商人。” “一巡抚都御史和上百名生员为他说话,还为他阻拦镇抚司的锦衣卫。” “好大的能耐!” 朱厚熜说着就冷笑了起来。 “想来他不是普通的商人。” “这些士子想来也受他的恩惠很重,故而被其蛊惑。” “这也不奇怪。” “国朝财力一直匮乏,许多生员廪食也常发不足,何况许多生员也没有补贴,只是免役。” “若是能耐受清寒也就罢了。” “关键是许多生员不耐受清寒,也喜奢侈,为此难免受一些富商供养,从娶妻置田到读书做官后的幕僚配置,皆是富商提供,渐渐的整个人也就被他们控制了。” 梁储回道。 朱厚熜道:“照这么说,是不是国家将来也要被他们控制了?” “陛下圣明!” 朱厚熜顿时一脸严肃。 “富商搭台子给生员讲学,花重金养他们,钻了朝廷预算不足,生员廪食补贴不高的空子。” “照这样下去,我大明未来为朕安民的官僚,天子门生,都被别人养着了,那岂不是富商才是他们的君父?” “也就是说。” “朕的人,他们来培养!” “朕的国,也要由他们来掌控。” 朱厚熜说到这里。 内心也感到有些可怕起来。 “你们天天说养士,没见你们真正的提出增财养士之策,士子都成奸商控制的士子了!” 朱厚熜随后很严厉地说了起来。 梁储对此沉默。 朱厚熜道:“必须改善财政,增加预算!加强朝廷力量,不要让朝廷的人真的都变成了他们的人!” 梁储拱手回道:“陛下圣明!” 这非梁储有意奉承,而是真心觉得天子的确是洞悉官僚士子与商人勾结之根本的。 而这个根本就是朝廷一直是小政府模式,税收少,公共支出少,也就让富商豪右钻了空子,成了影子皇帝。 在这不久后的一天。 朱厚熜按例来了左顺门视朝。 而朱厚熜一开始视朝。 左都御史金献民就悍然出列奏道:“陛下,臣弹劾蓟辽总督伍文定屠戮士子,泯灭仁道,大坏圣德,当诛!” “臣附议!” “臣风闻蓟辽总督伍文定,毁坏书院,残杀生员,抢掠民财,故请陛下立诛祸国殃民之贼,以彰陛下重士之德!” 给事中陶德继也出列而奏。 接着。 礼部右侍郎张昱跟着出列而一脸愤概地奏道:“陛下!义善书院参与讲学之士子,不过是因为不明奸商底细才阻挠上差,即便有不是,他伍文定也不该擅加诛戮,杀之如杀鸡,此等行径简直是酷吏之举,不杀不足以正风气!” “臣附议!” “臣附议!” …… 朱厚熜沉下了脸。 他知道这些富商豪右已经把手伸到了朝廷上来了。 要不然,刘达一个巡抚都御史不会敢为了一盐商掌掴自己的锦衣卫。 这些官员也不会都为生员们而对伍文定恨得咬牙切齿,以至于要其性命。 第八十九章 全部论死,朕不是懦弱之君!(求追读) 朱厚熜正这样想着的时候,首辅梁储站出来言道:“启奏陛下,伍文定亦有上本。” “他自己怎么说?” 朱厚熜问道。 “他说这些人已算不上是士子,而是与奸商勾结的贼子!” “因为这些人近日都受了这奸商不少馈赠,甚至还与奸商所献之女,大开无遮之会,可谓寡廉鲜耻。” “更有替奸商包揽词讼,乃至拿着官票,以游学之名,掠民为奸商服役,害死百姓上百人的!” “还协助奸商走私货物出边,为虏寇出卖畿内消息,所以与其说是士子,不如说是贼子!” 梁储回道。 朱厚熜道:“竟如此可恶!” “回陛下,伍文定皆有受害百姓苦状与相关罪证上报,已由通政司送至内阁。” 梁储继续回道。 朱厚熜听后颔首:“那这事,元辅怎么看?” “回陛下!” “愚臣以为,伍文定固然处置太严,但于法有依,毕竟朝廷给了他便宜之权,而这些士子也确实道德败坏、忠义皆失,杀之亦不为过,可以因其只杀不教而不赏,但也不能罚。” “但对于顺天巡抚都御史刘达,按伍文定所奏,此人贪赃而克扣军饷,私受奸商财物助其走私通敌不说,还阻挠皇差,掌掴近臣,按伍文定所奏,可谓欺君犯上之心已显,当斩,且抄家!” 梁储说后就拱手一拜:“不然不足以正国法,立皇威!” 朱厚熜站起身来。 “刘达辜负朕恩,朕虽欲从宽,然民意天道岂能容朕宽纵?” “准奏!” “着伍文定将刘达直接当受苦蓟辽军民之面处斩示众,不必押解京师。” “那个叫逯俊的奸商抓回来后务必严审,审出一个抓一个!” “那些被杀士子既然是咎由自取,那也算是罪有应得,且既然做如此多恶事,虽已身死,然其家族不能不追究,其家处以三代之内不能科举,待家风正后方可举业!” 朱厚熜言道。 刚才弹劾伍文定的朝臣们此时皆面色各异。 礼部右侍郎张昱站出来道:“陛下,愚臣以为,不当听伍文定一面之词!当押解进京审后再定。” “臣附议,伍文定素来执法严酷,手下多冤案,惨死者不知凡几,不能不慎。” 给事中陶继中跟着说道。 “臣附议!” 大理寺少卿闵诚等站了出来。 但他话还没说完。 朱厚熜当场站起身来,目光冷厉地看着这些朝臣,吓得也要发表意见的朝臣闭了嘴。 “朕不信元辅和平叛功臣的话,难道还信你们的?” “何况证据确凿!” “就凭你们多几张嘴吗?” “朕不是昏君也不是懦弱之主,你们人再多,也吓不到朕!” “更蛊惑不了朕!” “既然为奸臣贼子说话,颠倒黑白,无疑是其同党,皆下诏狱论死!” 朱厚熜怒声说道。 “臣等万死!” “陛下请开恩!” 这些朝臣大惊,只得立即拱手请罪。 “退朝!” 朱厚熜却直接离开了大殿。 而这些大臣也就被拖了下去,十分沮丧。 且说。 刘达从伍文定这里知道自己被定斩立决后,也非常意外,不由得闭了一下眼。 “你们王学门人别高兴太早,今日你们真敢帮助梁顺德整顿盐政,乃至不惜杀士子,请旨杀我这样的堂堂都御史,他日你们也会不得善终!” 刘达接着就呵呵一笑,威胁起伍文定来,且切齿又道:“你应该知道,整顿盐政,损的不只是盐商与灶户豪右的利,还有虏寇的利,尤其是这顺天府的长芦盐场,你们就等着吧,等虏寇入境,你们改制也长久不了!” “你身为天子门生,朝廷命官,为盐商欺君犯上不说,还拿虏寇威胁,果然是不忠了。” 伍文定回道。 刘达当即抬头说道: “我有什么办法。” “朝廷给的俸禄就那么点,衙门里的开支又那么大,京里还有那么多孝敬要送。” “你伍文定也只靠例银对付公事吗?!” “反正现在已无活命机会。” “我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夷寇给我们商利,盐商给我们孝敬,如今这天下的官僚,真要讲衣食父母,哪个官的衣食父母不是夷寇豪强?” 刘达继续说了起来。 伍文定怒极反笑:“照你这么说,伱们成了这个样子,还得怪朝廷?” “难道不是吗?” 刘达冷声问道。 伍文定当场站起身来,怒叱道:“你们克扣军饷,走私官盐,朝廷治你们的罪了吗?!” “不知感恩与愧怍不说,还竟因此直接跟虏寇奸商一条心了!” “朝廷是有错,错就错在没早点富国强兵,没有早些改制!” “才让你们这些不忠不义之辈越发猖狂,仗着虏寇之势、富商之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皇权国威!” “趁陛下刚即位就索内帑五百万,又为虏寇奸商阻扰国策,挑战皇威!” 伍文定说着就问着北直隶巡按御史卢琼:“军民代表来了没有,来了就立即拖出去斩首示众!” 卢琼道:“已经到齐。” “那就拖出去砍了!” 于是。 刘达便被拖了出去。 而刘达在被拖出去时,还回头朝伍文定大笑起来:“姓伍的,你别猖狂,等虏寇大举入境,我看你怎么护卫京师,你这個蓟辽总督会活不久的,我在下面等着你,等着你!” “陛下早有良策,让吾发动民众,你大可放心去九泉之下向太祖谢罪!” 咔嚓! 刘达这里在被押到军民面前后,就被一大刀当场砍断了头。 一颗快谢顶的人头顿时滚落在了军民面前。 “好!” 军民不由得喝彩。 但也有人不由得面沉似水,嘀咕说:“快出关,告诉俺答汗,顺天巡抚刘达被杀,明国皇帝可能真要有大动作!” “谁让你们闯禁区的?” “是要潜越边墙给虏寇通消息?” “拿下!” 没多久。 就有一生员带家仆骑马来到边墙处,而被潜伏在这里做樵夫装扮的伍文定麾下夜不收给拿住了。 伍文定这里。 卢琼问着伍文定:“部堂,刘达说的是真的,我们要是改制,虏寇真会大举入境?” “我们要不要因此劝阻朝廷别改制,以免京师不安?” 卢琼继续问道。 “你这是什么话?!” “不改制,京师就安全了吗?” “百年积弊,不改不行!” 伍文定因而回道。 …… “百年积弊,不改不行。” “要下大决心,做大谋略。” “所以即便很难,即便只是整顿一个盐政,就有奸商谋害辅臣,奸臣挑衅皇威,那也得改。” “你们锦衣卫也要有这个认识。” “不过,你张镗这次就认识不足,该狠的时候狠不起来。” 朱厚熜这里正给回京的张镗训着话。 训到这里时,朱厚熜就看了跪在地上的张镗一眼:“你怕什么,怕朕会因此不保你?” “你知不知道,你当时退一步,人家就敢进一丈!” “好在伍文定给你们锦衣卫稳住了体面。” 朱厚熜说到这里后,张镗就抿嘴叩首道:“臣有罪,有负皇恩!” “也不能太怪你。” “你们忠心是有的,但到底才从安陆王府出来,难免斗争经验不足,一时不知怎么应付这朝堂上阴谋阳谋。” “朕能理解。” “但是不能偷懒不学不进步。” “而且,这事伍文定做了,其实也是件好事,朕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道:“你去见一个叫柯维熊的文官,就说你很同情那些被杀士子,对伍文定之举颇不以为然,如果不是他当时横插进来,你只会比他伍文定处理的更好。” “他们现在在朕身边没了眼线,应该很欢迎你,你到时候好好跟他们相处,替朕盯着他们。” “就比如张璁这次赈灾带去的赈灾款,他们要是拿三成,给灾民留七成,朕认了;拿四成,给灾民只留六成,朕也认了;但若是还要多拿,朕只能大开杀戒!” 朱厚熜这么说后,张镗叩首称是。 朱厚熜知道,现在盐利这块,贪官污吏与奸商豪强勾结在了一起,且从中央到地方结成了一块严密的关系网。 所以,他得布些闲棋,找薄弱处把这个关系网撕破。 话说。 奉旨赈灾的张璁也到了两淮。 而两淮的官绅豪右们也知道了朝廷要来赈灾的事,甚至知道张璁这次带来了户部拨的三百万两白银赈灾,以求能彻底解决两淮大面积饥荒问题。 但两淮的官绅豪右们对此是很失望的。 因为本来想的是朝廷能够直接免三年赋税,这样才更利于他们有田的大户。 结果朝廷没有用这种方式赈灾。 但他们也有办法应对,那就是先买通户部管仓官员,说粮储不足,拿不出粮食赈灾,逼得朝廷拿银子买粮赈灾,同时他们囤积粮食,炒高米价,以达到吞没大部分赈灾银的目的。 三百万两啊。 在这个时代,可是一笔巨款。 饶是富可敌国的大盐商大豪绅也会眼馋的。 除此之外。 而为了从这三百万两银子里多瓜分一些,这些官绅豪右还指使与自己交通的地方流贼疯狂屠掠两淮饥民。 所以,张璁到两淮就亲眼看见大量流贼啸聚而过,肆意砍杀流民,而有的甚至拿着首级策马乱舞欢呼。 “真正是礼崩乐坏!” 跟着张璁一起来,以御史身份协助张璁赈灾的江汝璧不禁因此说了一句。 张璁则沉着脸道:“事情恐没那么简单。” 接着。 张璁就对江汝璧吩咐说:“你先带人去问问当地米价,我去见见河道与漕运以及盐政官员。” 江汝璧颔首。 没多久。 张璁就到了淮安。 而总理河道工部右侍郎李缵、漕运总督沈冬等官绅富商早已出城相迎。 张璁在这些人的迎接下进了淮安,且也在当晚受河道李缵的秘密约见而到了一处船上,向李缵询问道:“我看运河延沿岸流贼猖狂,杀人如儿戏,当如何制止?” “要制止也容易!” “这一切皆因天灾而起,也与人祸有关。” 李缵笑着说道。 张璁道:“怎么讲?” “公是为赈灾而来,只要肯把赈灾银,按照本地乡贤的意思分润,保管流贼旦夕可灭。” 李缵说道。 张璁问道:“乡贤们要怎么分?” “三百万两白银,他们拿走两百万的利,给饥民出五十万买粮,另五十万分给当地官吏。” 张璁怒问道:“他们怎么要这么多?!” “他们只是名义上全部吞下,实际上是五十万送京师,五十万送南京,还有五十万会直接送回温州公的家里,他们其实只拿五十万!” 李缵知道张璁是新贵,不清楚规则,也就详细解释道。 张璁想了想道:“我就不拿了!” “公得拿!” “公不拿,乡贤们怎么拿?” “到时候,京师的怎么拿?” “南京的怎么拿? “而且,公要拿的最多,他们才安心!” 第九十章 欺天啦!那是朕的钱!(求追读) 为了灾民不继续被屠戮,也为了麻痹住这些官绅富商。 张璁先答应了下来,只将这事密报给了朱厚熜。 而他自己则暗自调查着这里的一切秘辛。 但因此。 两淮一带。 流贼突然大量消失。 一离运河岸边不远的地方。 流贼毕二,咧着嘴,正要举刀砍杀眼前一名叫吕小丫的少女。 他的头领史福这时就策马而来,喊道:“撤了,撤了,上面有命,不用杀了。” “都他娘的别杀了!” “刀钝了,短时间可没法给你们换新的。” 毕二听见后忙收回了刀,只踹了这吕九一脚。 吕小丫躺在地上,如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地看着运河边的落日。 紫禁城。 朱厚熜看着张璁送来的密报。 呼吸非常沉重。 咬着牙。 过了一会儿。 朱厚熜才笑着说了一声:“很好!” “朕的钱!” “他们拿两百五十万!” “只给朕的子民留五十万!” “是不是还要朕将来夸他们清廉如水?!” “欺天啦!” 朱厚熜呲牙吼了后,就就把密报拿在手里,然后沉着脸吩咐道:“传元辅来!” “是!” 不多时。 梁储就来了御前。 朱厚熜把张璁的密奏递给了梁储。 同时。 朱厚熜在一旁沉声说道:“还是要大开杀戒,不杀不行!” 说后。 朱厚熜就将袍袖一挥:“不杀,整顿盐政就会变成一个笑话,人家是铁板一块,三百万两赈灾银砸下去,人家能分走一大半,如同五百万两军饷砸下去,边军还是缺饷一样,不大换一次血,你就没法赈灾,没法改革。” “陛下说的是。” “让张侍郎以赈灾的名义先去两淮就是为了试试看他们的心思。” “现在他们既然这样离心离德,那也只能如此。” “整顿盐政,为的是给朝廷增收,而朝廷要增收,要么是盐商受损,要么是兼并大量盐场的灶户受损,要么是灶丁受损。” “盐商和灶户素来是沆瀣一气,一起勾结朝廷官僚,侵吞盐利,朝廷要让他们受损,就得联合灶丁,给灶丁甜头,这样才能在整顿盐政之时,不出大乱子。” 梁储这时回道。 朱厚熜则说道:“朕早有此意!” “除此之外。” “还得派支兵马去,这些两淮官绅富商养的贼寇与家丁不少,一旦要大开杀戒,强行清洗,难免会血流成河。” “统兵的人就派王阳明去!” “你以内阁的名义,把朕这份手谕,以六百里急递发出去。” “朕要召王阳明进京。” 朱厚熜这时在御笺上执笔写起字来,接着就把御笺递给了梁储。 梁储拱手称是,且接过了御笺来。 而当梁储在看见御笺上的内容后,倒是不由得张大了眼。 但梁储也没说什么,只按照朱厚熜的吩咐,给王阳明发去了内阁的急递。 在做完这事后。 梁储因杨廷和之前就下帖子请他,便如约于这一日来了杨宅。 “最近伍文定这事,想必公是知道的了。” “听说公支持他了?” 杨廷和问道。 梁储道:“不能不支持,对方都想要我这老家伙的命了!” 杨廷和则道:“但公想必也看出了王阳明的可怕之处了!” “连他的门人都这么可怕!” “上百生员,说杀就杀!” “可见,这些王学之人,拿起屠刀是真不分缙绅庶民,似乎在他们的刀锋下,毫无贵贱之分。” “他们这样做比许多武将还过分!” “很多武将虽然喝兵血掠庶民但也知道不欺缙绅。” 杨廷和越说越有些愤慨。 梁储笑着问道:“所以太傅今日请我来是为王阳明?” “没错!” “此人,公千万不能重用他,可以明升暗弃,给他伯爵以酬军功就够了!” “不然此人一旦回朝就问题大了。” 杨廷和回道。 梁储道:“但眼下要增加朝廷岁入,非用他王阳明与王学门人不可呀。” “太傅也看到了。” “我们还没真正开始呢,人家盐商就猜到我们要先整顿盐政,然后就各种挑衅整了起来。” “只怕两淮那边,张秉用带去的赈灾银也到不了百姓手里多少。” “总之。” “不用他王阳明的话。” “那就只能用王琼!” 梁储说到这里后,杨廷和当即变色。 “老夫现在面临的局势如此严峻。” “两个王,总得要用一个吧?” 而梁储则继续笑问起来。 杨廷和则沉着脸:“公这是什么意思?” “别激动嘛!” “太傅!” 梁储笑着说道。 “我激动了吗?!” 杨廷和沉声问道。 冷着脸。 梁储则依旧微笑着说:“太傅既然说到这,不妨给老夫透个底,宁王造反那事,公是不是真有参与,或者收他钱了?” “你有证据吗?!” 杨廷和当即坐起身来,直接问道。 梁储拍了拍杨廷和肩膀,笑道:“公又激动!” “公什么意思。” “大可直说!” 杨廷和很是严肃地说道。 梁储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事如果真有其事,就算是太傅,也算是欠了人家王阳明一个人情!所以,何必如此阻挠人家回朝呢?” “公是铁了心要用王阳明?” 杨廷和问道。 梁储道:“难道公欲让我用王琼?” 杨廷和:“……” “这样也行,大不了就说王琼当年是被魏彬逼着附和江彬的,王琼是迫于无奈,陛下必然会愿意起复他。” 梁储回道。 杨廷和沉声不语。 梁储则又道:“毕竟要还债,增加岁入!要不这样,公赶紧回朝堂,公来主持大政,我也老了,正好回乡也养养病。” “非得还吗?” “公就真不敢力争让陛下只出内帑救国?” “公也是定策元老,还有迎立之功。” 杨廷和问道。 梁储道:“非是不敢,而是不愿!” “多好的陛下呀,岂能欺之?” “来人!” “送客!” 杨廷和听后直接下了逐客令。 在梁储与杨廷和见面的同时。 锦衣卫指挥佥事张镗也在主事柯维熊的引见下,见到了翰林许成名等人。 许成名在见到张镗后就拱手:“难道公如此重士有德,可堪近臣中伟岸之人。” “过奖!” 张镗回了一句。 柯维熊在一旁笑道:“这可不是过奖,我们在知道公昔日在义善书院颇为克制时,便知道公非酷吏也,乃可交往之人。” “是啊。” “不知最近宫里可有密奏或陌生人进出?” 这时。 许成名主动问了起来。 现在外朝官僚在内廷中的耳目全都没有了。 他们也就正需要张镗这個愿意靠近他们护礼派文官的天子近臣提供一些信息。 张镗道:“倒是没听说有。” “你们知道的,陛下素来信任内阁诸阁老,基本上不传中旨,也不怎么撇开内阁见别的大臣。” 张镗说道。 许成名等点了点头。 而柯维熊这时还笑说道:“这就好,说明接下来可以直接分割接下来两淮要送来的特敬了。” 许成名也笑了笑,说:“当尽快告知给诸公!” “南京那边,得立即让他们的家人都来京师过账。” 这时,户部一郎中说道。 柯维熊颔首:“很是。” 然后,柯维熊看向张镗说:“公记得到时候也派个家人来,这特敬里也有公的一份,虽不多,但也足可抵多年俸禄了。” 许成名这时笑着说:“赈灾有特敬,接下来肯定要剿贼,那又是一笔特敬,梁顺德到时候就会发现他还没开始改制,亏空就又增加不少,且赈灾依旧没赈好,流贼依旧没清剿好,改制也就遥遥无期,少不得还得继续要内帑才能过好这个年。” “没错!” “守着祖宗成法多好,改制也无非是夺民之利,如此还不如请陛下出内帑,以成中兴之世。” 张镗这时试着附和了起来。 柯维熊和许成名等立即向张镗拱手作揖:“公此言,可谓真知灼见!可以说,许多进士还不及公明白!” 张镗讪笑了笑,但却暗自摇头。 许成名这里则道:“到时候还请公多打听有没有王阳明进京的消息。” 张镗颔首。 且说。 王阳明如今因父亲提前见到他而病情大愈,他也就四处讲学起来,眼下正在东昌讲学,且在这里收到了急递。 然后。 王阳明就发现原来急递里是朱厚熜亲自给他的手谕。 而手谕内容是:“此心光明,亦复何言,望卿速来!” 躺在榻上的王阳明看后,顿时惊坐起。 他学生徐爱见此不禁问道:“老师,京中可是有何急事?” “陛下才是真正懂我道学之人呀!” “你们没有一人比陛下懂我!” 王阳明泪流满面地笑着说道。 他的学生们不由得更加惊愕。 而王阳明则站起身来:“我当速速进京!记住,不要告诉我已经进京,就说我已连夜回余姚,否则将来逐出师门!” “是!” 王阳明接下来就连夜买舟北上,为避人耳目,还特地换了布衣,做行商装扮。 十余日后。 朱厚熜刚从文华殿接受经筵回来,秦文便来汇报说:“皇爷,王阳明到了。” “速速宣见!” 大约半个时辰后。 朱厚熜就在平台见到了虽着布衣但依旧难掩飘然气质的王阳明。 王阳明则立即跪拜下来:“臣南京兵部左侍郎王云拜见陛下!” “平身!” “赐座!” 第九十一章 赐赏王阳明,下旨收网拿人!(求追读) 王阳明谢恩后就垂手于膝,坐在了朱厚熜面前。 对于眼前这位面如冠玉、神态端肃的少年天子,他早有耳闻。 他甚至通过梁储的信知道,这位天子还记住了他曾经劝降山贼时写的文章,并以此作为了他要安民的信条。 为此。 他早就希冀能见到这位新天子,而能够让自己一生抱负靠这位新天子得以实现。 而天子这次给他的手谕里的话。 让他更加确信,天子对他的学问其实早已熟知,甚至悟性智慧不在自己之下。 这让他不得不承认世界上真的有天才。 他也更加相信,这位新天子定然是一位睿智爱民的圣君明主。 而在亲眼见到天子后,他也没有质疑自己以前的想法。 宦海沉浮多年的他,看人识人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 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位天子那沉静雅正的外表下藏着一颗雄心,以及有着对他似乎早已尽晓于心的自信。 因而。 这让早已自认勘破世间一切疑难、参悟天下玄机,而从未再惊慌失措过的王阳明心里竟有些紧张不安起来。 朱厚熜也在细细打量着王阳明。 通过王阳明容长脸略瘦削的脸,他知道从廷杖到贬谪贵州再到一直剿匪平叛的军事生活,当给他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损害。 但眼神倒是的确深邃有光芒,非衰朽之人可比。 一想到这里。 朱厚熜先开了口:“世间难免有不测风雨。” “你是个有本事的。” “宁王要掀起的那场大风雨,到底是被你在萌发时给熄灭了。” “但眼下,两淮那边的又要起一场大风雨,将使两淮不少子民惨死于风雨之中。” “可朕刚即位,他们就又要掀起大风雨,灭朕的新政之火。” “你说,朕能忍吗?” 朱厚熜问起王阳明来。 王阳明回道:“陛下不能忍!” “没错!” 朱厚熜站起身来,一边在大殿内走着,脚步从容,一边说道:“朕不能忍!” “所以,朕才召你来!” 朱厚熜指了王阳明一下。 微微笑着。 “臣愿为陛下尽忠,为百姓做事,还天下光明!” 王阳明立即大拜在地,慷慨激昂地回了一句。 “朕相信你。” 朱厚熜说了一句,就让王阳明重新坐下,然后说道: “你是知道的,两淮的百姓很苦,朝廷一直也财政匮乏的很,寅吃卯粮不说,很多事权都被豪绅富商侵蚀了。” “五百万两的军饷砸下去,大多到不了边兵手里,三百万两赈灾银砸下去,大多也到不了灾民手里,基本上都在贪官奸商之间打转。” “照这样下去,就算把朕的金銮殿拆了,只怕军民也分不到一片瓦一块砖。” “天下因而不像个样子!” “一时间,也不知谁是人谁是鬼,谁说的话才算数。” “你说这了得吗?” 朱厚熜问道。 王阳明回道:“回陛下,了不得。” “陛下是圣明的。” “两淮是天下盐业中最为重要的地方,也是南北巨族利益交织的地方,但也是苦难百姓最多的地方,朝廷要打开局面,是得从那里开始,以增国帑,以立国威。” “这块脓疮不挤,山西、陕西,江南,也会跟着烂。” 王阳明认真说道。 朱厚熜听后颔首:“所以,朕才要派你去,让你先挂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衔,以总督山东、南直、河南军政为名,去两淮剿贼!” “但明面上是为剿贼,实际上是要把这块脓疮挤一挤!” “朕还会让你兼理盐政。” “该杀的杀,该整的整!” “总之,你是去替朕给两淮的子民遮风挡雨的。” 朱厚熜说着就朝司礼监太监秦文挥了挥手。 秦文走了来。 “将朕让你们准备的那件蟒衣披风与宝剑取来。” 朱厚熜吩咐了一声。 不多时。 秦文便将这蟒衣披风与宝剑取了来。 朱厚熜则指着这些两件物品对王阳明说:“既要为朝廷立威,首先卿自己不能没有威仪,故朕赐伱蟒衣披风一件与宝剑一柄。” “蟒衣披风乃有朕望卿为两淮百姓遮风挡雨之意。” “宝剑则是朕希望卿能替接下来的盐政改革披荆斩棘。” 朱厚熜说后,王阳明立即叩谢道:“臣谢陛下,不敢辜负陛下期望!” 王阳明现在整个人非常振奋。 他没想到皇帝对他如此寄予厚望。 而朱厚熜这里也继续说道:“卿记住,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则不能矫枉!” 王阳明不禁一怔。 聪明绝顶的他自然知道这话蕴藏了怎样的智慧,是对人性多深彻的体悟。 故这让王阳明越发不敢轻视这次任务,而拱手道:“臣谨记圣训。” “见元辅去吧。” “然后,就领旨秘密去两淮,尽量不让人知道。” 朱厚熜接着笑说着道。 王阳明是要再见见首辅梁储的,因为具体的细节,需要内阁给他交待,比如盐利要达多少才可以,以及盐引壅积情况怎么解决。 朱厚熜这里只让内阁先以剿贼为名,派周尚文先统兵南下。 在这之后。 锦衣卫张镗来见了朱厚熜,向朱厚熜汇报说:“臣与柯主事和吏部、户部、户科以及都察院等还有留京的地方几个官已经接触上,知道了他们要过账分赈灾银的事。” 张镗说着就把一份密报举到了头顶上:“臣已经将他们要过账的地方,和都有些权贵巨宦的人要去过账,以及时间,都写在了上面。” 秦文忙把密报给了朱厚熜。 朱厚熜拿开后看了看。 只见上面有一长串名字,不乏尚书侍郎级的大官。 哼! 朱厚熜将密本重重地合上。 这时。 梁储突然递密揭求见。 朱厚熜也宣见了他。 朱厚熜一见到梁储,就问道:“见了王阳明了?” “见了。” “把这个本给元辅看看。” 朱厚熜说着就把本递给了秦文。 秦文便把这本递给了梁储。 梁储看后只道:“真正骇人听闻!” 接着。 梁储又说:“陛下,如此看来,这盐政整顿,其局不只在两淮也,而是在京师、南京以及两淮之间,如一长蛇,蛇头在京师,蛇尾在南京,既然王公已持剑去两淮,当先去蛇头,以免蛇头回咬王公!” “正是!” 朱厚熜接着就看着张镗,吩咐说:“你和北镇抚司的人先合计一下,调配好校尉和眼线,到时候你和柯维熊先离开,为制造你们是侥幸躲过一劫的假象,记得叫走几個分的少的官员和你们一起离开,然后镇抚司再请旨去抓人!” 张镗拱手称是。 朱厚熜又对梁储吩咐说:“到时候卿留在御书房,替朕拟封城拿人诸旨,拟好就立即送出去!” 梁储拱手称是。 且说。 待到镇抚司请得旨意拿人这一天。 梁储就再上密揭见到了朱厚熜,且留在了御书房,然后就传出圣旨封城。 而此时在一深宅大院内,一红袍大官还不知道此事,只因分赈灾银的事,正问着自己底下的人李登: “这笔钱,我们真的能拿?” “老爷放心,这次有锦衣卫跟着拿,而且是陛下身边的旧人。” “据他说,除了内阁,没有什么人最近私底下见了天子。” 李登回道。 这红袍大官听后猛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笑道:“好!也让我们这位新陛下知道知道,别以为靠梁顺德和一个张璁就能富国强兵,到头来不过是新人唱旧曲,该亏空的还是会亏空,该出内帑还是要出内帑才行!” 说着。 这红袍大官就吩咐说:“立刻去过账!” “是!” 且说。 在对分割的赈灾银进行过账的地方,待陆陆续续所有权宦家人都到了后。 潜伏在这一带暗处的锦衣卫指挥使王京就开始对身边的锦衣卫下达命令说:“待张佥事的家人和跟着他一起出来的几个家人可以放过后,到时候一个也别放过!” “另外,陆松,带人去专门去拿账本,防着有人立即点燃账本。” 陆松这里颔首。 王京则将手一挥:“行动!” 顿时,一大队锦衣卫从夜幕里冲了出来。 而在这之后不久。 另一批锦衣卫也被秦文叫到了镇抚司。 秦文拿着圣旨宣读后,就对这些锦衣卫吩咐起来。 “你,立即带人去拿户部尚书杨潭!” “你,立即带人去拿工部尚书李遂!” “你,立即带人去拿左都御史金献民!” “你,立即带人去拿户部尚书总督仓场郑宗仁!” “你,立即带人去拿大理寺卿俞琳!” …… “是!” 于是。 大批锦衣卫,一队队的从黑夜里跳了出来,顿时汇集如一股洪流,顿时淹没街巷。 而那红袍大官这时刚把脚放在两丫鬟大胸上睡下,且正自言自语说:“收了这笔银子就告老还乡,要改制,让他们自己改去!” 外面就传来了他家奴哭喊跑来的声音。 “老爷!” “不好了!” “锦衣卫闯进来了!” 第九十二章 瓜蔓抄,大量尚书侍郎落网!(求追读) 这红袍大官顿时坐起身来,收起笑容。 “锦衣卫这么晚来干嘛?” 此时的他完全不明白。 为何会突然出现这种场景。 砰! 但这时。 他所歇息的暖阁大门已经被人粗暴的踹开。 一股寒风灌了进来。 “啊!” 同时。 他对面脚下两大胸丫鬟已经先尖叫起来。 因为进来的正是锦衣卫。 而且各个凶神恶煞。 皆手持绣春刀。 如猛兽露出的白色獠牙。 明晃晃的。 这自然会让这些丫鬟花容失色。 “奉旨拿人!” “大司农,请跟我们走一趟镇抚司。” 锦衣卫百户王安这时先一步跨到了户部尚书杨潭面前来,说后还向杨潭拱手作了一揖。 杨潭作为户部尚书。 历仕两朝的元老。 面子还是要给的。 而杨潭自己则已经感到自己颜面尽失。 毕竟从弘治以后,何曾有过,锦衣卫直闯后院拿一堂堂九卿的事。 但今日。 锦衣卫就这么做了。 杨潭的脚猛烈的颤抖着,跟着两丫鬟的胸脯一起猛烈颤抖着。 而整个人也已经抖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王安让人强行把杨潭拖了下来。 待杨潭被押出来后。 他发现被抓他的不只他一个九卿。 与他隔壁的工部尚书李遂也正披头散发地被锦衣卫押了出来。 正全身发抖。 眼下已是十月。 朔风把初雪卷得漫天都是。 杨潭顾不得看雪,只朝李遂喊道:“大司空,你怎么也被抓了。” “我哪里知道。” “我正写着致仕奏疏呢!” “他们就闯了进来。” “让我体面皆无啊!” “也不知道是谁害的。” “不是说孝庙之制将再现吗?” “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啊?!” 李遂说着就还一脸痛苦地问起杨潭来。 杨谭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们这群天杀的!” “是梁顺德你们这样干的?” “还是司礼监的谷大用!” 这时。 他们听到了左都御史金献民的声音。 金献民也看见了他们。 但金献民因此顿时就哑住了。 杨潭这里也瞬间明白了过来。 “这是事败了呀!” 杨潭瞬间哭喊了一句,接着就在如玉龙狂舞的雪里摇起头来。 彼时。 在过账的地方。 锦衣卫已经控制了这里所有的权宦家人以及账目。 陆松甚至还踹滚了一企图烧账目的人,并因此控制了这些账册。 这些账册,也就一箱箱地被送进了清宁宫御书房内。 内书堂的宦官已经开始在张永的指挥下,正在用金算盘点算,清算着这些账册。 至于为什么是一箱箱的账册。 那是因为这个时代还没有银行。 钱庄也不是很普遍。 所以,很多达官贵人每到一地,无论是出于公干还是出于私事,会直接找亲朋借支银钱。 这也就造成这次分润,在定好理论上的分割方案后,需要先销账,才能核算出谁该得多少银子。 首辅梁储此时就在这里,听着这些算盘声,对着一红泥小火炉,喝着御赐的粳米粥。 对每一個官员的抓捕,然后对新任官员的任命,都是他拟的旨,然后批红盖印直接发出的。 所以,他现在手写的有些软,人也有些累,朱厚熜便让他歇一会儿,先喝点粥。 而朱厚熜自己也喝了一碗,且在一边看着核算好的账目。 朱厚熜通过这些账目可以大概摸清楚全国官僚之间的经济来往,比如谁借谁一万两银子,谁在谁那里存了两万两,进而知道这些官僚间的关系远近。 朱厚熜不得不承认,别看朝廷公账上各个衙门缺钱的很,有的衙门连俸禄都发不起,但这些官僚私底下的钱财流水可不少。 “难怪要阻止朝廷整顿盐政。” “这是要等着朕赈灾民的钱,去补他们骄奢淫逸后造成的窟窿呢!” “怕朕把盐利收上来后,他们没得捞了。” 朱厚熜因而在看了这些账目后,冷笑着说了几句。 “禄蠹丛生,天下人皆盼着陛下能革新吏治,重振朝纲。” 梁储回了一句。 朱厚熜则问着梁储:“王阳明也该到两淮了吧?” “算着日子,也快了。” 梁储笑着回道。 …… 而在这时的两淮。 淮安城内。 总理河道工部右侍郎李缵正对漕运总督沈冬笑着说道:“那个张孚敬,果然不是迂腐之辈,这次大礼,他大出风头,说到底也不过是为得圣宠,做大官,包括之前提出清田,也不过是作样子给新天子看。” “这样一来,他就如愿以偿,步步高升,眼下以侍郎身份南下赈灾。” “只是这样一来,锐意图治的陛下要失望了!他寄予厚望的人也不过是个幸进小人,或许因此打消了改制的心思也不一定。” 李缵这么说后。 沈冬则道:“说不定是张孚敬识趣,知道他要是硬来,得罪了本地豪绅富商,也得不了好。” “不过,你真确信陛下不知道这事?” 沈冬问起李缵。 李缵道:“绝对不知!” “这次有陛下身边近臣参与,宫中底细摸得清清楚楚,陛下私底下见过哪些人,我们可能比内阁都先知道。” 李缵回道。 沈冬听后这才笑道:“如此就好。” “据闻,已经有周尚文所率兵马南下,以剿山东、两淮之贼。” “到时候肯定又有一笔军饷。” 李缵回道。 “谁统兵剿贼?” “会不会是王阳明?” 沈冬有些紧张地问道。 李缵道:“应该不是,陛下没有召见过王阳明,据闻王阳明回了余姚老家。” “这便好!” 沈冬说着就背着手走到了门外:“到时候正好借剿贼之举,将这些流氓消灭,毕竟五十万两银子买的粮食也吃不了多久。” 李缵颔首,笑着道:“陛下要改制,无非是人多地少的问题严重了,让人减少一些,这个问题就没了,就可以守祖宗成法,以立中兴之世了。” 沈冬跟着点头:“不能苦陛下,就只能苦一苦这些百姓了。” “谁要苦一苦百姓?” 这时。 张璁闯进了漕运衙门。 王阳明把披风一抖,神色严肃地跟着一起走了进来。 沈冬和李缵见此颇为惊愕,且都好奇地看向了王阳明。 “他是谁?” 两人不约而同地问了一句。 张璁介绍道:“他是奉旨来两淮总督军务兼理盐务的阳明先生!” “王阳明?” 两人顿时呆立在原地。 王阳明则在这时叹了一口气说:“两位刚才的话,让我很痛心啊!” “两位的良知去哪儿?” 王阳明接着又问了一句,且提了一下披风。 “拿下!” 随后。 王阳明把手一挥。 一队军士冲了进来,将两人扣押了起来。 李缵这时自然明白了过来许多,便看着张璁喊道:“姓张的,你这个卑鄙小人,你竟敢玩我们!” “谁才是卑鄙小人?” “欺君害民、贪赃枉法才是小人!” “你们不会以为我张某人真的是一幸进之辈,邀圣宠只为做大官发大财吧?” “不会吧?” “我张某人想做大官是没错,但可不是为了发财!” 张璁说毕就对王阳明拱手:“剿贼拿奸就拜托公了,我得先去赈灾,这么多饥民嗷嗷待哺,耽误不得。” “而当地劣绅奸商们把粮价已炒到了三两一石,购买已经不足以赈灾,只能以囤积居奇之罪先抄家。” “只是这样一来,必有他们所控制的流贼盐丁闹事,还请公小心应对,我这些日子通过明察暗访得知,这些势力不少藏有火器,甚至招募了不少逃亡马军。” 张璁说后就向王阳明拱手告别。 王阳明也拱手回了一礼。 张璁则带着朱厚熜拨给他的兵先去了淮安城内最大的一家盐商赵任所住之地。 但张璁刚带兵来这里,就见赵家门外,一纨绔子弟正持弹弓打城内饥民,打得很是开心,一旁的家奴还跟着追捧。 “住手!” “尔等岂能虐民为乐!” 张璁大喝一声。 这纨绔子弟名唤赵庆,见张璁如此吼他,干脆朝张璁发了一弹。 啪! 张璁额头顿时中了一弹,疼痛不已。 而这赵庆则狂笑起来,十分得意:“我打得准吧?” “爷打得准!” 其家仆说道。 张璁则沉声道:“叫你们家主出来。” 赵任正好这时要出门,也就在这时,问道:“什么事?” 然后,赵任见是张璁,便忙行礼:“原来是张部堂,失敬!” “此人是谁?” 张璁指着赵庆问道。 赵庆这时也告状说:“爹,他吼我!” “正是犬子!” 赵庆笑回道。 张璁道:“令郎袭击钦差,罪大恶极!当严办!” “来人!” 张璁正说着。 “慢着!” 赵庆大喊一声,接着就走来对张璁笑道:“部堂说笑了,犬子不过是不懂事,可能冒犯了您,您何必小题大做,实在不行,运去贵府的银子,我加上一万两如何?” 在赵庆看来,这张璁也是个贪财的,只要自己肯砸钱,就能解决此事。 第九十三章 全部斩首,要先立威! 啪! 张璁直接一巴掌打在了赵任脸上。 赵任当场眼冒金星。 而张璁这时已指着赵任鼻子骂道:“你这奸商,还敢贿赂本官,甚至还责怪本官,就凭你这大不敬之举,本官就能治你死罪!乃至灭你的族!” “把奸商赵任拿下!” 张璁这时吩咐了一声。 “混蛋!你敢打我爹!” 这时,赵庆倒是也骂起张璁来,且再次持起了弹弓。 不过。 这一次。 赵庆倒是没打中张璁。 而张璁倒是对自己身边的游击李秉沉声吩咐道: “把这对钦差大不敬的纨绔子弟直接拿下砍了,用枪挑着,传首示众,以儆效尤!” 李秉拱手称是,直接派兵朝赵庆冲了过来。 赵庆身边的奴仆立即跑了个精光。 而赵庆自己也一时意识到不对,等他自己也要跑进宅内,去找自己祖母寻求保护时,追上来的士兵已经把他抓了回来,且给摁跪在了赵家宅邸外。 李秉麾下一亲兵已在这时拔出了大斧。 赵庆见此也怕了,忙朝自己父亲赵任喊道: “爹,救我!” 赵任这时也忙哀求着张璁: “部堂,我再多出一万两,求您大发慈悲,放了犬子,我给您赔罪!” “晚了!” 张璁大喝一声。 接着。 张璁就看向中过举人的赵任: “赵孝廉,你应该清楚,从本官行天子权开始,你的家产就不属于你的家产了,所以,你已无权处置贵府的财货乃至你的家人!” “以前,你可以处置,是因为皇恩浩荡,承认是你的家产,但现在本官代皇宪国法,要没收伱的家产,因为你辜负圣恩,囤积居奇,还纵容逆子,不敬钦差,甚至本人也不敬钦差,怪本官小题大做,要与本官讨价还价。” “你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吗?!” 张璁说到这里就厉声问了一句。 赵任听后不由得沉下脸来。 张璁则突然又笑着说:“不对,你有资格,你的资格是外面那些流贼和你的那些效忠于你的盐丁。” “不过,你应该知道,朝廷派了大兵来,所以你的那些倚仗没了。” “而且,你最好别鼓动你的人造反,你只要是鼓动,不但你家产没了,你的九族也会跟着没了。” “令堂还活着吧?” “你总不能想让令堂因为谋逆罪被株连吧?” “你只要肯配合,我可以给你法外开恩,让你先把令堂送到乡下去,我再让人抄你的家。” 张璁说着就看向赵庆:“你不要调皮,不然,就不只是砍头那么简单!” 被军士摁跪在地上的赵庆这时已瑟瑟发抖。 而他身后的军士已经举起了大斧。 赵庆这时也怕了,忙又喊道:“部堂饶命,小子再也不敢调皮了!” 咔嚓! 但斧头还是落了下来。 赵庆当场人头落地。 赵任不由得闭眼,心痛如绞,但还是不得不跪了下来:“犬子死有余辜,只是请部堂法外开恩,请让我先送走家母再彰皇威!” “准!” 张璁说后就对李秉吩咐说:“派兵围住这里,其余人去抄下一家。” 李秉拱手称是。 现在的他深怕下面的官兵被这些富商用重金收买,所以干脆就自己辛苦一些,亲自去抄。 没多久。 张璁就来了另一富商黄昭的家里,且来到了他的仓库。 同时。 张璁还派兵将黄昭押到了自己面前。 “你说你们粮食不多,这些是什么?!” 张璁厉声问道。 黄昭当即跪了下来:“部堂饶命,小的一时贪图厚利,所以撒了谎。” “你们这些人,可谓利令智昏。” “完全不清楚自己能拥有这么大的家业是靠的是什么。” “天下之权莫出于皇宪,则天下之产也莫出于皇恩所赐。” “你们能有如今这么大的产业,完全是出于皇恩浩荡,给了你们发财的机会。” “按理,你们既然承载了这么大的皇恩,就该多为朝廷出力。” “可你们倒好,还倒想大吞了朝廷的利。” “反而忘了,朝廷能给你们的,也能收回去。” “本来陛下仁厚,也没打算没收你们之产,只打算以平价或者稍高于市价的价格收你们的粮食,以济灾民,让你们也得些好处。” “可你们倒好,不知道感恩啊,反而欺陛下以仁,拉着朝廷的贪官污吏,大肆囤积居奇不说,还勾结流贼屠杀百姓,以求独分朝廷之利。” “因此。” “本官少不得代天子行威,直接没收尔等之产,济天下之民。” “若敢违抗,杀无赦!” 张璁说后就吩咐道:“把组织起来的民夫派来,搬粮食、盐引、金银铜铁诸物!” “是!” 黄昭这里自然是怒火填胸,在看见民夫真的在官军监工下来搬运自家粮食财物时,更是心痛万分。 一旁的江汝璧见此则不由得对张璁说道: “他们也是愚蠢,如果肯积极配合朝廷赈灾,朝廷也没有想要打压他们,而只会鼓励他们继续扩大家业,以增加百姓谋生之机会,但偏偏要逼得朝廷行强权,直接没收其产。” “所以才要立威!” “要让他们先眼睁睁看着自己数代家业一夕之间被没收,乃至死了人,他们才会知道疼,才会知道以后朝廷意志不可违背,顺之或可能更富,逆之只能家破人亡!” 张璁背着手,立于廊檐下,看着民夫搬运着粮食,如蚂蚁搬家一样,而说着。 接着。 张璁又若有所思地说:“这也与朝中大臣先藐视了皇威有关,官僚们自己都目无君上,自然也就都纵容得商贾乱法而目无朝廷了!” “这也是我为何要正礼的真正原因!” “如果天子都不能定礼,那必然礼崩乐坏,人人生逆反之心!” “商敢欺官,官敢欺君,则天下之民自然更如草芥,而无可为其伸张之人也!” 张璁说到这里,江汝璧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说的好!” “公不愧为陛下器重而数度拔擢之人!” “吾恨不能早遇公。” 王阳明这时走了来,然后向张璁行了一礼。 张璁回了一礼,问道:“公为何来了这里?” “流贼来了!” 王阳明神色严肃地回道。 江汝璧不禁一惊。 张璁则沉着脸看向了黄昭,随后呵呵冷笑说:“他们反应倒快!” “所以,流贼没来还好,流贼既然来了,便就不是赈灾安民那么简单,一切皆以战时对待。” “这些囤积居奇的大户,少不得皆得治以通贼之罪。” “如此,避免他们内外勾结,里通消息,总之,宁肯错杀一千,不可放走一过。” 王阳明说后就将手一挥:“将城中囤积居奇的奸商与贪赃官吏之家成年男丁,全部缉拿,然后押到城上斩首!” 黄昭在一旁忙大喊道:“这位大老爷,我们黄家没有通贼!” “就凭你们囤积居奇,已经算是没有良知之举,是助长了贼势,算是通贼了。” “来世记得主动觉醒良知,主动济民,避免流贼做大,这样就不至于有这一世的结局!” 王阳明说后就喝令道:“行动!” 周尚文拱手称是。 一时,大量官军就冲进了内院。 没多久,黄宅内,大量惨叫声出现。 黄昭见此只继续哀求:“大老爷开恩啊!小民知道错了,小民保证以后绝对配合朝廷赈灾,宁破家也要济民救乡邻,行仁义之事,只求您饶我家满门!” 王阳明没有理会黄昭。 慈不掌兵。 他既已决定将让淮安城进入战时状态,那就只能先一切以守住淮安城、消灭流贼为目的,而不会心慈手软。 无论是罪有应得还是冤枉至极,在这一刻,皆只能怪战争无情。 因为要知道,流贼一旦破城,是会屠城的,那死的人只会更多。 淮安富商大户们勾结官吏争权夺利自然是熟练的很,但在战争暴力机器开动后却是束手无策,只能同昔日备受他们蹂躏欺负的普通百姓一样,只有哀嚎哭泣。 大量富商大户子弟因而被押上了淮安城。 王阳明将手一挥。 这些大户子弟身后的人就举起了屠刀。 “慢着!” 巡河御史顾学曾这时赶了来,大喊了一声。 王阳明目光顿时冷冽如刀,看了过去:“有何事?” 第九十四章 大开杀戒,王阳明屠豪族巨户! 顾学曾拱手道:“部堂这样擅诛豪族,非士大夫行径!当怀柔以待,待查明有无通贼情事后再断也不迟!” “来人!” “把他拖下去,行王命旗牌,一并斩首!” “至此大敌当前,军法无情,谁敢质疑本官,悉如此例。” 王阳明沉声说道。 顾学曾大惊。 连张璁、江汝璧等都大惊。 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王阳明治军,所以也都难免很感意外。 周尚文倒是对此视为寻常事。 当年他在边镇,跟着杨一清等抵御虏寇时,这样的情况见得多了,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因为军队讲究的就是绝对服从。 也就内地官员久不识刀兵,以为什么事都可以哔哔两句。 于是。 周尚文就拱手称是,然后派兵将顾学曾押了下去。 顾学曾不由得大喊:“王阳明!家叔乃当朝讲官,你怎能说斩就斩?!” “部堂,再给下官一个机会!” “部堂,饶命,我错了!” 顾学曾没多久就身首异处,也停住了呐喊。 在场官吏一时皆噤若寒蝉。 连张璁和江汝璧等都不例外。 他们都没想到,刚才那个还对自己彬彬有礼,拱手作揖的同僚,一时间会如此严酷。 一个御史官,说砍就砍了。 这里。 王阳明将手一挥。 被押来的大户子弟们头上的大刀也纷纷落下。 黄昭等皆因此人头纷纷坠落下城墙,如落雨。 城楼上,顿成血河。 张璁等皆大为惊愕。 他们第一次认识到了什么是战争。 而发现这里面的确是没道理可讲,只有绝对的暴力,或者说,道理只在刀剑之下。 “你们赈灾的,立即赈灾,给城中饥民,改粥为带泥干饭,让他们吃饱后煮金汁,拆木石,再把银子都抬上来,协助官军守城,同时派你们的兵监视饥民,若有异动者,立刻扑杀之!” 王阳明这时倒对张璁等吩咐起来。 江汝璧看向了张璁。 因想到刚才那一幕,张璁不假思索地就道: “我们照办!” 此时。 城外流贼已聚有五六万之多,啸聚成片。 他们在听到官军来的风声后,就立即如约赶了来。 但贼首史福等在看清被自己手下从城墙根捡回来的许多人头后,不由得收住得意之色,而龇牙咧嘴起来:“可恶!这些官军,竟杀了我们主顾黄老爷他们!” “这么说来,城中内应皆无,淮安城不好打了。” “这个守城的主官是个行家!” 贼首李琪这时跟着说道。 “撤!” “亏本的事,我们不干。” “通知弟兄们,回去后全部把刀枪甲胄藏起来,把各自家的盐也藏起来,老老实实种田,等着将来有机会后再出来发财。” 史福果断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两淮一带,许多流贼其实大多是当地煮盐灶户,手底下有很多灶丁或者亡命之徒,也就会在灾荒发生之时,因为抢掠收益大于生产收益,而会进行抢掠之事,乃至勾结官僚和大户,做兼并土地和侵吞官利之事。 只要朝廷实力强一些,抢掠收益小于生产收益,就会又变成良民。 所以,史福会在这时下达这样的命令。 “把哪些大户家的银子都撒下去,待这些流贼捡拾银子时,周将军,你率三千马军冲出去,除跪地不杀外,其余皆杀之!” 周尚文拱手称是。 不多时。 就在流贼们刚要撤退时,大把的银子从城楼上洒了下来。 顿时。 满城如下雪。 流贼们见此直接两眼放光。 毕竟他们不少也是被灶户豪右裹挟而来的穷困灶丁,平时深受灶户的严重盘剥,根本没有多少收入,即便是跟着一起抢老百姓,但老百姓太穷,所以也抢不了多少钱。 现在见大量银子洒下来。 大量流贼自然疯了般的就要去捡拾。 有的甚至丢了手里的刀枪。 “银子!” “好多银子!” 贼首史福和李琪见此大惊失色。 史福先喊道:“让他们都回来!别去抢,谁去抢,杀死谁!” 李琪甚至亲自策马奔来,砍杀着这些抢银子的流贼:“都他娘的别抢!” 但这时。 淮安城门已洞开。 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官军铁骑冲了出来,开始大肆砍杀与射杀着这些流贼。 流贼大溃。 李琪自己都中了一箭倒在了地上。 史福见此转身就要跑。 但官军铁骑速度太快,而他麾下那些流贼根本就挡不住这些攻势凌厉的铁骑,也就导致他没多久就被后面的铁骑追上,给斩杀在地。 “跪地不杀!” 同时。 官军们也大声喊着跪地不杀的命令。 于是。 大量流贼被生擒。 整個淮安之围也就在一天之内被迅速解决。 流贼也被迅速平定。 但这对王阳明而言,还没算完。 因为朱厚熜给他的任务是平贼之后还要整顿盐务,而且嘱咐王阳明矫枉当过正,不过正则不能矫枉。 于是。 王阳明以从通贼奸商家中抄出大量没有盐引凭证的私盐为由,悍然下令,缉拿了巡盐御史、都转运使等盐业官吏,同时向各灶户追缴欠交的正盐盐课与余盐盐课,且规定各灶户不如实缴足欠交正盐与余盐税,就会直接没收他们的盐和盐田,乃至他们的农田与粮食。 所谓正盐就是灶户们应该缴给都转运使司的官盐。 所谓余盐就是允许灶户们在缴足正盐后,直接卖给商人的余盐,这笔盐虽然不交给都转运使司,但是要缴纳一笔余盐税。 另外,产盐灶户们很多已经转型为大地主,开始把盐场变成农场,许多已经开始以缴纳钱粮的方式折为需要缴纳的等价值正盐,也就被称作盐课。 自然这些灶户很多已经有了自己的良田和大量粮食收入。 现在王阳明这么做,自然伤害了灶户们的利益。 灶户们自然不会乖乖就范。 要知道。 许多灶户如今已经变成了大地主大豪绅,家中不少有在朝为官的族人,还有做过尚书的。 所以,让他们缴足欠盐与欠税,自然是很难的事。 大灶户们不积极缴纳,中等灶户和小灶户们,自然也跟着不当回事。 一些大灶户还直接煽动灶丁们闹事,包围了盐运衙门,要求王阳明释放了他们心目中的好官——巡盐御史叶栻。 因为叶栻不强追欠缴正盐与盐税,使得他们灶丁可以活下来。 “放了叶御史!” “放了叶御史!” “放了叶御史!” …… 王阳明听着外面一浪高过一浪的喊声,而不由得看着被看押着的叶栻:“叶风宪,你很得民心啊?” “为官难道不该爱民如子吗?” “当今陛下尚且以仁爱之心待民,何况我等天子门生。” “唯有公身为部堂,却一再行严酷之政,巨族被灭不知凡几,如今又要夺灶户之产,真是不逼得两淮之民皆反不罢休。” 叶栻冷笑着说后就傲慢地仰起了头。 “那他们怎么还不反?” 王阳明问了一句。 叶栻呼吸沉重起来。 王阳明这里则突然问着周尚文:“本地大灶户请来了没有?” “已经都到了。” 周尚文回道。 王阳明点首:“让他们进来!” “是!” 不一会儿。 两淮大灶户的家主们就到了王阳明这里。 因为这些不少都是当地士绅,甚至还有在朝廷做过大官的,所以对王阳明倒也不畏惧。 其中。 做过吏部左侍郎的白宏图就直接问着王阳明:“部堂让我等前来,不知是为何事。” “你们迟迟不缴所欠正盐与盐课,本官只能将你们视为目无朝廷,图谋不轨,故不得不全部缉拿正法,家产籍没。” 王阳明这时说道。 白宏图等听后大惊。 白宏图忙先问道:“王阳明,你怎么这样,我们不是不缴,是没法缴。” “本官给了你们时间来说理由,但你们没来,现在你们来说理由,已经晚了!” 王阳明说着就喝道:“全部押下去,等候一并处置!” “是!” 白宏图则因此在被押下去大喊道:“部堂,有话好说!” “把朝廷盐政改革的告示贴出去!” “另外,把都转运使司的巡盐盐丁的饷银先用大户所抄之财发下去,且吩咐他们去替朝廷宣传最新盐政。” 王阳明在控制了这些大灶户后,就正式按照朱厚熜的指示进行盐政改革。 而他的盐政改革主要就五点。 一是承诺给灶丁工钱,给盐丁加饷银,同时鼓励灶丁和盐丁告发灶户私卖余盐。 二是对犯事灶户的盐场、农田全部没收,分给灶丁。 三是朝廷不再以强征方式收盐,而是以统一价格收盐。 四是给经营困难的小灶户提供低息贷款,由兴明银行分支机构直接贷。 五是对盐引积年未得支取的盐商,只要同意以昔日所得盐引八成支盐的方式支取官盐,就能优先获取支盐。 前二项改革措施,是联合盐业生产者灶丁和盐业秩序维护者和运输者盐丁整顿盐务,给他们利益。 第三项和第四项则是帮助中下层灶户经营改善,让他们不反感朝廷盐政改革,乃至支持盐政改革。 第五项则是为解决因为都转运司收到官盐越来越少,而造成的盐引壅积,许多盐商有合法支取盐引的凭证但支取不到盐的问题。 这里面,盐商要承担一点损失,即支取的盐没有实际上的多,但有个好处就是不用再等。 因为盐商已经花了钱,一直领不到盐,只会一直亏着,不少普通盐商甚至是贷款支盐。 所以,这对盐商而言其实是个利好政策。 这也就意味着,大部分盐商,至少普通盐商也会支持这项改革。 而受损的只是大灶户们。 他们将不但要把没交的正盐都交上去,还得坐视自己所有的盐都被抄走,乃至生产资料也被收走,乃至还被治罪。 但他们的家主此时都被王阳明全部抓了起来,所以这些大灶户一时群龙无首,即便有反抗,也效果有限。 而这些大灶户的户主和整个盐业上的贪官污吏包括河道、漕运上的贪官污吏,也就得以顺利的于十月二十日这一天,被押到了运河边,等候处置。 总理侍郎李缵、漕运总督沈冬、总兵鲁纲也被朱厚熜下旨就地处置。 “张孚敬!你欺骗百官,会不得好死的!” “王阳明!伱屠戮缙绅,必得天谴!” 李缵还在被斩首前,对着运河大骂起来,他是真觉得憋屈,因为如果不是张璁来这么一手,他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而沈冬只是哭泣。 鲁纲倒是一言不发。 随着大刀落下。 他们的首级同大灶户们的家主以及其他贪官污吏尽数落入已结冰的运河上。 发出咚咚声。 而运河一似乎突然解冻,再次流动起来,只是流动着的是血水。 “呜呼!” “尔本圣人子弟,亦我同僚!” “我岂忍心杀尔等。” “不过是为良知存,而光明在也!” “杀尔等非吾本意,实因尔等弃良知,不从本心,而去善从恶也!” 王阳明一边举屠刀杀了这些人,又一边神色凝重地感慨起来,而对他跟来的弟子们大谈仁恕之道。 他的弟子们纷纷也都因此很是理解。 不少士子缙绅也都理解了,当然也不得不理解。 且都一眼凝重。 夕阳下。 看着同晚霞一样红的河水,正在官设窝棚里喝着热粥的吕小丫这时候倒是看着这一幕笑了。 而同她一样的许多饥民,也在这时都有力气地笑了。 第九十五章 训斥百官 此时。 夕阳晚照下的紫禁城。 左顺门内。 也正是金光一片。 朱厚熜也正一脸凝重地像王阳明一样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户部尚书杨潭等人。 且也流露出了怜悯之色。 因为这次被抓捕的重臣着实太多。 除了北京的几个尚书外。 提督南京操江襄城伯李全礼。 南京吏部尚书乔宇。 南京户部尚书陶琰。 南京兵部尚书廖纪。 南京户部右侍郎总督粮储李充嗣。 这些从南京抓来的大员也被押到了京师,此时也同户部尚书杨潭、工部尚书李遂、大理寺卿俞琳等京师九卿重臣,一起跪在了御前。 身着囚衣。 发乱身抖。 憔悴不堪。 这可以说是一场官场大地震。 在大明朝,能有此场景的,也就朱元璋时期和朱棣时期出现过。 还立在朝堂上的官员都因此有些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因为他们都没想到,天子即位没多久,就会查出这么大的案子。 对他们而言。 这个下马威不可谓不大。 坐在御案上的朱厚熜看了看这些人,就道: “朕这些日子,总想着和诸卿说些什么,毕竟朕即位也有快半年了。” “这半年来,朕与诸卿做了不少事。” “清田安民,定大礼,还有安葬先帝,迎圣母来京这些。” “诸卿的辛苦,朕都看在眼里。” “但这些日子也发生了不少事,乃至不少骇人听闻的事,让朕不得不杀了好些人!” “朕本不好杀人。” “本也只想和诸卿好好一起治理这个国家,乃至愿意相信诸卿,会与朕一起治理好这个国家。” “所以,诸卿说江彬这些武将是祸国奸党,蒙蔽了先帝。” “朕便剐了江彬!” “诸卿又说皇店是与民争利,无益于商。” “朕便卖了皇店!” “诸卿又说各地镇守太监分守太监是害民之物,坏了圣德。” “朕便撤了太监!” “朕因而把安邦定国的事都交给了你们文臣。” “可你们是怎么报答朕的?” “定个大礼,图谋胁君;现在,赈個两淮,更是要把灾民救命的钱给大部分吞了。” 朱厚熜说到这里,在场朝臣不少都垂下了头。 而朱厚熜则起身指着跪着的杨潭这些人:“看看这些人。” “哪个不是元老大臣?” “哪个不是劳苦功高?” “哪个不是朕倚为股肱之人?”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俯瞰着诸朝臣:“可诸卿都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事吗?” “先说说你们户部。” “户部尚书杨潭,户部尚书总督仓场郑本仁,南京户部尚书陶琰,南京户部右侍郎总督粮储李充嗣。” “朕让你们拨粮赈灾,你们都说仓库里除军粮和两京所用之粮外,没有多余存粮。” “可根据最近查抄到的账目才发现,通州这边,节省下来的一百五十余万石漕粮,还在仓里,只是被你杨尚书和郑尚书等一起以补发运军欠粮为由瞒了下来,为的是暗中出售给边商,为此你们的子弟早就提前从边商那里支取了近三万两银子用于开销。” “还有你们南京,存留的粮食,明明还有二百余万石,你们却捏造霉变,早已减价粜卖。还说所得之银,已补兴修苏州水利之亏空。” “可结果从查抄的账目发现,那二百余万石还在库里,准备留作明年的漕粮抵消,而为此你南京户部尚书陶琰、南京户部仓储侍郎李充嗣伙同南京吏部尚书廖纪的子弟已提前从当地大户借支银钱各达两万两以上。” “再说你们都察院、工部,故意让御史清查仓库时帮着隐瞒,工部也故意瞒报工粮,以及大理寺卿俞琳,故意隐瞒你任宣大巡抚时还剩有五十余万石边粮未用。” “朕不明白,伱们为何不把朕的子民当回事!” “宁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忍饥挨饿,人相食,也不肯把粮食拿出来,只为能吞进自己的肚子里。”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看向了蒋冕:“蒋阁老!” 蒋冕这时站了出来:“臣在!” “你昔日对朕提到那一番两淮饥民之惨状,朕是犹记在耳啊。” “可你看见了吧。” “非朕不可济民,而是他们把朕的粮食要给私吞了,不愿意济民。” 朱厚熜这么说后。 蒋冕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只得跪下说:“贪吏误国欺君,罪大恶极!” “朕本来想着你们毕竟都是先帝留下来的老臣。” “毕竟也是朕的臣子!” “太过刻薄对待你们,朕也伤心。” “所以,朕想着能给你们留颜面就留颜面,尽量让你们体体面面致仕。” “故而,朕在你们以各种理由说没有存粮时,朕选择了相信,只让张孚敬带了三百万两现银去两淮买粮济民。” “这个内阁与六部乃至整个天下都是知道的。” “可你们呢?” “连这三百万两现银都要私吞走一大部分啊!” 朱厚熜说着就再次看向了杨潭等人:“朕也不明白,你们为何这么做?” “是那些受灾的百姓跟你们有仇吗,你们不让他们饿死一大片是不甘心?” “还是说,你们与大明朝有仇?” “也还念着前元?!” 朱厚熜厉声问道。 “臣等对不起陛下,对不起百姓,罪该万死!” 杨潭等呜呜哭了起来。 在他们看来,朱厚熜这样问实在是太伤他们了。 毕竟他们本质上不过是想捞点钱,顺便看看改制派的笑话而已,并没有想那么多,而巴不得大明朝早点亡,巴不得天下百姓都饿死。 “你们都烂了。” “屁股也歪了,自甘为豪绅富商走狗。” “朕的心都要碎了。” 朱厚熜这时又感叹了几句,然后特地摸了一下胸口,且看向朝臣等:“你们呢,你们虽然站在干岸上,但也那么干净吗?” 朝臣们都不由得把头埋的更低了。 “朕还能信任你们吗?” 朱厚熜又问了一句。 “陛下!” 内阁首辅梁储不由得立即跪了下来,泪落如雨。 吏部尚书石珤也满眼是泪的跪了下来。 接着。 其他朝臣也都陆陆续续地跪了下来。 有的也开始哭泣不已。 毕竟天子已经因此表示对他们这些文臣有了信任危机。 “朕曾在先帝灵前发誓,也在太庙诸帝灵前发誓,要励精图治,不使祖宗基业衰朽在朕的手里。” “为此。” “朕锐意开新政,革宿弊,殚精竭虑,常与元辅诸阁臣谈至深夜。” “但你们很多大臣的行径,让朕的确很失望!” “朕本不想如此揭露,毕竟过于揭露,也最终会有损先帝之德,但朕转念一想,如果任由你们这么烂下去,朕会更对不起先帝,而且不把你们当中一些祸国殃民之臣的罪责揭露,也会使天下人把前朝之失皆归咎于先帝身上。” “所以,朕才要将他们都押到左顺门来,当着你们的面,由朕亲自处置。” “同时,也给你们一个警醒。” “你们这些没有牵连的人,不要心存侥幸,好好反思反思,自己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心思,也早忘了自己入仕之初心!” 朱厚熜这么说后,梁储等皆言道:“陛下用心良苦,臣等遵谕!” “当然!” “朕还是会信任你们的。” “因为纵容有他们这些不忠之臣,而也还是有像梁储、王阳明、张孚敬这样的实心办事的忠臣的。” “但正因为还要信任你们,所以朕对他们必须要更严,这样才能起惩戒之用。” “该杀的要杀,该流放的要流放!” 朱厚熜说着就又看向了杨潭等人:“你们是没有救的了!” 朱厚熜就站起身来,神色严肃道:“听旨!” 第九十六章 当今天子真记仇真狠啊! “户部尚书杨潭、” “户部尚书总督仓场郑宗仁、” “南京户部尚书陶琰、” “南京户部右侍郎总督粮储李充嗣,” “隐瞒粮食实情,盗卖官粮,受贿乱政,按例当依祖制剥皮楦草,但朕念在尔等是先朝老臣,又在八议之列,故减罪一等。” “论斩立决,家产籍没!” “工部尚书李遂、” “大理寺卿俞琳,” “各自在任上盗取官粮,阻挠御史给事中查粮,还卖粮通敌,按例当族诛,念在亦是元老,减罪一等。” 家属流放澎湖,本人斩立决!” “左都御史金献民、” “南京兵部尚书廖纪,” “故意不让御史和兵部官员查粮,意图阻挠盐政,按例当斩,念在尔等亦在八议之列,减罪一等,改为流放澎湖戍边,遇赦不回!” …… 朱厚熜在宣达对这些重臣的处置决定时。 杨潭、郑宗仁等皆瘫倒在了地上。 有的开始哭着求皇帝开恩饶命。 可以说。 他们之前在背地里有多猖狂,现在在御前就有多狼狈。 但朱厚熜不会因为他们在这时掉眼泪,就要心慈手软。 既然这些人早就有意让他在改革路上颜面尽失,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太客气,而对他们再留体面。 朱厚熜不但要当着朝臣的面奚落他们,还在这时吩咐说:“令工部刻罪碑于各衙门,记录这些人所犯之事!” “古人曾言: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朕今日把这句话送给你们所有人,望你们谨记。” “另外,对于你们这些已不把社稷苍生放在心上,做出如此大奸大恶之事的官,朕也会在你们行刑前,让你们先饿两天,也尝尝百姓饿肚子的滋味!” 朱厚熜这时已看向了杨潭这些人:“饿两天后,把感受呈奏给朕,若反省的不错,斩立决可变绞立决,流放可改远贬。” 朱厚熜说到这里又看向了其他朝臣:“你们如果也不知道百姓饿饭是什么滋味,也可以回去饿一下自己,知道知道,也可以写写感受,呈奏于朕。” “退朝吧。” “恭送陛下!” 朝臣们在参加完这次朝会后,心情都很沉重。 对于首辅梁储而言,他是没想到天子会来这么一出,竟如此动情地要告诫百官。 他对此深感欣慰。 因为他知道这说明天子还没有完全放弃信任他们文官,虽然提出了质疑,但没有像先帝正德一样,对他们彻底不信任,要不然,也不会让他们反思。 这让梁储意识到他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天子的确英明非凡,胸藏大志,自己但凡因为自己是内阁首辅、元老重臣,起一点轻视之心和不敬之心,下场只会很惨,身死倒在其次,只恐颜面皆无,落得个被万世讥笑的下场。 没错。 在梁储看来,当今天子是真记仇! 惹了他的人,他是真的在变着法的收拾。 历经四朝的梁储,不得不承认,在整人这方面,当今天子是最狠最刻薄的,虽说嘴上常表示有意网开一面有意留颜面,但做出来的事却是比前几位皇帝狠多了,关键是狠的你没法诋毁。 比如前任皇帝正德,在梁储看来,虽然正德不信任文官,还会打人板子,但不会让文官下不来台,不会让文官颜面无存。 但当今天子不一样,每次杀人都要诛心,诛心不说,还要让人反省,让天下人反省。 好在,当今天子虽然刻薄但不寡恩,让他梁储现在乘肩舆,支伯爵俸。 虽然这些算不上大恩惠,但难得的是这背后那份愿意考虑自己这些大臣处境的那份心思。 所以,梁储仍觉得当今天子堪为英主! 吏部尚书石珤也心思沉重的原因,则是他是真被朱厚熜问文官们是否还值得被他这个天子信任的话给伤到了! 他是真有些觉得自己这些文臣士大夫的确愧对陛下,在明知新天子励精图治,而且表现出很信任自己这些文臣的姿态,为此撤回大量外派太监的情况下,竟然会做出这样欺君害民的事。 当然。 石珤在朝为官这么多年,也不是第一次知道朝中文臣们是什么样子。 他自然也清楚,正因为天子表现出爱民勤政一面,才反而让许多文臣们真以为当今天子和好欺负,也就变本加厉地行起对不起社稷苍生的事来。 而石珤越是清楚,也就越是觉得自己这些大臣的确对不起陛下,而一想到这里,就有些两眼酸涩起来。 但对于礼部尚书毛澄和兵部尚书王宪这些人而言,他们则在心情沉重之余,也有些疑惧。 毕竟朱厚熜这次一下子收拾这么多九卿重臣,已经算是一场相当大的官场地震。 毕竟从永乐之后,除了夺门之变这种政变性质的事件,已经没有这么大规模的九卿重臣倒台,乃至被定斩刑。 烈度不可谓不大。 所以这让许多重臣感到恐慌。 新朝到底是不是要开启仁政? 新的天子到底是不是要以宽仁治国? 如果是。 那为何最近总是有九卿重臣被杀,总是有大案被揭露? 再一想到,大礼变成了没有让天子认孝宗为皇考。 许多官员皆因此倍感不安,开始思索着要不要辞官,要不要向皇帝进谏直言,眼下朝臣们很惶恐,需要安抚。 礼部尚书毛澄、兵部尚书王宪为此还主动来找到梁储。 “元辅,这次逮拿一应罪臣,皆非中旨,而是都出自于公之手。” “所以,下僚倒是想问问,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元辅是真心愿意看见的吗?” 毛澄先问起梁储来。 梁储笑了笑说:“我哪里愿意看见这种情况发生,就是陛下也不愿意看见。” “虽说这次的事,皆是一应罪臣咎由自取,但如此烈度的整治,实在是难免让百官惊惶。” “朝廷的俸禄本就不足,而公门的人手也不足,开销也不能再像国初时那样少,谁都会担心这样严格的话,会不会早晚自己也落得个不体面的下场。” “所以,元辅能否还是请陛下网开一面,不对九卿用极刑,乃至最好如宋例,不杀文官,即便是贬黜也当慎用,不然,我等只能辞官避祸啊!” 兵部尚书王宪跟着说道。 毛澄跟着附和说:“是啊,我们不敢强逼天子,为我等士大夫,大改祖制,也就只能辞官,以免将来君臣有隙。” “如果诸公真要辞官。” “那就只能起复不怕事的王琼。” “谁辞官,就让他顶替谁的位置。” 梁储回道。 毛澄和王宪当即失色。 他们自然知道王琼是什么人。 那可是让杨廷和都头疼的人物。 一旦真让王琼回朝,他们就算辞官,在乡里也安生不了的。 何况。 如今朝廷已经开始重用王阳明。 如果再起复王琼。 朝中有了这两个王。 谁也不知道天下会变得多么可怕。 所以,毛澄这时忙说道:“也不是说真要辞官,陛下初登大位,但凡有一颗忠君报国之心,谁会在这個时候弃君父而去,只是白问问,想向元辅请教请教,如何稳住百官。” “是啊。” “我们不过是问问,说出我们自己的担忧而已。” “也没说真的就要在这个时候辞官,在这个时候舍君而去。” 王宪跟着说道。 第九十七章 祸水东引,清流暗惧! 梁储见二人态度转变如此快,不禁微微一笑。 随后。 他就乘肩舆去了清宁宫。 因为天子在朝会结束后,就派人来说,要宣见他。 且说。 毛澄和王宪在这之后皆不由得喟然一叹。 “不能让王琼重新起复为官啊!” 毛澄还说了这么一句。 王宪点了点头:“是啊,宁肯我来得罪因这事而大闹的人,也不能让他王琼来!” 毛澄道:“我们别做欺君的事,别收银子,让家人和底下的人日子过苦一点就是,倒也不至于跟着人头落地。” 王宪颔首。 这次的事,结局的确很出许多大臣的意外。 尤其是属于守旧一党的护礼派大臣。 他们是真没想到结果会发展成北京、南京诸多大员锒铛下狱,论死的论死,流放的流放,户部这个衙门几乎是被一锅端。 两淮的官吏也几乎是一网打尽。 而这个结果。 竟然不是,三百万两银子被大家成功瓜分,饥民直接饿死,或者被当做流贼杀死,然后大家还会在剿灭流贼的军事行动中再捞一笔。 接着。 他们再以风闻言事的名义弹劾张璁贪污,但不提供实证,但也足以让皇帝对张璁失望,进而放弃依靠张璁进行盐政改革。 所以,因为家人被锦衣卫刻意奉旨放过而逃过一劫的许成名、舒芬等,也就和柯维熊、张镗再次秘密聚集到一起,复盘起这次的事来。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王阳明怎么就突然到了两淮,总督剿贼事宜还兼理盐政?” “还有,我们过账的事,怎么就被锦衣卫提前发现了?” “就算这次的主要原因是张璁这个卑鄙小人耍了两淮的人,但是,也不应该让锦衣卫这么轻松地就知道了我们过账的地方吧?” “是不是除了张璁外,还有人在出卖大伙儿?!” 嘭! 柯维熊说着就将桌子一拍,站起身来。 义愤填膺的很。 而且。 柯维熊还特地看向了张镗。 张镗倒是捏了捏茶杯,主动开口说:“王阳明的事,我确实没见他面圣过,我只听守东安门的骆指挥使说过,他上个月去过内阁。” “内阁?” 许成名愕然不已地问了一句。 张镗又道:“至于这次发现过账的地方。” “我打听得镇抚司的人说,这次纯属王京他们运气好,因为他们突然收到一封匿名揭帖,说这里有人在秘密集会,然后他们就临时派人来了,接过也就真的就发现了我们,只是我们几个的家人因为需要过的账少,也就走的早,便没有被抓到。” “匿名信?” 因费宏抗宁王有功而被朱厚熜重新起复进翰林院任编修的费宏之侄费懋中,这时颇为惊讶地问了一句。 舒芬则因此搓了一下脸,然后很严肃地说: “这么说,情况越发复杂了。” “有人提前透露了消息给镇抚司?” “故意要揭开这個盖子,讨好内阁,或者是讨好陛下?” 柯维熊这时问了起来,然后突然指着费懋中: “会不会就是你!” 费懋中大为不解:“为何会是我?” “为了令叔父可以重回内阁。” 柯维熊回道。 许成名颔首。 舒芬也看向了费懋中。 似乎都觉得有这种可能,也一时惧怕不已。 费懋中则摊手道:“我冤枉!我从未去过内阁,只在进京后见过太傅!” “太傅也不值得我们信任了。” 柯维熊说了一句。 许成名点头:“没错!” 费懋中越发觉得委屈:“不是,你们不相信太傅,难道还不相信我吗,我跟你们一样,只希望天子能认孝宗为皇考,也不希望他们擅改祖宗成法啊!” 张镗这里有些憋不住,不得不捂了一下嘴,随后又故作肃然,而道: “诸公都是文曲星下凡,想来比我清楚,这些事是问不清楚的,好在我们算是逃过一劫,所以还是说说眼下该怎么办吧,还要不要再来往?” “怎么能不来往呢?” “天子初即位,还需要公这样愿与士大夫来往的贤明近臣,让我等知道天子身边都有哪些奸邪佞幸在进谗惑君。” 许成名这时说了一句。 舒芬跟着道:“没错,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该来往还是要来往,为了致君于尧舜,为了社稷苍生,岂能畏难不前,只是以后还是要谨慎。” 舒芬说后就看了费懋中一眼:“士大夫里也有小人啊!” “我真没有!” 费懋中不由得起身怒道。 “没说你。” “我说的是张璁,张孚敬!” 舒芬回道。 费懋中则几乎咬碎了牙,瞪着舒芬,但他倒也没说什么。 只有柯维熊和张镗互相看了一眼。 而舒芬则在当晚来了杨廷和这里,将他和张镗等所说的话,告知给了杨廷和和杨慎父子。 “王阳明上个月出现在了内阁?” 杨廷和也就在听舒芬说后问了这么一句。 舒芬颔首。 “谁提供的消息?!” 杨廷和一脸严肃。 舒芬回答说:“陛下身边近臣张镗提供的。” 杨廷和不由得想到了之前梁储拒绝答应他不起用王阳明的事。 于是。 杨廷和不由得脸色阴沉地笑了起来:“我明白了。” 杨慎不由得问道:“父亲明白什么了?” “这个梁顺德真是老奸巨猾啊,把我都给骗了!” “只怕连先帝也被他骗了!” “他深藏不露这么多年,居然让老夫现在才看清楚,他居然是个早就想要乱祖宗成法的人!所谓懦弱可欺都是装的!” 杨廷和这么说后就苦笑了一下。 对于他而言,素来只有他玩别人的,但他没想到他居然被别人玩了。 所以,杨廷和心里郁闷的很。 而杨慎和舒芬也都点了点头,对杨廷和的话深信不疑。 且说。 梁储在来到御前后,朱厚熜就对梁储说:“近来,辽东,宣府、大同、宁夏、甘肃等皆频繁来报有俺答部鞑子寇边的消息,以朕看,这是在向朝廷示威啊!” “陛下圣明!” “他们肯定已经知道了许多大臣被拿被杀的事,所以故意广传虏寇声势浩大,以达到让朝廷不敢动边臣的目的。” “这是借虏胁君。” 梁储回道。 啪! 朱厚熜拍案而起:“朕不能忍受这种胁迫!” “想我太祖太宗时期,只有他鞑子怕我皇明的份,何曾有我皇明怕他,连带着这些边臣也敢借他们的势威胁朕的时候!” 朱厚熜目光凌厉地看着梁储说道。 “陛下息怒!” “国运衰败非一朝一夕之事,陛下要振作,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凡是急不得,先帝便是例子。” “不过,待王阳明在两淮把盐政整顿的好,暂时朝廷是会增加不少岁入的,再加上抄家所得,还是能做到不对鞑子提心吊胆的。” 梁储回道。 朱厚熜颔首:“待年关到后,算算盈余,如果盈余多,先把外城建造起来,正好两淮那边流民太多,赈济后可以分批官运进京,将他们作为这次建造外城的主要民力,实行以工代赈,不必额外征调民力,而增加民众徭役负担了。” “陛下圣明仁厚,社稷百姓之福。” 梁储正说着就道:“这是运民进京,乃至造外城,皆需要官僚上下合一,统筹得当才好,为免贪腐太多而坏事,吏治不能不振,而要振吏治,需恩威相济,如今威则有之,其恩当加之。” 朱厚熜点头:“朕知道,增加百官收入,多加恩泽,以及运民进京建造外城,这些皆要先预算一下。”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嘛。” 朱厚熜这么说后,梁储颔首,暗叹陛下是精通《礼记》的。 而梁储接下来则对朱厚熜说道: “陛下,臣还有一言!” “讲!” “这次京师、两淮、南京一起抓了杀了那么多人,王阳明可能在两淮还杀了更多的人,天下贪官污吏还有劣绅奸商,这次不但没有通过这次赈灾赚得好处,反而赔进去了不少。” “所以,以臣愚见,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借虏胁君只是一方面。” “后面,他们恐怕会有更多的手段出现。” “最可怕的,当属今年的田赋与各类杂税征收,会变得非常艰难。” “另外!” “王阳明、张秉用(张璁)还有大冢宰(石珤)这些人。” “可能会因为这事风评大坏,而为天下所不直。” “进而!” “这几位忠臣在朝,也会成为他们不为朝廷积极纳赋纳粮的理由。” 第九十八章 图谋奸事,朕给你们惊喜! 朱厚熜颔首。 梁储说的情况,他承认会存在。 但他知道,他不能退让。 他只要退让一步,那就会步步退让。 只怕连定下的大礼都要被重新推翻。 现在愿意站在他身边的人也会因此心灰意冷。 所以,朱厚熜站起身来,背着手,来到了殿外,看着浩瀚无垠的星空,对梁储说: “但朕不做有名无实的中兴之君!” 而梁储则道:“陛下有大志,国朝之幸!只是,臣老迈,难勘辅弼之任,臣请陛下还是早进新阁臣为好。” “新阁臣是要进,新人才也得培养啊!” 朱厚熜笑着说了一句。 “昔日唐太宗有秦王府十八学士而开贞观之治。” “朕在想,朕为什么就不能有朕的十八学士呢?” 接着。 朱厚熜又说了两句来,且看向了梁储。 梁储听后猛地抬眼。 然后。 他更为恭敬地起身作揖回道:“陛下当然能有自己的十八学士,且陛下的学士当不只十八之数!” “毕竟,现今天下,耕读传家之户比李唐时期要多得多。” 朱厚熜则笑了起来说:“但根本不变,学士再多,也会变成富商女婿、豪右外孙啊!” 梁储神色更为惊愕起来,暗叹自家陛下是真的天降英主啊,对天下的认识的确很明白。 随后。 梁储也跟着颔首,而很虔诚地说:“陛下说的是,只要天下之人所依存的根本还是耕读,也变化不大,帝王制衡之术做的再好,也不过是白白加剧党争而已,用其谋私利还可,若为之谋国家富强,反没有好处。” 既然天子这么明白,梁储自然也知道自己不能在皇帝面前装傻,必须得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元辅是岭南人,当知开海之利弊。” 朱厚熜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梁储则呼吸粗重起来:“臣知道!” “开海,利在能使无地小民开出海经商为利,也利大户为出海小民放贷牟利,但不利官府管束,易使罪犯逃亡海外,乃至易放纵大户窝藏罪犯出海为寇,使得海疆不宁。” “但既然小民出海有利可图,大户也有利可图,那强行禁海禁得了吗?” 朱厚熜问道。 梁储回道:“陛下圣明,自然是禁不了的,所以走私素来猖獗!” “堵不如疏。” “朕在想,不如朝廷自设几个出海特区,支持几个忠诚可靠、家风端正的大户为朝廷官商,由他们组织愿意出海谋生的小民出海牟利。” “如此,既让小民有出海谋生之机会,而朝廷也可以在遇到海寇侵扰时直接通过几个官商处理此事,再不济也能通过这几个官商分润于朝廷,让朝廷可以打造水师,而可以依靠水师,在商民协助下平定海患。” 朱厚熜说到这里后,梁储喜不自胜地笑着说: “陛下此策当为救世良策!” “虽然元辅也这么认为,但这事要做成也不易,还得跨更大的步子才是,尤其是元辅你自己,要以身为炬,照亮出这条路,则后面的人才好跟进。” 朱厚熜笑着说道。 梁储道:“臣明白!” 朱厚熜则在这时问着已是起居注官的严嵩: “严嵩,你觉得呢?” “陛下要元辅以身为炬。” “臣认为,陛下这话深刻啊!” 严嵩回道。 朱厚熜则微微一笑。 随后,朱厚熜就吩咐说:“拿舆图来!” 朱厚熜准备提前在沿海划几个圈。 接着。 朱厚熜对梁储吩咐说:“这次倒了这么多官,要该升的升,该补的补,告诉吏部,跟着张孚敬去两淮赈灾历练的那一批新科进士,优先升回来补缺,另外,再派一批观政进士去两淮,参与盐政改革。” 梁储拱手称是。 且说。 王阳明和张孚敬这次导致天下大量官僚豪绅富商被诛的事,的确在天下引起轩然大波。 很多官僚豪绅对他们背地里是恨的咬牙切齿。 “必须杀了王阳明和张孚敬这俩虐待缙绅的奸臣!” “天下不允许有这样狂傲的人存在!” “即便因其奸猾,不能成功,但也算是一個警告!别真以为天下人就真的怕了他们,而可以高枕无忧!” 山东临清。 曾做过太常寺卿的豪绅陈湛就对辞官回南直的士大夫张文鲁切齿说起此事来。 张文鲁则道:“虽说如此,但不能不慎重啊!” “毕竟眼下是梁顺德当国,所以一旦事情败露,天子龙颜大怒,事情就必无转圜之地。” “如今大议礼和这次赈灾款之事,便是明证。” “我朝到底不是两宋,没有不杀士大夫的成例,故而内阁要是不争,天子只要不学祖宗大肆诛族,哪怕是杀头赐死就已经算额外开恩之举。” 张文鲁这么说后,陈湛则点头说:“我知道!但不除这二贼,官无宁日,还有那石藁城(石珤),也不能再掌铨叙之权,不然,天下难安啊!” “公说的也是。” “有考成法,还有石藁城,更有王、张二奸。” “如果不尽除之,大礼将彻底难以纠正!” 张文鲁附和着,就做出了认真思考的样子。 随后。 张文鲁就若有所悟地对陈湛说:“以我看,如今要除这二人,只能靠衍圣公府的圣人后裔出手!” “怎样讲?” 陈湛立刻问道。 “眼下无论是王阳明还是张孚敬,他们只要回京,就必经山东!” “而山东自是衍圣公府最有势力!毕竟陛下初即位,所能控制的锦衣卫力量有限,暂时还控制不到山东来。” “何况,若是由衍圣公府的人出手,即便东窗事发,陛下也必因念及他们是圣人后裔,而有所顾忌,说不得只能主动替衍圣公掩盖此事!” 张文鲁说到这里就又道:“再则,山东的私盐,说句实话,大半都是垄断在衍圣公府手里,现在王阳明现在这么整顿盐政,衍圣公府损失可不轻,想必也会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这主意甚好!” 陈湛不禁拍案而赞。 张文鲁则颇为无奈地说:“虽说衍圣公府对陛下不认孝庙为皇考一事也颇多龃龉,但让他们做这事,恐只劝一劝还不行,需得加些其他手段。” “这个容易!” “他衍圣公府这些年没少在山东为害一方,光在临清就仗势夺民产数处,劳烦公回乡时,顺道去曲阜看看,顺便把我的话带给他们。” “告诉这些圣人后裔,他们要是不为山东士民出头,那他家的那些丑事,乃至僭越以及眷念前元的事,就别怪到时候皆被抖露出来!” 陈湛说道。 正如张文鲁所言。 衍圣公府现在对王阳明的确已经恨得咬牙切齿。 因为现任的衍圣公孔闻韶确实是个不安分的人,为了加强自己衍圣公府在朝廷的影响力,他一方面主动向外戚张延龄求亲,一方面又娶了大学士李东阳的女儿,在历史上对嘉靖也多有不满,主要是不满嘉靖不认孝宗为皇考,使得他在张家身上的投资大打折扣。 自然。 现在因为大礼的结局依旧同历史上一样。 所以,孔闻韶还是很失望。 而孔闻韶现在更失望的是,王阳明真的在为朝廷认真改革盐政,整的他在山东地界的盐利受损不轻。 但孔闻韶也不好直接指责王阳明整顿盐政不对,只也站在士大夫的立场说:“屠戮缙绅,坏国家元气,此人必遭天谴!” 于是。 当张文鲁来孔府谈此事时,就孔闻韶就让自己孔家子孙孔承慨同意了此事,并授意曲阜知县孔承震执行此事。 王阳明在正德十六年的年底,的确在整顿两淮盐利后,需要进京述职。 而当王阳明的船行进至东昌地界时,就的确出现了船体突然沉水的情况,一时船上军士大惊。 没一日。 道路上便纷传王阳明的坐船沉于河中,本人为水鬼所收。 这天。 朱厚熜来左顺门视朝时,左佥都御史张瓒便出列言道:“陛下,坊间纷传,部堂王阳明已殉职,故而人心惶惶,臣请陛下下旨派锦衣卫去详查此事。” 张瓒这么说后,不少官员皆露出暗喜之色,有的甚至偷瞥朱厚熜。 朱厚熜则笑着说:“那不过是谣传,朕已令锦衣卫暗中调查谁在乱传谣言,因为王阳明昨日已有急递进宫,言他已到良乡,而请旨明日面圣,朕已答应他。” 第九十九章 来自天子的威胁,山东官怕了! 虽然张瓒等朝臣做了可能不会成功的心理准备,但在听朱厚熜这么说后,他们还是颇为惊讶与失望。 王阳明居然还是成功到了京师,还递了本请求面圣。 这的确是他们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而且。 张瓒等朝臣不禁还有些害怕,害怕皇帝可能提前又通过锦衣卫查到这里面的阴谋了。 但他们又觉得这不应该。 毕竟,天子身边的锦衣卫力量目前还有限,不至于在京师外,都还那么厉害,能对衍圣公府做的事都了如指掌。 何况。 天子才刚即位,身边信得过的锦衣卫也就那么多。 而衍圣公在山东可是根深蒂固已久。 其在山东的历史,比大明的历史都久。 从前元乃至更早开始,孔氏都是山东的大族。 俗称为当世仅存的一千年世家。 到如今。 哪怕称孔氏就是山东最大的土皇帝,都不算为过。 尤其是曲阜,更是其独立王国区域,皇权到不了这里。 所以,张瓒等不是很愿意相信天子真的知道了这是孔氏所为。 可王阳明怎么就没死呢? 难道是王阳明还有别的什么手段? 张瓒等想让王阳明死的朝臣,越这么想,也就越有些惴惴不安。 张瓒自己甚至已是面露尴尬。 朱厚熜见张瓒面露尴尬,而一些朝臣也眸露失望与讶然之色,倒也不禁嘴角微扬。 原来。 因骆安、王京、陆松这些自己信得过的锦衣卫还得控制京师,陆炳这些年轻一代的旧人还在接受培训,朱厚熜的确还没有把锦衣卫的力量向京师周边加强。 如山东、河南、山西这些地方。 但是。 朱厚熜也不是真的就对这些地方放任不管,乃至任由这些地方的权贵豪绅乱来。 何况。 来自后世的朱厚熜对这些地方的豪绅可没有滤镜,尤其是对山东地界的衍圣公府。 所以,朱厚熜早就像提醒张璁一样提醒过王阳明,要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地方上的权贵豪绅。 而王阳明其实也不需要朱厚熜的提点。 他自己就是余姚大族子弟,又镇压过那么多地头蛇,对这个时代的地方权贵豪绅只会比朱厚熜更清楚,不会比朱厚熜更单纯。 王阳明也就还是顺利的回到了京师。 只是。 他整了个障眼法。 让很多人都误以为他是从运河乘船回的京师。 但其实,他是从海路回的京。 兵者,诡道也。 一向善于军事的他,做事也总是不拘一格,惯会声东击西,让人摸不准他的脉。 虽说王阳明这个人足够精明,能躲过明枪暗箭。 但朱厚熜可没打算就此放过这事。 他是天子。 他得利用一切机会去宣示自己的权力,进而为此大做文章。 所以。 朱厚熜在这时沉下脸说: “但沉船的事的确是有的,据山东巡抚王诩急报,这次的船是人为凿沉的,且据事后访查附近村民得知,是有流贼出没,乘小舟,在堂堂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的坐船沉没时,趁机出现掠杀,一时毙命官军达十余人。” 啪! “山东地界怎么回事?!”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突然拍了御案。 朝臣们顿时噤若寒蝉。 朱厚熜这里则起身,很严肃地问道: “山东是孔孟之乡,圣人之地,当地官僚士绅怎么就没能做到让百姓安居乐业,而使流贼横行?以至于敢白昼袭击钦差坐船!” “朕对此很失望!” 朱厚熜接着又说了这么一句。 山东籍的官员大学士毛纪、兵部尚书王宪、副都御史王时中等皆大为惊惧。 自己家乡让天子失望了。 所以,自己这些家族和乡党的前途也要没了吗? “朕意撤销明年恩科对山东籍士子的恩遇!” “让山东士绅们皆好好反省反省。” “反省自己怎么当乡贤的,有没有努力做扶危济困之事,对朝廷的忠心有没有变淡,对百姓的仁爱之心有没有减少!” “再有!” “山东地方的官员,从抚按官以下皆令戴罪立功一个月,限期一个月内,擒获袭击钦差官船的流贼,或者查出幕后真相,拿住真凶。” “如果山东治安没有好转,地方官就地革职!山东士子科举之恩遇再推迟一届!直到山东治安彻底好转为止。” 朱厚熜这么说后就坐了回去。 他知道。 地方上,对皇权挑战最大的是士绅们控制的士权。 而地方官僚作为外乡流官,虽然也是士大夫,但他们在地方上最大的依傍反而是皇权,因为皇权才赋予了他们在地方上可以抗衡地方士权的权力。 正所谓抓大放小。 朱厚熜这次干脆借着此事直接对地方官僚宽和,给戴罪立功的机会,即便办不好也只是罢官,但对地方士绅反而苛刻严厉,山东治安要是好不了,山东士子永远也别想再出人头地,进入仕途。 “若有异议进谏,可以陈奏。” 接着。 朱厚熜就按惯例又说了这么一句。 而朝臣们中,别的地方的朝臣虽然巴不得如此,但山东籍的官员岂止没有异议,异议还大的很! 因为这年头朝中文官多以乡籍论党。 他们要是坐视自家家乡失去一次科考机会,就等于把分天下蛋糕的权力,彻底让给别的地方士族! 所以,大学士毛纪忙跪下陈词道:“陛下息怒!此皆鄙乡部分劣绅豪右枉法逼民所致,才使鄙乡民风大变,贼势大炽,而圣人教化之功大损,然而,鄙乡并非所有乡贤都是不忠不仁不义之辈啊!” 毛纪说到这里就泪流满面起来:“臣请陛下再给鄙乡士子们一次机会,他们皆是寒窗苦读多年,对陛下有赤胆忠心,对百姓有仁爱之心,而有志于为朝廷奉献自己一切的人啊!还请陛下开恩,准他们享陛下恩露,而为朝廷得效犬马之劳!” “陛下!” “臣附议!” “此非鄙乡士人之过,乃臣等之过也。” “皆因此臣等引导乡梓不力,才纵容得一些劣绅豪右枉法,使小民不恭,而渐渐无法纪纲常也!” “臣愿被罢官回乡,协助官府查获巨贼,乃至舍家安民。” 兵部尚书王宪跟着说了起来,且也一脸卑微。 都御史王时中更是叩首而哭道:“陛下,请勿弃我山东子民啊!自古子女为父母弃者,伤心之重,可谓锥心也!” 接着。 王时中就又道:“臣请陛下也给山东子民一個月的时间,让山东子民自查出不忠于朝廷者,而给朝廷一个交待,而以显陛下仁德也!” “雷霆雨露,莫非天恩。” “陛下圣明,山东这次出现这么严重的事,而且还是在人口辐辏、士绅云集的运河两岸,可见山东士风败坏到何种地步,是该好好反省反省,没有尽革山东士绅功名,已算厚恩了!” 山西籍的官员——户部左侍郎张润这时则站出来,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河南籍的官员——掌詹事府礼部右侍郎贾咏也在这时出列道: “陛下,臣附议!这事与其怪流贼,还不如怪山东地界士风不正,所以才贼寇丛生,把个圣人故里整得乌烟瘴气!以臣看,不应该只是不准科举一次,应该连续三届不得科举,待山东重拾我华夏儒门正统之风后再恢复恩遇也不迟,不然这样的士子考进朝廷,也只会败坏吏治官风!” 北方诸省中,山东、河南、山西在科举上互相卷的最凶。 所以,这些山西和河南地方的官员巴不得皇帝狠狠惩罚山东士绅,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家乡多几个进士出现。 毛纪和王宪等则因此更加慌张起来,忙眼巴巴地看向朱厚熜,希望天子不要这么狠。 朱厚熜这时则再次站起身来。 第一百章 散装的文官们,被朱厚熜离间 俯视着这些朝臣们的朱厚熜,此时正心里忍不住暗笑。 尤其是。 他在看见毛纪、王宪等哭唧唧看着自己的样子的时候。 但朱厚熜倒是没打算让毛纪、王宪等山东籍官员太伤心。 因为他的目的不是真要断了山东士民们进步的路。 他的目的只是利用科举这个恩典,敲打山东士民。 同时,他也是有意借此让本就一盘散沙的官僚集团更易被自己控制,乃至让山东内部的各个阶层也能被自己各个击破。 虽然。 他现在初登大位,所掌控的锦衣卫力量,还没有足够壮大到,可以在全国投放刺探调查所有情事的骨干力量。 但是。 朱厚熜是可以利用,天下各阶层都因为处于存量竞争,互相卷,互相恨不得吃了对方的现实环境,拉一帮打一帮,进而达到他自己目的,使得他可以更加从容的培植壮大自己的基本盘的。 何况。 科举虽然是朱厚熜拿捏天下读书人的工具,但也是朱厚熜维系天下统治的工具。 他也不可能真的让山东失去科举机会,而让山东的那些读书人不再把精力放在举业上,去放在男盗女娼、坑蒙拐骗上。 据朱厚熜所知,明朝后期,因为士子数量膨胀,官位和进士名额没有增加,所以很多士子也就放弃了科举,而因此把精力越来越多的放在了别的地方。 纵情声色,写几本大尺度的肉文也就罢了。 关键是,不少士子还学着古人做起了绿林盗贼,真的一边打劫商旅一边读书考试。 这里面,最有名的就是高拱的弟弟高捷,在中进士前是出了名的绿林大盗。 恰好。 朱厚熜这次敲打山东士绅的真正目的是要揪出幕后的真凶来,乃至收拾到现在真正在山东最为威胁朝廷皇权的衍圣公孔府,而不是对付山东士绅。 所以,朱厚熜也就在这时故作叹息说:“副宪王时中没有说错,父母弃子,对子而言,当如锥心之痛!朕作为万民的君父,又何尝愿意弃自己的子民,不降恩露?” “朕也不想布雷霆之怒。” “奈何山东士民确实让朕失望。” “这样吧!” “朕就照纳王时中所言,给山东士民一个月的时间,如果能在一个月内,协助官府让这次钦差坐船的事真相大白,使山东民安再无事,朕可以不撤销此恩遇。” “《道德经》有言,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朕虽以儒治国,然后又何尝不欲行慈父之事乎?” 朱厚熜说后就挥手道:“退朝!” “谢陛下隆恩!” 毛纪、王宪等感激不尽地叩首说了起来,且都意味深长地瞅了张润、贾咏这些官员一眼。 张润、贾咏倒是有些失望。 而毛纪不得不承认,别的省的官员真是巴不得天子不给山东士子进步的机会。 就如同,当年南人在严酷如太祖都明言给北人适当几個名额的情况下,还是不给北人机会一样。 在官位份额的分割上,天下各省士大夫都吝啬的连一个进士位置都不愿意让给外乡人。 也因此。 毛纪就不由得对王宪说: “天子乃圣主,非寻常之君可比,所以得即刻给快马带信回去,告诉乡人,不要做得罪朝廷的事,那样最终渔翁得利的只会是外乡人!” 王宪颔首:“说的没错,得让陛下知道,山东是天子的山东,不是别人的山东,浩荡皇恩不应惠及不到山东。” 在这同时。 礼部尚书毛澄也不禁对于今天朝会的事,感慨万千,而觉得天子施展皇权的手段简直出神入化,且明显对天下士绅极为了解,这也就让他不由得心生出更大的惧意来,而在下朝时对自己的几个同乡官员感叹说: “我们苏州士族要引以为戒啊!” 而国子监祭酒陆深也在这时与自己几个同乡官员说: “我们松江士族当引以为戒,不可学山东!” “得写信告诉乡人,我们常州士族自当引以为戒,别乱来,以免也失去承皇恩而为朝廷效忠的机会。” 吏科都给事中邵天和也在这时,对自己几个常州同乡,说起了自己在参加完这次朝会完后的想法。 “你们不都是南直的吗?” 吏部尚书石珤正好听到了这些人的嘀咕之语,也就不由得问了一句。 这些官员皆没有理会石珤。 因为他们只有在不喜欢石珤这个天官的态度上是很一致的。 石珤对此呵呵一笑,只将胸膛挺得更直了些,并一个人走出了宫门,一个人回了吏部。 且说。 左佥都御史张瓒这里则面色更加难看起来,且对同行的姻亲太仆寺少卿邓庭光说:“王阳明果然还是成功到了京师!” “是啊!” “我们灶户之仇未能报也!” 邓庭光很沮丧地回道。 张瓒则突然不由得笑着说:“陛下也实在是高明,只是不知道陛下在知道幕后之人是衍圣公后,会作何感想?” “还能怎么想,只能格外开恩!那可是圣人门第!” 邓庭光也笑着回答道。 王阳明在两淮做的事,的确早已陆陆续续地传到了京师。 许多官员,尤其是跟两淮许多盐商灶户有关系的官员,对此自然是大为惊怒。 尽管他们很清楚王阳明的风格,知道王阳明去了两淮,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但在得知这一情况后,他们还是难免对王阳明是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所以,张瓒、邓庭光等恨上了王阳明也不奇怪。 “老夫早就给梁顺德说过,让他不要用王阳明。” “他偏不听,所以才出了这么多事,才会有那么多九卿被杀,那么多豪绅富商被诛,可事实上就是如此,谁用王阳明谁就会成为奸臣!” “王琼用王阳明,所以王琼才落得了今日这个地步!” “再这么用下去,陛下的圣德也会受影响。” “而现在,除非陛下能在这时候杀了王阳明,以泄天下人之愤,才能避免这一情况出现。” 而杨廷和在知道王阳明在两淮的事后,也非常郁闷地对杨慎等人说起自己的看法来。 杨慎道:“父亲说的轻巧,陛下哪里会愿意杀了王阳明。” “为天下杀一人而杀之,自当杀也!” “陛下是圣君明主,当明白这个道理。” 杨廷和回道。 接着。 杨廷和又喟然一叹说: “不过,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本身就与陛下本身太过爱民图治有关,没有真正了解到孝庙治国的精髓,甚至还觉得群臣让他只追随孝庙之制是私心作祟,可事实上,如果不是陛下非带二十余万流民进京要安置,我就不会急于请辞,也就不会让大礼能成为现在这个样子,更不会让王阳明有被重用的机会,则也就到不了非得杀他王阳明的地步!” “真希望,陛下能明白他自己的过失呀!” …… “杨廷仪,你说朕有什么过失吗?” 云台门。 朱厚熜正问着被召见来的杨廷仪。 杨廷仪道:“陛下乃天纵英主,没有过失!” “既然没有过失,那你办这《文报》是为何?!” “难道不是要操纵舆论,好让朕觉得自己有过失?” 朱厚熜语气严厉地问着杨廷仪。 第一百零一章 严嵩太想进步,孔家被士绅要求认怂! 杨廷仪忙跪了下来:“陛下恕罪!” “臣这不过是奉家兄之命,才办的这《文报》。” “家兄的意思,是要与《育民报》争势!” “而臣因朝廷未有相关禁令,故也就遵兄之命办了起来。” “但臣也怕有干涉物议之嫌,故只转载他人文章,而不去评点时议。” “那你说,这个禁令该不该有?” 朱厚熜问着杨廷仪。 后背发凉的杨廷仪,忙回道: “自然该有!” “臣自办《文报》后,便愈发认识到物议易被操纵。” “如果真被奸邪小人利用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故臣早就想请旨禁天下私办报贴,只是因近日诸事太多,也就还未来得及呈报。” “另外,臣也有意请旨撤销《文报》,并治臣之罪!” 朱厚熜则笑了笑说:“撤销就不必了,朕会下旨以后只准有《育民报》和《文报》存在。” “但是,你们《文报》得把那些用别号登载文章的背后之人告诉给朕知道。” “另外,你们《文报》可以登载批评朝政和官员的文章,但是,这类文章在登载之前,得由朕直接任命的官员负责审核,审核其批评是否中肯!” “再有!” “朕知道文臣士大夫喜欢对朝政和朝中大臣发表意见,而且特别希望批判。” “还希望自己批判的声音,为天下人知道。” “既然如此,朕也给他们一个发泄的渠道,这个渠道就是《文报》!” “但是不能白给!” “《文报》得对想发表此类文章者收取重金,朕需要拿这笔重金安抚挨骂的朝臣。” “最后!” “《文报》以后由内帑投钱,你投的钱换成股本,以后一起分润。” “但为了让天下人更愿意相信这《文报》能存在与朕没有直接关系,你得去找朕母族蒋家合作,让他们也出一笔钱,就算是朕给蒋家一份恩德,也让天下人只以为是蒋家在庇护《文报》,在让天下士大夫有一个议论国事的窗口。”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吩咐道:“如果你还想《文报》继续存在,就这么办去。” “臣岂敢不从,定遵谕承办,并谢陛下隆恩,赐臣富贵!” 杨廷仪立刻叩首大拜,心里则是乐开了花,且问道:“陛下,眼下士林对王阳明颇有非议,臣斗胆请问,对王阳明的文章当如何判断是否中肯?” “你说呢?” 朱厚熜笑着问了一句。 “愚臣以为。” “凡与国策一致的就是中肯的,与国策不一致的,就不中肯!” 杨廷仪回道。 朱厚熜暗道这杨廷仪还挺上道,便挥了挥手:“下去吧。” 杨廷仪称是而去。 翌日。 杨廷仪就上本请旨禁绝天下私立报业。 朱厚熜准其所奏,且批示《文报》可以允许存在,以作广听天下言路之窗口。 天下官僚士绅因而广为称赞天子乃明主,所以愿纳天下谏言,同时埋怨杨廷仪心术不正,自己办了报却断了别人的路,让天下别的人失去了办报的机会。 而更让天下官僚士绅气愤的是,《文报》还明确表示,以后凡投稿《文报》者,在审核通过后,需缴纳钱财,按字计钱。 如此。 许多官僚士绅都不由得大骂杨廷仪贪财太过,说他钻进了钱眼里,替自己兄长招骂名。 “所以,我们到底还要不要给这《文报》投文?” 翰林杨维聪,也不由得在这一天,问起许成名等昔日一起很积极给《文报》供稿的同僚们来。 许成名则呵呵冷笑说:“我就是憋死不说话,只能在翰林院写写实录典章,也不再给《文报》供稿,而给杨廷仪这贪财之辈送钱!” “正应如此!” “现在还给《文报》递文章,等于送钱财给杨家,关键还要看他们的脸色,士可杀不可辱,天下没有这样待士大夫的!” 翰林崔桐也跟着附和起来。 但同为翰林的起居注官严嵩却主动给杨廷仪送了文章来。 因为严嵩觉得天子既然要《文报》存在,那就肯定是需要一些官员以明贬实褒的方式对朝政进行宣教,而实现进一步控制舆论的目的。 作为好不容易靠自己学生重回京师的严嵩知道,他要想进步,可不能再谨慎了,得抓住机会,该表现的时候还是要表现一下,而应该向他那位学生张璁好好学学。 这是严嵩之前去南京且在知道张璁的故事后认真反思总结出来的。 于是。 《文报》没多久,便头版登载了严嵩的文章。 严嵩写的这篇文章明面上也是在批判王阳明和张璁,批判他们在两淮做的太过。 但实际上,这文章却在字里行间,暗戳戳的说,他批判王阳明和张璁,不是觉得王阳明和张璁做的不对,而是觉得他们太不考虑自己的人身安全了! 不知道两淮的豪绅富商都是手眼通天,什么事都敢干的吗? 不知道天下权贵官僚都跟他们是一伙的吗? 还直接说这次山东遇袭,只怕就跟孔家有关,而不是什么流贼所为,因为什么流贼能这么清楚钦差坐船的行程,什么流贼会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东昌府? 只有山东最大的权贵——孔家,能做到这一点,也能让抚按官不敢招惹。 而严嵩还在文章里表示,等着王阳明和张璁的暗杀不只会这一次,还会有很多次,天下的权贵官僚还有豪绅富商是不可能让他们活着的,就连天子也不应该保他们,因为天子保他们,也会影响天子的安全,虽然天子要真想做一个圣君仁主,就必须要他们,但那样只会让那些人直接做出弑君的事来! 所以,严嵩也就在文章里说,他中肯的觉得,王阳明和张璁太激进了,太莽撞了! 低估了贪官劣绅的反动性,也没有考虑到这件事对天子造成多大的麻烦。 作为历史上靠写青词而博得嘉靖喜欢的严嵩,在写作上还是很有才能的。 所以,他的文章一经刊载也还很快就抓住了许多人的眼球,也让很多人在政治立场上比较中立的人,不禁连声赞叹,觉得严嵩说的有道理,开始把立场往王阳明这边偏,也开始觉得天子现在还为王阳明责怪山东士绅有多正直与勇敢,而不禁对当今天子更加敬佩。 而严嵩自己倒是招到了不少中立之士的责骂,有人开始写文章批评他这個作者自己软弱怕贪官劣绅,不感到惭愧,却反过来责怪比自己勇敢的王阳明和张璁。 实在是良心大坏! 没有读书人应该有的正直,根本不是什么中肯之言。 严嵩对这些批评并不介意,而是甘之如饴,因为这正是他想要的目的。 不过。 不支持王阳明和张璁这样做的守旧派文官也在看了这篇文章后不由得在背地里骂严嵩,更是骂《文报》办的不如以前。 因为他们也不是笨蛋,自然看的出来,这严嵩实在故意揭穿他们丑恶的一面,故意用批评的方式说王阳明和张璁的好话。 “父亲!” “这四叔现在是越来越过分了,他就算要卖我们,也不应该这么卖吧!” “他都让《文报》登载什么的文章,暗戳戳的把天下官绅全骂了,还字里行间的暗示,天子要是都不保王阳明、张璁这些人,就也不是刚正之君了!” “而天子不久前才刚刚为了王阳明责怪山东士绅!” “好家伙,这名义上是批评时政,实际上就是在谄媚君父,有意引导大众理解陛下,敬爱陛下。” 杨慎就在这一天,拿着登载有严嵩这篇文章的《文报》,急匆匆地来到了杨廷和这里。 杨廷和倒也看了这篇文章,然后笑着说:“好文章啊!” 接着。 杨廷和就沉着脸说:“朝中奸邪小人越来越多,为父得尽快回朝堂。” “父亲说的是,整个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还得您老挑着才行!” 杨慎回道。 杨廷和则又一脸严肃地吩咐说:“要查出这文章的背后作者是谁!” “另外,以为父的名义,给孔家写封信,让衍圣公自己上封请罪奏疏,为王阳明坐船在山东遇袭请罪,就说他孔家升为圣人门第,在地方济民不力,才有此祸,故愿请罪,并愿与王阳明结亲,以正天下视听!” 杨廷和继续说道。 杨慎忙赞叹道:“父亲英明!” “如此,这文章所表达的观点就会不攻自破!而陛下也会因此知道为父没有跟他反着来,而是一直在暗中为国谋事,如此才能有机会在将来重回内阁!” 杨廷和听杨慎这么说,也很欣慰地点头笑着说:“没错,只要能回内阁,该妥协的时候就要妥协!该做样子的时候就要做样子!” 不久。 衍圣公孔闻韶就收到了毛纪、王宪以及杨廷和这些朝中元老送来的信,而这些信则都是劝他向天子示好认怂的信。 第一百零二章 给密奏专奏权,让南宗孔氏来京! 因有关外血统,所以生下来就脸宽眉淡的衍圣公孔闻韶,在看了这些信后,抖得一张宽大的脸,如起风的水面一样。 “杨新都这些人,一遇大事就惜身!” “如今,他们还要我这圣人后裔,为了他们自己的荣华富贵,去向天家献媚!” “他们是不是搞错了主次?我家祖宗才是他们的先师,不是他们是我家的先师,我堂堂千年世家还轮不着他们这些士族来教着做事!” 接着。 孔闻韶就在曲阜知县同时也是本宗至亲孔承震面前,抱怨起来。 孔承震也点头说:“若是前元也就罢了,但当今天下又非前元之天下,何必如此。” 且说。 因为阶级天然对立的原因,衍圣公府的许多人一直对明朝皇室朱家不怎么瞧得上。 从明初第一代衍圣公孔克坚最初拒绝朝见朱元璋开始,到后面衍圣公的家人仍暗地里只奉元廷所赐牌位在孔庙,就一直因为觉得明朝皇室朱家是流贼之后,而觉得明朝皇室够不上被自己孔家尊为天家的资格。 毕竟,在衍圣公府的许多族人看来,他们孔氏乃是千年世家,比这个时代许多士族都要高贵,何况是在庶民出身的朱家面前。 当然。 衍圣公府许多人只是背地里傲娇。 真要是等到了别人拿着大刀能决定他衍圣公府命运的时候,他们该跪的时候还是会跪的。 而现在正是在背地里的时候,所以孔闻韶才会这么不屑,孔承震也才会直言现在不是前元,所以他们不必太惯着皇族。 “父亲,中丞王公求见。” 这时。 孔闻韶之弟孔闻礼来了孔闻韶面前,禀报说山东巡抚王诩求见。 孙承震在一边听后不由得讥笑道:“这是替杨新都他们当说客来了。” “当说客又怎样?” “他王中丞虽然当的是朝廷的官,但应该明白,这齐鲁之地,只有一片云,这片云就是我们衍圣公府!” “能让他在这里舒舒服服当官的不是朝廷,是我们!” 明朝中后期开始,地方士绅的士权膨胀。 许多地方官员基本上只能看地方权贵豪绅的脸色行事。 如历史上万历时期,发生在徽州的人丁丝绢一案,地方官基本上是被当地士绅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有的地方官甚至被士绅的人抓起来打,乃至官衙都被拆毁,甚至有胆大的士绅直接另立官衙。 所以地方官要为民做主,打击豪强,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很高明的手段。 而衍圣公府作为山东地界最大的豪强,孔闻韶现在自然也敢这么说。 孔闻韶这么说后,就让孔闻礼去带山东巡抚王诩进来。 王诩作为山东巡抚,在见到孔闻韶和孔承震后,倒是的确没有托大,主动先向这二人拱手作揖见了礼。 接着。 孔闻韶才问着王诩:“中丞突然造访,不知是为何事?” “公想必也知道了。” “陛下对王阳明钦差坐船在山东境内遇袭一事很是震怒,故本有意不准山东士子参加明年的恩科,在毛阁老等苦求后,才额外开恩,要求我等一个月内破案,若成功破案,便不对山东士子撤掉此恩典。” “还请公为山东士民考虑,如实告知天子此事真相,天子自然不会对贵府怎样,而这也反而证明了贵府对朝廷的一片拳拳忠心,如此,天子自会龙心大悦,而会更加礼待贵府也!” 王诩言道。 孔闻韶听后心里不由得火冒三丈,一张大宽脸抽了几下。 孙承震更是呵呵冷笑。 王诩讪讪一笑,问着孔闻韶:“公以为如何?” “我知道了。” “我会仔细考虑此事的。” 孔闻韶也笑着回了这么两句,然后就下了逐客令。 而在王诩离开后,孔闻韶就彻底镇定不住,直接一脚踹翻了眼前一茶几,而喘粗气。 “软骨头!” “都是软骨头!” “让我们对王阳明动手的是他们,现在让我们向朝廷请罪的也是他们。” “我们这千年世家在他们士大夫眼里成什么了,成他们玩弄的婊子了吗?!想用就用,想弃就弃!” 孙承震也在一旁沉着脸说:“我们不能让这些士大夫牵着鼻子走!” 孔闻韶则在发泄后,冷笑说:“没错!这朱家新皇帝的确厉害的很,但我们孔家也不是泥涅的!他以为他禁考就威胁得了我们孔家?” “我们孔家能屹立千年不倒,不是靠那些士绅,而是靠的祖宗余荫,是靠的这天下正教是我们祖宗所建!” 孔闻韶这么说后,孙承震就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做,是要请罪,还是要不理会这些文官士绅们的请求?” “请什么罪?!” “家父当年打死那么多人都没请罪,我们请什么罪?” “我们山东孔氏就没有向他朱氏请罪的理,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孔闻韶厉声说了起来,且说后就冷笑道: “朱家新皇帝拿禁考威胁,那我们就以逋赋为手段进行反击!” “我们不但要逋赋,还要联合听从我们控制的士子进行罢考!” “通知我们在各府州县的吏员,税粮不要征了!” “再通知与我们有亲的那些士子,还有原是从我们府里出去的那些士子,皆不要进京去考,还要组织起来,阻止他人去考!” “另外,让各府州县的吏员、豪右家丁以及地方大盗,阻止那些寒门士子进京,为此宁肯制造一些恐怖之事,正好也抓一些寒门俊秀子弟来做乐舞生,代替府里那些已老病了的。” 孔闻韶这么说后,孔承震笑着附和说:“就应该如此,才能让天子和那些士大夫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 “到时候就该是这些士大夫逼着朱家新皇帝来求我们了。” 孔闻韶也嘴角微扬道。 …… 紫禁城。 朱厚熜在那日视朝结束后,就宣见了王阳明。 “这次两淮盐政整顿,卿着实辛苦了,但做的很好,朕心甚慰。” 朱厚熜回道。 王阳明道:“托陛下洪福,臣才勉强打开局面。” 朱厚熜则又问道:“这次初步整顿盐政,为朝廷增加了多少收入?” “回陛下,查抄各奸商犯事灶户后,共得财货折银一千二百万两,补饷与补助贫困灶丁与留存在都转运使司五百万两银后,这次一共陆续送了七百余万两白银进京。” 王阳明回道。 “甚好!” 朱厚熜笑着点了点头。 这对朱厚熜来说,足够让外朝户部还他的借贷,而且还能有盈余。 当然。 朱厚熜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可没打算就此停止改革,停止增加朝廷财政收入。 因为他已经向梁储要求,扩大朝廷预算,不但要建造外城,还要提高百官俸禄收入,另外还要建立新学堂,发行新货币。 这意味着外朝在还掉旧债后还要借新债。 所以,改革不会因为盐业的整顿而结束,而杨廷和想重回内阁只能依旧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为此。 朱厚熜继续问着王阳明:“你这次走海路回京,可有什么收获?” “回陛下,臣访查得知,眼下山东一带沿海走私猖獗,这背后最大的势力就是衍圣公家。” “所以将来不论是开辟海运,还是打击走私,皆会涉及到对圣人后裔的处置。” 王阳明如实回答道。 朱厚熜颔首。 他知道,外界一直都觉得他会忌惮对圣人后裔动手,但其实朱厚熜早就想对圣人后裔动手。 所以,朱厚熜也就在这时对王阳明说:“卿回两淮后,把这两份密奏匣给山东两官员,一个是副使舒晟,一个是参议蔡天祐,告诉他们,朕给他们密奏专奏权,让他们务必每旬递送密奏进京。” “密奏专奏权?” 王阳明内心颇受震撼,但也不好多问,只拱手称是。 朱厚熜则微微一笑,在见了王阳明后,就对太监谷大用说:“派個得力的锦衣卫,秘密去南边,把南宗孔氏的家主护送来京。” 谷大用这里也内心大骇,但也忙拱手称是。 第一百零三章 设国税总司,收拾孔家! 山东最大的问题不是士绅,是那个延续千年的圣人门第。 这一点。 百官们清楚。 朱厚熜自己也清楚。 他知道,王阳明的坐船在山东出事,敢这样做的,只能是孔家。 朱厚熜实际上,不用非得等山东士绅们给他一个真相,才能知道这背后的情况。 所以,朱厚熜一边在拿科举这个工具对付山东士绅的同时,也在筹备着对付孔家。 而不是真的坐着等孔家向朝廷示威。 他虽然还不能把足够多的锦衣卫骨干投放到山东去,也一时半会儿加强不了锦衣卫在山东的管控,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能做。 这些日子。 他一直都在认真了解山东地方官僚的履历与相关资料。 甚至。 朱厚熜把他们昔日在弘治、正德朝上的奏疏,以及所写的诗词歌赋与各类文章,都详细了解了一遍。 而因此。 朱厚熜知道了山东地方官僚倒是有可以利用一下的官员,为自己随时了解山东情况,提供一些重要消息。 其中。 最值得利用的就是舒晟和蔡天祐。 因为这两人都是军籍进士出身。 两人家族中有世袭的卫所军官官位,相当于这两人的家族有大明朝廷给的铁碗饭。 相比于其他户籍的文官,他们两个的家族,跟大明帝国的政治利益捆绑也就更紧密一些,自然在忠贞度也就更可靠许多。 事实也的确如此。 朱厚熜在调查后就发现,这两人在言官任上,于弹劾文官贪污方面,要比别的文官积极的很。 这里面固然与两人操守更正有关,但根本还是与大明的利益绑定紧密程度有关。 当然。 这两人也因为在弹劾同僚贪污方面太积极,所以仕途都不顺遂,都被外派到了地方当官。 在大明京官外派就意味着贬官,升迁速度会慢很多。 自然,这也说明这两人现在是需要进步的。 所以,朱厚熜基于两人的出身背景和表现,以及现实环境,决定给这两人密奏权,让他们先替自己监视山东官场与民间。 除此之外。 朱厚熜已开始把南宗孔氏家主召进京。 即便他现在还不能舍弃儒家,还需要尊崇孔子,进而需要把孔子后裔也礼待起来,但这孔子后裔也是有替代品的,不是非得北宗孔氏。 而对朱厚熜而言,只要有替代品,那要被收拾的目标,就好收拾的多。 同你不做这个官有的是人来当这個官一样,你不做个听朝廷话的衍圣公,有的是圣人后裔愿意做个听朝廷话的衍圣公。 不过,到底是要处置在这个时代地位崇高的儒家圣人门第,所以能不能彻底解决孔氏在山东影响皇权的问题,兵马是否足够强壮,是否握有天下最强暴力才是最重要的。 毕竟谁也不知道北宗孔氏在背后到底得到了多少势力的支持。 反正据朱厚熜所知,这北宗孔氏很早就在跟朝中的阁臣勋戚,九边的边臣联姻。 朱厚熜也就在接下来来到了内苑校场,校阅了让周尚文编练的一营兵马。 这营兵马在去两淮后,与流贼和豪绅奸商的家丁对战了一场,也算见了血,实战经验提升了许多。 朱厚熜来校阅时,也明显感觉到他们在精气神上有了显著提升。 原是正德朝威武营的军校们,与原随帝驾进京而被选进这一精锐营的民壮们,如今已经都磨合的很好。 这些人在看向朱厚熜这个天子时也都目光灼灼,抿嘴凝神。 因为朱厚熜一直在让黄锦和周尚文对他们进行思想教育,让他们知道何为皇恩。 所以,这些将校在见到朱厚熜都激动地很,有的甚至泪眼朦胧,有的则恨不得现在就为天子冲阵杀敌。 而朱厚熜在校阅之余,也与这些将校们练了一会儿骑射。 现在的他有空的时候也会练练骑射,所以虽然不算厉害,但也能够策马扬鞭,能拉七斗弓。 当然。 朱厚熜也会没事练练火器,为了提高火器的水准,他还特地把湖州知府刘天和以医术高超为名,召进了京。 因为刘天和不仅仅医术高超,在历史上也是有名的火器制造大家。 三眼铳就是他研制的。 而朱厚熜在这一世则让刘天和提前研制出了三眼铳这种备受骑兵喜爱的火器。 另外。 自从内廷大清洗后,朱厚熜现在在禁中做这些事,都已很难再让外朝知道,所以外朝还不知道他们的皇帝已经开始参与练兵。 话说,现在朱厚熜直接控制的兵马虽然不多,但装备算是最为精良的。 当然。 朱厚熜直接控制的兵马。 只是名义上不多。 实际上。 除他让周尚文编练的这支万人规模的精锐外。 还有在京畿道以巡防队名义存在的两万兵马。 以及让伍文定以蓟辽总督招募边勇名义在蓟州、辽东招募的三万边镇逃亡军户。 虽然朱厚熜和正德一样,给边镇的饷银发的很足,但因为中间贪墨漂没问题严重,所以依旧有很多军户因为缺饷缺粮而逃亡。 要么逃去关外成为鞑子奴仆。 要么逃入关内成为大户奴仆。 所以。 朱厚熜让伍文定招募逃亡军户,还是很容易招募到的。 而且,这些军户基本上都是精于骑射的边勇老卒。 只要能满饷,招来就能战。 朱厚熜因为现在也算有足够的兵马,自然也不怕收拾北宗孔家时,会有太大的动乱出现。 而对朱厚熜而言,收拾孔家,还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他要通过收拾孔家,为将来整顿江南做准备。 山东最大的豪族是孔家。 而江南可就不只一个豪族,有的是控制了大量白银与土地的大豪族。 所以,对于朱厚熜而言,收拾孔家,是他在收拾江南大族前做的一项试点。 而朱厚熜也深知。 收拾孔家这种豪族最直接的手段倒不是用兵。 兵马只是为防备其他隐患。 收拾孔家。 为的是能把税收上来。 能让皇权下沉到县以下。 能使后面的改革可以顺利进行。 为此。 朱厚熜在校阅完周尚文所部兵马后,又召见了夏言,对夏言吩咐道: “京畿道各卫卫学速成班的学子们毕业后,让他们皆去朕让叶廷芳建立的兴明书院就读!” 夏言拱手称是。 而朱厚熜接着又召见了黄锦,对黄锦吩咐说: “传旨给叶廷芳,这些速成班的学子来书院后,和书院中的孤儿们一起,先突击学习一种技能,那就是税务清查与核算。” “教材就用朕让因为赈灾贪污案而抓进诏狱里的那些户部和各地户房老吏们,根据朕提供的要求,所编的那套教材!” “那套教材,朕审阅了,很是不错,可以使用!” “让那些老吏们,用这教材去分班突击教他们一个月。” “一个月后,只要教会他们,谁就免罪!” 朱厚熜昔日抓涉嫌侵吞赈灾款一案的相关罪犯时,把牵连其中的许多精于税务钱粮核算的吏员也抓进了诏狱,且早就让他们继续贡献自己的价值。 让他们为自己在将来设立专业的征税团队与审计团队做准备。 朱厚熜现在则是在进一步实施这样的想法。 黄锦不敢怠慢,忙下去认真执行起了此事。 且说。 一旬后。 朱厚熜倒真的收到了来自蔡天祐的密奏。 据蔡天祐透露,他辖下各府州县征税都出现极大困难,许多与孔家有关系的当地世袭胥吏阳奉阴违不说,还滋扰准备进京科考的寒门士子。 朱厚熜因而顿时明白了过来,知道这是孔家的反击,便也开始亮出自己早已谋划许久的牌: “来人!” “传旨内阁!” “设内阁国税总司!” “起复杨一清为武英殿大学士、少师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兼管国税总司;” “设内阁度支总司!” “起复费宏为文渊阁大学士、少傅兼太子太保、户部尚书,兼管度支总司。” 第一百零四章 这天下,只有朕才能呼风唤雨! 正德十六年腊月月初五日。 内阁奉旨发上谕: 设内阁国税总司,起复原阁臣杨一清为武英殿大学士、少师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兼管国税总司。 设内阁度支总司,起复原阁臣费宏为文华殿大学士、少傅兼太子太保、户部尚书,兼管度支总司。 外朝很快就这两道谕旨议论纷纷。 有说天子是真信任内阁,再次加强内阁职能的。 也有说这是内阁在为接下来的大规模改制做准备的。 更有说杨一清、费宏入阁,是因为这两人都跟天子或者内阁首辅梁储做了交易的。 因此。 费懋中这些日子再次被许成名等质疑起来。 “就算锦衣卫的张镗不能完全信任,但令叔父真的重返内阁,未尝不是在佐证柯主事的猜疑吧?” 许成名因而对费懋中说道。 费懋中道:“天地良心,家叔父会突然被陛下起复为阁臣,我真不知道。” “罢了!” “现在争这些也已没用。” 许成名摆了摆手,就又说道: “陛下设国税总司和度支总税,无非是想通过内阁,摸清楚天下到底有多少税赋,朝廷各库各仓到底有多少钱粮!” “可令叔父以后负责天下度支,真能为陛下摸清楚中外各库各仓有多少钱粮吗?” “我看不容易!” “远的不说,就说眼下山东这事。” “真正能控制山东能缴多少税赋的就不是朝廷,而是山东最大的大户——衍圣公府!” “陛下以为威胁我们山东士绅就能控制山东。” “可他哪里知道,我们山东士绅也得看他衍圣公府脸色!” “甚至鲁王、德王府以及山东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得看他家脸色!” 许成名说后就呵呵冷笑着离开了费懋中这里。 …… 紫禁城。 御书房。 “传密旨给参议蔡天祐,朕给他督查山东所有府州县征税与人事处置之权,可先斩后奏,不要怕将来没人征税,朕不久后就会给他派专门征税的皇差去!” “朕就不相信,没了他张屠夫,就得吃带毛猪!” “再传密旨给副使舒晟,朕给他缉拿大小官员的专断便宜之权,谁若不从,亦可先斩后奏!” “告诉他,他们现在虽然名义上只是参议副使,但要清楚自己现在是山东最大的皇差!” “除了朕的密旨,谁的话都可以不听,谁的事都可以不办!” “让他们记住,他们父兄所承袭的世袭官职是他们祖宗当年拿命拼出来的,他们现在也应该为自己的功业,在这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拿命去拼出来!” 朱厚熜对内阁首辅梁储一边吩咐着,内阁首辅梁储就一边草拟着圣旨。 现在的朱厚熜基本上都只是把梁储叫到御书房密授机宜,如此也就使得朱厚熜通过内阁发布政令的效率快了许多。 朱厚熜吩咐完后,就见司礼监太监秦文走了来: “陛下,毛阁老、大司马、王副宪等求见。” 朱厚熜很快就意识到,这些突然要见自己的官员皆是山东籍的文官。 而这朱厚熜也因此猜到这些人找自己是为什么事。 朱厚熜便微微一笑说:“宣!让他们到宣化门候朕!” 朱厚熜接着就看向梁储:“元辅,随朕一起去见他们。” 梁储拱手称是,并道:“陛下,以臣愚见,他们不直接上本言事,而选择一起来面君直陈,乃至不通过臣这个首辅,想来是有非同小可之事。” “那以元辅看,会是什么非同小可之事?” 朱厚熜问道。 梁储回道:“以臣愚见,自然是王阳明钦差坐船在山东沉河一事,想必已真相大白,只是涉及到不能处置的人物,所以他们不宜直接在本中呈现,而为天下人知道,只敢面君直陈。” “不能处置的人物。” “想来定然是孔家了。” 朱厚熜回道。 梁储回道:“陛下圣明,以臣愚见,对于这样人,处置当要慎重,当忍则忍,不能气短!” “朕知道。” “但也要当杀则杀,不能手软!” 朱厚熜笑着回道。 梁储不由得一惊,他能感受到天子语气里透露出的坚定与冷静。 故而。 梁储也就继续说:“陛下既已知道,臣自然也就不必多言,臣愿意相信,天下有陛下这样睿智的君王,是万民之福!” “朕知道你更想说什么。” “无非是想说,这天下不是说靠朕一个人励精图治,靠你一个首辅贤良有方,就能变得澄清如水。” “但朕不只是皇帝,朕还有你们不知道的宿慧,所以元辅能相信朕不是任性而为,朕很是欣慰,也很是高兴。” 朱厚熜说后就凝神看向了前方冉冉升起在宣治门上方的朝阳。 此时。 毛纪等已在宣治门候着。 朱厚熜出现后,他们立即见了大礼。 接着。 毛纪就从袖中拿出一封信说: “启奏陛下!” “原太常寺卿陈霑在不久前已自缢,自缢前留了一封信。” “他在信中说,他有意谋害王阳明,并选择了劝动衍圣公府做此事!” “只是如今,他听闻陛下责怪山东士绅,故为不拖累山东士子报国耀祖之路,选择主动坦白,且附有衍圣公亲笔回信,而敬请陛下只责其一人,勿责山东所有士绅。” 朱厚熜因而让秦文把这封信拿了过来,且让梁储看看,是不是陈霑亲笔。 梁储确认后回答说:“陛下,确实是陈霑与衍圣公亲笔。” 朱厚熜听后便道:“这么说,此事与衍圣公府有关?” “陛下明鉴!” “此事已是真相大白,然事涉圣人后裔,臣等不敢擅言其罪,还请陛下圣裁。” 大学士毛纪不由得先跪在地上,叩首而道。 随后。 毛纪就与王宪等一起偷瞥了一下朱厚熜。 朱厚熜想了想道:“按例,明年改元年初,朕要幸国子监,需圣人后裔作陪,就以此为由先召衍圣公进京,待其进京后再说此事!” 朱厚熜说后就让这些人退了下去。 只让梁储跟他继续回了御书房。 “听着!” “朕做以下谕示。” “还请元辅斟酌拟票。” 朱厚熜一回御书房,待梁储坐在首辅案前后,就说了起来。 梁储起身拱手:“请陛下示下!” “一、给山东兵备道舒晟和蔡天祐再发密旨,让蔡天祐拨藩库银给舒晟扩招民壮弓手与哨探,然后派暗哨监视孔府,所费藩库之银会由来鲁税务营所带帑银补足。” “二、给王阳明发密旨,让他的王学门人务必沿途护送好南宗孔氏家主进京。” “三、令周尚文先选三百得力将校护送兴明书院第一批税务核算考试合格的学生去山东,组建税务营,并拨银十万两为经费。” 朱厚熜说完后,就道: “山东籍的朝中官员很多都和孔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朕不好在他们面前明着表态,但现在既然只有你我君臣二人,朕也就不必再掩饰什么。” “既已证据确凿,这山东孔氏必须要连根拔除!” “虽说天下仍需以儒治国,但是儒家离不开朕,不是朕离不开儒家!” “所以,孔子要尊,孔家也要办!” “总之,主次要分明,这天下只能有一个人能呼风唤雨,那就是朕!” 梁储听后也不禁被朱厚熜的魄力折服,而不敢有丝毫不敬地匍匐在地说:“陛下威德如天,无人敢欺,也不能欺!” 且说。 山东参议蔡天祐在收到密旨后,就不顾严寒,带着自己督粮的兵,巡视起各州府来。 蔡天祐先来了兖州府,且在见到兖州府胥吏全都在抓后进京赶考的寒门士子后,就立即下令将这些胥吏逮捕了起来,且直接在济宁知府衙门,审讯起这些胥吏,并在审讯后沉声道: “征税你们不积极,抓人你们倒是很积极,谁给你们的权力?!” 兖州知府罗增道:“他们皆只听衍圣公府的,根本不听下官的,自然是衍圣公府给的权力!” “既然如此,已属犯上作乱,全部拖出去砍了!” 蔡天祐将惊堂木一拍。 底下的胥吏倒是皆没有露出畏惧之心。 一叫孔贞和的典吏还很淡定地说:“参议别那么大的官威,我们虽然是吏,但都是衍圣公族人,你怎能说杀就杀!” 明朝胥吏有三大来源: 一是农民身家无过、年龄三十以下能书写者; 二是生员、监生、进士中不肖者; 三是有罪官员罚充吏员。 而孔府作为当地大地主,也就早把山东许多府州县衙的胥吏换成了自己族人。 孔贞和不过是其中之一。 话转回来。 蔡天祐已得密旨,自然无所畏惧: “本官还真就敢杀!” 啪! “拖出去!全部砍了!” 蔡天祐再拍惊堂木。 “是!” 他手底下的督粮兵立即将孔贞和等往外拖去。 而孔贞和等当场惊诧不已。 第一百零五章 斩杀胥吏,跪下听旨! 孔贞和因此不由得大喊:“参议大老爷饶命!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啊!” 但这时。 蔡天祐麾下的督粮兵已经举起了大刀。 咔嚓! 随着。 大刀如闪电一样劈砍而下。 孔贞和等胥吏顿时人头落地。 蔡天祐这时则看着一干没有被抓到违法之事的胥吏: “这就是不听上官钧令的下场!” “我等不敢!” 其他胥吏都颤栗不已地磕头回答起来。 蔡天祐则淡淡一笑。 这时。 知府罗增不由得对蔡天祐道:“公此举虽说痛快,但杀了这么多胥吏,只怕税赋更难征收了,毕竟下官也难亲自去催征啊!” “这个不用担心。” “朝廷会派人来的。” 蔡天祐回道。 “如此就好!” 罗增不禁一怔,随后还是说了一句,并因此放下心来。 而蔡天祐接下来则继续巡视起其他府州县来。 且说。 孔府。 衍圣公孔闻韶这里,刚收到了朱厚熜让他进京参加陪天子幸国子监之礼的谕旨。 同时。 孔闻韶也通过京中亲友的来信,知道毛纪等山东籍文官已经把谋害王阳明的真相,告知于天子。 这让孔闻韶因此在收到朱厚熜这道谕旨后特别得意,而笑着说: “果然,这朱家新天子即便知道了这事是我做的,也不敢把我怎么样,还是要下旨请我进京跟他一起幸国子监。” “兄长要去吗?” 孔闻礼不由得问了一句。 孔承震则说:“我认为应该拒绝!” “不能让他朱家新天子觉得,衍圣公就那么好请。” “怎么也应该给足面子才行,不派个司礼监秉笔太监来请三次,对不起我们这样人家的身份!” 孔闻韶则道:“叔父说的没错,他朱家新天子既然要我进京,陪他做个礼士崇学的样子,那他就应该好好做个样子,我们这也算是好好的配合的。” “既如此。” “拒绝的奏疏,我来写。” 孔闻礼笑着说道。 孔闻韶和孔承震颔首。 而这时。 孔家另一族中权势人物孔承慨疾步走了进来,说: “刚得知的消息,参议蔡天祐杀了我们安插在兖州府的胥吏,现在又去了济宁州!” 孔闻韶顿时站起身来。 “他怎么敢的?” 孔承震也在这时问了一句。 孔闻礼也在这时站起身来:“他不应该这么大胆才是,毕竟没有我们安插的胥吏,他一个督粮的分守道,到时候连征税粮的人手都会因此严重不足!” 孔承慨急得要哭道:“但他的确在杀人啊!” “那只能说明他有什么依仗!” 孔闻韶沉着脸说道。 孔承震问道:“能是什么依仗?” “自然是来自京师的依仗。” “他这样做,应该是他京师里的人,想让他吓唬吓唬我们。” “让我们因此害怕,进而放弃阻止士子参考,放弃不积极征税的行动。” 孔闻礼言道。 孔闻韶道:“这個新天子对我们妥协,或许不是真心实意!” “怎么讲?” 孔承震问道。 孔闻礼这里则先明白了过来:“父亲说的是,这位新天子这些日子做的事,就没有轻易过妥协什么,现在突然做出这种不计较我们谋杀王阳明的姿态,没准是暂时隐忍,为的是先麻痹住我们!” “麻痹我们?” 孔承震颇为惊讶地问道。 孔闻韶立即吩咐道:“立即派人去南宗那边,打听一下,南宗的家主有没有北上,如果有,想办法联络与我们有亲的人,组织人手,在路上除掉!” 孔闻礼拱手称是。 孔闻韶这里则说道:“如果他朱家新天子真要处置我们,就只能拿南宗来代替我们,这是他敢下狠手时最大的底气!” “我明白了。” “这么说,不能让他有这个底气!” 孔承震点头说道。 孔闻韶道:“没错!” “当然,这还不够!” “我们也不能任由这个蔡天祐胡来,要让他背后的人知道,他们要是纵容蔡天祐这么做,那山东只会有民变发生!” “我们北宗孔氏,不是他想收拾就收拾得了的!” 孔闻韶继续说道。 于是。 孔闻韶接着就看向了孔承慨:“组织我们的人去大闹济宁州衙!” “把蔡天祐打死也好,赶跑也好,总之,要让山东那些当官的知道,得罪我们,不会有好下场!” 孔承慨这里点头而去。 仅两日后。 蔡天祐这里正审问着被抓起来的济宁州犯事胥吏,就有大量士民持着刀枪棍棒包围了州衙。 “放人!” “放人!” “放人!” 而这些人还喊着口号。 蔡天祐倒是没有因此惊惶。 因为他早就通过自己的暗探知道了有许多士民往这里聚集。 所以,他早已给兵备道兼分巡道舒晟写了信,让他带兵来协助他处理这场民变。 于是。 在这些士民包围州衙,甚至开始强闯州衙时。 兵备道兼分巡道官舒晟,就几乎在这同时,带着大量弓兵赶了来,而把这些强闯州衙的士民们给围了起来。 这些士民中不少人因此注意到了这一幕,而忙将这一情况告知给了带着他们闹事的孔承慨与几个孔家子弟。 孔承慨因此忙制止住了跟着自己来闹事的士民,而来到州衙外,看着舒晟:“舒兵宪这是要干什么?” “这话。” “应该是本兵宪问你们才是。” 舒晟说着就大喝一声,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孔承慨道:“我们要讨公道,拿害民贪官!” “讨公道也不是这么个讨法。” “谁给你们的权力敢强闯官衙,强拿官员?” “天子和国法就没有给你们这样的权力!” “即便是《大诰》,也只是说民可以拿吏,没说民可以拿官!” 舒晟说后就道:“把这些人全部拿下!若有反抗,杀无赦!” “住手!” 这时。 巡按御史熊相的声音突然传了来。 与熊相一起来的还要山东巡抚王诩。 巡抚和巡按都属于代天子巡狩地方的实权官员。 如果舒晟和蔡天祐没有密旨。 他们俩也要归这两官员节制。 甚至这两官员中,任何一个,都可以直接拿他们,乃至杀了他们。 这两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就是孔承慨提前以衍圣公孔闻韶的名义告知的,让他们来的。 为的就是防止生变,让这两官员给他托底。 毕竟煽动民众作乱也不是小事。 孔承慨需要借这两人的权力,将这事定性为官逼民反,定性为是蔡天祐太过分,而与孔府无关。 而王诩和熊相担心税赋受影响,乃至引起大的激变,倒是不好不给孔府这样的地方大族面子,也就真的赶了来。 熊相接着就走到舒晟面前来,指着舒晟,厉声喝问道:“你要干什么?!” “这些人要造反,自然是要镇压!” 舒晟回道。 “为什么不请示抚按?” 熊相问道。 舒晟还没来得及回答,熊相就又问道:“我问你为什么不先请示抚按?!” “这有什么好请示的!” “都直接攻击州衙了!非得等他们打死朝廷命官吗?!” “我是兵宪,遇见造反,有就地镇压之权。” 舒晟回道。 “你放肆!” 熊相接着就大吼一声,问着舒晟:“你是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还是假装不知道?” 接着。 熊相又指着舒晟,对自己麾下官兵吩咐道: “摘了他的官帽,然后请圣旨和都察院文书。” “本官要在这里设察院,处置酷吏!” “是!” 熊相麾下的兵便要来拿舒晟。 这时。 孔承慨也冷笑起来。 而舒晟却在此时于袖中拿出一道密旨来: “慢着!” “我有内阁急递密旨!皆给我跪下听旨!” 第一百零六章 官不与朝廷斗,朕不对小丑怀柔! 熊相看着这盖有内阁首辅印章的内阁急递,当场就懵了。 随后。 熊相就看向了巡抚王诩:“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立即跪下!” “难道想抗旨吗?!” 王诩大声说着就先跪了下来。 他现在也是懵逼的很。 内阁怎么把谕旨直接给到了自己下面的官员手里。 这是不信任自己和巡按御史熊相? 这让王诩不由得感到后怕。 他虽然是巡抚,但在山东不过是个流官,没什么根基。 朝廷要收拾他比收拾山东本地大豪族孔家要容易的多。 哪怕直接一道诏令让他自己找根绳子上吊,他都不敢违背。 而一旦朝廷不信任他,就意味着,朝廷可能要收拾他。 所以,这让他颇为忧惧。 熊相听王诩这么说,也只得跪了下来。 他也很不理解。 内阁怎么就把谕旨直接给到兵备道手里。 要知道,他和巡抚才是被派去地方巡狩军政的京官。 “敕曰:着兵备道兼分巡道舒晟可缉拿山东大小官员,有专断便宜之权。” 这时。 兵备道舒晟念起了这道谕旨。 接着。 舒晟就看向熊相,说:“巡按御史熊相阻挠本官镇压民变,涉嫌与贼寇勾结。” “拿下!” 说着。 舒晟就将手一挥,大声命令道。 熊相不由得一惊。 舒晟接着又看向熊相:“熊风宪,如果您不想真的落得个谋逆之罪,就请好好配合。” 熊相这里咬着牙。 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 熊相突然大吼一声:“我不服!” “为什么朝廷要这样做?!” 接着。 熊相就问了这么一句,且接着又看向王诩: “中丞倒是说句话啊!” “我能说什么!” “既是圣旨有意如此,你听命就是!” “天下之权皆出于皇权,天子让谁掌山东最大权炳,谁就能掌最大权炳!” 王诩大声说道。 熊相听后这才老老实实地领了命,让兵备道的人把他扣押了起来。 随后。 舒晟就看向了孔承慨这些人。 孔承慨这些企图强闯济宁州衙的士民此刻都惊骇不已。 孔承慨自己更是大惊失色,而看向王诩:“王中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王诩没有说话。 他现在也不是很明白。 但王诩清楚一点的就是,朝廷这是没有打算放过衍圣公府,且明显要对山东采取大动作。 不然,不会直接绕开他这个巡抚和熊相这个巡按,而直接对两个地方实权官员下达密旨,明显是把他们也防范在内,怕他们也早就跟孔家勾结在了一起。 而王诩也因此知道,自己现在既然作为朝廷的官,那就也得在这個时候端正立场,以免真的被朝廷认为是地方豪族的保护伞。 所以,王诩只在这时说道:“本院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本院只知道,你们这些人大胆的很,竟敢强闯州衙,简直与谋反无异,别说有这道圣旨,就是没有,本院也会支持兵备道处置你们!” 王诩说着就看向舒晟:“舒兵宪,你尽管行权,本院自会竭尽全力配合你!兵若不够,本院把巡抚标营的兵调给你!” “承蒙中丞理解鄙人。” “鄙人感激不尽。” 舒晟向王诩拱手致谢后,就看向孔承慨等闹事士民: “你们只要供出你们领头的几个人,其余人,本官可以饶你们死罪!” 这些闹事士民中的百姓忙把孔承慨等领头的指认了出来。 而这些领头又都指认孔承慨为主使。 舒晟因而吩咐道:“把孔承慨羁押起来,严密看守,以备押送京师,其余领头的皆就地斩杀!” 这些领头的,除孔承慨,忙跪下来求饶起来,纷纷说自己是孔家人或者孔家亲戚,求舒晟网开一面。 但舒晟没有答应。 这些领头的便被就地斩杀。 王诩这里则走来对舒晟说:“熊御史并非真与衍圣公府有所勾结,阻挠兵宪行权,不过是为避免事情闹得太大,还请兵宪别真把当成了只为权贵豪族做事的无骨之官。” “我明白。” “但现在谕旨既然要我可缉拿山东大小官吏,而他又撞上了,也就只能先委屈委屈他,让他暂时被看押着济宁州牢。” 舒晟回道。 王诩颔首。 然后。 王诩就喟叹了一声,准备离开了这里。 被兵备道士兵押着的熊相见此不由得喊道: “中丞!” 王诩听后朝熊相走了来:“你要说什么?” 熊相问道:“公刚才在跟那姓舒的嘀咕什么?” “当然是为你求情!” 王诩没好气地回道。 熊相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会落井下石。” “我有必要对伱落井下石吗?!” 王诩切齿回了一句。 熊相道:“怎么没必要,我们都是太傅的门人,你出卖我,不就可以向梁顺德纳投名状吗?” “那也用不着拿你来纳投名状。” “上面这样做摆明了不是针对你我,你还没看明白吗?!” 王诩低声道。 熊相听后认真想了想,不由得大惊:“上面是要对付衍圣公府?” “你我明白的太晚了!” 王诩叹了一口气。 熊相则继续一脸惊愕地问道:“上面为何要这样做?” “或许是为改制,也或许是议礼与护礼两党非要斗得你死我活不可!” “至少目前看来,是孔家站了护礼党,谋害了议礼党的王阳明,现在人家没有要罢休,要斗到底。” “只是他们在上面斗,却把战场设在山东!” “让你跟着倒了霉,我也没好到哪里去,今年的秋税和明年的夏税,只怕很难完成了,还要落个剿贼不力的考评!” “所以,升官是别指望了,但愿别下大狱吧!你也好自为之,别跟朝廷对着干,服个软,认个错,尽早脱身!” 王诩回道。 熊相道:“可我还想进步,也还想为朝廷做事啊!” “那也得等局势明朗后再说!” “现在冲上去,万一站错了队,没人保得住你,你我可不是什么圣贤之后!” 王诩回道。 熊相沉默了。 接下来。 王诩就离开了济宁州,去了曲阜。 而熊相则被暂时关进了济宁州牢。 舒晟则和蔡天祐会了面。 蔡天祐已经通过密旨知道舒晟和自己一样,都在直接受天子指挥,便在见舒晟后,直接回道: “承蒙公及时来救,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难怪朝廷突然设国税总司,现在想来是早就有意打压豪强。” “只是为何却先想到了让我们来做这事?” 舒晟这时主动问道。 蔡天祐一脸沉静道:“要么是陛下的确勤政图治,所以认真了解了我们,要么是元辅执政公正,不因我们曾经在官场不近人情而不用,总之,这是我们的机会,也是朝廷的机会,纵然失败,也当一试!” 说着。 蔡天祐就看向舒晟:“因为无论如何,你我毕竟皆是军籍,家族又承恩荫世职,怎么也应该多几分想着朝廷!不能真跟他们一样,也觉得朝廷换了姓,就还是什么都不变,建功立业得来的恩荫一般很难再有。” 舒晟颔首,也目光凝重地说:“天降大任,时势使然!” 而接下来。 舒晟和蔡天祐皆给朱厚熜上了密奏,奏明了山东最近发生的事。 朱厚熜这里已经先收到了孔闻韶称病不来京的奏本。 这让朱厚熜不禁愤然道: “这个衍圣公果然不给朕面子!” “完全不在乎朕初登大位,首次幸国子监之重要!” “既如此,朕要这衍圣公还有何用?!” “陛下息怒!” “先示之以柔,的确会使孔氏误以为陛下可欺。” “不只陛下遇到这种情况,国初太祖先礼请孔氏时,也遇到了这种情况。” 梁储回道。 朱厚熜冷笑道:“但现在不是国初天下未稳固之时,朕不需要像太祖那样,为安抚北方大族,不得不先忍着,只是先口头威胁!” “给舒晟他们传旨,让他们先拿了曲阜知县孔承震!” “孔氏在山东作威作福的依仗有三: 一是有块圣人门第的牌子; 二是山东许多州府的胥吏都是他孔家的人; 三是他曲阜知县一直是他孔家人,造成曲阜一带许多役丁都是孔家人,名义上曲阜县衙衙役丁壮不过数百,但实际上不下万人,是其招匪行贼寇之事的根基; 所以! 先拿了此人,使这上万役丁群龙无首,也让孔家失去臂膀,成为困兽!” “待这之后,就收网,抄家,杀人!” 朱厚熜一脸凝重地吩咐道。 第一百零七章 铺尸孔地,税兵进曲阜! 山东。 舒晟在拿到朱厚熜的密旨后,就立即来见了蔡天祐:“收到密旨了吗?” 蔡天祐颔首:“我立即带粮去曲阜,配合公行动!” “此次,他孔家没能通过大闹官衙的方式除掉我,必不甘心,我们可借此设计。” 舒晟也点了点头:“我这就调兵,待兵粮皆至,直接在曲阜动手!” 蔡天祐则没再说什么,只拧眉看向了远方苍穹。 虽然。 他和舒晟决定了密切配合皇帝的意志行事。 但是。 他们对打击孔氏这样的豪族其实心里还是没底的。 因为。 他们知道自古打压豪族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执行此事的官僚往往难免会被秋后算账。 毕竟天下时势总是难以预料。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 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现在,朝廷要打压豪强,说不准,将来朝廷又为豪强所制,成为豪强清算他们这些人的工具。 所以。 蔡天祐有这样的担忧。 舒晟见此,也知道蔡天祐在担心什么,也就劝道: “公不必想这么多,这事由不得你我。” “听朝廷的,可能会死;” “但不听朝廷的,一定会死!” “这世上事,由不得你我。” “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 “我自然明白,无论如何,大明若能中兴,于家族有利,个人性命,又值几何?” 蔡天祐回道。 舒晟点头一笑。 砰! 且说。 孔闻韶在得知兵备道舒晟杀了自家人后,非常愤怒,也就不禁拍案而起。 而特地来到孔府告知他这事的王诩则道:“公不必如此动怒,这件事说起来,也与贵府一干族人亲友太目无王法有关。” “一个兵宪,也这么嚣张?” 孔闻韶仍有些气愤地问道。 “只要上面有人让他嚣张,他就能嚣张!” 王诩不由得说了一句。 随后。 他又劝着孔闻韶:“公不要再跟朝廷对着干了!” “虽然,我不知道朝廷还有什么路数,但可以肯定,公再这样下去,没有好处啊!” “明明天子还请我进京参加幸国子监的大礼!” “摆明了没有要追究我们孔家的意思!” “怎么可能还会有别的心思?” 孔闻韶不解地问道。 王诩苦笑道:“这谁知道!” “或许上面的人,自己就在互相斗,只是这刀现在都砍向了山东!” “公不要忘了两淮的例子,既然陛下让你进京,您还是尽快进京为好啊!” “至少这样的话,刀是不会砍到公自己身上的!” 王诩其实也不知道天子是什么心思。 但他知道,他要想保住自己的仕途和性命,就只能主动帮天子实现召孔闻韶进京的目的。 所以,他也就来主动忽悠孔闻韶,对孔闻韶说:只要他听话进京,就会没事。 “但我已上本称病!” “如今只能先派犬子进京打探虚实。” 孔闻韶回道。 接着。 孔闻韶就看向王诩:“但是,中丞若想这刀也砍不到自己身上,就应该上本为熊御史求情,弹劾他舒晟屠戮民众!” “这个……” 王诩颇为犹豫。 孔闻韶则呵呵冷笑说:“我不是在恳请中丞这么做,而是在建议中丞应该这么做!” “公此言何意?” 王诩不禁沉声问道。 孔闻韶则道:“中丞何必多问。” “无论朝中是天子还是首辅,要在山东掀起风雨,我们孔家都得为保住自己的地位,不得不向天下人表明,我们北宗孔氏的地位,没谁可以撼动!” “哪怕,朝廷真想用南宗孔氏代替我们,以证明自己的权势。” “我北宗孔氏也得不遗余力地向朝廷证明,南宗终究不是北宗,也代替不了北宗!” “而朝廷,也不应该一厢情愿地认为,南宗可以代替北宗。” 孔闻韶这么说后,王诩当场就站起身来: “公非得要跟朝廷斗到底吗?!” 孔闻韶道:“我不想斗,是朝廷非要斗!” “从大礼定成不认孝宗为皇考后,上面就一直在跟天下人的愿望反着来!” “现在朝廷还没有打算收手,没有打算罢休,我们能怎么办?” “难道,公真要我北宗把一切都拱手让出去?” “我愿意让,可族人们就愿意让吗?!” 孔闻韶继续说着,且咬紧了牙。 “你们!” 王诩这里则直接晕厥了过去。 孔闻礼见此忙喊道: “中丞晕了,快把他扶到里面去歇息!” “另外,立刻去传府里的郎中!” 孔闻韶这里则依旧咬紧着牙,在王诩被孔家仆人抬下去后,对孔闻礼吩咐说: “王诩这人靠不住,你立即进京,联络我们在京师的人,向朝廷施压,以弹劾舒晟和拯救熊御史的名义!” 孔闻礼拱手称是。 接着。 孔闻韶又将曲阜知县孔承震叫了来,将王诩告诉给他的情况,说给了孔承震知道。 “到底是小家子气的王朝!” “非得这么计较!” “而这新天子作为藩王出身,倒也更小家子气了。” 孔承震在听孔闻韶这么说后,就不由得呵呵一笑,且道:“但他小家子气,我们孔家也不是软柿子,朝中大臣也不会真愿意看见新天子随意拿捏我们孔家吧?” “他们都是明白人,自然不会!” “但他们也不会真为了我们孔家不顾一切。” 孔闻韶回道。 孔承震颔首:“我已得到蔡天祐接下来去哪儿巡视的消息,且吩咐了人去动手,这人一没,怎么也能在朝廷引起一小小震撼!让朝廷知道,这件事不罢休,就只会死更多的官。” “光这还不够。” “运河沿途的商路要断!” “漕运也得断。” “再有就是我们名下的商铺皆要罢市,我们控制的那些在码头扛活拉纤的力壮要全部罢工!” “最重要的是,防止南宗那边真的到了京师,所以各路关卡要派人盯紧。” “我已让闻礼去了京师运作,不日我也要去京师,做个样子给天下人看。” “让天下人知道,不是我孔家不让步,是朝廷兵备道舒晟在山东贪赃枉法、屠掠无度,所以民怨极大!” 孔闻韶道。 孔承震点头:“我亲自去安排!” 孔承震说着就离开了衍圣公府,往曲阜县衙而来。 但孔承震来到县衙后就开始安排役丁假扮盗贼去打劫商旅,拦船查看,防止南宗孔氏来京。 不过。 没几日后的一天。 孔承震正往县衙而来,就看见大量弓兵正射杀他派去打劫商旅的役丁。 “放!” 孔承震还亲眼看见大量箭矢从一队队弓兵手中射出,将自己派出去的役丁射得大败而溃,遍地尸骸。 而与此同时。 更有弓兵朝他县衙围了来。 孔承震不禁大为震惊。 “他就是曲阜知县孔承震!” “将他拿下!” 这时。 舒晟也在一队马军的护卫下,骑马而来,且指着孔承震。 舒晟麾下所训练的民壮弓手,因此皆抬弓拉弦,对准了孔承震,同时两作为弓手头目的卫所军官,也朝孔承震走了来。 原来。 因为正德年间发生了刘六刘七起义,山东也有所波及,所以便设兵备道,训练民壮弓手,俱由兵宪节制,剿贼结束后遣散回乡。 而现在。 朱厚熜还让舒晟扩招了民壮弓手。 所以,这些遣散回乡的民壮弓手又被召集了起来,成为了舒晟现在对付孔家的主要兵力。 孔承震这时已被舒晟麾下两卫所军官给押解到了舒晟面前。 孔承震在来到舒晟面前后,就道:“兵宪这是要做什么?” “你族人孔承泗已经招认,是你指使他谋害朝廷命官,而陛下也早有旨意,你常勾结匪寇,故将你拿下,押解进京治罪!” 舒晟言道。 孔承震听后大惊。 随后。 孔承震就大声言道:“兵宪应该向朝廷进言,不能这么对待我们孔家,否则山东税粮都将难以征收齐全才是,何故还听从这样的旨意,做起不利社稷安危的事来?!” “这你不用担心。” “税务营的人已经到了!” 舒晟笑着说了起来。 这时。 一队穿有“税”字袖章的甲兵,在牟斌的带领下,走了来。 而这牟斌一来到县衙,就对这些税务营的甲兵吩咐说: “立即跟着本队老税吏,一起去架阁库抄拿赋役白册,按名册征税。” “尤其是在白册上列为不征名单的大户,要按逋赋多寡排序,先征逋赋最多的!” “是!” 于是。 这队甲兵就带着火铳和算盘冲进了曲阜县衙。 曲阜县衙的胥吏衙役见此皆不敢反抗,只纷纷躲避。 “税务营?” 孔承震很是不解。 第一百零八章 税务营大炮征税,开门! 不多时。 孔承震就看见,这些冲进去的甲兵,真拿着赋役白册出来,直接开始在县衙院中,核算起税赋来。 一会儿后。 孙承震就又看见一队甲兵在一武官点头同意后,直接冲去了离县衙不远的大户孔承绪家! 这是他同宗同辈的大户。 在曲阜城郊兼并了不少民田。 “开门!” “税务营奉旨收税!” “半炷香后,若还不开门,就直接大炮轰门强征,且加倍罚款!” 然后。 孙承震在被押走时,就看见,这队甲兵,在自家族兄门前,粗暴的敲着门,还真的把一架在木车上的小铜炮,给推了来。 轰! 没多久。 孙承震就真听见了一声巨响。 然后。 他就看见,自己族兄家的大门真被轰开了。 “别开炮!” “哎呀,别开炮啊!” “我们缴税就是!刚才只是疑惑县尊为何之前说过我们不能缴税,所以没反应过来,不是不开门啊!” “诸位军爷何必这么着急。” “要缴多少税,你们报个数,我们一并奉上,火耗我们可以多加一份,只是请你们别乱来,别吓着我家人,实不相瞒,我上还有八十老母啊,她禁不住吓啊!呜呜!” 孔承震隐隐约约地听见了自己族兄哭喊的声音。 而在这个时候。 孔承震也全明白了。 他明白,这朝廷明显是早就打算改革税政制度,还早就培养了一队要武力有武力、要计税能力有计税能力的专业征税官兵,来代替自己孔家所控制的地方胥吏。 这无疑是在挖自己这样人家的根! 这样什么断商路漕运就也不可能实现了。 孔承震因而果断大声喊道:“舒兵宪!我有另情禀报!” 舒晟因而策马过来,问道:“什么另情?” “我有罪!” “但这都是衍圣公孔闻韶指使我这么做的,他还要我断商路漕运,还要我罢市罢工,不过这些我都还没来得及做。” “我若不这么做,他就要将我开除族谱,还要罢了我的知县位,还要用族法惩办我家人,让他们都不得好死,所以我不能不依从啊!!” 孔承震果断把脏水都泼到了孔闻韶身上。 “本官会将你所言的话,如实上奏。” 舒晟说着就吩咐人将孔承震的话写成供状,让他自己签了字画了押。 随后。 舒晟就挥手说:“去孔府拿人抄家!” 且说。 在数日前。 孔闻韶就开始让人打点他进京的所需之物。 他虽然心里看不上大明皇族。 但基于如今天下的确是朱家的天下,还不惜绕开巡抚和巡按,要对他孔府穷追猛打。 所以,他还是选择了听从巡抚王诩的建议,在明面上该认怂的时候还是要认怂。 “兄长,那些刚抓来的乐舞生,要不要放了?” 而孔闻韶堂弟孔闻升则因为孔闻韶要进京,摆明是要对朝廷示软,也就在这时问起关于新抓乐舞生的事来。 所谓乐舞生就是孔家祭庙时,吹打乐器的人。 这些人多是由本乡俊秀子弟以服役的方式充任。 孔闻韶父亲孔弘绪在成化朝,因为强抓本地俊秀子弟充任乐舞生,且还强辱乐舞生,玩SM,致使多人殒命,而因此被革除过爵位。 而自从那以后,孔府的乐舞生就大量减少。 所以孔闻韶早就有扩充乐舞生的打算,也就在这次企图对抗朝廷的过程中,特地多抓了一些俊秀子弟,以充为新的乐舞生。 只是让孔闻韶没想到的是,底下的人还抓到了一名宗室子弟,因其也长得俊秀而被抓进了府里,充作了乐舞生。 这名宗室子弟名唤朱当渝,是鲁王府一系的宗室子弟。 因山东各地欠税严重,孔闻韶又特地让自己掌控的地方胥吏,把存留之粮私吞下来,也就整的地方拨给山东宗室子弟的禄米大幅度减少。 孔闻韶也有意用这种让山东宗室子弟也生活大受影响的方式,逼朱厚熜妥协,所以默认了这种事发生。 反正在这个时代,地方官府欠宗室禄米也是常态。 因为宗室权力自永乐后大幅度削弱的缘故,很多时候,发生这种事,宗室们也都敢怒不敢言。 但朱当渝却忍不了这种屈辱,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作为中下层宗室,本来经济就不富裕,禄米断的太狠,也的确会挨饿。 所以,朱当渝就不顾后果,私自出封地,准备北上,向天子讨说法。 结果。 朱当渝就被孔家的人抓住了。 孔闻韶这时也因为孔闻升提起,而想起了朱当渝这个宗室子弟。 所以,孔闻韶就吩咐道:“那个朱当渝现在怎么样?” “他还是不肯学!” “要我们放了他。” 孔闻升回道。 孔闻韶呵呵一笑:“他私自跑出封地,已犯大罪!就算是鲁王也不敢明着报朝廷知道此事,而给自己招祸,所以,他应该清楚,他现在哪怕是在府里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话虽这么说,但他到底是宗室子弟。” 孔闻升说道。 孔闻韶一想到最近朝廷咄咄逼人的行为,就突然站起身来,呲牙吼道: “什么宗室子弟,不过是流贼之后!” “去把他押来!” 孔闻韶立即又吩咐了一声。 他本就对大明皇族朱家一直瞧不上眼。 偏偏现在他在明面上又不得不对朱家委曲求全,因而他心里早就憋着一股火无处发泄,便想在这朱当渝身上发泄一下压抑在内心里的怒火。 朱当渝被押到孔闻韶面前后,已被五花大绑,也就只能躺在地上,对孔闻韶说: “衍圣公,我是宗室子弟,你不能这么对待我,否则,要是天子知道,不会放了你的!” “你只要肯放了我,我保证不会把这些事告诉给任何人,何况,你也知道,我也不会对外说出去我私自跑出去这事。” “你也知道你私自跑出来不宜为外人知道啊?” 孔闻韶冷笑着说了一句。 接着。 孔闻韶又道:“你现在必须当这個乐舞生!” “我不当!” 朱当渝大声说道。 孔闻韶则直接吩咐说:“把他摁在春凳上,拿大棒,打着问他!” “我是宗室子弟,你们孔家不能这么对我!” 朱当渝因而大惊,且大喊道。 “是!” 但不一会儿。 朱当渝还是被孔家人摁在了春凳上,孔家家奴也站在这春凳旁,举起了大棒。 “打!” 孔闻韶在这时大喝一声。 啪! 大棒当场就落了下来。 “哎哟!” “你不能打我!” “我是宗室子弟!” 朱当渝惨叫了一声后,就不由得吼道。 孔闻韶反而更加来劲地打了起来,打的朱当渝惨叫不已。 打了一会儿后,孔闻韶才停住动作,冷笑着问: “宗室子弟,我就不能打吗?” “伱说,我能不能打?!” 孔闻韶接着又问了一句。 “我还敢杀呢!” 随后。 孔闻韶更是仗着在自己府里,毫无顾忌地说了这么一句,还沉声道:“饿他三天,再看他要不要学!” 朱当渝这里则委屈至极地哭了起来。 而孔闻韶则因此心情好受了许多,而在次日一早就乘船北上,去了京师。 只在孔闻韶离开没几日。 曲阜知县孔承震就被抓。 兵备道舒晟也带人抄了孔府,并发现了朱当渝。 朱当渝把事情原委告知给了舒晟。 舒晟自然不敢隐瞒此事,忙把这事以六百里急递报于京师。 而孔闻韶还不知道他家已经被抄,他家人已全部被拿,更不知道他族叔曲阜知县孔承震也已被拿。 他现在正因在朱当渝身上出了气,所以心情舒畅的往京师而来。 他甚至还期望着,朝廷会因为征税、漕运和商路在山东地界出现困难,而放弃对付他孔家,罢了兵备道舒晟等的职。 而在此时的京师。 皇帝朱厚熜倒是先收到了舒晟急递来的密奏,且拆开看了起来。 —— 备注: 《明世宗实录》卷二十记载:镇国将军当渝……因出游累日不返……抚按等官言状且劾兖州知府陈谈王府教授裴光祚等,上命按问谈等以当渝私出城游戏,致盗劫掠,命鲁王切责之。 所以,由此可见,历史上,嘉靖初期的确发生过宗室私自外出的情况,这里因为剧情需要,把私自外出一事,设定为了是因为禄米不足,非历史真实,希望大家可以理解。 第一百零九章 凌迟处死,衍圣公大惊!(求首订) 围在旁边的几名翼军护卫立即上前补刀,没有战马的骑兵比一般的步兵还不如,没哼哼两声,生命值就被清空了。 不论他们如何反应,如何反抗,都根本无法与楚云端抗衡,若是全盛时期,还能给楚云端制造些麻烦。 所以这边刘建那个他也是说在想到嗷了这样的一个情况下的话,这边刘佳宁他也是直接无视了其他的想法,来让自己的安稳发育。 团队在给了他们足够支持的同时,必要也做出了相应的限制,权力和义务的对等,是基本的规则之一。 鹿孜然说这句话的时候态度十分的坚决,而且是斩钉截铁的说道。 慕萧萧的脸色变得严肃不少,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气场,竟是让场内的修仙者情不自禁地产生敬畏之心。 而今天当刘佳宁问及李佳佳关于十几年前自己母亲的事情时,李佳佳想起高博远的话这才犹豫了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刘佳宁的问题。 “没想到,这场比试会是这种结果……”卢展鹏和常睿对视一眼,心中高兴,又有些无奈。 “命令鹞鹰立即率领黑色天灾强侦连,前去抓捕肇事者!”福威眯着眼睛命令道。 城市地表乃至中低空非常广袤的区域内,是没有任何氧气的,空气中全是各种燃烧不充分的一氧化碳、二氧化硫等有毒气体。 那人也发现了来到阳台上的苏博丰,本来以为怎么着也得打个招呼吧,毕竟都是来参加欧家人的生日派对的。 毕竟苏博丰说有人来打听事情,果然,接着就有人来工地上问了。 “哈哈我在想如果我们拿下了总冠军会是一个怎样的局面。”索恩梅克笑道。 而现在,他一上来就领教到了射手座黄金圣斗士的强大之处,以至于他刚刚说过要用一只手来对付凌翊,却不得不自己打自己的脸,用两只手来使用圣剑技能切割。 “不是你让我在适当的时机杀掉他,而取代他的吗?”凌飞娥很是无辜的看着凌飞龙问道。 而对于于健和张保平来说,王金确实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在首轮季后赛比赛日中,他们解说的是金州勇士的比赛,但他们的心思却一直放在王金的季后赛首战中。 “原谅”二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她若是点头,对不起她曾经受过的委屈,可她若是摇头,他们之间永远僵持的关系对谁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对非离。 这个时候,姜龙正在跟顾昱战队的新队员们切磋,姜龙的实力很强,而且实战经验丰富,新队员们自然不是姜龙的对手。 之所以说难看,因为两队糟糕的命中率,两队35%左右的命中率,让篮筐成为全场最凄惨的那个,它不停的发出咣咣的哀嚎,全场几乎没有停歇。 她终于明白那句话,战场猛将,势如破竹,敌人听其名,就开始畏惧。 “都等了那么多年,也不急于一会儿。”莫思萱无所谓地说,带着责怪的意思。李在晨应该比谁都清楚,林杰的势力盘根错节,想连根拔起,不是件容易的事。 司歆瑶双手握拳,又慢慢松开,与这些人置气,只是降低自己的身份,不招人妒是庸才,拥有某些天赋,也要承受其带来的附属品。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人为的?”,康宇似乎明白了艾米丽想表达的意思。 周晚晴感到恐惧,她不想变成这样的人。以前,她觉得继承家族有使命感和荣辱感。真正接触过,她发现自己的天真。 夜深,谁留下来陪护成了问题。明天都要上学,不可能在这通宵,沈光年倒是可以熬夜,但是他一个男生也不方便。 她是想过没准是黎箬说的,但是她回头想想又不是,黎箬是叶倾城的朋友,那姑娘爽利的很,家里的环境也单一,还是刚回京城不久的,与叶倾城没有半点冲突,是个心思剔透的姑娘,哪里会这些东西。 “喂,出去玩会么?”安若然看着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少年,说道。 想着,冷殿宸就十分的紧张的把安若然从推车上抱了起来,放在了病床上,然后弯下腰去,摸着安若然的脑袋,感觉着脑袋上面有没有被装上之后而肿起来的大包。 从玄关进去一路全都开着灯,客厅的电视机也开着,却找不到人。 白‘色’,医院墙壁那一片白的设计,让人感觉寒碜无比。特别是那些紧张等待亲朋好友做生死手术的人。 这新茶楼还取了一个引人好奇的名字,很多客人不禁好奇的想进去瞧瞧。而且门口还有一块木牌告示,上面写着新店开业所有吃喝类半价,这消息无疑吸引了更多客人。 雷霆太傲,这种傲让他让人畏惧,行事风格强硬无比。同样这种傲要会让他忽略一些细节。 亦在此时,湖面猛的发出一声巨响,掀起滔天巨浪。浪花之中,一个鹤发童颜,佝偻着身子的老者在夏无且的陪同下凌空挪移到盗龙使者身旁,一左一右将盗龙使者夹在中间。 紫火的模样,让其他四位守卫均是不断地吞着口水,只不过看在胖子的份上,他们却不敢轻易动她。只能一边看着紫火那如同水蛇般的身体不断地扭曲着,一边在心中偷偷地畅想一番。 李絮与唐宋在黑龙星共同创下了枭雄帮,并将枭雄帮发展成为黑龙星三足鼎立的帮派,他们两人之间已经非常有默契了。唐宋这样说的时候,李絮敏锐的发觉唐宋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寒梦一听到辰逸的话一下子非常的高兴了就好刚刚完全就是假的一样,非常高兴的她原地跳来跳去,身上的雪峰一瞬间变成了更加吸引人,要不是辰逸定力好可能会承受不了吧。 第一百一十章 举刀敢杀该杀之人,才是最大的仁君 看守走过去,对着丫身子踢了两下,这人这才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借着马灯的亮光,这才看清了众人。 而当第二清晨来临之时,王阳早早的便起来了在厨房里面开始忙碌。 江涟漪失望的盖回瓦片,正要离开,却好死不死的踩碎了一片瓦,瓦片发出清脆的“咔吧”声。 诸葛聂心中不敢相信,这平凡无奇的一拳,明明没含半点灵力,可威力却远高出他所能承受。 沈延宗一听他说张逸舟,顿时如骨鲠在喉。张逸舟是先王妃的亲外甥,恐怕对自己早有怨言,而且朝上人人皆知,张逸舟是杨劭的义弟,杨劭要真走了,张逸舟能听自己的才有鬼。 一下子,还享受着万亩良田和五进大宅院的人,都失去了优渥的生活。 继母赶紧给陆桐打电话,陆桐其实就在走廊拐角处,她将电话静音,刚才继母与陆父的话,她都听见了。 这才知道,因为野猪肆意践踏庄稼,甚至还发生了好几起野猪伤人的事件。 叶辰一把将她的手抓住,不巧的是,他的右手手指正好抓住腕脉。 哥几个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但是既然人家挑战了,哪有不接招之理,到时候无非是又重复打脸一回而已,反正以后打多了也就习惯了。 到是陈笑楞了良久,才消化了石晴雪的话,此刻的陈笑对于石晴雪所简单描绘的武者世界心中也有了一个大致的框架。 陈笑一阵兴奋,连忙内视,看到自己丹田之内,五彩祥云的不断组成数字。功德之气从本来只剩下的一万开始急速增长,两万,三万,四万,五万,最终定格在了六万之。足足增加了五万的功德之气。 我回身看到汤君气定神闲的坐在石头上,手里攥着一块鹅卵石,目视前方。 而现在自己也是地皇中阶的修为了,到了现在的境界,自己还是无法看透木邪铖的真正实力。 另一边,骄傲自大的龙连续逼近,继而连干三人,对方两人近前,正以为可以近身耗死远程的骄傲自大的龙时,人这会却是手中光芒一闪,重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锋利的斧头。 达迪琼斯出身于零三白金一代,他的表兄是在纽约尼克斯队效力的艾尔哈灵顿,在首轮二十顺位被波士顿凯尔特人队选中,然后被波士顿凯尔特人队用他来跟孟菲斯灰熊队交易肯德克克帕金斯。 说到这里,灰袍人的声音就停住了,只是以目光淡淡地看着金蜈。 什么最机密组织?我搞不懂,但是我能明白狗子的亲爹知道的远比我们清楚,他早就知道九颗珠子是开启时空隧道的钥匙,然而把古墓的地址很详细的告诉我们。 木邪铖在房中不停地踱来踱去,不时望了望床上的柳茹芸,心中有些犹豫。不过感觉到柳茹芸的气息开始转弱,木邪铖也管不了那么多。倒时被认为趁人之危也好,先救人再说。 鼠之阿戈尔一边注意着瑞恩,一边在脑海中猜测着瑞恩的身份。对于瑞恩,她更是多了一份好奇。不过她却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够出现在瑞恩面前,因为瑞恩实在是太危险了。她可不想像之前那个家伙一样,就那样白白死掉。 剑扇交击,发出一阵金石之声,劲气从剑扇相击的地方直透而出,所过之处,地上的石板尽数化作了齑粉。 “何仙姑,到论坛首页,血焰骷髅点名叫你呢!哈哈哈哈!你用猥琐战术抢人,他在等你解释……我们姐妹几个都在看热闹,你去看看!”六六唯恐天下不乱的笑声从通讯器传来。 至于说像科尔森对待简?福斯特那样,直接蛮横的,事前连提醒一下都欠奉的,直接将其一点点亲手打造的仪器和辛辛苦苦分析记录下来的数据劫掠而空,付出一点金钱后美名其曰为征用的行为,尼克?弗瑞也只是想想。 话说王大系花在物理系中的名气那是相当的高,除了陆无尘这个班在为王颖加油之外,物理系别的班级也在为她呐喊助威,硬生生地把自己班的选手给丢到了脑后,可把那些为班级出赛的选手们给气坏了。 王轩微微一笑,手一招,如意金箍棒就像一根羽毛一般轻飘飘的飞落到王轩的手中,王轩嘿嘿一笑原地挥舞了两下,让吉卜塞斯和布雷斯特是无话可说。 没容黄老三显摆完,胖子就一个上前,把黄老三的嘴给捂了起来,这丫真是太烧包了吧,肚子里怎么就一点都藏不住东西呢?胖子郁闷的捂着黄老三的嘴巴,无奈的看向了一脸尴尬的金老大。 “额,不管是守护兽还是守护神,我们已经决定了,既然你都来了,那么我们就准备用你当作我们晚上的晚餐了!”王轩微微一笑,那笑容人畜无害,但是说的话却让八歧大蛇八个蛇头气得直是抖动,看来气得不轻。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亲军卫出动,打翰林官 起起伏伏的古怪街道不去说他,乱七八糟的地形会严重干扰视线。说白点,很有可能目标在你眼前三十米的地方,但因为起伏的路面有个凸起,会发现不了。 唐阳也不例外,毕竟他相信李静儿这人品还有才华,是不会食言也不会做没有把握的项目。 罗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虽然夜色和血光照应之下,让这笑容显得不是那么完美,但是一切,终归算有了一个相对完美的结局。罗伊的伙伴们也踏步而上,慢慢聚了过来。 封逆心道一声,再次用精神力操控周围的沙土,缓缓的自地下升了起来。 有人争着要行销,不过是前面来石场玩的那些魏博士子们被李虎说动,勉强答应凑钱开个铺面。 场外,三大统领之一的田诩面带微笑的对着身旁同为三大统领之一的裴建生问道。 八大银章全部跪在地上,向苗人风叩了九个大响头,这形同拜师之礼,其实也对,若是苗人风真能帮他们突破,形同恩师,而一旦他们成功突破,与苗人风之间的关系不仅是上下,同时也是师徒,后者相对来说更牢固。 “人,人家才没有。”杨木的声音再次响起时,这回算是把赵永齐给惊到了。 中午午餐休息的时候,充当完编外后勤的赵永齐,正回到自己专属的地盘——席地摊着塑料纸,放着起码十来个饭盒的座位上,正准备开吃的时候,黏糊糊的贱贱声音突然从入口传来。 “我又不是什么问题都喜欢用暴力解决,上次只是忍不住了才帮你出头的,结果把自己的形象都打没了。”凌祈笑着抱怨了一下。 他只不过是三重神主境,而方璇神主,已经是七重神主境了,更是负责整个“紫矿迷境”的统帅人物。 艾比的声音越来越低。莫尔恰挪威皱起眉头,想要听得清楚一点,但他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黑客们通过各种手段干涉网络的运行,就连如今的光子网络也不能避免。 而莫名的恐惧,更是如雷霆一般轰击在心头,接连两招都被叶辰轻易挡住,马九终于明白,这个昔日里他从来不看在眼中的青云宗三蠢叶辰,已经不是他能招惹的了。 但暗地里,隐藏在姬昊天皮下的一些非金属设备已经在他唤出悬浮窗口的同时,开始运行起来。 由此,国崎登也断定太湖以西这一代,中国守军的防守力量极为空虚。 而他的人则是灵活的在滚滚碎石中跳动着,不断的向着那几名互相搂抱着、惊呼着跌落的叛国者靠近着。 当霍尔进入后这才发现,这里连猪窝都不如,猪窝至少还干净一些。 叶辰是何等强大的战力,他早看出来了,场中的那些不朽神尊,根本没有撼动冲天而起的神光,还和神光中两大神物的能力。 当然,陈释并没有真的下狠手——在掌握了冥想之后,陈释已经可以简单的、单纯的运用精神力进行昏迷之类的操作了。 作为一名父亲,柏少华像天下所有父亲那样在孩子们心中高高在上,谈正经事可以,玩闹是极少的。 结果显而易见,常宇被射中,虽然不是要害,但是接着而来的一箭常宇已经无法躲避。 萱草堂里的人被顾氏撤走了两个,使唤的人便不大够。顾氏只略在请按时候挤兑了两句,韩丽娘便不得不亲身上阵,接过了给老韩氏擦身的活儿。 “他要跪就让他跪,我倒要看看他能在外面跪多久。”午休后的秦父从房间出来,恰巧听到佣人的话。 “你们谁跟洒家一起去?”王旭环顾众人。虽然心中已经有了人选,王旭还是民主的问了一遍。 “春阳子被程东兄弟害死了,毕竟师徒一场,我要替他报仇。”风浪义愤填膺道。 “你打算怎么做?需要我做什么?”虽然我现在真心帮不上什么帮,也没什么能力,但是能帮的我肯定会帮,再说了,唐云以前帮了我那么多,如果不是她我可能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她的事我肯定得管。 话落音,大殿顿时嘈杂起来,修士们纷纷交头接耳,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于洋将丹药炼制好后,将宝爷召来,拿了许多丹药给他,于洋既说要给他自然不会食言,宝爷拿到丹药后,笑眯眯的笑了几声,而后又跑去到处淘金去了。 他回国之前的功课不是白做的,引经据典比不过妻子,应付母亲绰绰有余。 陆云冲在第一个,身后百里长青跟钟鸿烈保驾护航。就连宗派高手都没有想过,他们可以在三夜时间内,就打到饿鬼的腹地。 毕竟偷看别人信件就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要是被林巧曼察觉出来的话就完蛋了。 点完头以后我走进了一旁的卫生间,用凉水狠狠的洗了好几次的脸。 “凯瑟,你的意思是,咱们先从这个死灵法师下手?”金斯斯在一旁问道。 长话短说,经过了一番告别之后,凯瑟、金斯斯和飞翎便在吉米的带领下,离开了盗贼总公会,向着暴风城而去。 “这是梦吗?”少年看着这一片自己从来没有来过的大草原,嘴中喃喃道。 “再说吧,朱迪,你先回去吧。”明子遇坚持拧着行李去了安检。 第一百一十二章 翰林铺尸街道,天子怒斥百官 天道帝君并没有管辖的权利,他只能说是一个象征性的强者,所以有些事情也许并不在天道帝君的掌控之内,那就意味着在天域内部有一部分人想利用自己,而之前罗门天魁所说的话,或许可信度也非常的高。 今天跟来的都是没有什么歪心思的人,里正的恩德自己记在心上。 词曲再好,董娜娜毕竟是新人。要在1V1V1这种情况多变的对局中获胜本身就不容易。 她还以为陆晚棠说的是真的,可是没有想到她竟然是胡诌的。这刚刚要是猜错了,被那黄牛伤到,可如何是好。 还有就是威望,出云起源似乎很难在这些地方展现自己的能力。而南宫春自己又恰好曾经在那边行走过,他也留下了一段属于他的佳话。难道说这事儿最后还得让自己来? 宋之镜刚拿起一颗草莓,苏时陌直接从他手里夺了过来,一口吞进嘴里。 三大平台的后台承受不住涌入人数,后台直接崩溃,看不到任何数据。 “三姐息怒,诺,这是你最爱吃的糖人儿。”宁寒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糖人儿递给凌秋雨,愤怒的眼神马上得到缓和,撕开包装纸用力舔了一口,真甜。 看着谢亭略有些萧索的身影,叶景宴知道,这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不过,这些和他都没有什么关系,只要谢亭不伤害陆晚棠,那他也不会去调查谢亭的身份。 林氏和陆福来倒是不足为惧,只要陆江飞不心软,他们不能拿陆家怎么样。 饭馆里的客人不多,而且每张桌子都用屏风隔开,这让杨天风感到挺满意,他也就没要雅座,而是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桌子和众人坐在一起。 陈中宁这次来找他说陈桥中学的事,已经让陈庆东颇为心疑了,现在张仲德又这么支持重建陈桥中学,就让陈亲东不免也疑心张仲德是不是另有动机。 这丫头去的时候,干干净净的,回来的时候,却是衣衫凌乱,满身泥土,模样看起来异常狼狈。 事情比顾佐所想的倒是要好一点,雷鹏飞拥有的这种底牌不是一颗,而是三颗。 “人就是比禽兽、比厉鬼恶魔还要凶残,所以才有地狱,为了承载他们罪恶的灵魂。”况且冷冷道。 就这么粗粗一扫,就有上百尊实力不俗的,尽管境界可能是在脱凡境到人极境不等,但人家散发出来的气势,却卓尔不凡,很轻易就将他们跟其他人分割开来。 留在村庄里的敌人还在顽抗,但那些伪军渐渐地不听话了。他们或者趴在地上装死、或者不怀好意的盯着身边的“皇军”士兵,胆大的也有反身与催命“皇军”士兵扭打在一起的。 一股鲜血突然从那名强盗的脖子间飙射而出,而他的脑袋,也骨碌一声,从脖子上掉了下来。 公孙瓒此刻的确十分恼怒,说实话,他这边占据了兵力上的优势,即使赵云出走,即使士气不高,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这大概是杜子辕在神话故事里都从来没见过的最窝囊的仙界之主了。 透过车窗的玻璃,马路上很难得才能看见一两个路人,即便好不容易见到有人经过,大多都是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口罩墨镜将整张脸都隐藏了起来。 来年她就十五岁了,若是家里再没人跟她提亲事,她或者要考虑一下展飞了。 前者,周远黛要控制一个度,在下决心毁掉一切之前,不能做到让许庭生感觉生无所谓。 每颗不管是被砸烂还是砍下来后,过上一盏茶不到的时间内便又会从伤口断裂处再生出两颗新的头脑来,而且,这两颗新的头脑喷出的火焰或冰雪伤害似乎也加深了不少。 “监测水晶球,我们在生存大赛的行会战上使用过,不过你的飞空艇等级不高,沒有监测水晶球!”蚊子通过密语说道。 凯飒知道加戈重心转移,马上扣球,过人,加戈在后面追赶,马斯切拉诺从旁边杀出,加入防守的行列。 也不敢贸然上去刺杀这个战争哥布林,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可就惨了。他绕过战争哥布林,直接在哥布林部落里转悠了起来。在一个阴影走到另一个阴影中,倒是没有哥布林能发现他。 只见在山顶之上,张锐手枪里面的弹夹已经打空了,他正想冲过去拿起自己的狙击枪,哪知道,迎面一个身高一米六的壮汉,直接一个飞腿横扫了过去,张锐直接被踢飞,撞在了树上,疼得呲牙咧嘴。 “没事,让他们说去,我义兄是天帝。”武神十分霸气地说出了一句类似“我爸是李刚”的发言。 这话一出,丹海才停止了动手,看向了下方,只见这时候这道身影也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老虎的视力、听力是人类的数倍,而铜纸灵虎更是达到了数十倍。 兰风这时候笑道,手掌突地向着后方一挥,喀拉拉声音响起,肉眼可见,之前已经爆炸的五彩神龙,在这一刻再次爆炸,彻底化为了虚无。 牺牲了能留下骨灰都算一种幸运,只是对家人是一种无法弥补的伤痛。 趁着还没下雨,楚凡去超市买了一堆零食,随后锁上房门看起了九百多集的柯南。 那种撞击下,哪怕是比牛犊子还壮硕的青年人,生还可能性也几乎为零。 拍摄场地上,正在进行的是道哥骑摩托车抢包世宏,然后撞上车门的镜头。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朕不想这样,是他逼朕要这样! “你是说……他们活不到离开矿区的时候?”另一名守卫眼神露出一丝亮光,试探性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刘雨珊被萧强这么夸奖,忍不住害羞的脸蛋红了红,抿着粉唇低下脑袋没有出声。她此时目光中闪过一丝不解,不解自己的养母凯瑟琳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让萧强对自己品头论足?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有什么问题的话,跟我进去说!”老太太刚刚说完这句话,便见着一个黑影闪到了她的面前,搀扶着她,慢慢地朝着他们刚刚过来的那间房屋走了过去。 林枫突然感觉到,真正的爱情,或者说,某一种爱情,是根本无需言语的。 孤云花费大量的紫晶币,从炼丹联盟,买下三炉丹药,尽管丹盟的价格还是偏贵的,但是好在灵药品种齐全,不用四处搜集。如果可以的话孤云还真的向多面几炉,只是比赛期间,没人最多只能买三炉灵药。 朱元璋诸子之中,齐王朱榑最为凶暴。他是晋王一党,常与太子作对,故而黄子澄一见是他,便觉要糟。果然话没说完,齐王手起手落,一个耳光落在他左颊之上,打得黄子澄转了一个半圆,口中又腥又咸,吐出一口血沫。 唐逸眉头紧皱,在一点点消化着剑雪莹告诉自己的信息,后者也没有说话,她相信唐逸一定可以理顺一些东西的,但手中的乾坤剑却是已经被收起来,毕竟暴露出来的太久,还是容易引起别人注意的。 只有这样,苏雯父母的品味才会提升,才会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好生活。 我急切地想要知道刘放这个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东西,所以,这个时候便迫不及待地想要靠近刘放,向他问个清楚。但是,我这里刚刚挪动自己的双腿的时候,便感觉到陈玄在我的身后拉了我一把。 但韩武却惊讶的发现,他们一路跑出去,所有的人好像都看不到他们似的。 们,要么一路杀到食人花谷,与食人花王汇合,要么,被累死在路上——此地的极九阵眼,叫血泪之眼吗?莫悔砚带来的消息,就是这个? 如果西方不服输,他们居然要将这活生生的数十万生命全部终结。 战斗是一处激发,不过还好,宇宙人族。身经百战已经做好了防御,进入了战争状态。 只听得“咔哒”几声脆响布兰登竟硬生生使用肌肉扭断了自己右手上的五根指关节然后利用它那宛如刀锋的利爪将粘黏在右手部位的蛛丝逐一割断,当然这个过程中它也在自己身上割开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正在形式危急当儿,就见一道虚影晃动,张入云已是欺近艳娘身前,只臂膀略一展动,即将艳娘手臂捉住。一时间掌底暗泛五色光华,竟是仅凭其一身纯阳真力就将艳娘一身妖气尽皆压制收敛。 张入云不料内里还有这许多因果,当下互通身份,这才问起白沙帮老二颜九利与老五何劲举。 进化游戏里什么人都有,零号可不觉得自己能够遇到的全是好人,适当的藏拙非常有必要,他戴上墨镜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眼睛。 按理说,这样一位上古凶神,一旦逃脱,必然兴风作浪,将淮河搅一个天翻地覆? “简易,你放心,我沈以归不是那种人,圣上既然要我戴罪立功,我便立给他看,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沈以归又变成一副清冷的模样。 语悠然脸色一变,那黑衣人冲向的方向,正是血明城下!难道,他想? “害你!?自作孽不可活,现在还不知悔改。”江枫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也不能怪闻良,毕竟要用现代的科技去完成一块不属于这个星球的东西,实在是太难了。 “这辈分都乱套了,这么算起来,你是不是得叫我师叔?”陆羽笑道。 它叼着雪茄,撅着那硕大的屁股,昂首挺胸,目光深远,当真是拥有一种无上大骚之势。 “大部分东西确实会坏掉,可一些顶级的宝贝应该还在,而且我将东西藏在一个偏僻的星球,有信心没被动弹。”剎浚解释道,不想6天失望,但也没骗他,说出一些实情。 一想到boss竟然对自己下必杀令,林海心中就是一堆火气,再想想这么多年为天使出生入死,他就恨不得消灭天使的人,将boss撕成碎片。 这次开的房间,还是自己和晨曦大战的那个308,不知怎么回事,韩峰竟然还会想着这个房间,人呐,果然是一种奇怪的动物。 杨云水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脚下轻轻一点,立刻向着这边飞射而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伏阙乱礼,要君屠民 “当然解决了。”颜洛点了点头,迎上了那冷冰冰的目光,眨了眨眼睛,伸手挑起了叶暮笙尖尖的下颚。 见叶暮笙顿住了,妹纸们迅速发表各自的意见,不过基本上都是对唱的温馨情歌。 “让伙伴惊呆,傻眼,这效果比出声赞叹更震撼!”彬彬见状,无比满意。 “是的,已经三天了,好在我和韩队醒过来时,背包还在,我们靠背包里剩的一些食物和水坚持了两天,但是昨天水就喝完了,食物也没了,我们也在寻找你,我……我以为再也见到你了……”说到这,梁媛有些哽咽。 “不对吧!你们闯入冬宫是真,但后面遭遇幽灵什么就是你们编造的吧?”季莫申不肯相信。 镜头里,那考生懒懒地扫了一眼后面的题,居然就趴在桌子上睡觉了。 “施主体内有一股强大的内力,雄浑霸道,以施主的年纪来说,断然不可能有如此的修为的,敢问这一股内力从何而来?”方丈问道。 “你是说你妹妹殉情,是因为大喇嘛反对她和那个男孩结婚?”唐风惊诧道。 看到来人,陆余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眼中充斥着浓浓的激动。 接下来钱英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用石珠取代菜刀,重复刚才的工作。 原本以为黄老的别墅天地灵气应该不错,可惜最终的结果却是让墨客有些失望,这里的天地灵气虽然比那种高层住宅浓郁,但是和目前他所在的别墅区,还是有些区别。 溪黄草,百年生长,百年结花,百年结果,化为一颗果实,锻造之后,可造出九转还魂丹,不仅是疗内伤的圣药,更是增强真元的宝药。 因为沈毅一直强调和毕阡陌搞好关系的重要性,因为沈清溪一直非毕阡陌不嫁,这在无形之中已经让他和毕阡陌处在了被比较的对立面。 “素加出一万骑兵!”素加第二个响应,他相信檀石槐能够成功。 五星酒店哪怕是早餐,也是做得比其他地方更加美观,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三股强大的能量与空中降落下来的雷光冲击在一起,不仅将其尽数击溃,更是直接冲上了天际,将天空笼罩的阴云都击碎了,顿时,天地放亮,阳光重新撒落下来。 九种药材,墨客竟然全部在地球的药物和植物之中找到了对应的东西,虽然叫法不同,但外观和效果,几乎是一样的。 “安息那数万步兵,必是精锐。遣伊列骑兵攻之,正好可使伊列损失几万人,让他们知道轻叛凉国之下场。”田丰微笑道。 叶枫知道自己正突破了先天九层,达到了先天大圆满境界,就像铁大牛一般,进入了势的世界,接下来的时间里,全凭自己的智慧,来决定自己领悟到什么样的势,领悟了多深的层次。 今天的第一场戏是炽凤攻打淮夜,轩辕歆儿带着华瑶强兵增援。穿上威亚衣打了两三个来回后,苏筠漾才知道江年昨天的担心不是多余。 能够追踪敌人的生理特征,只要你会呼吸,你有温度,就能找到你。。 这一幕让床榻前的几个副将倒抽一口冷气,面面相觑地不知如何是好。 这些怪物不乏古铜级精英怪,王者怪,甚至更高一级怪物,而这些怪物以病毒感染体为主。 苏静云猛然醒悟过来,从她的衣柜里拿出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同村里十六岁左右的姑娘,差不多都嫁了。村里的田柳儿与山草一个年纪,如今已怀了身孕。 天启机甲连续攻击好几次,虽然势大力猛,威力十足,但每次都有明显凝滞感。 项生不敢相信,这个从来不管弟子死活的水月乐长老竟然会救他? 那个老头整个头都是畸形的,就像没有修过的顽石一样千奇百怪,凹凸不平,更奇怪的是他的额头还有两个残缺的龙角。 停顿了一会儿,六郎并没有作答,而是拉住了禾麦的手,与她十指交握,向那座新坟头深鞠了一躬。 终于,当妖龙城燃起篝火,当天地完全暗淡,星辰闪烁之时,一道声音跌跌撞撞从森林里走了出来。 吴觉抬起脚步,终于动了,他走到队伍最前方,谦肖以为训练结束了,毕竟……看看太阳,升到了最上方,也该吃午饭了。 戒指空间里,凝姝,凝婉昏迷的躺在地上。凝霜坐在地上,一个黑影正为他疗伤。黑影旁边,一个虚幻的白影漂浮在他的身边。 好在麾下众将还算齐全,除了陈兴孝和傅之明被分出去,其余仍旧归颜魁帐下。 所以每一次他们做错了事,都爱让宫人去通知烟烟来为他们求情。 也不知道他是被自己的父母给逮去严刑逼供了,还是因为不想要见到自己,所以今天晚上都不想回房了。 毅飞竖起一根手指,眼神严肃而又复杂,似乎在告诫阮弘和张妙阳什么。 洛璃烟忍不住心里吧唧着,觉得这三界的事,果然比她想象中的要复杂的多。 虽然不知道陆游契是如何让南部国度的行动变成学院的讨伐任务,但这样至少可以有个掩护,而除了完成讨伐任务,他还需要在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拿到天上天下无双刀。 宵空还是没有说,看了看周围,然后凑到宵赢身边,靠在他的耳朵后,方才低声的说了起来。 户部的盐矿由陈智接手的消息传开,二皇子府上的人便络绎不绝地进出。 突然,她按下了一顾个红色的按钮,整个控制室瞬间安静下来,只能听见远处火箭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逐渐增强,直至震耳欲聋。军工厂请不到的人,林莉请到了,专门来到基地做技术指导。 第一百一十五章 都给朕写进起居注!(二合一) 萧让一眼扫过校场之内众人的反应,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来,他要的正是这种震撼性的效果。之前他在敖力手上一直都是隐藏了些许修为,现在却是完完全全爆发了出来。 “我回来了。”阿维朝屋内喊了一声,不过除了站在他身旁的范外,没有其他人回应他。 “相爷,恕汀仑愚钝,实不知相爷何意,当初提议这桩婚事的是你,如今却又让我家妹妹受尽委屈。相爷,汀伦是个粗人,猜不透相爷的用意,还望给汀伦个说法。”季汀仑据理力争,丝毫不畏惧柳铭焕在朝野中的势力。 根据李宁宇的深远规划,远东在未来的几年时间里,将会在各地展开大力建设,稳定发展几年,为此李宁宇还特别提出一些要求与修生养息、改善民生、建立工业、培育英才的十六字方针。 “谢大王赐封!这枚铜符只要每天放在头顶祭炼,保准你不久后就会得到正果!”连生双手把铜符递给黑猴精。 “好老婆,可想死我了……”看着娇颜如花的上官歆,我情动不已,拉住她的手两人瞬间就出现在了上官歆的闺房。 而在这期间,经过一番旁敲侧击之下,叶风知道这出云城的一些发财之道。 但是没想到,现在在战场上再见,那个男孩子已经变成了一个无敌的战士。而且在普通人的眼中,他就像是一只长着翅膀的绿皮魔鬼,所到之处都是死人。 “糟了!”林羽大惊,听见青松的暴喝之后,林羽陡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要一辈子碌碌无为老死在Z市了,没想到当年在部队的连长竟然一级级爬了上去,一跃成为上京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多少人攀附在他身边祈求能得到他的青睐。 中午被踹的那个大诉委屈,可能是因为大醉了,众目睽睽之下,他放声大哭了起来。 以傅谨川那种条件,肯定是想不开才会看上她,现在也该清醒了。 乔倾夏有些意外,然后看到后面朝她使劲挤眉弄眼的倪轩,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过此刻的他却一直在应对北方二国还有草原部落的虎视眈眈,根本抽不开身来。 他悄悄地办完了所有离校手续,并托熟人给他办了个假身份,用这个身份买好了飞往美国的机票,准备趁田承军等人不备,来个金蝉脱壳。 这要是她,可不舍得对自己下手,宁愿让别人委屈着,也不能让自己心里不舒服。 瞬间,所有的骷髅都跪倒在地上,发出可拉可拉的声音,荒地开始塌陷,柿子泥土不停的滚落下去,不一会儿,面前出现了一个大坑。 赫连均点上三根七尺柱香,插进祭坛里,三跪九叩,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 再配上咖啡色的郎丹泽皮鞋,以及一根同样颜色的蔻驰皮带,还真有一点富家公子的范儿。 道路上火焰翻腾,地上被炸开一个个大坑,融化的钢水掉落在地上,把柏油路给烧融了,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实际就是如此,不管切尔西和利物浦谁进决赛,曼联都不担心,因为同一个联赛,知根知底的,大家没什么好保留,就拼硬实力。 弗格森最清楚这场比赛的意义,安排了不少老将,他们都是曼联精神的传承人。门将范德萨,后防线是加里·内维尔、费迪南德、维迪奇和奥谢,中场搭档的是吉格斯、斯科尔斯、马斯切拉诺和C罗。 如果一个野兽在实验室乱来,屠杀了大部分实验生物,还把搞毁监控设备,让人无法捕捉踪迹。那实验室里的人,怎么会轻易放过他呢?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你们搞出的动静太大了,上面有人看到了!”主神指向天空,连姓名都不敢提及。 邱莉雅特又是魅魔这种特殊种族,又吸体力又吸艾尔能量。结果就是,邱莉雅特找1号要了十几个能量罐放在洛塔旁边,吸完一个维持不了变身的话,就往洛塔身上放一个。 再加上这个国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资源让别的国家眼红,所以谁会没事欺负这么一个国家呢? 重新打开寻宝页面,上面的光点涌动,只可惜抽奖卷那里变成了0。 一些依靠利奥波特力量的邪灵直接消散,化作青烟消失在原地。剩余的一些邪灵们则是茫然的环顾四周,最后选择返回千魂狱所在的古战场。滑滑的离开,没有了战意。随着邪灵们的退去,整个堕落之城陷入了那个狂欢当中。 一缕阳光照破黑夜的宁静,透过窗帘照了进来,太阳没有眼睛,不会被林轩布置的阵法所限制。 听到说是合同,在陈钰琪接过来之后,崔秀英和陈哲两人都是将脑袋凑了过来,准备看看金正珉究竟提出了什么样的条件,有没有足够的诚意。 姚祥根说:你家怎的,也差不了多少,也算门当户对。老兄若有意,我不妨去探探口风。 勺子搅拌着被子里的咖啡,看着白色的牛奶拉花和棕色的咖啡被揉和到了一起,崔秀英语气中带着满满的自家猪终于会拱白菜的喜意。 第一百一十六章 推广密奏制度,狠辣对待僧尼 不知道为什么,生病这几天我心里都很平静,这种平静就像有人在心里搅翻了一肚子的水,到后面,再也扬不起波澜。 “最困扰?”西陵衣眼睫低垂,喃喃将乔浩洋的话,重复了一遍。 看着黄山色眯眯的样子,刘嫣哪里还不知道他的想法,多日未见,刘嫣也同样想着黄山。 这倾城容貌。在此时此刻沒有半点的血色。眼瞳里。只有无尽的伤心。 “娘亲,烟儿知道。”水凝烟只将眸色轻垂,感觉心头一阵酸楚。 战幕深看着叶澜妩吃饭就像是吃土一样,一口饭菜在嘴里嚼无数口,才皱着眉头,使劲儿努力的往下咽,终于才咽了下去,也是心疼的不行。 这次大战之后,部分伤病们需要退役。立功的士兵们需要奖励和升迁,军官们也需要提拔和调任。涉及到六大师团和水师、天南军团。想想就是一个可怕的工作量。 不过李丹说不出任何怪罪的话,如果换成是她,也会想着能少接触就少接触,毕竟那种病让人膈应。 铁木沧略带腼腆地走近两人,缓缓道:“这位姑娘怎么称呼?”此刻铁木沧抓耳挠腮的模样少了平日的威严,多了一份羞涩和可爱。 不过王金枝去和李洋住,并不表示她就放过李丹,每个月定期来李丹这里来取赡养费二百元,顺便吹嘘一下李洋的工作多么有钱途。 被沈哲宇这么一问,乔诺马上又回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虽然她的话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是唐心怡也知道,莫依依这是在暗指她不好相处。 要是自己再说的话,那恐怕会让陆云铮更加反感,这样的话,这件事恐怕就再也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随后胡德龙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武昊然,吴浩然惊奇的看了眼林峰。 不去的话,你怎么能更加的坚定,你是想留在医院当医生,还是想自己开药店卖药? 顾轻念眼睛都在发光,那种高兴兴奋,让她完全像是同龄人一样。 李朝谷脸色一变又一喜,以为顾轻念改变主意了,然后就听到她接着道。 千厘不得不进空间,不知火为何爱烧她,一口气她用了半个月才缓过来。 但是陆夫人毕竟还是很疼爱这个孙子的,所以现在听儿子这么说,自然也有些担心。 其余留守在车队的人都没有任何的分身,都依然盯着自觉负责的方向。一旦发现目标的话就会第一时间。 许寞不说话了,当时人那么多,不能说都杀掉吧,那不是灭口,就是屠杀了。 凛浏览着交易行里符合要求的品质超过100的武器,看着至少四位数的亮瞎狗眼的价格,心里头一万头那啥马奔腾而过。 另一侧的许辉南送完傲雪并没有去上班,而是回家补眠。不是他们公司不忙,而是他之前就让阔帮忙去啦。 赵晓晨拿在手里看了看,这是大号的镖,应该是距离不算远,而且还要穿透玻璃,那么他们很有可能就是在院子里。 许寞调整了一下心态,同时看着四下无人,一个闪身,直接躲在了墙角里去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大鹏果然是守信用,早早的就买早点来到了,白无常蓬头垢面的,也没有洗刷就是来开门,这时候赵晓晨已经出去跑步了。 “那还用说?这事包在我身上,大年换身衣服,洗洗脸,赶紧过去!”大白桃见事有了眉目趁热打铁。 从夷水城的任何一个地方看,云水刹都在眼前,凛跑了半条街,发现它还是在眼前。谁他么说人多地图大是好事来着? 凛又想到刚才和韩炳聊起的话题,不禁苦笑。所谓的人人平等就是个屁话,有的时候,他真的有点妒忌李高远那等人。 “我只是试一试嘛!”切,本人上大学时早就学过了,这是基本功好不好。 詹如音一出现,立即将玄蔡彻底掩盖了下去,同是年轻一代继承人。气度却是天差地别,就连裴乾二老都暗暗露出了夹杂赞叹、失望种种复杂之容。 涪城距离成都三百六十里路,刘璋选在此地迎接诸葛亮,也是为了表示对诸葛亮的重视。过去刘备虽然有三顾茅庐的佳话,可是我刘璋出城三百六十里远迎,也不逊于刘备对你的重视了。 再下一层的主殿,非同前殿后殿,也非同徐子陵之前看过的战神柱支撑着那种主殿。虽然也同样有巨型的柱子,不过上面雕饰的不再是武功,而是关于某些历史的战役或者传奇之类。 整个右肩钉着深末桓的钢矛,他正运拳反击,却让另三人同时伸腿踢倒,几个机关兽一涌而上。 凌峰等人齐齐翻了个白眼,见过无耻的,但从来没见过像这么无耻的人。 当然了,城防军绝对不会承认是自己的军士喝醉了酒才导致那些抢匪们顺利出城,于是表明那些抢匪训练有素,当巡逻的军士发现的时侯,他们已经逃离了,只不过私下里对那些醉酒的军士进行了惩罚。 不过,让米雪意外的是,邹川并没有动作,狰狞的目光开始缓缓的沉寂下来,眼睛也变得无比的清明。 打开门,鸡鸭立刻乱哄哄的围了过来。刘军浩跺了几下脚才将这些家伙轰走。它们喂得成习惯了,每天早上都要闹腾一阵子。 “那让本公子到秀芳大家的院子外问候一声,如何?”烈瑕一听多情公子也不在,简直高兴得要发狂。 一旁的郝运更是连连摇头不迭,他虽然等级不高,但是多年颠沛流离眼光确实不差,约略看出凌峰并未说谎。 “现在没话可说了吧。”郑依菲说道,她也是看出来了,这纪梁宁仗着纪家的势力,想要强拆老房区的房子,连枪队都带过来了,纪家是涵海市第三大家族,势力强大,纪家秘密养着一支枪队也不是不可能。 第一百一十七章 雷厉风行,整肃风纪! “你凭什么不跟主子商量替她决定这么大的事情?”云霜本来是想阻挠的,看到顾陵歌虽然冷着脸但是没有说一句话也就只能忍了。现在既然卿睿凡问起来了,她也就不再瞒着。本来就是卿睿凡的错。 林媚娩穿戴整齐便出来见黑衣男子,优雅走到他面前,将他扶起。“你做得很好,昨日的事就算了。”依旧是面无表情,黑衣男子却不敢抬头看林媚娩一眼,可听着声音依旧淡漠但却如山泉流水般的清澈。 毕竟参加革命以来,绝大部分的人基本上都与自己家庭断绝了联系。就算再孝顺的儿子,想要在这种事情上听父母的,也找不到或是联系不到不是?现在承担父母方面工作的,是组织的决定。 为了不被发现,艾尔赶忙学着其他奴兵的样子,蹲坐到了地面上。 “这个好办,等刘政委伤好以后,刘政委定然会亲自感谢廖凡,到时候我们问问刘政委,廖凡喜欢什么,送礼也要投其所好。”周副主席说。 大汉用他手上剑挑起来铁链剑指苍天,一记闪电下来,蛮力直接被被打飞。 傅残看到清歌身影,连忙顿住,缓缓后退自墙后。此时不宜碰头,还是让她先进去再说。 “滚开,我曾经对你表示出来了适度的尊重,希望你现在也对我保持适度的尊重。”岳轻枫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就这样没有一点语气地说道。 可是,黑魔蛛的敏感远远超出艾尔的想象,当它发觉艾尔在盯着它的时候,它就再也没有挪动一丁点。它体表的黑色绒毛形成如同影子般的保护层,和碎石块的阴影在一起,无法让人分清哪个是石头的影子,哪个是黑魔蛛。 我一边走,一边想母亲何时才能离开这里,从刚才前台的护士那得知,总得来说,目前母亲的病情基本稳定,只要我能交上钱,就能够进行手术。 墨大夫最初认为是粮食沾染了灰烬的缘故,再怎么清洗都有残余,后来闻到赈灾的米粥香味,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一转眼所有人都围过来,奋力劈断荆棘,面孔扭曲着,像是一条条得了疯病的野狗。 马晓枫嘴里咬着一块湿布,强忍住疼痛,用一种特质的草药绷带,包裹着自己的右臂位置。 申华生讥笑道:“贺芝仙,说到底,你那迷踪鬼步不就是一手逃命的功夫么?今日我们雁荡双侠就让你看看,什么才真的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话未说完,就拔剑出鞘,刷地一剑就向贺芝仙斩去。 未等多久,天魔教总坛就冒起阵阵浓烟,放眼看去,只见那峰顶已烧成一片火海,紧跟着周边十数个山头也着了火,天魔教百多年的基业几下就被烧毁殆尽。 不久楼道内传来许多脚步声,挨家挨户的敲门,郑晚霞轻嘘了一声,轻轻走去防盗门那边,从猫眼看了一眼,连忙在背后打了一个手势让夏亦躲进屋里,方才打开门。 李知尘手上一动,一颗晶莹剔透的玉珠便跳动起来,在月霜下不断吸收着。 但邵阳还未来得及惊喜,就已经看见那史前生命的身上,无数的血肉竟又重新开始组合,不断蠕动,看起来着实骇人;但不过片刻的功夫,他的肉身竟然又已经恢复如初,肌肤如新,宛然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 “人是我请来的,怎么,你有意见?”一道浑厚的声音豁然响起。 第五医院是SH市专门的精神病院,忽然这么煽情,她有些起鸡皮疙瘩。 因为你在这里,一句多么平凡的话,但它胜过了一切甜言蜜语。不论什么艰难险阻,只要你在这里,我就来了。 代价是,冥琛投胎转世以后,是个有些自闭的少年,哪怕有说话的能力,都不曾与别人交流的。 “我去拿温度计,你不要乱动。”慕梓然给她掖了掖被角,连忙跑出去。 兔子都没有了,留着这些狗又有什么用,这么简单的道理像他这么聪明的人又怎会不知道? “放心吧,黑狼哥,我去去就回。”老鼠说完就拖着受伤的腿离开了,谁也没有看到,他临走前眼里那闪烁着的阴狠目光。 “绝天”眉飞色舞的对着绝心说道,显然对这次抓住绝心的把柄很是满意。 的确,他们有受伤的云姑在手,时间一长,郡主第一个就不答应了,更何况其他。 “净拿我开心,我这儿的厨子可没你家的好。”闻泰北谦虚的很。 他吁了口气,自语道:“这世间……有情!”当他的目光落在石壁上的那幅画中时,忽然敛了笑意,眸中射出了一道光,一道热切的光。 而曹飞龙见他一拳就把唐磊干倒在地,还准备准备对唐磊继续动手。 村里在也家作坊做事儿的人可不少,赖三子一呼百应,众人开始声讨起了王二麻子等人。 叶云重眼巴巴的看着芙蓉糕从叶云舒的手里到周方银的手里,然后再到自己的手里。 蔡老头完全被这个样子的岳博知震惊住了,因为一次次的科举失利,便能将一个好好的翩翩公子逼成这个模样么? 帝玄胤没有说话,却是满眼的赞同,刚才的耻辱,他一定要亲手讨回来。 众人脑中不自觉的想象着叶云舒描绘的画面,仿佛看见了一个红衣散发的吊死鬼在眼前晃荡,只觉得背脊一阵阵的发凉。 如果是一般的情况,对于这场比赛,活塞肯定是不会有任何的期待。 人生匆匆而过,最怀念的始终是孩童时的无忧无虑,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中年时的顶天立地。 秦云啸听见秦峰的话,明显愣了一下,说话的声音也有点心虚,头也没回的回应了秦峰两句,竟然开始奔跑起来。 嘴上说是一回事,可要真闹到皇上跟前,肯定是她理亏,丽婕妤自然不敢去。 马超对于吕布的神勇暗地里佩服,他先前与纪灵相拼,消耗了一些体力,他并没有发现吕布有内伤,他心中也不想再与吕布硬拼,毕竟他此来是为保护父亲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