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兄而娇》 1. 【1】 《恃兄而娇》晋江独家发表——小舟遥遥/著 【第一章】 永丰十八年,伴随一场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大渊与突厥之战以晋国公手刃突厥可汗首级告终,渊朝大获全胜。 恰值新春,又传来捷报,晋国公管辖之下的陇西百姓们面上倍有光彩,挂桃符,点爆竹,这个年过得分外热闹。而在这一片张灯结彩间,沈府门前的素白丧幡格外突兀。 左右邻居相互拜年时,瞅见那寒风中摇晃的白灯笼,皆唏嘘不已—— “可怜哟,一家子男人都死光了。” “听说被那些突厥兵乱刀砍死,连个全尸都没有!唉,这家的小女儿才将将九岁,自小就没了娘,这会子父兄又遭了难,往后该如何是好啊?” “昨儿不是有个衣着富贵的郎君,自称是沈校尉的族兄,特地从秦州赶来吊唁吗?他既能赶过来,可见是个有善心的,没准看小侄女可怜,也会照拂一二?” “那可不一定。”个子较矮的徐家娘子努了努嘴,“我与沈家做了十几年的邻居,可从未见过这一门亲戚。谁知道是不是来吃绝户的?朝廷给阵亡将士的抚恤银子可不少呢!” 话音刚落,坊市口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几位邻家妇人一惊,不约而同看向坊门口。 只见午后和煦的阳光下,一辆华盖宝顶的朱漆马车缓缓驶来,其后还跟着一队甲胄士兵。 小小昌宁坊何时有过这样威风的排场! 几位妇人木讷讷盯着那马车,正琢磨着是哪府的贵人下了凡,便有一名年轻兵将走到她们面前,伸手指了下斜对角挂了白灯笼的门户,“请问那是宣节校尉沈忠林府上吗?” 妇人们一阵推搡,最后徐家娘子被推上前,干巴巴道,“是,是,回军爷,那就是沈家。” 那兵将道了声谢,转身示意马车继续往前。 很快,马车在沈府门口停下,兵将们整齐划一左右分列。 “额滴个娘咧,这可忒威风。” 妇人们伸长脖子好奇的去看,无奈兵将们挡着,她们看不清楚,只瞧见马车上先后下来两人,那高个魁梧的穿着件石青色长袍,另一位身形修长的着玄色锦袍。 “哎哟,你们别挤!” 话音刚落,那徐家娘子就在雪里摔了跟头。 这动静惹得士兵侧身防备,见是个妇人跌跤,并无险情,这才收回目光,重新站岗。 其余几位妇人尴尬的去拉徐家娘子,替她掸雪,“啊哟,阿徐,真是对不住。” 那徐家娘子却是直着眼,半晌没出声。 几位妇人面面相觑:这是怎的了,摔傻了?不能吧,方才脑袋也没挨着地啊。 “阿徐,你怎的不出声?是哪里跌疼了?” 连着唤了两声,那徐家娘子才回过神来,“不疼,不疼!乖乖,能见到那样的神仙人物,便是再跌一跤也值当!” 她一脸兴奋的与邻居们描述着,“前头那位贵人进了门,我只瞧见个后脑勺,不过后头那位小郎君我可瞧得一清二楚!真是俊呐,我活这么大岁数,就没见过这么俊的小郎君,比那观里的仙君还要端正三分。他年纪虽不大,可周身那股气势,啧啧,不得了,一看就是有大出息的!” 其他妇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末了,心头愈发疑惑—— 难道这般不凡的贵人,也是沈家的亲戚? * 沈忠林生前是个八品校尉,府院并不大,两进两出的小院。凛冽的寒风刮过枯枝,正厅里倏然响起一道严厉的呵斥声—— “你这丫头怎就这么死心眼,如今你父兄都不在了,还守着这破院子作甚?你既姓沈,族中怎会坐视不管,还不快快收拾行李,与我一道回去。” 看着地上摔成几瓣的杯盏,还有上座板着脸的白胖男人,云黛咬了咬唇,纤细的手指紧紧揪着衣摆。 不要怕。 不能哭。 她默念着,强行将委屈和恐惧的泪水憋回去。 家中发生这样大的变故,悲痛与迷茫压得她快喘不过气。虽不知爹爹这些年为何不与秦州宗族来往,但昨日见到族叔沈富安到来,她第一反应也是高兴的。 她想,起码还有宗族庇佑,她不是彻底无依无靠。 直到昨儿半夜,奶娘叫醒了她,领着她偷听沈富安与管家的对话。 “沈忠林这个人,当年为了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跟族里闹得那么僵,甚至连祖宗都不认,要断宗脱族,现下可不就遭了报应,带着他儿子一起惨死,啧,这不是报应是什么?”沈富安似是喝醉了,说话舌头都捋不直,“周老兄,你放心,只要你将账本给我,好处少不了你的。” 管家问他,“账本给了你,你打算如何处置?我们家姑娘,你又打算如何安排?” “账本,族里自会处置。”沈富安嘿嘿一笑,打了个酒嗝,“至于云黛这小丫头嘛,等我领回去养个三四年,就给她找户人家嫁了。你放心,一个小丫头片子,家里人又死光了,等回了秦州,还不是任由我搓圆捏扁。” 之后的话云黛听不清了,她只觉得耳朵翁嗡作响,眼前发黑。 最后还是奶娘捂着她的嘴,回了房间。 门一关,奶娘就抱着她哭,“还好周管家机灵,看出沈富安来者不善,这才故意摆酒套他的话,果真叫他套出来了。只是、只是姑娘,你该怎么办啊……呜呜,我苦命的姑娘……” 她们是奴仆,就算本事翻天,也管不了主家的事。若沈富安强行将姑娘带走,他们也没办法。 看着奶娘的眼泪,云黛也快哭了,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恐惧与迷惘。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思绪回转,面前是沈富安咄咄逼人的嘴脸。 “好了,你就别再拖延时辰。就你如今的情况,除了回秦州,还能去哪?” 沈富安年轻时就与沈忠林不和,要不是这趟有油水可捞,他才不愿大冷天的跑到肃州来。如今看到这倔驴般的小姑娘,仿佛看到从前沈忠林的模样,语气更不耐烦,“赶紧回屋收拾东西吧,最好明日出发,还能赶回秦州过个元宵。” 他再三催促,云黛依旧一动不动。 这下沈富安彻底没了耐心,一个眼刀子飞向奶娘,“你这老奴愣着作甚,还不扶姑娘回屋!” 奶娘脸色一白,迟疑着去唤云黛。 云黛抬起头,“我不去。”'');(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小姑娘的嗓音稚嫩,语气却是异常坚定。 沈富安一怔,眉头拧得更紧,“又说孩子话了。” 云黛从圈椅起身,一双瞳仁乌黑的眼眸定定地望向上座的男人,“我不去秦州。” 沈富安磨着牙,心说果真是没有娘教养的野丫头,等到了秦州看他怎么教训她。面上却装出一副和善样,“云黛听话,道理族叔昨日已经给你讲过了,你又何苦耗着。再说了,昨儿个你不是都答应随我回秦州的吗,怎又变卦?骗人可不是好姑娘。” 说罢,他朝秦州带来的粗使婆子使了个眼色。 那婆子当即会意,吊着三角眼朝着云黛走去,“姑娘,您请吧,老奴就在门口守着您收拾。” 恶仆相逼,奶娘连忙护在云黛身前,又扭头低声劝了声,“姑娘……” 云黛眸中泪光轻颤,胸口闷得发慌。 若是爹爹和兄长还在,定不会让她被这些恶人欺负。可现在,父兄都不在了……她该怎么办? 手无缚鸡之力,打又打不赢;跑出去告官吗,可她年纪小,又是个女儿家,族里要带她回去,官府怕是也管不着。 那粗使婆子见这小姑娘豆芽菜般瘦弱,越发不将她放在眼里,呲笑道,“姑娘娇贵,莫不是要老奴扶着出去?” 就在这婆子要动手“请人”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姑、姑娘。”沈家门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半点不敢耽搁,手指着内院门,“外头,有贵客…贵客登门!” 厅内几人皆面露诧色,哪位贵客会往添了新丧的府邸跑?大过年的也不怕晦气。 云黛也有些吃惊,转念一想,或许是父亲生前交好的几位叔叔伯伯来了? 想到这里,她仿佛看到了摆脱困境的希望,也来不及细想门房为何如此惶恐,忙道,“快把贵客请进来。” 门房应下,麻溜去请人。 云黛大脑飞转,回想父亲的好友里谁最有可能帮到自己。 一众交好的叔伯中,就属赵诚赵伯父的官职高一些,有六品,而且是文官,脑子灵活……若门外来的是赵伯父就好了。 她这般期待着,一双清凌凌的黑眸紧盯着门外,两只纤细的小手揪着。 没过多久,厅外响起一道悠长的通报声,“晋国公到,晋国公世子到——” 这陌生却又耳熟能详的名头,让云黛呆住。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见空旷的庭前出现两道颀长的身影。 打头那位中年男人,身着石青色蟒纹圆领锦袍,仪表堂堂,沉稳威严。 而他身侧的少年,身着玄色麒麟纹的圆领袍,腰束金银错蹀躞带,乌发以玉冠固定。他年纪轻,身高虽不及身旁的中年男人,但在这个年龄段,已算是极出挑的。 云黛先是看向那中年男人,然后再往他身后瞧,不曾想视线移转间,正好与那少年的目光对上。 四目对视,她的呼吸屏住。 只见那少年眉目清秀,俊美无俦,尤其是那双深邃狭长的黑眸,幽深如冷潭,又似乎比屋檐上的积雪还要冷冽三分。 云黛看着看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个哥哥,怪凶的。 2. 【2】 【第二章】 直至晋国公父子进了正厅,厅内众人才回过神来,忙不迭行礼。 “无须多礼。” 晋国公声若洪钟,左右打量了一番,视线最后停在那身着缟素的瘦小女孩身上,“你就是沈老弟家的千金?” 见他问话,云黛顿时紧张起来。 她不过八品校尉之女,生平见过最大的官也就四品的刺史,而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可是一品晋国公啊。 整个大渊谁人不知晋国公府,一品公爵,世袭罔替,坐拥三十万军马,享亲王食邑。谢家祖上曾尚公主,子孙后代的骨里那是淌着皇室血脉的。从大长公主至今,历经五代,百年荣华,煊煊赫赫,乃是王亲权贵之中的第一等世家! 这般显贵,叫云黛如何不敬,如何不畏?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磕磕巴巴答道,“是、是……回国公爷,我是沈忠林之女,沈云黛。” 晋国公道,“别怕,我是你父亲的好友。” 云黛心头诧异,黝黑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父亲何时与这般大人物交上朋友了? 晋国公看着云黛还挂着婴儿肥的稚嫩脸颊,态度愈发和蔼,“此事我待会与你细说。” 他微微侧身,介绍着身旁的少年,“这是我的长子,谢伯缙。来,阿缙,跟你沈家妹妹问声好。” 那气质清冷的少年垂下眼,平静的目光在这小姑娘清丽的眉眼间停了一停。 稍顷,他薄唇轻启,“沈妹妹安好。” 云黛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润如玉,泠泠古琴般。 但他看人的目光与他周身的气质一般,冷冷淡淡的,让人觉得疏离,不可亲近。 云黛动作笨拙的回了个礼,“世子爷万安。” 互相见过礼,晋国公这才注意到一旁局促不安的沈富安,“这位是?” 沈富安立刻端起笑容,殷勤的往前凑,“国公爷万福,世子爷万福,不知两位贵客登门,真是有失远迎。草民是沈忠林的族弟,他祖父与我祖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不是族里听说忠林兄长家中变故,特派我来帮村着后事,顺便将我这可怜的小侄女带回族里抚养……” 他边说,还拿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云黛见这人光天化日演起来了,心里憋闷,几次想拆穿他的伪善面目,但碍于晋国公在场,不敢冒犯,只得握了握拳头,可那小脸颊却气得微鼓。 晋国公将她的小情绪收入眼底,面上不动声色,只缓声道,“带回族中抚养也好,你们族人有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到底是我们秦州沈氏的血脉,总不好袖手旁观。”沈富安谄媚笑道,又摆出一副主人家的姿态,请晋国公父子上座,命仆人端上茶水。 这档口,国公府的奴仆也将两大箱厚礼搬到了厅内。 “这是?”沈富安咽了下口水。 “沈老弟于我有恩,这是谢礼。”晋国公随口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多谈,侧身与云黛寒暄起来。 沈富安见国公爷都不搭理自己,只跟个小丫头片子说话,心有不甘。几次插话无果,他只好歇了心思,转而盯着那两个大箱子,恨不得长出透视眼,看清里头是金银还是锦缎。 就在他捉摸着如何瞒过族里私吞了这笔厚礼,晋国公就转向他,“你们准备何时出发?” 沈富安愣了愣,坐正身子恭敬道,“回国公爷,这自然是越早越好。最好明日便能出发,族中亲人都盼着这孩子呢。” 云黛闻言,心里一急,腕上的银镯子磕上茶盏,发出“叮”得一声脆响。 厅内几人皆看向她。 沈富安眼皮一跳,抢先一步道,“这孩子没了父兄,悲痛过度,现下又要离开自小长大的地方,难免不舍。不过孩子适应能力强,到了秦州住段时间,便也习惯了。” 晋国公挑眉,没接这话,只端起天青色茶杯浅啜一口。等放下茶杯,他微笑的看向云黛,“沈家侄女,你先带阿缙给你父兄上柱香,我与你族叔单独聊会,可好?” 云黛微顿,对上晋国公冷静稳重的目光后,她抿了抿唇,“好。” “阿缙。”晋国公悠悠的看了长子一眼,“随你沈家妹妹出去吧。” 玄衣少年站起身,弯腰拱手,“是。” 俩人一道出了正厅。 棺材与遗物是十日前送来的,沈忠林夫妇多年前搬来肃州谋生,此处并无亲戚,葬礼是由身边几位好友帮衬操办的。小门小户,又是年节的,丧事一切从简,两口棺材一道葬在了城外二十里的槐树坡。 云黛一开始是走在前头带路的,可少年腿长,步子大,她意识到这点,脚步也不由加快,怕他嫌她怠慢。 她小碎步迈得急,双环髻上簪着的白色蝴蝶珠花也跟着一颤一颤。 不知是年纪小,还是缺吃少粮,少女的发色偏黄,廊外阳光一照,更是泛黄,好似蝴蝶落进秋日草丛里。 谢伯缙跟在后头,盯着她脑袋上的蝴蝶瞧了片刻,终是没忍住,开了口,“不着急,你慢些走。” 云黛扭头看他,在走廊交错的光线下,少年面部的线条更加分明,断金割玉般,俊美又凌厉。 她轻轻的“嗯”了一声,脚步慢下。 不过沈家院子小,走了没几步,俩人便到了后院。 后院正房布置成灵堂,四处挂着白幡,桌案上供奉三块松木牌位,一旧两新,前头摆着些糕饼果子和点了红粉的江米团。 云黛动作熟练的取了三根香,点燃后,小心翼翼的递给谢伯缙,“世子爷,香。” 谢伯缙目光从那几块牌位收回,落在面前瘦小的女孩身上,接过线香,欲言又止。 云黛像是明白什么,纤长的眼睫垂下,细声道,“另一块牌位是我娘亲的……娘亲生我时出血难止,没了。” 她从未见过娘亲,但父兄与她说过,娘亲是世间最温柔的女子,有一双星辰般明亮的眼睛。 谢伯缙素来话少,又鲜少与这般年纪的女孩打交道,他有意安慰她两句,又不知该如何措辞。抿了抿薄唇,最后只低低说了句“节哀”。 他转身去上香,神色肃穆,举止有礼。 云黛在一旁静静看着,心想,这位世子爷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看他上香的态度,人应当不坏…… 等少年将香插进炉中,云黛壮着胆子上前,小声唤了一声“世子爷”。 谢伯缙垂眸看她,“嗯?” 云黛悄悄握紧手指,局促不安的问,“你知道我爹是如何与国公爷结识的吗?我先前从未听他提过。” 谢伯缙瞥过小姑娘紧绷的肩膀,还有故作镇静的小脸,缓缓开了口,“鬼枯岭之战,你父亲替我父亲挡了一刀。” 那场战役实在凶险,若不是沈忠林及时推开了晋国公,那淬了毒的刀刃就会从背后刺穿晋国公的胸膛。 “我父亲本想等战役结束,好好感激你父亲的救命之恩。不曾想鸣金收兵后,却传来你父兄战死沙场的噩耗。”少年面色凝重,嗓音也很低,“他只好先派人将你父兄的尸首与遗物送回肃州,回城后得知你家中仅剩你一人,便带我登门拜访……” 见小姑娘逐渐泛红的眼眶,谢伯缙本想再说“节哀”,话到嘴边,又觉得节哀真是句顶顶无用的废话。 遇到这样的变故,谁能节哀呢? “你……想哭就哭。”如玉的手指从袖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他递给她,“哭出来会好受些。” 又怕她会难为情,他背过身,笔挺如竹的站着,“哭罢,我不看你。” 云黛泪珠儿都快落下来了,见到他笔挺的背影,愣了一下,莫名哭不出来了。 晶莹的泪珠不上不下的挂在睫毛上,她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软软的嗓音还带些哭腔,“世子爷,我不哭了。” 谢伯缙扭过头,“不哭了?” 云黛肯定的点了下头,“不哭了。” 谢伯缙“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嗯”了一声,默了片刻,又问她,“你真要随那人回秦州去了?” 云黛微愣,等反应过来,有些犹疑。 谢伯缙眯起黑眸。 云黛心里纠结了一阵,才鼓足了勇气,“求世子爷帮忙。” 她屈膝就要朝谢伯缙跪下。 好在谢伯缙自幼练武,身手够快,一把拽住小姑娘绵软的手臂,将人给拉了起来。 也不知是他手劲太大,还是云黛太过瘦弱,这么一拽,她人就栽他怀中,脑袋撞到他的胸口,疼得发懵。 等她捂着额头站稳了身子,抬眼就见少年黑着一张俊脸,语气也透着几分厉色,“有话好好说,你跪什么。” 云黛吓了一跳,缩了下脖子,很没底气,“我听旁人说,求官老爷做主,都要跪下求的……” 谢伯缙,“……” 默了两息,他道,“我不是官老爷,且你父亲是我们谢家的恩人,你是恩人之女,有话直说便是,不必如此。” 云黛怯怯看向他,像是在确认他的话。 谢伯缙迎上她的目光,平静且坦荡。 云黛这才放下心来,又想到自己方才下跪太没见识了,难免羞恼自责,好半晌才开了口,“我不想去秦州……我那族叔没安好心,他想侵占我家的钱财。” 她将昨夜的所见所闻一一说了出来。 谢伯缙脸色渐冷,往日他只听人说过欺负孤女吃绝户的事,没想到今日竟叫他给碰着了。 修长的手掌不自觉抚上腰间别着的匕首。 “世子爷,求您帮帮我。我真的不想去秦州,虽然爹爹和哥哥不在了,但我守着这院子,有奶娘管家他们陪着我,我自己能过下去的。” 人不大,倒还挺坚强。 谢伯缙看她一眼,“你还是个小孩,没长辈照料怎么行。” 云黛乍一听这话,还以为他也支持她回族里,急得原地蹦跶了两下,“可以的,我有钱,能活下去的。” 谢伯缙拧眉,长臂一伸,稳稳按住她的小脑袋,“又不是兔子,怎还急得乱蹦。” 云黛仰起脸来,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试图说服他一般,“我真的可以的,朝廷送了钱来,还挺多的。” “嗯,有多少?”谢伯缙语调平淡,“你这般张扬的嚷嚷你有钱,就不怕被人惦记上?” 云黛眨眨眼,“这里就你和我,又没别人。” 谢伯缙扯了下嘴角,“你就不怕我抢你的钱?” 云黛,“……” 她目光闪了闪,小脸有些戒备,讷讷道,“你应该……应该不会的吧?” 或许因为谢伯缙家中只有两个弟弟,且一个比一个顽劣难驯,现下见着个傻乎乎又好哄骗的小孩,他莫名生出逗逗她的心思。 他故意不说话,只盯着她瞧。 云黛被他看得心里发慌,嘴上依旧强撑着,“你是世子爷,未来整个国公府都是你的,你可有钱了,比我的钱多上许多许多……我这点银钱,你肯定看不上的,是……是吧?” 谢伯缙依旧不置一词。 这下云黛真是被吓住了,小嘴一撇,眼圈红了,“你、你……不会真要抢我的钱吧?我其实没有钱的,就够我买些口粮,不多的。” 谢伯缙,“……” 糟了,把小姑娘逗哭了。 清俊的面上飞快划过一抹不自在,他轻咳一声,正色道,“别哭了,我不要你的钱。” 云黛泪光轻颤,歪着头,“真的?” 谢伯缙道,“真的。” 云黛长松了一口气,又点点头,自说自话,“我就说了,你那么富贵,看不上我这点的。” “虽说如此,但你这样有钱的小孤女,就像狼群里的羊娃子,觊觎的人只多不少。” 捕捉到她脸上的慌张,谢伯缙将她环髻上的小蝴蝶扶正,语气是一贯的波澜不惊,“不过你放心,你族叔的算盘我既知晓了,便不会让他带你走。” 3. 【3】 【第三章】 晋国公与沈富安也就聊了半盏茶功夫,便来后院上香。 上完香之后,晋国公父子便准备告辞。 眼见沈富安笑眯眯的送着晋国公出门,一口一个“国公爷”叫得亲热,云黛心头直打鼓。 国公爷与族叔聊了什么,竟这般热络,难道国公爷被沈富安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 她正惴惴不安,忽然感觉一道清冷的目光落在身上。 云黛下意识抬头,便对上谢伯缙那双平静无波的黑眸。 他静静望向她,微不可察的朝她点了下头。 不知为何,云黛那颗吊起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到世子爷,但他好像有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她想,既然他答应会帮她,那她相信他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天寒地冻的,别再送了。”晋国公瞥了眼远处黑沉沉的天色,低头对云黛道,“晚些怕是又要下雪,你记得多添件袄子,夜里歇息时,屋里的炭盆也烧暖和些,莫要着凉。” 这长辈般关怀的口吻,让云黛心头一暖,轻声应下,“多谢国公爷叮嘱。” “好了,都回吧。”晋国公笑了笑,带着世子上了马车。 很快,华丽的马车在兵将的护送下驶出微狭的巷道。 沈富安目光紧紧跟随着那马车,待人走远了,不由面露艳羡,咂舌道,“不愧是国公府,真是气派啊。” 云黛慢慢收回目光,扫过他贪婪又谄媚的脸庞,淡淡说了句“有些乏累”,便自行回了屋。 * 宽阔的街道上,木质车轮碾过路边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缥色织锦车帘甫一放下,晋国公脸上的笑容就沉了下来,大马金刀的坐着,周身气场很低。 谢伯缙倒了杯茶水捧上,“父亲怎么了?” 晋国公接过茶杯,却没打开,只顺手放在一旁,狭长双眸眯起,沉声道,“那沈富安不是个好东西,你沈家妹妹要是跟他回了秦州,日后怕是不好过。” 听到这话,谢伯缙并不诧异,连他都看出沈家小姑娘对沈富安的抗拒,父亲明察秋毫,自然也能看出。 清幽的沉水香味从累丝镶红石熏炉袅袅飘出,既已打开话头,谢伯缙便顺势将云黛在灵堂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晋国公一听,愠色更浓,骂道,“真是个混账东西,人还没去秦州呢,他那些歪心思就掩不住了?可见他是半点没把你沈家妹妹放在眼里,藏都懒得藏。” 谢伯缙眼睫微垂,冷淡的勾了勾唇,“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可不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晋国公捶了锤有些酸疼的膝盖,多年前这里受过伤,一到潮冷的冬天,骨头就开始疼。他厉声道,“她是沈老弟仅存的血脉,我断然不能让她这样被人欺负。沈富安这个黑心玩意,明日我便派人大棒子将他赶出肃州。” “父亲。”谢伯缙唤了一声,“今日赶走一个沈富安,明日难保不会来个沈富贵,沈平安?虽说如今天下太平,生活富足,但一个守着家财的孤女,总是招人眼的。” 何况她还那么小,那么柔弱。小胳膊跟柴火棍似的,仿佛稍微用些力就能捏断。 “说的也是。”晋国公点点头,沉吟道,“那我亲自派人护送她回秦州,再在他们沈氏族里好好挑一挑,总能挑出一户忠厚善心的人家。” “……” 谢伯缙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 马车到达晋国公府时,天上也开始落雪,细细碎碎的砸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后院正房内,晋国公夫人乔氏斜靠在秋香色牡丹宫锦引枕,手中捧着一个黄底蓝边牧童横笛的青花瓷碗,里头是刚盛出来的枸杞羊汤,汤色清润,胡椒香浓。 外门的小厮在帘外禀告,“夫人,国公爷和世子爷回府了。” 乔氏稍稍直起腰,连忙让人请他们来后院喝汤,暖暖身子。 一炷香后,晋国公和世子踏着雪赶了过来。 “今年雪多,你们出去一趟,外头可冷吧?”乔氏体贴的给晋国公脱下氅衣,又柔声问着,“沈家情况如何,那沈家小姑娘可还好?” “家里遭了那样大的变故,情况能好到哪去。”晋国公边拿起热帕子擦脸,边叹道,“那孩子才九岁,比咱们家三郎还要小两岁。模样挺清秀,就是个头小小的,好像有不足之症。临出门前我私下问过他家仆人,才知这孩子原是早产儿。沈夫人怀她时,不知怎么跌了一跤,这孩子只在娘胎里待了八个月便出来了,是以自幼体弱,这几年悉心调养着倒病得少了些。只是前段时间听到父兄的死讯,又大病了一场,整个人瘦成小猫崽似的。” 乔氏为人母后,最是听不得孩子受罪,听到这番描述,连连唏嘘,“竟这般可怜,早知道她是个体弱的,我就让你多带些补品过去了。” “补品什么的先放放,现下有件事,要比补品急得多。”晋国公往榻上坐下,开始与乔氏说起沈家族叔的无耻。 谢伯缙斜坐在对面的黄花梨蕉纹圈椅上,手中端着碗热气腾腾的羊汤,慢慢地喝着,未置一词。 乔氏这边认真听完,也愤慨不已,末了,摇头叹道,“世态炎凉,人一遭了难,什么妖魔鬼怪都冒出来了。女儿家来到世上本就比男儿遭更多苦难掣肘,现在那沈家姑娘又遇到这事,夫君,咱可不能不管……” 晋国公何曾不是这般想的,只是还没想到妥善法子。他心里揣着事,羊汤也喝不下去,索性将碗搁在桌边。 谢伯缙这边不紧不慢的喝完一碗汤,见到父母沉思的模样,拿起块帕子擦了擦嘴。稍顷,他看向乔氏,语调漫不经心,“母亲,你不是一直想有个女儿?” 此话一出,空气中仿佛静了静。 乔氏错愕,“阿缙,你的意思是……” 谢伯缙端起杯香茶漱口,淡淡道,“添副碗筷的事,我们谢家养个小姑娘还是养得起的。” 何况她瞧着娇娇小小的,吃也吃不了多少。 这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如醍醐灌顶,晋国公夫妇顿时豁然开朗。 “对啊,可以将她带回国公府养着嘛!”晋国公浓眉舒展,拍着额头,“怪我怪我,只想着在沈氏族里给她寻户好人家,一根筋没转过来。也对,将她托付给旁人,哪有在自己眼皮子下心安。阿缙,你这法子好!” 乔氏这边也动了心。 她一直都想要个女儿,无奈天不遂人愿,接连三胎都是儿子。十一年前生三郎时又伤了身子,大夫说日后不好再生养,算是彻底断了她得个女儿的念想。 “那孩子的父亲于我们谢家有恩,说来也是两家的缘分。若她愿意入府,我是很乐意将她当女儿教养的。我亲自教着,不说将她培养成什么才华横溢的大才女,养成个知书达礼的闺秀应当没问题。日后她及笄了,有咱国公府给她抬名头,那孩子许个好人家,也算报答沈校尉对你的恩情。” 乔氏越说越觉得这主意好,转脸就催起晋国公,“夫君,明日一早你再去趟沈府……不,我与你一道去,咱们一起将孩子接回来。” 晋国公刚想说“好”,就听长子道,“明日我与父亲一道去,母亲您留在府中忙罢。” 乔氏不解。 谢伯缙道,“若沈家妹妹真的入府,您得安排她的住所、随身伺候的奴仆,还有些其他琐事,有得要忙了。” 何况他有预感,他们去接云黛回府,那沈富安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那种人的丑态,还是不要污了母亲的眼睛。 乔氏听到长子的话,想了想觉得有理,便道,“那行,你与你父亲去吧,我在府中等你们回来。” 说到这,她又忽然想起什么,好奇地问,“阿缙,那沈家姑娘性格如何?” 毕竟是要养在身边的,她私心还是想要个气场合、好相与的。 谢伯缙垂了垂眼,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莫名想起按住那毛茸茸小脑袋的触感。 细软泛黄的头发,含泪的倔强眸子,还有可怜巴巴说“我可以养活自己”的软糯哭腔。 他淡声道,“挺乖的。” 像只兔子。 看起来可怜巴巴,很好欺负,但是急了也会咬人的那种。 * 这场雪落了一整晚,云黛也辗转反侧了一整晚。 清晨听到院子里沈富安张罗搬箱笼的声音,她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躲进了后院灵堂里。 将装满全部家当的小包袱小心翼翼的塞进香案的白色桌布下后,云黛跪在浅黄色的蒲团上,抬起小脑袋。 冰冷的松木牌位在缭绕轻烟中静默不语,云黛盯着上头描金漆的文字,鼻尖控制不住的发酸,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转。 “爹爹,娘亲,哥哥,我好想你们……” 她无声哽噎着,想起半年前,还没跟突厥打仗那会儿,父亲下值回来会给她带顺喜楼的桂花糕,哥哥会带她去城西墙根下摘桑果,俩人吃得舌头和嘴巴都染紫了,互相笑对方是紫舌头妖怪。 临出征时,哥哥笑着对她说,妹妹你乖乖等我和爹爹回来,等哥哥立了功,当了大将军,天天给你买桂花糕吃! 爹爹也答应她,今年回家过年,拿赏银给她多裁几套漂亮的新衣裳,还要给她打个纯金雕花的璎珞项圈。 言犹在耳,父兄的音容笑貌,渐渐成了两具面目全非、惨不忍睹的尸体。 泪水宛若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云黛瘦小的身躯伏在蒲团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为什么就留她一个人在世上呢?倒不如把她一起带走,在地下一家团圆,也好过她孑然独身,无依无靠。 她这边悲伤难抑,门口忽然响起奶娘的拍门声,“姑娘,您快出来,前头出事了!” 云黛心口一跳,忙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起身去开门。 迎面是奶娘焦灼又带着几分喜色的脸,云黛满脸困惑,“奶娘,怎么了?” “姑娘,国公爷和世子来了,他们不准你那族叔带你走,你族叔不乐意,在前头胡搅蛮缠,瞎了心的想讹钱呢。您快去前头看看吧!” 云黛回过神来,提起裙摆就往前头跑。 寒风料峭,她跑得越急,风刮在脸上越疼。等她赶到前头时,两边脸颊都变得红通通的,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跑得太急了。 不过还没等她跨过正厅门口,眼角余光晃过一道白光—— 只见那身着墨青色箭袖袄袍的世子爷拔出匕首,直直的朝沈富安的脑袋甩了过去。 众人大惊,云黛的心也“咻”得提到嗓子眼,呆愣在原地。<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这……这是要杀人?! 那柄寒光闪闪的匕首飞过上空,随后贴着沈富安的头皮飞过,最后“叮”得一声,深深扎入身后的那根高大的圆柱。 一时间,屋内静可闻针。 沈富安双腿哆嗦,目光呆滞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却抓出一把被削掉的头发。下一刻,他像是被抽掉骨头似的,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惨白的脸上肥肉抽搐着,再不见讹钱的无赖之色。 “阿缙,你失礼了。”晋国公嘴上斥责着长子,眼中却并无怒色。 谢伯缙朝自家父亲拱了拱手,“是儿子鲁莽了。” 说罢,他迈步朝着沈富安走去。 沈富安吓得直往后缩,双目写满恐惧的盯着这年岁不大出手却狠厉的少年。 谢伯缙低下头,冷淡的黑眸扫过地上那缩成一团的男人,再看他袍摆处可疑的濡湿痕迹,眼尾嘲意更深。 还好没让母亲跟来,不然瞧见这脏东西怕是要几日吃不下饭。 他抬手拔下柱子上的匕首,嗓音清冷,“贪得无厌,必招祸患。你若还想活着走出肃州,现在就收拾东西滚。” “是是是,世子爷饶命,小的这就滚,这就滚。” 若说先前沈富安还想撒泼打滚讨些好处,如今飞了这么一刀,他再不敢有半点想法。国公爷有何手段他不清楚,但这位世子爷看他的眼神就跟看死人一样,实在叫人胆颤心惊。 “回秦州后,若是让我知道你在外头乱说。”谢伯缙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匕首,斜觑道,“仔细你的舌头。” 沈富安跪在地上连磕着头,“是、是……小的绝不敢乱说。” 见沈富安落水狗般膝行着往门口去,谢伯缙慵懒抬眼,当看到不知何时来到的云黛时,目光顿了一顿。 那个鹌鹑似的小身板直愣愣的杵在门边,那双瞳仁尤其乌黑的眼眸一错不错的盯着他手中的匕首,像是吓傻了般。 谢伯缙皱了下眉。 低头将匕首收回花纹精致的刀鞘,他朝她走去。 见他靠近,云黛连忙醒过神,怯怯的往后退了一步。 谢伯缙眉头皱得更深,本来不想说话,但看她吓得这副模样,又记起她是个多病体弱的,怕吓破她的胆,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我的刀只对恶人,不欺负好人。” 见她睁着眼睛没出声,他也不再解释,只道,“外头风大,进屋说话。” 这回云黛点了点头,乖乖走进厅内。 沈富安趁着众人注意力分散,赶紧跑出屋子。 雪地路滑,他脚步踉踉跄跄,还栽了两个跟头,背影滑稽又狼狈。 云黛见状,心里也明了,这个包藏祸心的坏族叔被国公爷和世子爷赶跑了,她不用去秦州了! 悬了一夜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她缓步上前,脚步是这段时日少有的轻快。 “云黛多谢国公爷,多谢世子爷。”她深深一拜,态度无比恭敬。 “都与你说了不用多礼。你父亲于我有恩,如今他不在了,我自然要替他看顾好你。”晋国公抬手,示意她坐下说话,语气温和,“世侄女,你可有想过日后如何生活?” 这可就问倒云黛了。 从前家里有父兄顶着,她吃喝不愁,无忧无虑的过一天算一天。她从未想过有一日父兄会逝去,当真是天都塌了。 眼下她只知道看好家里的银钱,至于其余的事……她没想过,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应付。 晋国公将云黛的茫然尽收眼底,斟酌片刻,他道,“你还是个孩子,年纪小,尚撑不起门户。昨日我回去与我夫人商量了一番,我们有意收你为养女,带你回国公府抚养,你可愿意跟我们回去?” 云黛怔住,去国公府? 在她有限的认知下,国公府就像话本里的天庭一样,画栋雕檐,金碧辉煌,又高高在上,遥不可及,是她们这种人仰望的存在。 人对未知的事,总是带着恐惧的。云黛心头惶恐,若是被收为养女,那她以后要叫国公爷父亲,叫国公夫人母亲?可她并不想这般称呼旁人,她的娘亲和父亲,是任何人无法取代的。 她这边犹疑不决,身后的奶娘却是喜出望外,面上难掩激动。国公府要收姑娘为养女,那可真是天上掉馅饼,做梦都求不来的好事! 见姑娘半晌不出声,奶娘忍不住扯了下云黛的衣裳,拼命朝她使眼色。 云黛看了看奶娘,再看向一脸宽和的国公爷,以及并无多少表情的世子…… 蓦得,她想起昨日世子说的话——“有钱的小孤女,就像狼群里的羊娃子,觊觎的人只多不少。” 是了,今日赶走了个族叔,谁能保证以后不会有其他恶人上门呢? 虽不知进了晋国公府是个什么光景,但起码国公爷不会贪图自家的财产,也不会想从她身上谋取什么好处。他是真心想帮她的。 晋国公见她迟迟不言语,以为她是不愿又不好拒绝,虽觉得可惜,但还是选择尊重这孩子的意愿,“若是你不愿的话,那我再想想其他法子……” “国公爷。” 云黛站起身来,抻了抻素白的衣摆,稳稳朝晋国公一拜,嗓音稚嫩又清晰,“多谢您收留我,我愿意跟您回去。” 晋国公眼睛一亮,旋即眉开眼笑,“好好好,你愿意就好。” 4. 【4】 【第四章】 两日后,云黛坐上了前往晋国公府的马车。 原本点头答应的那一日,晋国公就想带云黛入府的,但云黛以家中尚有庶务未尽,往后推了两日。 这两日她除了收拾箱笼,又拿出钱财和身契遣散了府中的仆人。 沈家奴仆不算多,但都是沈忠林精心挑选,在沈家为奴多年,忠心耿耿的。见主家遭了这般劫难,姑娘还这般细心的厚待他们,内心感激不尽,接过银钱,给姑娘磕了个头,好聚好散了。 唯有周管家和奶娘陈氏不肯离去。 周管家道,“姑娘日后虽在晋国公府住着,但若想家了,便回来看看。老奴替您守着这院子,保管您什么时候回来,都齐齐整整,跟从前一个样。” 奶娘则是说,“姑娘您一落地,便是老奴喂养着。如今您要去国公府,那样的大宅院,人生地不熟的,身边总得有个体己的人。老奴虽比不上国公府里的奴仆细致妥帖,可待姑娘的真心是旁人都比不上的,姑娘您把老奴也带上吧。” 云黛看着俩人诚恳的面孔,心头动容。 她托国公府派来接应的杨婆子给府里递了个信,国公夫人得知云黛想带奶娘一同入府,二话没说便允了。 且说回现下,往国公府去的一路上,奶娘嘴上安慰着云黛别紧张,可她透过车帘间隙,看到国公府高大轩丽的外墙,自个儿倒是惊得直咽口水,“乖乖,这国公府可真大啊,马车沿着外墙走了这么久,竟还没走到门口!早听人说国公府有一坊之大,如今看来,这话真不假。” 奶娘放下车帘,扭头对云黛道,“老奴听杨婆子说,咱们从西边的门进,进去后先去拜见国公夫人。姑娘莫怕,杨婆子说了,国公夫人最是心善宽和,她知晓您入府,可欢喜着呢。” 云黛轻抿下唇,应道,“国公爷和世子都是好人,夫人肯定也很好的。” 说话间,马车在西侧门停下。 帘外响起杨婆子客气的声音,“沈姑娘,您请下车。” 云黛理了下衣裳,因着还在热孝期,忌讳穿色彩鲜艳的衣服,但时下尚在年节,又是去国公府,所以奶娘特地给她挑了件月白色小袄,素净而不显得太丧气。 奶娘这边扶着云黛下了马车。 虽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然而真下了车,看到国公府气派的朱色大门,云黛还是不由得忐忑起来。 门口候着的几位婆子快步迎了上来,朝云黛行礼,亲亲热热道,“姑娘可算来了,夫人两日前就盼着您了。” 云黛见她们这般热情的笑脸,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睁着大眼睛,面上露出客气的笑。 婆子们与杨婆子交谈了两句,便又请云黛上了软轿。唯恐她不适应,还特地让奶娘跟在轿旁作伴。 云黛坐在舒适的小轿上,虽好奇外头的环境,却不敢掀帘偷看,毕竟前后这么多婆子仆人簇拥着,万一她偷偷打量,被人瞧见了,会不会觉得她没见识。 奶娘说了,国公府不比外头,府中主母不是王侯之女,也是世家闺秀。老夫人崔氏出自河北四大家族之首的清河崔氏,夫人乔氏则是名满天下的大贤乔太傅的嫡长女,书香门第,出阁前便是名满长安的大才女。这些世家贵女,最是重规矩守礼仪的。 云黛从小没娘,父兄又是武夫,礼仪规矩那些也就奶娘教了一些,平日里应付应付寻常人家还成,在这高门世家面前怕是不够瞧的。 云黛心想,待会儿见到国公夫人,她行礼的动作可得优雅,不能有差错,得给夫人留下好印象才是。 胡思乱想间,软轿总算停下。 “姑娘,到后院了。”杨婆子介绍着,伸手搀了云黛一把。 云黛站定,不动声色打量着四周,又见一垂花门后走出两位衣着富丽的姣美女子。 乍一看她们的穿着打扮,云黛还以为是哪家府上的小姐,等那俩女子开了口,才知道她们是国公夫人跟前的大丫头,专门出来迎她的。 “怪道高门的奴婢赛过外头的富家小姐,这气度,这打扮,还真是不一般。”奶娘偷偷与云黛咬耳朵。 云黛强压下心头震动,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再看那俩大丫鬟的,那样锦缎做得好衣裳,她好像都没有几件。 “姑娘跟着奴婢们来。”那名唤玄琴的青袄丫鬟笑道,“半盏茶前,国公爷带着三位小爷回了府,这会子也在夫人的院里呢。” 云黛一怔,嗓音发紧,“都、都在?” 她知道国公爷和夫人一共育有三子,世子爷她已经见过了,却不知道另外两位是怎样的脾性。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那么多人,她心里更慌了。 玄琴见小姑娘眉眼间的怯色,柔声道,“国公爷是特地领他们来见您的,说是妹妹要入府了,做兄长的得亲自相迎才是。” 云黛知道玄琴是在宽慰她,感激的笑了下。 她跟在两个大丫鬟身后往里走,穿过长长的走廊,又过了几扇门,一路假山嶙峋,雕栏玉砌,只因冬日积雪,奇花异草凋零枯败,少了几分葱茏,却自有另一番幽静景致。 约莫走了半刻钟功夫,云黛总算到了主母乔氏的归德院。 “来了来了,沈姑娘来了——”院门口的丫鬟喜笑颜开的喊着。 眼见着院内其他人纷纷朝自己看来,云黛的身子绷得紧紧地,心头默念着,别紧张,要淡定。 两边丫鬟打起门帘,云黛往屋里去。才刚进去,就见身着常服的国公爷和一位雍容貌美的年轻妇人迎上前来。 云黛脚步停下,下意识屈膝行礼,“国公爷万福……” 顿了顿,又看了眼那位气度华贵的夫人,心想这应该就是国公夫人乔氏了,她态度愈发恭谨,“夫人万福。” 国公爷还是那般温和,朝云黛点了点头。乔氏则是上前两步,伸手扶起云黛,“好孩子,回来就好。不必这般多礼,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你将这当做自个儿的家便是。” 夫人的声音很温柔,拉着云黛的那双手柔软又温暖。 云黛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比她想象中还要年轻美貌、还要温柔宽厚的国公夫人,像是喝了一碗暖暖的姜糖水,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她打量着乔氏,乔氏也打量着跟前的小姑娘。 这孩子说是有九岁,可这个头和模样,瞧着还要小些。小脑袋小身板,细胳膊细腿,头发泛黄,皮肤是不健康的苍白,小脸乍一看平平无奇,只称得上清丽,可仔细再看,会发现她的五官生得很是精致。尤其是那双清澈透亮的黑眸,眼尾弯弯往下垂,不笑的时候显得无辜,笑起来又添了几分娇憨甜美。 乔氏真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喜欢,握了握她的手道,“我以后就唤你云黛,可好?” 云黛点头,乖顺应下,“都听夫人的。” 乔氏笑意更甚,“真是个乖孩子。” 眼见俩人认识得差不多,国公爷朝云黛招手,“云黛过来,我带你认一下你的哥哥们。” 云黛抬眼看去,只见国公爷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三位美服华冠的少年。 三人年岁各异,身高也不同,并排站着,由高到低,倒格外的和谐。 云黛走到晋国公身旁,晋国公给她介绍道,“你大哥哥伯缙,你前两日见过的。这个是二郎,名唤仲宣,腊月刚过了十三岁生辰。这个是三郎,名唤叔南,比你年长两岁,十月的生辰。” 云黛好奇的目光一一扫过三人。 世子爷谢伯缙似乎格外喜欢深色衣裳,今日着一身暗紫色卷草纹织锦袄袍,俊美的脸庞上依旧是那副清冷矜贵的神色。 二郎谢仲宣,身着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件雪青色锦袍,乌发高束。三兄弟中,他的模样最像乔氏,生得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一双含情桃花眼仿佛带着钩子,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和煦。 相比于喜怒不形于色的世子爷,云黛下意识觉得这位哥哥更好亲近,不过有一点她很困惑,这大冬天的,二哥哥的手中为何还捏着把扇子? 抱着这样的疑惑,云黛看向三郎谢叔南。他的年岁与云黛最是接近,却足比云黛高出一个头,穿着件簇新的朱红袍子,头戴金冠,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灵动又狡黠,从见到云黛开始,就不停得打量着她。 “阿缙,二郎,三郎。” 晋国公清了清嗓子,看向三个儿子时,表情就不复对云黛那般温情脉脉,很是严肃,“我与你们母亲收了云黛做养女,以后她就是你们的小妹妹,你们要宠着她,护着她,尽到做哥哥的责任。若是让我知道你们谁欺负她了,我定饶不了你们,都听到了么?” 闻言,谢伯缙撩起眼皮,淡淡的瞥了云黛一眼,“嗯,知道了。” 谢仲宣轻摇着洒金扇子,唇边笑意儒雅,朝云黛颔首,“小妹好。” 谢叔南或许是被谢仲宣的扇子风给冷到了,夸张的打了个哆嗦,被晋国公一个眼刀飞去,立刻缩了缩脖子,站直了身子。 他拍了下胸脯,声音还有些稚嫩,口气却大得很,“你既是我妹妹了,以后我罩着你,保管肃州府……哦不,整个陇西都没人敢欺负你!” 看着三位性格各异的兄长,云黛眨了眨眼睛,旋即怯怯行礼,“兄长万福。” 听到这声“兄长”,谢叔南最是激动,凑上前就想亲近这个新来的妹妹。 乔氏轻揽过云黛的肩膀,笑道,“好了,都别站着了,去里头坐着聊。” 众人一道进了屋。 …… 屋内地龙烧得暖烘烘的,桌上摆着各色糕点果子、炒货果脯。 乔氏命人端了一盏冰糖燕窝,让云黛润一润嗓子,又嘘寒问暖了一番。 女子说话,晋国公和三位公子都不好插话,只陪座着,静静喝茶。 待云黛将燕窝喝完,乔氏起身对父子四人道,“我先领云黛去她的清夏轩,你们自去忙吧,等夜里咱们一家再一齐用饭。” 晋国公便带着儿子们先行离开。 出了归德院,晋国公自去前院书房,三兄弟则往北苑走去。 父亲一走远,性子最跳脱的谢叔南立刻来了精神,迫不及待与两位兄长讨论起云黛,“这个新妹妹可真矮,大哥,你不是说她有九岁么,怎么我看她才七八岁的模样。她从前是穷得没饭吃吗,怎么面黄肌瘦的?” 谢仲宣晃着扇子,“母亲不是说了,她自小体弱,而且八品校尉的俸禄算不上多,估计也没过过什么富贵日子。不过她既然到了我们家,好吃好喝的调理着,身子应当能强健些。” 谢叔南啧了一下,“我先前还以为新妹妹应该长得挺漂亮的,没想到她都比不上乔玉珠那个活夜叉。个子小就算了,胆子也那么小,好像声音大一点都能把她吓晕过去……” “三郎。”谢伯缙停下脚步,斜觑着谢叔南,语气严肃,“不准这样说妹妹。” 长兄如父,谢叔南这个小魔王,天不怕地不怕,生平最怕两人——第一是晋国公,第二便是长兄谢伯缙。 被大哥这么一教训,谢叔南悻悻闭嘴,摸了下鼻子。 谢仲宣见状,拿扇柄敲了下谢叔南的额头,打着圆场,“大哥说得对,背后说人是非,非君子所为。何况玉珠和云黛都是我们的妹妹,更不能这般说。” 谢叔南恹恹的,“我知错了。” 谢仲宣掀唇,转向谢伯缙,“大哥,三郎说他知错了,下次不会了。” 谢伯缙看着两个弟弟,低低的“嗯”了一声,这才继续往前走。 5. 【5】 【第五章】 乔氏给云黛安排的清夏轩,是座种了许多花草的清新小院,离归德院很近。 “我特地选了这处,你若有什么事,几步路就能来寻我。”乔氏期待的看向云黛,温柔问道,“怎么样,这院子你可喜欢?” 云黛打量着这雅致幽静的院落,不论是院外的花草和秋千,还是屋内的桌椅板凳、幔帐纱笼,亦或是窗口那盆粉白嫩黄的碗莲和里头几尾灵动游曳的小鱼,无不透露出主人家的用心。 “喜欢,很喜欢。”云黛望向乔氏,白嫩的脸颊露出真诚的笑,软声道,“多谢夫人,让夫人费心了。” “你喜欢便好。”乔氏缓缓走到她身旁,弯下腰,美眸真切地望着她,语气充满怜爱,“云黛,以后别唤我夫人了。你既入了府,我与国公爷是真心想拿你当女儿待的,你日后便与阿缙他们一样,唤我母亲便是。” 云黛微愣。 唤她母亲…… 她虽然明白这是夫人待她亲近,真心喜欢她,可是—— 云黛两片嫣红的唇瓣动了动,“母”那个音在嗓子眼卡着,却是无论如何都唤不出来。 有些挫败,又有些难为情,她低下头,躲开乔氏温柔鼓励的眼眸,“夫人,对不住……我……我……” “无妨。”乔氏抬起手,温热的手掌抚摸着云黛的小脑袋,眸光愈发温和,“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叫不出口也没关系,你只要知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是你三位兄长的母亲,也是你的母亲。” 云黛也不知道是夫人嗓音太温柔,还是夫人抚摸的手掌太让人心安,她的眼眶蓦得一热,有种想哭的冲动。 乔氏看着她红红的眼圈,怔了一怔,似是想到了什么,也不再说这些,只拉着云黛的手,轻松的笑道,“乖孩子,来,看看我给你准备的梳妆台和新衣裳。” 云黛缓了缓情绪,乖乖跟着去了。 等看过乔氏给她准备的衣裳用品,大丫鬟玄琴那边也领着两大两小、四个丫鬟走进屋来。 “夫人,奴婢将人带来了。”玄琴毕恭毕敬的唤道。 乔氏应了一声,领着云黛走到明间,“这是我给你安排的几个丫鬟,原先还安排了个婆子,但你身边既有了个熟悉的奶娘,我便没再给你安排婆子。” 她又伸手点了点其中一个身着藕色袄子,瞧着约莫十五岁的丫鬟,“这是琥珀,先前是在我院里当差的,做事一向麻利,人也聪慧,你初来乍到,有她在你房里照料,我也放心。” 被点名的琥珀站了出来,感激涕零的谢过乔氏的赏识,又恭敬的给云黛请安,“奴婢拜见姑娘,姑娘万福金安。” 云黛忙抬了下手,“姐姐请起。” “日后奴婢在清夏轩当差,姑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奴婢一定尽力替姑娘解忧。”琥珀这般说完,低眉顺眼的退到一旁。 接下来,乔氏敲打了几个丫鬟一番,又与云黛叮嘱几句,这才起了身,“你先歇息一会儿,等晚些我再派人叫你过去用晚饭。” “是。”云黛也跟着起身,一直送乔氏到院门口。直到看不见乔氏的身影来,这才转身回屋。 一迈进屋内,她就瞧见奶娘站在几个箱笼前,四顾茫然。 云黛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奶娘,你怎么了?” 奶娘回过神,朝云黛笑得一脸无奈,“国公夫人布置的太周到了,院子里啥也不缺,衣裳被褥、鞋袜巾帕、珠宝首饰、笔墨纸砚、一应具有。老奴在想,咱带来的这些东西,拿出来该摆哪里。” 云黛抿了下唇,轻声道,“您看着办吧,我平日用惯的东西还是摆出来,那些不常用的就放箱子里。” 奶娘“欸”了一声,弯腰动手,屋内几个丫鬟见状,也很是乖觉的上前帮忙。 看着她们归置东西,云黛忽然记起一事。 她将琥珀叫到身前,神色为难道,“琥珀姐姐,我随行的行李里,有两个箱笼是之前国公爷送来府上的谢礼。我想着如今国公爷收留了我,已是报恩。这两箱厚礼,我不好再收了……方才我就该跟夫人说的,可事儿一多,一下子给忘了……” 琥珀见她眸中一片澄澈,没有半点贪恋,心中不由高看这小姑娘两眼,面上的态度也越发恭敬,“姑娘莫急,您今日才入府,琐事繁多,忘了也正常。等晚些用饭,或是明早给夫人请安时,你再与夫人说这事也不迟。” 云黛放下心来,与琥珀道了声谢,又真切道了句,“日后怕是要多麻烦姐姐了。” 琥珀连道不敢,弯着腰道,“夫人将奴婢派来伺候姑娘,是奴婢天大的福分,姑娘这话可就折煞奴婢了。” 云黛便不再多说,心里对琥珀添了几分好感。 * 冬日白昼苦短,等行李都收拾好,窗外的天色也暗了下来。归德院里的丫鬟来到清夏轩,请云黛过去用晚膳。 云黛洗了把脸,换了件素净的浅青色细缎暗纹袄子,便带着琥珀出了门。 她到的不算早,二郎谢仲宣和三郎谢叔南已经到了,但也不算晚,晋国公和世子爷还没到。 云黛老老实实的坐在软榻边,不敢说话,也不敢乱动。 谢仲宣见她拘谨的模样,指了指檀木桌案上的白玉碟子,温文尔雅微笑道,“还得等人齐了才能吃饭,云妹妹先吃块糕点垫垫肚子吧。” 云黛垂了垂眸,轻轻说了句“谢谢二哥哥”,拿了块红豆糕慢慢吃着。 谢叔南听她叫了谢仲宣哥哥,又见她捧着糕点小口小口吃东西的模样怪有趣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伸手拿了碟茯苓饼递到云黛面前,“喏,你尝尝这个,这个也挺好吃的。” 云黛手中的红豆糕还剩半块,见着那碟茯苓饼,愣了片刻。 她的饭量一向很小,这会儿又吃红豆糕又吃茯苓饼的,待会儿晚饭怕是要吃不下了……可是三哥哥都端到自己面前了,自己若是不拿,他会不会觉得自己不识好歹,心生不满? 思忖过后,云黛还是伸手拿了一块,细细说了声,“多谢三哥哥。” “跟我客气什么。”谢叔南挑了挑眉,扭过头与谢仲宣嘀咕着,“二哥,你说同样是叫哥哥,怎么乔玉珠每次叫我,都咬牙切齿,凶神恶煞,听她一声哥哥我能连做好几宿噩梦。可云妹妹叫我哥哥,我听着却顺耳极了,真是奇怪了哈?” 谢仲宣浅啜一口茶水,慢悠悠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和玉珠俩人乌眼鸡似的,一见面就掐,从小为了争论谁年岁更大,不知道打过多少回……” 谢叔南“嘁”了一声,“谁稀罕跟她掐架,是她先挑事的。” “你们在聊什么呢?”乔氏张罗好饭菜,掀帘进来,“我怎么听到你们在说玉珠?” 谢叔南立马否认,“谁提她啊。” 谢仲宣耸肩摊手,事不关己。 乔氏嗔怪的看了小儿子一眼,又对一脸懵懂的云黛解释道,“玉珠是我娘家外甥女,她与你三哥哥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今年也十一岁。那小丫头性情很是开朗,等什么时候她来府上玩,你们俩见上一见,保管能玩到一块儿。” 云黛微微张大了嘴巴,“同年同月同日生?” 乔氏弯眸笑道,“很巧是吧。当年我与你乔家舅母同时有孕,孩子还没出生时,我们就打赌猜长幼。你乔家舅母好强,说她肚子里的一定比我的先出来。不曾想我俩竟同一日发动,先后生下孩子。玉珠只比三郎晚了半个时辰出来,那孩子随了她母亲,也是个好强的性子,一直不服气三郎当她兄长,逼着三郎叫她姐姐,俩人小时候没少为这事打架。” 云黛听得津津有味,再看谢叔南时,不由好奇起他和乔家表姐掐架的场景。 谢叔南仿佛看懂了云黛的眼神,面上发烫,嚷嚷道,“母亲,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我才不跟姑娘打架!” 乔氏掩唇笑道,“是,现在不打了,改斗嘴了。” 谢叔南噎住,只觉得自家母亲也太不给面子了,新妹妹才入府呢,怎么把他过去那点糗事都抖落出来了?这让他以后还如何立起哥哥的威严! 就在他准备说点什么挽回一下形象,外头传来晋国公和世子爷来到的通报声。 “这下人齐了,你们快起身,去外间用膳。”乔氏说着,扭身就往外去了。 谢叔南正羞窘着,也麻溜的从榻上腾起,快步跟了出去。 谢仲宣起身走了两步,见身后没动静,回头多看了一眼。 当见到云黛一手拿着红豆糕,一手拿着茯苓饼,一脸为难的模样,他不由失笑,“怎么,舍不得糕饼?外头还有更多好吃的,手上的先搁下吧。” 云黛摇摇头,“取了食物就得吃掉,我爹说的,粮食来之不易,不能糟蹋。” 谢仲宣脸上笑意稍敛,显然没想到她是为着这个缘由。一开始他还以为这小门户出生的妹妹没吃过这般精细的点心,贪多又吃不下。现在看来,倒是他狭隘了。 略作思索,谢仲宣道,“那你先拿帕子包起来吧,等夜里饿了再吃。你有帕子吗?” 云黛颔首,“有。” 谢仲宣就在一旁等她,等她将两块糕饼包好揣进袖里,跟着她一道往外间去。 晋国公和乔氏他们早已在桌前入座,见着俩人慢了一步才过来,随口问道,“在里头作甚,快坐下罢。” “我与小妹聊了两句闲话。”谢仲宣挨着谢叔南坐下。 且说这饭桌上的位置次序,晋国公夫妇居上座,原本三兄弟该按长幼入座,但谢叔南想挨着母亲坐,乔氏疼爱幼子,也由着他。而对于谢仲宣来说,与寡言少语的大哥坐在一块,远没有跟话多外向的三弟坐在一块舒坦,饭都能多吃两碗,所以他就挨着谢叔南坐。这么一来,谢伯缙的身边,常年就空出一块来。 现在好了,云黛一来,这空出的一块总算有人坐了。 云黛入座时也奇怪为何是自己坐在大哥和二哥中间,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她也不再去想,反正坐哪都是端碗吃饭。 倒是谢伯缙已经习惯了右手边没人,现在突然多出个娇娇弱弱的妹妹,还有些不适应。 “今日是个好日子,咱们府中又添了个人口。”晋国公笑容满脸,举起手中的芙蓉白玉杯,“来,酒杯都斟满,咱们举杯欢迎云丫头。” “是得好好欢迎。”乔氏笑着应下,转脸吩咐玄琴,“阿缙和二郎可以喝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点,三郎和云黛年纪还小,倒些乌梅饮喝便是。” 玄琴应下,执起乌银梅花酒壶斟满杯盏,另有丫鬟给云黛和谢叔南倒了乌梅饮子。 晋国公和蔼的看向云黛,“孩子,日后便将晋国公府当成你自己的家,莫要拘谨。” 望着桌上陌生又熟悉的脸庞,云黛心间微暖,他们虽表情各异,但看向她的目光都是友善的。 她,好像真的又有一个家了。有一双温柔宽和的长辈,还有了三个哥哥。 可惜她嘴太笨,不知该说什么,只端起酒杯,将杯中的乌梅饮一饮而尽,舔了舔唇,又肯定的点了下头,神色诚挚道,“好喝,酸酸甜甜的。” 晋国公他们一愣,旋即笑道,“喜欢喝就多喝些。” 云黛应下,却是不敢贪杯。 一桌人一道喝过酒,晋国公先动了筷子,其余人才随后拿起筷子。 云黛仔细观察着,有样学样。 黄花梨嵌螺钿牙石长桌上大大小小的金杯银盏足有三十六碟,珍馐美味摆满精致,色泽诱人,却不见大鱼大肉,而是以各种素菜为主。 “你还在孝期,所以并未准备那些重油荤腥。不过厨房的素斋做得也不错,你尝尝这道豆腐做的八宝素鸡。”乔氏拿起一双雕花象牙筷子往云黛的碗中添了菜,再看小姑娘消瘦稚嫩的脸颊,心疼道,“等出了百日,我再让厨房给你做好吃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光吃素可不长个。” 云黛乖巧的“嗯”了一声,吃了一口菜,细嚼慢咽。 国公府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是以饭桌上很安静,只偶尔晋国公与乔氏说上两句。 云黛谨言慎行,举筷之前先观察,还要控制着伸筷子的频率,夹菜也只夹跟前的几道——虽然她有些眼馋谢叔南面前那碟素蒸鹅的味道。 他吃得那样津津有味,是有多好吃呢? 眼馋归眼馋,夹是断然不会去夹的,那未免太失礼。 云黛收回视线,默默低头扒拉着碗中的饭菜。忽的,身旁的谢伯缙出声,“许久没尝过素蒸鹅了,去,拿碟子分些过来。” 云黛心头一惊,悄悄看了他一眼。 少年面色清冷,从容自若,压根就没往她这看。 一旁伺候的丫鬟捧着白瓷圆碟,快步走到对面,夹了些菜送来。 谢伯缙接过那碟子,随意放在了右手边。 那碟淋了香油的素鹅在暖色灯光下色泽鲜亮,很是诱人。他拿筷子夹了一片尝,淡淡道,“味道还行。” 又放不下筷子,看向云黛,“你也尝尝看?” 云黛眨了下眼,讷讷说了句“好”,也夹了一块尝。 味道跟她想象中一样美味,她眉眼缓缓地舒展,真心夸道,“好吃的。” 谢伯缙将她这副心满意足的欢喜模样收入眼底,唇角翘了翘,不过又很快的恢复平淡,“我就尝个味,你既觉得好吃,便多吃些,别浪费了。” “好。”云黛颔首,到底是孩子心性,能吃到喜欢的菜,高兴极了。 这顿饭的气氛很是融洽。 用过晚饭后,晋国公留在乔氏院里,小辈们皆告退散了。 *** 夜凉如水,冷月无声。 回了清夏轩,琥珀伺候云黛沐浴,又扶她到镜前梳头。 “琥珀姐姐,我今日没唤夫人母亲,夫人心里会不会不高兴?”才沐浴完,云黛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粉红,那双大眼睛仿佛也被雾气浸润般,雾蒙蒙的。 “姑娘多虑了,您才入府,难免认生,夫人怎会因着这事而不悦。咱们夫人啊,是最心慈不过的。”琥珀柔声哄着云黛,拿帕子绞干她湿漉漉的发,又从妆台后拿出一罐巴掌大的瓷瓶,往牙篦上倒了些。 云黛好奇,“这是何物?” 琥珀答道,“这是抿头水,宫里传出的养发方子。姑娘的头发有些枯黄,用这抿头水梳头,假以时日,保管姑娘您的头发养得又黑又亮。” 云黛嗅到那沁凉的香气,心情也变得愉悦,“这个可真好闻。” 琥珀笑道,“可不是,这抿头方子里可搁了不少香料,有菊花、薄荷、香白芷、藿香叶、零陵香……不然宫里的娘娘怎么都用这个呢?”[1] “这个肯定不便宜吧?”云黛才问完,就觉得自己问了句傻话,国公府上下哪样物件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姑娘您用着便是。您是国公爷和夫人亲自领进来的女儿,日后可有享不完的福气,一瓶抿头水算什么。” 听到这话,云黛有些恍惚,再看这金彩珠光、锦绣华美的闺房,更有种置身梦中的错觉。 等到晚些躺在舒适的绣帐中,四下灯光黯淡,万籁俱寂时,她又想起父兄。 国公府的锦衣玉食虽好,可她还是更想念从前在昌宁坊小院的日子。 傍晚她会与父兄围坐在桌前,吃着烧鸡,喝着浆饮,听父亲讲着百年前长公主身怀六甲镇守肃州城,赶走戎狄兵的传奇故事。 那会儿时光悠长又惬意,好似永不会结束。 泪水无声浸湿锦绣绸面,入府第一天,寄人篱下的小姑娘枕着泪水,在对父兄的缅怀中昏沉沉睡了过去。 6. 【6】 【第六章】 翌日清晨,外头天才蒙蒙亮,床帷间的云黛便起了身。 梢间守夜的琥珀听到里头的动静,很快睁开了眼,“姑娘是要喝茶,还是如厕?” “琥珀姐姐,我醒了。”里头轻轻答道。 琥珀看了眼天色,赶紧踏着鞋,披了件外衫进了里间,果真瞧见灰蒙蒙的光线里,小姑娘规规矩矩坐在床边,一双眼眸亮晶晶的,是完全清醒的状态。 “还不到卯时,姑娘怎不多睡会儿?” “要给夫人请安,不能贪睡……”云黛细声道。 两年前,沈家来了位老姑奶奶,好似是陪着孙子来肃州寻什么差事。那位老太太在沈家住了三日,便端着长辈架子对云黛指点了三日。一会儿指责云黛贪睡懒惰,不知早起给长辈请安,一会儿又说云黛手脚不勤快,她自家孙女跟云黛一般大的时候,早就准备好全家的饭食了。 后来奶娘将这些话转述给沈忠林,第二天,那位老姑奶奶便被“请”出沈府,她气得嘴都歪了,在门口骂骂咧咧好一阵才走人。 虽说国公夫人心善,但云黛想着人在屋檐下,还是得勤谨些,免得遭人背后说嘴。 琥珀虽不知内情,但也知道姑娘还拘束着,想着到底才住进来,不适应也正常,便解释道,“夫人向来睡到辰时才起,有时伺候国公爷起身后,还会继续躺会儿,所以姑娘您不用起的这般早。” 云黛“啊”了一声,有些无措,“那我、我……” 琥珀笑道,“既然您醒了,那奴婢给您打水洗漱,再让红苕和翠柳去厨房取早膳来。待用过早膳,那会子再去请安也差不多了。” 云黛松口气,“那就有劳琥珀姐姐了。” * 用过早饭,天光也大亮,窗外的腊梅花幽香阵阵。云黛闲着没事,趴在窗口盯着梅花发呆。 等到琥珀掀帘进来,说夫人已经起身了,她连忙从榻上爬下来,整理好衣裳,随琥珀一道去请安。 乔氏那边才梳洗好,便听丫鬟来报,清夏轩的沈姑娘前来请安。 “这么早。”乔氏将一枚紫玉雕云纹玲珑簪插入漆黑发髻,温声道,“快将人请进来。” 云黛很快入了内,见着乔氏,规规矩矩蹲了半身,“云黛给夫人请安,夫人万福。” “好孩子,难为你这么早过来。”乔氏从梳妆镜前起身,上前牵过云黛的手,亲切的走到榻边坐下,“昨夜睡得可好?” 云黛道,“有劳夫人挂怀,昨夜睡得很好。” 乔氏看着她微肿的眼皮,心里叹了声,面上却不说破,只问道,“可用过早饭了?” “已经吃过了。” “那你再留着陪我吃些,你太瘦了,还是得多吃些。” 云黛知道乔氏是好意,她心里也是想与乔氏多多亲近的,便应了下来。 很快,端着早膳的丫鬟们鱼贯而入,摆了一桌。 二爷谢仲宣和三爷谢叔南也来到归德院给乔氏请安。 云黛与他们见过礼,心下不免好奇,怎么不见世子爷?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乔氏解释道,“你大哥哥在你前头来的,他每日在我门口作个揖,便与国公爷一道出门了……你大哥哥现下在陇西军营里当差,跟着国公爷学习军中事务,每日早出晚归,是咱家的第二大忙人。等开了春,二郎也要去郡学读书了。三郎年岁还不够去郡学,当下是在我娘家的家塾与表亲们一道读书……” 说到这,她看向云黛,“好孩子,你在家中可读过什么书?” 云黛先是点头,后又摇了下头,“从前是哥哥带我识字,后来哥哥忙着参军之事,就没空教我了。我父亲本想给我寻个先生的……” 见她停下没继续说,一旁的谢叔南追问,“然后呢?没寻到合适的?” 云黛咬了下唇,“然后打仗了,父兄都要外出,家里没人,不好让外男入府。” 谢叔南觉得奇怪,“那就请个女先生呗?我外祖家就请了两个女先生。” 云黛一听,脑袋埋得更低了,讷讷道,“女先生不好找,而且月钱也高……” 谢叔南还想说话,被谢仲宣塞了块糕点,“吃你的,怎这么多问题。” 乔氏看了眼两个儿子,再看云黛,“你三哥哥什么都好,就是嘴巴碎,也不知是像了谁,你甭理他。” 云黛看着谢叔南嘴里鼓鼓囊囊塞满的模样,有点想笑,尽量憋住了,只道,“三哥哥性情活泼。” “是,国公爷经常说他活泼过头,像只猴儿。”乔氏笑道,又敛起笑容,正色对云黛道,“好孩子,你可想读书?若想的话,便与你三哥哥一道去文庆伯府读书。” 文庆伯,是皇帝给乔太傅追封的爵位,现任伯爷是乔氏的父亲。 云黛闻言,眼睛微微睁大,稚嫩的面容难掩惊喜,“我可以么?” “可以!怎么不可以,一句话的事。好了,便这样定下,等你出了热孝,就与三郎一道去伯府读书。”乔氏扭头对谢叔南道,“三郎,你可得照顾好妹妹。” “读书有什么好的,无趣极了。”谢叔南撇撇嘴,“不过她既然想去,我就罩着她呗。” 乔氏弯起眼眸,给谢叔南夹了个豆腐皮包子,“这才是哥哥的模样嘛。” 用过早饭后,谢仲宣和谢叔南先走了,乔氏将云黛留下说话。 “我算过日子,等到三月,你也出了百日。那会儿春暖花开,正好办场春日宴。” 云黛面露茫然,“春日宴?” 乔氏两根手指捏起掐丝珐琅的香炉盖,将一枚小巧的脱花香丸添在云母制成的隔火片上,轻松道,“就是聚在一块儿赏赏花,品品茶,玩些斗草投壶的小游戏。届时陇西各府的女眷都会来府上,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让她们都见见你。” 云黛的表情一僵。 各府女眷,应该都是些大官家的夫人贵女吧?那她要见那么多人,跟那些人打交道? 乔氏看出她的紧张,将香炉盖放下,宽慰着,“别怕,一场宴会而已,往后这样的大宴小宴还多着呢,习惯就好。” 云黛强装镇定的点头,又说了会闲话,她与乔氏提起晋国公之前送到沈府的两箱厚礼。 她之前打开看过,一箱是价值不菲的锦缎,另一箱是满满当当的金银。 “夫人您和国公爷愿意收留我,给我一方庇佑,于我已是莫大的恩情。这两箱谢礼实在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这是国公爷对你父亲的感激,既送出去了,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见云黛一脸坚决,乔氏略一思忖,“不过你院里没有库房,那两箱东西放着没人保管也不妥……这样吧,我先替你存着,就当存嫁妆了。” 云黛还想再说,乔氏伸手点了下她的额头,“就这样定了,你再推辞,我就当你有意与我生分了。” 乔氏都这般说了,云黛也不好再推辞,只好应下。 从正房出来,她径直回了清夏轩。 奶娘在门口盼着,见云黛是和小丫鬟红苕一道回来,随口问道,“琥珀姑娘呢?” “夫人有些事交代琥珀姐姐,留了她一步。”云黛将身上的白底缎面斗篷取下,交给丫鬟妥善挂好,自去榻边倒了杯热茶喝。 奶娘将小丫鬟遣出屋内,没了旁人,她凑到云黛身旁,关怀道,“请安请得怎么样?” 云黛将早上的事都说了一遍。 奶娘抚着胸口感慨,“好啊,看来国公夫人真是个菩萨心肠的好人,姑娘您有福了。” 云黛放下手中的白瓷茶杯,又与奶娘说起春日宴的事,“奶娘,我有些害怕。到时候宴上来的都是些大官夫人和大家闺秀,我什么也不会,我怕给夫人丢人……” 奶娘道,“姑娘别怕,这不还早着么。只要这段时间您好好学规矩礼仪,等到那日,定能应付过去。” 云黛有些不自信,但见到奶娘满脸鼓励之色,深吸一口气,眼中也露出坚定之色。 她一定好好学规矩,绝不在宴上给国公府丢人。 *** 是夜,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乔氏与晋国公并肩躺在床上,聊起云黛来,“她昨日回去还悄悄问琥珀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没叫我母亲,我会不会生她的气。今日还不到卯时她便起了,生怕给我请安请晚了。唉,这孩子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每次一看到她那双眼睛,我这心里就涩得很。” 晋国公阖眼道,“她父兄都是忠义之辈,这样家庭教出的孩子不会差。她刚到府里,肯定多有不适,她又是个心思敏感的……还劳夫人多多费心,好生照顾着。至于咱家三个小子,我也会叮嘱他们。” “无须你说,我自会上心。” 静了片刻,乔氏又问道,“你可给秦州沈氏写信,知会他们族长了?” “去秦州送信的人回来了,还打听到不少消息。”晋国公翻了个身,语气也变得严肃,“其实完全没必要知会秦州那边,我派去的人查到,沈忠林十六年前便与沈氏决裂,沈家宗谱上也剔了他这支的名。” 乔氏惊诧,“脱宗离族可是大事,沈忠林是因何缘故?” 晋国公道,“说是为了个女人。” 这下乔氏更好奇了,手肘撞了下晋国公的胸膛,催道,“别卖关子了,快说呀。” 晋国公这才道,“那女人姓柳,唤作月娘。是永丰二年,沈忠林从牙行买回来的。那一年朝廷不是才与突厥打了一仗吗?河西不少百姓流离失所,那个柳氏八成也是个流民,被人牙子拐来秦州卖。沈忠林当时将人买回去,是因他老娘病重,需要个女人伺候擦身换褥。” 乔氏闻言,忍不住发散思维,“然后买回家了,俩人一来一去,互相看对眼了?” 晋国公笑了下,“对是看对眼了,不过还没这么快。最开始沈忠林只是可怜那柳氏,并没其他心思。不过据说那柳氏生得花容月貌,惹得族中一干浪荡子弟觊觎。其中一人为沈氏族长之子,趁着沈忠林去山里打猎,偷翻过墙,意图侮辱柳氏,幸好柳氏拔了把剪子防身,才没让歹人得逞。” “还好还好。”乔氏松口气,又怫然啐道,“族长之子怎是这般禽兽不如的东西!” “夫人莫动怒,听我继续说。” 晋国公道,“柳氏虽保了清白,但经此惊吓,沈忠林家中老母病情加重,没多久便撒手人寰。沈忠林去族里讨说法,却被搪塞回来。族长之子更是拿钱要跟他买下柳氏。沈忠林不答应,族长之子怀恨在心,对他百般刁难。后来有一回喝醉了酒,又闯入沈家,意图不轨……好在沈忠林及时赶了回来……新仇旧恨加一块,沈忠林将那歹人痛揍一顿。” “打得好,这等奸恶淫邪之辈,实在可恶。”乔氏喝彩。 “那族长之子被打断了一条腿,沈氏族长怒不可遏,要用族规治罪沈忠林,除非他磕头认错,并把柳氏交出来。沈忠林郁气难咽,怒而与宗族决裂,带着柳氏逃离了秦州。之后,俩人来到肃州结为夫妻,沈忠林身手好,脑子活,投军之后表现不错,一步步做到八品校尉。柳氏也先后给他生下一子一女……只是她福气薄,生云黛时没挺过来……” 说到这里,晋国公颇为唏嘘,将身旁的妻子搂得更紧了些,“夫人,这些年你辛苦了。” “有你这句话,我也值当了。” 乔氏长长的叹了声,“女子生产本就是过鬼门关,唉,这柳氏,明明都苦尽甘来了,可惜了……好在这沈忠林还是个重情义的,听说他一人养着一双儿女,又当爹又当娘的,这些年也没续娶。” 缓了缓,她又道,“听说沈忠林的大儿子,今年才十五,与咱们阿缙一般大。” 为人父母,简直不敢去想自己的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该是何等撕心裂肺的痛。 晋国公声音低了下来,“嗯,是个很英朗的小子,浓眉大眼的,我见过一面,有些印象。若人还活着,好好培养,没准又是一个将才。” 床帷间一时沉默下来,夫妻俩都知道,人死了便不再有什么如果。 良久,还是晋国公打破了静谧,“斯人已逝,多说无益,还是珍惜眼前人。夜也深了,睡吧。” 乔氏往自家夫君怀中靠了些,怅然的闭上了眼。 她想,以后要对孩子们更好些。不论是三个儿子,还是这回新添的女儿。 7. 【7】 【第七章】 在国公府住了几日后,尤擅交际的奶娘便将国公府里的情况摸了个大概。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厨房送来新做的藕粉桂花糖糕和煮得热热的玫瑰八宝茶,放在次间榻边的小炕几上。 云黛膝上搭着条日暮紫如意纹毯子,坐在榻上慢慢吃着。奶娘就站在身旁,与她说着打听来的各种消息。 比如,晋国公与夫人乔氏俩人鹣鲽情深,后院只有正妻,并无妾侍通房之流。 “说是谢家儿郎娶妻后不纳二色,是条府中不成文的规矩。还说是从百年前长公主嫁来陇西时传下的。长公主是公主之尊,驸马不娶妾倒说得过去。却不知为何往后几代国公,也都从未纳过妾侍,还真是稀罕……” 又比如国公府老夫人崔氏的去向。 “老夫人最是怕冷,年前就被府上的小姑奶奶接去姚州过冬了。晋国公府有两位姑奶奶,大姑奶奶嫁去长安的端王府当了王妃,小姑奶奶则是嫁到姚洲,夫家是云南安抚使。两位姑奶奶便是嫁了人,依旧孺慕着老夫人,每年都争先抢着老夫人去她们那过冬呢。” 云黛听了,不免心生羡慕。既羡慕晋国公府的和乐美满的氛围,又羡慕那些有母亲可以依赖撒娇的孩子。 这边奶娘嘴巴没停过,那边琥珀打帘走了进来,说是庄子里送来不少新鲜的山珍,夫人让她晚上过去吃菌菇奶锅子。 云黛应下,又问,“国公爷和三位哥哥也会来么?” 住了这几日,云黛也弄明白了,在这大宅院里,一家人不是每日都会围坐在一块儿吃饭的。大多数时间三位公子都是在各自院里用膳,但每隔几日,一家人会在归德院一起吃顿饭。 琥珀答道,“是,今日国公爷和三位小爷都会来。” 云黛了然。 * 待日头西斜,光线转暗,云黛收拾停当,带着琥珀去了归德院。 饭桌上,暖锅子烧得咕噜噜冒泡,山珍鲜美的滋味混合着浓郁的奶香味,给屋子里的温馨气氛更添了一份香甜。 “冬日吃暖锅子最是舒坦,你们都多吃些。”国公爷说着,又吩咐丫鬟去温一壶酒来。 云黛咬了一口吸满汁水的菌菇,只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鲜美在舌尖迸开,真真是眉毛都要给鲜掉。 她吃得投入,全然没察觉谢叔南凑到了她身旁,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 等她察觉到谢叔南时,还吓了一跳,放下碗,磕磕巴巴唤了声“三哥哥”。 谢叔南“唔”了一下,抬起下巴,“好吃吗?” 云黛想了想,诚实回答,“好吃。” 谢叔南,“哦,那你多吃些。” 云黛,“……” 有些不解,尤其看谢叔南还站在她旁边,似乎还有话说的样子。 她问他,“三哥哥,你还有事吗?” 谢叔南道,“没事啊。” 云黛,“……。” 她正要把筷子拿起来,谢叔南冷不丁又说,“你真想去伯府读书啊?我跟你说,那孟老夫子可凶了,背不书来,会拿这么长的戒尺打你的手掌!” 云黛见他还伸手比了下戒尺的长度,真被吓了一下。不过等缓过神来,她还是坚持道,“我想读书的。” 见谢叔南皱起眉头,她心头打鼓,难道三哥哥嫌她麻烦,不想带她读书? 云黛捏紧筷子,怯怯道,“只要好好背书,夫子他应该不会……不会拿戒尺打人的吧?” “好好背书?哼,你是不知道那些又臭又长的文章有多难背。”谢叔南撇唇,再看云黛这副求学若渴的样子,只觉得怪没劲儿的。这个新妹妹,怎么跟大哥二哥一样都是爱读书的? 他们俩的对话,桌上的人都听得清楚。 晋国公和乔氏对视一眼,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的摇着头。 二爷谢仲宣则是笑着宽慰云黛,“你别听三郎的胡话,伯府的孟夫子是有大智慧在身的,另两位教授琴棋的女先生人也都谦和友善,你认真学,定然受益匪浅。若是以后有不懂的地方,你来问我,我教你。” 云黛看向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声音也变得软绵绵,“多谢二哥哥。” 谢叔南更不服了,一边坐回他自个儿的位置,一边在心里嘟囔着,读书有什么好的,斗鸡骑马,哪个不比这有趣?等着吧,先让小妹去伯府读了书,他再带她出去玩一趟,两相比较,她肯定就知道玩比读书好多了! 谢伯缙稍稍抬起眼,见身旁的云黛与谢仲宣有说有笑,视线停了停。 须臾,他收回目光,慢悠悠吃着饭食。 **** 这般又过几日,便到了上元节。这日没有宵禁,百姓们能载歌载舞,欢庆至翌日天明。 国公府里的奴仆也都换上簇新衣裳,爱俏的丫鬟们还戴上绢花,廊上檐下换上福字纹的六角灯,下头坠着长长的红色彩珠流苏,喜庆又热闹。 傍晚将至时,谢叔南身旁的长随陈贵跑来清夏轩传话,“云姑娘,我家三爷要与大爷二爷出门逛灯会了,三爷特地派奴才来问您一声,您是否同他们一道去玩?” 云黛将怀中的如意云纹掐丝珐琅手炉抱得更紧了些,眼睫微垂,“不巧我身上有些不适,便不去了。你替我多谢他的好意,让三位哥哥玩得开心些。” 陈贵弯腰,“那云姑娘您多休息,奴才一定把您的话带到。” 一炷香后,二门外。 谢叔南摊手道,“大哥,我早说了她不会来的。她还在热孝期呢,哪有心情出门逛灯会?这一来一回的,白耽误功夫!” 话音刚落,他就感到一道威严深重的目光。 谢叔南一抬眼,对上自家大哥冷淡的面容,登时怂了,脖子一缩,连忙拉着谢仲宣往前走,“走走走,二哥,外头怪冷的,赶紧上马车。” 谢仲宣被拽着走,嘴里叹道,“你啊你,难道大哥不知道小妹不会来吗?咱派人去请她,她婉拒不去,和不派人去请,我们自个儿出去玩,这是两码事……” 谢叔南一愣,“有什么区别?反正她都不会来。” 谢仲宣习惯性想用扇柄敲自家弟弟的脑袋,但伸手一掏,今日扇子忘带了,索性用手指敲了下,“请与不请,她的心情是不同的。算了,与你说这些为时过早,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谢叔南翻了个白眼,“你也就比我年长两岁而已。” 谢仲宣,“一日为兄,终身为兄。” 谢伯缙在身后,沉声道,“你们俩到底要不要上马车,不上就让开。” 闻言,沉浸于斗嘴,而挡在马车前的谢二谢三瞬间让开,一左一右,弯腰伸手,语气恭敬,“大哥,您请——” ** 火树银花不夜天,纵使隔着高高的院墙,依旧能窥见灯市那头燃起的焰火,隐隐约约,姹紫嫣红。 云黛斜靠在雕花窗棂旁,望着沉沉天幕上那一轮明亮的圆月,目光有几分迷离。 去年上元节,她穿着新做的红锦鲤袄子与父兄一起逛灯市,兄长投壶连中了九回,还给她赢了个精致的转鹭灯,上面的图画还会转动,她喜欢极了。 后来他们一道吃了芝麻汤团,玩到累了,她趴在爹爹的背上睡着了。第二天早上,爹爹还笑她睡得像只小猪。 爹爹的背真的很温暖啊,她趴在上头,睡得很香,像是睡进了月亮里。 灯市如旧,却已不见旧时人。 “姑娘,外头风大,现下时辰也不早了,您还是早些歇着吧。”奶娘拿了件厚实的浅青兰纹外衫给她披上。琥珀是家生子,午后告了假,陪她家里人过元宵去了,是以今晚由奶娘守夜。 云黛的眼眸从那轮明月挪开,低下头,一头长发柔顺垂下,“奶娘,你先去歇息吧,我睡不着,还想再坐会儿。” 奶娘怎看不出小姑娘的心思,伸手抚了抚她削瘦的背脊,声音微哽,“姑娘,别想了,别想了……” 云黛清丽的小脸上挤出一抹笑,“奶娘,我没事的,我再坐会儿也去睡了。” 奶娘心头叹气,也不再多说,默默地退了下去。 云黛抱着腿坐着,灯罩里的暖光静静洒在她的身上,她纤细的睫毛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宛若惆怅又迷惘的蝶,蝶翼轻轻地颤。 也不知呆坐了多久,忽的,寂静的窗外响起“啪嗒”一声响。 云黛一开始还以为是灯花爆了,可等“啪嗒”声再次在窗户响起,她惊愕的望向窗口。 门外又响起两声汪汪的狗叫。 云黛怔忪片刻,伸手打开了窗户,借着朦胧而皎洁的月光,她看到了趴在墙头上的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谢叔南。 见她注意到他,谢叔南激动的挥了挥手,然后——“咻”一下坠了下去。 听着墙外低低的闷响,云黛一惊,赶紧从榻上起身,三哥从墙上摔下去了?万一摔坏了,那可糟了! 她拢紧外衫,踏着绣鞋就往外跑。 院内另三个丫鬟都歇下了,外间的奶娘正要歇下,听到动静,惊问道,“姑娘您这是去哪……” 云黛道,“门口有小狗叫,我出去瞧瞧,很快就回来。” 奶娘愣了下,小狗?等回过神来,云黛已经往外去了。 月亮白玉盘般高悬空中,这几日已经没下雪,只檐上和花圃边还残留些积雪,月色一照,莹白灰冷。 云黛有点怕黑,拎着裙摆小心靠近院门,压低声音唤道,“三哥哥,三哥哥,是你吗?” 门外响起谢叔南的声音,“欸,是我,你快出来。” 云黛犹疑片刻,还是推开门。 当看到外头不单单是谢叔南,还有谢仲宣时,云黛愈发诧异,“二哥哥,三哥哥,你们这是?” 谢仲宣微笑,“吓着你了?” 谢叔南则是拍了拍衣袍上的泥土,催道,“别站着了,快过来,有好东西给你看!” 云黛不明就里的跟了上去。 “二哥哥,三哥哥,这是要去哪?” “快到了。” 说是快到了,的确很快,绕过左边一小段院墙,云黛就被眼前的场景给惊住。 只见墙边那棵光秃秃的玉兰树上挂满了花灯,色彩斑斓,在昏沉的夜色中亮堂堂的,像是一棵发光的树。 而在那树影与灯影交织下,身披银灰色狐裘的清冷少年,手执一盏做工精致的兔子灯,缓缓朝她走来。 云黛失神呢喃,“大哥哥……” 谢伯缙走到她面前,将手中的兔子灯递给她,“逛灯市时买的,你拿着玩罢。” 小兔子扎得胖鼓鼓的,烛芯一照,黄澄澄的,可爱极了。 云黛接过那盏兔子灯,语调都透着欢喜,“多谢大哥哥。” 谢伯缙掀了下唇角,没说话。 谢叔南迫不及待的拉着云黛往树下跑,“这里还有好多灯,你快过来看!我们还买了焰火回来呢,咱们一块儿放!” “三郎你跑慢些,别带着妹妹摔跤。”谢仲宣叮嘱着,也跟上前去。 站在树底下,云黛才意识到花灯的数量比她站远了看要多得多。一盏盏形状各异的漂亮花灯,看得她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这么多灯,肯定花了不少钱吧。”她仰着脑袋惊叹道。 “几个花灯,不值几个钱。” 谢叔南拿出火石,点着一大把拿在手上玩的小烟火,“唰”的一下,那把焰火就燃了起来。 “快快快,你快拿着玩。”他分了两根给云黛。 “嗯嗯。”云黛赶紧将兔子灯放下,接过焰火,小心翼翼的晃了起来。 谢叔南又塞了几根给谢仲宣和谢伯缙,“大哥,二哥,你们也快拿着,不然焰火要燃尽了。” 谢伯缙本不想接,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他这个年纪还玩未免幼稚。 可看到弟弟妹妹们都玩得开心,他还是接过,象征性的晃了两下,动作生硬又笨拙。 夜色沉如水,树下却灯火辉煌,欢笑不断。兄妹四人玩完小焰火,又点燃了几个摇钱树般的焰火桶,伴随着噼里啪啦的脆响,紫红翠绿的火花四溅,如星如雨,美不胜收。 “那个大焰火是我搬来的,应该我点!” “你还小,玩火不好,我来点。” 谢叔南和谢仲宣两人为着谁点最大的那个焰火,你追我赶,互不相让。 而谢伯缙看着这“兄友弟恭”的场面,见怪不怪,继续面无表情的晃着手中的小焰火。 最后猜拳,谢叔南获得了点焰火的资格。 他像只骄傲的孔雀,迈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步伐,拿香点燃了引线,然后“咻”得小跳一下,捂着耳朵就往回跑。 伴随着“砰砰砰”得响声,硕大的焰火冲上天空,千树万树花瓣绽开,艳丽缤纷—— 云黛小脸映得红通通,她捂着耳朵,看了看那绚烂涌动的焰火,再看身旁仰望天际的三位兄长,清澈的眼眸也溢出欢喜与暖意。 8. 【8】 【第八章】 元宵结束,这个年节也算过了。 谢伯缙依旧每日随国公爷去军中,谢仲宣也收拾起行囊去郡学读书,文庆伯府的老夫子还没回肃州,所以谢叔南还能再潇洒些日子。 自那夜一起放过焰火,谢叔南对云黛亲近不少,隔三差五就来找她玩。俩人年纪相近,倒也能玩到一块儿。 转眼到了二月初,孟老夫子回来了,伯府的家塾也开了张。 谢叔南整个人都蔫了,他是真不想去读书。可不想去,还是得去,不然父亲肯定要把他吊挂着打。 云黛见他在饭桌上愁眉苦脸,小大人般劝道,“三哥哥,能读书是好事,外头多少人想读书都没机会呢。你读到了书,也能进长安考状元,当大官……” 谢叔南托着腮帮子,懒洋洋道,“我不读书也能当官,所以为何要读书?” 云黛一噎。 “云黛,你别理他。”乔氏给云黛舀了碗百合莲子甜汤,转脸又瞪着谢叔南,“你这些浑话最好别让你父亲和兄长听见,否则他们肯定要罚你。” 谢叔南连忙卖乖,“母亲您最好了,为着儿子的屁股,您可千万别与父亲和大哥说,我明儿个保管乖乖去伯府报道!” 乔氏嗔道,“饭桌上呢,还当着你妹妹,别胡吣了,快吃你的。” 谢叔南端起碗,快速扒拉了几口,一抹嘴巴,就说吃饱了,转身溜了。 云黛盯着谢叔南的背影,很是羡慕。明日三哥哥就能去读书了,而她还有一个月才出热孝。 “这个三郎啊,从小被我宠坏了,养出个这样不着调的性子。云黛,你可别学他,读书使人开智明礼,那可是受益终身的事情。”乔氏往云黛那边侧了侧身,见小姑娘这一月来气色好了不少,再不见刚来时的憔悴伤怀,眸色也暖了几分,“开了春,天气也暖和起来,明日我叫人给你量下尺寸,做两套春装。” 云黛推辞,“夫人,我的衣裳够穿了……” 乔氏道,“还是要做的。三月里你要去伯府读书,春日宴上还要见客,总得有两件新衣裳撑撑场面。对了,还有一事,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替你物色教习嬷嬷,可巧你大姑母府里有位嬷嬷是肃州人,到了年纪要回乡养老,我便让你大姑母将人送了过来。算着日子,这两天也该到了。” 乔氏口中的大姑母,正是那位嫁去王府的大姑奶奶。长安王府里出来的教习嬷嬷,那规矩礼数自然是没得挑的。 “有劳夫人费心了。”云黛心头动容,起身要朝乔氏叩拜,被乔氏按住坐下,“好孩子,自家人客气什么,只要你愿意学,我定会将你培养成一位出色的闺秀,绝不叫人看轻了去。” *** 过了两日,端王府的那位教习嬷嬷便来到国公府。 那是位连一根头发丝都梳得齐齐整整、一丝不漏的银发老太太,穿着藏青色寿字纹袍服,身形虽有些佝偻,但精气神凛冽如松柏,让人望之便心生敬重。 初次见面,云黛很是客气的与那郑嬷嬷见了礼。 郑嬷嬷在长安四十年,十三岁入宫当差,成了闵婕妤身边的得力女官。后来端王殿下分府出宫,她又被闵太妃派去照料端王,之后便一直在王府当差,直至如今年迈,才向王爷求了个落叶归根的恩典,回到肃州养老。 长安繁华,郑嬷嬷什么样的贵女没见过,一双老眼也练得毒辣,她谦和的受了云黛这个礼,又还拜回去,同时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身前之人。 云黛的身世,郑嬷嬷也有所耳闻,原本她是不愿来教的,想着这姑娘只是个养女,又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公府血脉,就算有国公府抬名头,无父无母无宗族的孤女,顶破天去也就嫁个四品左右的官宦人家。这样的姑娘,这样的归宿,哪里用得上她郑嬷嬷教? 可如今亲眼见着云黛,郑嬷嬷却有所改观。 只见这小姑娘身形清瘦,稚嫩的面容尚未长开,但骨相极好,仍可窥见几分明媚秀美,最为难得的是那双黑亮的眸子,小鹿般纯澈明净,水雾汪汪,看得人心尖都软。 乔氏见郑嬷嬷对云黛挺满意,适时出声,“郑嬷嬷,日后我们云黛就拜托你了。” 郑嬷嬷恭敬道,“夫人这话折煞老奴了,也是王妃娘娘和夫人抬举,愿意将云姑娘交给老奴教养,老奴定不负王妃娘娘和夫人的信任,倾尽全力教养姑娘。” 乔氏满意的点点头,看向云黛的目光充满希冀。 * 郑嬷嬷在她侄子家只住了两日,便搬进清夏轩的西厢房,开始教云黛规矩礼仪。 云黛勤勤恳恳的按照郑嬷嬷的要求练。 她人虽不大,瞧着娇娇弱弱的,可却像荒漠中的芨芨草,柔而坚韧,练得再久也不喊累,练错了就一遍一遍的再来,从无半分抱怨。 郑嬷嬷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更是用心的培养着云黛,甚至连宫廷的规矩礼仪都教给她—— 她也不知为何,或许隐隐约约也带着几分期待,想要看看这小姑娘日后是否能有更大的造化。至于那更大的造化是什么,她自个儿也不清楚。 期间谢叔南还来找云黛玩过两回,见她料峭二月天里练得汗水涟涟,本来还想抱怨读书辛苦的话立刻咽回了嗓子眼。 转眼到了三月,桃红柳绿,百花争艳的季节,云黛总算出了热孝,能出门走动。 知道云黛能出门,最为欢喜的莫过于谢叔南——总算有个伴陪他读书了! 乔氏早就与文庆伯府打过招呼,乔家家塾也给云黛留了位置,置办了桌案板凳、文房四宝等物。 入学的前一晚,云黛辗转着睡不着,又是兴奋又有些忐忑。 琥珀听到里头的动静,轻声问,“姑娘怎么还没睡?明日还得早起去伯府呢。” “琥珀姐姐,我睡不着。”云黛侧身抱着柔软的被褥,相处这些日子她与琥珀也熟悉了,便道,“你陪我说说话吧?” 琥珀披了件衣衫,掀帘入内,蹲坐在床边,“姑娘想说什么呢。” 云黛想了会儿,说道,“伯府那位孟夫子真的很凶吗?还有三哥哥常提到的那位玉珠表姐,三哥哥总说她……说她是夜叉……明个儿便要见面了,我担心跟她相处不好……” 琥珀噗嗤笑出声,“姑娘您怎么还真信了三爷的话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三爷那是不爱读书,这才视夫子如洪水猛兽。二爷先前不是与你说过,孟夫子人很好的么。至于乔三姑娘,她与三爷从小便是冤家,奴婢记得几年前三爷没她长得高,还被她按在地上揍了顿,您说,结下这样的梁子,三爷嘴里怎会说她好话?” 云黛咂舌,“竟还有这事?” 琥珀道,“其实三姑娘除了有些骄纵,心性是好的,姑娘您明日见到便知道了。” 云黛只觉得琥珀说得她心里更慌了。 主仆俩又说会子闲话,云黛白日练过规矩,本就有些乏累,困意一上来,很快睡了过去。 * 翌日,云黛起了个大早。 琥珀给她梳妆打扮,奶娘就在旁边当参谋,“文庆伯府是书香世家,姑娘您可得打扮得斯文端正些。这两枚鹅黄色绢花就挺好的,既不会显得太素,也不会显得张扬浓艳。” 云黛看了眼那两朵绢花,觉得还行,就让琥珀给她戴上,其余首饰她也不戴了。 “会不会太素了些?要不再别两枚金压鬓?”琥珀望着镜中眉目如画的小姑娘,再看她今日穿着的藕荷色衣裳,担心这般寡淡低调的打扮,文庆伯府的人会不会看轻姑娘,亦或是觉得晋国公府并不重视姑娘? 云黛似是明白琥珀的担忧,扭头朝她笑,“我是去伯府旁听的,读书识字又不是选美斗艳,这样正好。” 琥珀想想也是,姑娘身上还有三年孝期,此刻也不是比美出风头的时候,遂不再多言。 收拾停当,云黛往归德院给乔氏请安。 正要用早膳时,谢叔南也过来了。 他大大咧咧坐在桌旁,夹了个水晶包子送入嘴里,边嚼边说,“今日妹妹要去伯府,我肯定跟她一块儿嘛。” “你慢些吃。”乔氏给他倒了一碟醋,语气柔和,“还算你有心,知道等妹妹一起。” 云黛见谢叔南要陪着自己一块儿,心里的紧张也少了几分。 待吃好后,乔氏亲自送他们俩到正门外。 临上马车,乔氏还拉着云黛的手,柔声细语,“好孩子,上车吧,我在家里等着你们回来。” 云黛弯眸朝乔氏笑,软糯应道,“嗯,放了学我就跟三哥哥一同回来。” 见俩人这般,谢叔南心头嘟囔,不知道的还以为云黛才是母亲生的呢。他上了前头的马车,扭头催道,“母亲你快松开妹妹吧,不然迟到了,我和妹妹都要挨孟夫子的戒尺了。” 乔氏这才松开云黛的手,“去吧。” 车帘放下,两辆华盖朱轮的马车一前一后驶离恢弘高门。 乔氏站在原地许久,直至马车走远,玄琴提醒道,“夫人,回屋吧。” 乔氏回过神,抬手扶了下耳畔的鬓发,语气感慨,“方才送云黛上车,恍惚间仿佛她是从我肚皮里出来的一般。若我生三郎时没伤身子,真生个女儿应当与云黛差不多大……” 玄琴道,“夫人莫要伤怀。云姑娘是个重情义的,您拿真心待她,她也会拿真心回报您的。” “但愿吧。”乔氏轻笑一下,拢了拢烟紫色花罗大袖披衫,转身进了门。 9. 【9】 【第九章】 文庆伯府乔家,于太宗皇帝那朝发家,诗书传家,累世官宦。 乔公乔甫远于壮年时被先帝钦点为太子太傅,教导着当时还是太子的盛安帝,深受盛安帝敬重,五年前乔太傅重病而亡,盛安帝大恸,下旨追封乔公为文庆伯,配享太庙,其伯爵位世袭罔替,庇荫子孙。 现任文庆伯是乔太傅的长子乔知著,同时担任肃州刺史一职,是乔氏的长兄。 文庆伯府虽不比晋国公府显赫富贵,却也是风亭水榭,峻宇高楼,草木葳蕤,自有一番古朴雅致之秀美。若放在三个月前,云黛看到这般山水楼阁肯定会惊艳地挪不开眼,可现在的她已经习惯了晋国公府的恢弘华美,再看文庆伯府,内心已能波澜不惊。 她初次到来,谢叔南先带她去正房拜见文庆伯夫人孙氏。 孙氏是个有些年纪的圆脸妇人,笑起来脸颊有两个梨涡,一见到云黛,很是热情地拿出个大红织锦荷包,“这是我这做舅母给你的见面礼。” 纵然云黛经过郑嬷嬷月余的训练,待人接物添了几分稳重,但看到这个沉甸甸、鼓囊囊的荷包时,还是有些无措,一句“舅母”也喊得磕磕巴巴。 还是谢叔南接过那红包,塞在了云黛手上,随性朝孙氏拱手,“舅母,我这小妹妹性情内向,不善言辞,你莫见怪。外甥替她谢谢您了。” 孙氏轻笑,夸着谢叔南,“我们三郎当了兄长,就是不一样了。” 谢叔南面露赧色,好在没多久,就有家仆前来禀告,说是孟夫子开始讲课了。孙氏这才让谢叔南和云黛先走,嘴里还不忘叮嘱着,“晌午莫忘了来我这用膳。” 谢叔南边往外走,边应道,“知道了。” 云黛朝孙氏福了福身子,转身跟上谢叔南的步子。 “这个三郎啊……”孙氏笑着摇了摇头,转脸又问她身旁的管家婆子,“你觉得这个云姑娘如何?” 管家婆子低头道,“举止得体,规矩也不错,有几分温婉端庄的闺秀模样,只是……” 孙氏道,“只是到底不是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姑娘,她自个儿心里清楚,难免怯懦惶恐。” 管家婆子连连称是。 孙氏坐回黄花梨的太师椅,端起手边的定窑茶盏,浅啜一口芳香沁脾的宝珠茉莉,慢悠悠叹道,“也是个可怜孩子,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啊。” ** 乔家家塾在伯府西南方的一处书斋。 穿过一片绿柳依依的碧波湖,绕过照水长廊,再七拐八拐绕了几道月洞门,云黛他们才到达家塾。 刚至门口,便听得里头传来朗朗读书声,“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谢叔南只觉魔音灌耳般,皱起眉头,“怎么今日还是背《诗经》?” 转脸再看云黛一脸陶醉向往的模样,他两道好看的眉拧得更紧了,故意吓她,“你还乐呢!咱们来迟了,孟夫子要打手板了!” 云黛目光颤了颤,“那怎么办……” 谢叔南见她怕了,却也没什么成就感,别过脸闷声道,“进去吧。” 云黛揪着衣襟,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 课堂里也就七八个学子,书桌左右两边摆成四排,男女不同席,中间隔着一扇孔夫子及七十二贤弟子像画屏。 “学生来迟,还请孟夫子莫怪。” 谢叔南和云黛一出现,课堂里的读书声就停了下来,伯府的小公子小姑娘纷纷朝门边看来。 孟夫子是个两鬓斑白的六旬老者,一袭苍青色澜衫,头戴方巾,四方面孔,严肃眉眼间或许因常年皱眉,有深深地三道纹痕。 他一见到谢叔南,三道痕更深了,正要教训,忽而瞥见谢叔南身后藕荷色衫子的清瘦小姑娘,这才想起今日是有个新学生要来。 云黛见夫子注意到自己,鼓着勇气上前一步,按照郑嬷嬷教的拜师礼,深深朝孟夫子一拜,“学生沈云黛拜见孟夫子,夫子康安万福。” 孟夫子抬手捋胡子,示意她起身,语气稍缓,“因何故来迟?” 云黛老实答道,“学生与兄长先去拜见了伯夫人,是以路上耽误了些功夫,还请夫子莫怪。” 孟夫子见这小姑娘态度恭谨谦逊,比那谢叔南吊儿郎当的模样顺眼一万倍,也不再为难他们。他将云黛叫到堂前,与座下诸位学生做了介绍,“日后云姑娘便与你们一同听我讲课,你们有缘为同窗,应当相亲相爱,互帮互助,听到了么?” 伯府的子弟们都敬畏孟夫子,眼睛滴溜溜转着,嘴上乖顺答道,“谨遵夫子教诲。” 孟夫子满意的点点头,指着后头一个空位对云黛道,“你坐那边吧。” “是。”云黛颔首,缓步朝那位置走去,依次经过两个娇美秀丽的小姑娘。 云黛能够感受到她们好奇探究的目光,心下有些忐忑,尽量猜测着她们的身份。 乔家共有三位姑娘,大姑娘乔宝珠和二姑娘乔明珠皆是庶女,唯有三姑娘乔玉珠是孙氏亲生的嫡女。乔大姑娘年前已出嫁,现下看来,前排这个梳着花苞头的粉裙姑娘应当是二姑娘乔明珠,后头那个身形修长,脖间挂着枚长命金锁璎珞的芙蓉色锦裙的,该是三姑娘乔玉珠了。 云黛这边刚走到乔玉珠身后的位置坐下,前头之人就扭过头,也不说话,只睁着一双杏眸打量着她。 云黛露出个腼腆的笑,“姐姐好。” 乔玉珠见她小嘴甜,扬起眉毛,“你知道我是谁吗,就喊我姐姐?” 云黛一愣,小声道,“我听夫人说乔家三位姑娘都比我年长,我寻思着……叫姐姐应该不会错……” 乔玉珠啧了一声,“你早上没吃饭吗?声音这么小。” 云黛磕磕巴巴道,“吃……吃了。” 乔玉珠这边还想再说,谢叔南那边压低声音道,“臭玉猪,你别欺负我妹妹!” 乔玉珠一听火就来了,骂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负她了?谢南瓜,你别没事找事!” “三姑娘,谢三郎!” 上座的孟夫子沉下脸,看着书斋里的两大刺头,“你们俩又想面壁了?都给我坐好!” 乔玉珠和谢叔南瞬间怂了,不情不愿的坐正了身子。 初次见识俩人硝烟味的云黛悄悄咽了下口水,看来以后三哥哥和三姑娘同时在场的情况,她还是尽量躲远些比较好…… 撇去这个小插曲,总体来说,家塾的课堂还是很平静的。 虽说夫子讲的课,云黛有不少地方听不懂,但她依旧听得津津有味。从前她就羡慕邻居家的儿郎能去私塾读书,现下她也能坐在课堂里听满腹经纶的大贤讲课,于她而言,简直是美梦成真,不胜欢喜。 听不懂没关系,爹爹曾说过笨鸟先飞,勤能补拙,她多学多背,一定能弄明白的。 儿郎们年满十三岁大都去郡学读书,姑娘们满了十三岁则不再来课堂,而是锁在闺房里学习管家、女红、理财等技,预备待嫁。是以乔家家塾里都是些十三岁以下的半大孩子,课间歇息,孟夫子一走,姑娘小郎们都叽叽喳喳玩闹起来。 “夫子都不在了,你还在写什么呢?” 云黛正抓着毛笔写得认真,冷不丁跟前冒出个脑袋,吓得她小手一抖,一笔墨拉得老长。 一抬头,就见乔玉珠一错不错的盯着她,“我问你话呢。” 云黛放下笔,“我在记注解……” 乔玉珠撅了噘嘴,不阴不阳的说,“你倒是用功,不过用功也没用,咱又不能考状元。” 云黛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这时,最前排的粉衣姑娘乔明珠走了过来,“三妹妹,你不愿读书,不代表旁人也不愿嘛。云妹妹才来,你莫要太刻薄,吓着人家可不好。” 乔玉珠的脸顿时皱了起来。 云黛捏紧手中的笔,敏锐察觉到不妙,好像……又要吵起来了? 想了想,她弱弱出声辨了一句,“这位是明珠姐姐吧?明珠姐姐好,你别误会,玉珠姐姐没吓着我……我胆子挺大的,没那么容易吓着。” 乔明珠一愣,眼底闪过一抹不悦,面上却依旧笑着,“没吓着就好。云妹妹你头一次来我们家,可能不了解我们家三妹妹,她这人就是心直口快的性子。以后你在这读书,慢慢也就能了解……对了,你方才说你在记注解,可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若不介意,与我说说,我来教你。”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云黛见乔明珠这般热情的凑上前,轻声说了句“多谢明珠姐姐”,便将书册上的笔记给乔明珠看。 乔明珠自然而然的坐在云黛身旁,亲亲热热的给她讲解着课业,姐妹俩交好的样子,倒显得乔玉珠被冷落似的。 半大的小姑娘,心头总不是滋味,乔玉珠闷闷的起身,往外走去。 谢叔南正与旁的乔家子弟嬉闹,见乔玉珠单独出来,又往屋里瞅了一眼,顿时明白了,故意笑道,“哎呀呀,还是明姐姐温柔可亲,招人喜欢,不像某些人——啊!” 险些被茶水泼湿的谢叔南蹦得三尺高,怒瞪着气鼓鼓的乔玉珠,“臭玉猪,你发什么疯!” 乔玉珠叉腰道,“哼,你和你那个妹妹都是傻子,好歹都分不清!我才不稀罕跟她玩呢!” 谢叔南气得不轻,“你骂我就算了,你骂我妹妹干嘛,她又没招你!” 乔玉珠喊道,“谁叫她傻,我最讨厌傻子了!” 屋内,听到外头动静的云黛神色怔忪,心绪复杂。 乔明珠眼波微闪,轻声安慰道,“云妹妹你别往心里去,玉珠她就是这样的人,被母亲惯得骄纵,家中没人管得住她。就连对我这个姐姐,她平日也是吆五喝六,没半分尊敬的……往后你避着她一些,若有什么事,与我说就好。” 云黛看着乔明珠的笑脸,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一种说不上的别扭。她没多说,只低低的“嗯”了一声,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便继续低头看书。 午间,一众人在伯夫人孙氏那里用了顿丰盛的午膳。 乔玉珠全程臭着脸,尤其看到孙氏给云黛和谢叔南夹菜,更是忿忿不平的模样。 下午的课,由两位女先生教授棋艺和古琴。 云黛的亲兄长沈元韶尤其爱下棋,云黛耳濡目染,下棋也有些心得,是以在棋艺课上,她还得到了女先生的褒奖。 只是对于古琴,云黛一窍不通,须得从头开始慢慢学。 待一天的课结束,已是酉时,天色转暗,云霞如绮。 孙氏还想留云黛他们用晚膳,谢叔南以家中母亲等候为由婉拒,带着云黛告辞了。 * 是夜,文庆伯府正房。 孙氏蹙眉望向自家的宝贝女儿,并不严厉的教训道,“你中午做那副脸色是要给谁看?都这样大的人了,怎还不知道收敛情绪,哪还有半分伯府嫡女的模样?” 乔玉珠一脸郁闷的把玩着手中的玉坠子,“我心里不高兴,难不成还要笑吗?我又不像明珠那么会做戏!” 孙氏斜了她一眼,“好端端的你作何不高兴?谁又招你了?” 乔玉珠撇了撇唇,没说话。 孙氏道,“三郎又气你了?” 乔玉珠哼唧了一声,依旧不说话。 “难不成是那新来的云丫头?不应该吧,那丫头瞧着老实本分,不像是会惹事的人……” 乔玉珠也不玩玉坠子了,噼里啪啦道,“她哪是老实本分,她是蠢笨,比谢南瓜还笨,竟然看不出乔明珠那人不怀好心,存心将她将当筏子来膈应我呢。之前我还想着她父亲曾经救过姑父,存了与她交好的心,哼,现在看来,她就是个蠢蛋!” 孙氏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了,面上也笑了,抬手捏了捏玉珠的脸,“原来气来气去,你还是气明珠呢?唉,你这孩子……你云妹妹头一次来咱们府里,又是头一次见你们姐妹俩,哪里知道你们俩不和,又哪里知道明珠一贯的做派?她比你还小两岁呢,又没开天眼。何况明珠像她姨娘一样,是个惯会做戏的。你父亲有时都被她们娘俩哄得晕头,何况云黛?” “可是、可是……我不管,她就是笨!”乔玉珠气呼呼道。 “她年纪小,且从前家里人口简单,打小跟父兄生活在一起,自不懂宅门里那些弯弯绕绕的嫡庶关系。”孙氏伸手将女儿搂入怀中,哄道,“你不是一向亲近你姑母,敬爱你姑父的么,如今他们收了云黛做女儿,你就算看在你姑父姑母的面子上,也该对她好些。” 见乔玉珠还有些抹不开面,孙氏笑了下,使出杀手锏,“三郎都有了几分兄长风范,你不会还比不上三郎吧?” 果不其然,乔玉珠一下子蹦了起来,“怎么可能!” 孙氏脸边的梨涡更深,“那你就跟妹妹好好相处,知道了吗?” 乔玉珠抬起下巴,“知道啦。” 作为表姐,她总不能真的看着那小傻子被乔明珠给带坏。 这边厢,乔玉珠沉浸在“挽救幼苗不长歪”的责任感中,而另一边晋国公府,她口中的小傻子用过晚膳后,偷偷找上郑嬷嬷求助。 “嬷嬷,玉珠姐姐她是不是讨厌我了?”云黛问得很是诚恳,本来夜里是不该来打扰郑嬷嬷的,可她想到白日里乔玉珠的黑脸和乔明珠的笑脸,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要是不问清楚,她今晚铁定要睡不着了。 郑嬷嬷这边听完云黛的讲述,眼皮都没动一下。 大宅院里来来回回不就那么些事,何况现在斗法的还是两个半大的孩子,在见识过宫斗的郑嬷嬷眼中,就跟小孩子过家家酒似的。只是可怜了云黛这么个没见过内宅斗争的小姑娘,白白给人当了棋子。 好在小姑娘聪明,第一日就发现不对劲,还知道张嘴来问。 “姑娘莫急,乔三姑娘是夫人嫡亲的侄女,自有嫡女的气度,不会为这么点事生气的。”郑嬷嬷伸手替云黛理了理衣襟,又道,“姑娘您记住,二姑娘与三姑娘虽然都是乔府的姑娘,但到底嫡庶有别,且听你话里的描述,她们姐妹怕是平日里就不和睦。甘蔗没有两头甜,你若是想与两位姑娘都处得好,怕是很难。若二者选一的话……” 她面孔严肃的看着云黛,“姑娘您选哪个?” 云黛面露犹疑,“一定要选吗?我、我觉着乔家舅母很好,可她生的玉珠姐姐却不太好相与。明珠姐姐对我倒是亲近,但听了嬷嬷您的开解,我觉着她是别有用心……” 云黛愁得很,她只想安安心心读个书呀,怎么就扯进这些里头了? 郑嬷嬷一样看穿小姑娘的心思,心说这才哪到哪。她正色道,“与人相交,最是忌讳两边摇摆的墙头草,既然两边墙都不好靠,那姑娘您就自个儿待着。乔三姑娘不好接近便罢了,但乔二姑娘再找你,你就躲开,切忌与她深交,您可明白?” 云黛若有所思,良久,她目光变得清明,“多谢嬷嬷教我。” 10. 【10】 【第十章】 翌日,云黛秉承着“不惹玉珠,远离明珠”的理念,来到乔家家塾。 孟夫子依旧讲着课,下座学生们或是认真或是出神,他也不管,只要他们不出声打扰他讲话的节奏,他睁一只眼闭只眼,放羊式授课。 等课堂结束,乔明珠像昨日那般主动来找云黛玩。 云黛一见乔明珠起身,心头一晃,连忙起身追着谢叔南,“三哥哥。” 谢叔南还挺高兴,觉得妹妹喜欢粘着自己,是对自己作为哥哥的一种肯定,高高兴兴带着云黛一块儿玩。 乔明珠见云黛演技生硬的溜了,半坐半站的有些尴尬,尤其乔玉珠笑得在一边笑得花枝乱颤,她脸上更是挂不住了,忿忿道,“有什么好笑的?” 乔玉珠晃着脑袋,“怎么着,你管天管地,还管我笑不笑了?” 她遗传了她母亲的两个梨涡,笑起来甜蜜蜜的,可在乔明珠的眼里,这俩梨涡贱兮兮的,看得让人窝火。 忍了又忍,乔明珠重新坐回位置,心想,那个打秋风的怎么突然就躲起她来了?昨儿个不还好好的吗。 乔玉珠这边也寻思着,那个小傻子怎么突然开了窍,竟然知道躲着明珠这个惯会充好人的小贱人了?不管怎样,只要小傻子不跟明珠玩,就是值得高兴的事! 之后几日,明珠又找过云黛几回,但云黛能躲就躲,躲不了就支支吾吾装傻,面上客气带得过去就行。 明珠这还有什么不懂,又见云黛对玉珠也是客客气气,并不热络,也不再有意接近,只当云黛是空气。 云黛这才安心的上了几天学堂,不过没了乔家姐妹的烦恼,新的烦恼又出现了—— 她到底比不过上了几年学的同窗们,纵然每天回去后挑灯夜读,上起课来依旧有些吃力。 在又一次课堂抽测答不出来后,云黛心情越发的低落。 偏生谢叔南见她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还嬉皮笑脸的说了一句,“你记这么多,还不是一样答不出问题。先前看你那么上心读书,我还以为你读书多厉害呢,现在看来,还不是跟我一样……” 云黛本就沮丧,现下听了这话,更是难受,只觉得她这段时间的努力像是个笑话。委屈和失落的情绪一股脑涌上心头,她鼻子酸溜溜的,眼圈也红了。 “我可以学会的。”她哽咽的说。 谢叔南见她泛着水光的黑眸,怔了怔,俊秀的面容闪过一抹慌张,“呃,我……” 不等他安慰她,孟夫子回来了,谢叔南只好闭了嘴,先回了他自个儿的位置。 云黛生着闷气,一个中午也没搭理谢叔南。 等午后上琴棋课时,谢叔南忽然将云黛叫到了一旁,“你还生哥哥的气呢?” 云黛不看他,只低着头盯着绣鞋上的蝴蝶花,细声细气道,“没有。” 谢叔南道,“还说没有。你们女孩子说话向来口不对心的,嘴上说着没生气,心里气的要死。” 云黛,“……” 谢叔南又道,“开始那话,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说你。唔,你给哥哥一个赔罪的机会怎么样?” 云黛抬起头,疑惑的看向谢叔南。 谢叔南挤眉弄眼,狡黠道,“你想不想出去玩?听说如意楼从长安请了个傀儡戏班,今日头一回开演,可有趣了。我带你去,再给你买如意楼的点心,他家的奶油松瓤卷酥滋味一绝,你肯定没吃过吧!” 云黛到底年纪小,听到出去玩,难免意动。 谢叔南一见她这犹疑的样子,便知道有戏,更加来劲的怂恿,“去不去,一句话。只要你说去,今天我请客,保管你吃好玩好。你已经很久没出去玩了吧,在府里憋了三个月,我都替你闷得慌。” 他又与云黛说起傀儡戏如何如何精彩,又是喷水又是喷火的,把小姑娘哄得一愣一愣的。 云黛揪着衣摆道,“那我们放了课再去……” 谢叔南摇头,“那可不行,等我们放了课,傀儡戏早就演完了,要去就现在去!” 云黛睁大了眼,“现在?可是还有古琴课和棋艺课……” 谢叔南挑眉,“逃了呗,反正也不差这么一天。” 逃了?云黛更是吃惊,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不能逃课。” 谢叔南抬手敲了下她的脑门,“你怕什么,真要追究起来,有我顶着呢,总怪不到你头上。快点,你到底去不去,你不去我去咯?到时候我在如意楼吃香的喝辣的看傀儡戏,你可别说哥哥不讲义气不带你。” 云黛心头正纠结,远远边听屋里的女先生问道,“谢三郎和云姑娘呢?” 还不等云黛应声,谢叔南举起手,喊道,“在这呢!” 他弯着腰,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的叫唤起来,边往里走去,“先生,我这肚子忽然疼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中午吃坏了……哎哟,我头好像也有点晕……” 那教古琴的女先生太阳穴跳了两跳,这招也不是第一次见,这位小爷不是肚子疼就是头疼的,真疼假疼,大家心知肚明。但谁叫人家是国公府的公子,不想学将人强留着也没意思,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走这位小祖宗,也省得他留下裹乱。 女先生道,“既然您身体不适,那今日的课还是别上了。我是给您请位大夫来,还是您自行回国公府歇息?” 谢叔南一直觉得这俩女先生比古板的孟夫子上道多了,佯装虚弱的撑开眼皮道,“不用叫大夫那么麻烦,回国公府我母亲又得记挂,我就去院后那间屋里歇息歇息。” 顿了顿,他又转脸看向一脸懵逼的云黛,朝她挤眼睛,“妹妹啊,你扶哥哥过去呗?” 云黛,“………” 女先生及乔府其他孩子也都将目光放在云黛身上。 云黛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上前,到底有几分心虚,声音也发颤,“先生,我扶我三哥哥过去,可…可以吗?” 女先生有些惋惜的看了云黛一眼,谢叔南抢白道,“先生宅心仁厚,自然会同意的,是吧,先生?” 女先生,“……是。” 云黛便这样跟着谢叔南逃了课。 看着他俩离开的背影,女先生摇头,唉,这种学生太难教了。 乔玉珠则是鼓着脸陷入沉思,她之前一心想着让云黛远离乔明珠,省得被带歪了。可现在看来,云黛最该远离的人,应该是谢叔南吧! ** 看着藏在草丛里的那个狗洞,云黛傻了眼,偏偏谢叔南还催着,“翻墙你怕高,还好我记着这边还有个狗洞!我先翻过去了,在外面等你啊,你快点钻。” “三哥哥,我……” 云黛嘴里那句“我可不可以不钻”还没说出口,就见谢叔南像只猴儿般,动作熟练地爬上墙边的枇杷树,“咻”得一下从墙上翻了过去。 “快点啊,你再不钻过来,被人发现可就糟了。”墙那边的人催道。 云黛被他催得也急了起来,骑虎难下般,跺了跺脚,索性把心一横,弯腰就朝那狗洞爬了过去。 她骨架小,身子软,很是顺利的爬了过去。 谢叔南就在洞边等着她,一见她过来,一把将她拉起,呲牙朝她笑,“看,这不就溜出来了,很简单的!” 云黛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茫然的看着这条深深地巷子,“这里是?” “走出这条巷子便是大街了,快走吧。”谢叔南带着她往前走。 云黛怯怯的跟在他身后,到底没忍住问,“三哥哥,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告假回府,路上溜出来玩呢?” 谢叔南啧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想,还不是因为你身边跟着个琥珀?陈贵我是放心的,他跟在我身边这么久,我溜出去玩他会替我打掩护。那琥珀从前可是母亲的人,她要知道我带你出来玩了,保管回去就跟母亲告状。” 云黛还是有些忐忑,“但我们就这样跑出来……” 谢叔南拍了拍她的肩,“怕啥,咱看完傀儡戏就溜回去,他们也不知道咱出来过。” 云黛还想再说,俩人已经走出巷子。 热闹繁华的州府大街在眼前展开,鳞次栉比的铺子,琳琅满目的商品,买东西的摊贩们沿街叫卖着,人来人往,车马不断,一派人间烟火的平凡喧闹。 谢叔南就像是回到了水里的鱼儿,浑身都来了劲儿,笑眯眯的对云黛道,“别担心了,溜都溜出来了,玩个爽才是正道!如意楼走起——” 玩总是让人快乐的,尤其坐在如意楼的最佳观赏位置看着诙谐幽默的傀儡戏,有吃不完的美味糕点,喝不完的五色浆饮,真叫人忘却一切烦恼。 一场傀儡戏看完,谢叔南和云黛都意犹未尽。 谢叔南,“好看吧?!” 云黛眼睛亮晶晶的,“好看!” 谢叔南道,“哥哥没骗你吧,下次有新戏了,再带你来!” 云黛点头,脸颊红扑扑的,“谢谢三哥哥。” 兄妹俩的友谊经过此次逃课更上一层楼,从如意楼出来,有说有笑的。 谢叔南将妹妹哄好了,心情大好,就算出如意楼的时候被不长眼的人撞了一下,也没去计较。 外头天色稍暗了些,谢叔南也不敢多耽误,带着云黛往回赶。 路上经过卖糖葫芦的摊子,云黛的脚步停了下。 谢叔南扭头看她,“你想吃糖葫芦?” 云黛倒不是嘴馋,刚才在如意楼她吃点心吃得很饱了,只是看到这红艳艳的糖葫芦,她不自觉想到了亲哥哥沈元韶。从前哥哥带她出来玩,都会给她买糖葫芦吃,还说以后赚钱了,给她开家糖葫芦的铺子。 “三哥哥,我不吃,我们走吧。”云黛朝谢叔南笑了一下。 可这笑在谢叔南看来,是小姑娘懂事,不好意思管他要东西。 “想吃就买呗,一根糖葫芦而已,又不是买不起。” 谢叔南带着云黛往糖葫芦的摊子走去,伸手就从那稻草桩子上挑了根糖衣饱满的糖葫芦,递给云黛,“喏,尝尝看,甜不甜,甜的话多买几串带回去。” 云黛接过那根糖葫芦,尝了一口,冰糖浇汁的糖衣脆脆的,里头的山楂酸酸甜甜,半点不涩口。 “甜的。”她说。 那小贩是个中年男人,见俩半大孩子穿锦着罗,知道是不差钱的人家,连忙笑道,“小公子,我家的糖葫芦用得都是顶顶好的山楂果,糖浆也是用得好糖,又好吃又便宜,一串才三文钱。您买十根,我再多送您一根!” “你倒是会做生意。”谢叔南看了那小贩一眼,也拔了一根糖葫芦尝了一口,“嗯,味儿的确还行,那就买十根,你包起来吧。” 小贩喜不自胜,连忙拿牛皮纸出来包,包好后客客气气双手递给谢叔南,“小公子您拿好,十根糖葫芦,一共三十文。” 谢叔南接过牛皮纸包,一只手往腰间摸,下一刻,他却变了脸色,“见鬼了,小爷的钱袋子呢?” 四下摸了一遍,他霍然想起什么,猛拍额头,“肯定是如意楼门口撞上来的那个贼狲猢!直娘贼,连小爷的钱袋子都敢偷了!” 云黛拿着糖葫芦也懵了,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那现在怎么办呀?” 谢叔南磨着后槽牙,“你且在这等我,我去找如意楼的刘掌柜,他跟我熟,我叫他带伙计一起去把那小贼逮住!小爷倒要看看,哪个胆大包天的竟敢犯到我头上!” 他将牛皮纸包往云黛手中一放,转身就跑了。 云黛急急喊了两声,可谢叔南正在气头上,很快就跑得不见人影。 云黛只好揣着牛皮纸包,站在小贩身边,无措又尴尬的解释着,“我哥哥……他的钱袋被偷了,我在这等他,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回来就会把钱付给你的。” 那小贩也没想到会遇到这么一出,面色不大好看,却也不好说什么,只道,“那你等着吧。” 云黛应了一声,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站,小脑袋埋得低低的。 小姑娘家脸皮薄,觉得买了东西没钱付账,实在太丢脸了。手中那半根没吃完的糖葫芦她也吃不下去了,只焦灼的盼着谢叔南赶紧回来,将她从这窘迫中解救出来。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 眼见着日头西斜,霞光弥漫,云黛的心像是在火上煎熬般,尤其她发现小贩频频打量她,目光越发不耐,云黛心里忍不住害怕…… “小姑娘,刚才那小公子真是你哥哥么?他这一跑也有大半个时辰了啊,再过不久就要闭市了,我也得收摊了。” “他、他是我哥哥……肯定是那小贼跑得太远,但我哥哥一定会回来的,三十文钱,我们不会欠你的。”云黛强装镇定道。 “我估计你哥哥的钱袋子应该找不回来了。要不你先把钱付给我,你自个儿在这等他?”小贩问道。 “可是,我没有钱……”云黛羞窘的无地自容,她哪想到今日会出门,平日去伯府也根本没有用上银钱的地方。 小贩目光落在她双环髻的珠花上,“我看你头上的珠花值几个钱,要不你就拿那个抵了,我也不为难你,咱做小本生意养家糊口也不容易。” 云黛一愣,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她头上戴的、身上穿的,都是夫人给她置办的。她虽不知道价格,但也看得出来这镶珠金丝的珠花远不止三十文钱。 “不行,这发饰是我……是我伯母给我买的,不能给你。”云黛想了想,将手中的牛皮纸包给小贩,“这里头的九根糖葫芦我们没吃,我还给你……另外我和我哥哥吃的两根,就六文钱……六文钱,要不我明日带钱来还你。” 小贩眼睛一眯,这小丫头还挺精明,不大好骗。他道,“糖葫芦包好了就不退了。要不这样,我跟着你回家,你让你家里人给我钱。你应该知道你家在哪吧?” 云黛知道晋国公府怎么走,可她不想将小贩往那里带,且不说她是跟谢叔南逃课出来的,就说她没钱付款,被人追债到家门口,这事要传出去,岂不是给国公府丢人了? “你再等等吧,我哥哥应当很快就回来了,我们不会欠你钱的。”云黛放软了声音请求道。 那小贩撇了撇嘴,不耐烦道,“我也不欺负你个小丫头,但丑话撂在前头,等会闭市鼓敲响了,再见不到你哥哥,我就要带你去衙门了!” 云黛小脸都白了几分。 她不要去衙门! 看着西边昏昏欲沉的夕阳,她急得唇瓣都要咬破了,心里盼啊盼:三哥哥你快回来吧! 没过多久,只听得远处遥遥有鼓声响起。 “咚咚咚,咚咚咚——” 此起彼伏,一下又一下,宛若重锤砸在云黛心口,她的脸色越发苍白。 闭市鼓响起,大街上的摊贩们纷纷收拾起东西,准备归家。 那糖葫芦小贩看着云黛,态度已是很不好了,“小姑娘,我看你这哥哥八成是不回来了。你要不拿你头上的珠花抵钱,要不跟我去衙门,你自选罢!” 云黛急得快哭了,她长这么大,何时遇到过这样的事。 糖葫芦小贩见她不言语,索性伸手来拉她,“走走走,去衙门!” 云黛大惊失色,“不去,你放开,我不去——” 这边动静,惹得街边路人和商贩侧目看来。 小贩见状,朝身旁的人解释道,“这小姑娘吃了我的糖葫芦,没钱付账,她那混账哥哥先跑了,留着她在这赖账!我正要带她去衙门呢!” 这话一出,路人们也指指点点,议论起来—— “哎哟,这小姑娘模样生得这样水灵,穿戴也不像是穷人家的,怎就干出吃白食的事。”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没准她那哥哥是个混账,故意找借口抛下她呢。前段时间,不也有个混账,带着自家妹子去春风阁大吃大喝,末了一抹嘴跑了,只把个妹子留在春风阁抵账了。” “为了几串糖葫芦不至于吧?说句打嘴的话,这小姑娘的姿色卖去丽芳楼,更值钱呢。” 一声声议论传入云黛耳中,她心头愈发惶恐不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越是着急越是忍不住想哭,哭声软绵绵的,“我三哥哥会回来的!你放开我!” 那小贩哪肯,非要拖着她去衙门,不然就要云黛拿两枚珠钗来抵。 就在两方僵持不下时,一阵勒马嘶鸣声响起,随后那小贩“啊”得叫了一声,松开了拖曳云黛的手。 云黛吓也了一跳,等她看清地上滚着的那枚小小的墨玉珠子,更是惊愕。 倏然,周遭响起一道吸气声。 云黛下意识转头看去,只见看热闹的人群分两边散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骑着匹健壮油亮的黑色骏马,在如绮似锦的红紫霞光之下,缓步行来。 11. 【11】 【第十一章】 看清来人,云黛眼睛睁大,宛若见到救星般,脱口喊出,“大哥哥!”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世子谢伯缙。 旖旎霞光笼罩在他棱角分明的俊秀脸庞上,衬得轮廓愈发深邃。他身着玄色双鹿联珠纹长袍,腰系金银错蹀躞带,脚蹬鹿皮靴,跨于高头大马之上,犹如神兵天降,威风凛凛。 莫说那小贩,周围一干百姓都被这少年郎的傲然风姿所震慑,心下生出敬畏。 谢伯缙方从城外军营回城,正准备回府,不曾想路过街边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一开始他还以为是他听错了,粗略瞥了一眼,没想到竟然真是那小丫头。 小姑娘本就生得瘦弱娇小,被那小贩抓着,像是落入猎人手里的兔子,毫无抵抗之力。 谢伯缙翻身下马,环顾四周,脸色很是冷峻,“这是怎么回事?” 云黛虽然对这位大哥哥有些畏惧,但这个时候,她还是本能靠近他,躲在他身后。 “我和三哥哥出来买糖葫芦,三哥哥钱袋被偷了……他去找,叫我在这里等……可到现在他还没回来……我没带钱……他要拖我去衙门……” 小姑娘显然吓得不轻,泪水涟涟,一双眼睛哭得通红,抽抽搭搭道,“我说了明天带钱来还他的……” 谢伯缙眉头紧拧,担心她会哭晕过去。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云黛,“别哭了,大哥在了。” 云黛吸了吸鼻子,接过帕子,打着哭嗝,“多谢……多谢大哥哥。” 谢伯缙转而看向那个面露惧色的小贩,狭长的眸子眯起,“她欠你多少钱?” 小贩手背上还疼着,见着这冷面少年郎,战战兢兢答道,“回公子,三十、三十文……” 谢伯缙听了,唇边的弧度更低了些,却没多说,只扭头问云黛,“是三十文么?” 云黛点点头,“是。” 谢伯缙从腰间钱袋里摸出半两碎银,抛给了小贩,又沉声道,“你冒犯我妹妹,与她赔罪。” 小贩哪敢不从,何况还有银钱拿,于是他赶紧走到云黛面前,一改先前的粗鲁野蛮,哈腰赔笑道,“姑娘莫怪,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误会了姑娘,小的给姑娘赔罪。” 云黛还记着这人拽着她的狠劲儿,吓得往谢伯缙的身后躲,小脸绷得紧紧地,不去看那小贩,只轻轻扯了下谢伯缙的袖子,小声道,“大哥哥,我们走吧。” 谢伯缙侧眸,见她可怜巴巴的怯懦模样,点了下头,“好。” 那小贩生怕他追究一般,扛着稻草桩子赶紧跑了。 夕阳西斜,春寒料峭,谢伯缙瞥过云黛单薄的春裳,想到她本就体弱,刚才又是受惊又是哭过,便将马上搭着的银灰色披风的取下,递到云黛跟前。 云黛一愣,刚想说不用,一阵带着寒意的风吹过,她打了个喷嚏。 “披着。”谢伯缙板着脸,嗓音清冷,“真着风寒了,难受的也是你自己。” “……多谢。”云黛接过那披风。 谢伯缙身量高大,他的披风也又长又宽,云黛一披上,顿时拖了地,整个人像是裹了层被子似的,有些滑稽。 谢伯缙问她,“骑过马吗?” 云黛老实答道,“没。” “那你待会儿坐好,别乱动。”他说着,将马牵了过来,见云黛裹着披风不好上马,索性托着她的腰,直接将她举了上去。 小姑娘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轻,像是托着一片云。 云黛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 太高了,比她想象中的还高,她匍匐在马颈上,一动不敢动。 谢伯缙翻身上马,坐在了她身后,“别动,怕的话握紧缰绳,很快就到府里了。” 云黛一惊,问道,“那三哥哥呢?我们不找他吗?” 谢伯缙语气陡然严厉了几分,“到了府中,我自会派人将他逮回来。” 这个“逮”字,听得云黛背脊一阵发凉,看来三哥哥回府后要倒霉了。 还不等多同情谢叔南几分,她转念想到自己也马上回府,不由咽了下口水——自己又比三哥哥好到哪里去?不也是逃学出来,被大哥哥逮了个正着吗? 就在云黛忧心之际,身后之人加紧马腹,长吁了一声。 下一刻,□□的马就像离弦之箭,“咻”得一下飞了出去。 云黛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呼呼冷风和身下的颠簸,吓得闭上了眼睛,勒紧了缰绳,也顾不上思考什么回府后的惩罚了。 大街上的路人一见热闹没了,也都四散开来,收摊的收摊,归家的归家,只嘴里还津津乐道,夸赞着那少年郎的样貌与气度。 *** 马停在后门,这次人少,而且这道门离归德院最近。 云黛被谢伯缙从马上抱了下来,站稳了脚步,看着那门犹犹豫豫的,没脸进去。 上前牵马的家仆们见到世子带着云姑娘一起回来了,心中好奇,却也不敢多瞧,牵着马退下。 谢伯缙垂眸看着她,“进去吧。” 他的目光太过清明,看得云黛心头一阵发虚,拖着披风,踉踉跄跄的往门里走。 谢伯缙在后面跟了两步,终究瞧不过眼,弯腰将披风替她拎起些。 云黛一门心思在想待会儿见到乔氏该如何解释,压根没注意到谢伯缙的动作,只脚步沉重的沿着抄手游廊走着。 一路上,俩人都没说话。 路过的奴仆们见着,皆诧异侧目,让到一旁。 暮色沉沉,各个院落的灯也都亮了起来。走到归德院正房门口,望着门边挂着的精美灯笼,云黛脚步停住。 身后响起谢伯缙清越的嗓音,“怎么不走了?” 微凉的夜风吹过,再配着他这句话,云黛莫名感觉自己就像奔赴刑场的犯人,而身后之人就是押送她的狱卒,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细细弱弱的嗓音里,带着几分羞愧,“我……我不敢见夫人。” 这要换做是二郎和三郎,谢伯缙肯定是要拿出兄长的身份教训一番的。可她到底不是儿郎,且胆小又爱哭。 看着小姑娘耷拉的脑袋,谢伯缙低声道,“你好好认错,母亲不会苛责你。” 顿了顿,他又道,“她若罚你,我帮你求情。” 云黛微怔,扭过头看向谢伯缙。 暮色里,少年还是一副疏离冷淡的面孔,仿佛方才那稍近人情的话,并非出自他的口中。 作了一番心里斗争,云黛还是迈出步子,往院里去了。 *** 明间里,乔氏心急如焚的来回踱步。 半个时辰前琥珀着急忙慌的跑回来,说是三郎带着云黛跑了,整个文庆伯府都没寻到人,也不知是跑到何处去玩了。若是三郎一个人跑出去,乔氏倒不怎么担心,可这次还带了云黛。 一想到自家那个不靠谱的老三,乔氏坐立不安,只盼着府中奴仆赶紧将人寻回来。 “夫人,回来了,回来了!”小丫鬟匆匆从门外跑进来。 乔氏忙道,“回来了?” 小丫鬟喘着气,重重点头,“是,世子爷和云姑娘回来了!就在门口呢!” 乔氏先是一喜,旋即又愣了下,“怎么是阿缙和云黛?三郎呢?” 小丫鬟摇头,“奴婢也不知,但门口的确只有世子爷和云姑娘俩人。” 乔氏蹙了下眉头,抬步便要出门,正好云黛和谢伯缙俩人迎面走了进来。 一见到云黛头发凌乱,一双眼睛红肿带泪的模样,乔氏柳眉皱起,弯腰按着云黛的肩膀,“好孩子,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云黛心头本就因着逃课的事羞愧不安,现在见乔氏非但没责怪她,反而这般温柔关怀,心头更是浸满了愧疚,沉甸甸的,话还没说出来,泪珠儿先掉下来。 乔氏见她哭了,更是焦心,以为云黛真是被人欺负了,忙搂入怀中好生安慰。又抬眼看向谢伯缙,用眼神询问着。 谢伯缙淡淡道,“儿子回城时,在顺平街遇上她。买了糖葫芦没钱付,被小贩扣住,要拉去衙门。” 这轻描淡写两句话,落入云黛耳中,只觉得是二度公开处刑。这样丢人的事,被大哥哥撞见了,又被夫人知晓了……眼泪霎时掉得更凶了,怪自己为什么要跟三哥哥逃课,不逃课不就没这些事。 乔氏面露惊诧,又问,“那三郎呢?” 谢伯缙冷哼,“那小子竟把云黛一人丢在大街上,这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待我禀明父亲,定要打他板子不可。” “臭小子真是混账!”乔氏面带愠色,柔软的手掌轻拍着云黛的背,“好孩子莫哭了,都是三郎的错,等他回来,我替你出气。” 云黛闻言,努力止住哭泣,从乔氏怀中出来,一双水眸泪汪汪的,抽抽噎噎道,“不怪三哥哥,怪那偷东西的小贼。” 乔氏叹气,“瞧你哭得跟花脸猫似的,来,进里面坐着,我拿帕子给你擦擦脸。” 一侧丫鬟听着,赶紧下去打热水。 谢伯缙瞥了眼小姑娘哭花的脸,对乔氏道,“母亲,我先去寻三郎。” 乔氏朝谢伯缙点点头,自行拉着云黛到里间临窗榻边坐下。 丫鬟端来冒着热气的温水,乔氏拿丝绵帕子浸湿绞干,动作轻柔的给云黛擦脸,语气温和,“在街上肯定吓着了吧?别怕了,现在回来了,没事了。” 云黛惭愧得不敢去看乔氏的眼,低着头,两只素白的小手紧紧握着。 乔氏给她擦完脸,又叫丫鬟从厨房端一碗金丝蜜枣粳米粥来,“待会儿吃口热乎的暖暖身子,压压惊。” 云黛觉得夫人对她太好了,好到她不配。她想开口跟夫人认错道歉,才抬起头,泪水又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乔氏惊道,“啊呀,怎么又哭了,快别哭了。”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乱糟糟的声响。 玄琴打帘进来,悻悻道,“夫人,世子爷把三爷带回来了。” 乔氏一边说着“这么快”,一边站起身。 外间传来谢伯缙严厉的呵斥声,“你还跑,有胆将妹妹撂在街边,没胆子见人吗?” 半晌,才听到谢叔南蔫儿吧唧的回了一声,“我又不是故意的。” 乔氏清了清嗓子,扬声对外道,“阿缙,将三郎给我带里头来。” 很快,谢伯缙就赶着谢叔南进来了。 蔫头耷脑的谢叔南一进来,见着榻边沉着脸的乔氏,以及哭成红眼兔子状的云黛,气势顿时更蔫了。 也不等乔氏开口,他上前一步,二话不说,“噗通”一下便跪下来。 “母亲,你罚我吧,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蛊惑妹妹逃课,也是儿子丢了钱袋,把妹妹一个人留在街上,害得妹妹别人欺负……一人做事一人当,您有什么都冲着儿子来,别怪云妹妹。” 乔氏素日温和的面孔板着,冷声道,“这会儿你倒是懂得担当了?你把云黛单独留在街上时,怎么不多想想!肃州治安虽然尚可,但保不齐有些黑心烂肠的恶人,要是他们将你妹妹拐走了,你便是把这地砖跪烂,也弥补不了你的过错!” 谢叔南之前还没想到这一茬,现下听乔氏一说,不由后怕,俊秀的面容满是羞愧,“母亲教训的是,是儿子思虑不周,儿子认罚。” 他又看向云黛,“妹妹,这回是哥哥对不住你。” 云黛本就自责,见谢叔南跪着,也坐不住了,忙起身走到他身旁一起跪下。 “云黛,你这是作甚?快起来。”乔氏急道,示意玄琴将人扶起。 谢伯缙也抬眼看去,瞥见那纤细笔挺的脊背,眼波微动。 云黛避开玄琴的手,跪着不肯起,秀雅的眉眼间满是愧疚之色,“夫人,我也有错。是我太笨了,读书跟不上进度,三哥哥想哄我高兴,这才提出带我去看傀儡戏。不能都怪三哥哥,您若是要罚,连我一起罚吧。” 乔氏犯了愁。 三郎肯定是要罚的,不罚不长记性;可云黛这边也跪着,看样子是要和三郎同甘共苦了,这下该怎么罚? 就在她左右为难时,门外响起一道洪亮稳重的嗓音,“这么热闹,夫人您今日找戏班子来唱戏了?” 帘子一掀,只见晋国公和谢仲宣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乔氏见着来人,又惊又喜,“二郎,你今日怎么回来了?” 谢仲宣给乔氏和谢伯缙行了礼,微笑道,“明日学究们要开诗会,我不想去,便回家来了。” 他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俩人,“这是怎么了?才刚到门口,就听到里头一片认错声。” 乔氏懒得自己说,点了谢叔南的名,“三郎,你自己说。” 谢叔南就原原本本将今日的事说了一遍,他脸皮厚,没什么感觉。云黛在一旁,一张小脸又红又白,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晋国公端坐在榻边,端起瓷白茶杯浅啜了一口茶,等谢叔南说完,慢悠悠看向云黛,“云黛,你起来,这事不怪你。” 云黛不起,低着头,手揪着裙摆,“国公爷,我有错。” 晋国公与乔氏对视一眼,有些无奈,又有几分欣慰。 夫妻俩一番眉眼交流,最后晋国公清了清嗓子,结案陈词,“装病逃课,你们俩是该吃些教训。三郎罪过最大,打三十下手板。至于云黛……跟着三郎一起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逃课,你也有不对,但念在你是初次,又是被三郎怂恿的,就打三下手板,小惩大诫。你们俩可服气?” 谢叔南道,“儿子认罚。” 云黛也点头,“云黛认罚。” 晋国公颔首,放下杯盏,示意丫鬟取藤条来,又对一旁的谢伯缙和谢仲宣道,“阿缙你来罚三郎,二郎你来罚云黛。你们俩亲自动手,也能从此事吸取到教训,以后无论是练兵打仗还是读书做学问,都不能惫懒松懈。” 谢伯缙应下,谢仲宣却面露迟疑,“父亲,您怎么叫我打妹妹?对小姑娘我可下不了手。要不大哥,咱俩换一下呗,我来打三郎……你在军营训练一日也辛苦了,哪里还劳累你抽三十下?” 跪在地上的谢叔南,“……”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谢伯缙看了眼谢叔南,再看一旁压根不敢抬头的云黛,思忖片刻,应了谢仲宣,“换。” 谢仲宣满意了,丫鬟一把藤条拿出来,他便接过,走到谢叔南跟前叹道,“三郎啊,别怪二哥,实在是你做的事太不像话了。喏,把手拿出来。” 谢叔南扬起脖子,一副“十一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气势,把手伸了出去,“打吧。” 谢仲宣举起藤条抽了下来。 听到藤条抽下来的凛冽风声,云黛心里跟着瑟缩,尤其当谢伯缙走到她跟前,她更是抖得厉害。 谢伯缙压低眉眼,“伸出手来。” 这冰冷冷的语气,让从没挨过打的云黛止不住恐惧起来。 大哥个子高,又是军营里的练家子,他今天抱她上马都轻轻松松不带喘气的,可见他的胳膊多有力。这一藤条下来,她的手会不会流血? 可是三哥哥都已经挨打了,自己现在再退缩,也太不够义气。 深吸了一口气,云黛怯怯得将手举了起来。 白白嫩嫩的手掌心,宛若细腻的瓷,没有半点瑕疵。 谢伯缙敛下眼色,拿过藤条,挥手下去—— “啪!啪!啪!” 云黛还没反应过来,三下手板就打完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感到疼,低头一看,白生生的手心红了一片。 “哎哟,阿缙,你还真下得了手!都打红了!”乔氏心疼的将云黛拉入怀中,抓着她的手柔柔吹了两下,“你这大哥哥就是个冷心冷肺的,半点都不知道心疼人,叫他打还真打?这不懂变通的一根筋,日后也不知道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他!” “夫人,我没事。”云黛看了下掌心,疼是有些疼的,却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疼。 再去看谢伯缙,他已经放下藤条,修长的手指捧着白瓷杯盏,动作优雅地品着香茶。 而谢仲宣那边还一下一下挥着藤条打着谢叔南,赫赫作响。 等三十下打完,那只手掌红肿得很是吓人,隐约还看出血迹。 云黛看得心里直抽抽,担忧道,“夫人,赶紧给三哥哥找些好伤药吧,三哥哥的手还得握笔弯弓,可不能伤着。” 乔氏自然也是心疼不已,对身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立刻下去拿药了。 罚也罚过了,这事儿就翻了篇。 一家子坐在一块儿用了顿晚膳,席上谢仲宣说着他这些日在郡学的趣事,饭桌上也不算太冷清。 晚膳用罢,云黛他们先行告退,各回各的院子。 乔氏伺候晋国公更衣时,忍不住叹道,“三郎这孩子,若真不是读书的料,倒不如早早跟你去军中磨炼。我怕再留在府中,真养成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别愁,三郎这孩子我看着呢。”晋国公握住妻子的手,笑着宽慰道,“男孩子这个年纪最是难驯,你越管他,他越是跟你唱反调。况且今日的事,细细论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乔氏抽出手锤了晋国公胸口一下,嗔道,“还不是坏事?若不是阿缙恰好路过,云黛都不知道要被那小贩拉去哪!” 晋国公道,“是,这次的确是三郎毛躁疏忽。但你细想,今日两个孩子一道跪在咱们跟前,云黛给三郎求情,三郎主动担责,俩人争先认着错,不是比先前亲近了许多?吃一堑长一智,有了这回教训,三郎的浮躁性子也会收一收,做事之前也会多多思量后果。” 乔氏想想也有这么个道理,面色稍霁。 晋国公见自家夫人不再蹙着眉头,暗暗松口气,搂着她一道入帐歇息。 * 清夏轩里,奶娘一边抹泪,一边替云黛涂着药。 “姑娘您在家从未被挨过打,这才入国公府多久,手打成这样,膝盖也跪青了……那世子爷也真狠呐,怎么就挥得下手!” “奶娘,我没事的。今日也是我做错了事,错了就该罚,三哥哥比我罚得更厉害呢。”云黛故作轻松道。 奶娘擦了下泪,心头闷想,三爷那是自找的,哪有这样的公子哥,带着姑娘家去钻狗洞逃课的! 药涂好了,云黛坐在榻上等着药膏干。忽而琥珀走了进来,说是郑嬷嬷来了。 云黛一惊,下意识把松垮的丝绸裤管放下,又想找个东西把手给遮住。 不过还没等她寻到,郑嬷嬷就走进来了。 云黛与她问了声好,郑嬷嬷客气的应了一句,目光径直看向云黛的手。 云黛赶紧把手往后背藏。 郑嬷嬷抬了抬眼皮,走到榻边道,“打都打了,姑娘还藏什么呢。伸出来给老奴看看,有没有伤到筋骨。” 云黛讪讪的,在郑嬷嬷浑浊又犀利的注视下,还是乖乖地伸出小爪子,“嬷嬷,就打了三下而已,一点不严重。” 郑嬷嬷没出声,只握住云黛那只有些红肿的手,四处捏了捏,“疼不疼?” 云黛摇头,黑眸里一片诚恳,“就是瞧着吓人,疼是不太疼的。大哥哥打的时候特别快,一下子就打完了。” “世子爷打的?”郑嬷嬷忽的问。 云黛点头,“嗯。” 郑嬷嬷道,“那应当无大碍。” 云黛觉出她这话中有深意,扬起小脸,一双好奇的眸子望向她。 “从前我在宫里当差,奴才们挨板子也是常有的事。但宫里当差的侍卫们手上皆有巧功夫,同样是打三十大板,他们可以三十板子将人打残打死,也可三十板子让人只伤到皮肉,养个几天就能下地蹦跶。” 郑嬷嬷挨着榻边坐下,苍老的手指细细捏着云黛圆润的手指,慢慢道,“世子爷是习武之人,擅用巧劲儿,今日打姑娘这三板子,想来也是手下留情,有意往轻了打的。” 云黛恍然,低头自己泛红的手掌。 她想,大哥哥虽然话不多,但人还是挺好的。 12. 【12】 【第十二章】 云黛用了乔氏给的上好药膏,厚厚涂着一整晚,翌日早上醒来,手上不红也不肿了,还有淡淡的茉莉花香。 奶娘见状,嘴里直念叨“国公府里的东西就是不一样”,云黛心头则惦记着谢叔南,她仅仅挨了三个板子,他可是挨了整整三十个板子呢!也不知道这两日还能不能握笔写功课。 她这边对镜梳妆,透过雕花红木窗户,看到院外小丫鬟红苕抱着一堆书从门口进来。 琥珀在庭前问她,“这些打哪来的?” 红苕道,“我也不知道,方才我正准备去膳房取姑娘的早膳,一开门便见门上挂着个布包,打开一看,便是这一堆书了。” 琥珀皱眉,拿起一本书随意翻了翻,“那你可瞧见什么人?” 红苕摇头,忽而又道,“要不我去问问打扫外院的刘二婶子?” “也行,去问清楚。府中有这些书的,估计就那三位小爷,只是不知是世子爷送来的,还是二爷。”琥珀压根都不往三爷身上想,接过那堆书,拧身进了屋。 云黛在窗前瞧了个清楚,等琥珀抱着书走进来,她抬了抬眉,伸手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 这一包总共七八本书,有《四书集注》《性理字训》《小儿语》《名贤集》《急就篇》等,保管得很妥当,若不是书页有些许泛黄,真就如崭新的一般。这些书大都通俗易懂,正适合云黛这个年纪阅读。 尤其书页上还有批注,那笔迹清隽整齐,云黛读到有不懂的,看那精简扼要的批注,顿时豁然开朗。 她只觉如获至宝,又惊又喜,“这些书真好,我正好用得上。” 正好红苕那边也打听完回来,一进屋便道,“刘二婶子说了,早些时候世子爷和二爷去归德院给夫人请安了,都经过了咱们这边。” “倒是难得见二爷这么早请安。”琥珀随口说了一句,想了想,轻声对云黛道,“奴婢估计这些书是二爷送来的,他一向喜欢读书弄墨,每月的月钱一大半都花在古籍孤本上,咱府中就属他院里的书最多。” 奶娘对那文质彬彬的二爷也很有好感,笑道,“定是他听说姑娘您读书有些吃力,这才专门送了这些书来。要考科举的读书人果然不一样……”比带着姑娘钻狗洞的三爷不知强了多少倍! 云黛将书本妥帖收好,轻声道,“二哥哥有心了。” 她寻思着二哥哥昨夜才从郡学回来,一早就送了这么多书上门,昨夜肯定找书都找到很晚。那她更要好好读书,不能辜负二哥哥这番赠书的心意。 *** 且说这日,云黛随谢叔南一道到了家塾。 谢叔南不是第一回逃课,无论是面对舅母孙氏,还是面对夫子和同窗们,都脸皮厚得跟无事发生一般。可云黛不行,她羞愧得要命,打从踏进文庆伯府的门,一张脸就滚烫涨红,低着头不敢看人,只觉得自己做了天下第一等错事。 好在孙氏他们并未多说,只苦口婆心地嘱咐他们日后莫要再犯,便放他们去家塾了。 课间,乔玉珠实在忍不住好奇,放下“等云黛主动搭话”的执念,主动来找云黛说话,“昨儿个你们到底去哪儿了?我看谢南瓜的手包成猪蹄似的,怎么,姑父责罚你们了?” 云黛有些难以启齿,但见玉珠睁着一双大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自己,支吾一阵,还是简单复述了一遍。 乔玉珠听得一愣一愣的,末了,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向云黛,“就说你是傻的嘛,谢南瓜他就是个不靠谱的惹事精,你要还跟他玩,日后挨打受罚的机会还多着呢。” 云黛咬唇,忍不住为谢叔南辩解一句,“其实三哥哥他人不坏的,昨日的事也不能全怪他……他差点就逮着那小贼了,要不是城门关了,那小贼趁机溜了出去,他是能抓到那人的。” 乔玉珠对谢叔南偏见极深,懒得听这话,摆摆手,“他都把你丢在街上了,你还帮他说话?你真是傻到没边了!他就是做事不过脑子,只凭着一腔冲动去做事,根本就不考虑旁人的死活。要我说,谢家三位表兄里属他最差劲儿,大表哥文武双全,刚毅持重,二表哥满腹珠玑,文采斐然,就他文不成武不就,成日只知道招猫逗狗,斗鸡猜拳,妥妥一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你啊,还是少跟他一块儿玩吧,” 云黛闻言,心里暗暗觉得玉珠这话有点太伤人,却也不好直着反驳,只小声道,“他是我三哥哥……” 乔玉珠撇了撇唇,只觉得云黛被谢叔南给哄骗得没脑子了,嘀咕了一句“傻子”,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转身坐回了她的位置。 隔着一侧的屏风,不知何时从庭外回来的谢叔南默默捏紧了手指。 他才不差劲! 他也能像大哥二哥那样,给妹妹做个好榜样的。 *** 家塾里读书的日子一天过去一天,自从得了谢仲宣送来的那堆书,云黛有如神助般,渐渐也跟上孟夫子的节奏。 她心头感激,决定投桃报李,拿出攒了三个月的月钱,在墨轩阁买了块质地细腻润泽的竹纹歙砚,打算送给谢仲宣。 不过谢仲宣在郡学读书,每半月才回来一次。云黛便将那砚台仔细放起来,打算等谢仲宣下次回来再送给他。 且说阳春三月将尽,眼见快要到花团锦簇,浓郁明媚的四月天,乔氏也开始张罗起春日宴的事。 她翻着黄历选在了三月二十六办筵席,这日宜出行、会亲友、见贵。帖子是早已制好了的,主母一发令,很快便发往陇西地界的各个州府。 国公府也开始张罗着,上上下下清扫着,又摆上许多鲜艳的花盆。后花园更是辉煌华丽,原本园里种得各色花儿不说,又从外头采买了许多奇花异草摆着,整个花园真是花的世界一般,百花齐放,争奇斗艳,看得人应接不暇。 乔氏很是重视这次春日宴,除了府里的布置外,还给云黛做了新衣裳,打了新首饰。 看着那丝滑轻柔的锦缎衣裙,做工精巧却又不艳俗的华贵发饰,云黛受宠若惊,心里对乔氏的感激也愈发多了。 奶娘碰都不敢碰那些华丽又金贵的衣饰,只觉得自个儿笨手笨脚的,万一碰坏了可不得了。她搓着手,笑吟吟的对云黛道,“人靠衣装马靠鞍,姑娘,春日宴那日您穿上这一身,肯定漂亮极了。” 琥珀帮腔道,“谁说不是呢,到时候姑娘要被那些夫人夸奖得耳朵都起茧子咯。” 屋内另两个小丫鬟也都笑起来,都很期待自家姑娘盛装打扮的模样。 云黛却是轻轻笑了下,并没说话。 有了郑嬷嬷的教导,她对这春日宴上的规矩礼仪什么的倒是不担心,就是控制不住的有些紧张。 到底不是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小姐,她心里没底得很。 不过紧张归紧张,该来的还是会来。 13. 【13】 【第十三章】 转眼到了春日宴前夕,府中办大宴,谢仲宣也告了一日假回来给妹妹撑场子。 当晚,一家人围坐在乔氏院里用晚膳,几乎每个人都鼓励了云黛一番,让她明日不用紧张——除了世子爷,他还是老样子,全程没怎么开口。 谢伯缙看着乔氏他们围着云黛关怀备至,轻轻拨动着碗盖,气定神闲的品着清茶。 他想着,该说的话,父母亲与弟弟们都已经说过了,也无须他再费口舌。 直至戌正时分,夜色浓郁,云黛和三位兄长才从归德院告退。 出院门的一路,谢叔南与云黛并肩走着,嘴里依旧念叨着,“反正你只要记着,你背后有国公府给你撑腰,谁敢对你不敬,就是对国公府不敬。谁要敢找你麻烦,你就记下那人的名字,晚些告诉我,我会想办法给你报仇!” 云黛被他这话逗笑了,一双清亮的眼眸弯弯的,“是,三哥哥,我知道了。” 谢叔南见着她的笑眸,胸口也升起一种满满的自豪感。 说话间,几人也走出院子,准备分开。 云黛忽然叫住了谢仲宣,“二哥哥,你等一下。” 谢仲宣缓缓看向她,“怎么了?” 云黛抿了抿唇,偷瞄了谢伯缙和谢叔南一眼,有些不好意思,“二哥哥,我有事单独与你说。” 闻言,谢仲宣微怔。 一旁的谢伯缙掀了眼皮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谢叔南则是皱着眉头愤愤不平起来,“云妹妹,你有什么话要跟二哥单独说,我们还不能听?都是哥哥,你怎么区别对待!” 尤其他才是经常跟云黛待在一块儿的人,她更该亲近他啊!谢叔南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 云黛眸光闪了闪,无措的捏紧手心,“三哥哥,我……我没有区别对待……只是……” 她总不好说给二哥哥准备了谢礼,没给他们俩准备。支吾了半晌,到底说不出来。 谢叔南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两条手臂环抱在胸前,一副吊耳儿郎的纨绔恶少样,“只是什么?你说啊。” 云黛,“……” 就在她难以启齿时,谢伯缙一把拉过谢叔南,语气平淡,“好了,二郎留下,三郎跟我走。” 说罢,他也不多停留,结实的臂弯扼着谢叔南的脖子就把他给拖走了。 谢叔南那边还不甘心的喊着,“哎哟大哥你松开啊,轻点轻点,我脖子要断了——” 望着俩人离开的背影,云黛心里过意不去,暗暗想着,等下次再攒到月钱,一定也给大哥和三哥补上一份礼物。 “云妹妹,你找我什么事?”谢仲宣微笑地看着她,那双桃花眼在朦胧的夜色中愈发温柔。 云黛忙道,“二哥哥,劳烦你随我去下清夏轩。” 谢仲宣虽不解,但想着她院子也不远,便走了几步路,跟上前去。 等到了清夏轩门口,云黛停下脚步,侧过身看他,嗓音稚嫩,“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我也不好请二哥哥入内喝杯茶水。还请二哥哥在院门稍后片刻,我进去拿样东西,很快就出来。” 谢仲宣这会儿也有些好奇了,欣然应下,“好。” 云黛往里走去,开始两步还走得较为端庄,等跨进了门里,像是怕他等急般,小碎步跑了起来。 不多时,她捧着个做工精细的樟木盒子走了出来。 “二哥哥,呐,给你。” “这是?”谢仲宣眯了下眼眸。 云黛扬起小脸,圆圆的眼眸一片清亮,“你快打开看看。” 见小姑娘满脸期待的模样,谢仲宣接过盒子,修长的手指扣开卡锁,缓缓打开。 当看到里面是一方徽砚时,他眉间闪过一抹诧色,“砚台?送我的?” “嗯嗯,这个是给你的谢礼,多谢你之前赠我的那些书本。二哥哥你的批注做得特别详实,见解也很独到,有些地方我觉着比孟夫子讲得还要好。我觉着你这么厉害,一定能金榜题名的!”云黛清丽的小脸上满是崇拜,她对读书厉害的人天生自带好感。 谢仲宣尽管很享受来自妹妹的夸奖与崇拜目光,但不得不说明一句,“我何时赠书给你了?云妹妹,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云黛崇拜的神色僵在了当中。 谢仲宣将砚台放回盒中,轻声道,“你方才说书本上有批注,唔,你拿来给我瞧瞧。若是父亲或大哥送来的,我能认出他们的字迹。” 云黛一听,回过神来,“好,那你等会儿,我这就去拿。” 说罢,她又提起裙摆哒哒哒的跑了回去,很快又拿着一册书跑了回来。 “这个……好似是大哥的字迹。”谢仲宣才翻开书册的前两页,就笃定的做下结论,“嗯,没错,这是大哥的书。” 云黛一惊,眼睛睁得老大,像是只被揪住尾巴的兔子,语调都变了,“所以,我弄错人了?” 谢仲宣摸了下鼻子,颔首道,“现在看来,是的。” 俩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空气之中弥漫着无言的尴尬。 稍顷,谢仲宣将盒子递还给她,霁月风光的浅笑道,“这个砚台,你该送给大哥的,拿回去吧。” 送出去的东西,云黛哪里还好意思收回,她连连摆手,“不了,这方砚台我是按照二哥哥你的喜好挑的,你留下吧,原本我也想多谢二哥哥你这几月来的照顾。” 谢仲宣识砚无数,一眼就看出这个砚台价格并不便宜,略作思忖,他温声道,“这方砚台我收下,却也不能白要,你花多少银钱买的……” 话还没说完,就见云黛飞快摇头,“不用不用,我送你的。夜深了,二哥哥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罢,她提着裙摆跑开。 看着那道生怕他追上来的娇小背影,谢仲宣揣着砚台怔忪片刻,旋即哑然失笑。 *** 当天夜里,云黛做了个噩梦。 梦里,她遇上了谢伯缙,她照往常的礼数朝他行礼问好,可谢伯缙却冷冰冰的看着她,说她糊涂认错人,这般愚钝的脑子还读什么书。 这话委实刺耳扎心,她委屈的直掉眼泪,想要解释,却说不出话来。 谢伯缙见状,冷着脸自顾自的走了。她一边抹泪,一边追在他后头道歉:“呜呜呜……大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后一定不会认错了……” “姑娘,姑娘……” 关切的唤声传来,云黛缓缓地睁开眼,入目是琥珀满是担忧的娟秀脸庞,“姑娘,你这是魇着了?” 云黛撑起身子,哑着声音唤了声,“琥珀姐姐。” “奴婢在呢。”琥珀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柔声道,“姑娘梦到什么了,怎吓成这样。” “我……”云黛纤长的眼睫轻动,总不好说大哥哥是噩梦之源,于是她扯了个谎,“我梦到我爹和哥哥……想他们了。” 琥珀闻言,自是一番细心安慰,末了,又看了眼纱橱外的天光,“姑娘既然醒了,不如起床梳洗吧。今日可不好睡懒觉,再过两个时辰,客人该要进府了。您今日可得好好妆扮一番呢。” 云黛这才记起今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日便是大开筵席的日子,她也清醒过来,由着琥珀伺候起身。 她年纪尚小,无须涂脂抹粉,是以梳妆只在衣裳发饰上多多用心。 正是阳春佳日,云黛上着绿色薄罗衫子,外头又套着件联珠纹锦褙子,下着一条长安最时兴的红黄间裙,腰间又系上一条天青色纱裙,行走间如青雾环绕般灵动。她那头丰茂的头发养了三月,虽依旧有些泛黄,但发质却柔顺油亮,梳成双环髻,正中戴着个精美的累丝芙蓉花宝石金冠,两侧则各簪着一朵蝴蝶珍珠花。 “这个得披上。”琥珀拿着一条团花绿帔子搭在云黛削瘦的肩上,末了,上下打量着,笑意满满的夸道,“姑娘这般可真好看,就像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一旁的红苕翠柳也都夸赞起来,最为夸张的莫过于奶娘,拉着云黛的手是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像是看什么珍稀大宝贝似的。 云黛都被看得不好意思了,赶紧叫上琥珀,“还得去给夫人请安呢。” 她这边羞羞答答的离开了清夏轩,到了归德院,乔氏和玄琴等人见着她,又是一番赞美。 “来,云黛。”乔氏站在花梨木九屉梳妆台旁朝云黛招了招手,又从鎏金团花纹银奁取出一顶赤金盘螭璎珞圈,“戴上这个试试。” 云黛一看那流光溢彩的璎珞项圈,受宠若惊,下意识就拒绝,“夫人,这个太贵重了,我不……” “好孩子,你戴着便是。这是我做姑娘时最喜欢的一顶项圈,原想着生个女儿,可以留着给她戴。谁料我命中无女,三个都是臭小子,这些锦缎啊首饰也不好给他们用。还好你入府来了,这些东西也不至于白白在盒子里闲置了。” 乔氏满脸期待,云黛不好拂了她的好意,乖乖走上前,探出小脑袋。 乔氏动作轻柔得给她戴上,美眸眯起,不住点头道,“好看,好看极了。” 云黛的皮肤本就白嫩,这赤金坠宝石的璎珞一戴上,愈显得肌肤嫩得掐出水一般。这一身打扮,真是又富贵又大气,宛若菩萨座下小仙童般招人怜爱。 云黛谢过乔氏,陪着一起用过早膳,又闲坐着说了会儿话。 她记挂着要给谢伯缙和谢叔南补礼物,便有意无意的打听着他们的喜好。 “二郎喜欢舞文弄墨,三郎喜欢吃喝玩乐,至于阿缙……”乔氏认真的想了想,有些犯难,“他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对于长子,乔氏一直想不通他的性格是随了谁。 那时她和国公爷初为父母,对长子的来到既欢喜又无措,好在这孩子乖,有饭就吃,有觉就睡,不爱哭不爱闹,压根不用他们多费心力。后来又有了二郎和三郎,他们的注意力和精力也分散不少,再回头看长子,不声不响就成了一副沉默寡言的性子…… “阿缙从没开口管我要过什么。”乔氏忽而有些怅然,不由反思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阿缙为何不像三郎那般爱粘着她? 云黛静静地听着,心头想好了给谢叔南的礼物,再想送给谢伯缙的礼物时卡了壳。 这时,有丫鬟弯腰进来,“夫人,外头有客登门了。” 乔氏一听,伸手抚了抚鬓间的八宝攥珠飞燕钗,缓声道,“好,先让外头招呼着,我这便来。” 她优雅起身,朝云黛伸出手,“来,云丫头,随我出去见客吧。” 云黛目光落在乔氏纤细葱管般的手上,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夫人,我会好好表现的。” 这稚嫩又透着坚定的话语让乔氏莞尔,她握紧小姑娘小小的手,粲然一笑,“好。” 14. 【14】 【第十四章】 从到达国公府大门看到那煊赫的排场时,赴宴的客人们心里都清楚,说是说办个春日宴热闹一下,实际上是为着国公府新收的那位养女,给她抬身份呢。不然请些儿郎女眷来玩便是,何必连各府的当家人一道请来。 且说晋国公带着三个儿子在正房迎客,互相见过礼后,便有丫鬟婆子领着女眷们去后院。 谢叔南这边笑得脸都僵了,偷偷揉着脸,还不忘埋汰谢仲宣,“二哥,你这把扇子拿了这么久,不累啊?” 谢仲宣转了转手腕,“你不懂,这叫风雅。” 谢叔南露出个嫌弃的表情,“我看是附庸风雅哦。” 在被谢仲宣敲额头之前,他又赶紧转移话题,看向一袭石青色长袍的谢伯缙,咂舌道,“还是大哥好,平日就没表情,这会子不笑,旁人也不会觉得奇怪。” 谢伯缙,“……” 他淡淡的看了眼两个憋笑的弟弟,“怎么,想看我笑?” 谢仲宣和谢叔南闻言,下意识脑补起他笑的模样,顿时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鸡皮疙瘩直冒——大哥一笑,生死难料。 俩人连忙摇摇头,“不不不,大哥你这样就挺好的。” 晋国公扫了他们三人一眼,正想说什么,就听外头禀报,说是文庆伯府来人了。他连忙正色,对儿子们道,“别说笑了,你们舅父舅母来了,快随我迎客。” 三兄弟也都规矩起来。谢叔南看着愈发热闹的府中,忽然惦记起来,“也不知道母亲那里怎么样了。云妹妹胆子那么小,见着那么多人会不会怕得躲起来?” 谢仲宣摇了摇扇子,“不敢说话倒是有可能,躲起来不至于。” 谢伯缙没说话,并不关心般,只迈着步子随晋国公应酬去。 前院人来人往,后院也是热闹得不行。 云黛这会儿与谢叔南的情况差不多,也都笑得脸僵,当然她是不好偷偷揉脸的,毕竟随时随刻都有人朝她投来打量的目光。 那些目光或是好奇,或是爱怜、或是平静、或是艳羡、或是意味不明。 她没那个精力去分辨那些,小脑袋瓜子只牢牢记着郑嬷嬷教授的规矩,乖乖巧巧的跟在乔氏身后,每介绍一个人,她礼仪周到的请安问好便是。 一开始人来得少,陆陆续续她还能记住几个,等到了巳时,珠翠锦衣的两三家一齐到,十几张涂脂抹粉的脸蛋在跟前晃,云黛看得眼睛都发晕,更别说记清谁是谁了。好在身后有琥珀帮忙记着,每当有人上门找她搭话,琥珀就会暗暗提醒她,勉强也能敷衍过去。 临近晌午,客人来得差不多了,乔氏便命厨房摆宴。男客们在前院用饭,女客们在后院吃喝说笑。 华衣锦服的丫鬟们手捧着精致的碗碟鱼贯而入,各种美味珍馐、糕点果子、美酒浆饮摆满长桌。 云黛就坐在乔氏身旁,下首女客皆是按照家世官阶排坐着。能与国公夫人共席的,随便拎出来一位,都是从前云黛一家要下跪行礼的主儿。可现下,她个黄毛丫头坐在上座,一众贵妇官眷们还得笑吟吟捧着她,谁见了不在心里感慨一句云黛命好。 好在云黛也争气,入席后无论是饭前洗手漱口,亦或是起筷夹菜,动作很是文雅,挑不出一丝错处来。若不是众人早已知晓她的身份来历,光看乔氏待她亲热的模样以及她举手投足之间的得体,倒真像是国公府的嫡亲小姐。 用罢丰盛的筵席,一众贵妇贵女簇拥着乔氏与云黛去花园里玩,那边早已摆好棋盘、投壶、锤丸、六博棋等消遣之物。 花园里有个很宽敞的凉亭,乔氏坐在里头与一众夫人们说笑,云黛也跟在身旁,规矩坐着,静静地听——虽然她觉得怪无聊的,可她除了紧紧跟在乔氏身旁,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就在她明明昏昏欲睡,不得不强撑着精神装出认真聆听的模样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声。 云黛的瞌睡一下子被这欢呼声赶跑了,好奇的往声响处看去,可她的视线刚好被根柱子挡着,只隐约瞧见一群穿红着绿的少女们围在一块儿。 “是谁投壶投赢了?瞧把她们激动的。”乔氏眯起眼睛瞧了瞧,纤长的手指划过杯盖。身旁很快有丫鬟会意,麻溜的过去打听。 坐在一侧的文庆伯夫人孙氏也伸长脖子看了眼,轻声道,“好像是玉珠那丫头。” 乔氏挑了挑眉梢,“是嘛。” 恰好丫鬟也传话回来,汇报着那边的赛况,“乔三姑娘方才投了个双耳,险胜蒋四姑娘一筹,赢了四姑娘一支海水纹的青玉簪子。” 乔氏转过脸,笑着对孙氏道,“嫂嫂,没想到我们玉珠投壶这般厉害,” 其余官眷也都纷纷附和,夸着乔玉珠能耐,竟然能投中双耳。 孙氏摆摆手,笑道,“你们可别再夸了,若是让我家那个丫头听到了,尾巴非得翘上天去。她啊,也就在玩乐上占些风头,要她读书做女红,那就跟要了她半条小命似的。要我说还是蒋夫人会养女儿,你家的四姑娘不但生得闭月羞花,听说做得一手好女红,还会双面绣呢。” 从四品折冲都尉夫人徐氏面上堆笑,谦虚道,“伯夫人过奖了,不过是乐敏自个儿在家绣来玩的,不值一提,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值一提。” 她们这边互相奉承着,乔氏转脸去看云黛,见她还看着外头,不由笑了下,“云丫头,你也去玩吧,不必拘在这。” 云黛愣了下,似有迟疑。 一旁的孙氏只当云黛怕失礼,也笑道,“是啊,去找你明珠玉珠两位姐姐玩吧,你个小姑娘听我们一群妇人说话,定是无趣的。” 面对两位夫人鼓励的眼神,云黛点了下头,缓缓起身,朝她们行了个礼,“那云黛先告退,夫人们慢聊。” 她一离开凉亭,就有人与乔氏夸起云黛规矩知礼,贞静懂事。 乔氏听得笑吟吟的,丝毫不掩饰她对云黛的喜爱,颔首道,“是啊,这孩子我喜欢得紧,我和国公爷都是拿她当亲生女儿看的。” 众人闻言,心头皆是一震,再不敢小瞧了这位养女。 且说云黛这边,突然被叫出去玩,她心里乱糟糟的。说实话,她并不想与人打交道。若能选的话,她宁愿躲回清夏轩里看看书,或者睡一会儿,清清静静的,自由自在。 她望着那群彩云般鲜亮的少女们,心底轻轻叹口气,唉,待会儿该说些什么好呢?平日在学堂里也不怎么与明珠和玉珠说话,现下那群贵女中最熟悉的也就是她们了,待会儿还是找她们聊聊吧…… 就在她磨磨蹭蹭的走向那片芍药圃时,前头的假山后忽而传来一阵清脆的笑语声—— “她啊,小家雀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如今在国公府里穿金戴银,锦衣玉食的,她父兄死得也不亏!” “进了国公府又怎么样,到底不姓谢,终是个外人。叫好听点是公府姑娘,说得难听些,不就是打秋风的嘛。” “就是,先前不过一八品武将之女,八品呐,啧,芝麻大小的官……” 云黛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贝齿紧紧咬着唇瓣,仿佛咬出血痕。 为什么这些人的嘴巴可以这么坏? 说她就算了,却这样说她爹爹和哥哥,谁愿意用自己亲人的命去换这劳什子的荣华富贵呢?若是可以选,她只要父兄平安归来,才不要进什么国公府。 云黛气得浑身颤抖,眼圈发红,几欲冲上前,可理智却告诉她,不能冲动—— 今日是夫人精心准备的春日宴,她若是上前与人起了争执,会不会毁了这宴会。而且假山后的人是什么身份,万一是国公爷交好的人家,她会不会给国公爷添麻烦? 就在她默念着“忍一忍风平浪静”,假山后倏地传来一声响亮的呵斥声——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混说这些屁话也不怕折了舌根子!” 15. 【15】 【第十五章】 这一声呵斥好似平地一声雷,窃窃私语登时停下。 那人依旧不客气的训斥道,“就算她先前家世不显又如何?她父兄为国捐躯,沙场埋骨,大忠大义,哪里轮得到你们在这嚼舌根,说是非?你们配吗!一群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小姐,若没有那小傻……云黛父兄那般的英勇将士在前头抛头颅,洒热血,保疆卫国,哪里有你们现在的好日子过?真是不知所谓!” 霎时间,周遭更静了,静得能听见风声。 而云黛呆呆地站在原地,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声音,如果她没听错的话,是乔玉珠。 那个骄纵不好相处的玉珠表姐,竟然会帮她说话,且话语间对她父兄充满敬重。 云黛晃了下脑袋,转过脸去看琥珀,清澈的黑眸无声询问着:说话的人真的是玉珠姐姐么? 琥珀也有些吃惊,垂眸对上云黛的眼,点着头回应:是的,是乔三姑娘。 云黛心头颤动。 假山之后,身着鹦鹉刺绣石榴红裙的乔玉珠双手叉着腰,下巴抬着,仿佛用鼻孔对着那几位说嘴的贵女,语气很是不客气,“还有你,二姐姐,你跟这些人混个什么劲儿?云黛好歹也叫你一声姐姐,这些人不积口德,说她父兄的坏话,你竟也不帮她驳一句?” 一直没出声试图降低存在感的乔明珠忽的被点了名,面色讪讪地攥紧了手中的绣帕,有些没底气的说,“我……我要说什么……我与她,原也不是很熟的……” 乔玉珠简直要气笑了,却也懒得当着外人的面与乔明珠争执,反正晚些与母亲告状,母亲自会处置。想到这里,她将视线转向最开始说麻雀变凤凰的蒋四姑娘,冷笑道,“四姑娘,没想到你投壶不行,品行更不行呀。” 那蒋四姑娘差一筹输给了乔玉珠本就心有不甘,现下又听她出言嘲讽,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咬唇道,“三姑娘不要欺人太甚,便是你赢了投壶又如何,一场游戏罢了。你犯不着继续在我跟前炫耀,更不必这般咄咄逼人……” “谁欺负你了?我又怎么咄咄逼人了?”乔玉珠拧起眉头,看着突然抹泪的蒋四姑娘,傻了眼,“欸,我说你哭什么哭,是你们说坏话被我抓住了,你做出这副哭哭啼啼的委屈样子给谁看!” 蒋四姑娘拿帕子按了下眼角,语调哀哀戚戚,“三姑娘这话着实冤枉人了,我们几人不过说些闺中私密话,何时说人坏话了?” 乔玉珠,“……?” 蒋四姑娘侧身问着左右几位姑娘,眉眼诚挚,“我们说人坏话了么?” 几位姑娘先是一愣,旋即皆明白过来,纷纷摇头,“没有。” 蒋四姑娘唇角微翘了一下,又放下来,红着眼眶,娇滴滴的看向乔玉珠,“三姑娘,您看到了吧,大家伙都说没有。我们五张嘴,您一张嘴,您说旁人是更信我们,还是更相信你?总不能因为您是伯府小姐,又是国公夫人的亲侄女,便不分青红皂白的诬蔑人呀。” 乔玉珠气结,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这个小贱人是要颠倒黑白啊! 一开始她隔老远瞧着乔明珠跑来找蒋乐敏,就想来听听这俩人凑在一块儿会不会说自个儿的坏话。所以她就带着个随身丫鬟一道摸了过来,没想到自己的坏话没听到,反倒听她们在嘲讽云黛。 虽说她有些看不上云黛那个傻乎乎的妹妹,但不代表她能容忍外人这般说自家人啊! 她一时气愤蹦了出来,噼里啪啦骂了一大堆,爽是爽了,可现在被蒋乐敏突然来了这么一招,她真是气得想打人。 “谁诬蔑你了?明珠,你说,我诬蔑你们了没?你们刚才不就是在讲云黛的坏话?”乔玉珠再次看向乔明珠。 乔明珠眼波微动,迟疑片刻,她学着蒋四姑娘的模样,拿帕子擦了擦眼,一副柔弱的模样,“三妹妹,虽说你做事一贯恣意任性,可你也不能青天白日就冤枉人……其他府上的姑娘都在呢,你还是别闹了。” 乔玉珠听到这话,眼睛瞪得老大,气急败坏的指着乔明珠,“你,你!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好哇,你还反咬我了!你跟我来,一起去找母亲评评理!” 她跺着脚,上前就要去抓乔明珠,乔明珠连忙往旁人后头躲去。 “三姑娘请慢——” 蒋四姑娘忽而扬声,敛了那副可怜神态,低声道,“你无凭无据,这般贸贸然跑去伯夫人面前告状,你觉得伯夫人会信么?就算伯夫人信了你,只要我们咬紧了不认,她又能拿我们怎么样呢。整个陇西府谁人不知你乔三姑娘骄纵跋扈,伯夫人宠你宠得没了边。要我说,你骂也骂过了,好人也给你当了,左不过我们姐妹闲聊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你又何必认真?倒不如各退一步,你就当没这回事,我们日后也不再说那位云姑娘……国公夫人难得操办一场宴会,你总不会为着这点小事,就毁了国公夫人的心情吧?” 乔玉珠只恨得牙痒痒,往日她觉得乔明珠已经够可恶,够能做戏了,今日遇上这蒋乐敏,才知道何为山外有山,贱外有贱! 似乎为了巩固她心目中最佳贱人的地位,乔明珠忽而上前一步,拿腔拿调的劝道,“是啊,玉珠,不如就小事化吧。这春光明媚,花团锦簇的好日子,你又何必给大家伙儿找不痛快呢?” 这话说得就好像她乔玉珠是个爱挑事的大恶人一般! “乔明珠,我乔家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女儿!我呸!” 就在玉珠撸起袖子想去打乔明珠时,假山后蓦得晃出一道娇小的浅绿色身影。 乔玉珠是正对着假山的,一眼看到来人时,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伸手指去,差点咬着舌头,“你,你,你!” 蒋四姑娘陡然见到乔玉珠的反应,还以为是她虚张声势,故意吓人。 然而等她们回过头看到一声不吭的云黛时,登时一个个眼珠子瞪得比乔玉珠还大,俨然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云黛带着琥珀缓缓走向乔玉珠,一双黑亮的眼睛蓄满泪水,朝着玉珠福了福身子,哽噎的唤了一声,“玉珠姐姐。” 乔玉珠向来最讨厌女孩子哭,尤其是乔明珠母女那种动不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看着就烦。可这会子见到云黛哭得红通通的兔子眼,她莫名有点慌张,嗓音也放得轻柔了些,“呃,你什么时候来的?刚才她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这个问题,也是其他几位贵女想问的。 云黛“不负众望”的点了下头,“都听见了。” 乔玉珠,“……” 糟糕,怪不得这小傻子哭得这么难过,这该怎么哄? 蒋乐敏等人,“……” 糟糕,说坏话竟然被正主听了个正着,这该怎么办? 一阵诡异的静谧后,乔玉珠笨拙的安慰着云黛,“你……你别哭了,她们就是嫉妒你,那些蠢话你别往心里去。走,咱们别理她们,我带你去玩……” 说着,她就要去拉云黛的手。 “多谢玉珠姐姐。”云黛感激的看了玉珠一眼,却被未由着玉珠将她拉走,而是侧身看向蒋乐敏几人。 见着云黛的注视,蒋乐敏几人皆尴尬的低头躲避。 云黛单薄的肩背笔直,如漆黑眸盯着那一行人,沉默两息,她出声道,“我虽然不认识你们,但你们既是夫人请来的客人,应当也是陇西有头有脸的人家。是,我父亲官职小,比不得诸位家世显赫,可他在我眼里是世上最好的父亲,是多少荣华富贵都换不来的。你们若是羡慕我被国公爷收为养女,那让你们全家死光换这锦衣玉食的日子,你们可乐意?” 她的嗓音稚嫩,语气也软软的,可这话却直白尖利得让那几人脸色大变。 其中一姑娘还颇为气愤地嘟囔道,“你说什么呢,哪有这样咒人的!” 乔玉珠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怼了回去,“喲,这会儿知道是咒人了?方才你们不是还觉着这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福气吗?我云妹妹说这话,是对你们的祝福才对。” 那姑娘顿时语塞,脸颊涨成猪肝色。 蒋乐敏眯起眼眸,打量着跟前娇小瘦弱的女孩,这就是那个养女?瞧着病猫似的,没想到嘴巴还挺厉害的。沉吟片刻,蒋乐敏轻声道,“沈姑娘,我想你应当是误会了,我们并无与你交恶之心……” 不等她花言巧语,云黛打断她,“是不是误会,你我心知肚明。” 蒋乐敏,“……” “你们是客,我也不会为这口角之争,让夫人将你们如何。”云黛深深看了蒋乐敏和其后的乔明珠一眼,“做人还是要多积口德,其他的我也不说了,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这些,她转过身轻轻扯了下乔玉珠的衣袖,“玉珠姐姐,我们走吧。” 乔玉珠回过神,“啊,是,我们走,不跟她们废话。” 俩人一并走了,被撂下的几名贵女面面相觑,有羞愧,有尴尬,更多的是慌张。 “乐敏,你说她会不会跟国公夫人告状呀?”一位贵女问道。 “我又不是她,我哪知道。”蒋乐敏脸色沉得厉害,心中忐忑。 对付乔玉珠这种没脑子的直肠子,她还有些把握。可这个沈云黛,年纪虽小,又一副乖巧好欺负的模样,偏生又是个心思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通透的……这种人,最不好对付了。 *** 另一边,云黛与乔玉珠并肩走在廊下,柔声道,“玉珠姐姐,方才多谢你帮我说话。” “这么客气作甚。”乔玉珠摆了下手,低头看到云黛眼睛红红的模样,蹙眉道,“哪至于为那些人哭成这样?你先找个地方洗把脸去,哭得跟花猫似的,待会儿姑母见你这副样子,肯定要担心了。” 云黛点点头,扬起小脸巴巴的望着玉珠,“姐姐陪我一起吗?我的院子就在这附近。” 乔玉珠懒得动弹,本想拒绝,话到嘴边瞧见小姑娘期待的眼眸,转了个弯,“……也行吧。” 云黛眼眸弯起,小手亲热的拉住玉珠,讨好道,“我院里有秋千玩,还有栗子糕,我请姐姐吃。” 乔玉珠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哼,由着云黛牵着她走。 俩人离开后花园,又穿过一条长长的抄手游廊,正要过一扇月洞门,只见三道高低不一的身影迎面走来。 “云妹妹!”谢叔南眼尖,又最是热情,加快步子跑上前来。 云黛见到他们,愣了愣神,等反应过来,忙朝谢叔南福了福身子,“三哥哥。” 谢叔南本想夸夸云黛今日的穿戴,可见到云黛微红的眼圈,两道浓俊的眉毛立刻拧了起来,“你哭过了?谁欺负了你?是不是你啊,臭玉珠?” 乔玉珠本就为着谢叔南直接无视她有些不高兴,现下见他张口就冤她,顿时炸了,“谢南瓜你有眼疾就去找大夫治!你哪只眼睛看我欺负她了?” 一看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云黛连忙挡在两人之间,“玉珠姐姐消消气,三哥哥你别误会,玉珠姐姐没欺负我。” “三郎,你怎么又跟玉珠斗嘴?”谢伯缙和谢仲宣走了过来。 谢叔南悻悻的摸了下鼻子,“我看云黛哭了,还以为……” 谢伯缙先是看了云黛一眼,又扫过玉珠气愤的脸庞,最后斜觑着谢叔南,沉声道,“三郎,给玉珠道歉。” 谢叔南哀嚎一声,“啊?” 谢伯缙语气清冷,“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谢叔南打了个寒颤,不情不愿的朝乔玉珠拱了下手,“玉珠妹妹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 乔玉珠就爱看谢叔南吃瘪,扬了扬下巴,“哼,看在大表哥的面子上,本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谢叔南收回手,满脸写着憋屈。 “你啊,真该打。”谢仲宣捏着扇柄敲了下弟弟的额头,又温柔地问着云黛,“云妹妹这会儿不是该在宴上么,怎的哭了?” 云黛迎着他春风般和煦的目光,长睫微颤,小声道,“没、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摔疼了。” 一侧的谢伯缙闻言,眯起黑眸,“摔了?” 云黛飞快与他的目光对接,又立即避开,垂下头低低的“嗯”了一声。她不想为两句口舌之争,给国公府添不必要的麻烦。 谢伯缙扫过她微微泛红的眼尾,沉默一瞬,看向乔玉珠,“玉珠,你来说。” 乔玉珠老早就憋不住了,她是不懂为什么云黛要撒谎,这要是她在自家受委屈了,保管第一时间就跑到母亲和兄长面前哭诉了。现下谢伯缙叫她说,她便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的将事情叙述了一遍,顺便将那几位贵女的身份都报了一遍。 “最可恨的就是乔明珠,等我回府,一定要叫母亲好好管教她,下次决计不再带她出门了!今日看她和蒋乐敏狼狈为奸的样子,真是气得我胸口都疼!” 谢伯缙静静听完,俊美的脸上依旧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谢仲宣和谢叔南则是一个安慰云黛,一个气得跳脚,直嚷嚷着要去找那几个姑娘算账,给云黛出气。 云黛赶紧去拦,“三哥哥,玉珠姐姐已经帮我教训过她们了,你这会儿再去,把事情闹大反而不好。” 谢仲宣也按住谢叔南,“妹妹说的是,三郎你冷静些。姑娘们嚼舌根,你个儿郎上前训斥算怎么回事?今日我们国公府做东设宴,得拿出主人家的气度来。” 谢叔南依旧有些愤愤不平,“等宴散了,我定要与母亲说,让她别再与这几家来往!” 谢伯缙淡淡瞥向云黛,“你先回去洗脸。至于那些人、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日后遇上的机会应当不大。” 云黛微怔,莫名觉得大哥这话有深意,却又想不到更多,便点头说了声“是”。 她和玉珠朝三人福了福身子,继续往清夏轩去。 谢伯缙看着那道淡青若柳的小小身影消失在月洞门,收回视线,对两位弟弟道,“走吧。” 16. 【16】 【第十六章】 乔玉珠一副老学究模样,背着手在清夏轩里溜达了一遍,嘴里夸道,“嗯,不错,书房雅致阔朗,寝屋布局舒适,你这个地方搞得不错嘛。” 一回头见到云黛依旧双手捧着小脸,眉眼弯弯望着自己的模样,乔玉珠只觉得牙酸,忙道,“你别再这样肉麻兮兮的看着我了!” 云黛一愣,放下小手,坐直身子,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般小声道,“我觉着玉珠姐姐你人好,看着你就想笑……” 乔玉珠见她这样,眉心跳了两下,似是有些无奈道,“算了,你想看就看吧。” 云黛一听,那双才敛起笑容的黑眸又弯成了月牙儿,嗓音软软道,“谢谢玉珠姐姐。” 这一声姐姐叫得又甜又软,乔玉珠心头微动,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小傻子当妹妹也挺好的。不过—— “经过今日这事,你应当知道乔明珠不是什么好人了吧?”乔玉珠一脸严肃。 云黛点点头,“知道了。” 乔玉珠双手怀抱在身前,“那你既然认了我这个姐姐,以后就不许跟乔明珠玩。你若是跟她玩,就别跟我玩,知道吗?” 云黛继续点头,很是干脆,“知道的,我不跟她玩了。” 乔玉珠这才满意,抬手摸了下云黛垂在耳边的小发髻,“这才是我的好妹妹。你放心,你跟我玩,以后谁欺负你,我替你出头!” 云黛眨了眨眼,觉着这话有些耳熟。 好像她刚入府时,三哥哥也是这样说的。真不愧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连说的话都这么相似。 虽说今日春日宴遇上了不愉快的事,但能与乔玉珠交好,云黛觉着这一场宴会还是很有意义的——起码宴会的社交目的达到了。 姐妹俩在清夏轩玩了大半个下午,期间谢仲宣还派了小厮过来,送了一堆笔墨纸砚和书本,还有两盒精致的花笺。云黛借花献佛,将那盒印着凤凰花的花笺送给了玉珠。 玉珠虽不爱读书,但对这些漂亮的文具爱得紧,欢欢喜喜的接过,还说明日到家塾里,回赠云黛一盒栀子花香膏子。 直到乔氏派人过来寻,说是宴会散了,孙氏也要回府了,俩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当日夜里,云黛去归德院用膳。 见乔氏和国公爷像往常一般和谐,并未提及白日之事,云黛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三哥哥并未将那事告知夫人和国公爷。 这样挺好的,她并不想为着她的事,让夫人多添烦忧。打从她进府以来,夫人又是请来郑嬷嬷教规矩,又是安排她去读书,她已经够给夫人添麻烦了。 只是不知道按照三哥哥的直性子,是如何忍住不说的? 云黛心里琢磨着,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身侧坐着的世子爷看去,纤细的手指捏紧了筷子,一个猜测浮上心头:应该是大哥哥管住了三哥哥吧? 也不知是她偷看的太过明显,还是那人太过敏锐,谢伯缙忽而斜了一眼过来。 云黛心口一跳,忙不迭低下脑袋,扒着碗里的饭。 谢伯缙侧眸,见小姑娘白嫩嫩的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像是兔子啃萝卜般,不动声色地扯了下嘴角。 *** 翌日,是个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好日子。 陇西神威军大营内,士兵们正手持长枪刀剑演练着。隆隆鼓声铿锵激昂,响亮的口号声震天动地,听得人热血沸腾。 昭武副尉蒋明岸径直往晋国公的主帐走去,准备汇报上月军队训练进度,才走到门口,便见一袭苍色骑装的谢伯缙从帐中大步走出。 蒋明岸立刻堆起笑,躬身问好,“世子爷万安,国公爷可在里头?” 谢伯缙虽寡言少语,但待人却并不失礼。这若放在平日里,蒋明岸与他攀谈,他也会答上一句,来往客气。可是今日,他只停了步子,若有所思的看向蒋明岸。 他本就生了一双深邃冷淡的眼眸,这般面无表情的盯着人瞧,直叫人背后一阵阴恻恻的。 蒋明岸硬着头皮,惴惴赔笑道,“世子爷为何这般看属下?” 谢伯缙薄唇轻启,“只是好奇你蒋家的眼睛有多高,朝廷八品官在你们眼中都可作笑柄。”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蒋明岸懵住,等反应过来还想多问,便见那位小爷大步离去。 蒋明岸心头打鼓,不由反思起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小爷? 绞尽脑汁想了一日,他都想不出缘故。直到下值回到府中,他在饭桌之上提及此事,然后看到了嫡妹蒋乐敏陡然变白的脸色。 蒋明岸察觉到不对,忽而又想到昨日母亲带着妹妹去国公府赴宴,在这之后,世子爷才突然这般冷脸。 “乐敏,昨日你在国公府,可遇着什么事了?” “啊……没,没有。我能遇着什么事,不过是与别府几位交好的姑娘一起吃吃茶,说说话罢了。”蒋乐敏端起跟前的汤碗,故作镇定的抿了口八宝甜汤。 蒋明岸皱了下眉,觉着或许是自己多疑了。哪知他身侧的妻子忽然开口,“世子爷不会无缘无故提到八品官,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国公府那位新收的养女,其先父就是八品的校尉吧?” 这话一出,饭桌上再次安静下来。 主母徐氏也恍然意识到什么,呢喃道,“昨日国公夫人让那云姑娘去跟女孩子们玩,那云姑娘却与文庆伯府的三姑娘一道回了院子里,直到宴会散了,都没再出来……” 她心下一惊,转脸去看自家女儿,只见蒋乐敏目光闪躲的低下头。 徐氏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登时心下大乱,沉下脸喝道,“乐敏,昨日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快如实说来!这事可牵涉到你父亲与兄长的前程,你若敢有半句隐瞒,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蒋乐敏从未见过母亲这般严厉的面孔,原本想要狡辩的话到了喉咙又咽了回去,几番挣扎,终是不敢隐瞒,脸色灰败的将昨日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她害怕地啜泣,“女儿也没想到那乔玉珠和沈云黛会听见……定是那沈云黛与世子爷告了状,对,一定是的,那个卑鄙的小……” “贱人”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只听得“啪”一声,折冲都尉蒋大人一个巴掌照着蒋乐敏的脸抽了过去。 蒋大人是武将,手劲本就大,尤其这会儿还在气头上,这一巴掌直把蒋乐敏掀翻在地,她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口腔里一片腥甜。 “你还敢再骂!还嫌你干得事不够蠢吗?!”纵然一贯娇宠这个女儿,但一想到蒋家子孙的前途将要断于她的手上,蒋大人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将她打杀了好。 若不是见徐氏上前拿身子护着蒋乐敏,蒋明岸都想上去补两脚,他强压着怒气骂道,“在国公府的地界上说国公府的是非,还被正主听个正着?你个天杀的蠢东西!你这是要葬送我与父亲的官途啊!” “呜呜……我、我也不知道……会这样,爹爹,哥哥,我知错了……” 眼见着蒋乐敏一脸委屈地哭个不停,徐氏还护着,蒋大人毫不留情的指着母女俩责骂了一番,直骂得母女俩泪水涟涟,泣不成声。 闹哄哄的直至夜深,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蒋大人才冷静下来,沉着脸对徐氏道,“明日备上厚礼,带着这个不孝女去国公府赔罪!” 蒋乐敏哭得凄凄切切,百般不愿登门,可看到父兄严厉的面孔,到底没敢说个“不”字。 这夜,蒋家人彻夜未眠,翌日上午,徐氏就带着脸颊红肿、形容憔悴的蒋乐敏去了晋国公府。 他们到的时候,云黛已经和谢叔南去家塾读书了,是以乔氏见到前来赔罪的徐氏母女,还有些诧异。 待弄清楚事情经过,乔氏面上依旧以礼相待,但态度明显冷淡下来。 徐氏如芒刺背,拧着蒋乐敏的手,干巴巴对乔氏道,“夫人,实在是我这个女儿没教养好,我知道此事后,与她父亲狠狠训斥过她了,还请您宽恕则个。” 乔氏瞥过蒋乐敏那张脂粉都盖不住的红肿脸颊,飞快地皱了下眉头,旋即又松开,面上笑得疏离,“徐夫人这话言重了,姑娘家年纪小,嘴巴没个把门的,我也能理解。”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徐氏表情僵硬,让蒋乐敏面如死灰。 母女俩在下首站着,乔氏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才再次将视线落在徐氏身上,“倒是难为你们登门赔罪,这礼我就替我家云黛收下,那孩子向来温顺宽容,想来也不会与你家四姑娘多计较。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过蒋夫人,你回去后,可得好好管教一下你家四姑娘了……” 她并未多说,只意味深长的看了蒋乐敏一眼。 徐氏只觉颜面尽扫,惭愧地低下头,连连称是。 乔氏趁机让她们退下。 等婆子领着徐氏母女离开,玄琴一边给乔氏捏肩,一边问道,“夫人何不直接赶了她们出去,何必还收她们的礼?” “昨日出了这事,几个孩子没一个与我说的,云黛是老实,自个儿咽下这口气,不想给我惹麻烦。至于二郎和三郎……只能是阿缙不许他们说。” 乔氏染着蔻丹的纤细手指轻翻着蒋家送来的礼单,淡声道,“也是,与我说了,我心头不悦,却又不能上门揪着他们赔礼道歉,最多咽下这口恶气,日后不与他们几家来往。现下阿缙那边施了压,倒让他们主动上门赔罪。若我没猜错,蒋家今日登了门,其他几家也快来了。挺好的,又给了他们教训,又有厚礼拿,这些实在的东西不要白不要,我存起来给云黛当嫁妆,也不枉那孩子忍得一口气。” 果真就如乔氏预料那般,徐氏母女上午刚走,下午就有另外两家夫人听到风声,火速带着自家女儿以及厚礼登门赔罪,翌日又来了一家。 至此,除了文庆伯府孙氏没把乔明珠带来,那日说坏话的几位贵女,都挨个登门赔了罪。 孙氏虽没登门,却在乔府亲自押着明珠给云黛赔罪,还罚明珠抄写五十遍《女诫》,禁足思过。 乔玉珠见着明珠受罚,心里快活极了,得知蒋乐敏等人登门致歉的事后,更是乐得眉飞色舞,拍掌叫好,“那蒋乐敏素日爱博贤名,这回出了这事,怕是不用多久整个陇西府的夫人贵女们都知道了。一个爱搬弄口舌是非的女子,哼,日后说亲怕是难寻到好人家了。云黛,你也尽可消消气了。” 云黛将视线从最前排的空位收回,朝玉珠眨了眨眼睛,“我早就没生气了。” 那日看到那几人被抓包的羞窘模样,她的气就消了大半,等与玉珠玩了一下午,剩下的一半气也没了。只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也是没料到的。 昨儿个乔氏还拉着她的手,宽厚温柔的对她说,“你是我们国公府的姑娘,有国公爷给你撑腰,那些人再敢犯到你头上,总得掂量掂量要付出的代价。” 末了,还将几家的赔礼单子给她看,说是又给她攒了千两银子的嫁妆。 云黛对银钱没什么概念,反正都叫乔氏存着,她只好奇一点,“夫人,蒋家为何会登门道歉?难不成蒋乐敏将这事与她家里人说了?” 看那日蒋四姑娘想要颠倒黑白的劲儿,并不像是坦诚明理、知错就改的人啊。 乔氏闻言一笑,只道,“那蒋家长子正好在陇西军里当差,与你大哥哥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这下云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世子爷平常的冷面孔就够让人退避三舍了,遑论他有意冷落一个人,怕是比那滴水成冰的数九寒天还要冷,光是想想都觉得牙齿打颤。 这样算来,世子爷已经帮了她好几回了。 云黛又开始思考着该送什么礼物给谢伯缙以表感谢。 恰好乔玉珠在耳边埋怨着孙氏逼她做女红的事,“绣那些东西烦都烦死了,家中又不是没有丫鬟婆子,她们会绣不就好了嘛。若是府中丫鬟手笨,大不了花钱去外头买呗,总能买到可心的……” 云黛笑道,“自己动手与旁人总是不同的。日后给家里人做些鞋袜帽子的,这份心意就难能可贵。” 乔玉珠不以为然,张开手掌,“你看,我绣得十根手指全是针眼,痛死了……” 云黛看着玉珠的手,不自觉想到谢伯缙的手。 他那双手长而大,指节瘦长,如玉雕般好看,但指腹却有一层粗粝的老茧,是常年握剑拉弓留下来的。 她忽的有了主意——既然他经常握剑拉弓,那她给他制一对护腕吧。平日里戴着可以装饰,拉弓放箭时也可防护着不被弦伤到手或袖子,又美观又实用。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这日从家塾下了学,回去就让琥珀寻了些耐磨又柔软的好皮子,当夜便做了起来。 只是还没等她做好护腕,外头传来消息,边关又起战乱了。 17. 【17】 【第十七章】 永丰十九年春,乌孙部落领兵五万,攻破阳关,直逼沙洲。 “突厥才消停,乌孙又开始不安分了!”乔氏捏紧手中帕子,心里将那些外邦蛮夷骂了千万遍,转脸忧心忡忡的看向晋国公,“夫君,那你岂不是又要上战场了?” 晋国公动作细致的擦着长剑,黄浸浸的烛光下,锋利的剑刃寒光凛凛,他对妻子的语气却满是柔情,“好夫人,你先别担心,朝堂那边还没下军令,没准北庭军就足够应付乌孙军,那便无需我们陇西军赴援。” “最好是这样。”乔氏凑到他身旁坐下,两道柳眉蹙着,“你每回出征,我的心就跟放在锅上煎熬一般,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日夜只盼着你平安回来……那种提心吊胆的滋味,实在太难熬了。” 晋国公将剑放在一旁,大掌搂住乔氏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你记挂。不过你夫君我英勇神武,寻常人难以伤我半分。” 乔氏被他这话给逗笑了,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真是越老越不知羞。” 夫妻俩说笑一番,战争带来的紧张感稍缓。 然而,七日后,一封加急圣旨从长安直至陇西大营—— 乌孙军来势汹汹,北庭军备难以抵挡,命晋国公统领三万大军前去支援,务必将乌孙部落赶回伊犁河谷。 听到这旨意,乔氏整个人都不好了,对外倒没表现出来,一回到屋内,就忍不住红了眼圈,“你腿上还有旧疾,才歇了没半年,又要你去卖命!那北庭军都养了些什么废物蠹虫,五万乌孙兵都挡不住。” 晋国公赶紧去哄她,又道,“我们谢家世世代代驻守陇西,防御外敌,护卫西境,本就是我们职责所在。” 乔氏咬唇,心里难受又没法,当初嫁到这晋国公府,她就知道下半辈子提心吊胆的日子不会少。 一阵沉默后,她问,“那你什么时候出发?” 晋国公斟酌道,“清点粮草辎重,安排兵马,最迟七日后。” 顿了顿,他观察着乔氏的脸色,补了一句,“夫人,这回我打算将阿缙也带上。” 果不其然,乔氏娇美的脸色更差了,捏紧帕子望向晋国公,“阿缙才跟你去军营练了一年,现在带去战场会不会太早了?” “不早了,我也是在他这般大的时候,第一次砍下敌人的头颅。纸上得来终觉浅,真要想成长起来,还是得真枪真刀上战场。而且这次,是阿缙自己提出要跟我去沙洲的。”晋国公成熟英俊的面容上满是自豪,搂着乔氏肩膀的手紧了紧,“我们的阿缙长大了,想离开你我的庇佑,自己出去闯一番天地了。” 乔氏愕然,再想到长子持重守静的性子,一时无话。 好半晌,她挨着榻边坐下,轻轻叹口气,“他自小便是个有主意的,现在大了,我也管不着了,都随你们吧。反正你们在外御敌,我就在这替你把这个家守好,把几个小的照顾好,安安心心等着你们回来。” 晋国公搂着她道,“我知道夫人最是贤惠明理的。” “你别拿这些话哄我。”乔氏哽噎道,“其他我不管,只一条你们必须记着,你和阿缙如何出去的,就得如何回来!” 晋国公自是满口应下。 *** 世子爷要随国公爷出征的消息,很快传遍肃州城。 云黛对战事有心理阴影,听到俩人不日即将出征,连着好几日都睡不好,白日上课也心神不宁的,一回府中,不是抓紧缝制护腕,就是去小佛堂祈福。 战场上刀剑无眼,她真是太害怕了,害怕噩耗再次来临,她已经失去了父兄,再不想见到身边亲近之人有半点不测。 是以当乔氏要她跟着一起去法圆寺拜佛时,云黛毫不犹豫答应了。 那日风和日丽,国公府一大家子一齐出了门—— 除了国公爷,大军出发在即,他实在抽不开身。 谢家三兄弟共乘一辆马车,云黛与乔氏一辆。 马车上鎏金博山炉泄出袅袅安神清香,乔氏端坐着,手中握着一串紫檀木小叶佛珠,闭目养神。 云黛静静靠坐在窗边,春风吹起车帘,她望着郊外春意盎然的景色,不由想到八百里外的沙洲。 一边是岁月静好,一边是战火燎原。 云黛清丽的眉眼浮上不符年龄的沉重与惆怅,她真是恨极了战事。 晌午时分,一行人到达法源寺。 山间寺庙佛香袅袅,门口早已有僧人等候。 云黛乖顺地跟在乔氏身旁烧香拜佛,就连往日最闹腾的谢叔南今日也敛了性子,恭恭敬敬朝着佛祖拜了三拜,分外虔诚。 谢伯缙并不信神佛,这次之所以跟着来,完全是为了让母亲安心。 见所有人都拜过了,就他一动不动的杵在佛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殿门外,乔氏朝一旁的云黛道,“云丫头,将你大哥叫进来,他也得给佛祖上香。” “是,夫人。”云黛点头应下,小小的身子从青色蒲团爬起来,缓步走到门口。 午间阳光缓缓流动,穿过繁茂青翠的枝叶,在地上落下斑驳的影子。谢伯缙站在树下,线条分明的脸庞被光影分割成两边,一半明,一半暗,安静又秾丽。 云黛看呆了一瞬,等回过神来,脆生生唤道,“大哥哥,夫人叫你来进香呢。” 听到这声音,谢伯缙缓缓侧过脸,眸光轻垂,“你们拜便是。” 云黛摇头,“那不行。你和国公爷要上战场了,你们也得拜一拜的。大哥哥,来都来了,你就拜一下吧。” 她仰着一张满是认真的白嫩小脸,黑眸清凌凌的,谢伯缙从里头能看到自己的影儿,长长的一道暗色,她的眼眸却是亮的,泛着水光。 须臾,他抿了下薄唇,低低“嗯”了一声,步子迈过门槛,往佛前走去。 云黛一看,松了口气,连忙跟上前去,很是殷勤的给他拿香。 乔氏见状,打趣道,“还是得妹妹去请才管用,要换做二郎和三郎,怕是请不动你哦。” 谢伯缙不置可否,接过云黛递来的香,在佛前拜了三拜。 他拜佛的时候,云黛就在一旁静静看着。 等他拜完,便有僧人引着他们出大佛堂。 云黛见他们都往门口去,又朝那宝相庄严的佛像拜了几拜。 “佛祖啊佛祖,刚才烧香的就是我大哥哥,他马上要上战场了,求求您千万要保佑他呀。他是个很好的人,也很诚心拜佛的,您不要觉着他冷脸就是不诚心哦,他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 她闭着眼睛碎碎念,“佛祖您大人有大量,莫怪莫怪,阿弥陀佛。” 走到门边的突然发现少了个小尾巴的谢伯缙轻蹙起眉头。 等回过头看到佛前驻足的那抹娇小纤瘦的身影,他眯起黑眸,语调稍扬,“还没拜完?” 像是被抓包般,云黛肩膀一颤。 她小心翼翼回头瞅了门口之人一眼,见他并无不耐,心头暗暗松了口气,又赶紧放下两只小爪子,提着裙摆朝他跑去,一脸乖巧道,“大哥哥,我已经跟佛祖说好了,现在可以走了。” 闻言,谢伯缙哑然失笑。 敢情她刚才还跟佛祖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