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雪[刑侦]》
1. 第 1 章
冀安市,晚高峰。云霞翻腾,车流如织。
十字路口的红灯亮起,仿佛给时空按下了暂停键,所有车辆齐刷刷秩序井然地刹在了醒目的白实线前,从高空俯瞰,宛如一块块摞在框格底端的俄罗斯方块丁。
一众庞大的四轮铁皮壳中间乱入了一辆虎虎生风的双轮摩托,黑色等离子烤漆在落日余晖的照射下焕发着锃亮的光泽。
跨坐在摩托上的青年高挑纤瘦,肩宽腰窄,头戴骑行全盔,手戴防风手套,冲锋衣的拉链一直拉到颚下,长腿蹬在柏油路面上,清冷感中带着一股威风凛凛的气质,瞳孔深处却透露出与干练穿着不搭的沉静平和。
青年身侧的轿车后玻璃窗降下,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扒在车门上,奶声奶气地说:“哥哥,晚霞好美呀。”
穆扶奚偏过头和小女孩对视,恍然意识到这个小女孩刚才是在和自己说话。
平时也会有女生拉着他话家常,只不过他之前从未遇到过这么小的搭讪者。
他回过神来,抬起手拨开头盔前的透明面罩,露出温柔俊逸的面庞,端正立体的五官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光。
“是啊,晚霞很美。”他面露和善的微笑,温声回应,顺便提醒道,“不过小朋友,车停下来也不要随便把头探出窗外哦,在马路上这么做很危险。”
话音落下的同时,车里的女人拦腰将女儿搂了过去,尴尬地冲他笑了笑,语气里满是管不住孩子的无奈:“她有点话唠。随她爸,自来熟。我每次叫她不要拉着陌生人讲话她都当耳旁风。对不起,打扰您了。”
穆扶奚望着粉雕玉琢、鹿眼溜圆的小女孩心软成了一滩,不由会心一笑,轻声夸赞:“您女儿很可爱。”
世上没有哪个母亲不喜欢听人夸赞自己的女儿,女人闻言眯起笑眼回应道:“谢谢。”
绿灯准时亮起,穆扶奚重新扣下面罩,似旋风般绝尘而去,转眼间从大马路上拐入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羊肠小道。
日暮时分,街上陆续传来“哗”的一声巨响,是准备打烊回家的店主在拉自家门面房的卷帘门。
路口卖水果的商贩收起了遮阳伞,将摊子上的物品都收拾齐整后,驾着电动三轮车一路颠簸着扬长而去。
这块风水宝地空了没多久,便有三三两两的小老百姓摆起地摊,经营起自己的小本生意。
安居乐业,景象和谐。
穆扶奚今天好不容易按时下班,心情愉悦地哼起耳熟能详的流行曲。清悦的歌声被拦在面罩里,在狭小的空间里荡起沉闷的回响。
呼吸之间,面罩上腾起一阵稀疏的白雾,又随着温差的消失缓缓褪去。
就在这时,马路对面传来急切的呼救声。
“救命!”
“谁来救救我!”
“他要砍死我!”
穆扶奚戴着头盔,外界的声音听不真切。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幻听,分辨了一番后直接把车横在了路边,目光循着求救声望去。
电光石火间,他瞳孔骤缩,竟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一个身穿陈旧夹克的中年男人挥舞着菜刀径直砍向女人的后背。
女人被砍倒,瘫软在一片血泊当中,痛苦地抽搐着。男人却再次举刀,像剁砧板上的鱼头一样连砍了三刀。
刹那间血肉横飞。
意外发生得猝不及防,没给任何人喘息的时间。
摩托车不能直接调头,要绕两百米才能到达指定的调头点,而人行道就在面前。
穆扶奚索性弃了车,一把掀掉头盔摁在车座上,连跑带跳飞奔到马路对面。
犯下滔天恶行的中年凶犯颧骨凹陷,额头青筋暴起,凸出的眼球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好像下一秒就要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獠牙,将眼前倒地不起的女人吞噬。
他穷凶极恶的模样令人胆寒,没有过路人敢靠近他,他也没有一点要逃跑的迹象,胸口剧烈起伏着,直到穆扶奚赶到附近,他手里的菜刀才“咣当”落地。
随即他便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屁股瘫倒在了女人的尸体面前,不能置信地蹬着腿后退了几米,似乎自己也不敢面对自己所做的残忍暴行。
穆扶奚第一时间蹲下身去判断受害者是否还具有生命体征。
受害者浑身是血,面目全非,肩颈相接处有一道致命的断裂伤,已然失去了呼吸脉搏,只是身体还温热着,身上的多处淤青昭示着她生前遭遇过非人的毒打。
即便是生还的希望渺茫,穆扶奚仍然抱着一丝侥幸拨通了120。
隔壁的房产中介店在装修,墙壁刚被电钻整面打掉,角落里堆了很多碎砖块。
他抬头看了眼头顶的招牌,又看了眼几乎被打成毛坯的房产中介店,理智地报出目前所处的位置:“南桥1路,东边的商品房,志缘烟酒的招牌下,旁边是正在装修的房产中介,你们过来就能看到。”
随后他用同样的话术摇了刑警队的同事。
周围的围观群众越聚越多,几乎把不远处的人行道和非机动车道都占满了,单凭他一个人实在无法控制现场的状况。
挂断电话,他麻利地脱下穿在身上的冲锋衣,露出了里面藏蓝色的警服,冲远处举着手机乱拍的围观群众严肃地说道:“麻烦大家尊重受害者,不要拍照或录制视频。”
大概是他生得斯文秀气、唇红齿白,话说出来也没什么威慑力。
有的人配合地放下了手机,却冷血地指指点点,和身旁的同伴小声议论。有的人只是虚晃着后退几步,站稳以后麻木不仁地接着拍。更多人则是朝这边看了一眼后,便连忙加快步伐离开了这片区域。
在一片嘈杂中,一名中年男性大大咧咧地揽着女友说笑:“这女的肯定是骗这男的彩礼了,要不就是把这男的给绿了。亲爱的,你可别做对不起我的事啊,不然我可不保证自己冲动起来会做出什么事。”
被他圈在怀里的女孩明显瑟缩了一下。
穆扶奚闻言猛地扭头锁定目标,冷着脸问刚才那个口不择言的男人:“你是在恐吓她吗?”
男人还以为自己的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受到穆扶奚反驳的怔了一下,瞬间老实了,拱着手谄媚地说:“警官,我只是口嗨。我俩感情可好了,不信你问她。”
女孩紧抿着唇不置一词,惨白的面容上泛起一抹嫌恶。
穆扶奚正欲开口,原本失魂落魄的杀人凶手看到他身上的警服瞬间慌了神,想趁着他注意力不在这边逃之夭夭,可腿还没迈开就被他眼疾手快地扑倒在地。
他一把扯下挂在后腰的手铐,擒住凶手的双手拷在背后。
凶手像只被摁住壳的乌龟一样曲张着四肢,从口袋里掉出一盒印着字母“D”的杂牌香烟。
穆扶奚还在思考要如何处理,人群里忽然有人捡起一枚摞在墙角的碎砖块朝丧失了抵抗能力的凶手丢去。
“人渣!畜生!当街行凶!没有人性!杀人偿命!去死吧你!”
凶手行凶时无人敢近前制止,这会儿凶手被穆扶奚拷起来还不了手了,便有激愤的家庭妇女在回过神后出了手。
碎砖块在凶手的脑门上凿出了一个血口子,汩汩的鲜血从伤口淌出。
凶手疼得在地上打起滚来,呻.吟了两下,对着砸伤自己的女人破口大骂:“敢打老子,信不信老子连你也杀了!”
动手的中年女人顿时露出惊恐的神色。
旁边也没人敢跟着起哄了,像是怕无端给自己惹上麻烦,日后遭到极端报复,纷纷如鸟兽散。
穆扶奚瞥见死状惨烈的受害者,耳边传来凶手的咒骂声。可他连为受害者披一件衣服、挡住她的遗容、维护她的尊严都做不到。
受害者已经亡故,他的好心会导致破坏案发现场。
他能做的只有一瞬不瞬地盯着面目可憎的凶手,尽看管之责。
救护车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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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车几乎是同一时间到的。
同伴及时抵达现场,穆扶奚也没有感到丝毫轻松。
要不是肩负着人民警察的职责和义务,今天的警,不论从哪个角度他都不愿意出。
夜幕降临,镁光灯在昏暗的光线下频频闪烁。
同事忙前忙后采集现场信息。
等同事收工以后,穆扶奚挽起袖子,露出清瘦雪白的小臂,吃力地协助医护人员将受害者的遗体抬上了担架。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通知家属去太平间认领尸体。
受害者不过三十上下的年纪,却被人肆意剥夺了生命。
穆扶奚回头望着挣扎了半天终于被押上警车的凶手,眼里冷得凝起了一层寒霜。
当街行凶的案件性质过于恶劣,势必会引起社会舆论反响,估计会有不少实拍的照片视频流到网上。舆论发酵的势头每分每秒都在增长,上级领导命令他们连夜突击审讯,调查清楚前因后果,给社会公众一个满意的答复。
没有一点点意外,半小时后,穆扶奚作为对现场情况最了解的人出现在了审讯室门口,被迫加班。
从审讯室出来的同事紧拧着眉拍了拍他的肩:“拜托你了,小穆,这家伙简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嘴也太硬了,撬半天都撬不开。要不是刑讯逼供违反纪律,我真想拿开水泼他,丧尽天良还那副屌样。”
现行犯没什么好说,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绳之以法是板上钉钉。
难就难在流程上,需要记录口供,储存档案,提交给检察院。还得了解来龙去脉,挖掘成因,进行深度剖析,以便预防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
穆扶奚应了声“好”,推门进了审讯室,对着里面的同事点点头,打过招呼后,端正坐在了留给自己的空座上。
“王勇胜,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吗?”穆扶奚面色严肃,一改平日里阳光爽朗的形象,对待犯人的态度和对待良民的态度天差地别。
被拷坐在审讯椅上的杀人犯也没了在案发现场的狼狈窘迫,额角贴了队医给他简单处理过后的止血纱布,态度嚣张至极:“知道啊,警官,家暴嘛。家暴家暴,带个家字儿,就是我们自家的事儿。”
“都出人命了,你还觉得是你自家事吗?这是杀人,还是当着那么多路人的面当街行凶,你觉得你逃脱得了法律的制裁吗?”
“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就算是下到地狱里,也要拉着她陪我睡。我杀她怎么了?谁要她不肯和我同甘共苦,要跟我离婚。”王勇胜露出一个扭曲的狞笑,脸上的横肉层层叠叠挤在一起,伴随着他的笑容颤抖。
一同参与审讯的谢俊荣气得拍桌:“王勇胜,这是你最后一个为自己减刑的机会,你现在不说,我们也可以调监控。公共区域的每个角落都布满了我们的‘天眼’,你不招认也没用,更何况街上还有那么多人看着你杀了人,是死缓还是立即执行要靠你自己争取的,希望你不要执迷不悟。”
王勇胜身子往后一仰,翘起脚尖,面不改色地耍无赖:“你们能查就查喽,还问我干什么?反正我活着有这辈子都还不完的赌债,死了一了百了。古代的皇帝死了有那么多女人给他殉葬,我只是把我婆娘带下去,又没碍着别人,你们给我判了就完了,啰嗦个什么,吵死了。”
抱怨过后他还使劲踹了面前的桌腿一脚,满脸不耐烦。
过了一会儿,他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哈欠,“夜深了,我困了,刑期还没判下来,我也是有人权的,你们不能虐待嫌犯吧。”
谢俊荣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低声问穆扶奚:“你还审吗?”
这样纠缠下去没有意义。
谢俊荣失去了跟王勇胜耗下去的耐心。
穆扶奚缓缓抬起眼皮,望着面前恶贯满盈的恶棍:“就让他这么赴刑场,未免太便宜他了。”
他已经推断出了完整真相。
他要的不是王勇胜亲口供述,而是认罪伏法。
2. 第 2 章
穆扶奚是受过公大精英教育的高材生,来刑警队报到至今,没干过任何出格的事,俨然是被学校严苛制度培养出来的乖小孩。
谢俊荣听他这么说,心下一惊,本以为他义愤之下要破例一回了,可还没来得及开口提醒他不要违规,就听穆扶奚心平气和地对王勇胜说:“那把菜刀不是你从家里拿的对吧?你一开始没想杀她,你想卖她。”
刚才王勇胜得意忘形说漏了嘴,提到欠了一辈子还不完的债,不想活了。
赌徒败家和企业家破产是两码事。
没有哪个赌徒还不上债的时候会想一死了之,遑论让自己杀了人以后声名狼藉地被枪毙。他们会倾家荡产,花光所有积蓄,当掉所有值钱的物件,想方设法去借钱,借不到就去偷去抢去诈骗,被发现以后便凶神恶煞地以命相逼,多半能吓退惜命的人。
在黑色产业链里,女人浑身上下都是宝,性资源、子宫、血液、皮肤、器官……全部可以细分来卖。
活着卖给人贩子都算是“一手货”。
一般人是没有抵押贩卖的渠道的,可地下赌场有。
去年他们刑警队打拐,就顺藤摸瓜捣毁了一个地下赌场的窝点,里面什么都收。
触目惊心。
令人无奈的是,只要有利可图,类似的阴暗面会一直存在,屡禁不止。
一个家暴成性的赌徒,怎么会放过妻子这样一个任自己宰割的“奴隶”,只因她想离婚就杀掉她?
有离婚冷静期在,就像给婚姻罩了一层固若金汤的囚笼,她根本离不了婚。
除非她对他起了杀心,威胁到了他的生命,或者她已经知道得太多,断了他翻盘的财路,他不可能想要杀她,只会一如既往地殴打她罢了。
王勇胜愕然的神色印证了穆扶奚的猜测。
穆扶奚双手交握端放在审讯桌上,目光掠过审讯室里昏黄的吊灯,锁定在了王勇胜粗糙黯淡的脸上,气定神闲地说道:“你在地下赌场输了太多钱,全部的家当都在庄家那里了,今天是出来找房产中介,想把房子卖了继续赌,谁知离家最近的房产中介正拆了重建。”
他进审讯室前听其他同事说死者在生前报过案,曝出了王勇胜参与赌博的地下赌场,信息提供得十分全面。
这大概是一个深受家暴侵害的女人最勇敢的一次反击了。
指挥中心把消息传过来以后,他们火速向上级申请逮捕,已经有一批同事动身去缉拿罪犯归案了。
王勇胜顷刻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穆扶奚的视线仍旧定格在他淌汗的脸上,语速不疾不徐:“这时你抬头看见了志缘烟酒的招牌,望向里面的高档烟酒和豪华气派的装修,想起你曾暗下决心,赌赢了要在这里狠狠消费一笔。可你手头上并没有钱,只能往前走。走到小卖部门口时,向老板要了一盒三块钱一包的都宝牌香烟。当时小卖部的老板正在店里炒菜,你闻到饭菜的香气,叼着廉价烟给妻子打了通电话,问她饭做好没有,她却没有乖乖呆在家里,反而斗胆跟你提了离婚。”
谢俊荣听着听着,倏然偏头看向正在还原真相的穆扶奚,陷入沉思。
整条路的监控录像他们都拷贝回来了,确实从画面里能看到王勇胜在案发二十分钟前经过了案发地点,并停留了五分钟左右,但怎么看怎么像是王勇胜在筹谋在这里杀掉妻子,再去寻找作案工具的。
为什么穆扶奚一上来就断定王勇胜是失手杀妻?
不是要制裁王勇胜吗?怎么反而像是在替王勇胜开脱?
他心想才上岗三年的愣头青果然没什么工作经验,急不可耐地插进了两人的对话:“说说你是怎么把你妻子骗出来的吧。”
了解受害者是怎么从家里去现场的才是还原这起案件经过的关键,穆扶奚半天都没讲到重点。
王勇胜本来紧张得抖若筛糠,眼见着就要招供了,结果被谢俊荣这么一打断,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二位警官要不要去外面商量好了再进来?被这么一勾,我的烟瘾也上来了,给支烟我抽吧。你们当警察的平时都抽什么烟啊?”
谢俊荣登时气得青筋迭起,极力压抑着愤怒的情绪。
穆扶奚照样情绪稳定,攥着谢俊荣的手腕握了握,示意谢俊荣不要着急,旋即淡定地回道:“我们可不像你,以逼迫妻子闻二手烟为乐。”
王勇胜的笑容瞬间消失在脸上,虎视眈眈地凝视着公然挑衅的穆扶奚。
主导权瞬间又回到了穆扶奚手中。
谢俊荣的插话对审讯的进度造成了干扰,他知道分寸,不敢再随意打断穆扶奚的节奏了。
穆扶奚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说:“你本是想找到她好好教训她一顿的,可她说自己掌握了地下赌场的线索要去报警,你突然慌了,担心自己扭亏为盈的出路真的被她给断掉,好声好气地哄着她,说要和她好好谈。她知道回到家里自己的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所以要跟你约在人多的地方见面。你强硬地要求在原地等她。你报了地址挂掉电话,在心里骂她疯了。这时却灵光一现,想到房子可以卖,她一样可以卖,赌场就有现成的销路,你日后的赌金有着落了。然而你没有想到的是,她并没有被你哄住,毅然决然地报了警。当她告诉你她报警了的一刻,你彻底失去理智,冲进小卖部抢了店主自己做饭用的菜刀,当街砍死了她。”
情景复现,勾起了王勇胜的回忆。
王勇胜痛苦地抓挠着额头,满脸都写着不甘。
“是她该死!挡了我飞黄腾达的路!我就知道我当初不该娶她的!我要是娶的别的女人,肯定不会是今天这个下场!这个丧门星!”
穆扶奚见他死不悔改也不留口德,非但没有反驳他,反而顺着他的话茬阴阳怪气地说道:“是啊,谁叫你运气不好,娶了个克你的女人做妻子,搅黄了你的黄粱美梦。她本可以贤惠地照顾你的衣食住行,任劳任怨为你生儿育女,到头来却成了把你送上了断头台的烈女,到死都没给你留下一儿半女。无人为你送终,你挨完枪子未必能埋进土里。”
王勇胜登时气得两眼一黑,想要站起身却被手铐禁锢了行动,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谢俊荣干了这么久的刑警,审过的犯人不计其数,还没见过在审讯室里被当场气昏迷的。
他不可思议地怔愣了片刻,和穆扶奚一起把王勇胜架出审讯室,准备等人清醒以后送去拘留所暂时关押。
把王勇胜交给后勤组的同事后,谢俊荣冷不丁给穆扶奚道了声歉:“刚才审讯的时候我太心急了,总担心你把话题绕远了给了他思考的时间。”
“没事荣哥,可以结案了。”穆扶奚看了佯装镇定的谢俊荣一眼,安慰了一句,没埋怨他。
他来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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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队报到的时候谢俊荣就是队里的前辈了,还差点阴差阳错成为他的师父。
谢俊荣和大多数从警十年以上的老刑警一样勤恳务实,却也有着经验主义者特有的固执,在队里的存在感难以被忽视。如果不是足够有主见,一不留神就会被他的强势抢走决断权。偏偏他又没有领导的身份,急功近利,心态不稳,难当大任。
但他教后辈时总是倾囊相授,绝不敷衍,从不使唤新人替自己干杂活,言语间也没有丝毫倚老卖老的意思,尽心尽力把他们这些新人都培养起来了,自己却越努力越痛苦,一直在原地踏步,像一头鞠躬尽瘁的老黄牛,眼睁睁看着初生的牛犊节节高升,心中的苦闷酸楚无人可诉。
穆扶奚无法衷心敬服没有杰出成就的前辈,却也尊重谢俊荣的付出。
毕竟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国效力,目标与信仰一致,不分高低贵贱。
重要的是团结。
他们正说着话,出警去赌场捉人的那批警员也回来了,浩浩荡荡地排着长队归还武器入库,和他们擦肩而过。
看这些人脸上阴郁的表情就知道并没有不负众望地将赌场收割。
不知是因为走漏了风声,还是因为对方极度警惕敏感,总之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只得无功而返。
穆扶奚眼底难掩失望,肚子却不争气地“咕”了一声。
被猝不及防的意外耽误,他的晚饭还没吃。
这个时间,只能去大排档买份宵夜充饥。
穆扶奚问谢俊荣要不要一起去。谢俊荣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王勇胜这边还有点后续要处理。我刚吃过泡面了,你自己去吧。公车不能私用啊。”
经谢俊荣这么一提醒,他忽然想起他的摩托车貌似还停在案发现场对面。
代步工具没了。
穆扶奚叹了口气,低下头,一边打开生活服务类里的打车程序,一边朝大门走,背后隐约传来顶头上司的声音。
“还得劳您帮忙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我那个老同学为这些投诉伤透了脑筋。他明明已经在所里三令五申,要手底下的人按规程办事,怎么还能被雪花似的投诉信埋了呢?”
穆扶奚上学怕老师,上班怕领导,听见身后的响动赶紧把手机揣进兜里,一溜烟跑了。
和领导一起出来的男人嗓音雄浑而有磁性,低沉回道:“好。”
穆扶奚溜得快,两人接下来的对话他也就听到这一个字。
等出了警局的红外感应门,穆扶奚才敢回头,见领导和那个男人没跟出来,他松了口气,掏出手机继续下网约车订单。
他对打车程序不熟悉,兀自摸索了许久,刚定好目的地,就听到身后传来皮鞋踏地的清脆脚步声,不由打了个激灵,脚下一滑,险些从台阶上滚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揪出他的后领将他的重心拽了回去。
他回头,正欲道谢,就见一个高大威猛的肌肉型男穿着工整的制服,冷淡地睨向他,轻描淡写抛下一句:“我回市局,顺路的话可以载你一程。”
男人的五官都陷落在浓稠的夜幕里,布满阴影,让人无法辨明身份。
穆扶奚想了想,还真顺路。
他家在高速路口附近,闻铮铎开车回市局必然是要上高速的。
男人的背影渐行渐远,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3. 第 3 章
入秋以后昼夜温差大,凉飕飕的晚风透过窗缝灌进车里,每一个毛孔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强风拂面的力道。
车辆行进的过程中,仪表盘发出的幽微荧光勾勒出或圆或方的轮廓,数字化的科技感扑面而来,和窗外县城里墙面斑驳的老建筑像是两个世纪的产物。
坐在副驾上的穆扶奚此刻脊背挺拔,坐得比小学生还端正,大气不敢出。
车厢里是死一般的寂静,窗外倒是热闹,经过不同的路段时会传来不同的动静。餐厅服务员揽客的吆喝、投币摇摇车发出的机械童谣、无限复读的商品广告,接连刺激着脆弱的耳膜。而坐在驾驶座上的某司机,甚至不动声色地抽空把两面窗户都升了上去,也没跟穆扶奚说一句话。
穆扶奚保持沉默的原因无他,上车后借着路灯的微光认出坐在旁边的人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支队长闻铮铎。
继被迫出警加班后,他又偶遇了市局的领导并搭上对方的顺风车。
犯太岁也没这么倒霉的,已经不是运气不佳可以形容的了。
穆扶奚之所以认得闻铮铎,是因为除了市局刑侦支队支队长的身份之外,闻铮铎还是他公大的师兄。
公大没有名人堂,学生时代的风云人物不是在公安队伍里地位显赫,就是葬在陵园里连骨灰都没有的烈士。
穆扶奚对闻铮铎的初始印象,源于写毕业论文时搜索参考文献,看到了闻铮铎提供的纪实资料。他毕业论文里引用的最多的角标就来自闻铮铎的文章。
毕业典礼上闻铮铎受邀代表优秀毕业生上台演讲,意气风发的模样在他心底烙下了深刻的印记。
崇拜的心理是有的,更多的是希望自己和闻铮铎一样出众。
没想到才过了三年,就在工作单位近距离接触到了闻铮铎本人。
穆扶奚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心跳的频率也加快了好几倍。
就这么提心吊胆地拘谨了一路,穆扶奚搭的这辆便车终于在一个允许停车的路口停下。
“谢谢。”
穆扶奚飞快解开安全带,连闻铮铎的脸都不敢仔细看,道谢的时候眼睛瞟向后座,看到了甩在后座的文件袋。
闻铮铎这么晚还要回市局,应该就是为了将这份文档送过去。
听到他的道谢,闻铮铎也没说“不客气”之类的客套话,眸光寡淡地瞥过来,穆扶奚恰好关上了车门。
警车橘黄的尾灯闪了闪,汇入了夜晚稀疏的车流中。
马路对面傍晚时分发生了骇人听闻的当街杀人事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可等这阵风刮过后便恢复了平静。到了摊贩们营业的时间,马路两侧依旧灯火通明。
穆扶奚穿过非机动车道旁的绿化带,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摩托车。
案发时他停得仓促,漫不经心地将车立在了位置并不怎么好的排水沟前。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随便停的车竟起了带头作用,无数辆小电驴歪七扭八地停在了附近,将他的摩托围得水泄不通。
神奇的从众效应。
要想把他的摩托车从重围中骑出来,至少得挪动三辆车。
穆扶奚眼下饥肠辘辘,可没抬车的力气。
他叹了口气。
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街边的小吃摊连在了一起,后面是露天搭建的防雨棚,棚下是简易的廉价桌椅,再后面是要付租金的店面,堆满了锅碗瓢盆和食材杂物。
基本上每个三件套的配置都是一家的。
穆扶奚日常忙碌,大多数时候都靠康师傅续命,忙起来两桶加大容量的泡面加一根双汇王中王承包一整天,不怎么光顾这种大排档。
他也不知道哪家味道好,乍一看都一样。
于是他随便选了一家,从折叠桌下托出一个红色塑料凳坐下。
围着围裙的服务员递给他一份简陋的塑封菜单,从烧烤到凉拌菜分了五个大类,除了海鲜是时价之外,其他品类都是明码标价,良心实惠。
“怎么点菜?我说你记吗?”穆扶奚抬眼,看着服务员手中的便笺和圆珠笔问。
服务员真不拿他当外人,闻言索性把纸笔摊在了他面前:“你自己写也行。”
他们小县城的苍蝇馆子就是和市里的高档餐厅不一样,连服务态度都这么朴素而接地气。
穆扶奚想好要点的菜,提起笔杆在纸上落笔,划了两笔发现圆珠笔没水了,只在纸上留下了两道干巴巴的划痕。
他抬头寻找刚才那位服务员的身影,对方已经站到另一桌前招呼别的客人了。
穆扶奚将圆珠笔探到唇边呵了口气,再重新落笔时又能写出清晰的字迹了。
反复几次,他完成了点餐,伺机交给了忙里忙完的服务员,开始了无聊的等待。
他所坐的位置在烤炉附近,能清晰地听到铁铲刮擦烧烤架的刺耳声响。
烤串熔炼的滚烫油脂滴在猩红的木炭上,窜起一丈高的火苗。
高温的炙烤热得勤勤恳恳给烤串加工的伙计大汗淋漓。
浓烈的烟雾笼罩住明明灭灭的白炽灯,滚滚飘向不远处的人行道。
呛人的气味招来了来往路人的低声埋怨,对方却只是扇着手散烟或捂住口鼻快速通过。
直到穆扶奚点的菜上齐都一切如常。
热腾腾的烧烤散发着诱人的孜然香,穆扶奚拆开面前轻飘飘的一次性餐具套装,又从筷篓里抽出一双竹筷,扯下上面附着的毛刺,夹起一块鲜鱿鱼蘸了蘸挤了芥末的酱油,塞进嘴里。
一股刺激性的辛辣味直冲天灵盖,相当上头。
一口下去,整条鼻管都通了。
穆扶奚正拿起一串炭烤五花肉准备中和掉芥末带来的霸道口感,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痞里痞气的刁难。
“老板,你这有不要钱的串吗?”
一听就来者不善。
穆扶奚循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花衬衫、戴着大金链、脑满肠肥的中年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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腻男,嘴里叼着支烟,在烧烤摊前随意翻动着未经处理的食材。
正值店里生意最旺的时候,厨师忙得焦头烂额,哪有闲工夫搭理这种无赖,没好气地说:“没钱来捣什么乱。”
话音一落,中年油腻男把没吸完的烟重重往地上一摔,扬言道:“行,你给我等着。”
撂下话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厨师压根没当回事,扯着唇角冷嗤一声,骂骂咧咧:“什么东西。”
旁观的穆扶奚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刚才来探路的中年混混就带着乌泱泱一帮人来闹事了。
他们手持棍棒,见贵重物品就砸,掀了桌子,踹开凳子,吓得店里的客人纷纷尖叫着四处逃窜。
平时这个时间,穆扶奚不是在家里宅着就是在队里执勤,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猖獗的恶势力为害一方。
穆扶奚正要起身制止,两个身穿藏蓝色警服的巡逻民警来了。看样子似乎用不着他出手了。
可还没等穆扶奚松口气,来的巡逻民警就露出了端倪,不仅不为店主做主,反而为虎作伥,指着摊面上的食材呵斥道:“你怎么做生意的,就用这些丑成这样的烂菜招待顾客?收摊收摊,这个月都不许出来!”
岂有此理。
当烧烤店的老板愁眉苦脸地准备认栽时,一直默不作声的穆扶奚忽然挺身而出:“你们是市场监督管理局的还是城管,放着仗势欺人的黑恶势力不管,在这滥用职权。你们是哪个派出所的,这是你们辖区吗?”
出于工作需要,他没少去辖区派出所和刑警中队接洽。
辖区的基层民警里他不认识的少之又少,可这两人都是生面孔,所以他才会问对方隶属的辖区。
谁知他质问了对方后,对方的态度仍旧飞扬跋扈,蛮不讲理地指着自己胸前八位数的警号嚷嚷道:“你管我哪个派出所的?想告我?警号在这儿,你尽管去告啊。”
穆扶奚望着对方身上粗制滥造的警服和凭空多处两位数的警号拧紧了眉。
这么明目张胆冒充警察,吃了熊心豹子胆。
刹那间,穆扶奚灵光一现,脑海中冒出刚才队长对闻铮铎说的话:他明明已经在所里三令五申,要手底下的人按规程办事,怎么还能被投诉信埋了呢?
怪不得辖区派出所莫名接到那么多群众投诉,敢情是替这帮人背的锅。
原来如此。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穆扶奚以退为进,装作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警官,我只是下了班来吃个宵夜,不关我的事,我可以走了吧?”
“把饭钱付了啊,想趁乱吃霸王餐啊。”其中一个假警察掏出一个二维码让穆扶奚扫,随即抬起下巴倨傲地对老板说,“他这顿的饭钱就当你今天缴的罚款了。谅你是第一次,意思意思,下次再把不新鲜的东西摆出来卖,你这家店就别想开了。”
这群占山为王的地头蛇……入戏太深,真拿自己当真龙了。
4. 第 4 章
“看什么看?你们也得交治安处罚款。瞪着俩大眼珠子盯着我干什么?给不给?不给算你们寻衅滋事,依法拘留七天。”
假警察从穆扶奚这里抢了钱,转头又冲着那帮以打架斗殴为职业的混混们耀武扬威。
穆扶奚还以为假警察是混混们的同伙,结果搞了半天,竟然是两头通吃。
不是真警察,却拿拘留吓唬人,抓走有地方关吗?
正当穆扶奚对此感到费解时,为首的混混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塞进两名假警察手里,掏出打火机“砰”地点燃,单手护着火苗,作势给两人点烟,神态谄媚:“哥,我们是天扬戒网瘾中心的,自己人。”
接了烟的假警察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又抬头看看旁边的穆扶奚,面无表情地说道:“谁跟你们是自己人,少套近乎。”
然而下一秒,话锋却是一转,“还不赶快走开,都围在这里,生怕路人看不出来你们在聚众闹事。”
就这么三言两语,字里行间全是堂而皇之的偏袒。当真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此地不宜久留。
穆扶奚在和假警察对视的一霎那就机敏地远离了风暴中心,将自己藏在深黑的夜幕里悄悄窥视着烧烤店门口的一行人。
夜风吹拂,他额前蓬松的碎发迎风飘起,纤长浓密的羽睫轻颤,琥珀色的眼眸里忽明忽暗,昭示着他正在飞快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现在的情形和跟傍晚截然不同,傍晚他要应对的只是已经缴械投降的杀人凶手,而此刻他必须有把握同时撂倒十多个牛高马大的彪形大汉才能争取全身而退。
他在警校的训练成绩都是擦着及格线低空飞过的,这个重量级的打手他一个都打不过,正面硬刚并非明智之举。
请求支援或许来得及,但就怕不能一举生擒,留了一两条漏网之鱼回去通风报信,倒不如放长线钓大鱼,反正他已经掌握了关键线索——他们刚才在对话中提到的天扬戒网瘾中心。
这种难以界定其性质的机构一向看着正规,实则违法,年年都被卧底记者深度曝光,可惜触动到了大人物们的核心利益,成了一块难啃的铁饼,他们警方每次探查都会遇到重重阻力。
这次出现了冒充警察的恶劣行为,也许能成为加大打击力度的转机。
总之,这里面的水势必比想象中的要深许多。
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
穆扶奚从站出来的一刻起就在录音,躲远后又用手机录了一段视频,打算回去捋顺思路,明天上班再好好跟上级领导汇报这件事情。
一天之内经历了两次惊心动魄的险情,他的心脏有点受不了。
最让他肉疼的是,他点了满满一桌菜犒劳自己,最后只吃了两口,肚子没填饱也就算了,还净赔一百人民币。
杀千刀的地头蛇,还他血汗钱。
运气糟成这样,穆扶奚自认倒霉。
他唯一担心的是烧烤店老板的安危。
思前想后,他下定决心,拨通了辖区派出所的值班电话,简要交代了当前的基本情况:“南桥1路有一家罗哥烧烤被不明身份的人砸了店,你们派个人开辆巡逻车来这边。来就行,把车停在路边,不用下车。”
真假两拨人撞见就戳穿了,大鱼也就没法钓上来了,因此只能用警车把那些冒牌货驱离。
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做法。
两分钟后,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开着警车到达穆扶奚在电话里说的指定地点,烧烤前闹哄哄的众人如他所料当即散了。
今晚的闹剧暂且收了场。
闹了这么一出,整条街的大排档都没了生意,店主们迫不得已提前收摊避风头,原本停在穆扶奚车边的小电驴都已被车主骑走。
穆扶奚轻松地取回了他的车,风驰电掣地回了自己的住所。
他现在是户口在外地的独居青年。
他的户籍在滇南,在京城读完书,选调到了冀安,毕业也没把户口迁过来。
算是背井离乡,漂泊在外。
男孩子在外面也要注意安全,尤其是他这种跑个五公里跟要了命的体能废。
一线刑警虽然又苦又累,但他来冀安市三年,也就今天发生了一起恶性凶杀案,剩下的都是查来查去,调查进度依旧迟缓的团伙作案,迄今为止还没有光荣负过危及性命的重伤。
而这一次,他冥冥中嗅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危险气息。
他的直觉告诉他,王勇胜身上有秘密,空无一人的地下赌场有问题,出现在烧烤店里的假警察不简单,天扬戒网瘾中心的内幕绝对是想象不到的黑暗。
从警三年,第一次离危险这么近,说不紧张是假的。
穆扶奚一回家就拉上了窗帘,目光在家里仔细逡巡了一圈,确认家里没有任何异常后,走进了书房。
他的书房只不过是房东定义的书房,书房里并没有书。
租来的房子没有产权,从搬进来的第一天,他就知道自己迟早是要走的,像书籍这类既占位置又沉重到难以搬运的物品如同累赘。
况且他工资不高,生活相对拮据,每一分钱都用在买刚需品上。
当有阅读需求的时候,他会选择去市图书馆免费扩充知识储备,登录线上网站也能搜索到他想要的资料,买实体书就显得更没有必要,除非具有相当意义的收藏价值,他是不会烧钱购入的。
他的书房里有电钻和电焊,还有一套完整的修理工具。
起子、钳子、镊子、锤子、扳手、螺丝刀,应有尽有。
他从小就有极强的动手能力,家里能拆开的机器都被他拆解复原过,精通古法机关术,大学时参加机械狗设计大赛还夺过冠,改装技术无人能敌。
要不是改装车不能上路,他的摩托早成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孤品了。
私造管制刀具同样违法,但他可以自制万能/钥匙和锁头。
这两样东西在关键时刻定有大用。
穆扶奚正专心致志地捣鼓着他的防身工具,手机忽然响了。
他掏出来一看,是他远在滇南的父母打来的视频电话。
老俩口如今临近退休,闲暇日子多,心里挂念他,每天都会挑在他下班后跟他视频通话,在屏幕外看看他,嘘寒问暖一下。
穆扶奚接通视频电话前,把手里的工具换成了镊子,随手捞过桌台上的多肉冰玉。
他的演技早就在应付父母的突击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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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上练就得炉火纯青。
于是当老俩口看见画面里他时,他正握着镊子薅冰玉底端枯烂的叶片。
两位慈祥的老人出现在对面的镜头前。
他的父亲冲他挥挥手,一言不发。
他的母亲则满脸堆着灿烂的笑容,兴高采烈地问他:“儿子,在干嘛呢?今天上班辛苦吗?领导有表扬你吗?”
一连串的问题一如既往地抛过来,砸得穆扶奚晕头转向。
穆扶奚只是温和地笑着,一概没有回答。
他知道郑毓芳并不想要他的答案,走个流程罢了,真正想说的话还在后面。
不出所料,郑毓芳说了两句就暴露了自己的目的:“儿子,你最近方便休年假吗?能请到假就回家一趟吧。老家这边有个小姑娘,今年二十四,比你小一岁,研究生毕业,长得挺好看的,工作也稳定,和你一样在体制内,听说是税务局的。”
穆扶奚怎么会听不出郑毓芳的言下之意是让他回家相亲。
他之前不知道婉拒了郑毓芳多少回,说自己单身挺好的,这辈子都不打算结婚生子了,他这份时刻为人民服务的职业也注定了他无法担起家庭责任。
他自认为态度表达得足够坚决,意愿也表示得相当清楚,架不住郑毓芳声声哀叹,时时惋惜,说看着娶妻生子,抱上孙子,这辈子就死而无憾了。
穆扶奚头疼地扶住额角,信口开河:“我在冀安这边已经有交往对象了,婚姻大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您在滇南安享晚年吧。”
郑毓芳语气兴奋:“真的假的?不会是诓我的吧。你对着警徽发誓,你没有骗人。”
穆扶奚:“……”
不知为何,他莫名想起了今天傍晚被丈夫残忍杀害的受害女性,继而回想起了郑毓芳当初教育他的言语。
当时他刚满五岁,不明白自己名字里的“奚”字是什么意思,就天真懵懂地问郑毓芳:“妈妈,我名字里的奚是什么意思,是尧舜禹那样的君主吗?”
彼时年少,他天真地以为扶奚是指扶持新帝登基,郑毓芳却郑重其事地解释道:“不,奚是指奴隶,女性/奴隶。妈妈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心存善念,去帮扶、解救、保护这些被压迫的底层女性。”
他问郑毓芳:“那爸爸和爷爷奶奶知道吗?”
郑毓芳的回答振聋发聩:“妈妈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但你已经姓穆了,所以你的名字,该由妈妈来取。”
这番言论对他世界观的形成和塑造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甚至可以说改变了他的一生。
而此时此刻,他拧紧了眉,忍不住问:“您不是认为婚姻制度是对女性的剥削吗?”
郑毓芳矢口否认:“谁说的,我和你爸相敬如宾,日子不是过得挺好?到了年纪总是要组建你自己的家庭的,你是不知道,退了休以后一个人过看着别人家庭美满有多孤独。你结了婚以后对自己的老婆好点就行了,关键不还是在于你对她的态度吗?”
穆扶奚陷入长久的沉默。
婚姻或许为女性带来了触手可及的幸福,同时也让她们在柴米油盐中磨平了棱角。
郑毓芳的反抗,终究是永远停留在了为他取名的那一刻。
5. 第 5 章
郑毓芳嫁给穆昭丹是二婚。
她的前夫是豪门里的败家纨绔,婚后艳情不断,每个月只给她两千块钱的生活费。
在被关在笼中的日子里,她连开着车出去加个油都得拿发票回来报销。
后来她忍受不了寄人篱下的屈辱,放弃了人人羡慕的“阔太太”身份,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穆昭丹有了一段姻缘,安安稳稳在滇南当小学老师。
由于在第一段婚姻里的不幸遭遇,饶是远离人渣过上了平凡日子,她还是会时不时因为邻居的随口调侃和生活中对女性不平等待遇发疯似的发泄,过后又平静得和没事人一样温柔说笑。
周围人都觉得她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对她敬而远之,只有穆昭丹陪伴在她身边治愈她的心理创伤。
穆昭丹在家庭里是个淳朴耐心的好丈夫和好父亲,没有她前夫身上的那些坏毛病,孕期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平时也包揽了大半家务。尤其是他早期当特勤的时候太拼,身上还有刀枪留下的疤痕和一大堆腰疼腿疼关节疼的后遗症。
郑毓芳时常会觉得把过去受到伤害的应激反应加诸到一个无辜之人头上很愧疚。
她开始主动照顾被伤病折磨的穆昭丹。
两个人不离不弃,相依为命,有来有往,相濡以沫,符合“感动中国”的主旋律,堪称人们讴歌的爱情典范。
她好像和绝大多数人一样过上了普普通通的生活,成为了苦尽甘来的过来人。
连续担任了二十六年的班主任,每天都和七八岁的学生打交道,看着学生们生龙活虎地跑跳蹦跶,郑毓芳当奶奶的心日益强烈。
她本就能说会道,在讲台上一说就是一堂课的时间,偶尔还会拖堂,而穆扶奚沉闷内敛,和郑毓芳意见相左时,哪有他说话的份,简直是哑口无言。
想当初教育他帮助身处困境的女性的是她,如今随大流催婚的也是她。就像当年推行计划生育的是国家,现在鼓励生育三胎的也是国家一样。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想法和策略。
穆扶奚心知肚明,想当守法公民不移民,就得响应国家政策,想当好儿子不断绝母子关系,就得维系母子亲情。
他在郑毓芳喋喋不休的唠叨下,只得无奈妥协:“遇到合适的姑娘我肯定带回去让您高兴。”
郑毓芳这才又重新恢复和蔼愉悦的慈母模样:“不是我非要干涉你,儿行千里母担忧,你跑那么远上班,我自然是牵挂你的。你要是能在冀安找个姑娘结婚生子也可以啊。原本我觉得我和你爸的根基和人脉都在这里,你毕业回来是最好的。现在想通了,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全国都是流通的,哪里适合你发展你就去哪吧,反正山不就我,我可以就山。我打算退了休就搬到冀安去陪你。冀安的治安还可以吧?那边的物价怎么样?交通便利吗?你通勤一般要几个小时啊?”
如果是今天之前,穆扶奚还能斩钉截铁地说冀安的治安放眼全国都没得说,可今天接连曝出两起恶性案件,迷雾重重,扑朔迷离,他现在也不好和郑毓芳说这里太平无虞了。
于是他便在治安方面避重就轻:“这边的物价还可以,粮食便宜,蔬菜水果贵,肉我不会加工,没买过。”
说到这里他又是一顿。
他要是提到餐厅消费,郑毓芳肯定以为他经常下馆子,替他心疼好不容易挣的那点窝囊费。
他要是照实说他只有中午那顿是在单位食堂吃的,经常不吃早餐,晚餐不是吃泡面就是速冻的预制菜,郑毓芳又要念叨她那套老生常谈的养生经,直到说到他的耳朵长出茧子来。
面对两难的境地,穆扶奚再次略过不谈,正准备接着说通勤,忽然想到自己每天上班骑的摩托也不是长辈眼里安全的交通工具,含糊其辞道:“最近单位分的宿舍进了个室友,我没在那住了,自己在附近租了个公寓房,通勤也就十来分钟。”
他刚来冀安的时候,他们刑警队的招收名额可是香饽饽,一个萝卜一个坑,一千个人竞争一个岗位,择优录取。
他可以说是过五关斩六将才跻身了警察行列,受到的待遇也挺优厚的,虽说住的是四人间,但实际只有他一个人住一间寝室,也相当于单间了。
今年扩招了两人,组织带头缓解应届生的就业压力,他住的寝室里自然而然搬进了两名新人。
这样一来,四人间三个人住,独立卫浴也是三个人享,衣服一脱一点隐私都没有,和去公共澡堂没差别。
更令人头疼的是,他的卫生习惯良好,作息在不被迫值班或者加班的情况下也是规律的,可搬进来的两个室友是典型糙汉,年轻聒噪,活泼开朗,没有一点边界感。
他不得不时刻照顾别人的生活习惯。
坚持了没两天他就撑不住了,果断在外面找了房搬离突然变恶劣的环境。
搬家也就是上个月的事。
郑毓芳没问,他也就没说。现在问了,他也没必要隐瞒。
郑毓芳远在天边,管不了这么细,眼下除了他的婚姻大事什么都不关心:“一个人在外面,是要适当对自己好点,不能光让自己受委屈。我和你爸把养老金存着给你攒彩礼呢,不用舍不得花钱。你那边还缺什么记得跟家里说,我和你爸从这边给你寄过去。菌子就算了,吃出点毛病得不偿失。”
要说他的家乡有什么特产,非菌子莫属了。
茶叶和鲜花饼被打包制成商品,在全国遍地开花,海外的销路也十分畅通,唯有菌子不让采,也没法运。
偏偏越是警告,越是能勾起人的好奇心。
每当警方联合运营商发出不要采摘野生菌的提示短信,广大滇南人就知道又到了一年一度菌类最鲜美的季节了,难抵美食的诱惑,坚信炒熟了再食用就没事,反倒争先恐后跑去“见小人”。误食剧毒菌种当场毙命的也不在少数。
和郑毓芳几番交谈下来,还真唤起了他的思乡之情。
说多了矫情,穆扶奚以要睡觉为借口挂断了电话,却在下一秒拿过笔记本电脑,把今晚在烧烤店里的遭遇通过书面描述的方式梳理一遍。
关于今晚的所见所闻,他有几点疑惑没想通。
第一。
上烧烤店闹事的混混们应该是第一次来踢馆,否则在见到他们的一刻,厨师就已经害怕得腿软了,才不会硬气地拒绝对方的白嫖,不以为意地等着对方带更多人来。
可他看找茬的人也不像是喝了酒后神志不清的样子,对方是出于什么原因突然敢明目张胆地出来耍横的?
关键是,挑事的无赖一个人不讲理也就算了,居然还能叫来那么多没脑子的“小弟”来给他撑场面,可见这帮人作恶已久,知道自己狂妄出手也有人兜底,只不过从前没被发现。
他们的胆大包天很有可能就是在天扬戒网瘾中心培养起来的,可以想见这个养蛊场必然是灭绝人性的人间地狱。
这个非法机构是怎样运作的,又是如何做到让掌权者一次次冒着风险保下它的?
第二。
假警察冒充国家公职人员四处招摇撞骗的底气是哪里来的?
辖区派出所可是每天都会安排人手站岗和巡逻,他们难道不怕遇到真警察被揭穿吗?
即便是他身为身份清白的警察,去敌方卧底都还要提心吊胆,小心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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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可是用假身份混进四处都是警察的环境里的,难道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翻车被抓吗?
被老百姓投诉的次数越多,警方反应过来的速度就越快。
他们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还敢指着假警号让老百姓去投诉,这跟自首有什么区别?
第三。
天扬戒网瘾中心和这些假警察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是两伙人合作分赃,还是由某一方主导?
穆扶奚修长手指噼里啪啦在笔记本自带的键盘上跃动,越敲越快。
屏幕上幽微的荧光照在他白皙清俊的脸上,在黑暗夜幕的森森鬼气中生出了浩然正气。
长夜漫漫,总有人在无人关注的角落,为了真理与正义负重前行。
穆扶奚连夜写了两万字的书面报告打印出来,连同拷贝到U盘里的证据一起装进文件袋里。
忙完这些,已经是凌晨五点,天都蒙蒙亮了,他甚至透过干净的窗户看到了拂晓的朝霞和日出。
或许是他平时的睡眠时间都很健康,熬了个通宵,竟从头到脚都冒出了森冷的寒意,仿佛有阵阵冷汗从他后背上渗出。
还有两个小时才上班,穆扶奚抓紧着两个小时的时间上床打了个盹。
他的生物钟只管时间不管时长,不论几点睡,总是能让他准时在上班的时间醒。
天光大亮后,穆扶奚驱车前往刑警队上班,像幽灵一样飘进办公厅,顶着浮肿的眼泡和三层眼皮敲响了队长办公室的门,把呕心沥血整理出来的劳动成果提交了上去。
他们刑警队的队长蒋宇凡今年三十七岁,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两个孩子都不满五岁,正是闹腾的年纪,蒋宇凡昨晚也是被老二的哭声吵得一宿没睡,两只眼窝深陷,带着浓重的黑眼圈,这会儿看着白纸上密密麻麻的黑字不禁脑仁疼,对上穆扶奚同样憔悴的面容时一怔,随即拍着穆扶奚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小穆啊,不是我不尊重你的辛勤劳动,但你看我像是看得进这么多字的样子吗?你还是给我简单陈述一下吧。”
穆扶奚话不多说,直接把U盘插进了蒋宇凡的电脑里,点开硬盘里原有的播放器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才放了十秒,蒋宇凡的脸色就变了,指着电脑问:“你这录音哪来的?”
穆扶奚一五一十地说:“我昨晚在烧烤店现场录的。”
蒋宇凡叉着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明眼人都能看出,视频里的人执法态度是有问题的,被群众投诉也无可厚非。
可辖区派出所是他们刑警队常打交道的兄弟单位,他和派出所的所长还有相当密切的私交。
大家都是在一片区域当差的,要么就大义灭亲秉公上报,要么就仗义说情承担一部分连带责任,最不可行的就是落井下石推诿塞责。
有关部门的主管领导不好当啊。
世情和人情跟鱼和熊掌一样不可兼得。
正当蒋宇凡犯愁之际,穆扶奚又点开视频拉着蒋宇凡看,手指伸到屏幕前,指着对方胸口贴着警号的地方说:“警服上的警号是八位数。”
蒋宇凡一脸震惊,随即眼中一亮,连忙凑近一看。
还真是整整齐齐的八位数。
见鬼了。
在他们公安系统内,警号通常为六位数,只有极个别的司法警察的警号是七位数,视频里的警察胸前的八位数警号跟过家家似的,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蒋宇凡气得手抖却强作镇定,指着电脑屏幕,掷地有声地说:“查,务必严查!这样损毁我们公安干警的形象,必须一查到底,严惩不贷!”
6. 第 6 章
毕业那年穆扶奚就已经轻松适应了环境,完成了从清澈大学生到社畜的转变。
对他来说,他的工作内容也就是一张依托于现实背景的答卷。领导负责出题,他负责答题,还多了集思广益的流程和齐心协力的帮手。
他在刑警队一向如鱼得水,许多人觉得千头万绪无从查起的案子到了他手里,他轻易就能敏锐捕捉到细节,迅速打开思路。
拿假警察这桩案子来说。
他既然有本事当场把两人放走,就有把握再将两人抓回来。
他昨天没跟踪,也没动手脚,是因为他工作了一天状态不佳,又没有足以匹敌的身手,敌众我寡的形势下,贸然跟上去,很容易制敌不成反倒丢掉自己的小命。而在对方身上安装追踪定位器成本高,还容易被对方发现,得不偿失。
他其实根本就不必执著于抓那两人,一网打尽万事大吉。
这些假警察相当于一直在他们警方的眼皮子底下作案,不管不意味着不想管,而是日常积压的案件太多,无暇关注,再加上兄弟单位之间互相理解,忍气吞声帮着担待,也就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现在长官勒令提上日程,还有什么好说的,直接把辖区派出所的出警记录全收集起来,对照收到的投诉一一排查,一下就能圈定这些假警察经常活动的区域,派便衣民警守株待兔,用不了多久就能收网了。
道理很简单。
国家机关是按时支付员工薪酬的,福利待遇也有保障,而这些假警察也是要吃饭的。
虽然穆扶奚昨晚被对方抢了一百块十分肉疼,但转念想到他们一次性也就只能搜刮这么点钱,不像打劫盗窃金额巨大,应该只能依靠增加短期内的作案频率来糊口。
到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一窝端不是问题。
跟穆扶奚料想的一致,蒋宇凡上午发话,下午他们就抓获了几个小喽啰。
他们采取的是分别提审的方式防止串供。
穆扶奚没有参与现场行动,却也分配到了一个案犯。
对方年纪不大,身份证上只有十九岁,中专文凭,外表瘦得像大街上与贩夫走卒相依为命的卖艺猴,尖嘴猴腮,眼珠骨碌碌地转,但押到审讯室里晾一会也老实了。
“警官,我真不知道自己当的是假警察啊。警服、警徽、警帽,还有警官证,全套能代表身份的物件都是齐的。”
穆扶奚嘴角抽了抽,没好气地问:“你就没想到你为什么能当上警察吗?”
他问的这话带着一股学霸的优越感,对方从他的话音里感到了扎心的嘲讽,几乎不用怀疑,就是在奚落自己。
可就算如此,自己也没有底气反驳,反倒心虚地说:“天上总是会掉馅饼的,凭什么就不能正好掉到我头上呢?”
穆扶奚气笑了。
“是谁为你提供这些衣服和证件的,又是谁指使你们上街去维护治安的?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是怎么加入这个组织的。”
“猴哥”叹了口气:“都怪李学明。我和他本来是在技术学校学汽修的,学完以后去找个修理店打份工,一年到头也吃穿不愁。结果有天他穿着警服来找我,我都愣住了,他却跟我说,他有关系,只要交五千块钱他就能给我弄进去。”
穆扶奚扬眉:“然后你就信了?你不怕他是骗你那五千块钱?”
“猴哥”当即直起腰,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你还真别说,我一开始就觉得他是在诓我,可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太像真的了不说,当天晚上就跟我说他帮我把那五千块钱垫了,把衣服证件给我,让我一起出警去。我当时都听懵了,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在我家楼下接我了。他路上跟我说——”
“谁不知道中国社会是人情社会啊,当个警察有什么难的,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听人劝吃饱饭,修车有什么前途?每天钻车底下给那些有钱人换胎补胎,看他们带着小三备胎,还得低三下四求着他们赏饭吃,凭什么。当警察以后谁都得对你恭恭敬敬听你指挥,不听你削他们都行,有意见让他们报警去,堂下何人胆敢状告本官。”
“猴哥”说着两眼放光:“我一听,这个好,因为学不进去,成绩太低,成天被爹妈教育被社会嫌弃,确实有点仇富,这下终于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了。我当时哪顾得上想那么多,只觉得穿上警服以后就是世界上最牛逼的人,连路边的狗都得高看我一眼。当天李学明出警,我还跟着他制止了一起冲突,收了一笔罚款,他当场就把钱跟我一人一半分了,说这也就是跟着他才能捞到油水,被别人看到了算是受贿。”
还知道受贿?
“猴哥”恳切地说:“就因为这个,我觉得他够义气,对我挺好的,应该不能够诓我。于是我就把自己在修理店干了两个月赚的五千块还给他,跟着他干了。每天在外面惩奸除恶也挺开心的。我确实没想过自己怎么能当上警察,就像李学明说的,在中国哪儿都是有熟人好办事,我还以为自己是托了他的福气。”
穆扶奚:“……”
他们这些任人摆布的棋子也不无辜,不是无知就可以粉饰太平的。
穆扶奚大概知道他们这个组织是怎么招人纳新的了,无非是琢磨透了这些市井小民的心理,用一些正规军都不能享有的特权来当作掉在驴眼前的苹果,引诱他们自发从中牟利,再借此威胁,套牢他们,让他们定期上交勒索百姓得来的赃款。
他们不需要有职业信仰,就是单纯给自己找个班上。
这个班不但能领到足以生存下去的生活费,还能品尝到权力的滋味,何乐而不为?
舒适程度让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过验证自己的身份是否合规合法,说不定反倒会害怕发现这份光鲜体面的工作是假的。
这也就能理解他们为什么在冒充警察的过程中理直气壮了。
因为他们真以为自己是警察,只不过不是什么恪守原则的好警察,所以在执法时态度蛮横却带着隐秘的偷感。
“猴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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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交代了领他入门的李学明,还供出了管理他们的所长,也就是这起假警察案的始作俑者。
基本上水落石出了。
然而审讯进行到这里,“猴哥”都没有提到过天扬戒网瘾中心。
穆扶奚回想起昨晚和那帮混混互通有无的那名假警察的眼神,从中窥见了一丝猫腻。
戒网瘾中心会不会是那人背着组织接的私活呢?
穆扶奚问“猴哥”:“天扬戒网瘾中心那边你们常去吗?”
“猴哥”果然不知情,歪着脑袋不明所以地问:“天扬戒网瘾中心?传说中那个发明了点击疗法的地方?我们去那儿干嘛?我连大门在哪儿都不知道,也就在网上听说过,原来真的存在啊。”
坏了。
原本穆扶奚昨晚自信放走了烧烤店里的假警察,是先入为主地认为整个组织都和天扬戒网瘾中心有关,问谁都是问。
现在看来,只有那一名举止不对劲的假警察涉案。
要是他们抓漏了这名假警察,导致人跑了,唯一和天扬戒网瘾中心连接的线索也就断了。
穆扶奚顾不上跟审讯室里的同事知会,突然冲出了审讯室,挨个房间寻找昨晚那名假警察的下落。
他忽略一众惊疑的目光,争分夺秒,两分钟后,终于在由谢俊荣审问的那间审讯室里找到了目标的踪迹,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穆扶奚的突然闯入令谢俊荣皱了皱眉。
他虽然欣赏穆扶奚的才华,但他反感穆扶奚越权加入的不守规矩,在他看来这是一种恃才放旷。
再加上昨晚穆扶奚进来时没有和他共享最新的情报信息,导致他发挥失常失了脸面。他在审讯结束后道歉是为了换穆扶奚的道歉,哪知穆扶奚没有心领神会,不像是愿意买账的样子,他多少是有点不高兴的。
坐在谢俊荣身边的同事敏锐地察觉了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蹭了蹭鼻尖,自觉地退出了审讯室。
再次见面,那名假警察也认出穆扶奚,惊讶地脱口而出:“是你?”
谢俊荣比那名假警察更惊讶。
穆扶奚和这名嫌犯认识?路子这么野的吗?平时不声不响的,到了审讯室里,谁都跟他熟。
就,挺有犯人缘的。
穆扶奚喘匀了气:“你记得我?”
“我当然记得你,当时还觉得你挺识趣的,结果没想到,我是假的,你是真的。”对方自嘲地笑了笑,眼神阴戾,“小警察,就是因为你我才会进来的吧。”
闻言,谢俊荣对穆扶奚的不满消失了。
被嫌犯记住可不是件好事,往往意味着可能会在对方出狱后遭到对方的报复。
谢俊荣是护犊子的,见状马上说:“你自己犯了罪能赖别人吗?”
穆扶奚却望着对方直奔重点:“你要是能把天扬戒网瘾中心的事交代清楚,就算你有立功表现,刑期减个一年半载,你很快就能出来了。怎么样,考虑考虑,愿意合作吗?”
7. 第 7 章
谢俊荣回想了一下过去和穆扶奚合审的那些案件,每一件穆扶奚都能在进审讯室前掌握更多的线索。
有的是他自己推理出来的,有的是他亲身经历的,有的是他道听途说的。
总之一不留神就让他超到自己前面去了,像是开了什么高能系统,不光给同桌审讯的同事带来了难以逾越的压力,也给对面的嫌犯施加了令人冷汗涔涔的压迫感。
仿佛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可谢俊荣办案多年,也知道这里面有新手保护期里老天爷眷顾的因素在。
福兮祸所伏,一旦敌人过于狡猾,利用猎物和猎人角色的转换给他设计陷阱,他绝对会不假思索地跳进坑里。
谢俊荣瞥了穆扶奚一眼,拦住他:“天扬戒网瘾中心是什么,和本案有关吗?如果和本案无关,不要在这里问。要么你就静静坐这旁听,要么你就把季阳再换进来。”
谢俊荣虽然在队里无官无职,却是有资历的老警察,和队长蒋宇凡是同期,队里的同事都很给他面子,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荣哥”。
穆扶奚也不是什么离经叛道的叛逆青年,被谢俊荣阻拦以后,就不吭声了。
反正人关在这里跑不了,也不可能有人雇佣杀手来戒备森严的刑警队毒害他。
这次审不了还有下次。
只要他想,机会有的是。
穆扶奚是不开口了,可他人在这里,就会吸引嫌犯的注意力,简直是分分秒秒都在盯着他,目光都快黏他脸上了。
谢俊荣发觉后用记录笔戳了戳桌面:“我们的警员好看也不能这么看。你接着说,你们一共收缴了多少所谓的罚金,都是打到谁的户头上去的。”
嫌犯还是只盯着穆扶奚,缄默不言。
谢俊荣看了穆扶奚一眼,把他从审讯室里撵出去了。
穆扶奚灰溜溜地审讯室里出来,心里仍在惦记着案情。
据他目前掌握的情况,如果只是假警察中的一员和戒网瘾中心有关的话,就不存在戒网瘾中心和这伙组织的从属关系,应该只是那名假警察和戒网瘾中心的成员暗中勾结,在烧烤店里被那个混混认出来了而已。
这名假警察和“猴哥”是不同的。
“猴哥”是以为自己是真警察,而他一直都知道他是假警察。
问题来了,戒网瘾中心知道他是假警察吗?
如果拿他当真警察是不会欢迎他的吧。
如果也知道他是假警察,在什么情况下会需要他从旁协助?
孩子不听话,保安就能解决,那么多保安还降不住被没收了通讯设备和锐器后手无缚鸡之力的未成年吗?
更何况这些孩子大多数都是由他们的监护人送进去的,戒网瘾中心本身是不用承担什么风险的。
把假警察引进来对戒网瘾中心来说是天大的麻烦。
万一假警察的身份暴露,戒网瘾中心就会为此引火烧身,任谁都会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怎么会和假警察合作?
除非戒网瘾中心里还关着成年人。
监禁成年人能给他们输送更大的利益。
有假警察在,他们就能在收了雇主的佣金后,肆无忌惮地闯入每一个目标家里将人带走,关押在戒网瘾中心里折磨。
而有之前的未成年家长给戒网瘾中心做保护伞,臭名昭著之下反倒无人问津。
要是让老百姓知道,这颗毒瘤的存在会让他们安稳地呆在家里,也随时有可能被自己得罪的人买通戒网瘾中心强制带走监禁,恐怕会掀起轩然大波。
但这只是他的个人猜想,暂时没有依据,审又不让他审。
正当他在思考如何能符合规定地并案处理,办公大厅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穆扶奚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查探,还没走进人群的包围圈,就听到圈中心传出老妇人撕心裂肺地哭喊:“求求你们了,让那个杀人犯还我女儿!那天她还买了些车厘子给我送过来,说妈你多吃点。我说我血糖高,叫她下次不要偷偷给我买了,免得被那个畜生知道了闹起来。谁知道她都活得这么辛苦了,还是被那个畜生给杀了,我就不该催她结婚的……”
接着,是更为哀恸的哭号,“英子啊!是妈害死了你!妈对不住你!这就带着你的遗像找这个畜生讨个公道!他要是不偿命!我就跟他拼命!”
穆扶奚走近一看,果然如老太太所说,女人的遗像被老太太紧紧抱在怀中。
队里的女警都出来轻声细语地安慰受害者家属,可惜老太太的情绪过于激动,一番劝慰也没能起到安抚作用。
老太太横冲直撞地往他们办公区闯,连蒋宇凡都被巨大的动静惊动了,亲自出来接待。
穆扶奚最见不得这种场面,老太太的崩溃他看在眼里,那绝望的眼神触目惊心,使得他免不了和受害者共情,却无能为力。
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衣着朴素,步履蹒跚,一看就是善良厚道的本分人,和受害者一样瘦小无助,憔悴的面庞上泪痕宛然,怎么看怎么可怜。
他又会想起昨天傍晚近距离看到的受害者,十根手指被水泡得连指纹都淡了,指甲里藏满了污泥,掌心全是又厚又硬的老茧,一定是生前干了数不尽的体力活。
穆扶奚不敢细想受害者生前过的是什么暗无天日的苦日子。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时代,竟然还会以剥削压榨别人为乐。
王勇胜当然会被判死刑,但在受害者家属眼里死不足惜,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斯人已逝,谁又能真正补偿受害者及其家属呢?
每当看到受害方痛苦的样子,穆扶奚都会忍不住想:他干的这份工作真的有意义吗?迟来的正义还是正义吗?黑暗怎么也除不尽,不过是换个地方躲藏而已。人死不能复生,镜碎不能重圆,破解一个谜团还有千百个悬案。他们永远忙碌地投入无限的轮回,受害者及家属则永远被困在了灾难降临的那一天,只有罪犯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或者有资格结束他们的一生,这公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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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扶奚本是想急切地投入新案的调查的,可受害者的母亲来刑警队一闹,顿时令他心乱如麻。
他在大厅里落寞彷徨的样子在旁人眼里像极了无所事事,刑警队的同事正愁没人代自己跑腿,便迎上来问道:“这位同志,有空帮我去市局刑侦支队跑一趟吗?昨天市局刑侦支队的支队长来,亲自把一件非正常死亡的命案从分局转去市局了。我今天突然发现整理好档案里漏了一份附件,劳烦你帮我送一下,我现在实在脱不开身。”
命案。
原来辖区内除了车祸和自杀之外,还有别的生命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悄然消逝。
穆扶奚还以为他接触到的当街杀妻案已经是冀安市最大的案子了,没想到真正棘手的都在市局刑侦支队那边。
该他做的他已经做完了,同事的委托也不是什么不情之请,他便应下了。
他们分局刑警队庙小,人手一向紧缺,平时的抓捕行动就已经占据绝大部分警力了,更不要说审讯时和嫌犯周旋所耗费的精力,技术人才不多,硬件也比不上市局刑侦队的完善,命案和被市领导点名的大案都是向上移交的。
职能分工上没有特别清晰的界限,也不说非要达到什么硬性条件,主打一个宁可多部门协同,不可互相踢皮球。尤其是市局刑侦支队的领导换成闻铮铎之后,简直是百无禁忌,来者不拒,有案必查,还成立过几个专案组,主要是小案深挖以后竟也成大案了。
这次闻铮铎亲自来提的案子会是惊天大案吗?
他的亲自出马更添神秘色彩。
穆扶奚固然好奇,但基本的职业操守是有的,拿到文件也没有打开偷看,只是老老实实地送去了市局。
市局大楼方方正正,是由灰砖砌成的轴对称建筑,给人以恢宏磅礴的气势,建筑顶端正中央的警徽庄严肃穆,一如古代官府大堂里“明镜高悬”的牌匾,象征着昭昭天理和无上的法度。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穆扶奚上警校的时候就以有朝一日进市局为理想,什么社团活动他都积极参与,什么技能他都争取点到满格,反正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
他充分利用公大的资源,把自己打造成了六边形战士,同系的谜语人同学却告诉他“市局可不是想进就进的,有硬杠杠”。
他至今都没弄清这个“硬杠杠”是什么,实际上也没找到通往市局的阳关道。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市局送文件,莫名想要仔细观摩。
他把摩托车停在门口的台阶前,一个看起来和他年龄相仿女生一蹦一跳地从台阶上下来,嗓音高昂又不失甜美:“小兄弟,摩托车不能停门口哦,领导看见会说的。要停的话停后面吧,有专门的停车棚。”
小……什么?
穆扶奚回过神来道了声谢,面色一下凝肃起来。
女生。
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女生。
在市局当差。
所以所谓的“硬杠杠”是什么?
8. 第 8 章
国家单位的外墙不管多光鲜亮丽,进到里面都会被年代感包围。
白墙上卷起因受潮脱离墙面的浮皮,让人忍不住想一把揭下来,却碍于接近天花板,不借助梯子根本够不着。
灰不溜秋的地砖上布满黑白斑点,差不多一平米一块,显眼的拼缝里积满拖布擦不掉的灰尘。
大厅里到处是口号标语,值班表挂在墙上,配上大头照和姓名职务,旁边还有“XX之星”的评比,跟张贴在小学教室里光荣榜类似,只不过把小红花换成了小红旗。
穆扶奚进来以后只是朝墙上看了一眼就看见了闻铮铎那张扑克脸。
拍证件照的摄影师大都讲究一个快狠准,少有等照相的对象调整好面部表情再摁快门的,因此每个人都顶着一张苦瓜脸被永久封存在了这张证件照里,唯有闻铮铎因长相出众在这些证件照里分外惹眼,连严肃的面孔都被他的英俊感染,透露出一股势不可挡的锐气。
同样是板寸,闻铮铎的头发炸得笔直却不见油亮的反光,看样子就是发质偏硬。
大概是经常性泡在水里的缘故,发色有点发黄。
头上最能修饰脸型的头发没能给他的容貌增光,皮肤也因常年风吹日晒变成了黝黑的古铜色,他完全是靠五官撑起了这么帅气凌人的颜值。
其硬汉特质所散发的荷尔蒙气息从薄薄一张相纸上逸出来,硬控了穆扶奚五秒。
穆扶奚没忘记自己是来送文件的,连忙去找导览图。
这里他没熟人,看大家都忙忙碌碌,来去匆匆,他也不好意思把人家拦下来询问。
他为人处世的首要原则就是:自己能做的不求人。
导览图在一楼的电梯旁,经侦、技侦、刑侦、网侦各占一层,顶层是大领导的办公室。
当警察的不讲封/建/迷/信,刑侦部门恰好在第四层。
穆扶奚进电梯后按下四楼的按钮,顺手按下了关门键。
电梯里原本就只有他一个人,在门即将合拢的一刻,电梯外忽然传来一道女生的呼喊:“等一下!”
穆扶奚眼疾手快按下开门键,只见一抹藏蓝色的瘦小身影闪身进来,正是刚才让她将摩托车停到别处的女警。
女生进来以后抬眼望见他,也认出他来,两只杏眼弯成了月牙,说了声“好巧”,旋即瞥向键盘上亮起的数字,打听道:“你去刑侦支队干什么?”
这要是在大街上穆扶奚肯定是不会回答的。
可这是在他们公安系统内部的办公大楼,进出上下的都是他的同事,他没必要守口如瓶。
“来送文件。”
女生又不瞎,早就看到他手中的文件袋了。
他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显得像把她当傻瓜。
女生当他不识趣,撇嘴嘟囔了一声。
送份文件而已,穆扶奚不想和其他部分的同事产生摩擦。
况且,女生进电梯以后没有按其他楼层,说明她应该也隶属于刑侦支队,置之不理总比把人得罪了要强。
谁知电梯的门打开以后,女生朝他伸出手:“给我吧。”
穆扶奚沉吟片刻,婉拒了女生的好意:“谢谢,不用了,我要亲自交给你们支队长。”
“交给我也是一样的。”女生弯唇挑眉,”怎么,我看起来不可信吗?”
穆扶奚淡淡扫了女生一眼,因分不清她是敌是友而起了几分戒备和冷淡,没有作答。
女生见他不吭声,报上了迟来的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孔婧圆,在刑侦支队负责文书处理、档案管理、数据录入、信息整理、内勤和后勤保障。你交给我们老大的文件,大概率也还是会到我手上,你直接给我还能节省时间。”
穆扶奚不是第一天入职的愣头青了,有理有据地说出拒绝的原因:“我是受人所托来送文件的,他要我把文件送给闻支队长。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妥当送到了,责任在他不在我,而假如我中途假以人手,就是我的过错了。”
“好吧,够严谨,我们老大就喜欢你这样的。”孔婧圆托着腮说,“不过他刚才正在队里发脾气,你非要往枪口上撞,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哦。”
闻铮铎是什么脾气,穆扶奚不了解。
单看他不苟言笑的外表,气压确实足够低。
穆扶奚同样不是吓大的,孔婧圆的几次好言相劝在他看来都是实打实的阻拦,直到他不听孔婧圆的话进了他们刑侦支队的统治区,就听到闻铮铎严厉地斥责声。
“我说过这个案子牵涉面广,谁都不许轻举妄动,为什么还要孤身一人私下调查?”
被训的人战战兢兢地顶嘴:“受害者向我求助,我不能见死不救……”
闻铮铎的声音冷得掉冰碴:“结果呢?受害者向你求助,你救成她了吗?就是因为你的关注给了她希望,她才会孤注一掷,连后路都没有给自己留,现在变成一句冰冷的尸体。这么喜欢逞英雄,这么喜欢当烈士,你在行动的时候有想过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妻子还在家里等着你回家吗?”
话音落下后无人应声。
闻铮铎接着说:“你要是认我这个队长,就听我指挥。要是不认,我祝你有大好前程,出了这个门以后就别来求我了。”
“队长……”那名下属带上了颤抖的哭腔。
闻铮铎无动于衷,言辞依旧冷厉:“今天在这里我再郑重地跟你们每个人重申一遍,在案件侦破的过程中,要拿出防诈一样的意识对待收集到的每一条信息。那些要你们贡献善心的、让你们误以为优势不在的、冷不防截断你们后路的、拿你们家人威胁的,都给我拿出一百分的警惕留足心眼。实在不行就去隔壁反诈中心学习一周再回来。谁要再像他一样掉链子,绝不是一份五千字的检讨能解决的。”
穆扶奚是觉得闻铮铎语气凶狠严厉,但他说的也没毛病。
生死一线,本就要谨防诈骗。
所谓博弈,就是双方互诈互骗,手段都是千篇一律却总是能直击人心的。
牵涉面广的意思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处理不好,功亏一篑,哪怕是勉强解决了,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听闻铮铎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那名队员不听指挥在先,中了对方的圈套,让对方在扼杀抛出的诱饵时享受到了极致的快感,促使对方嚣张地变本加厉。
案情更棘手了。
穆扶奚有涵养,从不骂队友。
大家都以为他是人淡如菊,实际上却是那些该骂的人,都有人替他骂完了,省得他多费口舌。
嘴替太多,出言又犀利,他也就坐享其成了。
孔婧圆就跟在穆扶奚的身后,穆扶奚一回头就看见了她习以为常的麻木神色。
她见穆扶奚朝自己望过来,耸了耸肩,像是在说“看我没骗你吧,我们队长生气的时候路过的狗都得踹一脚”。
穆扶奚回头看了她一眼后又一言不发地把头扭了回去。
他相信闻铮铎不是那种会因为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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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而迁怒所有人的大恐龙。
闻铮铎生气,关他一个来送文件的什么事?
殊不知在和闻铮铎碰面后,他这个来送文件的还真挨骂了。
闻铮铎的脸色又黑又沉,眼里“嗖嗖”飞冰刀,冷声质问:“昨晚不是说整理齐了吗,怎么还有漏的?你们刑警队平时做事就是这样丢三落四的,交给检察院的案卷也不检查吗?”
穆扶奚面色一僵。
所以说好心有风险,帮人需谨慎吧?
他从警三年,经他手的案卷就没有出过一丝一毫的错漏,今天也就是行了举手之劳,平白替同事背了口锅。
可惜他没理,只能受着冤枉罪。
闻铮铎接过文件后,认真问:“就这一份补充材料,再没落下的了对吗?”
对……吧。
穆扶奚在闻铮铎锐利的审视下,背后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工作交接的时候他的焦点还落在抱着遗照上门的老太太身上。
现在是一问三不知。
市局刑侦支队负责的无小案。
出了事秋后算账,责任到人,可就不是能三言两语解释清楚的了。
穆扶奚也不敢就此笃定地跟闻铮铎说“是”。
一步错,步步错,绝不能因为形势紧急感受到了压力,就从一个火坑跳到下一个火坑。
闻铮铎这是在提点他,给了他一个卸下责任的机会,现在他还能撤回。
穆扶奚意识到这点后,正色对闻铮铎说:“我再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闻铮铎见他上道,也不再苛责,默许他去外面联络同事。
穆扶奚给那名同事打了电话,把通话内容全程录音了。
结果那名让他送文件的同事心虚地让他等五分钟,随后表示还有一个物证袋和一份痕检报告在队里。
穆扶奚无语。
看来真得像防诈骗一样防被坑。
他这不就像在客运站和火车站外被人拦下帮运不知名物品的吗?
搞不好就违规了。
穆扶奚挂断电话折返回去,恳挚地向闻铮铎道歉:“对不起,领导,我再回去一趟,马上回来。”
他没有明说,但闻铮铎听他这话音就知道还有东西落下了,不置一词。
穆扶奚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不知怎么告辞才好。
闻铮铎却忽略他,冲着在他身后看戏的孔婧圆命令道:“孔婧圆,把文件收好,后续你负责跟进。”
本在旁边隔岸观火的孔婧圆突然被点名,登时打了个激灵,立正站好:“是,保证完成任务。”
见穆扶奚还在发呆,孔婧圆用手肘捅了捅他,用气声说道:“走啊。”
穆扶奚若有所思地跟着她出去了。
十分钟前他们还彼此看不顺眼,在接受了风暴的洗礼后,心有戚戚地建立起了革命友情。
穆扶奚陡然问道:“你刚才说摩托车不能停楼下,会被领导骂,说的是哪个领导?”
孔婧圆给了他一个“还用问吗”的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穆扶奚心照不宣。
懂了。
闻铮铎真是难伺候。
不过估计在他身边呆上几天,学到的东西比在别的地方钻研一年还要多。
如果他的顶头上司是闻铮铎就好了。
他跟着蒋宇凡干了三年,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已婚男士的修养:勤俭顾家。
可他的理想是当实干派。
9. 第 9 章
在遵守交通法规且不堵车的情况下,从市区返回县城,单程至少五十分钟。
也就是说,穆扶奚回分局,再来市局,办完事返程,一刻不停歇,也得花费将近三个钟头,还是在一天之内气温最高、地表充分吸收正午太阳光热的几个小时里。
倘若脾气暴一点,发现自己当了冤种后,当下就撂挑子不干了。
可穆扶奚是真佛系,能补救就已心满意足,完全不会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回到县城,他在路边摊上点了一笼小笼包、一碗馄饨,慢条斯理地吃完后感觉没饱,又嗦了一碗牛肉粉,就着豆浆油条把汤汁也吸干了,算是把昨晚没能咽进肚子里的宵夜都补了回来。
他的摩托车插在电瓶车和自行车之中格外拉风,不少路人路过时都会瞟一眼,然后掏出手机拍一张照片。
他就一边呼着嘴里冒出的热气,一边看着陌生人拍他的车,偶尔凑巧和人家对上一眼,他还问要不要帮忙对方和他的车拍张合影。
他倒是松弛感满满,可略微社恐的路人被他的热情吓跑了,忙不迭摆摆手夺路而逃。
吃饱喝足,他像自己在家吃饭一样,把空了的杯碗盘碟摞起来,把裹着油星包装纸屑扔进桌下的垃圾桶里,还抽了张纸巾擦净桌面,才进到店里把后面临时加的餐费给付了。
穆扶奚回到刑警队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落下材料的同事要东西。
幸亏对方这回长了点心,没拿痕检报告垫盒饭,不然他们分局刑警队真要被闻铮铎看扁了。
穆扶奚平白无故被同事坑了一回,没有怒气冲冲地兴师问罪,只是用洞穿一切的眼光看着对方,淡淡问:“你是不是打心眼里不想把这桩案子移交给市局?”
人性是很复杂的,某些平平无奇的失误背后都暗藏用心。
被看穿的故意为之总会用四两拨千斤的玩笑来掩饰。
市局难进,他们分局的竞争何尝不激烈?
每个成功上岸的公职人员都不是简单角色,何况是最考验严谨细心的刑事警察,多少人望尘莫及,怎么会粗心到连落两次资料?
要不是闻铮铎认真负责多问一句,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一般人见他们殷勤补充了落下的材料,会默认为他们已经把能提供的材料都提供全了。
到时候根据已知的信息破不了案,又无法搜集到新的证据,案件调查陷入死局,他们刑侦支队只会认为是他们自己没能力,世间便又添一桩悬而未决的谜案。
穆扶奚不是事事都刨根问底的一根筋,不稀罕当那种但凡揪住别人小辫子就立刻举报的小人,要不是他无缘无故被人当枪使,他也不会多管这档闲事。
但他同样不是任人欺负的老实人,不愿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既然把他牵扯进来了,他就要享有知情权。
对方怔了怔,没承认:“你想哪儿去了,把这难啃的案子交给上头的长官,我的工作量可就大大减轻了,我巴不得早点把这块烫手山芋扔出去呢。现在总算转走了,我高兴还来不及。你别多心,我只是最近家里遇上点事,所以工作不在状态,已经在积极调整了。不好意思啊,今天麻烦你了,改天请你涮火锅赔罪。”
穆扶奚的直觉一向很准,如果他隐隐觉得对方有问题,就一定是对方在撒谎骗人。
更何况对方在跟他解释的时候眼神一直在躲闪,手上的小动作也不断,明显是被他揭穿以后紧张了。种种表现都指向其中另有隐情。
穆扶奚当即不肯再不明不白地帮忙跑腿了,冷淡地说道:“你让我帮忙送的文件我送过去了,我下午还有自己的事情,市局那边让你把物证袋和痕检报告都送过去,要是再有遗漏唯你是问。”
对方没有想到穆扶奚这么警觉,见穆扶奚已经察觉端倪,被动暴露不如主动坦白,索性和盘托出:“实话跟你说吧,我想进市局。”
穆扶奚闻言在心里默默应了一句“我也想进市局”。
谁不想。
那可是市局。
他们这些人一脚踏进公安系统,头顶清正廉洁,财路就别想走了。职业性质又排在高危行列。
人生在世总得图点什么,没了利禄,只剩功名。
坑他的同事叹了口气,掏心掏肺地对他说:“你看我们龙门县一年到头风平浪静,治安好到大晚上夜不闭户都没小偷上门,把KTV搜遍了也没搜出一克毒/品,抓/嫖全说自己和对方是情侣关系,辖区派出所接到的警情全是鸡毛蒜皮。一发生大案就上交,一引起舆论就上交,我们这些基层刑警哪有晋升的通道?凡是能够立大功的机会都被收走了。可是要进市局,除了警龄满三年之外,还要有特别突出的重大立功表现。”
穆扶奚心下了然。
原来这就是他老同学口中的硬杠杠。
面前的同事耷拉着脑袋接着道:“当然我也不是不拿咱老百姓的命当命,想去吃那个蘸着人血的馒头。天下太平好啊,我巴不得咱出警少啊。我只是觉得那些提交上去的案件自己明明力所能及,为什么一被捅上热搜就被舆论左右非上交不可,都查到一半了,快要水落石出了,就这么把属于自己的功劳拱手让人,我实在是不甘心。这个案子他们要是查不出来,等我进了市局我可以。我只是想拿回我本该得到的而已。”
穆扶奚没有说“可你这样为了抢功阻挠案件进展是在犯错”、“你不想吃人血馒头却仍在使受害者蒙冤”之类的话,只是唏嘘道:“那你是觉得立功很容易吗?有没有可能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正是因为你差的这一点,让你远离了危险。功勋是要拿命换的。我是说你的命,不是老百姓的。”
对方说的话里最让穆扶奚触动的就是“没有不拿咱老百姓的命当命”、“等我进了市局我可以”。
哪怕是再不甘,对方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和义务,没有放弃道德底线和善良的本质。
和那些为了向上爬而不择手段的腐败分子不一样。
穆扶奚的话令对方一怔,扯出一抹苦笑:“说得好像你曾经差点没命了一样。”
“不是我差点没命,是世上差点没我。”穆扶奚面色沉重,尽量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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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语气轻松,“我爸退休前是滇南的特勤。”
对方怔得更明显,好一阵才缓过神,用一副失敬的口吻说:“我知道了,不会再在材料上动心思了。但我也不是孬种,我不怕丢命。我进警队就是为了建功立业的。”
穆扶奚开始套话:“那个案子有曝出来过吗?我怎么没听说在昨天的当街杀妻案前有哪起案子是全网轰动的。”
一番神交后,对方对他没了防备,甚至还因为差点害他背锅而感到愧疚,顿时知无不言:“怎么没曝光?就差没把结案报告甩我们警方脸上了好吗?”
穆扶奚愿闻其详,静静等着对方坦白。
对方把他拽到角落里小声跟他讲:“时间过去的有点久了,你可能忘了,就是去年那个被卧底记者探了个底朝天的卓文书院,前身是天扬戒网瘾中心。这不是他们的同行被打击以后收敛了一点,取了个隐晦点儿的名字,改头换面重出江湖了吗?一周前从他们校区旁的人工湖里打捞出了一具女尸,死者二十八岁,成年了有十年了。”
和穆扶奚之前猜测的一样,那个戒网瘾中心真的非法监禁成年人。
对方说完马上端详起穆扶奚脸上的表情,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震惊,可惜没有。
这下轮到他震惊了:“这个消息封锁得很严密,连我们内部都没几个人知道,你听了怎么一点都不惊讶,你之前就知道吗?”
穆扶奚“嗯”了一声。
对方冒着泄密的风险给他透露案情,他怎么也要投桃报李一下。
他收回环顾四周的视线,扭头告知对方:“上午我们抓到一伙假警察,其中一个就在伙同天扬戒网瘾中心干见不得光的勾当。湖里发现的女尸极有可能就是他给带到天扬戒网瘾中心去的。从他嘴里应该能讯问出不少有价值的信息。我建议你现在就去写并案报告,如果能赶在刑侦支队侦破案件前确定两者相关,提前申请到逮捕令,就有一定几率把移交的案件再要回来——”
不等他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对方就和他异口同声地说道:“直接实施抓捕。”
他们分局刑警队和市局刑侦支队最大的不同就是,市局的刑侦支队侧重于侦破案件,而他们同样存在讯问、询问、勘验、搜查、鉴定等一系列侦查行为,却是为最后一步抓捕服务的,可以说是冲在最前线的职能部门。
完成抓捕就意味着一锤定音,也不用管这个案子是否已经移交给了其他部门。
性质上也与先斩后奏不同,是经过上级批准的。
他们刑警队的警力充足,日常跑外勤,不同组别的队友之间相见不相识也很正常,大多都是互相混个脸熟,却和姓名对不上号。
穆扶奚看了刚刚达成共识的战友一眼,问道:“你是叫……”
对方当即痛快地自报家门,“21级鲁警毕业生袁成鸣,请多指教。”
他们自我介绍时都是有身份就报职务职称,有文凭就报毕业年岁和母校,什么都没有就报自己的警龄。
穆扶奚礼貌回道:“21级公大毕业生穆扶奚。我们同届。”
10. 第 10 章
再赴市局刑侦支队,是袁成鸣开着他那辆比亚迪载穆扶奚去的。
他们没走国道,从乡道附近上了高速,刷的ETC。
穆扶奚先前总归是被袁成鸣摆了一道,不能听信这个人的一面之词,非得让对方押点宝才能安心合作。
剩下的材料他要袁成鸣自己送。
他最多陪着跑一趟。
他和袁成鸣合作的原因也没这么简单,不只是冲着他们两个是同届的这点交情,还因为他们有着进市局的共同目标。
查案的硬性规定是两个人一起出警,他自己一个人既危险又不符合规定。
万一出点岔子,即便是命大侥幸逃过一劫,也没有为他作证的人。
他这也是偷听闻铮铎训人后汲取的教训。
可跟谁一起出警呢?谢俊荣吗?
他一想到谢俊荣那副冷峻的臭脸就放弃了。
难道他被谢俊荣阻挠得还少吗?光这两天被叫停多少次了。
像谢俊荣这种自以为经验丰富的老刑警,是铁打的守旧派,办案最怕行差踏错,稍有变数都会迟疑许久,导致错失良机。
他们知道自己的职业生涯差不多就这样了,一眼望得到尽头,只要保证自己别晚节不保就能安安稳稳干到退休。
所以看到队友的一点点冒进行为都会如临大敌,强势介入。
穆扶奚虽然自诩佛系,有着与世无争的好脾气,却是志向远大富有野心的。
他与袁成鸣的共同点,除了同龄,还有意气风发的锐气。
他们青春年少,风华正茂,难免轻狂。
袁成鸣的心声也是他的心声。
刑警队是给了他崭露头角的平台没错,可他并非池中之物,不愿让自己精力最为旺盛的几年虚耗在浅滩里。
机会不会无缘无故地跑到面前,犯人也不会自己鬼使神差落入法网,都是需要积极争取的。
遇上千载难逢的契机,算是他们撞到的运气,不把握住才是负了年少。
驱车前往市刑侦支队的路上,穆扶奚和袁成鸣讨论起案情。
“尸体不是一周前发现的吗?怎么到昨天才被刑侦支队提过去?”穆扶奚问。
高速上视野极佳,一览无余,工作日没几辆车在路上跑,袁成鸣一直把车开在超车道上,全速前进。
听到穆扶奚的提问,袁成鸣分出一点心神,对穆扶奚解释道:“当时尸检时没发现任何与人搏斗过的痕迹,也无外伤,我们的法医就初步判定为了自杀。毕竟现在的社会压力大,不论是青少年还是成年人心理都很脆弱,一时想不开跳了湖,地段偏僻无人施救,我们也只能表示遗憾和惋惜。”
穆扶奚继续问:“旁边就是被媒体深度曝光过的天扬戒网瘾中心,也有可能是由于他们的过失导致死者意外身亡,不应该优先考虑这种可能性吗?”
“是怀疑,可没证据啊。”袁成鸣无奈地扯了扯唇角,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那片人工湖刚好是监控盲区,没留下任何影像。我们去调取天扬门口的监控,只留存了七天的记录,几辆大巴进进出出,谁也不知道死者是否在大巴上,况且死者有可能在这里呆了不止七天。连死者有没有进过这里我们都无从得知,怎么要求他们负责?”
“死者的家庭背景有调查过吗?”穆扶奚接着问。
发现死者后调查家庭背景是基本环节,穆扶奚属于是明知故问。
袁成鸣也知道他想听什么,直接交代道:“死者是淮远人,流动人口,来冀安打工,职业不详,对家里人说是在教培机构当老师。我们查了家属说的那个教培机构,结果是前年就因为政策调整倒闭了,自此以后没有一家单位给她交过五险一金,她的银行流水零零碎碎,自然也没有纳过税。”
穆扶奚是典型的天之骄子,顺风顺水活到了现在,有些不知人间疾苦:“能在教培机构执教,应当是有学历背景的,混这么惨?”
死者要的听到这话能被他气得活过来。
“嗐。”袁成鸣一声叹息,“非名牌大学,非师范专业呗,脱离了机构,想当家教都没家长肯选。考教资前要先考普通话,毕了业没了学校组织,小地方连报名信息都查不到。退一万步讲,就算拿到了教资也要考编制,备考期间的花销怎么办?看她不敢跟家里说实话也知道家里人对她不怎么样,不然回家啃老也好过客死他乡。你说像她这样的普通人,谁会想要害她,要财没财,要色……”
出于对死者的尊重,袁成鸣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只是隐晦地透露:“我们找房东开门,进了她租住的公寓,里面很脏很乱,不怎么打扫。房东就在旁边吐槽她又黑又丑,看起来就不爱干净,早知道就不把房租给她了,平白沾了一身晦气。”
一个没有家世,资质普通,容貌平平,身材瘦削的大龄女青年,正常来说是不会有人嫉妒她的。
至于有没有与人结仇不好说,他们不了解死者的性格。
一般的恩怨不值一提,没有深仇大恨,谁会花重金把她掳到这里来呢?
在穆扶奚沉默时,袁成鸣感叹道:“很符合轻生的特点对吧。”
从他们的走访来看,这名女性生前遭受了多少恶意可见一斑。
如果不带有色眼镜看天扬戒网瘾中心的话,这样一位活得十分艰难的女性会一时想不开选择自我了结确实不难理解。
到这里,穆扶奚也觉得和恶性案件搭上关系未免牵强,和他和猜想恰好吻合只是巧合。
问题是这个案子最终被市局刑侦支队提走了。
说明还有后续。
导航提醒袁成鸣换高速,袁成鸣的注意力放在路况上暂时没有吭声,等过了岔路口他才默契地说起重点:“还记得昨天指挥中心说接到群众举报有人经营地下赌场吗?他们刑侦支队早就查到了,还顺着查出了地下赌场的老板和天扬戒网瘾中心的经营者,实为一人。”
也就是说,在那个被当街杀害的女人报警前,刑侦支队就查到地下赌场了,并且挖到了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穆扶奚没有想到这里面的水这么深,一个小水洼下是波涛汹涌的地下暗河。
盘根错节,势力交织。
不过……
“这和这名死者有必然联系吗?”
“有。”袁成鸣说,“他们刑侦支队也挺神通广大的,硬是从赌场的一千多名借了高利贷的参赌人员名单里找到这名死者的姓名,这名死者是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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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徒,负债五十万。”
不可思议。
穆扶奚见过的赌徒往往都是男性,没想到这名死者打破了他的刻板印象。
赌场里鱼龙混杂,都是潜在的危险,她一个女人只身前往不害怕吗?
还是说她是被人胁迫,亦或是代人赌博被骗接盘,总之可能性很多。
穆扶奚连忙问:“死者生前和什么人交往过查了吗?”
“没呢,正准备查就接到市局领导的命令让移交了。”袁成鸣偏过头用下巴指了指他腿上放着的物证袋和痕检报告,“物证袋里是死者手腕上的翡翠手镯,不值钱,还磕破了。痕检报告上是岸边发现的足迹,检验出来和死者脚上穿的鞋底纹一致,是死者留下的。”
就这?有藏着掖着的必要吗?
起码要是死者的手机和他人的足迹才能提供有效信息吧。
穆扶奚突然反应过来袁博明刚才是在演戏:“这和你刚才跟我说的出入有点大吧。”
在亲眼看到这些物证前,他听袁成鸣那般倾诉,还以为袁成鸣藏的是什么至关重要的线索,犯了大错。
现在他真的无言以对……
这叫离破案不远被抢了功?
指望着靠这点废料查出真相加官进爵?
他真的很想告袁成鸣诈骗。
借题发挥,小题大做。
欺骗他感情。
他在考察袁成鸣时,袁成鸣也在试探他。
要是他去状告袁成鸣私藏线索,他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了。
袁成鸣压不住的嘴角显露出吃定了他的狡黠:“反正你已经答应配合我搞定这个案子了,事成以后头功给你。”
穆扶奚信他个鬼。
没有一点点坦诚,全是算计。
袁成鸣这人看着老实巴交,真诚忠厚,实则演技超群,迎合着他的推断,情绪价值注满。
直到这一刻,穆扶奚终于幡然醒悟,袁成鸣恐怕从让他帮忙送第一份补充材料起就盯上他了,所有的话术都是针对他设计的骗局,每一步引诱都煞费苦心。
不论他怎么撇清关系,袁成鸣都有对策,防不胜防。
他以为的聪明严谨换来的只是袁成鸣的敷衍配合。
假使他没有问一句有没有被遗漏的物证,也就不用再往刑警支队跑一趟了。要不是已经跟闻铮铎报备,不去会丢面子,何苦白跑一趟。
为了博取他的同情,袁成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漏洞百出,句句经不起深究,所以一详聊就露馅了。
奈何他察觉时已上了贼船。
而他中计的原因是他想要的和袁成鸣的目的不谋而合。
他们都需要物色一个合适的对象搭伙查案子,却担心对方不敢承担违纪的风险临阵脱逃。
手段是不怎么光彩。
好歹是接上头了。
袁成鸣有这样敦厚的外表和表里不一的城府,用在罪犯身上应该很管用。是个人才。
穆扶奚认同袁成鸣有进市局的能力和潜力,所以在发现自己上当后也没急着从贼船上下来。
只是他想想还是觉得很气。
他接受闻铮铎的建议,改天他就去反诈中心学习。
11. 第 11 章
到了市局刑侦支队,袁成鸣上楼送材料,穆扶奚就呆在他的车里分析案情,试图将近期发生的案子串连起来。
就目前他们掌握的线索来看,几起案件依旧扑朔迷离,却乱中有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阖眼在脑海中整理了一番,具体的脉络已初具雏形。
从一开始的男子当街杀妻,到杀妻的男子参与地下赌场的赌局,男子意图卖妻却被反被抓住把柄,失控杀人酿成惨剧,再到突然冒出的假警察,牵出戒网瘾中心,老板居然和地下赌场的经营者是一个人,人工湖里发现的尸体可能就是被当街杀害的女人的另一种结局。
好大的一张网,将万千罪恶悉数凝结于此,以至于在大致了解了这张网的结构后,仍然难以寻找到突破口。
他们分局刑警队是由小见大从线头的两端查起来的,而市局刑侦支队则是在从中间最为重大的一环向两端延展。在查案的过程中,他们两支队伍的进展产生了交集,却隶属于同一阵营,相当于顺利会师。
阵营的另一边是杀人犯、赌徒、假警察、非法拘禁的组织者和参与者、赌场的操控者……甚至有的人拥有着受害者和加害者的双重身份。
案件的复杂程度超乎想象。
数次交锋,双方阵营之间的对决已然进入白热化,胜负还不好说。
单看他们警方这边,收押了当街行凶的杀人犯,一窝端了自立为王的假警察,地下赌场扑了个空,戒网瘾中心的大门至今没理由攻进去,暂时无法证明人工湖里的尸体与这一系列案件有关。
袁成鸣给他讲述的部分,只是将拼图的板块拼凑完整,让他有了统揽全局的思路,却并未提供实质性的帮助,全是花架子。
就连这趟市局刑侦支队也是白跑一趟。
那名或许知道些许内情的假警察,目前是唯一能让人看见希望的突破口,却是谢俊荣的审讯对象。
没有足够的理由,谢俊荣不让他插手审讯。
要是他违反规定乱来,犯人又恰好在接受了他的讯问后出了什么事,他要负全责。
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拉上袁成鸣夜探戒网瘾中心,在确定女尸和那名假警察之间存在联系后,提审那名假警察,再向上级申请,光明正大地进入戒网瘾中心搜证。
市局刑侦支队的进度从一开始就比他们的要快一点,地下赌场没端成,却一举查出了幕后黑手,有了进入戒网瘾中心勘察的通行证,还要走了人工湖女尸案的实际调查权。
虽说公安系统内是一家,可他们的动作要是没有市局刑侦支队快,别说分一杯羹,连汤都喝不着,遑论建功立业。
这么大一桩占了半本刑法书的案子,破获以后肯定轰动全国,说不准还会当典型案例录入教材或者登上法制节目,那可就载入岁月史书了。
在哪个警察眼里不是行走的功劳簿,结案的时候集体三等功都不在话下。
年轻人要想出头,必须冲锋陷阵。
穆扶奚本想呼朋引伴,把刑警队的同事全部喊上,却怕出师不利,变成集体违纪,严重一点可能升级成两个部门之间的矛盾,到时候他可就难辞其咎了,处罚下来,保不准警服都得脱。
只好和袁成鸣先去探探路。
穆扶奚这样想着,目光随意往旁边一瞥,忽然看到闻铮铎昂首阔步从办公大楼里走出来。
身量高挑的男人穿着笔挺的黑色制服,端端正正戴着警帽,手里空无一物便自然摆臂,腿上曲直有度,三下五除二就大步流星地下了台阶,眼看着就要朝车子这边望过来,穆扶奚忙不迭弓腰缩头躲了起来。
好在闻铮铎并未在车边停留,径直上了自己的车,几秒内就驱车离开,不见踪迹了。
穆扶奚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
他本不必躲的,到底是因为心里琢磨着从对方手里抢功劳而做贼心虚。
袁成鸣送完材料不知不觉来到了车边,从车前绕过来拉开了驾驶座的门,一屁股坐进来,熟练地拉过安全带扣好。
穆扶奚当即随口问:“闻铮铎怎么先你一步出来了。”
袁成鸣茫然反问:“谁?”
穆扶奚气定神闲地答:“市局的闻队,你的材料不是交到他手上吗?”
在体制内就是这样的,说“闻铮铎”没几个人记得,说“闻队”无人不知。
再牛的人,隐没在人群中,在朝夕相处的人以外,也就只剩一个代号了。
“哦。”袁成鸣了然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我没交给他们队长,直接给他们的档案管理员了。那警花长得还挺漂亮,我跟她闲聊了两句,聊得还不错,日后调过来应该会相处得很融洽。”
穆扶奚看着袁成鸣自信的模样,真的挺佩服他那处变不惊、不卑不亢的适应能力的。
年纪轻轻,对人情世故的把握不亚于老油条,散漫中透着一丝能奈我何的游刃有余。
相比之下,他在闻铮铎面前的局促,倒显得很小家子气。
尽管他轻而易举考上公大成为了全村的骄傲,草根出身带来的那股自卑还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给了他一种极大的不配得感。
能否就此洗去身上的自卑,就要看这次能否取得让自己扬眉吐气的荣誉了。
袁成鸣旋动钥匙发动引擎,握着挂档杆朝穆扶奚看过来:“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道你会不会支持。”
“你说。”
“我车上有两套电工的工服还有工具。等会儿我把天扬的电断了,我们装成修理的电工潜进去看看。”
他们的大体思路是一致的,都是想从天扬戒网瘾中心突破。
可套路挺老的,主意挺馊的。
穆扶奚不赞成:“待会电网的该骂你了。”
不先潜进天扬戒网瘾中心的大门,就没办法精准断电,而他们断电的目的是进门,无疑是无解的死局。
他们要想断电就只能引发区域性的断电,而在中国无端区域性断电属于责任事故,国家电网的工作人员是要无辜背罚款的,给别人制造困难无异于给自己找麻烦。
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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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充了就得真修好,不然进去了也出不来。
更何况真把电断掉了,绝对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反倒会让对方的人员大规模地聚集起来,不利于他们脱身。
这已经是袁成鸣能想到的唯一可行的方案了,他烦躁地揉揉头发:“那怎么办?据我所知他们为了防止里面关着的人逃走,围墙上都跟监狱一样安了通电网说是防贼,也没有后门和可以钻的狗洞。”
穆扶奚还真有法子:“你等会找个不至于惊动保安的借口把门卫支走,我从正门进去看看里面的情况。要出来的时候我给你发消息,你再想个办法把门卫调开。”
从对方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才是正解,也能避免面对后续的难题。
“支人行,我在行。不过你怎么从正门进去?”袁成鸣告诉穆扶奚,“我之前去过一趟,蹲了一天终于逮到了门卫解手的机会,想趁机溜进去,结果发现他们的大门不是普通的遥控门,是在铁门上安了个电子锁,只能扫脸或者刷指纹,连输密码都找不到键。”
穆扶奚云淡风轻道:“没事,我能开。”
他是专业技术人才。
袁成鸣闻言面露惊讶之色,随即这丝惊讶变成了惊喜,笑逐颜开:“我就知道我眼光毒辣,没挑错盟友。”
袁成鸣使手段在先,穆扶奚对他实在喜欢不起来,只是碍于没有更好的选择,不得不和他搭伙查案子,这会听到他把诓骗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在这王婆卖瓜,态度自然不冷不热。
“送我回家取一下工具设备,我还没有神通广大到徒手开门。”
袁成鸣兴高采烈地悉听尊便:“好嘞。”
他们在高速服务区吃了桶泡面充饥,看见服务区有酒坊,就自掏腰包买了些当地的特色高粱酒和熏肉,留着待会当诱饵用。
下了高速他们直奔穆扶奚的居所。
穆扶奚回去拿了自制的万能/钥匙和鸭舌帽就回到了车上,没耽搁几分钟。
他们到达卓文书院,即原来的天扬戒网瘾中心,天还没黑透,宝蓝色的天幕上皎月高悬。
卓文书院地处郊区,他们一下车就听到了四面八方传来的阵阵虫鸣,窸窸窣窣和田间的蛙声融为一体,不是如同天籁般的交响曲,而是聒噪刺耳的噪音,冲击着耳膜的同时,令人头皮发麻。
荒山野岭,山体黑压压地环绕在“校区”周围,堪比铜墙铁壁,轮廓隐约显现出金刚的形致,鬼气森森地将他们包围。
后排的屋舍全是黑黢黢的,一缕灯光也没有。
若是寻常的校舍,这个时间会上晚自习,应是灯火通明。
而卓文书院只有门卫处亮着灯,还是瓦数极低的日光灯,高速频闪着,像是撑不了多久就要坏掉。
死气沉沉的氛围隐隐给人不祥的预感。
穆扶奚下车时一脚踩进泥坑里险些崴到脚,便打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
亮眼的白光一晃,晃到枝繁叶茂的树下。
那里停着辆SUV,和闻铮铎下午开出来的那辆车牌号一模一样。
12. 第 12 章
“这怎么有辆车,谁的?”
袁成鸣也发现了闻铮铎这辆车的存在,狐疑地发问,深一脚,浅一脚,踩碎泥土上铺就的枯叶,走到车前。
饶是知道不可能发现什么异常,他还是下意识弯腰探身,透过车窗上的深色镀膜朝里看。
车厢里果然空空如也。
袁成鸣下一步又掏出手机,准备给车辆拍照,手都抬起来了,却被穆扶奚一把摁下去。
穆扶奚“嘘”了一声:“别拍。现在我们还不能保证自己是安全的,万一不小心被对方的人逮住,相册里没有这里的照片还能靠编瞎话糊弄过去,有就死路一条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这么做实际上是在护着闻铮铎,也在护着袁成鸣。
闻铮铎的车光明正大停在支队楼下过,不可能是套/牌/车,袁成鸣回去以后一查就知道这辆车是闻铮铎的了。
他们能出现在这里,闻铮铎当然也可以出现在这里,问就是查案需要。
关键是他下午亲眼看见闻铮铎是一个人上的车,车上早坐了同行人的几率不大。
闻铮铎孤身一人前来查案是否合规暂且不论,毋庸置疑的是,所有嫌疑都指向了他。
为什么警方去地下赌场抓人,一无所获?
为什么天扬戒网瘾中心残害了那么多名青少年还能安然无恙地存在,只是披了层皮就能东山再起?
为什么他禁止手底下的人单独行动,自己却不声不响独闯龙潭虎穴?
以及,他为什么会对下属说那名坠湖的女性本不必死?
闻铮铎在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是背负使命的卧底,还是推波助澜的黑手……
穆扶奚心乱如麻。
那天闻铮铎还送他去烧烤店对面取了车。
是要让他替他做不在场证明吗?
他私心不愿相信闻铮铎与这些案件有关,不仅是因为闻铮铎是他崇拜的匡扶正义的偶像,还因为假如这一切都有闻铮铎的参与,他们的麻烦就大了。
他们二人只是刚出警校没几年的嫩秧苗,要经验没经验,要背景没背景,以闻铮铎的权力和地位,他们绝不是对手,搞不好命都要丢在这里。
袁成鸣当下立功心切,没有定力保持理智,要么误会了闻铮铎,冲动揭发,无端添乱,要么义无反顾搭上这条性命英勇就义,万古长青。
这两种情况穆扶奚都不想见到。
和闻铮铎正面对上了无可厚非,尚在暗处却贸然跳到明处就太愚蠢了。
今晚最好是能相安无事。
袁成鸣不知道穆扶奚盘算得这么深,还笑话他忧思过盛:“我们还什么都没做,你就说这种丧气话,不该说万无一失吗?”
穆扶奚没有理会他,面色凝重地说:“这里已经停了一辆车了,我们得把车挪到别的空地上,不然一会儿车主过来会发现我们的存在,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暴露为妙。”
袁成鸣虽赞同他的话,却皱起了眉:“可地面的泥土太松软,车开过来已经轧出车辙印了怎么办?”
“没关系,天这么黑,车主只要不是在这留宿一晚,借着这么微弱的光,发现不了。”
闻铮铎明天一早还要上班,考勤打卡是在固定时间,估计不会在这里过夜。
穆扶奚说着抬头望了眼浩瀚的天穹。
刚才还呈现宝蓝色的夜幕像被泼了墨般陷入了深浓的漆黑之中。
明月被如纱如绢的流云包裹,迷雾不散,月亮的清辉就洒不下来。
挪车后他们分头行动。
“干什么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门卫警惕地询问来由,言语间已然下了逐客令。
袁成鸣装作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大哥,我白天去给我老爹上坟,扫墓扫得忘了看时间,眼看着天快黑了才想起来下山,却被破导航导到了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来。我近视又夜盲,晚上看不见路,把车开到沟里了,你们能不能来帮我推下车?”
门口几个站岗的面面相觑。
袁成鸣两眼骨碌一转,心生一计:“你看天这么晚了,我只想早点回家,老婆孩子还在家里等着我呢。你们搭把手帮个忙,我也就不用劳烦交警和救援队了。你们这建筑一看就是违建房,门口还没留消防通道,离我车出事的地方这么近,招来各路神佛总归是不好。”
其中一个门卫皱了皱眉,一通指挥:“你们几个跟我一起去,你俩继续站岗。”
袁成鸣嗤笑一声,跟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堆:“又不是当兵的,站什么岗啊,老板一晚上给你们多少钱,让你们这样当牛做马。耽误几分钟而已,帮我把车推出来就好。人多力量大,都来吧。我车上有泡过枸杞的高粱酒和老家寄过来的熏肉,见者有份儿,答谢诸位的救助之恩。车离这儿不远,走两步就到,谢谢哥哥们了。”
他最擅长花言巧语,口舌功夫了得,一下就连哄带骗,让门卫都动了心,迟疑道:“你这酒肉不会是祭品吧……”
袁成鸣摆摆手:“祭品都供碑前了,哪有收回来的道理。过世的人得了纸钱,咱活着的人也得享受生活啊。”
“享受生活”几个字触动这些受苦受难的看门人的心。
“老大,就跟他去吧,反正去去就回,门上还有锁,走开几分钟没事的。”
“是啊,我们都站一天了,那几个懒鬼也不知道来换岗,凭什么有好事都归他们,我们却在这儿累死累活?休息一会儿都不行吗?”
为首的人自己也心浮气躁:“行,帮他把车推出来就回。今晚的事都不准跟豪哥说,说了我割掉他的舌头。”
“那必然嘛。”
“谢谢老大。”
“走走走,喝酒去。来这一年多,当了一年多的苦行僧,馋死我了。”
就这样,袁成鸣油嘴滑舌,把这些门卫诓得跟他跑了一里地。
穆扶奚戴上鸭舌帽遮住面容,三下五除二刷开了大门,悄无声息地潜了进去。
这所戒网瘾中心可没有正儿八经的导览图,甚至为了避免里面的人逃跑,在每一栋的每一层都安装了电子锁和报警装置。
戒备比监狱还森严。
穆扶奚不熟悉地形,也无从得知戒网瘾中心的内部情况,只能按常理分析推测哪栋是行政楼,哪栋是宿舍。
曾有记者舍命爆料,戒网瘾中心内没有老师,取而代之的是监督学生自学的教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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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教官不必有文化,教是管教的教,仅凭武力就将学生们管得服服帖帖,用恐惧的眼光视之。
穆扶奚要是不慎捅了这帮人的老巢,后果恐怕比捅了马蜂窝还要恐怖。
好在他清楚自己进来是要做什么的,不至于真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电击、殴打的视频其实早就被记者曝光了,可至今没有下文。
总不会是因为罪犯的滔天罪孽不足以被惩处,而是因为视频那些被残忍对待的小人物像蚂蚁一样渺小,举目无亲。
甚至他们其中的一些人就是被最亲近的人送来的这鬼地方,根本没人在乎他们的死活。
能让施暴者惶恐的不是这类视频的流出,是成员名单。
被困人员的名单。
雇主的名单。
教职人员的名单。
日积月累,这些名单必定是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一长串。
穆扶奚知道这些名单一定会被记录下来。
财帛动人心。
哪怕这些名单会成为关键性的证据,幕后元凶也会让实际操作的人把名单保留下来,以免被困人员逃跑、雇主不买单、教职人员私吞。
千言万语化作两个字:对账。
只要找到了名单,被困人员的处境他不必再关注了,因为他们马上将会得到解救。
届时这些受害者如果愿意接受采访,便可将真相公之于众。
名单可能存在某台电脑里,上传到了云盘,也可能是纸质手写的,压在箱底。
如果能有一个具体的方向就好了。
穆扶奚暗自在心里祈祷。
但愿今晚不会一无所获。
穆扶奚避开了窗外晾着大裤衩子的一栋楼,在两栋看起来都很像主楼的建筑里选择了外墙更旧的一栋。
别的机构的核心或许会放在新楼里,看上去更有排面。
可戒网瘾中心不是什么正规机构,最忌招摇,光鲜亮丽的部分更可能是为了混淆视听。
穆扶奚接连刷开了一楼的总阀和左手第一间的房门,发现左手第一间房间是普普通通的仓库。
仓库里存放着大量“校服”和“教职员工作服”,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板凳。
换掉衣服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地融入当前的环境,大大降低被发现的风险。
不管打不打得过,都先加入再说。
开局选身份。
穆扶奚想都没想就选择了“教官服”。
被呼来喝去也比被关进小黑屋里强。
他得在这里自由活动。
伪装完毕,穆扶奚将随身携带的电子设备揣进兜里,谨慎地将自己穿来的衣物藏在了角落装绑缚带的纸箱里。
他打的就是随时跑路、丢弃衣物的主意,很可能不会再返回这个仓库了,不能让对方轻易发现。
穆扶奚原路退出房间,关上房门,手还没从门把手上移开,冷不丁抬头一看,心头倏地巨震,呼吸随之凝滞。
走廊上的摄像头正对准他,像只硕大的眼球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镜头下方的小孔释放出炫目的红光。
监控设备持续运转中。
13. 第 13 章
穆扶奚是识货的行家,略瞟一眼就很快反应过来,头顶的摄像头和一般密室逃脱所配的劣质设备,像素上没什么区别。
他刚才进门后没有下意识开灯,仅是借着穿透铁栏的月色视物,以走廊里微弱的亮度,他在画面里估计也就是一道两眼冒白光的黑影,连衣服是什么颜色都显现不出来。
刚才撬锁的时候他没有在门前停留多久,一刷即开,就算现在监控室里坐着人,八成也会把他认作是同伴。
穆扶奚松了口气,继续探索第二间房。
这一间如果不是居所,那么这一栋应该就是机要大楼了,说明他运气不错。
反之,他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触发追逃模式,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会和受害者打照面。
就看老天爷是否善待他了。
穆扶奚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忐忑地刷开了第二间房门。
这间房里摆着两张病床。
两张病床中间的床头柜上摆的是一台仪器,仪器的主体上连接着纤长的数据线和电极,应该就是传说中电击治疗的设备。
病床两侧立着挂吊瓶的金属杆。
对面的墙前是一排三层的置物架,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有的是空的,有的装着大半瓶液体。
穆扶奚选了一瓶拔开瓶盖。
没有将鼻子凑上去闻,也没有将在瓶口弥散开的气体扇到鼻端,怕是有毒气体或是迷药。
但不一会儿他清晰地闻到了酒精的气味。
瓶子里装的大概是百分之七十五浓度的酒精。
再普通不过的消毒剂而已。
他环顾四周,没发现其他违禁药品和器械。
也对,这里如果是违规实验室或者手术室,涉嫌人体实验或者器官买卖,来的就不是他们这些探案的警察了,而是全副武装的部队。
穆扶奚在行政楼里瞎转悠的时候,闻铮铎正在监控室里让保安给他翻记录。
保安定睛盯着显示屏,试图从无数个标注着具体时间段的文件夹里,找出闻铮铎指定的那段。
他把眼睛都瞪酸了,还是没能找到闻铮铎让他提供的视频内容,难为情地对闻铮铎说:“对不起啊,乌先生,我们这儿前两天失窃了,您要的那段监控录像貌似被闯进来的毛贼给删掉了。不过您放心,我们已经在全力搜索令媛的下落了,您先不要急着报警,她只是从我们这儿跑出去了,不是失踪了,把警察叫过来我们会很为难。”
保安在给闻铮铎解释时,闻铮铎一眼就看到分成无数个画面的大屏中央,有一个人影飞快蹿过去了。
一名不速之客就这么不声不响地闯了进来。
他分明已经和队员沟通好,他一个人扮作雇主混进来就好,不要再额外添人手了。
是谁胆子这么大,又违背了他的命令。
前两天就是因为有人只身闯进这里制造了骚乱,有一大一小两名女性趁机溜了出去,导致他们部署的营救计划不得不提前进行。
大的尸体被分局刑警发现,葬身湖底。
小的至今音讯全无,家属也联系不上,他才冒名顶替了家属的身份前来寻找女儿,哪知这女孩的父亲就是把女儿送进这里的雇主,还是把监护权彻底放给戒网瘾中心的高级VIP。
一个年仅八岁的小女孩,还在上小学三年级,不把她送到学校受正经教育,硬说她有网瘾,强行把她关到这种极端残酷的环境里“矫正”。
简直丧心病狂。
“乌先生?”
见闻铮铎半天没回应,保安试探着叫了一声。
闻铮铎马上回神,指着保安面前的操控台说:“把我女儿的活动记录都拷给我,我要看看你们平时有没有对她严加看管。如果你们能证明你们尽了监督义务,等把我女儿找回来,就还送到你们这里,否则今后我就不续费了。我也会告诉我身边那些把孩子送到你们这里的朋友,你们是在坑钱。”
保安连忙谄媚地说:“哎哟哟,乌先生,您别生气,我这就把记录拷给您。我们的教官都是相当负责的,绝对的一对一执行,绝无半点懈怠,还会定期和学员互动,了解他们在校的思想变化。您要是再见到您的女儿,一定会为她的乖巧听话感到惊喜的。”
闻铮铎不置可否。
说到底还是“服务行业”,保安说着已经开始拿U盘给他拷贝相应内容了。
这段时间大屏中央会显示拷贝的进度条,堪堪遮住刚才那个黑影掠过的区域。
转眼间,穆扶奚已经扫荡了十几间房间,只要有纸质文件他都会拿到窗台前翻阅一遍,有电脑也打开看看里面有没有疑似名单的文件,点开浏览器查看浏览历史。
经过其中一间房时,他就地取材顺走一个印着戒网瘾中心Logo的帆布袋,把一沓尚未来得及整理的发票和月度采购清单塞了进去,还有卓文书院的宣传册和申请正规院校评比的材料。
临走前他撞大运,在一台电脑的浏览器收藏夹里发现了他们官方内部系统的网址,直接背下来记在脑海里带走了。
名单他是没找到,这么重要的东西肯定也不会藏在那么容易翻找的地方。
可他这一轮搜罗下来,好似风卷残云,把有分析价值的资料全部盗走了。
鼓鼓囊囊一大袋子收获,被他蒙进衣服里好生掩藏,一下将他清瘦的身板填充成了胸肌发达的壮汉。
穆扶奚搜完了三层楼,正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忽然撞见那天他在烧烤店偶遇的混混头子,从下一层楼向上攀登。
假警察这伙人是被他们警方抓获了,可这群在戒网瘾中心混吃等死的二流子还在法网之外。
对方喜上眉梢,通体顺畅,提溜着从袁成鸣那儿得来的酒,三步并作两步连跨了好几级台阶,眼看着就要和穆扶奚贴脸撞见。
穆扶奚的手脚却反应不过来,浑身僵直地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电光石火之间,他忽然感到整个人一轻,被人从身后搂着提起来,双脚悬空,转瞬从楼梯拐角飞到了上一层。
幸而那个混混头子也没有再往上走,转身拐进了这层的走廊。
穆扶奚被人抱到了对方的视野盲区,在对方背后差点失去呼吸,直到对方走远了,他才后知后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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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感到自己被胸前盾牌似的物证压得胸闷气短。
他以为解救自己的是不知何时偷溜进来袁成鸣,头都没回就问:“你怎么进来的?”
身后却传来另一个男人低沉严肃的声音:“这个问题该我问你吧?你今天来这里,跟你的直管领导报备过了吗?”
他心下愕然,回头一看,对上了闻铮铎如炬的目光。
他就说袁成鸣哪来的这么大臂力,把他一个一百四十多斤的男人抡铁戟一样抡了起来。
原来抡他的人是闻铮铎。
在市局见到闻铮铎时,穆扶奚还是怕他的,可和袁成鸣呆了一段时间,默默吸收了袁成鸣身上油滑的匪气和临危不惧的胆气,他敢以下犯上了。
穆扶奚迎上闻铮铎的视线:“据我所知这个案子还没有明确归属,我们分局和市局谁先查明真相,就由谁来侦办。也就意味着您出现在这里,同样没有得到领导首肯,不然这桩案子就会像湖底女尸案一样上交了。”
他说得有理有据,意指闻铮铎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闻铮铎眼神微变,打量了他身上的“教官服”一眼,看着周遭的环境,警惕地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出去再说。”
“好。”
穆扶奚答应归答应,可不想和闻铮铎有丝毫牵扯。
他现在就怕自己想要带走的资料被闻铮铎巧立名目径直扣下,巴不得早点出去。
好在闻铮铎并没有觊觎他千辛万苦得手的资料。
于是两人一唱一和。
闻铮铎扮演雇主,他扮为雇主女儿倾情服务的专属教官。
两人出了这道大门,日抛身份就没了价值,今夜过后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穆扶奚原本就是自己凭本事混进来的,查无此人。
闻铮铎冒充的对象则他们警方都联系不上,遑论戒网瘾中心的这帮人。
外部危机解除,立刻就转移到了内部。
穆扶奚刚才在里面强词夺理,可被人发现自己无组织无纪律地私自行动,到底还是心虚,顿时为自己刚才的顶撞而感到后悔。
他现在就怕闻铮铎向蒋宇凡告状,让他回头写检讨,以及袁成鸣这个同党开车过来接应,自投罗网。
他自己一个人被抓包不要紧,牵连队友就是罪过了。
穆扶奚当机立断:“我跟您走吧,路上慢慢说。”
他是怀疑过闻铮铎叛离公安队伍,在这几起案件中斡旋。
闻铮铎是长官,自然没有必要跟他交代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但从他刚才被闻铮铎所救才逃过一劫来看,闻铮铎的立场应该是在警方这边的,不然根本不必管他的死活。
闻铮铎当是可信的,是他闲来美剧看多了,总把人往坏处想。
闻铮铎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用钥匙把车锁打开。
穆扶奚忙不迭钻进去,给袁成鸣发信息说不用等他了。
闻铮铎总感觉穆扶奚搭他的顺风车,已经一回生二回熟了。
上次是他主动邀请,这次是对方不请自来。
14. 第 14 章
藏在衣服里的东西是真的硌人,将穆扶奚雪白的前胸和肚皮蹭得布满了红痕。
上车后他把东西抽出来,放在远离驾驶座的脚边,不想让闻铮铎触碰的心思明显。
后上车的闻铮铎自然而然地朝他那边一瞥,将他的举动尽收眼底,察觉到穆扶奚的提防,眼里带了些许冷蔑:“湖中的尸体被发现后,你们分局刑警队来勘查过一回,你觉得这些人还会把重要的线索继续留在原来的位置等你来翻吗?”
言下之意是斥责穆扶奚暗中查探不守纪律,断定他这趟来会毫无收获,只能满足一下内心的个人英雄主义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狂妄。
不瞒他说,穆扶奚今夜的冒险,确实解锁了他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
从前的他就是个被输入了既定编码的NPC,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两点一线上班下班,按部就班出警收队,规律得不能再规律。
反观现在,他这个循规蹈矩的乖小孩迎来了突如其来的叛逆期,独立意志觉醒,对这种我行我素的刺激感上了瘾。
主导权在自己手里的滋味妙不可言,体验过没有拘束的自由放纵,他再也不想当一颗稳扎稳打的螺丝钉了,勇气可嘉,不卑不亢地和闻铮铎争辩:“万一真就有遗留的蛛丝马迹恰好被我捕捉到呢?干我们这行的不就是捡漏为生,犯人不失手,我们哪来的破案依据?”
闻铮铎沉着脸审视他,眼里酝酿着一场风暴,只是碍于他不归自己管辖才隐而不发:“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是吗?”
周围的环境被黑暗笼罩,穆扶奚看不清闻铮铎脸上的神色,但他猜也知道不会好看。
认错容易。
他从学生时代到现在被人评价为人谦和,凭的就是不与人产生正面冲突,只图息事宁人,像极了和稀泥的老好人。
在没当警察之前,别人在他面前大打出手,他往往都熟视无睹,事不关己地走开,对凶恶之徒更是敬而远之。
由于他自身的武力不足以自保,平时遇到危险他都离得远远的。
王勇胜当着他的面杀人的时候他迟了一步,假警察欺压烧烤店店主的时候他选择了明哲保身,就连他刚才对闻铮铎持怀疑态度时也是避之不及,夜探戒网瘾中心已经是他做得最勇敢的一件事了,他固执地觉得自己没做错。
没有向上级报备是因为无凭无据,请示了也是不允许。
他一没暴露自己的警察身份,二用的是自己的私人时间,三没有让组织为他的生死负责。
他是自愿为了还群众真相而自我牺牲,当了这个先行者的。
这样的一腔孤勇被打击,他确实很委屈。
错他是不会认的,末了梗着脖子说了一句:“还请您明示。”
闻铮铎没有马上责问他,放下手刹,踩着刹车挂了档,脚下一松,沿着曲折颠簸的土路驶向芦苇荡的深处。
等穆扶奚几乎以为闻铮铎要一直这样冷着他时,闻铮铎才气定神闲地开口:“刚才在里面,你说到案件归属,把市局分局分得那么清楚,心里有把公安队伍当作一个整体吗?”
穆扶奚心下不服。
怎么当作一个整体?
能一样吗?
市局明显就比分局高一个档次。
他当然知道如果将来自己进了市局,当下的对手就是队友,闻铮铎就是他的直管领导,此刻真把人给得罪了,路就走窄了。
可眼下他不得不竞争,不竞争就够不着功名,也就压根没有进入市局的敲门砖。
他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说的都是实话,跟那天袁成鸣在他面前煽风点火的那些话差不多,饱含怨气,只不过措辞更严谨,逻辑更有条理。
“我是想把公安队伍当作一个整体,可激化部门矛盾的难道不是制度吗?要不是想进市局必须要立功,而可以立功的要案又都被市局调走了,我们基层刑警何必和上级部门争锋相对?尽量把所有资源整合到一起,齐心协力,而非各取所取,各自为营,不是对侦破案件更有利吗?”
他以为自己这番犀利的言辞定能让闻铮铎哑口无言。
谁知闻铮铎闻言反问:“谁说要进市局必须得立功?”
说到这个穆扶奚就精神了,当即坐得板正,把道听途说的谣言拿来给闻铮铎这个官方代表验证:“他们都说有‘硬杠杠’。”
闻铮铎听了扬唇一嗤,对这个洗脑包进行精确辟谣:“自己没有进来的本事,才会把借口放在门槛上。我们要的是有能力的实干人才,只要对破案有用,偶尔也会外聘顾问。”
穆扶奚瞬间噤声了。
袁成鸣信誉为零,满嘴跑火车。
闻铮铎讲诚守信,说一不二。
该信谁不言而喻。
袁成鸣说得煞有介事,具有迷惑性的是舌灿莲花地打一通感情牌,跟他称兄道弟,引起共鸣,便让他信以为真。
分明是袁成鸣自己想要功劳,稍微透露了点案件细节就哄得他来当出头鸟,到时候他犯错违纪被惩处,袁成鸣不劳而获。
他以为自己是在为自己争名夺利,实则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闻铮铎余光瞥见穆扶奚阴郁的神色,心知他肯定是被他人怂恿的。
基层岗位接收的案件是最繁杂纷乱的,分局刑警队负责的部分不见得比派出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轻松,下边的人小打小闹是常有的事。
穆扶奚今晚能成功混进戒网瘾中心没被发觉还算有点本事。
本来他还以为要不是自己先保安一步发现穆扶奚在监控里的身影,帮着打了掩护,穆扶奚今晚恐怕要交代在这里了,结果出来以后看到穆扶奚换上的“教官服”,心想孺子可教,的确有随机应变的机灵劲,生出几分欣赏。
他不是穆扶奚的直管领导,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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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为难一个其他部门的新人,打算轻飘飘地把这页揭过。没想到穆扶奚不死心地逮着他毛遂自荐:“您看我有进市局的资质吗?我学习能力很强,什么技能都能一点即通,毕业报考的市局,笔试面试都是第一,可被录取后还是被二次分配到了分局。”
否则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市局工作了。
正因他觉得自己没有得到公正的待遇,才会相信所谓的“硬杠杠”的存在。
只不过他当年猜测“硬杠杠”是不可说的背景,现在被袁成鸣告知是功勋。
闻铮铎这些年见过太多使用各种手段搏出位的新人了。
真给个机会放到具体的岗位上,立刻原形毕露,就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正所谓城外的人想进来,城里的人想出去,进来前挤破脑袋,进来后抱怨摆烂不知珍惜。
他都免疫了。
他估计穆扶奚也会成为众多前车之鉴的其中之一。
他的沉默代表了他的态度。
穆扶奚却格外执拗,信誓旦旦地说:“我也不只是为了立功,也希望自己隐约窥见一角的案子有始有终。看在我心系案情,尽心竭力的份上,烦请您给我指条明路,让我能够光明磊落地进市局破案。有了正规的调查途径,我一定一切行动听指挥,绝不擅自做主。”
闻铮铎不认为自己有指点江山的资格和立场,但他实在无法对穆扶奚越权查案的行为表示赞赏,尤其是他为自己争取机会的话语看似诚恳,实则还是在怪自己没有查案的权力。
他面部表情地对穆扶奚说:“我不把你今天私自探访卓文书院的行为告知你们队长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错就错在没把心思都放在当下手头的案件上,自己的分内事都没做好就想管天下事。我们刑侦支队不需要你这种没有集体精神的救世主,你还是另谋高就吧。”
穆扶奚听了闻铮铎的话心头一颤,没想到今晚和闻铮铎的相遇没有带给他登天的捷径,反而引起了一个天大的误解。
在和袁成鸣合作前,他从来就没有过单打独斗的查案历史,都是路上偶然撞见了不平之事,就连今天他也是和袁成鸣一起来的。
这样被误会,比窦娥还冤。
他还想再出言为自己解释两句,闻铮铎已经把车开到了川流不息的主干道上,直接把车停在路边容易打到车的地方,让他带着从戒网瘾中心搜出来的东西下车。
穆扶奚望着他面沉如水的冷峻面孔,无可辩解,灰头土脸地被他抛在路边,眼看着他驱车绝尘而去。
这凄风冷雨般扑面而来的挫败感,让他更加坚定了勘破这几起惊天大案的决心。
他讨厌这种被人误解的感觉,像是被逼上了绝路,除了依靠目前仅有的线索尽快破案,别无他法。
他一直以为自己心性寡淡,今天被闻铮铎这么一激才发现,他要不是心高气傲,怎么会越挫越勇。
15. 第 15 章
穆扶奚一回到家就把从戒网瘾中心带回来的资料从帆布袋里倒到书桌上,按照用途分门别类。
他不知道闻铮铎是否有意放水。
总之闻铮铎在说了那句“你觉得这些人会笨到把重要的线索继续留在原来的位置吗”以后,并没有把他辛苦了一晚获得的成果要走。
穆扶奚刚把资料整理到一半,桌上的手机响了。
他不由分神看了一眼屏幕中央的备注——郑女士。
郑毓芳每次打电话来,说的无非是那些车轱辘话。
他是郑毓芳的孝顺儿子,却不是世俗定义的“妈宝男”,进入社会后已经是个能为自己人生负责的成年人了,没有去管放在旁边的手机。
他们分局刑警队的同事去戒网瘾中心是调查女子坠湖案的,不是去查封抄家的。
戒网瘾中心的人或许会风声鹤唳,但最多寻个隐蔽的地方把重要资料藏起来,不会想到立即销毁,以免等警方走后发现重要的东西被自己仓促处理掉,再也找不回来,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如果罪魁祸首真的心虚,那么这时候的行为是最容易留下破绽的。
所以他在搜查线索时候,特意专挑那些能藏物的犄角旮旯,摆在明面上的他反倒连看都不看一眼,大大提高了他的效率。
他从档案室里盗出的两个文件袋,右上角都有可以拼接在一起的褶皱,显然是有人把它们捏在一起,草草塞进柜子里时,挤压柜壁造成的。
有工作经验的人都知道,不管干什么活,只要是重复性的操作,统一处理的效率是最高的。
登记档案既然有固定流程,很可能是同一批处理的,负责处理的人势必会把一大摞档案一起抱进柜子里,不会只有这两袋单独出现皱褶,还这么深。
说明有人把这两袋档案专程抽出来,又在情急之下随意扒开了一道缝隙塞了进去。
摆在他面前的两份资料,一份是年龄信息是28岁,和袁成鸣所说的在湖中发现的女尸年龄一致。
另一份的年龄信息只有8岁,还是个幼女。
戒网瘾中心想要隐藏遇害女子曾被他们抓来囚禁不难理解,这个年仅八岁的小女孩是怎么回事,资料为什么会和这名遇害女子的放在一起?
是已经不幸罹难还是幸存了下来?
今晚闻铮铎出现在戒网瘾中心和这个小女孩有关吗?
穆扶奚暂且把这两份档案放在了一边,继而拿起从财务室里翻出的一沓票据。
票据也是被人压在抽屉底部的。
这个戒网瘾中心竟然在正经做账,报销单背后贴着被裁成和报销单相近尺寸的发票。
还有零零总总的其他票据。
穆扶奚在一众票据中发现了一张金额五千万的进账单。
哪个雇主愿意为了孩子或是看不顺眼的人支付这么大一笔酬劳?
戒网瘾中心除了监禁的买卖,还有什么收入来源吗?
穆扶奚一下就想到了袁成鸣跟他提过的,地下赌场的老板和戒网瘾中心的经营者是同一个人。
对方这是在借着戒网瘾中心的壳在洗黑钱。
洗的大概率是赌场的黑钱。
那被关进戒网瘾中心的人就不只是那些难以管教的孩子了。
向赌场借了高利贷还不起的人也可能被关在这里。
他们的家人兴许会突如其来地收到绑架信。
赌场要是仍然要不到钱,他们的下一个去处是哪里?
他们长期被关在这里又无需劳动,是否会成为血包的来源?
他要是戒网瘾中心的管理者,是绝不会让成年人和未成年见面的。
未成年要是知道这里有成年人的存在,就会怀疑这里的性质,也有可能向成年人寻求帮助。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八岁的小女孩和这个二十八岁的女人有了交集,才会联合起来策划了一出逃亡。
这个二十八岁的女人死于非命,八岁的小女孩逃出生天不知所踪。
倘若这个小女孩现在还活着,她逃出去以后为什么不报警呢?
穆扶奚长呼了一口气,他推断出的可能性让他感到无比窒息。
他怀着沉重的心情翻开戒网瘾的宣传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寄宿学校”四个大字。
宣传亮点更是写得冠冕堂皇。
亮点一:军事化管理,全日定时,规范作息,培养学生的行动力和自觉性,戒除成瘾性的娱乐活动,有效遏止不良诱惑对学生的干扰。
亮点二:集体生活,增强学生的社交能力,提高学生对环境的适应性,严谨一切不合群或影响他人的行为,帮助性格存在缺陷的孩子尽快融入集体。
单是这两点就让穆扶奚发出了一声冷哼。
这和剥夺人权有什么区别?
他猛地合上宣传册,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
就这种处处透着强制和暴力的机构,居然还有父母忍心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去,配为人父母吗?
他怕自己等会因为愤怒,把背下来的官方内部系统网址忘记,赶紧打开电脑,输进了浏览器的搜索框。
系统网页一打开,顿时弹出登录框。
登录框和普通平台并无二致。
登录名、密码、验证码的铁三项。
以穆扶奚高超的技术水平,自然不需要乱猜乱试。
他把网站的源代码调出来,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打了一通,破译后篡改了关键字节,令将他拦截在外的关卡不复存在,轻而易举进入了后台。
后台像是一个巨大的控制台,左导航清楚地显示着每一项业务的名称。
点进去后是各项业务的进展情况和统计数据。
穆扶奚一一用手机拍了下来。
半小时前闻铮铎还在车上训斥他擅自行动,武断地判断他将一无所获,如今他一下掌握了这么多条至关重要的线索甚至是证据,可谓扬眉吐气。
可看着这么多罪证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受害者实在是太多了。
平心而论,他不是什么慈悲心肠的活菩萨,没有救苦救难的情怀,只不过是子承父业,努力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罢了。
他知道人心险恶,和人相处时对对方没有特别的期待,纵使离群索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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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起来也没有任何障碍,以至于一心想当一匹文静温顺的独狼。
谁知老天爷在赋予他能力的同时,还给了他一颗红亮柔软的心。
袁成鸣虽然把他骗上了贼船,但让他在重重迷障中看破了真相,肩负了救千万人于水火中的使命,接下来还得和袁成鸣通力合作才能功德圆满。
他是被袁成鸣坑了几回,但每回的决定是他深思熟虑后做的,该担的责任得担,该破的案得破。
谢俊荣不让他审那名假警察应该是有自己的想法,明天他还得用花言巧语哄着谢俊荣放他进审讯室问两句,然后去坠湖女子生前所租的房子和房东聊聊,了解一下和死者有关的情况,以便探索那名女子和失踪的八岁女孩的关系。
闻铮铎一看就是生人勿近的活阎王,严肃刻板,不苟言笑,令人生畏,拒他于千里之外,可到底是在危急情况下救了他一命,他照理是该感激的。
不管他最终能不能进市局,都得感谢闻铮铎告知了他进市局的门槛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高,也算是用最严厉的语气给了他一丝希望。
穆扶奚神经高度紧张地探了一整晚的谲诡之地,路上受了闻铮铎的打击,回来还连操作带分析,用脑过度,太阳穴胀得一抽一抽,头痛欲裂。
他不经意地低头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戒网瘾中心的“教官服”,连忙嫌恶地脱下来,生怕身上染上罪恶的鲜血。
脱得只剩下一条平角内裤后,他赤条条地迈进浴室,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皮都快被他蹭掉了一层。
淋着从莲蓬头里落下的热水,他的头脑异乎寻常的清醒,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正循着脉络,离揭晓谜底越来越近。
女人被当街砍死的一幕、老太太在警队抱着女儿遗像失声痛哭的场景、假警察在光天化日之下耀武扬威的画面……快速在他脑海中闪过。
浴室里氤氲的雾气滚烫而湿润,近乎掩住了他的鼻息。
鼻腔里粘腻的触感和空气稀薄的窒息感将他紧紧包裹,让他呼吸困难。
汩汩的水流顺着他湿透的额发淌过他紧闭的双眼,浓密纤长的睫毛像是雨夜里遭遇暴雨洗礼的荒草。
穆扶奚一时睁不开眼,可饶是失去了视力,他也一伸手就精准地关掉了身侧的水阀。
水停了。
他脑海中的画面没有消失。
一幕幕声色俱在的影音刺激着他的神经。
穆扶奚深吸一口气,把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攥在手心,狠狠挤了一把发间的积水。
水柱砸在地砖上,迸溅到了他的脚背上。
他捞过钢架上的浴巾,穿着沾水的凉拖鞋踩过浴室门口的干地毯,一边擦头一边回到书房,给郑毓芳回了个视频,敷衍道:“我刚才在洗澡,没接到电话。”
郑毓芳将信将疑:“你洗个澡洗这么长时间啊?”
穆扶奚低低“嗯”了一声:“淋得舒服就洗久了点。”
“今天的工作还顺利吧。”
“没什么大事,到点按时下班。”
郑毓芳又絮叨了两句。
穆扶奚听着母亲熟悉的声线,内心安定了些许。
16. 第 16 章
昨晚进戒网瘾中心前,穆扶奚回家换了自己的私服,又在车上换上了不知袁成鸣从哪弄来的电工服。
不然他也不舍得把自己的私服落在戒网瘾中心不管。
他穿衣尤为注重品质,一件衣服要花掉他六分之一的工资。
现在问题来了。
他要怎么赔袁成鸣那件折掉的电工服?
做工那么粗糙的衣服应该不贵吧。
穆扶奚为了等袁成鸣,特意提前了十分钟到警队。
这十分钟里,来来往往全都是跟他打招呼的同事。
于是他便从警队大门口转移到了旁边的石狮子背后,用石狮子当作掩体遮住自己的身影,站在角落里翘首以盼。
袁成鸣是个踩点上班的主儿,车是漂移进院子倒插进空车位的。
接着,他衣冠不整地从车上跳下来,风风火火地朝大门口跑,边跑边系领口的扣子,右手的指缝间还夹着警帽。
穆扶奚瞥见他,远远就冲他招手示意。
袁成鸣跑得呼哧带喘,却也看见他了,抬手挥了挥。
他从穆扶奚身边经过时,穆扶奚本以为他会停下来,没想到他飞快擦肩而过,以百米跨栏的架势几步冲上办公楼前的十二级台阶。
穆扶奚只感到一阵劲风扑面而来,不带走一片云彩。
上班打卡是一天之中的头等大事。
穆扶奚知道袁成鸣是去大厅里的打卡机前刷脸了,静静站在原地等了他两分钟,袁成鸣果然又折返回来了,帽子已然端正的戴上。
袁成鸣喘匀了气,叉着腰问他:“你昨晚怎么回来的?后面遇到什么事了不能跟我一起走。被里面的人发现了?他们追你追了多远?你是怎么甩掉他们的?”
一连串问题问得穆扶奚不知先回答哪个好。
他也不想回答。
他昨天出现在戒网瘾中心的事不想让别的部门知道,推己及人,闻铮铎也一定不想让他们刑警队的其他人知道自己在戒网瘾中心现身。
之前他不跟袁成鸣说那辆车是闻铮铎的,是因为怀疑闻铮铎和敌方有不可告人的关系。眼下倒是打消猜忌了,自己私自行动的把柄又攥在了闻铮铎手里。
要是因为乱说话给闻铮铎添了不必要的麻烦,官大一级压死人,闻铮铎随便在蒋宇凡面前说他两句坏话他都没好果子吃。
况且他有晋升的想法,当下正处在三年一升的节骨眼上。在说不说都无伤大雅的情况下,多说多错。
跟袁成鸣这个临时搭子更不必掏心掏肺。
穆扶奚留了心眼,故意岔开话题:“说来话长,昨晚差点被发现,但没被发现,只可惜把你那套电工服藏在他们仓库里了,没能取回来。你要是用得着卓文书院的工作服,我把我昨天顺来的那套拿给你。”
袁成鸣松了口气:“衣服算什么啊,你人没事就行。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遇到什么危险了,我又不敢乱给你打电话,等了一宿你的回信,天都亮了才睡着,差点迟到。”
死骗子还挺好心,就是把踩点到的锅甩过来了。
穆扶奚见他对踩点上班的流程这么熟悉,就知道他不是第一回踩点了,也不接他的话茬,说起正事:“分享一下我昨晚的发现。”
闻言,袁成鸣脸上吊儿郎当的神色顿时消失,秒变严肃。
穆扶奚开门见山,思路清晰地娓娓道来。
“第一,那个坠湖身亡的女人确实曾被关进戒网瘾中心,我把她的档案带出来了。她可能是在追逃的过程中走投无路,自己翻越栏杆跳的湖,追兵没有发现她跳下去了,也就没有追到湖边,所以岸边只有她一个人的脚印,她身上也没有其他伤口。”
袁成鸣冲他竖起大拇指:“好样的。他们估计还在申请搜查令,你这边东西已经到手了。这下卓文书院该完蛋了。”
穆扶奚对袁成鸣吹的彩虹屁无动于衷,面不改色地说:“第二,当天和她一起出逃的可能还有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她们两人的资料被人单独提出来过,我也一并带了出来。”
袁成鸣不禁瞠目结舌:“还有这事儿?人呢?”
穆扶奚如实相告:“下落不明。”
袁成鸣和他想的一样:“该不会逃过一劫又遇到一劫吧,不然随便拉个路人求助,也该报警了啊。”
穆扶奚沉默片刻,说出最令人震惊的第三点:“除此之外,我还在他们的财务室里发现一张五千万的巨额进账单。”
“五千万?”袁成鸣瞪大眼睛喊了出来。
像他们这种普通人,别说五千万了,就说五千也得起早贪黑干一个月才能挣到。
后面再加四个零,真正的数以万计。
一般这种交易,为了不引起银行的注意,都会拆成一小笔一小笔入账。
会计在做账的时候也会在分录上细分。
五千万就这么明明写在非支票的纸上,要么是拆不了,要么是拆过了。
很难想象这五千万的来历有多么黑暗,仿佛是深渊之外还蛰伏着邪恶的巨兽,幽幽盘桓着恐怖的嘶吼。
袁成鸣暗自想着,汗流浃背,额头上也沁出豆大的汗珠。
穆扶奚从他的神色中看出几分畏惧:"怕就别查了。"
他说这句话并没有使用激将法的成分在,是真心实意的劝告。
他对袁成鸣的印象一直不怎么好,对袁成鸣的定位就在贪得无厌的滑头和急于求成的好胜者间。
袁成鸣曾信誓旦旦地向他表示自己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穆扶奚不愿信一个圆滑的骗子的承诺。
不是每个警察在当警察前都是为了崇高的信仰,也许只是普通人在这个社会上谋生的一种选择,凭自己的本事为自己找了一份安身立命的工作。
不贪污,不受贿,不踩在弱者的脊背上发横财,在岗位上恪尽职守,尽自己的绵薄之力,这就已经是平凡而伟大的人生了。
这个案子本就移交给了市局,他们不碰没有任何问题,反而是严守纪律。
穆扶奚不会因为袁成鸣是发起者就对他进行道德绑架。
袁成鸣如果不好意思提出中途退出,那他就替袁成鸣说出这句话。
只要袁成鸣现在顺阶而下,就可以远离风暴中心,全身而退了。
袁成鸣却笑起来:“怕?风浪越大鱼越贵。我还真不吃淡水鱼,就爱吃海鱼。”
穆扶奚望向他,试图从他的面部表情判断他所言真假。
袁成鸣深吸一口气,开诚布公地说道:“实话跟你说吧,我妈得了胃癌,没有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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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头了,临走前就想看我立个大功,了了她老人家这辈子的心愿。我三岁的时候我爸就在高空作业的过程中失足摔没了,她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拉扯到这么大,我不忍心让她带着遗憾赴黄泉。大不了我们母子俩阴曹地府相聚,我在这世上压根没有牵挂。”
穆扶奚先前还在心里想,袁成鸣这么坑他,要是没有解释得通的理由,他跟袁成鸣势不两立。
谁能想到其中底里这么耐人寻味。
郑毓芳前两天还在跟他说“儿行千里母担忧”。
想来不是袁成鸣有后顾之忧,是他还有亲人牵绊。
穆扶奚不劝袁成鸣了,再劝把自己劝得打退堂鼓就不妙了,跟地下党接头似的小声对袁成鸣说:“今天先上班,下班我们去找那名坠湖死者的房东。市局那边应该已经问过话了,我们装作死者的远方表亲再去一趟,不会被市局知道的。”
袁成鸣一看就是耍滑的老手了,心领神会地笑道:“了解。”
跟袁成鸣互通消息耽误了十分钟,科室的同事该到处找他了,穆扶奚不再耽搁,速速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那名归他管辖的年轻假警察已经签字画押,马上就要被带到拘留所关押了。
穆扶奚还有最后一次问话的机会。
他伺机打探:“李耘你认识吗?”
李耘就是在烧烤店最威风的那名假警察,在谢俊荣的审讯室里还嚣张地威胁过他。
李耘是他的真名。
但是他们组织之间貌似都以化名相称,“猴哥”费解地挠了挠头:“不认识……吧。”
穆扶奚见状细致描绘出那人的特征:“国字脸,锅盖头,浓眉大眼,眼角这里有一道白斑。”
“哦哦哦。”“猴哥”恍然大悟,“你说强哥,他是李学明的表哥。我们有啥事儿都找他。不过他经常不见人影,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主要是不敢问……”
穆扶奚拧眉:“你们很怕他?他会对你们做什么吗?”
都到了警察局了,“猴哥”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掏心窝地说:“我们从外面得的钱都得交给他,有人偷偷藏了钱会被他叫人毒打。我们每个月的工资也都是他在发,说好听点,他是我们的财神爷,财神爷谁敢得罪啊。”
穆扶奚想问的不是这个:“他身边的女人多吗?”
“猴哥”愣了愣:“他这副样子哪个女人敢跟他啊。”
说着略低了头,怯生生地说,“都是抢的……”
穆扶奚继续问:“你有看到过他强迫女性吗?”
“猴哥”点了点头:“他有时候会用警察的身份敲开那些一个人住的女孩子的门,以查案的名义进去。要是对方不拒绝,他会把我们支开,过很久才从里面出来。”
穆扶奚不动声色咬紧牙关。
这个畜生。
也就是说,那名坠湖的女子可能不是因为欠了赌债才被关进戒网瘾中心的,而是在自己家抵抗了硬闯的李耘,被报复性地带走的。
如果真是这样,应该从房东口中也问不出什么信息了。
不过——
一分钟后,穆扶奚大步流星地冲进办公室,走到谢俊荣的办公桌前,掷地有声道:“李耘的同伙举报他强抢民女,我要对他进行提审。”
17. 第 17 章
穆扶奚问李耘身边有没有女人,本是想从李耘身边的女人入手,抓住李耘的软肋。
女人都是希望男人钟情于自己的,要是得知对方私生活混乱,一定反目成仇,很容易透露出对方的一些不为人知的阴私。
可万万没想到,硬是引出了其他不可饶恕的罪行。
穆扶奚终是审到了李耘。
只不过这个李耘是有盗窃案底的累犯,从十七岁起就开始偷自行车销赃,成年后偷手机、偷钱包、偷电瓶,十年之内三进宫。距离上次刑满释放还不到两年,又成了冒充假警察的主犯之一。
非但死不悔改,还对他们警方的审问流程了如指掌,面对严肃的审讯,竟脸不红心不跳,拒不承认自己假借警察的身份入室奸/淫。
他被审的时候是笑着的,收敛了搜刮民膏时的蛮横,泰然自若地耍无赖:“谁说的?你让他来和我对质啊。他能说出我进了哪家的门,强了哪家的人?说不出来吧?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新人,不会听信他的一面之词吧。”
穆扶奚冷着脸说:“现在每个小区的物业都保留有楼道的监控,你想清楚再开口。”
李耘没有被他震慑到,神色依旧得意:“你可别拿监控吓唬我。别说我没干这事儿,就算我干了,哪个小区的监控会保存七天以上?”
穆扶奚听出来了。
李耘是七天之内没有登堂入室,才会有这个嚣张的底气。
在提审李耘之前,他让其他同事在那些被抓获的假警察面前提了天扬戒网瘾中心或卓文书院,试探过后,没有一个有异常表现。
唯一和戒网瘾中心有联系的就是李耘无疑。
戒网瘾中心不会随便上大街上绑人,否则很容易被警方锁定,他们极有可能还背着给地下赌场洗钱的罪名,维系“教育机构”这层脆弱的挡箭牌很是花了些力气,没必要去冒这个险。
所有被绑去戒网瘾中心关押的人,都要经由李耘的手去操办。
现在不能确认的只有,究竟是戒网瘾中心的人找到李耘干这勾当的,还是始于李耘带着人向戒网瘾中心谈合作。
那个坠湖身亡的女人定是受害者之一。
结合李耘的反应,她应是早在七天前就已经被关在戒网瘾中心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她的尸体是在一周前被发现的,被封锁了死亡消息。
现在,不论在戒网瘾中心那里,还是在李耘这里,都处于失踪状态。
穆扶奚眯起眼,诈道:“李耘,我们根本无需调取监控,有位名叫陈晓红的受害者向我们警方报案,指控了你的不法行为。接下来是你说,还是我说?”
李耘听后瞳仁肉眼可见地一缩,整个人木讷地僵在了当场。
穆扶奚压根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你那卑鄙无耻的嘴脸简直令人作呕。她现在正在极力寻找其他和她遭遇相同的受害者,联合起来起诉你,你的刑期只长不短。再不交代,你就要在牢里过一辈子了。”
李耘的确紧张了一瞬,但他很快释然放松,半晌问了一句:“我强迫她们的罪,有我冒充警察的罪大吗?”
他这话就相当于是承认自己的罪名了,说出来的霎那却让穆扶奚震惊地错愕了片刻。
李耘木然呆滞了几秒,咧嘴笑了起来,越笑越瘆人:“没有冒充警察判的时间长吧,应该也没有我偷东西判的时间长。我可上了十多个呢,看来是赚到了。”
穆扶奚的右手五指顿时攥成了拳,心头当即涌上一股冲上去揍人的冲动。
在审讯杀妻案时暴跳如雷的谢俊荣,此刻却伸掌包住了穆扶奚的拳。
这次,他依然坐在穆扶奚旁边,全程都在不动声色地旁听,听到穆扶奚嘴里蹦出那么多他不知道的信息,包括陌生女人的姓名,他也见怪不怪,沉着气听到了最后。
今天上午他去找蒋宇凡交当街杀妻案的结案报告,恰巧在蒋宇凡办公室外听到上面的人在问穆扶奚的来历。
“小穆可是公大的高材生啊,我记得是他是侦查学专业的,在我们分局的表现相当出色。”
“对对,他当年笔试面试确实都是第一,非常优异的成绩。可惜不是冀安本地人,对我们冀安的状况不太了解,被下放到我们县的中队基层历练来着。我这个人就是惜才,见不得好苗子被埋没,正好我们大队缺人手,就把人要过来了。”
“怎么?刑侦支队也要他?不行啊!不带这样撬墙脚的!把好苗子都调走了,我们基层的案子谁来破?这样会影响我们日常运转的!”
……
最终上面有没有把穆扶奚要走不得而知。
穆扶奚被上面的领导关注到了是事实。
没点真本事怎么可能得到上级领导的关注?
而且穆扶奚的过往成绩在系统内是可以查询的,一等一的优秀。
和他这种十多年不晋升的人不一样。
他连交结案报告的时候都心不在焉的,浑浑噩噩焦虑到了审讯结束,中途穆扶奚来找他说要提审李耘,他一点也不惊讶,魂不守舍地跟着进了审讯室,直到听到李耘的无耻发言才陡然清醒。
蒋宇凡说的没错,把底下能干事的人都调到上面去了,基层的案子谁来破?
在惩治这些穷凶极恶的歹徒面前,升官算什么?
窃取公民财产、奸/淫数名女性、假冒警察欺压平民百姓。
这是小案子吗?
不是只有用变态的手法杀人碎尸才应被限时追查。
他们分局刑警队负责的刑事案件,桩桩件件攸关民生。
他们是人民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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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维护公民权益的时候,他们是一个集体。
不管谁破了案,都是百姓之幸。
谢俊荣定定盯着大笑的李耘,铿锵有力地说:“虽然你披着那身假警服败坏我们公安干警的名声可恶至极,但比起你对那些妇女做的事情,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你受到的惩罚不在于惩罚本身,而在于你被惩罚后,那些无辜的人总算可以安心了。”
穆扶奚闻言端详了谢俊荣一眼,觉得谢俊荣一米八的身影比平时看起来高大多了。
—
老旧公寓楼夹在两栋商厦之间,因为楼前有工商银行的取款设备,旁边还连着银行的办事厅,一直没有拆迁,外墙早就爬满了斑驳的黑色霉点。
连土地权都快到期的陈年建筑十分有年代感,不知是由于水泥随着时间流逝结构发生变化,还是当时修建楼房的工人技艺不精,楼梯的每一级台阶都是斜的,宽窄间距也不合理,成年男人一脚踩上去,还有半截鞋跟悬在台阶外。
爬了几层,干净的警靴蒙上了一层灰。
每一层平台的墙壁都是镂空的,有阳光透过空隙照进楼里,投射在了一道道身着警服的背影上。
“老大,死者住几楼啊。我数着我爬了四层,这门牌号上怎么写着305、306。”
老房子一层楼只有两户人家,门对着门,门牌号末尾一单一双。
问话的是孔婧圆,她出身富庶,家住别墅,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种户型的老房子,也不清楚房屋的构造,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在看到门牌号后,目光就定住了,眼神里透着疑惑和惊讶,口中微微喘息着。
问话的意图里也暗含着“怎么爬了这么久还没到”的潜台词。
不等“老大”回答,他们刑侦支队的副队长楚郁就温和地代为解惑:“死者生前住506,还要再爬两层。这种居民单元楼的一楼不是从平地标的,标的一楼按你的理解应该是二楼。一楼到二楼的楼梯和地面之间构成的空间可以用来停自行车,刚才上来前我还看见下面停着辆二八大杠,真是复古怀旧啊。”
孔婧圆接着问:“二八大杠又是什么?”
下一秒,闻铮铎低沉阴郁的声音从上一层传来:“孔婧圆,你再多话,下次就别跟着出外勤了。”
孔婧圆心里还在感慨“死者陈晓红就住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面”,忽然听到闻铮铎的斥责,打了个哆嗦,赶紧抿紧了唇。
楚郁在近前低声对她说:“你童姐一年就出这一次差,你好好珍惜出外勤的机会啊。”
孔婧圆撇撇嘴嘟囔道:“我才不想出外勤。本来就不是我的工作范围,还得挨骂。等我回队里,桌上的文书恐怕都堆一米多高了,这下又要加班到凌晨三四点了。”
楚郁扯扯嘴角:“哪有这么夸张。”
18. 第 18 章
孔婧圆从小被娇养着长大,上头有个精明强干的哥哥当家,想和放手不管的爹妈一样,躺平当一辈子咸鱼来着。
奈何竞争对手手段脏,弄得一家子不得安生,企业也濒临破产。
当时在读高三的她,看着父母和哥哥焦头烂额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为了保护家人毅然报考了警校,如愿被警校录取。
对方见她有了执行公务的资格,怕惹祸上身,便就此收手。
自此她在家里的地位被抬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一家人都以她为豪。
她在家中的待遇堪比女皇。
谁能想到这样的她在上班以后经常偷偷掉眼泪。
工作的苦就不是人吃的!
黑脸的顶头上司,一群忙起来连话都不愿听她说完的同事,严格的考勤制度,只有尺寸不一样制服,加不完的班,熬不完的夜,登记不完的卷宗,还有再认真仔细也会冷不丁冒出来的幺蛾子。
被班味腌入味的她精神状态十分美妙,周身萦绕的怨气能养活一个邪剑仙。
还好队里有楚郁这个副队长,温柔贴心地给快被榨干的她提供情绪价值,不然她真的分分钟发疯。
今天这个外勤她是很不情愿出的。
她怕开了这个口子,接了不属于她负责的工作,今后都被迫打两份工。
但楚郁真的很擅长做思想动员,对她说:“小张暂时被停了职,童姐代表市里去滇南学习,明庭还在医院养伤,其他人都出去追查那名八岁女童的下落了,除你之外,我和你闻队无将可遣,你知道你现在对我们有多重要吗?”
她承认,她耳根子软,闻言膨胀了,对楚郁的话很受用。
要不是这会只是多问了两个问题而已就被闻铮铎凶,她心情挺好的。
她本以为令她不爽的只有被闻铮铎训这一件事,没想到更炸裂的在后面。
他们三人到死者陈晓红生前的住所时,房东已经拿着一串钥匙在门口等着了。
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面黄肌瘦,松弛的面皮架在颧骨上,无弹力地耷拉着,稀疏的头发自然卷曲,在脑后编成了一股麻花辫,看起来有点像九零年代知识分子的模样,说起话来却刻薄气人。
“我跟你们讲,我这个房子没死过人,她是死在外边的。我本来可以马上打扫打扫把房子租出去,你们警察非不让。现在屋里臭死了,谁还租啊。我可以把这间房空着,让你们警察查案,但我这个月损失的房租和请钟点工来打扫的钱,都得归你们警察出。”
孔婧圆脾气暴,看着房东盛气凌人的模样,正想阴阳两句,楚郁先她一步开口:“大姐。”
这声亲切的称呼非但没拉近和房东的距离,反倒是一把火点着了房东的怒气。
房东怒目而视:“你叫谁大姐!我看着很显老吗?”
楚郁无奈地讪讪笑了笑。
孔婧圆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好在她的工作性质不用和这样的泼妇打交道,否则她不知道给他们刑侦支队招来多少投诉。
房东打量了他们一番,目光扫过他们身上的警服,很不客气地说:“什么为人民服务,说的好听,干的却都是些扰民的事,烦都要被你们烦死了。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给你们开门,再来我就把房门大敞着,谁进去都不关我的事!”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他们查案不是为了保护她吗?
要是歹徒想起什么东西没处理干净,回来料理,正好撞见她来收房,她不也没命了?
孔婧圆板起脸一言不发。
她跟认知低下的人无话可说。
闻铮铎眉头紧拧,低声叫:“楚郁。”
九年的朝夕相处早已培养出绝对的默契,他这一叫,楚郁立即心领神会,哄着房东到旁边说话。
“这位女士,您平白被牵扯进这桩案子的心情我们能够理解。除了蒙受经济损失的不甘,更多的是担心受到怀疑的惶恐吧。您放心,只要您提供您知道的线索,协助我们抓住真凶,我们绝不会三番五次登门打扰您的正常生活。”
“你们已经是第二批了,还要来几批?你们办案都不明确从属吗?每次来的人都不一样。今天来勘察,明天来走访,我都要被你们搞得神经衰弱了,已经一个礼拜都没睡过好觉了。你看我这黑眼圈。本来头发就少,这阵子脱发脱得更厉害了。”
“是是是,接下来我们一定让您好好睡个安稳觉。”
孔婧圆竖起耳朵听见他们的对话,愕然怔愣了两秒。
原来症结在这里。
楚副队可真厉害。
她正感慨着,手臂被人杵了杵,她回过头来恰好对上闻铮铎寡淡的眼神,接着就被甩了一副鞋套和手套。
不用闻铮铎说清楚,她也知道自己要跟着进去了。
虽然顶头上司铁面无情,不苟言笑,但有他坐镇,总给人一种莫名的踏实感。
最重要的是他似乎不像别的领导那样歧视她的性别,不会想当然地嘱咐她“注意不要破坏现场”,只有她真的出错或者影响到当下的形势了才会挨骂。
有时候她会暗自佩服闻铮铎,从不摆官架子,工具箱亲自提,脏活累活自己干,一马当先打头阵,强到一个人就是一支队伍的程度。
前两天张烁扬捅了那么大的篓子,惹得局长当场震怒,要扒了他的警服,如果不是闻铮铎站出来为下属担责求情,一份检讨和停职反省可解决不了问题。
他独自深入虎穴,身上没带通讯设备,全队都为他捏了把汗。
他不仅平安归来,还顺利带回了八岁女童的正脸像,喂了大家一颗定心丸。
可谓智勇双全。
若非如此,以她的大小姐性子可容不得别人凶她。
闻铮铎这个上司当的,她心服口服。
孔婧圆在客厅门口穿上鞋套,戴上手套,弯腰时隐约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怪味,想起了房东刚才提到的臭味。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闻铮铎进入卧室,浓烈的臭味灌满鼻腔,当真是臭气熏天。
“哕——”
她还没来得及捏住鼻子就躬身呕了出来,泪水瞬间充盈眼眶。
她红着眼抬头环顾四周的环境,寻找气味的来源,一时间被房间里的景象惊呆了。
她从来没见过哪个女生的闺房这样杂乱无章且脏到极致,说是抠脚大汉的居所她也信。
墙上的壁纸皱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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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巴,上面到处都是拍死虫子后留下的尸痕和浆液。
床上的被子没叠,鼓鼓囊囊地卷作一团。床单上残留着没洗净的经血和被体表油脂浸透的一大块湿印。
宽一米二的床,一半是掀开的被子,一半是从身上脱下来的脏衣物,上衣和裤子叠了有半米高,其间夹着袜子和胸罩。
床头柜上一堆九块九包邮的廉价黑皮筋,大部分都缠满了卷曲的碎发。
床边还有一个折叠桌,功用是梳妆台和饭桌。
桌上的首饰盒是没有隔层的一整条,透明盖子没盖好,斜插在盒子里面。
盒里装的耳环项链都是铜上刷镀层,胸针也一样,样式是奢侈品大牌的仿款,质地明白人一看就能看出有多拙劣。
除了可以佩戴的饰品,其间还夹杂着套有薄薄一层塑料的赠扣。不知积攒了多久,有的扣子上已然锈迹斑斑。
堆叠了三层的泡面盒里装着满满一碗飘满油块与霉菌的汤汁。
烤过的锡纸盘被捏成了船状,中间插了一双筷子,里面包裹的是半块鸡胸肉的预制菜。
面对此情此景,孔婧圆的第一反应是:人死了可真惨,生前的隐私暴露无遗。
随后她便哀叹:没想到她职业生涯里的第一次干呕不是因为腐败的尸体,而是发霉的残羹冷炙,以及经血的腥气和体/液的骚味,混合在一起的刺鼻恶臭。
她一个饭前便后必须用消毒剂洗手、洗完澡不能留下角质层的人,是真的不能接受世界上有人这么不爱干净。
死者陈晓红的卫生习惯也太差了吧。
她呕完才反应过来闻铮铎也在这里,被他看见她这么不争气,估计会遭嫌弃。
可当她心虚地抬头看向闻铮铎,却看见闻铮铎一瞬不瞬地盯着床头看。
没过多久,闻铮铎突然上前,俯身伸手,沿着床垫和床板间的缝隙用力一拉。
“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
闻铮铎修长的五指随之探下去,从下面拎起了一个戴着金属锁头的硬壳日记本。
这玩意孔婧圆不再没见过了。
她小时候买过很多,专门用来记录她的少女心事。
这种本子上的金属锁头只有拇指盖这么大,钥匙更小,出厂时一般会配好几把。
弄丢也是一起丢……
孔婧圆背过身准备帮忙在房间里找日记本的钥匙时,忽然听到身后“砰”地一响,惊得她猛地回头。
只见日记本已被闻铮铎暴力掰开。
锁头仍挂在环扣上,环扣却和日记本的外壳分离。
不是……队长……
这好歹是物证啊,就不能留个全尸吗?
她只敢在心里想,不敢当着闻铮铎的面说出来。
既然死者的日记本拆都被闻铮铎拆了,那她凑过去满足一下好奇心,应该不算是对死者的冒犯吧?
他们可是为了替死者伸冤才看的。
冤有头,债有主。
拜托死者的冤魂夜里去找凶手,不要来找她啊……
孔婧圆双手合十不安地祈祷时,闻铮铎已经把日记本翻到了死者的绝笔。
日期是九月四日,星期三。
19. 第 19 章
2024年9月4日,星期三。
【做人做事切忌面面俱到,得过且过就好。受益者非但不会心存感激,还会得寸进尺。为人着想,好心终会被辜负。人都是贪婪的,好处默默收下,损失斤斤计较。给的越多,对方要的越多,根本就是个无底洞。】
字里行间透着悲观情绪。
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陈晓红并没有详细叙述,只是用文字表达着自己愤慨的感悟。
和网上流传的毒鸡汤类似,看似充满哲理,实则就是浓缩的精神毒瘤,悄无声息地消磨着人的意志,湮没生存的希望,把本该转瞬即忘的苦难挫折无限放大。
就这样任由消极的想法蔓延,没病也要将自己折磨出病来。
陈晓红这天一定是受到了委屈。只是连在自己的日记里都不愿说清道明,性格也太拧巴了点。
孔婧圆一边阅读这篇日记,一边在心里分析陈晓红的性格和心理,注意力并不集中。
再加上她站在身量高大的闻铮铎身后,要努力踮起脚,抻长脖子,才能看清日记本上的字,维持这个姿势需要耗费很大的体力。
她刚看完第一段,闻铮铎已经一目十行扫完了整篇,指着冗长文字中间的“不要相信警察”,对孔婧圆说:“孩子不报警的原因就在这里。”
孔婧圆定睛一看,倏然被闻铮铎点醒。
如果陈晓红不相信警察,她在跟那个八岁女童相依逃亡的过程中,也一定这样嘱咐过那个小女孩不要相信警察。
“我马上叫大家换便衣搜寻。”孔婧圆下意识这样说道。
可下一秒她就感到茫然不知所措。
警察不可信,陌生人难道会比警察可信吗?
这个失踪的小女孩一定时时刻刻被恐惧裹挟着吧。
据八岁女童走失已经过去了一周时间,至今没有找到。
不排除被好心人收留的可能,可是又有哪个好心人会不报警呢?
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不用了。”闻铮铎只说不用,没有做出战略部署,随即把笔记本塞进她手里,命令道:“你先现场看看日记本里还有没有其他线索,等会把本子带回队里仔细研读。”
说完他就转过身继续在现场摸索了。
孔婧圆冷不丁被安排了任务,目光呆滞地怔了怔,看看闻铮铎的背影,又看看被塞进自己怀里的日记本,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被带过来的目的——打下手。
可恶,出来跑外勤还是没逃脱盯着密密麻麻的文字看的命运。
她都要晕字了。
孔婧圆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翻开陈晓红的日记本,逐页看起来。
说实话,在闻铮铎找到日记本时她就隐约察觉了细微的端倪。
她的第六感传递给她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现代科技这么发达,可以发表言论的社交平台有那么多,还有“仅自己可见”的功能,死者怎么还用这么朴素的方式手写日记?
而且根据死者生前的生活习惯来看,她连自己的内务都懒得收拾。
被子不叠,碗也不洗,床单看起来应该有半年未更换,怎么会不厌其烦地给日记本上锁?
这本日记是锁着的就很不合理。
所以在看到日记本里的内容前,她怀疑死者对自己即将被害一事早有预期,情急之下留下了暗示凶手身份的信息,将日记本上锁后藏在了床缝里。
同样怀疑过,这个日记本是陈晓红幼时的物品,里面记录着她珍视的回忆,哪怕丢了钥匙开不了,也依然要带在身边。
可惜当她看到日记本的内容后,她的疑惑得到了再寻常不过的答案,案情却没有任何进展。
死者陈晓红写得一手好字,看得出来是刻意练过的,临摹的应当是田英章行楷这样符合大众审美的字帖,娟秀工整却缺乏灵动,没有自己的风格和气韵,给人一种小家碧玉囿于规训桎梏的逼仄感。
跟她这个人一样,不上不下,平凡普通,夹在生存压力之下喘不过气。
然而这可能是她身上为数不多的优点,因此她会痴迷于手写日记所带来的成就感。
给笔记本上锁的原因也找到了。
陈晓红在这个本子上就没写过什么好话,有的颠三倒四不知所云,有的无病呻/吟尖酸矫情,有的极端激进满是戾气,随便摘一段放到网上都能惹出争议谩骂,让她瞬间自闭。
其中有几篇日记,大半篇幅都在吐槽房东。
上锁或许是担心房东不跟她说一声就查房,无意间看到这本日记里的内容。
陈晓红的日记不是天天都写,没有更新规律,写不写看她心情。
令孔婧圆诧异的是,陈晓红最初的日记是相当正常的,会写她今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见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趣事或者倒了什么霉。
日记是从七月初开始写,以七月六日为界,逐渐变味。
2024年7月6日,星期六。
【今天是小暑,这么热的天气我还在太阳底下跑面试。面试官脑子有病,发神经问我是不是怀了孕,女生是不能有小肚子吗?我说我没怀,他说我的形象不符合他的预期。还没入职就想让我服美役。照这样下去,我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工作了吧。】
这个世界对女性就是这么苛刻。
2024年7月12日,星期五。
【真的受够房东了。要不是一个月房租只要三百我早就搬了。付了房租卡里还剩一千三,干啃馒头好了,清心寡欲不在直播间下单,清汤寡水粗茶淡饭。饿不死就活着,活不下去大不了去死。世界很烂,生死看淡。】
分不清是通透还是自暴自弃。
2024年7月16日,星期二。
【我就说天无绝人之路,我有手有脚不可能把自己饿死的。脱下孔乙己的长衫,我还能去摇奶茶。健康证办完就能上岗了,但是我有预感,我很快就要不健康了。我不敢想我在奶茶店上班,一天会喝几杯奶茶。】
终于否极泰来了吗?
2024年7月29日,星期一。
【等我不干了我也天天投诉!催催催,长着嘴就知道催,说了等不了别下单非要下!还不是跟我一样月入三千谁比谁高贵!兑个免单券也能把别人的外卖拿跑,补个差价就解决还想着核销免单券,没看到前面还有十单等着吗?】
看,工作就是会使人发疯,不论是什么工种。
2024年8月2日,星期五。
【加班到九点,想辞职了。工作原则:对于既困难又麻烦、干了会吃大亏的事,要么不干,要么干了不抱怨。以前我选择抱怨,现在我选择不干。走在路上被流氓骚扰,我不理他,他还说我长得丑。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我要自己创业当老板。】
挺有骨气。
2024年8月8日,星期四。
【丧了快三十年,快三十岁的时候决心闯出一番自己的天地不是很正常吗?三十岁前我没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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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的东西,今后都要通通尝试一遍。在这个吉利的日子,下了两千块钱血本报了创业课,希望学习到商业思维能够走上发财致富路。】
虽然意气来得晚了点,但怎么有种不详的预感?
2024年8月9日,星期五。
【学习第一天,打卡。每个人的思维体系都有独立性和特殊性。所谓的公理和规律,只有能为自己所用才需要遵守,否则就是枷锁。要敏锐捕捉每一次试错后细微的差距,控制变量,最大限度地避免判断失误,而不是只看失败的结果。要明白,忽略失败的价值而统一归于努力错了方向,正式失败的原因。不要在意那些一遍遍提醒你失败的人,他们是前进道路上最大的阻力。想做的事未必能成功,其他的路也绝不是捷径。】
看到这里,孔婧圆觉得陈晓红不但被骗了钱,还被对方用传销的套路洗脑了。
之后陈晓红连续写了几天日记,都是这种神神叨叨的腔调,一直延续到最终的九月四号。
从日记的内容看,陈晓红无非是千万失业人员的代表,为了谋生在生活的泥沼里挣扎。
日子固然过得心酸,也有抑郁征兆,不过好歹有卖网课的画的大饼吊着她的一口气,她对美好的未来还是憧憬的,不至于投湖自尽,只有可能是意外或者他杀。
孔婧圆注意到,在陈晓红的日记里,没有只言片语提到过她的家人,独身仿佛是自由的象征。
走访她家的意义不大,还是要重点排查她最近接触过的人。
他们在室内调查时,楚郁已经和房东聊上了。
房东抱着胳膊夸夸其谈:“她别说是男朋友,连个朋友都没有,不逛街,不散步,不下楼倒垃圾,每天关着门也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跟她接触最多的就是外卖员。连外卖她都不常点,没钱。自己不会做菜就拿空气炸锅和电煮锅热网上买来的预制菜,一个月长几斤膘,每回我来收租她看着都比上次肥,哪里还嫁得出去。”
楚郁问:“那她有没有找您借过钱,或者有没有人上门催过债?”
“这还真没有。”房东摩挲着下巴,客观陈述,“她每次房租都交得挺及时的,从来没拖欠过。我也是看她蛮讲诚信,续租的时候才没让她押一付三,换别人我肯定先把钱攥手里面,免得遇上烂人故意拖欠。”
问完似乎也没出现新的线索,只能寄希望于弄清楚九月四日当天,陈晓红受过什么委屈了。
孔婧圆走上前询问房东:“您好,打扰一下,请问九月四号那天您见过陈晓红吗?她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房东思索着说:“四号……哦,那天我接我儿子放学,儿子说学校让补交学杂费,最好是交现金。我带着儿子来银行取钱,在院门口遇见她。我儿子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可她没理。我寻思着她没礼貌,走近才发现她的眼眶是红的,刚刚哭过。”
孔婧圆继续追问:“您能看出她是从哪回来的吗?”
“这我哪看得出……”房东正哂笑着否认,忽然似想起什么般敛了笑,斩钉截铁地说,“市人民医院。她手上拎着医院装X光片的塑料袋,走路摇摇晃晃,却不像是身上哪里受了伤。我当时还在想,以她那个生活习惯,该不会是年纪轻轻就得绝症了吧。怕沾染上晦气,赶紧走了。”
正说着,闻铮铎就从卧室走了出来,手中拿的正是房东口中的X光片。
他把X光片举到房东面前,问:“您说的是这张吗?”
“对,就是这个。”
20. 第 20 章
返回支队的路上,一直没有进过门的楚郁一边开车一边问起里面的情况。
"房间里没有搏斗过的痕迹吧?"
孔婧圆撅了撅嘴,嫌弃地说:“说实话,看不出搏没搏斗过,屋里乱得跟遭过贼一样。我进门还差点踢到门口的泡沫盒和快递箱,盒子箱子都快把门堵上了。这个陈晓红是一点也不讲究啊,我要是罪犯都不愿意进她家。”
楚郁惋惜道:“可她最后还是死了。”
明明她已经披上保护色了,终究没能逃过一劫。
孔婧圆叹了口气:“我看了她那本日记,她真的好普通啊。没有怀揣遭人觊觎的宝藏,没有拥有令人嫉妒的人生,只不过是一个因失业后找不到光鲜工作而被迫打工的苦命人。她没有朋友,远离亲人,来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谋生,连门都不怎么出,按理说遭遇不幸的几率已经够小了,灾难还是降临在了她身上。”
“所以要尽快查清她的案子,避免和她一样的受害者出现。”闻铮铎坐在副驾上淡淡道。
孔婧圆闻言倾身扒住前方座椅的靠背,饱含期待地问:“队长,你是有思路了吗?”
她之前没亲眼见过闻铮铎办案,但她在看那些已结案件的资料时,发现有闻铮铎签名的案件数目众多,时间都离得特别近。
想来是闻铮铎破案神速,才能有这么高的效率和这么多的成果,经验一定很老道。
那么看完现场立刻推断出结果,岂不是小菜一碟?
虽然她在队里只是个小文员,但集体的功劳也是她的荣誉,她为此引以为傲是再正常不过的心理。
可在闻铮铎看来,她问的就是句废话,解释和反驳统统没必要。
楚郁和闻铮铎都坐在警车的前排,孔婧圆一个人坐在后排,他们不说话,她也看不见他们的神色。
车厢一陷入死寂,尴尬的气氛就带来一股凝重的窒息感。
半晌,还是楚郁开口缓解气氛:“婧圆,今天辛苦你出来跟我们跑现场了。你不是说队里还有很多文件没处理吗?就不耽误你时间了。我先把你送回去,再和闻队去别的地方。”
她真谢谢两位领导体恤她,还记得把她送回支队呢。
这不是过河拆桥是什么?
孔婧圆这下认清了自己的身份。
她就是个工具人,革命工人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却没资格参与案件的后续调查,还不能有丝毫怨言。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闷闷不乐地“哦”了一声,不再过问两位领导下一站去哪。
如果她没猜错,他们接下来回去找X光片的主人,问一些关于死者的问题。
作为整理卷宗的人,她的好奇心迟早是会被满足的,不差这一天两天。
可心里却莫名空落落的。
下车后她正往办公楼里走,闻铮铎忽然叫住她。
她喜出望外地回头,还以为自己可以继续跟着他们查案。
谁知闻铮铎只是让她把死者的日记本先带回去。
乍起的兴奋被按了下去,她眼里的小火苗随即消失。
她嘴上说着查案耽误她的正经工作,可查案比捣鼓那些枯燥的文书有趣多了。
楚郁叫她珍惜机会她不珍惜,机会走了她才知道后悔,肠子口快悔青了。
—
中场休息过后,穆扶奚对李耘进行了第二轮审问。
李耘是有些变态在身上的,炫耀般供述了些许实情,把当时的情境描绘得一清二楚。
“我那天给自己放假,没穿制服,在广场的花坛边坐着乘凉,看一群老太太在旁边排练舞蹈。她们跳着跳着音响忽然坏了,我正看着她们停下来摆弄音响,忽然听见身后‘砰’的一声响,回头就见一辆宝马把一个老头儿给撞了。”
穆扶奚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认真问:“哪个广场?”
李耘还真一五一十地答:“新区,县政府对面的那个广场。”
穆扶奚扭头看向谢俊荣,谢俊荣点了点头,起身出了审讯室,去向交管所调录像了。
穆扶奚转回头,抬了抬握笔的手:“你继续说。”
李耘也不拐弯抹角:“车主下来看了那个老头儿一眼,想跑没跑,叫住斑马线上经过的路人,想用五百块钱雇人送老头儿去医院,有几个摆摆手拒绝了,只有一个女人在车主的软磨硬泡下应了下来。”
这个心软又缺钱的女人就是陈晓红。
“车主当场转了五百给那个女人,很快就开着车走了。那个女人在原地等着救护车来,跟着上了救护车。”
李耘说着笑了起来,“我一看就知道这个多管闲事的女人好拿捏,一点也不知道人心险恶,于是跟到了医院,看着她和老头儿的家人扯皮,被雇主抛弃,又尾随着心灰意冷的她到她家。”
穆扶奚的眼神蓦然变得锐利:“然后你强/奸了她。”
李耘漫不经心地说:“没有,我进了她那间屋子就没了上她的心情。里面又脏又乱,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弯起唇角,眼里冒出狡黠的精光,“我逼着她换了个地方。”
正规酒店需要登记身份证,小宾馆或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陈晓红是有嘴的,完全可以大喊大叫摆脱威胁。
有一个地方陈晓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戒网瘾中心。
那里可以算是他的地盘。
别的女人他都是入室侵犯的。
只有陈晓红因为家里的环境不堪入目,迫使李耘转移了阵地。
李耘回想起陈晓红,露出猥琐的笑容:“这女人的胸腰屁股还有脸上都有肉,手感摸起来好极了。近瞧模样,五官其实都生得不错,比那些骨肉如柴一折就断的更合我心意。”
陈晓红身上的证据可能被湖水冲刷干净了,尸检报告上没有明确鉴定陈晓红是否遭遇侵害,穆扶奚刚才那样诈李耘时心怀忐忑,可李耘给出的反应和他现在的说辞都证实了陈晓红确实遭受过李耘的玷污。
这个女人二十八岁,没有邂逅让她甘愿托付终身的爱情,却惨遭李耘的毒手,真是令人痛心疾首。
现在陈晓红的死亡的起因找到了,她死亡的原因呢?
穆扶奚含蓄地问道:"你是否每天都会去戒网瘾中心找她?"
“每天?”李耘嗤笑,“那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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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玩过了就没有新鲜劲了,我睡完就把她放了,然后跟她说我就是警察,她报警也没有用。”
穆扶奚诧异地脱口而出:“放了?”
那陈晓红的资料怎么会登记在册?
李耘点头:“对啊,我没事关着她干嘛,她又不漂亮。”
穆扶奚连忙问:“这是几号的事?”
李耘配合地回答:“九月初的某个星期三。我记得是九月初,我每周三给自己放假。”
穆扶奚当场翻日历。
九月初的星期三。
九月十一日就到九月中旬了,九月初的星期三只有九月四日。
九月四日距今三周,和陈晓红的死亡时间对不上。
把陈晓红送进戒网瘾中心的另有其人。
这下可复杂了。
李耘是暗地里绑,对方是光明正大地送。
原本查出李耘就可以结案了,现在却凭空蹦出一个不知底细的人把陈晓红送进了戒网瘾中心。
无凭无据怎么找人,大海捞针吗?
线索到这里又断了。
新的谜团就此诞生:陈晓红是被谁送进的戒网瘾中心?
旧的谜团依然玄奇:她是怎么和八岁女童产生的联系?
穆扶奚从没有这么迫切地想要拿到戒网瘾中心的名单。
假如有名单在手,这些疑问都不再是疑问。
问题是名单不在他手中。
他还想再去戒网瘾中心一次。
戒网瘾中心必须得倒闭,倒闭了他才能名正言顺地一探究竟。
李耘借由假警察的身份和戒网瘾中心勾结,倘若罪名成立,够不够让戒网瘾中心关门大吉?
穆扶奚审出结果之后便找到蒋宇凡,希望蒋宇凡能让他带人冲进戒网瘾中心,把戒网瘾中心封禁。
戒网瘾中心被讨伐已久,长久以来都没给民众一个说法,真封了一定大快人心。
然而等他把李耘的口供给蒋宇凡看后,蒋宇凡愁眉不展地说道:“即便他是伪装警察做案,案件性质也非常敏感。这桩案子公布出去难保不影响公信力。民众一定会产生不好的遐想,想着假的警察都这么猖狂,真的警察有没有类似的情况?所以说这个组织只能我们不声不响地捣毁,加大力度打击此种犯罪,而不能在这上面做任何文章。你明白吗?”
穆扶奚当然明白。
闻铮铎是他崇拜的对象,而且他自己还是警察,可在戒网瘾中心遇到闻铮铎的时候,依然会忍不住把事情往闻铮铎叛离公安队伍的方向想。
老百姓的想象力不是更丰富?
退一万步讲,冀安境内出现假警察,他们这群人民公仆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这件事要是闹大了,后果不堪设想。
公信力一旦受到冲击,老百姓无人可信,就会给邪门歪道可乘之机,对于整个国家和社会来说都是灭顶的灾难。
从顾全大局的角度考虑,假警察团伙的主犯和从犯既然已悉数落网,相应的案件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他要想破戒网瘾中心的案就必须从戒网瘾中心入手,没有捷径可走。
21. 第 21 章
空旷阴暗的房间里,羸弱娇小的女童奄奄一息地蜷缩在墙角,闭着双眼,睫毛一颤不颤,眉头紧锁,脸颊白瓷般苍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哒、哒、哒。”
脚步声渐近,伴随着金属钥匙“叮铃咣铛”的碰撞。
两秒后,脚步声停在门口。
钥匙插入锁孔。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侧卧在地板上的女童晃了晃脑袋。
她分明听见了动静却陷在昏沉的梦魇里无法自拔。
眼皮沉重得宛如压了千斤巨石,她挣扎了半天才将眼皮掀开了一条缝隙。
门外有光漏进房间里,照亮了一步步走进房间的高大身影。
进入房间的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手里端着托盘,在她模糊的视线里形成轮廓不断浮动的重影,半晌才聚拢了焦点。
她还以为托盘上放的又是维持生命的针剂,恐惧地瑟缩了一下,努力地想要挣扎,虚弱的身体却不受自己控制,不能动弹分毫。
她急促翕动着唇,想要开口说话,声音却被卡在生涩的喉咙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越走越近,最终停在她身前,将托盘放置在离她咫尺之遥的地面上。
香喷喷的食物对于多日未曾进食的她来说,非但不是诱惑,反倒是反胃的折磨。
烧焦的油脂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味。
她干呕过后剧烈地咳嗽起来,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男人却对她可怜的姿态视若无睹,像是喂狗一样,蹲在她面前大发慈悲般施舍:“一周没吃过东西了吧?吃吧,这是先生赏你的。”
女童艰难地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眼底的倔强明晃晃地掀起滔天恨意。
男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从身后的口袋里掏出早准备好的漏斗:“如果你想这么吃,我也可以成全你。”
说着他抬脚踹了她一脚,没好气地呵斥,“快点起来自己吃,别逼着我伺候你。”
女童眼底的倔强被惊惧席卷,有气无力地撑起瘦弱的身体,颤颤巍巍地拿起筷子,一边掉着泪珠,一边大口地往嘴里扒饭。
男人就在旁边看着她狼吞虎咽。
碗盘筷子都是干净的,饭是热的,菜也是荤素搭配的营养餐,却让她如鲠在喉。
女童在男人的威胁下几乎没有咀嚼,餐食统统哽在细窄的食道里,让她感受到一种食道快要被撑裂的痛感。
男人的皮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地面上打着节拍,仿佛是无声的催促,给她以强烈的压迫感。
她片刻不敢耽误,被逼迫着将男人送来的饭食吃了个精光。
男人见她吃完了送来的东西便不再等待,一把将她从地上揪起来,用力拖拽了一下,马上松手,趾高气昂地命令道:“跟我走,先生要见你。”
女童头晕眼花地踉跄了一步,却不敢摔倒,强撑住自己的身体。
男人“嘁”了一声:“还算有点眼力。”
女童抿着惨败的唇,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却因为腿短跟不上他的步伐,被粗鲁地推搡了好几下。
别墅的欧式长廊亮着幽微的壁灯,阴冷的氛围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
这条走廊深处没有光亮,一眼望不到尽头。
但男人并没有要将她带到走廊尽头的意思,中途停在一扇雕琢精致的双开实木门前,恭谨地叩了叩门,请示道:“先生,董经理的女儿带到了。”
门内传出一道清冷无情的声音:“进来。”
左边半扇和右边半扇门分别被人从里面打开,露出了里面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
被打得皮开肉绽的中年男人血肉模糊地吊在刑架上,鲜血还在沿着四肢滴溅在满是血点的地面上。
男人鼻青脸肿,五官已没了人样。
女童在看到眼前的一幕后不能置信地瞪圆杏眼,高声尖叫:“爸爸!”
原本有气无力耷拉着脑袋的男人闻声抬头,带着浓重的哭腔对坐在欧式扶手沙发椅上的掌权者说:“先生,都是我的错,我办事不周,任打认罚,求您饶了我的女儿!她只有八岁啊——”
对方的五官隐没在阴影里,看不出神色,只是在听了他的哀求后饶有兴味地讥诮道:“你犯了错,她也犯了错。年龄是犯错的理由吗?”
男人慌张道:“不不,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被他称作“先生”的男人抬手蹭了蹭鼻尖,冷然道:“你们父女俩真能给我惹事,枉我这么信任你,把赌场和书院都交给你负责,结果两处据点都被警方摸到了。你就是这么办事的?查出你以后,下一步是不是就该查到我了?”
“先生,请您听我解释……啊!”
“先生”扬了扬手,他便又结结实实挨了一鞭。
“我错了!我不解释了!”
可他的哀嚎并没有让身前的执鞭者停手。
女童见状“噗通”跪地,可怜巴巴地膝行到唯一能决定是否能放她父亲一马的“先生”面前,急切地央求:“先生,求您留我爸爸一条命,我什么都愿意为您做。那个女人要带我逃走,可我没有背叛您,是我向守卫告密逼着她走投无路跳的湖。我对您是忠心的。”
“哦?什么都愿意为我做?”“先生”抬手示意行刑者停手,带着笑意问,“她为了救你,自愿把自己送进了书院卧底,你却反手出卖了她,说什么都愿意为我做?”
女童颤抖着咽了咽唾沫,喉头一紧,屏住了呼吸。
良久,“先生”舒了口气:“算了,为难你们也无济于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赌场和书院都暂且关门避避风头。”
说着,他扭头钳住女童的下巴,气定神闲地说道:“不是说什么都愿意为我做?一个人把所有罪都担下来去找警方自首,反正他们不能拿未成年怎么样。切记不要露出破绽,也不要想着协助警方抓住我,否则在我落网前,会先把你父亲扔去喂老虎,你也别想有全尸。”
女童感恩戴德地磕头:“谢谢先生!”
遍体鳞伤的男人在主导者的授意下被从刑架上松了绑,也跟着附和:“谢先生不杀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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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曲告一段落,刚才把女童带过来的男人拱手上前:“先生,前天夜里书院进了两个警察。一个是冒充董经理来找女儿的,拷走了她的所有监控视频。一个鬼鬼祟祟乔装打扮,直接破了门禁溜进来的。真的不用管吗?”
“管他们做什么。”始作俑者微笑道,“你以为我让那个假警察参与进来是为什么?没闹出人命前,有那些不愿操心管孩子的政要担着。现在出了人命,自有死要面子的警方兜底。用一个未成年就能终结的残局,为什么要花心思回顾对方曾在棋盘上落过几枚子?”
他缓缓敛起笑容,面色自然而然变得严肃正经,只是语调依旧漫不经心:“问题是我来冀安是为了寻人,人没寻到就得一直呆在冀安,这些产业也不会移到别处去,跟冀安警方且有的是交道要打。”
说到一半他眯起眼,轻描淡写得像是茶前饭后与人谈资,“赢了是我棋高一着,输了可就万劫不复,偏偏我就喜欢玩这么刺激的游戏。”
像他们这种刀头舔血、铤而走险的大魔头,最忌讳的就是提及死亡,他却全然不避讳,眼里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淡然。
他淡定不意味着他的手下淡定,他的手下听他这么说,连忙谄媚地奉承:“您是吉人自有天相,怎么会落入警方手里呢?您今后的快活日子多得是呢。依鄙人浅见,何须您亲自出马,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自赴汤蹈火把人带到您跟前。”
他眼含笑意瞥向尽心阿谀的手下,笑容满面地问:“你的意思是,我找这么久都不见踪迹的人,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手下顿时汗流浃背,战战兢兢地找补:“您误会了,我只是想为您分忧啊。”
他只觉得自己好好的心情被眼前不知深浅的蠢货搅坏了,意兴阑珊地挥手说道:“把他给我绑上去,鞭三十。”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手下绝望地自扇耳光:“不要啊先生!我自己掌嘴!您消消气!不必跟我一般见识呐!”
可惜他的自救行为未能改变自己的结局,仍旧被拖去毒打了。
一直在旁边目睹了全程的女童浑身发抖,哆嗦着跪在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身前,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可她越是害怕,越是容易被注意到。
只见上一秒还冷酷杀伐的男人,转过脸来,格外温柔地对她笑了笑:“记住我们的约定了吗?”
女童六神无主,茫然点头。
男人轻声细语地在她耳畔佯装民主:“我这个人一向赏罚分明,他挨鞭子是因为没有得到我的准许就对你施加暴力,你和你父亲受罚是因为你们办事不利。但是你做得好,我也应当给你奖励。你没有跟那个女人走,还替我解决了这个麻烦,办得干净利落,十分出色。等你父亲养好了伤,我让他带你去迪士尼玩七天七夜,晚上就住在城堡里面好吗?”
女童的目光陡然变得晶亮璀璨,脸上的血色奇迹般地回复了些许,脸颊红润地笑着说:“都听先生安排。”
男人轻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真是听话的乖女孩。”
22. 第 22 章
孔婧圆带着陈晓红的日记本回到刑侦支队,一进门就被两位老人拦住。
鬓角斑白的老夫妻不约而同地开口表明身份。
“警官,我是晓红的妈。”
“姑娘,我是陈晓红的父亲。”
陈晓红的母亲说的是家乡的土话,陈晓红的父亲说的是普通话,神色都是一样的殷切焦急。
孔婧圆上下打量两人。
陈晓红的母亲穿着花格衬衫和垂顺的黑色直筒裤,俨然是一位朴素的家庭妇女。
陈晓红的父亲穿得像位老干部,翻领衬衫没系领口的扣子,泛黄的上衣隐约透着血肉之躯,外面罩着一件带有四个口袋的马甲,下身是深蓝色的普通工裤。
两个人都是通情达理的知识分子模样,看上去不像是蛮横无理的无赖,可陈晓红的日记里却从未提过家人,更没有流露过想家的情绪。
孔婧圆注意到这一点,小心翼翼地向这对老夫妻打探:“您家里除了陈晓红这一个闺女,还有别的孩子吗?”
她怀疑老俩口不止陈晓红这一个孩子,因而时常顾此失彼,未能一碗水端平,导致陈晓红满腹委屈,逃离了恶劣的原生家庭。
往往这种家庭里都还会有一个男孩,重男轻女,牺牲女儿贴补儿子。
她处理过很多类似的案件,对这种父母同情不起来。
只是她身为公职人员,不该将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所以她问话的时候语气依然十分平和。
然而实际情况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陈晓红的母亲茫然道:“没有啊,当年计划生育,我们就她这一个女儿。”
陈晓红的父亲点头附和:“对,我们是双职工家庭,都在央企工作,这两年退二线又被返聘回去了,还在上班。一听说晓红出了事,我们就放下手里的工作连夜赶过来了,见了晓红的遗体。她妈当场晕过去了,今天才出院。那个湖在那么偏的地段,晓红怎么会到那里去,这肯定不是意外,我们都很想知道孩子好端端的是怎么没的,这才来问问警方调查到哪一步了。”
孔婧圆本来判断陈晓红的死亡和远在天边的亲属没有关联,结果陈晓红的父母就这么送上了门,不问两句倒是她的失职了。
办公重地不容许外人进入,她让老俩口在门口候着,把陈晓红的日记本收好,从饮水机里倒了两杯温水,和老两口在一楼大厅坐下说话。
“我知道您二位失去爱女非常悲痛,只是具体调查到哪一步了是我们警方的保密内容,不能对二位透露,请您相信我们警方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节哀顺变。能说一下你们家里的基本情况吗?”
“姑娘。”陈晓红的父亲红着眼说,“我到现在都不能相信晓红不在了。我和她妈都忙于工作,没怎么管她,老师要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她想要什么我们就给她什么。她从小就乖巧懂事,没怎么让我们为她操过心,就是她高中早恋,高考失利,让我们有点失望。不过好歹是考上了个本科,我和她妈也不是出不起民办的学费,就没让她复读,供着她毕业,眼见她找不到好工作就叫她考研考公。这是大家都在走的路对吧?”
孔婧圆配合地点点头。
她是为了保护家人报考警校的,一出学校就有分配的编制,不用像其他人一样挤破脑袋争名额,可也知道现在考研考编是主流,寒窗苦读十几年,总是不甘心和早早混社会的人一起打工。
陈晓红的父亲愁眉不展:“她考了三次研都没考上,我就让她再考公试试,再不济考个编制也行。她说她都要考疯了,不想考了。我当时恨铁不成钢说她没出息,只会装努力。她就离家出走去外地打工了。”
孔婧圆早有耳闻,非应届考公要比应届考公难很多倍,压根不是一个级别。
一句装努力就否定的女孩所有的努力。
分明自己吃了年代红利依然没有大富大贵,却以过来人的口吻自以为是地安排和诘问,连基本的规则都不去了解,只会在女儿失利后放马后炮,为人父母的责任一点没尽到,还觉得自己对女儿很好。
孔婧圆心想,她终于知道陈晓红为什么要背井离乡和家人断绝来往了。
她之前只觉得陈晓红日记本里的文字阴郁癫狂,但也许真正的苦难并没有记录在文字里面。
那时候她还不是一名死者,是一条崭新而鲜活的生命。
两个单位组织联谊,她的父母一见钟情,恋爱没多久就稀里糊涂怀了她,领证结婚将她生了下来,取名晓红。
晓是春晓的晓,红是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红。
她出生在春夏之交,有了个俗不可耐的名字。父母却以没有和烂大街的“小红”重名为豪,津津乐道,不管她在学校是否被别的同学嘲笑。
她的出生是没有经历过期待的,父母亲戚总是说她是从垃圾桶里面捡来的,还问她要是给她生个弟弟妹妹愿不愿意,可当她羡慕别人有哥哥保护时,得到的回复却是“有哥哥就没有你了”。
她自己穿衣,自己吃饭,自己上学,刮风下雨去给父母买早餐,不论是熟人还是陌生人都说“这孩子好乖”。
工作日她被扔在学校里放养,休息日她被送到各个亲戚家里借住。
父母各玩各的,父亲和朋友聚餐吹牛,母亲和同事打牌八卦,只有她在家里写作业。
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她身上的衣服都是捡表姐和堂姐的旧的穿,也没有去游乐场里玩过一回。
渐渐的,她变得不爱打扮,没有体验过任何学习以外的娱乐项目,生活作息乱作一团。
就这样她到了高中,为了冲刺高考,家里的家务父母从来不让她干,她却在高考的节骨眼上喜欢上了一个带她去滑旱冰的男孩,在写了情书后被对方无情出卖,独自背上了早恋的罪名。
大学四年她延续了童年养成的孤僻习惯,不进学生会,不加入社团,没考证书,没学技能,没做兼职,浑浑噩噩混了四年,被毕业即失业的恐惧裹挟,发奋了半年准备考研,最终一无所获。
连考三次没中功名,磋磨了仅剩的锐气,在母亲的言语刺激下愤然离家,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不功成名就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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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
可惜她事业运不佳,屡屡碰壁,唯一庆幸的就是没有头脑发热将自己嫁出去,卖个好价钱。
即便是苦难缠身,她依旧是善良的,在地铁上会给老人让座,会帮清洁工推车,会给家园遭灾的穷人捐钱,也会替人把被撞的老人送进医院。
到此为止她都只是上当受骗,损失了些许身外之物,哪怕身无分文也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直到她被尾随性/侵,被关进戒网瘾中心,遇见了一个八岁女童,起了营救对方脱离苦海的心,她的人生走到了尽头。
……
“咚咚咚。”
楚郁敲响防盗门,温声问:“请问这里是屠绍强老人的家吗?能开一下门吗?我是刑侦支队的警察,查案需要,有些情况想向您了解一下。”
没人应。
闻铮铎上前一步。
“砰砰砰。”
“警察执行公务,里面的人请配合。”
这下门没多久就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睡衣的中年男人:“你们是警察?有证件吗?”
楚郁早就准备好了证件给对方查看。
男人将正反面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嘴里仍在嘀咕:“是真的吗?这年头办/假/证骗人的也挺多的。”
闻铮铎顺着话腔冷肃地问:“你见过办/假/证的?提供线索我们马上侦办。”
男人被呛得一噎,转而问道:“找我爸什么事?”
楚郁怕以闻铮铎雷厉风行的作风会与人结怨,连忙抢先一步说明情况:“老爷子之前不是被车撞伤过吗?送他老人家去医院的姑娘前几天过世了,生前曾经和他老人家接触过,我们照例来了解一下情况。”
“说白了不就是怀疑到我们头上了吗?”男人神色冷淡,一副懒得和他们多说的模样,将他们拒之门外,“她已经把医药费结清了,我们家和她之间没关系了,你们找其他人了解情况吧。”
闻铮铎伸手拦住即将合上的门:“又不是她撞的你爸,钱收得这么心安理得?做了昧良心的事,还想这么快撇清关系。”
男人用力关门,门却纹丝不动。
他拗不过闻铮铎的力气,只能妥协:“我承认我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很强势,但我也只是拿了我应得的。我们家只不过是普通人家而已,没有钱人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底气和资产,总不能自认倒霉吃没必要吃的哑巴亏吧。我爸他一把年纪了,本是该享清福的年纪,现在却卧病在床,不该有人来负责吗?拜托你们搞清楚,我爸他是走在斑马线上被撞的,是受害者好吗?她和肇事者之间的纠葛凭什么要我们买单?”
闻铮铎不怒自威地反驳:“就因为她本可以不管闲事,却第一时间把老人家送到了医院。如果不是她,你父亲的腿还保得住吗?”
男人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闻铮铎的手机响了。
他收回落在对方身上的视线,神色淡淡地接通。
那端的人急切地汇报道:“队长,失踪的女童找到了。但她是来自首的。”
23. 第 23 章
“小女孩到辖区派出所报案,派出所的民警都以为她是走失以后让民警帮忙寻找父母的,谁也没想到她一开口就说人是她害死的。”
刑警支队的警员提前来迎闻铮铎和楚郁,此刻正加快步伐跟随着他们,简明扼要地介绍起情况。
这么短时间内,他们的人定然不可能了解得多详细,不如直接问投案人,闻铮铎了当地问:“人呢?”
警员讪讪摸了摸鼻头:“咱这是办案的地方,也没有专门的休息室或者接待室,就直接给带到审讯室里了。”
闻铮铎淡淡“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话说到这里,三人来到大厅。
陈晓红的父母还在拉着孔婧圆讲陈晓红的生平琐碎,主打一个“孩子死了来奶了”,追悔莫及地哭诉着自己的愧疚和悔恨。
孔婧圆看见他们像见到救星一样,一下从蔫了吧唧的状态打起十二分精神,眼巴巴望着楚郁,用口型发出求救信号。
但最先注意到他们这边的苦情戏的人还是闻铮铎。
他照旧拿孔婧圆开刀:“我们这是负责重案要案的刑侦支队,不是调解家长里短的派出所,死者的冤屈大于一切。叫你提前归队是让你抓紧时间梳理线索的,不好好干你的工作在这边磨蹭什么,交代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训斥的语气虽是严厉的,却是在指桑骂槐将孔婧圆从夫妻俩的左右包夹中解救了出来。
孔婧圆借机开溜,当即立正敬礼:“是!队长!我马上去办!”
楚郁不知道老俩口的身份,当面询问又会引起不必要的话题,便跟闻铮铎知会了一声:“我跟她一起。”
闻铮铎点头同意,随即对老俩口自我介绍:“您好,我是冀安市刑侦支队的支队长闻铮铎,有什么问题您可以跟我反映。刚才那个女孩是我们的基层警力,她无权做决定。”
老俩口之所以找孔婧圆不找别人,就是看她年纪轻轻还是个女生,同理心强,好说话,憋闷了这么久,总算找到了倾诉对象,也不管和案情有无关联,东扯西拉,看似是想为女儿讨公道,实则句句话都是在撇清自己为人父母的责任。
这会儿面前的人换了闻铮铎这么一个一看就不好糊弄的大人物,生怕自己话说多了被对方发现疏漏,顿时闭口不言,一个劲摇头。
孔婧圆进入电梯时就看见了楚郁紧随而来的身影,伸手用食指按住开门键,另一只手拿着手机,艰难地用单手戳弄着,一通输出。
楚郁一迈进电梯就听她叹息:“缺德地图果然把咱刑侦支队的位置也放上去了,我说怎么能找到咱这来。”
楚郁听了笑道:“咱这又不是国防事业单位,偶尔也得应群众之所求,没有保密的必要。再说了,高德地图又没招你惹你,怎么还随便给人改名?”
“怎么没招惹我?”说起这个,孔婧圆就来气,气鼓鼓地说,“你记不记得我们上回进村,就是这破地图带着我们在那个坑坑洼洼的乱石路上兜了三圈,差点露宿荒郊。结果人家货运大车路过,帮忙带了下路,压根就不用走这么崎岖的山道。折腾了两小时迷的路,人家二十分钟就给带到了。”
孔婧圆对导航的怨气不是一般大,楚郁赶紧把话题转移到正题上,问:“那两位老人是?”
“死者陈晓红的父母。”孔婧圆答完皱了皱眉,“我到现在都不太明白他们到支队来干什么的。是像他们说的那样来敦促我们查案吗?我觉得他们这样反而会影响我们正常的办案进度。听他们说完我甚至觉得陈晓红的死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楚郁追问:“怎么说?”
“老人常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我们家就没有啊。我有个哥哥,我爸妈还是生了我。我的家人都对我百依百顺,从来没有厚此薄彼,所以我家遭逢变故的时候我也会挺身而出为保卫家人而努力。那些财产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没有为这些资产的积累出过力,压根没想到要去继承。可以说我跟我家里人的关系就没有用利益丈量过。我作为一个家庭幸福美满、对生活现状满意的女生,本没有理由去设身处地当什么出头鸟,网上的女权运动我也只是看着,没有跟着掺和过。但听陈晓红的父母说了他们家里的情况,我真的比听到我家破产了还难受。”
孔婧圆斟酌了一下措辞,总结起自己会感到难受的原因:“陈晓红的父母十句话里有九句都在强调自己的女儿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头,我尝试着问他们陈晓红有什么喜好和习惯他们却一概不知。每句话之间毫无逻辑,有些还很矛盾。他们会一边夸陈晓红自理能力强,一边嫌弃她不修边幅,一边炫耀自己把女儿娇养得对金钱没有概念,一边埋怨她存不住钱。他们口中的女儿,像是跨越了她的一生,不同年龄阶段重组的结果。”
楚郁倒是觉得没什么异常:“这不是恰恰证明了孩子成长的整个过程他们都有参与到?”
孔婧圆摇头:“我的父母不会在描述我时这样摇摆不定,我活着的时候他们会夸我,我死后他们会怀念我。哪怕他们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也不会斩钉截铁地说‘我还不了解她’,用自己的猜测当作结论。而陈晓红父母口中的陈晓红,一半是他们期望中的女儿,一半是真实的女儿。他们还多次提到为她攒嫁妆自己省吃俭用,觉得陈晓红这么大了还不嫁人生子就是不孝顺。陈晓红虽然是独生女,但在她父母心目中一直有个潜在的女婿。她真的很可怜。我看过她的日记,她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女生,如果还活着,未必不能拥有大好前程。”
楚郁还是第一次见这位大小姐显露出多愁善感的一面,深吸了一口气:“你说的这些和案情有关吗?你是不是想说,陈晓红的父母对陈晓红的爱是一种溺爱,是为了折断她的翅膀把她绑在身边,让她结婚生子是为了增强对她的束缚,结果陈晓红不听他们的话逃了婚,他们就费尽心思把陈晓红送进了戒网瘾中心,想让陈晓红屈服,没想到女儿会因此丧命。”
孔婧圆点头如捣蒜,冲楚郁竖起大拇指:“楚队你真的太牛了,我就是想说这个来着,但是语言表达能力都汇集到笔尖了,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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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嘴说,思维还真没这么清晰缜密!”
楚郁对她拍的马屁无动于衷:“别说了,你闻队说的没错,你就是手里活少了才会在这里评判人家的家事。干我们这行的要用证据和事实说话。”
孔婧圆委屈得不行,从手舞足蹈变成张牙舞爪:“我不是在感情用事,难道这种猜测没有道理吗?有时候人的第六感是很灵的。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种家长没了女儿就是活该,陈晓红能有今天都是他们没负起身为父母的责任。”
楚郁难得黑着脸数落:“闻队要是在这里检讨少不了你的。你知道养大一个孩子有多不容易吗?要不是孩子实在难管,哪个家长愿意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往戒网瘾中心里送?”
孔婧圆噙着满眼的泪,嘴唇抖动:“怪不得戒网瘾中心一直立在那里破不了案,原来连楚队你也站在那群自私自利的家长那边。你就不要躲在闻队后面装什么老好人了。闻队是面冷心热,你是笑里藏刀!”
楚郁:“我……”
电梯的门一开,孔婧圆就抹掉眼泪气冲冲地冲出去了。
楚郁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站在电梯门口等闻铮铎。
送走老俩口,闻铮铎没过多久就上来了,一眼看见楚郁苦大仇深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楚郁若无其事道:“没怎么,在想扶还是不扶的问题。”
前阵子有位老人发病摔倒在路边,路过四十一个人,没一个搀扶或者报警。他们都觉得路人见死不救没善心,结果老人死后,家属让警方调监控,要求这四十一个人的责任。路人纷纷感慨,幸亏当时没扶,真扶了,这辈子算是毁了。
现在又出了这么一档令见义勇为的人寒心的事。
死者生前好心送老人去医院,反被讹诈,本就贫寒的生活雪上加霜。
闻铮铎不以为意:“当警察不就是为了做这些普通人不敢做的事吗?”
楚郁闻言阴郁的心情瞬间转晴,脸上重新堆起笑容:“是啊。”
闻铮铎左右看看:“孔婧圆呢?”
楚郁替孔婧圆兜着,没提刚才在电梯里发生的不愉快:“你不是要她去干活吗?忘了?”
“不这么说她怎么脱得了身。”闻铮铎对陈晓红的父母也没好感,冷着脸说,“两个退了休的人,养老金是孩子的四倍,也不问孩子在外面过得怎么样,二十一世纪了还在给女儿攒嫁妆。有了解过当今的就业形势,把自己的孩子当人吗?吃公粮的时候千恩万谢,谈到教育就是还是外国的月亮圆,养孩子见不到回头钱。逼他们生了?来这不过是想证明孩子出事自己没错,都怪国家和社会。”
一个没哄住又来一个,楚郁头更疼了。
闻铮铎平素最讨厌国人崇洋媚外,一定是那老俩口说了什么不妥的话,才刺激得他一反常态。
楚郁连忙使出浑身解数开解:“有的人就是这样,思想觉悟不高,既要又要,贪得无厌。”
闻铮铎瞥他一眼,不难为他:“走吧,去看看那个自首的女孩。”
24. 第 24 章
“闻队。”
“楚队。”
闻铮铎和楚郁进入略微昏暗的观察室后,观察室内的警员面对着两人低声称呼着职位。
两人点头应了一声,一前一后走到观察室中央。
透过单反玻璃可以看到审讯室里的情形。
审讯室里的对话会通过扬声器传到观察室里。
全程都有录像。
八岁的小女孩身量过于矮小,坐在审讯椅上两腿是悬空的,不安地绞在一起。
她怯生生地缩肩驼背,双手即便没戴手铐也攥拳并拢搁在及胸的桌板上,看起来很是紧张。
问话的是一名大学刚毕业的年轻警员和一名查案无数的资深警员。
资深的警员率先开口判断小女孩的精神状态:“小妹妹,你不要害怕,我们就问你一些话。你先抬头看一眼叔叔这块石英表上指针,分得清哪根是时针,哪根是分针吗?”
小女孩抬头瞟了一眼,声音微弱,细如蚊呐 :“短的是时针,长的是分针,现在是下午的六点四十七。”
两位警员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口齿清晰,神智清醒,可以正常表达。
年轻的警员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幼年独有的稚嫩清澈:“我叫乌晴,今年八岁。”
“你爸爸妈妈叫什么?”
“爸爸叫乌钢,妈妈叫刘雪莹。”
刑侦支队的队员在审讯室里问话,楚郁问观察室里的属下:“他父母的身份信息都确认了吗?”
观察室里的警员说:“这个在闻队潜入卓文书院前就调查过了,她父母的身份信息都对上了,但这个女孩自己貌似是个黑户,没有上过户口,查不到对应信息。所以当时闻队冒充乌钢进卓文书院找女儿时冒了很大的风险,谁也没想到这个小女孩竟然和命案有关。”
闻铮铎接着问:"乌钢还是没有找到吗?"
警员摇头:“没有,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别说,和这个小女孩自己现身之前的状况如出一辙,真不愧是父女俩,都神出鬼没的。”
闻铮铎没说话,兀自陷入沉思。
审讯室里的警员继续对女孩说:“小妹妹,这不是你和其他小朋友过家家,自首不是闹着玩的,你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必须是实话,不然也是要被抓起来关进小黑屋的。”
小女孩闻言颤抖起来,一边暗自流泪一边保证:“我没有撒谎,都是我干的。”
年轻的警员又看了前辈一眼,才对着小女孩命令道:“那你现在对着镜头再把刚才说的话重新讲一遍。”
小女孩低头,眨了眨眼,大颗大颗地泪珠如断弦般噼哩叭嗒地落下,带着哭腔嗫嚅道:“我那天晚上起床尿尿,回宿舍的路上忽然看见了一个大姐姐,我还以为是新来的教官,就说天太黑了我害怕,让她等会陪我一起回宿舍,可是她慌张地拒绝了我。我进厕所时她还在附近,等我从厕所里出来她就不见了。”
资深警员问:“那天是九月四号吗?”
小女孩摇头。
所有人都十分疑惑,以为案情有了新的转机,然而小女孩摇头后,只是含糊地说:“我不记得那天是几号,在书院里的每天都一样。只是过了几天,那个大姐姐又来了,让我跟她一起走。我不认识她,她却要我跟她走,我觉得她是想要把我骗走卖掉,拼命挣扎,可她怎么也不松手。我就大喊救命,把教官喊来抓她,没想到她掉进湖里淹死了。是我害她淹死的,都怪我。”
她说的话漏洞百出,年轻警员一时不知道从哪开始问好,一旁的老警员有条不紊地问:“你说你是起夜看到她的,天太黑了你害怕,那为什么你出来的时候不喊上其他教官,却要让一个偶然遇见的陌生人送你回去?你后来觉得她想卖掉你,可她第一次来的时候,行迹明明更可疑,你怎么没怀疑她是人/贩/子?你说你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她就不见了,没想过她为什么要来第二次?目标如果真的是你的话,第一次就在厕所外面等着不是更简单吗?小妹妹,这里不是说谎的地方。你再仔细回忆回忆,是不是还有很多细节没有讲?”
小女孩浑身抖得更厉害,眼泪也掉个不停:“对不起,警察叔叔,实在是过去太久了,有些细节我想不起来。第一次的那天晚上,她跟在我身后,先是问我书院有没有别的出口,又问我在这里多久了。我一听她就不是走正门进来的,还在慌张地躲着其他教官,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人。于是我跟她说,我不知道哪里有别的出口,我也很想从这里出去。她说她会带我走。我越看她越像偷小孩的,越想越害怕。所以第二次她来看我,我骗走了她的名字,把她加入了书院的档案里。这样的话,她要是真的把我拐走了,警察叔叔你们也能把我找回来。”
“这么说你还挺聪明的。”老警员神色不明地说道,紧接着,询问她这些天的去向,“她把你带出书院,你喊人抓她,出于差点被拐的不安心理,你不是应该回到书院寻求庇护吗?为什么要跑?你这些天都去了哪里,是怎么知道那个女人坠湖的?”
小女孩猛地伸出双手捂住脸,泣不成声:“因为我是亲眼看到她掉进湖里的。教官们找不到她就来找我,本来我是想跟他们回去的,但我太害怕了,想找我爸爸。”
老警员问:“为什么不找警察叔叔帮你找爸爸?”
话音一落,观察室里的闻铮铎顿时聚精会神等待着女孩的答案。
因为陈晓红的笔记上写着不要相信警察。
如果陈晓红曾经对小女孩讲过这句话,小女孩又是听了陈晓红的话没找警察,就能说明小女孩没把陈晓红当作人/贩/子,还另有隐情。
小女孩却说:“我让警察叔叔帮我找爸爸,还不如让书院的教官帮我找爸爸。我是我爸爸和妈妈偷偷生的,我早就知道我没有户口了。要不是我害死了人,天天做噩梦,我也不会来找你们。”
这个结果是闻铮铎没预料到的,倒也能自圆其说。
半晌,年轻警员问出在场所有人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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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你都去哪了?”
小女孩耷拉下脑袋,长久没有说话。
闻铮铎正捏着观察室里的麦克风,准备下达指示,女孩忽然开口:“我去了庙里。我本来是想求佛祖保佑我早点找到爸爸,可我看庙里除了香火,还有很多水果。每天庙里的和尚都会把桌上的水果倒掉,换上新的,旧的我就跑去捡了吃掉。”
楚郁在观察室里问:“庙里的监控能调吗?这个小女孩真的很可疑。她憋了那么久都没报警,怎么这么多天后跑来自首了,不符合常理。就不说她这么多天捡快腐烂的水果吃会不会吃出毛病,平时庙里见不到一个僧侣,就算每天守在那里,稍不留神就会错过僧侣换贡品的时间。饿几顿她还呆寺里?不如去街上讨点吃的容易。”
观察室里的警员说:“庙里的院子里没地方安监控,只有放了功德箱的大殿里有。如果这个小女孩捡的是寺院中的僧侣端出殿后倒掉的水果,那估计也没监控。”
“寺院周边呢?”
“有路的地方就有,没路的地方就没有。”
“调出来看看。”
“是。”
“不用调了。”一直沉默着的闻铮铎忽然开口,“你们不会真的信一个八岁的女童有这么大的本事,随口喊一声救命,就能把一个成年女性逼到跳河吧。”
观察室里剩下的两人闻言错愕。
闻铮铎偏头问楚郁:“我问你,你听到人喊救命,是先去查看喊救命的人的情况,还是先去追加害者?”
楚郁当即会意:“我会先确认受害者是安全的,再去追加害者,怎么会逼得加害者跳河,受害者不知所踪?”
闻铮铎望向单反玻璃对面正接受审讯的女孩,笃定道:“卓文书院里的教官没准都是她的帮手,她背后应该还有幕后主使。”
观察室里的警员试探着问闻铮铎:“闻队,这个女孩要不要先控制起来,用她引出幕后主使?”
闻铮铎惋惜而遗憾地说道:“她能落到我们手上,说明已经是弃子了。当务之急是把卓文书院盯住,不能让这个组织的成员跑掉。通知在卓文书院附近盯梢的同志,要格外留意出入卓文书院的人员,一只鸟都不能放出来。”
就在他说出这些话的下一秒,观察室的门被敲响。
楚郁离门近,马上小跑着去开门。
门打开的瞬间,他们刑侦支队的警员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打了个报告:“闻队,不好了,卓文书院今天发布公告,为调整教学方针需要,暂停书院的一切业务,全体放假三个月。书院突然涌出大批学生,正在追踪的目标人物混在这些学生里跟丢了。我们没有上级批示的文件无法拦截,卓文书院的这条线被对方拽断扔给我们了。”
楚郁惊愕道:“什么?”
和上回查到地下赌场是一样的结局。
闻铮铎愤而望向审讯室里的小女孩,却见对方早已破涕为笑,狡黠地弯起了唇角,似乎在得意自己吸引了警方的火力,为同伴的逃脱争取到了时间。
25. 第 25 章
林荫道旁的独栋别墅外,路灯下飞蛾缭绕。
枝叶钻过铁栏,在夜风中摇曳。
万籁俱寂,树影婆娑。
一片漆黑中,两个手脚麻利的男人正沿着楼梯跑上跑下,从别墅二楼卧房连接的露台往一楼搬运着别墅主人的私人行李。
静谧中间或从二人口中逸出喑哑的喘息。
等物品搬得差不多后,其中一人掀开了后备箱,卖力地将地面上的重物往后备箱里填装,另一人拉开驾驶座的门,钻进去没多久,车的近光灯和尾灯就亮了起来,引擎在暗夜中发出“突突”的低吼。
就在这时,一个身高和身材都中不溜的中年男人,一瘸一拐,步履蹒跚地提着一个随身公文包从台阶上走下来。
整个画面都被收进微光夜视望远镜的圆形观测区。
“行动!”
随着一声令下,潜伏在四周全副武装的警察一拥而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将三人团团包围。
“不许动!”
“举起手来!”
“从车上下来!”
不过一分钟,三个人就被分别拷了起来。
袁成鸣走到那名最后出门的男人身前,验明正身:“董金楠?”
男人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心里却隐约明白为何会有今天的结局。
袁成鸣长舒一口气,兴高采烈地对押解董金楠的同事说:“带走!”
今夜出动的警车车队“呜里呜哩”响着警铃满载而归。
袁成鸣坐在没有押送犯罪嫌疑人的车里,旁边坐着喜怒不形于色的穆扶奚。
他把脸凑到穆扶奚面前挤眉弄眼,没引起穆扶奚的关注,便用手肘捅了穆扶奚,大大咧咧地说:“别装淡定了,我知道你高兴,笑出来嘛,憋着干嘛?不是早琢磨着赶在市局刑侦支队前立功吗?可算如愿以偿了。”
不是穆扶奚故作矜持,是他真的有点内向。
今晚出来抓捕,车里不止他和袁成鸣,还有一起出来执行任务的同事。
他和袁成鸣不是一个组的。
两人本无缘,全靠这个案子一线牵。
他们组的同事都在为假警察的案子加班加点善后结案,无暇出警,所以坐在这辆车里的除了他自己,全都是袁成鸣他们组的成员。
他现在宛如大姑娘扎进男人堆里,格外不自在,扭捏一点也是人之常情。
袁成鸣终于可以拿着功劳在重病在床的老母亲面前昂首挺胸了,喜不自胜,热情地拍着穆扶奚的背说:“不管怎么说,我是真佩服你啊,竟然能从证件照上看出端倪。”
穆扶奚略微挑起唇角,用一抹敷衍的笑应付袁成鸣。
他也是歪打正着。
那晚从戒网瘾中心偷出来的资料都印有一寸证件照。
陈晓红在证件照里模样形容憔悴,郁郁寡欢,而八岁女童乌晴在证件照里却面带微笑,笑容纯真灿烂。
他盯着那虚伪的笑容看了片刻,想起自己第一次去刑侦支队时看到的满墙证件照,越看越觉得可疑。
于是他立刻登录那晚在戒网瘾中心收获的内部系统,把所有电子版资料上的证件照都看了一遍,只有这个女孩是笑着拍的。
被关进戒网瘾中心应该是让孩子们感到恐惧的一件事,怎么会有人在拍照的时候发出这种发自内心的微笑?
除非这个八岁女童和戒网瘾中心是一伙的。
乌晴。
他默念着这个名字,在全国身份信息登记的名册里搜索,将搜出来的结果用肉眼筛了一遍又一遍,才在库里找到和这个女童年龄匹配的对象,籍贯居然不是本市的。
不是本市的容易冒充。
女童的身份大概率是假的。
他看着这张脸怎么看怎么眼熟。
电光石火之间,他灵机一动,想起了不久前查过的戒网瘾中心的法人,五官有七分神似。
法人姓董,女童姓乌。
有无血缘关系还得进一步调查。
乌晴投案自首的消息从辖区派出所传出来,他就意识到一定要控制住姓董的法人,连忙向上级打了报告,在董金楠的住所守株待兔。
紧接着就传来了卓文书院闭校三月的通知,董金楠连夜出逃,晚了他们一步,未遂。
接下来只要让他们父女相见,再用囚徒困境逼一逼,不怕父女俩不坦白。
这个董金楠所涉案件不止一起,戒网瘾中心和地下赌场都极有可能和他有关,只不过之前他们警方没掌握证据,只能询问,这回乌晴自首、戒网瘾中心关门,他嫌疑重大,进了审讯室,不交代清楚就别想出来。
穆扶奚知道审完董金楠以后会有多大收获,但他在听闻铮铎说过进市局和立功无关后,就不在乎功劳记在谁头上了。
陈晓红坠湖案在移交给市局前本就是袁成鸣他们组负责的,他不过是行举手之劳。
假警察案最终查完,也只是查出了一桩桩令人发指的奸污案,坠湖的死者陈晓红是受害者而已,地下赌场和戒网瘾中心的案件都是独立的,似是存在不法组织,必定越挖越深。
他也学学谢俊荣的牛马精神,把头功让出去,省得闻铮铎说他私自行动盗取证据胜之不武。
毕竟功过都是要审查公示的,要是上面在给他颁奖的同时真追究起他的种种责任,划不来。
他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那晚袁成鸣只是替他把门卫引走了而已,清白干净,没有违纪,正适合把这起案子追查下去。
再说他深知要藏拙的道理。
要不是事出紧急,他真不想把自己的技艺早早显露出来。
露出冰山一角解了燃眉之急就够了,别到时候不等网侦部门把他要走,他先在刑警大队一个人打八份工,年纪轻轻就猝死在岗位上光荣殉职了。
把董金楠甩给袁成鸣后,穆扶奚从分局刑警队回了家,洗澡、报平安、薅冰玉多肉的枯叶,又是平凡的一天过去了。
这阵子他累得够呛,一觉睡到了大天亮,洗漱后随手抓了一包苏打饼干当早餐,边啃边下楼取摩托车,一路风驰电掣到分局刑警队。
又在办公楼下看到闻铮铎的车了。
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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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奚昨晚是睡了个好觉,但他知道袁成鸣他们肯定会连夜审问董金楠。
这会该说的,董金楠应当都吐露得差不多了,市局大清早来捡现成的真的有些过分了。
先前袁成鸣跟他抱怨市局刑侦支队的做派时,他也就听听,没当回事。
现在他让出去的功劳被坐收渔利的市局刑侦支队抢走,他不是一般气愤。
市局的了不起吗?
穆扶奚把上班卡打了之后没上楼,专程站在闻铮铎车前等人。
没多久市局的人就押着被铐住双手的董金楠上了旁边的警车,闻铮铎从分局出来,对上穆扶奚灼热的视线,阔步来到车前。
穆扶奚一瞬不瞬地盯着闻铮铎,面色不善地开口:“什么案件归属,什么市局分局分那么清楚做什么,什么要把公安队伍当成整体。你那晚在车上跟我说的话,只是为了方便你们刑侦支队今天抢功是吗?”
闻铮铎面不改色地说:“我们也查到了这里,没在卓文书院逮到人而已,只差董金楠的供述就能破案。感谢的话我在里面已经说过了,你们队长也同意把人交给我,你有什么立场阻拦?”
穆扶奚拱手做礼,而非敬礼:“受教了。如果你们市局这么不讲道理,一贯喜欢这样明抢,那么我为我当初没有进入市局而感到庆幸。”
正当他们僵持不下时,从警车的副驾下来一位面容和善的警官,主动伸出手要和穆扶奚握手:“你好,同志,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楚郁。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闻队应该只是想表达对你们分局刑警队的谢意,不是挑衅。在案件陷入僵局时,能得到你们分局的支援,我们都心存感激。你们一线刑警果然都是好样的,有你们这么坚实的后盾,我们查起案来多安心啊。”
“支援?后盾?”
这么说不还是低人一等?
穆扶奚不禁冷笑:“乌晴没自首前我就看出她有问题了。听说你们找这个八岁女童花了一周时间?她的身份信息不是本市的,是冒用的假身份,难道你们在找她之前没有怀疑过她失踪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吗?还有董金楠,他是卓文书院的法人,身份信息是实名认证过的,你们不盯他的家,去盯书院?你们市局掌握的消息全部是一手的,为什么还会落在我们分局后面,不值得你们好好反思吗?”
楚郁忙不迭辩解:“哪有一周这么久,我们是前两天才知道这个女童的存在。要不是巧在闻队暗访时冒充的恰好是这个女童的家长,这条线索不会被我们掌握。她不自首,我们根本发现不了她的真实身份是黑户。还有董金楠的住址……”
闻铮铎拦住楚郁:“不必跟他解释。既然他这么大能耐,能在我们之前掌握线索,就来队里看看是否还能万事先人一步。”
不仅抢功还抢人,有天理吗?
不是说他这种不听指挥擅自行动的别想进市局吗?
问过他这个当事人了吗?
穆扶奚高昂头颅,铁骨铮铮,满身高洁的傲气:“我不去,高攀不起。”
闻铮铎垂眸冷睨:“由不得你,这是路局的命令。”
26. 第 26 章
“砰。”驾驶座的车门重重关上。
“咔哒。”闻铮铎低头扣上安全带。
两声声响几乎连在一起。
先上车的楚郁也不是时刻都在打圆场,他旁观了一阵,眼观鼻,鼻观心,看看傲然立在车边的穆扶奚,又看看面无表情的闻铮铎,不动声色地把安全带系好,若有所思地捏了一下鼻翼。
闻铮铎熟练地手脚配合,挂了倒车档后一抡方向盘,车便从车位上倒了出来,再换档踩油门,车径直从穆扶奚面前擦过,紧随前面押送董金楠的警车而去,将满脸不服气的穆扶奚抛在后视镜里,眼见着对方沉着脸吸了一鼻子车尾气。
这辆车上就闻铮铎和楚郁两个人。
楚郁收回放在后视镜上的目光,脑海里仍浮现出穆扶奚那张怒气冲冲、桀骜不驯的面孔,不由无奈地轻笑了一下:“咱们这也算抢了分局刑警队的功劳?董金楠一被抓就把罪责都揽了过去,说他女儿是为了救他在说胡话,所有事情都是他一人所为,嘴里同样没一句实话。我看他身上还有最近新添的鞭伤,上面肯定还有大鱼。这种大案留在分局哪次不是无解的迷题,到时候上头限期追查,让他们立军令状,查不出来要问责不说,案子照样得移交给咱们,打断日常的工作秩序,两头不讨好,这位小同志是怎么敢接的啊。”
闻铮铎冷哼:“想得简单,意念破案,完整的证据链都没集齐,全凭推测,误打误撞补上了窟窿,就自以为赶在所有人前面胜券在握了。贪功冒进,本事不大,脾气不小。”
楚郁知道闻铮铎在点穆扶奚的大名。
他心里有点好奇:“闻队,我多嘴问一句,路局真的让他来我们队里吗?是要来接小张的班?那小张还能回来吗?”
他问这些不是八卦穆扶奚的来历背景,而是担心停职队友后续的处理情况。
犯错归犯错,义气归义气,战友情不是一场意外就能搅散的。
自己队的人把目标跟丢了,丢人又丢面,闻铮铎本就怒火中烧,还被穆扶奚堵着车贴脸怼了一通,眼下余怒未消,整个人都在气头上,当即冷冷回了一句:“两个都别来才好。”
楚郁碰了一鼻子灰,赶紧闭嘴了。
过了一会儿,车辆驶上三车道,闻铮铎匀速开着车逐渐冷静下来,良久才回答楚郁刚才的提问:“不知道那小子是什么时候入的路局的法眼,说他得过全局年度优秀警察的嘉奖,是个好苗子,想调到队里来,问我的意见,我说队里不缺人。”
楚郁苦笑:“你是怎么昧着良心说出这种话的?队里的人跟着你加班人都快加断气了。”
闻铮铎没搭理他,接着刚才的话说:“路局像是铁了心要把他塞进队里,推销似的跟我念叨他的个人优点,人都给夸出花了。他又不是应届生,还有三年的从警经验,没理由拒绝,我见路局这么坚持,也不好再反驳,就把人收下了。等公示完没有异议,调令就会下来。至于张硕垒,该停职停职,到期就可以回来报到了。”
楚郁松了口气,庆幸的口吻像是生怕谁因公殉职了一样:“那就好,一个都没少,还多了一个。张硕垒这孩子挺好的,踏实肯干,认真勤快,就是没有心眼,难免上当受骗。刚才堵你的那小子也挺有个性,血气方刚,刚正不阿,能加入咱们刑侦支队是支队的福气。”
“你看谁都顺眼。”闻铮铎感叹完顺势问,“你跟孔婧圆是怎么回事?”
楚郁不解:“什么怎么回事?”
闻铮铎心明眼亮,早就看出端倪了:“我看她见到你白眼都快翻上天。那么漂亮的一张脸,遇见你就板得像风干的熏鸭一样。”
楚郁无语地沉默片刻,绷不住捂着脸笑起来,避重就轻地岔开话题:“还是你形容得生动形象啊。跟你这比喻比起来,他们给你取的那些外号都不值一提。”
闻铮铎果然被吸引了注意:“他们给我取了什么外号?”
也就——
威猛先生、闻扒皮、宇宙第一活阎王、东风快递员001。
楚郁说漏嘴了也没敢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变幻精彩。
半晌,他用拳虚掩着唇,咳了一声,正色说道:“开回市局还要一个钟头左右,聊聊案子吧。”
闻铮铎正有此意。
“那个来自首的小女孩前言不搭后语,想破案就不能把她的话当作依据,还是要依靠完整的证据链还原真相。但我想说的是,撇开这些不谈,她来自首应当是拿自己未成年的身份做筹码,意图为其父逃跑拖延时间,董金楠最终却没能逃掉,你觉得是为什么?”
穆扶奚偷来的两份资料不是通过正规渠道得来的,无从公证,不能当作呈堂证供,只能用作案情推断。
戒网瘾中心的内部系统看上去也是十分正常的未成年教育机构,没有非法交易的痕迹。
名单从始至终都没有找到过。
八岁的女童来自首前,警方无法确定女子坠湖案与戒网瘾中心有关,对董金楠的申请就算提交上去,也只能布控蹲守或者带回警局询问二十四小时,调动警力还需走完流程。
穆扶奚再快能快到哪里去?
估计也就比他们早到一点,却成功逮到了董金楠。
要知道,东窗事发起于他们查到地下赌场的窝点,比女子坠湖还要早。
董金楠有腿,闻到风声不会跑吗?
他们不是没有在董金楠的住所蹲守过,几天几夜轮班盯梢,也没有发现董金楠回过家。
那时董金楠家空无一人,他们便以为董金楠早就偷渡到海外了,这才集中警力盯着卓文书院的其他可疑人等。
现在分局刑警队在董金楠家里逮住他,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市局刑侦支队的侦察员都觉得不可思议。
就好像董金楠是分局刑警队定制的大鱼,别人想网都捞不着。
闻铮铎心知肚明,这世上不存在玄学,天意弄人无非是人在操控。
楚郁和闻铮铎想法一致,斩钉截铁地说道:“他是被人抓走了又放出来的,有人想让他被我们抓到。”
他说完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为什么呢?董金楠被我们抓获,对幕后主使有什么好处?董金楠作为地下赌场和戒网瘾中心的法人,怎么看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知道的东西应该很多。他不怕董金楠把他供出来吗?还有就是董金楠和那个冒用乌晴身份的女孩是父女关系,想用家人控制双方,起码要留一个在手中,怎么会一起放了呢?”
“很简单。”闻铮铎严肃道,“董金楠是逃出来的。”
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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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说得通了。
楚郁神情专注,不由自主地伸出五指插进发梢,任自己乌黑的短发穿过指缝。
他沉吟几秒,通畅的思维再次受阻,倏然说道:“还是不对。我听分局刑警队的人说,那两个陪董金楠出逃的人是董金楠临时雇的,火车票只买了他一个人的,他是想自己跑的吧。怎么会替自首的女儿把罪责全都揽过来呢?从法律上看,成年人犯罪要比未成年严重得多,更何况那个小女孩都没承认自己的犯罪,只说女子坠湖是被戒网瘾中心的教官逼的。说是来自首,言语间依然在强调自己是无辜的。”
闻铮铎的疑心从未消减:“所以我猜测他是在演戏,想要通过制造父女俩相互包庇的假象留在拘留所里,确保自己的安全。因为他如果是背叛对方逃出来的话,没有第一时间逃出冀安,很有可能会被幕后主使弄死。等避过了幕后主使的追杀,到了该定罪判罚时,他就会供出幕后主使,将自己说成被逼无奈的受害者,借此减轻处罚。”
楚郁觉得闻铮铎的猜测很有道理。
过去不是没有为了躲避仇家追杀弃暗投明,临上法庭又翻供的先例。
他讽刺地笑了笑:“这些凶犯的脑子是真好使,就是不用在正道上,哪有空子往哪钻,什么好处都让他们占了。”
“哪能什么好处都让他占?”闻铮铎面色不虞,“坠湖的良家妇女不能枉死,地下赌场里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也得有人买单,还有藏在戒网瘾中心的灰色交易,通通都要挖出来。幕后主使另当别论,这个董金楠本就罪该万死。他既然认了罪,就别想再洗白。”
楚郁心说董金楠犯在闻铮铎手里算是老天开眼。
闻铮铎在公安战线上戍守十年,还没有哪一个罪犯敢这样戏耍他。
他这个人看起来凶神恶煞,和那些没有本事只会窝里横的懦夫可不一样,对内拼命护短,对外重拳出击。
在违抗他命令的队友们身上受的气,也都会算在造成这一切的不法分子头上。
双倍的仇恨值加成,董金楠要是识趣,最好是坦白交代,不要跟他们警方玩心眼。
否则闻铮铎能从刑法中将法条一条条抠出来和董金楠的罪行对应,不放过一条罪名,直到董金楠一辈子都出不了狱,还能奉上一句罪有应得。
案件分析得差不多了,剩下得都得靠实干了。
空气突然安静。
楚郁没话可说,又鬼使神差地提起穆扶奚:“我看你和刚才堵车那孩子认识的样子,你们以前有过交集吗?他貌似还把你说过的话记得蛮清楚的。”
见是见过,只不过每次见面都不是正经场合,话没说几句就不欢而散。
说是冤家,没仇没怨。说是熟人,也没交情。关系不尴不尬,怎么形容都不合适。
闻铮铎欲言又止,索性不说,另起话题:“你也才三十出头,没比他大几岁,怎么叫他孩子,老气横秋的。刑侦支队不养闲人,更没有孩子,关键时刻都得能独当一面。”
楚郁摆出一副心怀天下的架势,坦坦荡荡地说:“在我眼里,咱刑侦支队的后辈都是孩子。都说年轻人该冲锋在前,可真当大敌当前,总想将他们护在身后。他们从前是祖国的花朵,来到刑侦支队之后,也依然是国家的栋梁和民族的希望。”
27. 第 27 章
穆扶奚一整天都没看见袁成鸣的人影。
之前不认识的时候,十天半月打不了一回照面,偶然在食堂打饭时遇见了也没什么清晰的印象,可自从私下里做了搭档,就感觉袁成鸣无处不在,哪哪儿都能碰上。
不排除是袁成鸣为了和他接头故意为之,可他们不同组别的工作时间安排是一致的,在特别留意的情况下,不至于连一面都见不到。
快下班的时候,穆扶奚等得没了耐心,到袁成鸣他们组,随便拉个人问:“你好,同志,请问今天有看见袁成鸣吗?”
被问的刑警颔首,扼腕叹息:“昨天审完案犯,他接到医院的通知,说他老娘抢救无效去世了,他今天请假去料理家事。我们几个同事凑了点钱,打算待会下了班去他家慰问,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像他们这种为维护公共治安献身的人,身边除了同事和家属,没什么朋友,私人时间少之又少,攒的局十有八/九约不上,鸽得多了人家也有意见,约上了更没共同话题,成年人投机赚钱多少沾点旁门左道,无事相求没人愿意与之来往,能叫出大名关系铁定不一般。
袁成鸣的同事没过问穆扶奚是怎么和袁成鸣建的私交,直接就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探望。
穆扶奚闻讯错愕。
他前前后后被袁成鸣骗了十来回,“狼来了”听多了,早把袁成鸣当成了撒谎精。
当袁成鸣说博取功名是为了圆不久于人世的母亲的夙愿,他还以为袁成鸣是在跟他开玩笑玩抽象,给鸿鹄之志上感情价值。
没想到竟是真的。
穆扶奚平时抠抠搜搜,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又被袁成鸣当手中刀被骗得惨兮兮,将到嘴的鸭子拱手让人已是仁至义尽,本不该对袁成鸣产生丝毫同情,却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从兜里掏出八百年没用过的钱包。
打开钱包时,两边黏在一起的皮面发出撕裂的声音。
对面的刑警心想这是多久没用过现金了,隔空转账确实不合适,然后就看着穆扶奚给这钱包搜肠刮肚,将零钱整钱通通抽出来凑了一沓递给自己。
“一点心意,烦请帮我捎给他,我今晚还要值班,就不跟你们去了。”
穆扶奚所在的组别是案件侦查的外勤组,不用站岗巡逻,值班是主管领导的活。
他只是找个借口不去见袁成鸣。
如果今天白天闻铮铎说的不是气话,路局真的点名让他去市局报到,那他就真的如愿拿到了梦寐以求的敲门砖,在同样渴望进市局却一夜之间丢了功名的袁成鸣面前无疑是炫耀。
人家希望落空的同时还失去了至亲,他此刻登门拜访不地道。
他也不可能因为和闻铮铎赌气就抗命说不去,显得很不识抬举。
他是真的烦躁。
至今他都没想明白,他究竟何德何能,让局长亲自要人。
他有自知之明。
如果是欣赏他的才华,当初何必把他分到刑警队?
他本就有进市局的意愿,跟他玩什么欲扬先抑的把戏,总不会无聊到专门搞他心态吧。
那是突然发现他的父亲是功勋卓著的特勤,给了他格外的关照?
但父辈的功勋跟他有什么关系,局长的儿子和英烈遗骨都没特权,好事怎么轮得到他头上。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要论功行赏,也是在案情明了、歹徒落网之后。
这个节点把他调过去,莫非真把他当成了不起的人物了?
怎么可能?
他不过是堪堪毕业三年的小警员,不是什么隐藏大佬,连那个所谓路局的面都没见过,现在就有种被人盯上的毛骨悚然感,后脊发冷,血都是凉的。
当然他并不傻,在搞清楚状况前不会贸然暴露自己对上级命令的怀疑。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他恐怕摊上大事了。
穆扶奚琥珀色的眼底晦暗不明,袁成鸣的同事以为他是因为不能亲自探望袁成鸣而感到过意不去,连忙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行,保证把你这份心意送到,我先代他感谢你了。”
由于内心不安,没等回到家,穆扶奚就找了个角落给穆昭丹打了长途电话。
穆昭丹不习惯用微信,打微信电话没一次能连通。
穆扶奚是真着急,没管话费多贵就打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了起来,那端传来穆昭丹慈祥的声音:“扶奚?什么风把你吹我这来了,你不是每天晚上都和你妈视频吗?”
阴阳怪气的语气带着老年人幼稚的醋意,穆扶奚却没心思迎合父母间的攀比,直截了当地问道:“爸,你认识姓路的局长吗?有让对方对我多关照吗?”
“陆……你陆永叔叔好像五年前当上滇南市公安局的副局长了。”
“不是滇南的,是冀安的。好像也不是左耳旁的那个陆,是马路的路。”
“不管是谁我都没叫人关照你。当初可是你执意要去冀安当警察的。我说离家远,你一个人在那边无依无靠的,家里人想帮你都帮不上忙,万一受别人欺负你也得自己扛。你不听,非要自己闯。我能怎么办……”
听穆昭丹说到这里,穆扶奚就把听筒移开了。
违背父母意志注定有听不完的唠叨,一事无成连家都没脸回。
既然他被调到市局跟穆昭丹没关系,他也不想让父母担心,把手机贴回耳边,报喜不报忧:“那您可得恭喜我了,我马上要调到市局去了,只不过正式批文还没下来。”
穆昭丹语重心长地说:“批文没下来你就当没调,不到最后都说不好。傲不可长,志不可满,站好你的岗。”
“是。”
……
董金楠押送到刑侦支队后,闻铮铎就把后续的审讯交给了楚郁负责,自己则上了六楼。
六楼是顶楼,也是市局的行政楼层,除了档案室,就是局长办公室。
楚郁在车上问起穆扶奚和来路和调任原因,他解释时忽然起了疑心。
“年度优秀警察”的嘉奖一般是新人入职后的第一块饼,为的是鼓励新加入公安队伍的年轻人奉献青春,挥洒汗水,吃苦耐劳,义务出力。
只要好好干,工作的前三年基本都能拿到这个荣誉证书。
三等功才是建功立业的起点。
老局长说话时慈眉善目地笑着敷衍了过去,给出的原因经不起推敲。
糊弄别人还行,要想骗过闻铮铎这个熟知他老人家脾性的头号弟子,未免太小儿科了,简直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闻铮铎来到局长办公室的门口,敲响了敞开的大门:“路局。”
路开源正拿着带盖的白瓷杯喝热腾腾的菊花枸杞茶,见敲门的人是闻铮铎,没有打着官腔说“请进”,而是笑眯眯地冲他招了招手:“铮铎啊,快进来。我正好有个事要跟你讲。下个月有个全国比武,给了市局五个名额,还是要你带队参加。”
“这件事等会再说。”闻铮铎面色严肃地提问,“为什么会把穆扶奚调到刑侦支队?您今天不说出个所以然,他来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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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办法把他送回去。”
路开源合上杯盖重重往桌上一磕,发出瓷器独有的清脆声响:“干嘛,造反啊。刚才不是都商量好了,你也没提出异议,现在跟我反悔是什么意思?我不想用局长和师父的身份压你,咱就讲讲道理,大丈夫是不是一言九鼎?你这是把组织人员调动当儿戏?”
闻铮铎寸步不让:“早晨是我急着要去听要犯的供词,您拉着我用五分钟简简单单说了这件事。如果这就叫做商量,那下回您急着去开会时我也向您求一道先斩后奏的命令,等您回来再给您汇报本次行动的详情。”
“你少给我偷换概念,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路开源不悦地吹胡子瞪眼,曲着手指用力戳了戳桌面,“你只用记住,不告诉你是护着你,把他调过来也是在护着他。他身份特殊,涉事敏感,细节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即便是知道了也只会徒添烦恼。他现在再待在分局已经不合适了,要想继续当警察,唯一的出路就是调到市局来。这是通过了我们和京都那边的领导集体决议的。要不是我在会上替他说了不少好话,担了责任,不会是今天这样一个还算圆满的结果。你尽管照着执行就是了,什么都不要问。”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您何必再当谜语人。”闻铮铎回头看到大敞的办公室门,转身去关上又折返,拿出逼宫的架势对路开源认真道,“他到刑侦支队来,跟我朝夕相处,我不能连他是什么人都不明不白。我理应有知情权,也能保证不告诉别人。如果要我对我负责,我可以拿肩上的警衔担保。您不说清楚,我只能当他是个有污点的废物。这对他也不公平,您说对吗?”
路开源沉吟片刻,抬眼看向闻铮铎,眼神对峙三秒,败下阵来,用手指点点自己的倒霉徒弟:“算了,反正你也是守口如瓶的闷葫芦,我就实话告诉你吧。”
闻铮铎俯下身来。
路开源撑起身凑到他耳边低声耳语。
窗外旗杆上的国旗迎风招展,办公桌上的两面斜插的小国旗纹丝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
“事情就是这样。”
听路开源说完,闻铮铎的眉头皱了起来,终于明白路开源最初为什么不愿告知了,确实错综复杂。
“他捐骨髓的时候不知道对方身份吗?”
“复杂就复杂在这里,我们无从得知。”路开源长叹了一口气,双手交叠,左手心拍打右手背,“谁也不知道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参与配型。可能是串通一气,也可能是纯粹大发善心,毕竟平时就是这么宣传教育的。万一到时候案发现场出现了和他DNA一致的血样,他怎么解释?本来像这样容易误导案件侦查的人是不适合再呆在公安队伍里的,可他成绩优异,表现突出,父亲还是为滇南缉毒工作鞠躬尽瘁二十多年的老特勤。现在他在分局,没住宿舍,一个人在外面租房住,出了事连个给他做不在场证明的人都没有,又不好跟他直说。今后他来了市局,务必让他住宿舍,日常行动也得跟你们一起。”
闻铮铎总结了一下:“您是让我监视他?”
“为他好的事怎么叫监视呢?”路开源一拍桌子,“你就说说让他来刑侦支队是不是对他的提拔。”
闻铮铎把头扭向窗外,意味难明地笑,半晌淡淡道:“明白了。”
路开源没忘一开始跟他说的事:“那全国比武的事?”
闻铮铎漫不经心地说:“代表冀安市局拿名次。”
路开源笑逐颜开:“我就知道对你来说不是难事。”
28. 第 28 章
穆扶奚接到调令是在三天后。
蒋宇凡把他叫到办公室痛心疾首地捂着胸口说:“我是真心想把你留在咱分局啊,分局实在太缺你这样年轻优秀有干劲的好同志了。上面每年就分给我两个实习生,好不容易培养出来就给我薅走了。我跟上级当面反映过,报告也打了,领导还是执意要你。事已至此,我只有忍痛割爱,祝你大展宏图了。”
说着“啪”地立正,率先给他敬了个标准的礼。
穆扶奚不敢当,赶紧敬礼回敬,发自肺腑地感激道:“请您放心,我到了新的岗位定谨遵您的教诲,克己奉公,执法为民,更忘不了队长您的知遇之恩和三年来的精心栽培,也祝您平安健康,步步高升。”
蒋宇凡放下举起的胳膊,摆摆手:“这些虚话就不用说了,我知道自己老当益壮,你呢前途似锦。队里几个人私下给你办了饯行宴,你们好好告个别。我俩月没回家了,晚上必须得回去陪老婆孩子,反正我在你们也不自在,我就不送你了。”
穆扶奚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专程给他办的饯行宴?
不领情到场貌似说不过去。
可他真是离群索居的一个人,天生不爱热闹。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行动,光是学习新鲜事物和拓展爱好就能占满他全部的业余时间。
他一不抽烟,二不喝酒,除了工作,跟同事都聊不到一起去,每逢团建他必一个人缩在角落里看着队友尽情说笑玩闹。
和他共事的人都说他身上有仙气,他却从来没把周围人当凡夫俗子。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人各有志,兴趣不同,再正常不过。要不是中式教育培养的是人的社会属性,让他在人际交往中领会了人情世故,像这种热心的邀请他应该会直接拒绝。
关键在于他这段时间的经历具有特殊性,他现在一闲下来就会思考这道调令背后深层的意图,心神不宁,还不如和同事呆在一起,分散分散精力。
想到这里,穆扶奚终究是答应了。
蒋宇凡大手一挥:“忙去吧,站好最后一班岗。”
“是。”穆扶奚慵懒地应了一声,心不在焉。
他在琢磨成为饯行宴上的焦点后该说什么祝酒词。
他对这种应酬方面的酒桌文化不甚了解。
或许不一定要搞这些形式主义的东西?
像他们这种随时要接收命令、准备执行任务的工种,不能随便喝酒。
告别又要说些什么呢?
从小到大他都情感淡漠,视分离为常态,已然习惯了不告而别。
要他说,饯行宴这种东西其实没必要存在。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刑警队的同事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一天忙下来,满脑子都是手头上的案子,到了下班时间一对,谁也没把筹备饯行宴当成自己的事。
“东子,你订的哪家餐厅?”
“是要我订吗?你不是说你来订吗?”
“我下午出去了一趟,回来就把这事忘了。”
“那现在怎么办?这个点有点名气的餐厅都没包间了吧。”
“要不坐大厅?”
“大厅吵吵嚷嚷的,想说点知心话都被别桌听见了。”
看起来也没多受重视。
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
穆扶奚不想让同事犯难,走过去建议:“我前两天在白桦大道上看到了美食节的宣传广告,活动日期就在今明两天晚上八点到十一点,要不去美食节现场逛逛?”
“好啊。”
原本他的提议受到了一致赞同,但谢俊荣半晌提出了异议:“消防队会去现场执勤,交警大队会去附近指挥交通,辖区派出所也会派人维持秩序。都是兄弟单位,人家干活,我们快活,不太好。”
其他人闻言面面相觑。
这有什么,他们也是人,脱下制服,换上私服,和普通人没两样,都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要靠呼吸空气维持生命的。
又不是故意在人家面前招摇挑衅。
再说了,他们干活的时候,兄弟单位的那些人没少得瑟。
感情好才敢这样撒野,又没坏心眼。
谢俊荣总是在这种大家都乐呵呵的情形下扫兴,他们都见怪不怪了,只恨自己商量这些的时候没避开这个老古董。
正当气氛陷入尴尬时,谢俊荣突然抬眼,话锋一转,破天荒地站在了多数人这边:“所以我建议大家都戴上口罩,免得被熟人认出来,影响不好。”
也行……
有人给面子的带头恭维:“还是老谢想的周到,这样也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低调点吧。大家都乔装打扮一下吧。”
身在职场,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大家纷纷打着哈哈附和。
有的当众脱了警服外套披上自己的夹克或者冲锋衣,有的拉开抽屉摸出了备用的口罩,还有人把警帽换成了鸭舌帽。
给人一种一呼百应的错觉。
穆扶奚的口罩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揣在兜里的。
不是因为他坏事做尽怕见人,而是他这张脸太招桃花。许多女生在路上遇见他都会掏出手机偷偷拍照。
私人照片落在旁人手里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且不说中间混几个仇家,他的小命危矣。
他还想多活几年。
就说最直观的。
干他们这行的就算不和犯罪分子结仇,也免不了得罪人。
维护秩序或问询时,说话可能顾不上语气,碰上几个难缠的,非说他不尊重人,他也吃不消。
只是投诉还好,有的人极端起来丧心病狂,不然也不会把袭警这项写进法条。
谢俊荣的顾虑不无道理。
穆扶奚偶然也会有相同的担忧,只不过他情商在线,说话会挑场合,即便是性格孤僻,也能和身边人融洽相处。
一行人久困于堆积如山的新案累案,恨不得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好不容易借着穆扶奚调任的契机集体出来放松,连把车窗打开感受灌进车里的凉风,都觉得是享受。
“芜湖~”
“呀吼!”
明明是三十岁左右的青壮年,却像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做出了奇怪的返祖行为,发出爽朗的大笑。
车内也算私密空间,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戴帽子的把帽子脱了捏在手上,戴口罩的把口罩扯到下颚,怎么舒服怎么来。
穆扶奚在这些人中年纪是最小的,礼貌地坐在后排中间那个谁都不愿意坐的位置,脊背挺直,靠腰部和腿部的力量撑着重心,坐姿用力却不显拘谨,看表现倒是这些人里最稳重的。
坐在副驾驶上的同事回头望向他:“小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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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你大学时候是玩乐队的是吧?唱歌应该挺好听的吧?临别之际给哥几个唱两首?”
不该他们唱给他听吗?
到底谁给谁饯行。
穆扶奚谦虚地说:“我是鼓手,不是主唱,唱歌也就一般般。我们乐队是警校社团组建的,草台班子随便玩玩,主打尽兴,都是业余的。”
他是往低调了说。
在玩乐队期间,各种乐器他都学了个遍,不只是浅尝辄止学个皮毛,每样都能上手从头演到尾。
乐队里缺人他能补位。
还会搞原创,填词作曲。
没他不会的。
他音色好听,唱歌又在调上,随便哼两句都比一般的麦霸认真唱的婉转动听。
然而到了KTV,他总是坐在机器前帮人点歌的那个,深藏不露。
“鼓手?架子鼓?”
“嗯。”
“哎哟,好酷。”
穆扶奚笑了笑,不置一词。
坐在他左边的谢俊荣侧头端详了他一眼,又偏头看向了窗外飞速掠过的路灯。
美食节的噱头一打出去就吸引了全县的老百姓。
还没到临时搭建美食街,沿途就停满了车。
好在他们县城的公路有政府扶持,拨款修缮,拓得宽。活动选址偏僻,往常夜间都无车辆经过,这个美食节带来的日人流量能赶上过去一年。
美食街对面的停车场早就停满了车。
他们来的这会,依然不断有百姓见缝插针地往里停,甚至把出口都堵住了,引起了被堵车主的不满。
谢俊荣作为老大哥发了话:“你们先下车,我把车停好了过去疏导一下。你们吃你们的,不用管我。”
车上的其他人打心眼里不想和谢俊荣一起逛,闻言心安理得地下了车。
“我留下来陪荣哥,你们去吧。”穆扶奚跟其他人打了声招呼。
其他人闻言皆是一怔。
“可你是今晚的主角啊。大家伙都是来给你饯行恭贺你高升的。”
穆扶奚就笑,说起实在话:“什么高升,找个由头团建罢了,你们还当真。街上人山人海,放眼望去全是人头,几个人一起寸步难行,迟早被冲散,还是分开行动,吃饱喝足再集合吧。”
他说的没错,街上人头攒动,说是人潮也不为过。
人一进去,每一步都不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走的。
人挤人,如洪水般汹涌,一会儿就不知道被冲到哪去了。
众人一听觉得有理,便不再管他和谢俊荣,阔步穿过斑马线,去了马路对面。
谢俊荣一边找位置停车,一边分心问穆扶奚:“他们都走了,你为什么留下来?”
其他人下车后穆扶奚没挪屁股,就坐在后排中间的位置,只不过往后一仰,后背贴上了靠背,双臂也环抱了起来。
他目光寡淡,平静地对谢俊荣说:“被调走对我来说未必是好事,我不想让他们看出我不开心。”
谢俊荣一笑:“我要是像你这样年纪轻轻就进市局,做梦都得笑醒。被组织认可是大好事。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
穆扶奚默了默,请求道:“荣哥,能不能拜托你件事?”
谢俊荣疑惑地问:“什么事?”
穆扶奚眸光一凝,眼底深不可测:“匿名举报我。”
29. 第 29 章
“举报?”
谢俊荣哂笑一声,“我谢俊荣当了这么多年警察,逮捕的罪犯不计其数,内部检举的记录为零。犯什么错了让我举报你?有这心思,你自己检讨认错不行?”
举报制度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有关部门没条件一一排查。择中后,有了这么一个群策群力的妙招。
出发点没有问题,只是有人过不了心里的坎,觉得这是小人行径。
耿直的谢俊荣就是其中之一。
穆扶奚看着谢俊荣一脸坚决,心想自己真是托错了人。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
他真的敏锐地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还没领会领导的用意就凭直觉先规避。可看周围同事的态度,每个人都觉得他调任市局是实至名归,不疑有他。连干了多年刑警始终在原地打转的谢俊荣都不认为他晋升过快而心生敌意,不稀罕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倒显得他生性多疑了。
穆扶奚闷不吭声,谢俊荣只当他开玩笑,兀自把车停好,拿了车上备用的警服套上,下车后绕到他窗前苦口婆心地说道:“你还年轻,心里那点烦恼未必是真的烦恼,不要辜负领导的器重,逃避责任。我是没想到世上还有你这种不珍惜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的人。你不干,有的是人干,就怕你错失了机会又后悔。”
说完最后一句话,谢俊荣直起身子摇了摇头,转身去堵车的入口指挥交通了。
穆扶奚讷讷坐在车里望着谢俊荣的背影,半天才发现自己的焦虑被对方误会成了矫情,提出的举报也被当成了畏惧担责的懦弱。
他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样的误解,但他一时半会当真不知道怎么给人解释他那莫名其妙的第六感。
算了吧。
反正没有人能真正感同身受,可与人言无二三。
谢俊荣这一过去,没个半小时根本不可能从络绎不绝涌入停车场的车辆间脱身。
真正负责治安的民警已见状赶来。
穆扶奚今天把警服脱在办公室了,没穿那身皮,没人愿意听他指挥,见专事有专人来干,便下车逛夜市去了。
主街上人流量大,治安民警在街口设了卡,隔一段时间放一次人,但拥挤程度没得到丝毫缓解。
穆扶奚站在队伍末端,观察到自己身前排队的姑娘没呆多久就被同伴招手叫走了。
不一会儿,队伍外又有一名男生朝旁边队伍里的男生打手势,旁边队伍里的男生从他面前的空隙穿出去,跟随同伴钻进了街道一侧的帐篷后。
渐渐的,从队伍中离开的人越来越多,且都不是往反方向走。
总不会是去没人的地方闲聊了。
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找到了不用排队的其他入口。
穆扶奚看着老实,其实一点也不老实,马上就跟上了离开队伍的男男女女。果然在帐篷后发现了一条瓷砖砌出的绿化带边缘,踩上去沿着走,可以直达活动区的中心。
没有排队就不算插队了。
穆扶奚也跟着溜了进去。
美食节的夜市热闹非凡。
烧烤的孜然和辣椒味弥漫了整条街道,烟熏火燎诞生的浓烟在摊位上方飘荡,滚烫油锅掀起阵阵热浪,缓慢涌动的人群人手一份小吃,边走边吃,交谈声嘈杂纷乱,要把自己的嗓门扯高八度,贴着同伴的耳朵说,想传达的信息才能被对方听到。
临时搭建的帐篷下摆放着亮瞎眼的招牌灯,五颜六色的电线纵横交错,汇集在同一个插线板上,摊位前的店主正手忙脚乱地打包着刚出炉的食品。
拥挤的人潮中有博主举着直播设备在线直播,旁边是县里主流媒体手握话筒在转播现场的情况。
“绿豆咯扎是咱们冀安的经典特色小吃,咱冀安的老百姓逢年过节都少不了绿豆咯扎撑场面,可以说不吃绿豆咯扎就不算到了冀安。现场真材实料炸出的咯扎真是酥脆美味,热腾腾,金灿灿。”
“嗯~你们听这个嘎嘣脆的声音,纯绿豆制作,不掺杂淀粉面粉。恭喜今晚到达美食节现场的市民朋友!现在可以前往中央舞台参与答题活动,答对就能来苏记绿豆咯扎的摊位前免费领取一份新鲜出炉的绿豆咯扎。”
“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也可以通过观看我即将向大家展示的制作过程,登录冀安市广播电台APP参与互动,领取精彩好礼。本次美食节的举办,旨在通过冀安味道,向社会大众宣传冀安民俗,弘扬冀安文化。感谢广大市民朋友的积极参与和大力支持!”
穆扶奚回头眺望,只见人潮尽头有亮眼的射灯光束无规律地在天际挥扫,应当就是主持人所说的中央舞台。
隐约有震耳欲聋的音乐和高亢豪迈的喊话声自远方传来,看来那里就是喧闹的源头。
那群好奇心旺盛且爱凑热闹的队友或许就在那边等他过去。
穆扶奚没有着急和队友会合,不紧不慢地买了一份绿豆咯扎解馋。
不得不说,经过主持人重磅推荐、语言渲染过的美食就是比一般的小吃香一点,他三下五除二就炫完了。
丰富的碳水很撑肚子。
一份干完他已经有饱腹感了。
他轻轻刮掉嘴边残留的油渣,又回到摊位买了五份准备带给队友分享。
他没有忘记自己明天就要离开分局刑警队了,今晚大家是来给他饯行的。
买完绿豆咯扎,穆扶奚走到稍微安静点的露营基地旁跟队友联系,却恰好接到队友的电话,说接到了紧急任务,从隐蔽的出口提前退场了。
“我们坐荣哥的车回去的,你慢慢玩,待会自己叫网约车吧。对了,一帆风顺!常回家看看!”
出警路上还没忘记祝福他,够意思了。
穆扶奚看着手中的五份绿豆咯扎,叹了口气,掏出一块干嚼起来。
这次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正当他垂头丧气时,人群中有个女生走过来,指指他手里的绿豆咯扎:“帅哥,你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多吧,可以给我一片尝尝吗?”
老师家长不是有教过陌生人给的吃的不能要,怎么还有伸手讨的?
不怕他在饼里下猛药?
穆扶奚怔忡一瞬,把手里的绿豆咯扎都给她:“你都拿去吧。”
女生双手作揖:“只要一片就好了,谢谢。好吃的话我自己买,我只是没什么生活费,怕踩坑。”
穆扶奚原本没在意,可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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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抬头时,他看到女生的容貌和那个被当街砍死的女人类似,恍惚间还以为那个被当街砍死的女人没死。
一霎那,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电般钻进了他的脑海。
他遗漏了什么。
遗漏了什么呢?
对。
穆扶奚眼中一亮。
当街杀妻案由于影响恶劣,已经由谢俊荣负责,迅速结了案。
结案后他被地下赌场、假警察案、女子坠湖案牵制住,无暇对当街杀妻案进行深入挖掘。
他略过了女人被丈夫杀害的原因。
据他判断,一是她掌握了搅毁赌场的证据,二是王勇胜想卖她没有卖成。
王勇胜认罪时亲口承认了。
现在想来,他那时就有清醒的猜测。假设被砍杀的女子掌握的搅毁赌场的证据和王勇胜想卖她没卖成的因果有关,那么地下赌场就极有可能存在买卖人口的事实。
天扬戒网瘾中心作为产业链的下游,真的没有监禁成年人吗?
假警察的案件告破,查出侵犯受害者陈晓红的李耘没有监禁过陈晓红,但李耘和戒网瘾中心往来密切是不争的事实,否则他怎么有权借用戒网瘾中心的地盘实施侵害。
他为天扬戒网瘾中心做了什么?
穆扶奚不禁暗怪自己的反应太迟钝了。
他怎么就因为李耘没有监禁过陈晓红而想当然地认为李耘也没有监禁过别人的。
假警察案与监禁案的确是两个独立的案子。
然而李耘取了两个独立案件的交集,既属于假警察案的获利者,也可能是参与监禁案的重大嫌疑人。
他会想当然地排除李耘和戒网瘾中心的关联,是因为默认了李耘和戒网瘾中心合作是以“警察”的身份上门强行带走赌场的负债人,而李耘做的却是最下流的事,唯一带走的成年人就是陈晓红,且放了她。
可他当时没有想过,李耘在戒网瘾中心的身份未必是“假警察”。
李耘身上还有许多谜底没有揭晓。
说不定他就是戒网瘾中心买卖人口的负责人,罪名不止假冒警察和奸污妇女这两样,在审讯室内对女性的嚣张羞辱只是为了掩饰他的这重身份,在避重就轻地演戏。
陈晓红究竟是被董金楠害死的还是八岁女童害死的以及她是怎么死的固然重要,但当务之急显然是要搞清楚地下赌场买卖人口是否是事实。
戒网瘾中心关门大吉,在里面改造的学生光明正大地走出大门。
那些被贩卖的成年人呢?他们要是存在的话去了哪里?仍被关在戒网瘾中心里吗?
他们警方要怎么营救才能将他们从火坑里救出来。
还有地下赌场。
一开始只是在他的猜想里,被当街砍死的女人报警验证。
后来传出抓捕失败的消息,又被告知市局刑侦支队早在调查。
所谓的地下赌场只有一个窝点吗?
窝点的存在形式又是什么样的。
渔船?KTV?烂尾楼?
必然是王勇胜这种人能知道又去得起的地方。
想要触及忽远忽近的真相,真的是任重而道远。
30. 第 30 章
“谢谢楚队!阿姨做的驴肉火烧就是香!”
“是啊,托楚队的福,昨晚在单位加班,没去成美食节的夜市,竟然也能吃到冀安第一家的驴肉火烧!”
一大清早,楚郁就带着被母亲塞的一大包驴肉火烧来了单位。
他家是开驴肉火烧店的,市政府拨款办美食节,水、电、燃气、摊位费通通不收,名额有限,只有那些有口皆碑的老店才能在夜市上摆摊。
昨晚活动结束,收完摊已经凌晨了,今早他的老母亲又起了个大早,提前营业,准备了五十多个驴肉火烧犒劳大家。
老母亲的那点心意,无非是希望同事能多配合自己儿子的工作。
楚郁在拿到这么多驴肉火烧的一刻,就已经替自己和这些同事感激过亲妈了。
他们这些彻夜不停工作的官方牛马,大多时候都赶不上食堂的固定饭点,吃的不是速食快餐就是压缩饼干,偶尔改善一下伙食,幸福得冒泡。
这会儿感谢句句真诚。
楚郁笑着让大家别客气,垂眸瞥了眼办公桌上剩下的八个驴肉火烧,冲着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道:“不够这里还有,趁热吃。”
其他人闻言都边吃边摆着手说不用:“谢谢楚队,一个就管饱了,吃完还得赶紧干活呢。”
就在这时,闻铮铎迈着矫健的步伐经过办公室,所有人当即如临大敌,有人赶紧把吃了一半的饼从嘴里拔出来塞进抽屉里,有人硬生生将满嘴的饼生咽了下去,还有人忙不迭开窗通风,将满室的油腥味散出去。
楚郁和闻铮铎交情匪浅,倒是不畏他的气场,稀松平常地问:“闻队,吃驴肉火烧吗?我妈专程早起做的第一炉。”
闻铮铎答非所问,径直问道:“穆扶奚呢?”
楚郁被这么一问,终于明白为什么一直隐隐感觉有哪里奇怪了。
他带的驴肉火烧里有穆扶奚的一份,为此出门上班前还特意让母亲往保温袋里多装了几个,说今天有新同事要来支队报到,要给新同事接风洗尘。
然而到了上班时间却并不见穆扶奚的踪影。
听队长提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名字,办公室里的众人纷纷面面相觑,摊手的摊手,耸肩的耸肩,摇头的摇头,没有一个人听说过半点风声,不禁窃窃私语。
闻铮铎眸中一厉,吩咐楚郁:“你联系一下他,问清楚他人在哪里。”
楚郁也搞不清楚情况,先肃然应声:“是。”
被寻找的穆扶奚没有迟到。
他到了,只不过到的是分局刑警队。
他也没有被习以为常的惯性带得犯迷糊,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被调到了新单位。
但是有些话他现在不说,今后就没机会说了。
他不吐不快,把自己的猜想一股脑说了出来。
结果就是他把蒋宇凡气得险些心梗,直拍桌子叫板:“穆扶奚!你想干什么?当街杀妻的案子和假警察的案子已经结了,对外的通告还蓝底白字地挂着呢,你说有疑点就有疑点?你在刑警队的时候怎么不说?哦!现在调到市局刑侦支队了,面子大了,有人撑腰了,就跑来刑警队踢馆撒野?你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你真是——”
蒋宇凡被他气得一时词穷,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来该用什么词形容,抚着哽住的胸口,用贫瘠的语言抒怀:“气死我了。”
面对蒋宇凡脸红脖子粗的暴走状态,穆扶奚将脊背挺得笔直,面不改色地说道:“王勇胜的杀妻案是被社会舆论推动结案的,虽不能说草率,但是许多细节都没有和市局同步,他还有继续审问的价值,让他带着重要信息赴刑场是对生者的不负责。”
蒋宇凡不禁弓腰捶桌,把办公桌上的鼠标键盘都震了起来:“他一个丧心病狂到当街杀妻的死刑犯,你难道还要他争取立功表现判个死缓吗?你又不是没见过他死不悔改的态度!你指望从他嘴里问出来什么?”
“他也不止当街砍杀妻一项罪名,还有赌博。”穆扶奚不知道哪里来的意气,一腔热血填满了胸膛,奔涌不息,“他当街杀妻是我亲眼目睹的,第一时间对他的审讯我也有参与,甚至他的行凶动机和作案过程都是我推断出来的,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他给死者跪地磕头,悔罪伏诛。可是他说不定知道地下赌场的其他窝点,我只问他一句话都不可以吗?说不定就这句话能拯救无数活着的人的性命。”
“不可以!”蒋宇凡斩钉截铁地否决,“你是警察!不是上帝!不论做什么都要符合程序正义!还说不定,说不定就是没有根据的投机!亏你还是侦查学专业出身的,知不知道什么叫立案侦查?没有立案怎么侦查?他去赌,是该受到批评教育,但他现在是死刑犯,相关案件已经结案,你这时候去见他,想做什么?他要有个三长两短,你去见他就会染上嫌疑,你的时间精力都是成本,把自己搅进去有什么好处?你又凭什么觉得他会告诉你?凭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你用机灵的脑瓜想想看,值得吗?”
穆扶奚沉默了。
他觉得蒋宇凡说的有道理,他私心也不希望给王勇胜这种人翻供乃至反咬一口的机会。
他是关心则乱,一想到可能还有活人被关押贩卖就坐不住了,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来力挽狂澜。
他想救人。
早一点营救,就会有更多人免于苦难折磨,重获新生。
狡兔三窟,地下赌场的窝点不会只有一个,只不过王勇胜妻子提供的线索恰好与市局刑侦支队查到的吻合而已。
是检举一处王勇胜就完蛋了,并不意味着王勇胜去的只有这一处。
像王勇胜这种常年嗜赌的老赌徒,对赌场的嗅觉比狗鼻子还灵,肯定经常跟着开设地下赌场的庄家搬家,有专门的渠道知晓情报。
问题是王勇胜成了杀人犯,对杀妻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却被人道主义律师一撺掇,最终否认了自己曾参与赌博,转而泼了已故妻子一身脏水。
好在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自己入了一场必死局。
蒋宇凡见状卸下提起的气,双肩随之放松,只是胸口依旧起起伏伏。
良久,他苦口婆心地对穆扶奚说:“新官上任三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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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调任也一样,想拿出点成绩去那边站稳脚跟无可厚非,我能理解,但你何苦拿自己的清白之身和大好前程去赌不确定性。你刚来的时候我是怎么教你的?走流程,讲证据,有的猜测难以验证,非要把自己赔进去才能得出结论,就另辟蹊径。你这人还没走呢,就把这些全还给我了。”
穆扶奚心虚地轻咳了一声。
“不对啊,你怎么还没去报到?”蒋宇凡回味过来,登时大怒,“胡闹!去去去,你赶紧去市局那边报到,别第一天就旷工。闻铮铎本来就讨厌人不听指挥,你还撞他枪口上,够你喝一壶的。”
穆扶奚还不死心:“王勇胜不行,那李耘呢?我可是在烧烤店亲耳听到戒网瘾中心的人跟他攀关系,说他是自己人,有录音为证。他们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要是说他曾在戒网瘾中心当教官呢,你拿他有什么办法?”蒋宇凡跟他废了诸多口舌不见效,不耐烦地叉腰,“我说你是不是跟谢俊荣有仇啊,他总共就负责了两桩案子,你跑来鸡蛋里面挑骨头,什么意思?”
穆扶奚据理力争:“话不能这么说。这两桩案子都是我最先发现的,也参与侦办了,我鸡蛋里挑骨头,不也是对自己能力的否定吗?我对荣哥没有任何意见,就事论事罢了。”
蒋宇凡的唾沫星子都快喷没了,懒得跟他啰嗦,端起桌上的水杯一通牛饮,而后放下杯子,下了逐客令:“不去市局报到也行,爱滚哪滚哪去,别在我这碍眼。好话都跟你说尽了,你再不依不饶,别怪我说话难听。”
昨天蒋宇凡还在这难以割舍地依依惜别,今天却翻脸无情地撵人,落差摆在这里,换谁都不适应。
穆扶奚几度欲言又止。
他想了想。
案件进展卡在这里,跟他调没调去市局没关系,就算他没调任也会遭遇蒋宇凡的劝阻。
跟他发现端倪的早晚也没关系,他早点发现依旧会像此刻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可望而不可即的真相,举步维艰。
当街杀妻案结案了,举国欢腾。
假警察案结案了,秘而不宣。
明明一切都没有结束,但所有人都等待着正向的反馈。
他逆流而上,妄图推翻先前的推断,不拿出如山铁证势必功败垂成。
只能寄希望于到刑侦支队报到后继续寻找突破口了。
揣在兜里的手机“嗡嗡”作响。
穆扶奚看了蒋宇凡一眼,接通了电话。
楚郁在电话那头询问的语气十分和气:“你好,我是市刑侦支队的楚郁,想问一下你那边是遇到什么困难导致你晚到了吗?”
穆扶奚当着蒋宇凡的面没法撒谎,只能含糊其辞:“分局这边还有点工作没有交接完,交接完马上来。”
“好的,尽快。”楚郁心平气和地告知,“如果因为突发情况不能如期报到,需要提前跟我们知会,不能一声不吭就晚到,待会恐怕还要请你当面和我们队长说明一下情况。”
穆扶奚眼皮跳了跳。
他怎么忘了,他的新领导是闻铮铎。
31. 第 31 章
穆扶奚没有及时去市局报到,钻的是换岗当天不用打卡的空子。
岗位更换会给提供充足的适应时间来熟悉工作环境和工作内容。调令上只明确了日期,没有规定具体时间。没白纸黑字写出来的东西,他默认不算数。
他当然知道松弛感不适用他所从事的职业,要是没要紧事他一定会当不迟到早退的五好青年,积极履行自己的职责和义务,这不是事急从权?
他今天敢直接冲到原单位跟蒋宇凡打商量,完全是蒋宇凡惯的。
蒋宇凡在工作中慈爱得像个老父亲一样,能通融则通融,能行方便就行方便,处理事情灵活应变,没那么死板。于是他也就大着胆子蹬鼻子上脸,把他当软柿子捏。
没想到一向对他关照有加的蒋宇凡在原则面前这么硬气,简直是严防死守。
穆扶奚在蒋宇凡这碰了钉子,又接到楚郁那边的催问,顿时发现他自作主张跑回原单位的事可能非同小可,赶紧灰溜溜地骑着他的摩托去市局报到了。
上午十点,穆扶奚到达市局。
有了上次把车停大门口被说的前车之鉴,这次他很严谨的把车停到楼背后的车棚里,在绕到正面上的楼。
国庆后才执行冬令时,现在依旧是夏令时的作息。
此时距离上班时间九点过去了一个小时,就算他用通勤时间太长当借口,悠哉游哉地上楼也不合适。
依照闻铮铎的脾气他肯定被骂得狗血淋头。
想到这里,穆扶奚特意舍弃电梯走楼梯,连爬四楼把自己弄得汗津津,仿佛他为了赶时间付出了多大的努力,神色也是低眉顺目惨兮兮。
由于楚郁提前给他打了预防针,穆扶奚在到达四楼前一直在脑补闻铮铎大发雷霆的模样——不苟言笑的男人黑着脸说“迟到一分钟十个俯卧撑,俯卧撑准备”。
他这小身板也不像是遭得住体罚的。
他不是硬茬。
人怂腿软,唯独腰杆硬。
之前之所以敢在分局刑警队楼下堵车怼闻铮铎,是因为在自家地盘上无所顾忌,跟闻铮铎吵起来也有自家兄弟撑腰。眼下风水轮流转,他突然被调到市局,寄人篱下,哪还有在直属上司面前大胆造次的底气。
上楼的过程中,他默默打好了腹稿,将待会要给闻铮铎解释的前因后果捋了一遍,也做好了在新同事面前进行自我介绍和迎接热烈欢迎的准备。
然而当他到达四楼时,透过大面积的玻璃看到刑侦支队的同事都聚在大办公室里开案情分析研讨会。
闻铮铎正站在白板前用马克笔圈画着列出的重点。
人物关系和重要线索早已被画成了思维导图。
看来他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人家这压根是当有他没他一个样。
再不进去他就要错过大量信息了。
穆扶奚迟到理亏,连忙悄无声息地潜进去,搬起靠墙放着的椅子走到最后一排人身后,打算安安静静坐下来一起听讲。
谁承想,他一坐下来椅子就散架了,害得他摔了个屁股蹲,情不自禁地“艹”了声。
他发出的气音在寂静的办公室内都被放大得很清晰,更何况椅子散架时弄出的动静。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投向他。
闻铮铎用指关节叩了叩白板,其他人便扭过头继续听他讲。
“董一舒在供词中提到以为陈晓红是人贩子,不可能是因为受到了我们警方的宣传教育,所以提高了警惕。她是董金楠的私生女,也可以说是黑户,就没有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卓文书院还没改名前她就在这个不正经的书院里混日子,获取外界信息的渠道有限。我们也可以理解为,她是亲眼看见了同伙贩卖人口的活动,才会在脑海的潜意识中形成贩卖人口的概念。”
穆扶奚虽然不知道董一舒是谁,但董金楠他知道。
结合闻铮铎说的整段话,不难猜出董一舒就是那个用乌晴做化名的女童。
闻铮铎讲的这段话里有他不清楚的细节,成功令他打起精神,坐在原地聚精会神地听。
离穆扶奚最近的楚郁见状搭了把手,把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穆扶奚拽起来,给他找了把能坐的椅子,低声对他说:“你先坐着听,待会开完会再跟大家介绍你。”
穆扶奚顾不上社死的尴尬了,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闻铮铎身上。
楚郁安顿好穆扶奚以后也跟着听起了闻铮铎的分析。
闻铮铎认真时很有领导者的威严和魄力,他围绕着成形的思维导图将整个犯罪网络梳理得一目了然,抽丝剥茧,真相得以在眼前展开。
“董金楠是人口贩卖网顶端的策划者,董一舒作为他的女儿,自然参与其中。当她混在受害者中时,由于她的年龄样貌具有十足的欺骗性,受害者往往会对她百分百信任,一旦有逃跑的苗头,都会被她盯上,套出完整的计划,通知同伙将这些受害者抓回来。这样一来,便没有人能顺利从卓文书院这个魔窟里逃出。至少在陈晓红进入卓文书院以前是这样的。”
闻铮铎用马克笔的尾端戳了戳白板上陈晓红的名字:“陈晓红是个例外。她不是以他们的常规渠道收进卓文书院关押的货品,而是意外闯入卓文书院的不速之客。当董一舒与她相遇时,用往常的方式和陈晓红谈话,无异于对牛弹琴,顿时对陈晓红的出现起了疑心。”
说到这里,闻铮铎举起被物证袋密封的日记本,接着说道:“这是死者陈晓红的日记。在她最后一篇日记里提到了不要相信警察,这句话与我市近期发生的假警案有关。对方通过冒充警察骗取死者信任,将她带到卓文书院实施了侵害,后又以伪造的身份威胁她,不让她说出去。陈晓红离群索居,本无人可诉,但她在网上有一名相识多年的网友可以倾听她的遭遇,她不知道这名网友就是我们刑侦支队的张硕垒。”
办公室里当即一片哗然。
貌似大家只知张硕垒被停了职,不知其中还有这么一档事。
闻铮铎沉着一股气,冷静地陈述事实:“张硕垒听说后没有第一时间向支队汇报,对方却把他当成保命符冒着死亡的风险进入卓文书院打探情报。董一舒假以陈晓红的名义向他呼救,他想凭一己之力处理掉这件事,再次孤身前往营救,事态彻底失控。”
穆扶奚就说闻铮铎为什么会出现在戒网瘾中心,原来还有这样的前情,他们的人早就进去过了。
所以说陈晓红第二次进入戒网瘾中心是自愿进入的?
她第一次是被李耘强掳过去的,但是李耘嫌她长得丑,没价值,而且反抗得还格外激烈,就把她放了。
她误以为戒网瘾中心是李耘的老巢,遭遇侵害后想要含恨复仇。
在得知张硕垒是真警察后,她燃起了一丝希望,便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他,毅然决然地抱着和对方同归于尽的心理让自己被抓了进去,计划持续为张硕垒提供情报。
但是隔着网线,张硕垒分不清她说的是真是假,压根没当回事,直到陈晓红在卓文书院里发出求救信号,他才惊觉陈晓红说的都是真的。
可当时陈晓红误信了董一舒伪装可怜编造的谎言,已经被董一舒控制,被当成诱饵撒了出去。
求救信号是董一舒发的。
陈晓红眼睁睁看着来营救她的张硕垒来送死,不愿让张硕垒被自己牵连,伺机跳湖自绝,酿成了惨剧。
多好的一姑娘。
顽强坚韧,舍己为人。
死得太可惜。
接下来闻铮铎说的都是怎么调查追踪被贩卖的人员,并宣布卓文书院和地下赌场勾结,并案处理。
穆扶奚听着他低沉的嗓音在脑海中盘旋,因深受震撼而放空了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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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收回那天讽刺市局刑侦支队无能的话。
早知道闻铮铎都查到真相大白的份上了,他今早还去分局刑警队闹什么?
他们刑侦支队有人和陈晓红在网上聊过,聊天记录全是证据。
李耘被单独拎出来审讯没有一点问题。
戒网瘾中心和地下赌场一起列入深入调查的对象,一切都在警方掌控之中。
跟他揪住不放的那些小细节比起来,简直就是绝招。
如果说他是在用小网捞鱼,闻铮铎就是在水里布网,现在网一收,都没他什么事了。
穆扶奚心里五味杂陈,既对闻铮铎佩服得五体投地,又为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而感到挫败。
再加上今早迟到犯了点小错,心情沉到了谷底。
开完会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却被楚郁推到焦点中心自报家门,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浑身僵硬,直挺挺地站在众人面前,没精打采地说:“我叫穆扶奚。穆桂英的穆,帮扶的扶,奚是女奴的意思。”
有人起哄:“怎么都跟女人有关?弟弟,你上辈子叫贾宝玉吧。”
穆扶奚被臊得脸颊发烫,从脖子红到耳根,说不出回应的话。
楚郁替他解围:“你是哪的人啊?”
穆扶奚一五一十地答:“滇南人。”
“滇南人有这么白?”孔婧圆诧异地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这话容易被误解成地域歧视,连忙补充,“我是说滇南紫外线那么强,你是怎么防晒的啊,皮肤保养得真好。”
穆扶奚耐心地回答:“一出滇南就养白了。我大学是在公大上的,在京都待了四年,毕业就来了冀安,没回老家。”
“哦。”孔婧圆乖巧地点点头。
楚郁拍拍手:“你们也都介绍介绍自己吧。”
以孔婧圆为首,大家纷纷响应楚郁的号召,依座位次序起身。
“我叫孔婧圆,刑侦支队的文书都归我负责,之前见过了。”
“我叫贺常鑫,是支队的痕检技术员,欢迎你加入我们刑侦支队这个大家庭。”
“我叫程支斌,在支队干了十五年法医,你可以叫我老程,大家都这么叫。”
……
等其他队员说完,楚郁对穆扶奚说:“楚郁,刑侦支队的副支,早上是我给你打的电话。”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穆扶奚闻言猛地抬头,怯生生看向唯一没有自报家门的闻铮铎,望着对方面如玄铁的神色,五脏六腑都在颤。
不等闻铮铎开口,他就将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宛如给闻铮铎送葬般沉痛而虔诚致歉:“对不起,队长,我错了。”
闻铮铎哪能看不出他的小心思,只觉得好笑,把一模一样的两枚钥匙抛给他:“你宿舍的钥匙,收好。”
穆扶奚两手并用,将悬空的钥匙合在了掌心。
闻铮铎的反应出乎了穆扶奚的意料,跟他想象中的比起来过于和善了。
他惊讶地望了闻铮铎几秒,斗胆问道:“队长,一定要住宿舍吗?”
闻铮铎扫他一眼:“别人不一定,你一定,你在本市没房。”
穆扶奚:“……”
非得捅人心窝子吗?
闻铮铎一本正经地说明:“市局的宿舍都是三十平米左右的单间,一张一米八的单人床,不是上床下桌。书桌、衣柜都配齐了,独立卫浴,还有个一米宽的阳台。公区可以晾晒被子。水电每月补贴六十,福利待遇肯定比你在分局强。”
穆扶奚想了想,语出惊人:“队长,能帮我搬家吗?”
他话音一落,其他人都瞪大了眼。
什么来头,开口就让闻铮铎帮忙搬家?
穆扶奚难为情地说:“我没车,搬家公司收费太贵了。”
他就这点工资,只能精打细算。
32. 第 32 章
比起搬家费,穆扶奚更舍不得的是房租和押金。
租房的时候他挑的是即刻可以拎包入住的简装房,押一付三,总共交了四个月的费。
房是上个月租的,现在搬出去,平白损失三个月租金,顶他一个月工资。
这样跟闻铮铎说了以后,闻铮铎看他的眼神很怪异,半晌才重新开口:“你打电话给房东问问,看你这种情况能不能把押金退给你,能沟通的事别自己兜着。”
穆扶奚将信将疑地听从闻铮铎的建议给房东打了个电话。
房东接到电话当即在那头说:“你早说啊。”
穆扶奚连忙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也没有想到——”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房东打断了。
“你早说你是警察我就不收你押金了。国家培养出来的人还能没素质吗?我收押金是为什么,不就是怕人把我房子搞坏了跑路吗?你这会儿不租,刚好满一月,也用不着什么多退少补了。退房前记得把卫生给我打扫干净。我现在在外地查不了房,你打扫完拍张照给我就可以搬走了。”
穆扶奚抬眸看了闻铮铎一眼,看着闻铮铎木然的神色,对着电话那头的房东说:“好的谢谢。”
其他人在听到房东说“国家培养出来的人还能没素质吗”时就憋不住笑了起来,穆扶奚还以为大家都在笑自己沟通能力差劲,脸又腾地红了起来。
这波多亏闻铮铎给他出主意,不然他差点吃哑巴亏。
穆扶奚知道好歹,心中对闻铮铎多了一分感激。
回过头想想,他在闻铮铎面前都能厚着脸皮求帮助,对着豪爽泼辣的房东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此刻闻铮铎不动声色,他心里反倒打起鼓来,酝酿了好一会儿才眨巴着晶亮的星星眼,大着胆问:“那还帮我搬家吗?队长。”
这下四面八方传来的哄堂大笑是真的在笑他了。
穆扶奚略过旁人的眼光,喉头耸动,一瞬不瞬望着闻铮铎。
不是说有困难找警察?
他也是警察,那就只能找上面的领导了。
这种芝麻大的小事,闻铮铎肯定能给他解决。
他都叫队长了。
还叫得那么顺口。
穆扶奚的目光逐渐殷切炙热,像一簇跳跃的火苗,随风燎原。
闻铮铎听着此起彼伏的笑声,目光从众人面前扫了一圈,重新回到穆扶奚的脸上,恰好对上那渴盼的视线,禁不住应下他的诉求,问:“要搬的东西多吗?”
穆扶奚见闻铮铎这是要送佛送到西的意思,忙不迭说:“不多,一辆车就能装下。家具都是房东买的,不租了就留在那里。”
闻铮铎闻言扭过头对楚郁说:“你跟我一起给他搬吧。”
楚郁应道:“好。”
其他同事都很热情,纷纷举高了手踊跃报名。
“我也去!”
“带我一个。”
“我一个顶俩。”
“又不是抓壮丁,用不着那么多人。”闻铮铎漫不经心地说,“也不是上班时间去,是下了班再去。”
穆扶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闻铮铎问他东西多不多,不是在为不帮他搬找借口,而是看需要多少人搭手。
闻铮铎话音一落,大家果然都没动力了。
跟小学生一样,除了上课什么都感兴趣。
只有孔婧圆凑热闹:“我是乐于帮助新同事,下了班我也可以去。”
闻铮铎淡淡道:“下了班天就黑了,不安全。”
“不是还有队长你吗?有你这个全国散打冠军在,月黑风高我也横着走。”孔婧圆一点都不慌,“再说我是警察,坏人都该怕我才对,我有什么好怕的。”
闻铮铎看着她说:“我是说新来的不安全。”
孔婧圆怔了怔,反应过来对天发誓:“天地良心,我只喜欢队长你这种型男,他细胳膊细腿的,看上去还没我能打,我才不感冒。”
穆扶奚莫名遭受暴击,垂眸看了眼自己的细胳膊细腿。
嗯,是挺细的。
他日常不是搞研究就是学知识,晨跑起不来,夜跑又有家人的视频通话牵绊,也不怎么撸铁,瘦只是因为吃得少,与壮硕的胸肌腹肌都无缘。
跟孔婧圆在健身房练普拉提练出来的、姣好健美的身材比起来,他自愧不如。
孔婧圆要真帮他搬家,他作为男人的面子可就真被扔地上踩了。
不是闻铮铎歧视孔婧圆,是她一来刑侦支队,她父母就特意来队里嘱咐过,要他监督他们女儿没事早点回家,不要在外面行侠仗义。
孔婧圆这姑娘身上是有点冒险精神在的,哪里危险哪里闯,路见不平能当场抄起板砖给黄毛和光头开瓢。
警察打人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回头又得顶着舆论压力挨处分。
死者陈晓红就是因为介入他人的因果才惹祸上身的。
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孔婧圆要是跟着去帮穆扶奚搬家的话,帮他搬完家,自己还得劳心费力把她安全送到单层占地一千平米的别墅去。闻铮铎也是住警队宿舍的,跑完这趟就能回宿舍休息,不带她完全是因为懒得来回折腾。
这会儿闻铮铎被孔婧圆夸了也没高兴起来,不跟她耍贫嘴:“你赶紧把会议纪要整理出来归档,后面还有很多细节内容需要记载,你的工作量只多不少,没空帮别人忙。”
“好吧。”孔婧圆沮丧地叹了口气,抱着会议记录本回工位干活了。
散会后,其他人也都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中,唯独新来的穆扶奚不知道自己的工位在哪,该做些什么。
环顾四周后,穆扶奚上前一步,问闻铮铎:“组织调我来刑侦支队,有什么非要我来不可的理由吗?”
他们体制内的调动都需要经过相当复杂的流程,各种签字盖章,不是一般的麻烦。
如非某个部门特别需要专业人才,定向调岗,不会轻易变动。
他自认为暂且没有暴露自己的特长,要说除了学历成绩,有什么值得称道的突出表现,也没有拿得出手的。
他来前就怀疑过其中不对劲,本想拐弯抹角旁敲侧击,可到了这里,突然觉得开诚布公地直接问也没什么大不了。
闻铮铎未必会告诉他真正的理由,可他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出来,闻铮铎再想暗地里对他做什么就得先思量思量是否会引起他的警惕。
那么麻烦多少都会离他远一点。
和他预料的相近,闻铮铎没有告诉他原委,只是强势地说:“你只需要服从调配就好,无需知道原因。今后你在支队的行动都由我全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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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你刚才也听到了张硕垒所犯过失致使的惨痛教训,希望你引以为戒,不要擅自行动,否则我只能按照条例处置你。”
穆扶奚目光灼灼地望着闻铮铎,像是要穿透他的身体窥探他的内心。
从闻铮铎口中听到陈晓红坠湖案的完整真相后,他能够理解闻铮铎对程序正义的执着,同时也消除了由于信息不对称产生的部分误会,对闻铮铎肃然起敬。
可是尊敬是一回事,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又是一回事。
他从闻铮铎的坚毅的眼神里捕捉到了闻铮铎的态度,确定闻铮铎对他为什么会被调到刑侦支队来是知情的。
闻铮铎不愿告诉他,他继续追问无疑是自讨没趣。
偏偏他又不甘心被人这样隐瞒。
这种滋味着实令人难受。
穆扶奚跟闻铮铎对峙片刻,终究是松了一口气,屈居人下,先服了软:“是。”
谁知他刚缴械投降,闻铮铎就追究起他上午上班迟到的事:“为什么晚到一小时?”
穆扶奚自然不会傻到换岗第一天就硬怼新上司,没跟闻铮铎顶嘴,也没编造借口,挨打的姿势摆得极正,悔过态度好到令人大跌眼镜:“晚到就是晚到,哪怕是为了惩恶扬善,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也不是无视制度延迟报到理由。由于晚到一小时,我错过了完整的案情分析,我理应为自己的过错负责。立正挨打是本分。我随您处置,没有任何怨言。”
闻铮铎听他这么说,看他的眼神,比刚才听他说租房押金自行承担时还诧异,打了个手势饶了他:“我专程让孔婧圆记了会议纪要,也录了音,等会你找她补上。补完过来找我,我要听你对最近几起案件的看法,我们互换一下信息。卓文书院和地下赌场就是人间炼狱,早点破案比罚你重要得多。”
穆扶奚本来对闻铮铎有唯制度论的刻板印象,在心目中形成了二郎神杨戬般铁面无私的形象,闻言犹如看到了这重印象在脑海中碎裂,心想闻铮铎也算是尽忠职守,对闻铮铎恢复了最初的钦佩与崇拜。
最关键的是,他和闻铮铎目标一致。
卓文书院和地下赌场一日不倒,就会有更多人受害。
当务之急是救人。
穆扶奚心里有数,跑着去找孔婧圆要会议纪要。
会刚开完,孔婧圆还没顾得上把纪要整理出来,抱怨他催得太急。
他二话不说从孔婧圆那里抢了录音笔自己听。
他赶来刑侦支队后听到的是围绕陈晓红之死展开的内情,之前没听到的内容则是关于刑侦支队最早查到的地下赌场。
和他猜测的一样,地下赌场果然不是一个大赌场,而是千千万万个小赌场。
本市的KTV、商业会所、澡堂、洗脚城、台球室、室内旱冰场……这些鱼龙混杂的场所都是被覆盖的重灾区。
他们安插的线人绘制过一张地图。
地图上标出的赌场位置连在一起,竟然是“TY”。
“天扬”的首字母。
幕后黑手就嚣张到这个程度。
把赌场开成了logo的形状。
可见在商业娱乐领域一手遮天,是个有权有势的人物。
底下的马仔都叫他“先生”,没有姓氏做前缀。
真名不详,化名未知。
33. 第 33 章
听完录音,穆扶奚就知道刑侦支队他来对了。
原本他当警察就是为了惩恶扬善的,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论上级将他调来刑侦支队出于什么目的,是好是坏他都不在乎。
蒋宇凡不让他干的事在这里能得到闻铮铎的支持,足以让他精神振奋。
之前当着闻铮铎的面说的话说早了。如果给他一个从头再来的机会,他绝不会在刑警队楼下堵闻铮铎的车,说他们刑侦支队抢功。
现在看来,闻铮铎真的很有先见之明,不但把陈晓红的案子拿过来破了,还提前把董氏父女提到了刑侦支队。
从线人手中得到地下赌场的分布图后,杀妻的王勇胜不足挂齿,枪毙了都不要紧。
唯一可惜的是没有把李耘要过来。
穆扶奚转变立场后,适应得极快,那副“唯利是图”的嘴脸就摆在明面上,对闻铮铎的态度变得毕恭毕敬,还想让闻铮铎去问蒋宇凡要人。
也不知道是谁口口声声说他们刑侦支队过分,剥夺了分局一线干警加官进爵的权力。
他表现得过于急切,当场叛变:“队长,李耘和董金楠一定认识,让他们互相指认,案件还能进一步突破。提人的事就交给我吧,我是分局刑警大队出来的,我熟。”
他说这话时打心眼里认为,上午吃闭门羹是因为他代表个人,没有资格私设公堂,但他要是有闻铮铎的命令就不一样了,可以奉旨行事。
他这样让闻铮铎觉得他要是在战场上被俘了,非但会第一个投降,还会带着敌人攻打自家大本营。
妥妥的立场不坚定。
穆扶奚成竹在胸,提出申请时激动了点,整个人都快扑进闻铮铎怀里说话了。
闻铮铎面容冷肃,目光凌厉,呵斥道:“给我站好。”
穆扶奚遭到了闻铮铎的申斥才意识到自己离他太近,遵照他的指示后退半步,老实立定。
闻铮铎问他:“我刚才让你过来找我做什么?”
穆扶奚的记性一向好,闻言不假思索,对答如流:“共享情报,交流案情。”
闻铮铎又问:“你现在在做什么?”
穆扶奚低声嘟囔:“我是诚心建议。”
“要不这个队长你来当。”
闻铮铎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
穆扶奚不吭声了。
市局刑侦支队的支队长哪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闻铮铎这个将近三十不到三十的年纪,别人最多当个专案组的组长,他却要功勋有功勋,要学问有学问,要武力有武力,警校毕业就是三级警司,一路扶摇直上坐上支队长的位置,成为了冀安市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二级警督。
要让闻铮铎让贤,估计取代他的人得有通天的本事才能胜任。
穆扶奚自认为自己没那个金刚钻,揽不了瓷器活,也听得出闻铮铎是在说反话。
他不就是提议让刑侦支队把李耘也弄过来,有问题吗?
这活阎王怎么还生气了。
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穆扶奚屏息低了一会头,半天没听到闻铮铎的话音,怯生生地抬头看了闻铮铎一眼。
闻铮铎接收到他的目光,起身给他搬了把椅子让他坐下谈。
穆扶奚有点顶不住和他独处的压力,试探着问:“要不把其他人叫过来一起讨论?”
闻铮铎淡淡道:“不用了,他们分工不同,各司其职,该做的都已经做过了,叫过来旁听也提不出什么可行的建议,不过是多几个低着头怕被点名人在这里浪费时间。”
不愧是过来人,当真了解他们这些怕在大场合抒发己见的人。
穆扶奚心里想着,有想法且勇于担责的人并不常见,尤其是有闻铮铎这么个时不时动真格的上司,研讨会上大概很难畅所欲言,结果就听闻铮铎说:“我们支队还有两个主力队员在外面。一个是童予宁,代表支队在外面开会,开完会正好是她父母的忌日,请假扫墓去了。另一个是白明庭,抓捕嫌犯的时候侧腰中了一刀,险些捅到肾,现在还在医院休养,伤口基本愈合才会归队。这段时间支队缺人手,有事你要顶上。”
穆扶奚:“……”
他最初隐藏实力就是为了逃避各部门的借调,没想到终究摆脱不了当牛做马的宿命。
但愿他艰苦卓绝的付出能化为救苦救难的灵丹妙药。
话题又回到李耘的事上,穆扶奚再次问闻铮铎:“李耘不用提过来吗?需要的话我真的可以回分局一趟。”
闻铮铎就李耘的问题心平气和地对他说:“李耘的案子我听说了,奸污了陈晓红在内的数名妇女,冒充警察对对方进行威胁,其中对陈晓红的侵犯尤为特殊,是带到卓文书院里面去实施的侵害,当天却放了陈晓红,给出的理由是嫌陈晓红长得丑。首先可以确认的是,陈晓红那天的确回到了家中,还写下了日记。问题在于李耘放过陈晓红的原因。”
穆扶奚表示赞同,跟随闻铮铎的思路分析:“他嫌陈晓红长得丑不见得是真心话,之所以肯放她,可能与他本人傲慢的性格有关,得了便宜卖乖,同时狂妄自大到认为自己亮出‘警察’的身份后,陈晓红即便是回去也不敢报警。还有可能是陈晓红并不具备某种价值,留在戒网瘾中心里也无法像里面拘禁的人一样处理掉,关起来还要管食宿。”
“除了你说的这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闻铮铎看向他,缓缓补充道,“并且与你说的这两种可能性不冲突。”
穆扶奚蹙起眉,愿闻其详。
闻铮铎从容不迫地说道:“一山不容二虎。董金楠既是戒网瘾中心和地下赌场的法人,又是实际经营者,深得幕后主使看重。李耘是后面入伙的,看到他们牟取的利益不眼红吗?他们分赃真的均匀吗?”
“你是怀疑陈晓红是被李耘故意放走的?”穆扶奚一点就通,“如果陈晓红被强迫后报警,一定会带警方指认现场,我们警方就会带队进入卓文书院,对他们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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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说无异于突袭,他想和他嫉妒的董氏父女同归于尽。那他真是比我想象中要狠辣歹毒,不惜搭上自己。”
闻铮铎接着说:“在他心里强/奸罪才判几年,牢饭都已经吃惯了,那时他没算到假警那边的同伙会告发他。而董金楠所犯的罪是重罪,很有可能会被判无期或是死刑。相较而言他认为他赢了,殊不知情节严重、数罪并罚也有可能判无期或死刑,他肯认罪是到现在都没意识到自己所犯罪行的严重性。他是看陈晓红在本地举目无亲,想维权只有报警才选择了她作为目标,没料到陈晓红有张硕垒这么个网友,没去报警反而回到卓文书院当起了卧底,引发了后续的一系列连锁反应。但他被抓后没有供出董金楠,你说是为什么?”
穆扶奚眼中一沉:“在幕后操控全局的人在陈晓红死亡当天敏锐地察觉了李耘的企图,为了稳住李耘,给自己留出逃遁的空隙,应当是向他许诺由他来代替董金楠接手生意,以利相诱,而条件就是让他在警方面前什么都不要说。”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闻铮铎点头:“幕后主使知道董氏父女为了活命一定会出卖他,正好可以做混淆视听的诱饵,于是趁他们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背着父女二人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他们父女虽然在高强度的审讯下供认不讳,但已经提供不了有效信息了,这个李耘现在是我们唯一的线索。这时候把他提过来,等同于给他释放我们盯上他了的信号,提高他的警惕。我打算让分局对他放松警惕,他也许会用我们意想不到的方式和幕后主使联系。”
当然这个幕后主使兴许也在哄骗他。
同样被哄骗的董氏父女在得知自己被遛后当即崩溃了,在审讯室里尖叫发疯:“不可能的!他是信任我的!他告诉的不可能是假的!我听他的话音,以后还用得着我呢!”
都用真实身份做法人了,不是明摆着迟早替对方背锅吗?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最终也是罪有应得。
穆扶奚被闻铮铎引导着明晰了未探知的细节,有来有往,水落石出。
讨论到这个程度,他其实没有多余的情报能和闻铮铎交流了,连锁案件也离真相不远了。
他现在就想知道这帮人在戒网瘾中心做的是什么勾当。
他们都能隐约猜测到和绑架敲诈、贩卖人口有关。
可他们终究是晚了一步,戒网瘾中心和地下赌场均已人去楼空。
他们以为把陈晓红死亡的消息封锁了就能不打草惊蛇,事实上陈晓红是为了保护他们警方的同志当着董一舒的面慷慨赴死的。
他们晚了整整一周。
正当他们准备放长线钓大鱼时,有警员来报:“队长,陈晓红的父母又来了,要把陈晓红的死因如实告诉他们吗?”
闻铮铎转身说道:“你们不用管了,我去和她父母谈。”
穆扶奚初来乍到,离了闻铮铎就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索性跟闻铮铎一起去见陈晓红的父母。
34. 第 34 章
闻铮铎出办公室前,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本A4大小的证书和一个巴掌大的盒子。
证书穆扶奚熟悉,那个盒子他是陌生的,表面刻着字。
由于闻铮铎动作太快,盒子从他眼皮底下一晃而过,上面具体刻的什么字他没看清。
陈晓红的父母之前就来过一次,只不过上次是在大厅和孔婧圆纠缠,这次是直接一声不吭搭乘电梯闯进了他们刑侦支队四楼的办公区。
直到出电梯前,跟在他们身后劝慰他们的警员还在阻拦。
两个老伴默契地打着配合,一个对着警员拱手相求,一个往警员伸展的手臂下钻。
警员见到往他们这边走的闻铮铎,生怕挨训,苦恼地挠了挠后脑:“队长,他们非要上来,我拦不住。”
不等闻铮铎开口,陈晓红的母亲就上前拍着胸脯说:“警官,我们夫妻老来丧女,还是独女,这种心痛您能懂吗?”
陈晓红的父亲连忙附和:“是啊警官,我们只是想为逝去的女儿讨一个公道,希望您能理解。”
闻铮铎慢条斯理地将手里的东西分别展开,一手一个递给面前的老夫妻:“这是市政府为陈晓红颁发的见义勇为证书,以及公安部授予她的英雄市民荣誉称号勋章。陈晓红生前将被撞的骨折老人送到医院,她的死亡也是为保护我们的公安干警而牺牲的。”
陈晓红的母亲不能置信地抬眼,凸出的浑浊眼球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情绪一下激动起来,扑上来抓住闻铮铎的衣领质问:“保护你们公安干警?不应该是你们保护我的女儿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是怎么维护社会治安的,怎么还能推平民去当挡箭牌呢!”
穆扶奚和旁边的警员见状连忙把受刺激的老母亲架开。
陈晓红的父亲则抱住他们的手往后拽:“你们干什么?别碰我老婆!”
坐在办公室里办公的警员听到动静也都围过来七手八脚地维护秩序。
年轻力壮的警员声如洪钟,严厉地制止夫妻俩的行为:“冷静点!有话好好说!在公安局里寻衅滋事像什么话?胆子也太大了!”
穆扶奚也觉得拉拉扯扯不成体统,在刑侦支队的其他人加入时就撤出了骚动中心。
一片混乱中,闻铮铎气定神闲地正了正衣领,随即发话:“你们松开她。”
警员们得令不约而同地松开手,事态得到略微缓冲。
老夫妻没接受证书和勋章,闻铮铎便将这两样东西“啪”的一声合上,心平气和地说:“被陈晓红保护的警察现已全局通报停职处理,他本人因没能解救陈晓红愧疚难安,留下了一辈子都难以消除的心理阴影。他还年轻,刚毕业没两年就因为知情不报影响了整个职业生涯。他为陈晓红的牺牲付出了代价,你们呢?”
“我们有什么错?”陈晓红的父亲梗着脖子,脑袋直往天花板冲,脖颈的青筋如枝杈般顶着黝黑的皮肤,血脉贲张,“我们是受害者的家属!你们这群警察拿着纳税人的钱,不去抓犯罪嫌疑人,反倒对我们两个刚失去女儿的老夫妻兴师问罪!公理何在?!”
好一个公理何在。
有些话闻铮铎早就想说了,此刻便借着当下的机会坦率地理论。
“陈晓红出事前的精神状态就已极其糟糕,时而萎靡,时而亢奋,消极情绪多到用日记都记录不完,必须依靠在网上寻找知心人来倾诉。我们的警员张硕垒同志,在网上看到了她发的哭诉视频,好心留言安慰,从而与她结识,在今后的多次交谈中,发现她频频流露出对亲人关怀的渴望,而你们为人父母,竟熟视无睹。”
陈晓红母亲的抽泣戛然而止,陷入怔忡中,满脸不可思议。
闻铮铎继续说道:“张硕垒之所以没把陈晓红的求救当真,是因为陈晓红很多次都陷入癫狂状态,神经错乱,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自己说的是真是假。当张硕垒孤身营救她时,她选择了舍身取义,平静赴死。你们又怎么知道,她没有设想过千百种死亡的方式,从中挑出了最有价值的一种呢?”
“不可能。”陈晓红的父亲摇着头,眼神里写满了不能置信,“我们家孩子性格很开朗的,乐观又坚强。她当初说要和家里断绝来往,我们只当是平时太宠她了,想让她去社会上磨练一下。认识到现实的残酷,就知道我们对她有多好了。我们当年再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教育孩子也是教不好就打。我们又没打她,怎么就这样了。”
“你们那个年代工作不用学历,单位分房,婚姻介绍,温饱问题也有国家兜底,一项荣誉有几年都花不完的奖金。现在时代发展这么快,高学历找不到普通工作,买不起房,结不起婚,养不起孩子,不都是为了优先保障老一辈的养老和新一代的教育?公益的敬老院开了一座又一座,每年的重阳还会开展敬老活动,社群里有敬老慰问。新一代有九年义务教育,家境贫寒还拨款补贴助学基金。可以说是青壮年在支撑着整个国家,只要勤勤恳恳地工作就很伟大。她有情绪是因为她做出了牺牲,她再穷没有去偷去抢没有危害社会就是好孩子。”
“童年不陪伴,长大不操心,你们有什么资格把社会责任当成一种惩罚来磨练她的心性?从她参加九年义务教育起,就是国家的孩子,而不只是你们的孩子了。她的每一分付出都是在建设国家经济,报效祖国。你们已经因为自己的失职毁了自己的女儿,现在还要为了所谓的公道搭上别人的儿子吗?”
穆扶奚听完闻铮铎的这番慷慨陈词,算是明白了。
闻铮铎彻查陈晓红的死因,不仅仅为了给陈晓红伸冤,更是为了给犯错的张硕垒正名。
当时的陈晓红给人打工受委屈,想创业没资金,一无所有,空有雄心,壮志难酬,做好人好事被坑钱,天降横祸被掳去强/奸。
在这个偌大的城市,没有爱人,没有亲人。
她一定不想让自己受辱的事情让太多人知道,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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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了张硕垒一个人。
面对如此重托,张硕垒知情不报情有可原。
他如此真诚,把自己的命也当成赌注舍身救人,却被自己想要保护的女孩保护了。
是他的错吗?
而为此,他要赔上自己的整段职业生涯,永远留着这一污点。
谁能忍心让他用这件事长教训。
现在人停职了,十天半月也没从这段阴影里走出来。听陈晓红父母的话音,似乎觉得这样的惩罚还不够。
怨不得闻铮铎反问陈晓红的父母为女儿做了什么。
悲剧的诞生一定是所有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每一环的错漏都会产生不可挽回的后果。
如果不是这对夫妻闹得太过分,闻铮铎也不想谴责失去孩子的父母。
说完他舒了口气,重新把证书和勋章递出去:“你们应该为生了这么出色的女儿而感到骄傲,她没有负你们的生养之恩,只是在大是大非面前选择了正义,她非常勇敢。我们会尽快将幕后主使捉拿归案,伤害她的人已有部分落网。”
闻铮铎的话音落下,老夫妻声泪俱下,抱头痛哭,无暇再顾及案件的进展。
“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啊——”
在场的所有警员都闻之落泪。
老夫妻互相扶持着,佝偻着腰,抱着证书,拿着勋章,蹒跚离去。
穆扶奚问闻铮铎:“队长,你真的认为他们有错吗?他们确实是受害者的家属,难道不应该只追究施暴者的责任吗?”
闻铮铎看了他一眼,说道:“对于张硕垒来说,他们差一点成为施暴者。刚才你也看见了,他们甚至还想袭警。”
穆扶奚不知说什么好。
他能看出那对老夫妻其实不容易。
生、养、教育,没一样是简单的。
做人都处处掣肘,育人又何其艰难。
孩子不圆满成人,于父母而言就是沉重的负担。
正当他想为那对老夫妻说话时,闻铮铎开诚布公地对他说了句心里话:“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贵在心甘情愿,不能要求子女和父母感同身受,也不能要求父母和子女心心相惜。所谓的养儿方知父母恩只不过对烦恼的抵触,不生孩子何尝不是一种负责的态度。但若子女能为父母着想,父母能对子女体谅,和要求是截然不同的,这就是人人都想得到的爱。”
穆扶奚深受触动。
听闻铮铎这么一说,他都想家了。
就在穆扶奚思乡心切时,闻铮铎又对他说:“我们做警察的,工作中最常见的就是人生百态,很多时候不得不抑制自己的情绪,秉公执法,维持社会的秩序。所以你问我的看法,我就说我的看法,但我的看法并不重要。不是因为无能为力,恰恰因为必须为之努力。”
闻铮铎说得深奥,可穆扶奚悟性很高,一下就听懂了他的意思,明确表态:“明白了,队长。”
35. 第 35 章
到了午休时间,大批警员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排山倒海般涌入走廊。
只有几个人站在电梯旁,边等电梯,边谈论着亟待协调的工作事宜,其他人都行色匆匆地越过电梯口,奔向楼梯通道。
穆扶奚被这些人蜂拥而出的阵仗震撼到,不明就里地问身旁的闻铮铎:“他们是去出警吗?”
他每次提出的问题都能让闻铮铎大脑短暂宕机。
闻铮铎闻言静默了两秒,惜字如金地回道:“吃饭。”
“哦。”
得到再寻常不过的答案,穆扶奚泄了口气,肩头瞬间矮了一截。
闻铮铎看着他失望的模样问道:“你在分局的时候不吃午饭?”
这话问的,让穆扶奚觉得刚才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怀疑,连忙解释说明:“我们去食堂打饭需要自己带碗。我看他们都两手空空,就想当然地以为他们不是去打饭的。所以市局的食堂是提供餐具吗?”
“不提供。”闻铮铎言简意赅地说。
“不提供?”穆扶奚眼底掠过一丝诧异,对未知的用餐方式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嘴角抽了抽,“那怎么吃饭?用手抓吗?”
闻铮铎定定看了他片刻,意味不明地说:“人永远想象不出认知范围以外的东西。”
穆扶奚顿时感觉自己被闻铮铎嘲讽了。
闻铮铎这句话仿佛是在说他没见过世面。
他这不是来见世面了吗?
穆扶奚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除了跟在闻铮铎身后等着他介绍市局的情况别无他法,他也并未将目前的处境放在心上。
混熟了谁还不是老油条。
“闻队好。”
“闻队好。”
“闻队好。”
……
尽管穆扶奚从小到大成绩优异,但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的清冷人设,从来没当过干部。这回和闻铮铎并肩而行,狐假虎威蹭着他的官威占了一路便宜,回头率百分百。
见了他的人,在擦肩而过后纷纷跟同伴打听起他是谁。
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能享有这样的待遇。
怪神气的。
下楼时穆扶奚以为闻铮铎要带他去食堂。
出了公安局的院门,他便又以为闻铮铎要带他看宿舍。
结果都不是。
闻铮铎带他进了一家平价超市,领着他走到售卖餐具的货架前,指着形态各异的碗筷对他说:“自己挑。”
穆扶奚半天才反应过来闻铮铎是带他来买餐具的。
敢情真就是市局的食堂不提供餐具,所以要自己掏腰包买。
有了闻铮铎嫌弃他没见过世面的铺垫,他还以为市局的食堂有多高大上。
到头来就这?
害他白期待。
有时候他真希望闻铮铎能把寡言少语的毛病改改,至少把话说清楚。
多说几个字是能闪了舌头吗?
来都来了,多说无益,穆扶奚专心致志地挑起餐具。
现在的商家是懂设计的,设计出了许多实用的餐盒。
餐盘隔断分离,一个最大的格装饭,一个稍大的格装汤,三个相同大小的格装菜,还带盖,卡扣设计不易洒,很适合体制内的上班族用来打公粮,另配一套简易的餐具包即可。
穆扶奚偏不选,目光在所有餐具上逡巡一圈,最终选择了一个不锈钢钵。
钵口直径有西瓜那么大,深度十公分。
他把饭钵抱在怀里后,随手顺了一板筷子和一只不锈钢勺丢进钵里,抬头对闻铮铎说:“我选好了,走吧。”
闻铮铎低头看看他抱在怀里的钵,又抬眼看看他脸上淡然的神色,提醒道:“这是人家用来拌凉拌菜的。”
又没人规定拌凉拌菜的钵不能用来干饭。
穆扶奚要的就是这个钵,他没弄错。
他是有点记仇的心眼在身上的,当着闻铮铎的面淡定地将原话奉还:“人永远想象不出认知范围以外的东西。”
闻铮铎不得不沉默。
半晌,随他去了。
两个人身穿黑色常服来到结账出口排队,站定后,队伍神奇地变整齐了。
前面的女人推着满满一大购物车的商品,里面是杂七杂八的生活易耗品、坚果零食、蔬果生鲜,一件件扫得耗不少时间。
前面的女人不经意地回头,见他们两个人就穆扶奚怀里抱着三样东西,主动让位:“警察同志,要不你们先付款吧,我买的多。”
闻铮铎摇头。
穆扶奚不约而同地说:“不用了,谢谢,我们不赶时间,你先来的你先刷。”
女人对他们很有好感的样子,见他们拒绝,不再强求,抿了抿唇,背过身去,唇角比AK还难压。
一车的商品刷了足足十分钟。
超市的售货员最后给女人刷了两个大号购物袋,帮忙装了两件商品后,女人开口说道:“我自己装就行,你先帮警察叔叔扫货吧。”
说出“警察叔叔”后女人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都年过三十了,穆扶奚看起来还没她大,可对着警察还是会下意识叫“叔叔”。
她不好意思地冲穆扶奚笑了笑。
穆扶奚心领神会,说了声“没事”。
超市售货员从穆扶奚手中接过三样餐具,依次扫完,熟练地报价:“一共五十五元。”
拼拼凑凑,金额竟然还挺整的。
穆扶奚掏出钱包准备用现金结账,忽然想起自己钱包里的现金上回给袁成鸣随份子用掉了,正准备换成手机改支付宝付款,闻铮铎已经将自己的手机递到超市的收款器前。
“滴。”
扣款成功。
穆扶奚正想跟闻铮铎说自己有钱,闻铮铎恰好看见女人吃力地拎着沉甸甸的两大袋东西向门口刚到的网约车走,学雷锋做好事去了。
穆扶奚无奈地看着闻铮铎的背影,心想还得解释他拮据归拮据,生活水平还不到让上司替自己贴钱的地步。
他正琢磨着待会怎么把钱转给闻铮铎,就见闻铮铎帮女人将所购物品提上了网约车后,破天荒地跟女人聊了几句话。
艳遇吗?
穆扶奚光顾着八卦了,全然将还钱的事抛在了脑后,等闻铮铎返回后,他好奇地问:“怎么了?”
闻铮铎说:“我看她专程打网约车出来买东西,说明她不住在附近,离生活圈较远,取快递也不方便。我想不出冀安市还有哪里生活这么不方便,就问她住在哪里。她说她之前是个抽象派画家,侥幸卖了两幅画,用卖画的钱在郊区租了栋别墅独居。可这两年经济不景气,光靠画画,日子快过不下去了,于是找了个班上。房子租期未满,又没闲钱买车,有驾照,但不怎么上路,正为通勤时间过长而苦恼。”
保持基本的敏感是警察的职业素养。
穆扶奚饿着肚子,没力气拍上司马屁,急着回局里干饭,没应声。
他脚下生风,越走越快,生怕再耽误一会儿食堂没饭。
闻铮铎看出穆扶奚的心思,不紧不慢地说:“有你的饭。咱们干的活是体力和脑力的双重消耗,路局让食堂阿姨给加了出餐量,中午吃不完留到下午再热热,还有剩的饭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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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会带回去喂牲口。”
穆扶奚闻言蓦然怔住,看向闻铮铎,看问题的角度刁钻清奇:“我们和牲口吃的一样?”
伙食是有多差啊。
闻铮铎面无表情地说:“你吃饱了才轮得到牲口。”
穆扶奚顿时面色一沉。
听起来也没好到哪去。
这不还是和牲口吃的一样吗?
好在食堂阿姨的手艺没有辜负穆扶奚的味蕾,大锅菜的水平快赶上小灶了,连青菜都炒出了锅气。
今天的荤菜是土豆烧鸡。
鸡肉鲜嫩,裹满酱汁也盖不住油脂的香气。
土豆炖得粉糯,和浓汤交融,拌饭无敌。
穆扶奚见道道都是下饭的硬菜,饭就打了半钵。
打菜的阿姨看穆扶奚拿这么大一钵,饭又打这么多,怕他吃不饱,给他打了两大勺,不乏鸡腿和鸡翅,制成了份量十足的盖浇饭。
“”够不够?再给你打一勺?”
穆扶奚心满意足地连声说够。
阿姨这才调转勺柄给他打了一勺家常豆腐。
这时候钵的实用性就体现出来了。
“干饭人干饭得用盆”也具象化了。
阿姨看穆扶奚面生,知道他是刚来的新人,打完菜给他指路:“旁边的保温桶里有排骨海带汤,要喝自己打。”
穆扶奚就买了一个钵,想了想,放弃了。
但还是对阿姨道了谢。
他转身撞见一到食堂就没影了的闻铮铎,知会了一声:“我先去找个座位。”
闻铮铎点了点头,没说别的。
穆扶奚本就饥肠辘辘,没等闻铮铎过来便端着大钵狼吞虎咽将饭菜往嘴里扒,像是逃荒的难民。
一通风卷残云,他碗里倒是一粒米都不剩了,可唇边沾了三粒米,唇上还泛着油花。
闻铮铎吃饭不比穆扶奚慢,但没他这么夸张,只是咀嚼的频率快,即便是饭量大也比穆扶奚先吃完。
看着穆扶奚放下筷子,他从桌上的塑料盒里抽了张纸递给穆扶奚。
穆扶奚教养还是有的,道谢后将纸巾对半叠了才用双手拿着擦嘴,唇边的米粒和唇上的油花被一起刮到纸巾上。
他看了眼纸巾上的油污和米粒,后知后觉地顾及起自己形象,抬头看向闻铮铎,见对方神色如常,心下松了口气。
不得不承认,市局的伙食比分局的好多了。
食堂背后有一排洗碗池,洗碗池上放有洗洁精,池边摆着一台热水器。
闻铮铎带着穆扶奚洗完餐具,回到食堂的仓房里,指着四面储存器皿的柜架对穆扶奚说:“随便找个位置放餐具,空着的位置都可以。”
穆扶奚刚才还在想闻铮铎怎么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
原来是来这里拿自己的餐具了。
穆扶奚想都没想就把自己的钵放在了闻铮铎的餐具旁边。
闻铮铎就在他身边,放远了像是对闻铮铎有成见。
虽说闻铮铎总板着脸,说话还偶尔不中听,但他来上班讲的是以和为贵,心思都该放在查案上面。
再者说,闻铮铎只是表面上看着严肃,对他还是格外关照的,他不想一来就把关系搞僵。
眼下闻铮铎继续耐心地将向导的角色扮演到底:“午休时间短,我先带你去看看宿舍,下午下了班再叫上楚郁帮你搬家。”
将心比心,穆扶奚心存感激,诚心说道:“谢谢队长。”
闻铮铎像是感受到他的诚意,向来惜字如金的一个人,竟难得回应了这句无关紧要的客套话:“不用谢。”
36.第 36 章
分局刑警队成立不到二十年,只是在行政楼旁边盖了宿舍楼,供他们这些基层警力落脚。
冀安市公安局可有些年头了,七八十年代就在市政府旁边盖了大楼。
早些年房价还没炒起来,地皮也是政府机构想用就用,直接在公安局附近圈了块地弄成了家属区。
里面有超市,有银行,有幼儿园,有义工食堂,有防疫站卫生所。
麻雀虽小,五内俱全。
家属区毗邻人民广场和公园,广场与公园之间隔着一片人工湖,湖岸两边垂杨柳,隔岸可以看到人民广场上的户外旱冰场和公园里蓝黄相间的锻炼器械。
闻铮铎开着轿车带穆扶奚去看宿舍,从主干道拐进岔路,逐渐能看到穿着老式蓝布长袖围裙的老头老太太骑着三轮车运些米面粮油。
随后他们的车呼啸着经过大中午冷清空旷的人民广场和公园,转角就是通往家属区的林荫道,路边栽种的都是冀安特有的高大乔木。
家属区门口设了岗亭,现在也是跟随时代浪潮用上先进的智能门禁系统了,到了杆前自动识别车牌。
闻铮铎的车牌早就登记过,办理了通行证,无需人工放行。
但在经过岗亭时,保安还是对着闻铮铎敬了个礼。
闻铮铎回礼后快速通过,轻车熟路地将车停在了超市前的停车场上。
家属院里几乎见不到在路上行驶的机动车,有也是以二十码以下的龟速慢悠悠地滑,倒是有很多退了休的老警察吃完午饭,带着孙子孙女蹬儿童自行车或是玩带把手的滑板。
路上遇见老一辈的熟人,热情地和闻铮铎打招呼。
“铮铎啊,吃饭了没?”
闻铮铎恭顺地说:“吃过了。”
老人问:“回家?”
闻铮铎一五一十地答:“不回家,带队里新来的同志看看宿舍。”
老人瞬间将目光聚焦到穆扶奚身上,对闻铮铎说:“单身呐。”
闻铮铎也不了解穆扶奚的个人情况,不过看他这么年轻又敢孤身犯险,猜他没有处对象,却也不跟老人家透露,为了免去麻烦索性说:“谈着呢。”
穆扶奚闻言瞥了闻铮铎一眼,默不作声。
老人家没话聊了,“哦”了一声。
闻铮铎知会道:“我们走了。”
“好。”
就在这时,在一旁玩滑板的小女孩摔了一跤,哇哇大哭。
老人连忙去哄摔疼了的孙女。
两人继续前行。
穆扶奚从老人的寒暄里获得了不少信息量,问闻铮铎:“队长,你家也在这里啊。”
闻铮铎答:“我父母住这里。”
准确地说,是旁边给离退休老干部的三层独栋小院,而不是面前的单元楼。
他们面前的单元楼外观统一,整整齐齐排列着,每栋楼前都有一条排水沟,两栋楼间是小型的绿化带,种了些月季和灌木。
老建筑隔音效果不是很好,从旁边经过时能听见锅铲刮擦锅体的“沙沙”声,是这个点才开火的家庭在做午饭,青灰色的从抽油机的排风扇里散出来,除了辣椒的呛人气味,还能闻到浓浓的肉香,估计就是为了炖这一锅肉才晚开饭。
穆扶奚接着问:“不跟父母住在一起吗?”
他这问题问出来像极了未过门的媳妇在打听夫家的情况,试图判断嫁过去后会不会存在代际矛盾。
闻铮铎倒是很坦诚,没问他问这个做什么。
“回去晚了怕打扰二老休息,通常都住宿舍。有张床,能睡就行。”
穆扶奚心想,自己跟闻铮铎这个糙汉比起来还是太娇气了。
他超级认床。
每次换环境,都会有十天半月的适应期。
在此期间失眠是常态。
穆扶奚不懂就问:“有家属楼为什么还要建宿舍?”
“家属楼都盖了四十年了,早住满了,那都是人家的家。”闻铮铎灵魂发问,“不建宿舍,上人家家里住?”
说白了就是生得晚,没赶上好时候。
至于鸠占鹊巢的心思,穆扶奚自然是没有的。
穆昭丹干的是特勤,工作性质危险又没有物质保障,工资跟一般的清水衙门差不多。
郑毓芳一婚是净身出户,当老师像是领低保,一个月到手不过两千,直到评了职称,当选特级教师,工资水平才好一点。
穆扶奚从小到大跟着夫妻俩过的都是穷日子,苦中作乐,现在能有个免费的住处就不错了,他挺知足的。
到了宿舍,穆扶奚掏出钥匙开了锁,一进门竟然看到了丁达尔效应。
桌面和床垫上面积了厚厚的灰,但没有杂物。
上一个住这间房的人离开前应该认真打扫过,受过军事化训练人打扫出来的房间不会脏到无法入眼。
穆扶奚的目光在房间里逡巡了一圈,初步判断:“这房间得有半年没住人了吧。”
“稍等,我那里有抹布,擦一下就干净了。”闻铮铎说着转身退出了房门。
没多久,走廊里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离得很近。
穆扶奚不由探头,眼看着闻铮铎进了斜对面的房间。
他们住得这么近吗?
未经闻铮铎允许,穆扶奚没有擅自跟过去窥视他的私人领域,老老实实站在自己的房间等闻铮铎回来。
闻铮铎回来的时候,不但拿了抹布,还捎了个盆。
抹布他就只拿了一块,盆也只有一个。
他回来以后径直去阳台的水池打了盆水,涮了抹布拧干,从床擦起,把房间里有灰的地方都来回擦了一遍。
肢体伸展时,身上的警服不太服帖,当即露出精壮的腹肌来。
穆扶奚莫名心跳加速,不自在地看向别处,忽然察觉到自己成了无事可干的闲人,想帮忙没工具,想躲开又不礼貌,只好清了清嗓子,跟闻铮铎讨论起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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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队长,我还有一事不明。”
闻铮铎兀自干着活,没回头:“你说。”
穆扶奚不解地问:“为什么我们非要等李耘主动和幕后主使联系,不能说服李耘配合我们吗?”
闻铮铎闻言直起身子,回头用抹布擦了擦手,看着他说:“两个问题。”
“第一,如果我们在旁边监听,李耘的表现会极不自然,可能会反复询问对方已经回答过的问题,按照我们写在纸上的提示提问,也会有短暂的延迟,容易被对面发现破绽。”
“第二,你要知道,董氏父女之所以能活着是因为知道的事情没触及到幕后主使的核心利益,而李耘虽然是后参与作案,却是在卓文书院还叫天扬戒网瘾中心时就在的老人。地下赌场也叫天扬,他知道的可能比董氏父女还要多。幕后主使是不想李耘对我们开口才勉强和李耘保持联络的,为的就是让李耘死,毕竟只有死人能够保守秘密。钓鱼哪有把鱼饵攥手里的,当然要丢进河里。不给幕后主使一个动手的机会,他会宁愿抛弃在冀安的金山银山暂避风头,给他动手的机会他才有可能冒险。”
穆扶奚在这件事上趋于保守:“要是鱼饵被河水冲走了呢?”
李耘要是被幕后主使弄死了,他们手上唯一的线索就断了。
闻铮铎淡定地说:“不出意外的话李耘这回应该是死刑,他不死不足以平民愤。区别就在于是交代了再死,还是带着秘密死。不管是被处死还是被杀死,你跟他说他要死了,他都会以为你在诈他。只有让他亲身经历了处于生死边缘的触目惊心,他才有可能说实话。判了就是被判了,他可能依旧死不悔改。但是被自己信任的幕后主使谋杀,他的心理防线就要崩溃了。要想击垮一个人意志,直面生死是最有效的。”
心理战术玩得真妙啊,妥妥的阳谋。
穆扶奚自愧不如。
接连两名女性的死亡令他耿耿于怀,使得他在思考问题时总带着替受害者伸冤的心理负担,只有把罪犯牢牢握在手里才安心,下意识不想让始作俑者有一丝逃脱的可能。
怕董金楠跑路,怕李耘被杀,拥有警惕和能力,却缺乏兵行诡道的魄力和运筹帷幄的格局。
像极了身怀宝藏的守财奴。
闻铮铎恰好有他没有的东西。
穆扶奚以为到这里,就是闻铮铎所有的本事了,没想到闻铮铎在说完这些后还补充了一句:“谁告诉你李耘是我们的底牌?”
穆扶奚心直口快,脱口而出:“难道不是吗?”
闻铮铎镇定自若地说:“有卓文书院的那帮孩子在,我们的线索不会断。”
穆扶奚蓦地睁大双眼,宛如绝处逢生。
对啊,他怎么忘了还有那群孩子。
不都是被释放的人证吗?
“不过最好做好心理准备。”闻铮铎给他打了剂预防针,“他们既然能安然无恙地被放出来,说明是硬茬,要么是有领袖统率,要么个个不简单。”
37.第 37 章
傍晚下了班,闻铮铎载穆扶奚和楚郁去县城帮穆扶奚搬家。
楚郁下意识拉开闻铮铎副驾的车门,闻铮铎却对楚郁说:“你坐后面吧,让穆扶奚坐我旁边。”
穆扶奚和楚郁都愣住了。
楚郁愕然一瞬,看了穆扶奚一眼,“哦”了一声,连忙把副驾旁的位置让开,拉开后面的门上了后座。
穆扶奚的反应要略微迟钝一些,确定刚才没听错才不紧不慢地上了车,心不在焉地系上了安全带。
闻铮铎让穆扶奚坐他旁边不为别的,就为了跟他打听他的私人情况:“听说你的父母都在滇南,怎么想到来冀安工作了呢?”
这个问题在闻铮铎问之前,已经有无数人问过了。
基本上是认识一个生人,穆扶奚就要跟对方解释一番。
他一开始还认真回答,后来他每次说出来的答案都是随口乱编的,句句不重样,主打一个应付了事。
他给闻铮铎的理由是:“我喜欢冀安人民的性格,热情慷慨又好客。冀安的美食也很多,我挺喜欢吃面食的。”
楚郁听了高兴道:“喜欢吃面食?那好啊,我家就是开面食店的,驴肉火烧是招牌,饸烙是特色,我妈做的手擀面也特别筋道。我早上带了驴肉火烧来单位,但是你来晚了,凉了都没那味了,下回来我家店里吃。”
穆扶奚只是顺口一提,没想到楚郁家是开店的,应和得这么快,三两句话竟真将他说得咽了口唾沫。
闻铮铎问这个是有目的的,被旁边的楚郁一掺和,没问出重点,思索了片刻才又继续问:“你父母把你教育得这么出色不容易,除了供你读书上学,还花了很多心思培养你的特长和品行吧。你是不是从小就热衷于献爱心?”
穆扶奚只当闻铮铎是没话找话,阴阳他上次独闯戒网瘾中心的莽撞行为,没把他的提问放在心上,一五一十地说:“还好吧,各个城市遇上大灾,学校组织捐款,都会象征性地捐点。能帮助弱者固然好,不过捐的都是父母的血汗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捐出去并不觉得自己多有爱心。”
闻铮铎状似无意地说:“钱不是你的,身体总是你的,我记得过去有阵子提倡无偿献血,学校门口停献血车是常事。你有献过血吗?献完会发献血证。据说好多刚毕业的高中生连驾照都没拿到就拿到献血证了。成年后的第一本证,也算是给自己的成人礼了。”
楚郁闻言紧张地插话:“这个不提倡啊。血可不能乱献,要献必须得到正规机构无偿献。以前监管不严,有很多扎了会染上艾滋的毒针头,危害不小。现在有偿的不光是容易染病这么简单了,要是被有心人利用,采集了样本卖给间谍,运到国外的研究室,根据国人的DNA生产病毒,麻烦大了。”
穆扶奚没献过血,但献过骨髓,总感觉闻铮铎在借此敲打他。
他沉默了一阵,无愧于心。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队长,你要是眼见着同血型的人失血过多在面前休克,也会为了这些被害的可能性见死不救吗?为什么要用有偿贩卖污名化无偿捐赠,为什么要用未知的危险给见义勇为设置障碍?让人防患未然而不竭力打击,是我们警察的耻辱。我不做警察时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我做了警察更要冲锋在前,哪怕我自己不做好心人都可以,我绝不会让好心人寒心。”
他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闻铮铎默不作声,良久才抛给他一个假设:“假如你救的这个人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救他一命会使得无数好人受害,你仍然会不计后果地救人吗?”
“救人哪有什么原因,又哪能未卜先知?”穆扶奚看向闻铮铎严肃的侧脸,对闻铮铎说道:“我只知道医生、军人,还有我们警察,受人尊敬都是因为救人。这样的功德,就算不上天堂,也怎么都轮不到下地狱。假如我救的这个人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我会尽我所能将他绳之以法,但我不会后悔当初救了他。尤其是当了一名警察后,救人是伟大的使命。”
楚郁没想到他的思想觉悟这么高,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闻铮铎久久没有回应。
穆扶奚大概猜到自己为什么会被调到刑侦支队了。
必然和他当初捐献骨髓有关。
他救到不该救的人了,而上面有人在竭力保他。
至于保他原因,不外乎和穆昭丹当特勤时的功劳有关,亦或是基于他本人的综合素质,不愿看着他怀才不遇,终身被埋没。
再详细的,上级的心思他摸不透,也不想猜。
他只说自己的想法。
这辆车上就他们三个人,穆扶奚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今天一到队里就听到了张硕垒的处理结果,见到了受害者父母对处理结果的反应。我不认识他,不该在他身后评判他是否无辜,但我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样的孤勇、心软、正直,一样的被怀疑、被批评、被审判。如果没有发生意外,我和他都可以光明正大地承认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可为什么就因为必须有人要为此负责,就一定要在忽略初衷的情况下把责任明晰呢?”
穆扶奚看似是在为张硕垒打抱不平,实则是抬出了一个千古难解的议题:好心办坏事。
楚郁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在打什么暗语,索性把嘴闭严。
闻铮铎试探时已做好的被穆扶奚看破的准备,甚至就是为了观察他的反应,看他会不会紧张慌乱,既然听懂了就不装听不懂,被戳穿后没有跟穆扶奚打哈哈,一如既往的沉稳:“你别激动,你和他不一样。他无权决定别人的生死,隐瞒不报就是替别人做了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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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而你有权支配自己的身体,救不救人在于你的意愿,有本质上的不同。”
穆扶奚得寸进尺,和穆扶奚讲起条件:“那等把这桩案子破了,我能回分局吗?”
进市局的刑侦支队只是他当初求而不得的执念。
现在到此一游,打完了卡,在不在市局待着就无所谓了。
对于他来说,分局像是舒适耐穿的家居服,款式是普通了点,但穿在身上更自在。
而市局就像是华丽的礼服,穿上以后拍完照便失去了吸引力,穿在身上无时无刻都怕挂抽丝,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闻铮铎却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你以为什么事都能由你自己做主,你把上级的命令当什么?况且现在案件进展缓慢,幕后主使还逍遥法外,你觉得这时候讨论破案后的安排合适吗?”
穆扶奚就事论事:“我觉得欠妥。”
他的回答都把楚郁逗笑了,中肯地评价:“没见过你这么能屈能伸的。”
穆扶奚没理楚郁。
他不知道现在是该向闻铮铎问清上级指示自证清白,还是直接掀桌抗议抨击质疑。
其实没什么好解释的。
他见对方性命垂危,大发慈悲试着配型,结果配型结果和对方吻合,顺便救了对方一条命,其余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也压根就没关注过后续。
自证是个圈套他跳不得。
莽撞掀桌又会产生不良后果影响声名。
可以说进退维谷。
就在尴尬凝重的气氛中,车开到了穆扶奚租的房楼下。
闻铮铎和楚郁陪穆扶奚爬了楼。
到达门口,楚郁正欲跟着开门的穆扶奚进去,闻铮铎在二人身后对穆扶奚开口:“你先收拾吧。收完叫我们,我们再搬。”
细节避开了穆扶奚的隐私。
尽管一路上被拉着问东问西,但这一刻的体贴周到让穆扶奚倍感温暖。
他也不多话,三下五除二把所有私人物品打了包,只有一盆冰玉多肉被他端在手里爱护有加。
“我没什么东西,做的就是想走随时可以走的准备,麻烦帮我带下楼一下,我打扫完卫生马上下来。”
楚郁是温柔好大哥的形象,尽心尽力帮穆扶奚拎包,小心翼翼地将多肉植物接过去下了楼。
闻铮铎则不动声色地留下来和他一起打扫卫生,趁着没有旁人在,对穆扶奚说:“你有了证人,就不需要自证了,领导也是为你考虑。”
他本该中立。
可对穆扶奚说了这番话后,他就站在了穆扶奚这边。
穆扶奚的慷慨陈词让他受教了。
穆扶奚沉吟两秒,抬眼说道:“行,我服从领导安排,但别告诉我父母,我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
38.第 38 章
两人下楼时,楚郁已经坐在了驾驶座上,透过前挡风玻璃,冲闻铮铎挥手打招呼。
闻铮铎扇扇手,冲他打了个下车的手势。
楚郁没让位,反而启动了引擎,汽车微微颤动起来。
闻铮铎走到驾驶座旁敲了敲车窗。
楚郁把车窗降下来。
闻铮铎说:“我的车。”
楚郁把手搭在门框上:“你的车我不能开啊?上车。说好了晚餐上我家吃,让你开你就直接带着人家小穆回宿舍了。人家刚来,你这个队长总要给人家接个风。这样啊,你请客,我管饭。下班了,给点自由,别摆你的队长架子,我不吃这套。”
“谁跟你说好了。”闻铮铎说起反话,“你怎么不说童予宁回来给她接一次风?白明庭回来给他接一次风?到时候给你家吃穷了。”
“多吃几顿怎么不可以呢?”楚郁反问,“予宁是奉旨还朝,明庭是康复归队,都是喜事,是该聚聚。我爸妈都没意见,你倒有意见了。放心,我们家分店都开第三家了,吃不穷,尽管吃。”
闻铮铎懒得跟他浪费时间,上前一步,拉开后座的门,坐在了驾驶座的后方。
两个领导都上车了,穆扶奚还在车外。
楚郁笑着问:“上来啊,站那愣着干嘛?”
穆扶奚是在思考到底是该坐在副驾上,还是该和闻铮铎一起坐后排。
坐副驾,途中楚郁肯定要和他说话,他不善言谈可能会冷场。
和闻铮铎坐在一起,会莫名窒息,而且像是把楚郁当司机。
权衡过后,他选了副驾。
这个位置他都坐熟了。
空间宽敞,腿能伸直,坐一路都不会不舒服。
楚郁的开车风格和闻铮铎的很不一样。
闻铮铎开车无比丝滑,该快时快,该慢时慢,人车一体,游刃有余。
楚郁开车则四平八稳,不论是后车超车,还是追赶上前车,都影响不到他,全程保持相同的速度行驶,心理素质和道德素质都很高。
穆扶奚看他们开车就能看出两人不同的性格,和本人给人的感觉高度近似。
过了一会儿,楚郁终于忍不住和穆扶奚友好攀谈:“小穆啊,你会开车吗?”
穆扶奚自谦道:“在学校上学过特种驾驶,还可以。”
“都会特种驾驶了叫还可以?”楚郁欣然提议,“哪天给我们支队的同事表演一个,这些人上学那会儿还没这门课程呢。别谦虚了,还会什么?”
“枪械组装、射击,我的直觉特别准,不用特意瞄就能命中靶心。”说着,穆扶奚无奈地说,“教官都怀疑我作弊。”
这时坐在后座上的闻铮铎开了口:“下月有个全军比武,路局让我招兵买马,正好你有射击基础,算你一个吧。”
“哎哎哎,什么就算他一个?”楚郁苦大仇深地说,“老大,怎么我随口问一个问题,你就给人家安排上了。”
闻铮铎难得扬起唇角:“说明你随口问的这个问题含金量确实高,问到了点子上。”
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这么久,穆扶奚是真心觉得无所谓。
到了新环境想要尽快融入集体,光是韬光养晦肯定不行,秀肌肉是必不可少的环节,只有向队友展示了自己的实力,才能够得到队友的敬服。
他会的东西很多,除了打架不行,几乎样样拿得出手。别人一学习就犯困,他一学习就精神,天生体质和别人不同。只要不仗着自己的本事表现出高傲的优越感,他应该能很快和队友打成一片。
楚郁熟门熟路把车开到自家的总店门口,店外已经停满了代步车。
穆扶奚和楚郁从车与车间的缝隙里侧挤过去,唯独闻铮铎选择了从旁边的斜坡绕过去。
跟他的端方清正比起来,两人的姿势确实有些狼狈。
下午六点到七点是一波高峰,太阳还没下山,下了班顺便往回家带晚餐的工作党居多,基本是打包带走。
七点以后生意更加红火,有熟人聚餐,有一家三口来改善伙食,有作息颠倒的自由职业者来吃一天中唯一的一顿饭。
他们三人到时是九点半,天色已晚,店里爆满,桌位已经翻了一轮,剩下的客人都是喝酒吹牛的,老俩口依然忙碌。
后厨和前厅隔了一扇玻璃,玻璃上开了一个方型窗口。
楚郁弯腰探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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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父母说:“老板,来三碗饸烙,三个驴肉火烧。”
楚父头也没回,忙里抽闲回答道:“驴肉火烧没了,早上来才有的卖,饸烙有,稍等一下,我马上下。三碗十八块钱,你自己扫下码。”
楚郁忍不住笑。
闻铮铎用腋下包砸他胳膊:“没看叔忙着呢,你逗叔干嘛?”
楚郁辩解:“是我爸连他亲儿子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闻铮铎觑他一眼:“好意思,谁要你老睡办公室不回家,我让你加班的?”
楚父这下也反应过来了,冲楚郁咆哮一声:“臭小子!进来帮忙!”
楚郁拉长音调说:“我今天带同事来的。除了闻队,还有个新同事,穆扶奚。”
楚父下意识把手伸出窗框要和穆扶奚握手,看到自己满手的面粉又赶紧把手缩了回去,热情地说道:“你好,小同志。你们快找个地方坐着去,我给你们做三碗饸烙,再切点卤菜。酒和饮料都在冰柜里,你们要喝随便拿。”
楚郁终究是撸起了袖子:“我来给他们做,您先接待店里的客人。对了,我妈今天怎么不在?”
楚父指了指门口:“醋没了,她去旁边的小卖部买醋去了,也不知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楚郁想起:“她说上次买的那个醋好吃,非要让店里的客人也吃上,可不知道那款醋怎么不进货了,估计跑了好几家都没找到,也不懂为什么这么犟,我都吃不出市面上的醋有什么不同。”
楚父不满道:“把店交给你算是抓瞎了,幸亏你去当了警察。”
闻铮铎听着父子俩拌嘴,忍俊不禁。
穆扶奚看着闻铮铎笑,讷讷怔住。
闻铮铎轻易不笑,笑起来有一种独特的魄力在,冷峻的面庞像被春风拂过,乍一看眉宇间竟有几分温柔多情,无端摄人心魂。
他慌乱而匆忙地扭过头,心猿意马地望着街道上的流光溢彩,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跳如雷。
难不成是为男人动心吗?
这样的想法太荒谬了。
店里已经没有空桌了,只有一桌人酒足饭饱,刚刚起身,留下一桌狼藉。
39.第 39 章
等客人走得差不多了,楚母从厨房端了盘凉拌猪耳朵来放他们桌上,热情地说道:“刚切的,给你们当下酒菜。”
说着朝桌上瞟了一眼,没看到酒瓶。
几个人杯子里都是店里泡的苦荞茶。
楚母顿时觉得待客不周,“你们怎么没喝酒啊,我给你们拿。喝啤的喝白的?”
她正欲去冰柜里拿酒,坐在过道边的楚郁拽住她的胳膊:“妈,您歇会吧,别忙活了,闻队开车来的。”
楚母挣脱他的手,安排得妥妥当当:“你别喝,让他们喝,待会你送他们回去。”
闻铮铎连忙说:“真不用了阿姨,我们明天上班还要查案,喝酒误事。”
穆扶奚早就吃撑撂了筷子,胃里难受,不说话,只默默捧着杯子喝茶。
楚母看看闻铮铎,又看看他旁边看起来压根不会喝酒的穆扶奚,妥协了:“行吧。你一会儿给瑾颜打个电话祝她生日快乐。”
楚郁有个谈了三年的女朋友,在市三甲医院上班。
七年前他出任务中弹,送医院抢救,是他女朋友的老师出的急诊。他女朋友当时在医院见习,对他一见钟情。
两个人拖拖拉拉,曲曲折折,坎坎坷坷,当了四年的朋友才终成正果,结果遇上突如其来的疫情,各自奋战在前线,硬生生把甜蜜的热恋谈成了一天说不上几句话的网恋。
去年年初道路解封,本以为能好好培养培养感情把婚结了,结果两个人都值班值到昏天黑地,压根没有见面的时间。
恋爱谈得不温不火,连分享日常都做不到。
楚郁闻言茫然道:“她生日不是在国庆节后?”
楚母没好气地说:“那是公历生日,她今天过的是农历生日。”
楚郁其人暖得像个中央空调,在男女问题上是一点不开窍,刨根问底道:“她不是一直过的是公历生日吗?怎么开始过农历生日了?”
楚母的耐心已然告罄,语气逐渐不耐烦:“她的农历生日和他们领导的公历生日撞了。我寻思着马上到国庆了,店里的生意要忙不过来了,今天本打算叫她来提前过个节,她说领导过生日必须得陪,顺嘴就说了今天是她农历生日。”
“算了,我给她过公历的吧。”楚郁打包票,“我标台历本上,肯定不会忘。”
楚母板着脸问:“你到底想不想给人家过生日,还想不想要女朋友?我就把话放这,那天你要是有任务肯定得忘。你是我生的,我还不了解你?”
楚郁无奈投降:“妈,别这么说,我还不是为了党和人民?”
闻铮铎直摇头,拿起楚郁放在一旁的手机递给他:“又没让你现在去买蛋糕买礼物,打通电话这么简单的事磨磨唧唧问半天。打给她。”
楚母点头附和:“就是,你们闻队单身都比你会疼人。我是你亲妈,不是犯人,叫你打个电话问这么多。”
单身的闻铮铎莫名中枪。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十点了,差不多也该散席了。
他跟楚母打了声招呼:“阿姨,感谢您和叔叔的招待,时间不早了,该打烊了吧,我和小穆先回去了。”
听到闻铮铎叫的“小穆”,穆扶奚心尖一颤。
这么称呼他的多了去了,一般都是领导和长辈,偶尔年长的前辈也会这么叫他。
挺生疏的称谓。
但不知道为什么,从闻铮铎嘴里叫出来就有种莫名的亲昵,叫得他胳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楚母挽留:“这就要走啊,再坐会儿。这店是我和你叔开的,想什么时候打烊就什么时候打烊,不着急的。”
楚郁叫唤着给自己找存在感:“闻队,等等我,我打完电话就回宿舍。”
“回什么宿舍,在家不住家里。”闻铮铎不容置喙地命令,“好好陪叔叔阿姨,还有瑾颜。”
楚母就势耳提面命训道:“你们这对小情侣多久没见了,即便是不面谈,煲两小时电话粥不过分吧?就你们俩这进度,什么时候才能去民政局领证啊?婚房我都给你们看好了,要是你当警察那点工资不够付首付,我和你爸这些年开店挣的钱,也够补贴你了。”
楚父在厨房洗完碗也出来了,听到楚母说的话跟着劝:“是啊,我和你妈辛辛苦苦挣钱不就是为了你吗?你干这么危险的工作,早点成家,留个后,我和你妈也早点安心。趁我们年纪都不大,还有体力带孙子,你赶紧和瑾颜结了婚要个孩子。养孩子的费用你不用担心,四个人挣钱难道还养不起一个孩子?”
催婚只会迟到,不会缺席。
闻铮铎和穆扶奚两个局外人听了都想溜,对视一眼,彼此使了个眼色,悄悄逃离。
从店里出来,月明星稀,灯光与投影交相辉映,阴阳相割。
穆扶奚吃完饭血糖升高,有点困了,精神松懈下来,和闻铮铎单独相处时也没白天那么紧张了,鬼使神差地坐上了副驾。
他上车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跟闻铮铎道谢:“谢谢你,队长。”
闻铮铎被他谢得莫名奇妙,一时不知道他是在谢自己替他搬家,还是在谢自己中午替他垫了钱,亦或是在谢自己现在送他回家。
他不由问:“谢什么?”
霎那间,闻铮铎想出了许多种答案,一个都没猜中。
穆扶奚感激地望着他,发自肺腑地说道:“感谢你肯把真相告诉我,不然我应该还在猜我到底犯了什么错才被调到刑侦支队,无心工作。万一在工作中出现失误,就会彻底丧失当警察的信心,也就继承不了我爸的衣钵了。”
闻铮铎问:“怎么只往坏处想,就不能是因为看中了你的才能才把你调过来?”
穆扶奚还在为闻铮铎曾说过的话耿耿于怀:“不是你说像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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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无组织无纪律的人不可能调来市局的吗?”
闻铮铎舒了口气,毫无芥蒂地坦诚道:“不是我一个人在帮你,路局也对你很上心。我们从事的是很严谨的职业,原则上不能出丝毫差错,可谁都不希望一个正直的人因为被怀疑而与理想失之交臂。不是你的错,疑罪就该从无,只不过在具体处理的时候情况复杂,面对的阻碍多,也不是不能克服。我相信你对正义的追求,会让你成为一名称职的好警察。是你在来的路上说服了我,你该感谢自己才对。”
穆扶奚沉默良久,不知说什么好,半天憋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叫我去参加比武是认真的吗?”
思维够跳跃的,闻铮铎险些没跟上他跳频的频率,意味深长道:“你要是认真参加就是认真的。”
穆扶奚闻言抿住唇才憋住笑,心情愉悦地扣上安全带准备出发,立下flag:“我会为我们的队伍发光发热的。”
他用的是“我们”。
闻铮铎忍俊不禁:“看你的了。”
宿舍没有门禁,但规定十点熄灯,电梯也停止运行了,只能爬楼梯。
穆扶奚叼着亮着灯的手机端着满满一收纳箱的杂物往楼上搬,很是吃力。
嘴里叼着手机没法喘息,鼻息自然而然地粗重了些。
爬了三楼他竟然弯腰把收纳箱放下,握着手机气喘吁吁。
跟在他身后闻铮铎帮他拎着大行李箱和两行李袋床品依旧举重若轻,还以为他停下来是因为前面有情况,走近了听见他在大喘气,无语地在他屁股上轻轻踹了一脚:“明天起早点,给我跑着去上班。再不锻炼,你那肚子都起来了。”
穆扶奚被踹得踉跄一步,辩解道:“队长你听我说,我不锻炼是有原因的,我忙着查案和充电抽不出时间。遇上大案要案通宵达旦,连睡眠时间都没法保证,再剧烈运动真的会猝死的。”
闻铮铎顿觉匪夷所思:“你管爬三楼叫剧烈运动?”
穆扶奚顶嘴:“是负重爬三楼。”
闻铮铎气笑:“别逼我罚你负重五公里。出学校才短短三年,体能下降这么厉害,实战怎么办?不说抓捕嫌犯了,被嫌犯追着跑都跑不掉。你这三年怎么出的外勤?工作三年,养了三年膘,你还有理了。”
穆扶奚不吭声了。
在光线昏暗的楼道里走了这么长时间,他也适应环境了,无照明一样能看清脚下,索性把手机丢进收纳箱里,抱起收纳箱继续往楼上跑。
惹不起他躲得起。
闻铮铎懒得念经,幽幽叫起他的大名,在空旷的楼道里引起回音,异常森冷:“穆扶奚,你今后出任务要是因为体能问题受伤或者误事,我绝饶不了你。”
穆扶奚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步伐更快了。
锻炼就锻炼嘛,吓唬他干什么?
他又没说不锻炼。
40.第 40 章
冀安市龙门县看守所。
管教拿着钥匙走进监所,铁栏里羁押的嫌犯便齐刷刷地抬头朝门的方向望去。
管家只点了李耘出去,叫其他人不要轻举妄动,其他人都还算规矩,只是目送李耘过去。
李耘穿着母亲送来的白色衣裤吊儿郎当地上前,任由管教给他戴上手铐:“见谁啊?”
管教睨了他一眼:“律师。”
李耘弯起唇角,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
管教提前收到了消息,没有照例口头警告他,不声不响地将他带到会面室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守在一旁。
李耘只字不言,当着律师的面一下一下抠着指甲,左手抠完换右手。
律师抹了把脸,有节奏地冲李耘眨眼,又扯了一下耳朵,肢体语言里囊括了之前商量好的暗号。
李耘回头看向管教,见管教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笑了一下,扭过头问律师:"有办法让我少判几年吗?"
律师倾身,意有所指地说道:“你要保证在检察院提起公诉前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不要有所隐瞒,在庭审时一定要充分表达自己的悔过之心,痛哭流涕地对受害人表示歉意。”
李耘拖长音调“哦”了一声:“行,我知道了。”
两个人的对话不超过三分钟。
律师怎么来的就怎么走了。
李耘也被管教带回。
律师出了看守所后左顾右盼,没在门口看见车辆停靠才搭网约车转移。
中途警惕地换了三辆车,绕了大半个城,终于在某个废品回收站前下了车,扯了扯以假乱真的硅胶头套,到底是没摘下,随后拨通了电话。
“喂,先生,他什么也没跟警察说,但是他要我们保他。如果一审判处无期或死刑,他就会当庭翻供,把您供出来,怎么办?”
通话那端的人漫不经心地说:“他知道董金楠不知道的东西,比董金楠更有价值,留着也未尝不可。你要明白,他的死活无关紧要,我要的是他不开口。”
说着他笑了笑,“他这个人我是知道的,一条腿都踩进泥潭里了,还非要保持另一条腿是干净的。心里恨极了纯粹的善,却抵御不了嫉恶如仇的冲动。他办那支假队伍还是我给他出的主意,是我给他造的英雄梦。警察碎了我给他造的英雄梦,他现在一定对警察恨之入骨,对我死心塌地。他威胁我是因为到了那个份上贪生怕死,怕死自然是正常的。捞他一下吧,现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他还有用。”
杀手抓耳挠腮:“先生,怎么救?暗杀容易救人难。囚车不好劫,火力不够,一出手就会被打成筛子,不行啊。我来之前也不知道这逼/养的风流成性,强了那么多女的。他是爽了,剩下的烂摊子怎么收拾?我听他律师说,他活不成。”
对方沉默。
杀手又说:“看守所的戒备比我想象中要松,要不还是别留活口了?我弄个假身份易容一下,杀了他就跑,那帮警察抓不到。”
对方问:“什么叫戒备比你想象中要松?”
杀手描述了一下自己的感受:“就是我和他的沟通非常顺利。那个管教呆头呆脑的,我跟那家伙打了半天手势他也不过来叫停。”
对方察觉端倪:“你出来的时候是不是被跟踪了。”
杀手茫然道:“没有啊,我确定过身后没车。”
对方就问:“天上呢?”
天上?
杀手抬起头,目光扫过蓝天白云,锁定在一处闪烁着红点的云层,瞳孔蓦然一缩。
是无人机!
杀手啐了口唾沫,连忙谢罪:“对不起先生,我大意了,我这就甩开尾随的无人机。”
对方冷声说:“掰掉的卡不要随手丢路边,我不喜欢意外。”
“是,先生。”杀手开启狂奔模式。
无人机穷追不舍,始终保持着无法用物理方式击落的高度,给操控者精准报着点位。
操纵着无人机手柄的袁成鸣兴奋地舔了舔唇:“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摸到军方的设备,领导们也太给力了,过瘾!”
同在指挥中心执行任务的谢俊荣忍不住嫌弃这个乡巴佬:“你当领导拿面子借过来的设备是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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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玩的?别跟丢了!行动前跟领导保证过万无一失的,不专心就给我。”
袁成鸣的笑容顿时变成扫兴的冷哼,专注追踪目标,却发现原本定在原地的目标人物在空地上狂奔起来,移动速度惊人。
他恨不得在无人机上挂弹。
远程攻击不到目标,只能拿对讲机求援:“目标无交通工具,极有可能就近抢车,一队注意疏散垃圾站周边群众,二队三队封锁道路,从东西两面截人。”
“一队收到。垃圾站附近老人较多,有长期在民居拾荒的固定群体,也有来郊区垂钓的钓鱼爱好者,两者都舍不得携带的物品,恐怕疏散困难。”
“二队收到。路□□通拥堵,南边有火车站,可能是火车刚到站,大批从火车站出来的出租车挤占了道路。”
“三队收到。目前一切良好,前方空旷,尚未发现目标踪迹,请进一步提供详细信息。”
一队二队都遇到了问题。
还好三队没出状况,袁成鸣松了口气。
“三队持续向前行驶。你们和目标逃跑的方向一致,全速前进,预计两分钟内能发现目标。目标无交通工具,务必全力阻止目标夺车或伤害行人。”
“三队收到。”
“二队交通已恢复,可与三队正常会合,夹击目标。”
“一队发现目标!”
对讲机那边传来喧嚷嘈杂的哄闹声,其中夹杂着一声尖叫。
袁成鸣皱起眉,急切地问:“发生什么了?目标夺车了?”
“不是!”
听到否认的答案,袁成鸣心里悬着的石头刚落下又猛然弹起。
“目标挟持了一名人质!”
不应该啊。
进看守所时都会搜身的,连一根裤腰带都带不进去,更别说锐器了。
袁成鸣疑惑地问:“用什么挟持的?空手吗?”
现场的警员说:“鱼钩。正贴着一名七旬老人的颈动脉。”
袁成鸣骂了一声,把遥控手柄交给谢俊荣:“无人机拜托给你了,我去联系特警前往支援。”
41.第 41 章
穆扶奚坐在一台亮着荧光的电脑前,滑动鼠标的滚轮,仔细浏览着从系统网页导出的excel表,只看地址对应的一栏。
地址开头的市名是统一的,接下来的县名就五花八门了。
城区的、县城的、城乡结合部的,方圆二十公里均被覆盖。
在穆扶奚身后围着一圈刑警,个个都想亲眼看看状况。
孔婧圆捏着下巴问:“这些信息都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也太可怕了吧,几乎全市都涉及了。”
穆扶奚目不转睛盯着屏幕,面不改色地说道:“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些未成年成员实际被幕后主使控制着,哪怕比我们想象的自由,这份自由也是相对的。登记信息便于掌控和管理,实际的限制恐怕还包括更多把柄。”
闻铮铎立刻吩咐孔婧圆:“你马上去各辖区派出所核实一下,这些孩子身边有没有发生过人口走失事件,有笔录把笔录复印一份过来。”
“是!”孔婧圆得令离开。
贺常鑫拍拍穆扶奚的肩膀,夸赞道:“可以啊小穆,都不用求网侦出手就把戒网瘾中心的核心机密摸透了,人才啊。”
穆扶奚虚心回敬:“贺哥谬赞了,痕检才是技术活。”
“现在不是庆功的时候。”闻铮铎严肃郑重地说,“之前我有下令追踪这些从书院里出来的孩子,他们离开书院的时候并没有带离其他人。其中有一部分人回到了家里,但没过多久就去社会上招惹了是非,另一部分根本没回家,住桥洞、打黑工、泡网吧,四处游荡,兜里的钱用完了就去中小学门口宰比自己年纪小的儿童,也就回家的那些孩子里有提前藏人的嫌疑。”
穆扶奚回头看了闻铮铎一眼。
这下知道自己和袁成鸣他们去抓董金楠的时候闻铮铎在做什么了,是他误会闻铮铎了。
卓文书院里的孩子那么多,市局的警力显然不够用,不从外部调遣已经是承担巨大压力了,根本没闲着。
“那怎么办?”贺常鑫心急如焚,“待贩卖的人口不在这些孩子家在哪里?现在卓文书院的大楼已经空了,我们上哪找人?”
童予宁条分缕析:“人不会凭空消失的,戒网瘾中心没有,就在别处。如果藏在家里,家长必然知情,很可能也参与其中,名单里家住偏远村庄和豪华别墅的都可以重点关注。但也有些家长送自己的孩子去戒网瘾中心也是真的想整治恶童。我觉得小穆刚才说的有道理,或许卓文书院一开始确实是为天扬犯罪集团打掩护的擦边机构,迎合的是家长疏于管教且担心孩子危害社会的复杂心理,只不过后来变了质,潜移默化成为了买卖人口犯罪的一环。”
楚郁沉吟片刻,也说出自己的看法:“我在想,卓文书院里还有教官可以控制住成年人。出了书院,怎么让被贩卖的成年人乖乖跟着走?我们组织人手前往停业后的卓文书院探查过,所有楼栋都搬空了。转移被贩卖的成年人是需要有大量人力随行押送的。”
童予宁正有此意,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大量转移肯定需要人员支持。要么就是叫来了赌场的打手,秘密押送到地下赌场,在地下赌场清空跑路前廉价交易了。要么就是冒着风险在外部找了临时的‘仓库’。手续不齐的私立辅导机构、没有经营执照的违规医院、非法收容无证件人员的酒店网吧,类似这种都有可能。”
贺常鑫苦恼道:“范围太广了,而且这些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灰色地带。年年查,年年有新增的。打不完,除不尽,吹又生。这就是一场持久战,没有办法窥见全貌逐一排查。”
沉默已久的闻铮铎下了死命令:“范围还是得缩小,一定要尽快破案。马上就到国庆了,举国欢腾的日子不能让这些被困的受害者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过节,更不能让始作俑者和人民群众一起狂欢。哪怕没在咱们的眼皮底下露过面,也要通过各种手段逼他们露出狐狸尾巴。既然已经打草惊蛇的,就索性敲山震虎。给我把阵势造起来,不能让对方好过,务必令他感到恐惧,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不知道为什么,分明还没有理清头绪,听了闻铮铎的话莫名觉得振奋人心。
穆扶奚望着目光坚定的闻铮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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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这就叫人格魅力吧。
如果闻铮铎只是这样喊口号,他会觉得闻铮铎不靠谱,可紧接着闻铮铎就提供了方法论,进行严密部署。
他先点了几十号人走街串巷化妆侦查,一条街一条街地扫,看是否存在与卫星地图对不上的场所,然后又点了几十号人将登记在册的所有机构一个不差地上门检查。
正当他等待孔婧圆带着答案回来时,孔婧圆按照他的期望抱着一沓笔录出现了,一进门就兴高采烈地大喊:“闻队!有重大收获!名单上的这些孩子身边全部有人口失踪,且失踪的人都曾和他们产生过纠纷!这些孩子绝对有问题!”
所有人都震惊了。
“全部?”
孔婧圆点点头,把资料放到桌上后,拿了最顶上的一份递给闻铮铎:“回来的路上我随机抽检了几份笔录,发现他们在跟警方交代时都只有只言片语,含糊其辞,意思是说和失踪者的恩怨已经私下解决了,希望警方能够早日将失踪者找回来。”
贺常鑫也是有孩子的,不可思议地说:“这帮孩子才多大啊,就敢出于报复心把自己的仇人卖掉。”
简直令人发指。
楚郁主动请缨:“我现在就和上级领导打报告,把这帮未成年嫌疑人都带回来。”
其他人见状挠着头问:“那我们现在还去找受害者吗?要不等把人带回来审完再有目的地找?”
“现在就去找。”闻铮铎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地说,“这些未成年都是在社会上混迹多年的刺头,为了谋生不折手段,连亲生父母都没办法管教他们,抓回来估计会油嘴滑舌胡说八道,没那么容易招,等他们提供线索黄花菜都凉了。”
说着他嘱咐楚郁,“拿人的时候当心点,直接暴力拷回来,别给他们挣扎反抗的机会,一个个劲都大着呢,免不了撒泼打滚。”
记者曝光都是挑无辜者曝光,引起争议话题才会有热度,实际上自作自受的在有人在。
他们警方也是为了保护无辜的人才没有一竿子打死,但罪有应得的人势必受到法律的制裁。
42.第 42 章
要抓捕的嫌疑人数量众多,还有一群不知在何处的受害者要搜索,对警力的需求激增。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连内勤都被调去参加地毯式搜索了,穆扶奚也分配到了自己的任务。
楚郁带队留城,闻铮铎带队进村。
穆扶奚被分配到了闻铮铎的队伍里。
不出意外,他又是最后一个上车的。
闻铮铎看他的眼神能杀人。
车上的同事个个精神抖擞,眼神坚毅,坐得板正。
穆扶奚同样将脊背挺得笔直,可对上闻铮铎目光的一刻瞬间心虚,东瞄瞄,西望望,眼珠骨碌转了一圈,不经意瞥回闻铮铎脸上,死亡凝视还在。
他不就动作稍微慢了一点,至于一直死死盯着他吗?
当着这么多同事的面,他也不好开口跟闻铮铎交头接耳,不动声色地滚动喉结。
“穆扶奚。”闻铮铎突然叫道。
“到!”
完全是训练出来的条件反射。
“进村后你跟我去村委会。我找村长谈话,你把广播室守住。”
村子和城区不一样,有大喇叭这个原始有效的通讯渠道,村民异常团结护短,传信的时候用两条飞毛腿都比艰难地驶过坑洼沟坎的车跑得快。
他们出警特意没开带有警察标志的车,开的专程找客运公司借来的长途中巴车,就是怕进村时有人通风报信,行动受阻。
不是骂他就行,穆扶奚松了口气。
“是。”
他应声后,闻铮铎又对其他人下达指令:“剩下的人两人一组分头行动,一组负责一户,把人控制住后押到门口等候,收队时统一带走。”
中巴车按部就班驶进东茂村的村口,佝偻着背的老头老太太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随着车辆的移动扭动脖颈,目送着他们进了村。
司机把闻铮铎和穆扶奚放到村委会门口,载着其他人去了嫌疑人家里。
东茂村的村委会是一栋破破烂烂的独栋小楼,门口挂着好几块竖幅的牌匾,有的是白底哑光的材质,有的如黄铜般闪烁着眩目的光泽,人映在上面扭曲变形,诡异中透着一丝滑稽。
穆扶奚经过时瞥了眼镜面里的自己,短暂地停留片刻,目光久久没从牌匾上移开。
闻铮铎察觉了细微的异常,询问道:“怎么了?发现什么了吗?”
“没什么。”
他只是看见镜面里被放大的自己体格还没闻铮铎本人壮。
穆扶奚跟着闻铮铎上了楼梯。
洁白的墙壁下沿刷了一条灰色的漆,水泥地面上留下来一道道浅白色的脚印。
这次穆扶奚是真的发现了端倪,弯下腰来仔细看了一眼,看见了一对脚印,肉眼丈量,应该不是成年人的足迹。
闻铮铎回眸也看见了,稍作停留便继续迈步往楼上走。
二楼侧面有一排办公室,尽头还有一间最大的办公室,门正对着楼梯口,门上挂了“村长办公室”的标牌。
门口放着一个铁皮撮箕,立在撮箕上的扫把上粘了少许毛发。毛发长又不长,短又不短,杂乱地缠绕成一团,积满了絮状的灰尘。
撮箕里的垃圾已经倒干净,却就这样摆在村长室门口。
打扫卫生的人还没来得及将工具收起来,但也不像是火烧火燎地要去办事。
闻铮铎走到村长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
里面传出不耐烦的一声:“门没锁。”
闻铮铎推门而入,亮出警官证,说明来意:“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们是来调查人口走失案的。例行公事,请您配合。”
里面正背对着他们翻资料柜的男人闻声马上转过头来看向他们,一改烦躁的模样笑着迎上来,掏出了一包烟,磕出两根来,递给他和穆扶奚:“二位稍坐,来一支?”
两个人都不抽烟,摆着手说不用。
闻铮铎先确认面前的人的身份:“您是村长?”
看着明显不像。
太年轻了,斯斯文文戴个黑框眼镜,没有当地当权者的威慑力。
“不,我是村长的秘书,村长出去了。”村秘书将递出的烟收回,胡乱揣进兜里,转身去饮水机边给他们倒水,“有家的鹅飞出了棚,闯进了另一家人的院子,另一家的人就把鹅杀了炖了,鹅的主人找上门看到一地的鹅毛顿时上火,把杀鹅的那家人打了,现在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村长过去调解了。”
闻铮铎不由问:“秘书不用随行吗?”
村秘书把倒好的水端给他们,态度很好:“村里天天都是张家长,李家短的,不是啥大事。村长出马很快就能解决。就我们说话的工夫,村长估计都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丢鹅的那家人是我媳妇家那边的亲戚,我要避嫌,就没去。您要问什么可以先问我,三不知用不着等村长回来,我就能帮您解决。”
“听说村里每年都有人失踪,有采取什么措施,尽量避免这类案件发生吗?”
闻铮铎问这话的意思就是在指责村干部不作为。
就这么巧,他们来的时候村长恰好不在办公室里,芝麻大点的小事还亲自上门调解。
那他们可来的真不是时候。
村秘书叹气:“办法我们想过了,有叫村里的人留意外来的生人,夜里没事少出门。村里丢了人我们也着急,每次都召集全村去找,找不到也没办法。”
因为防错了对象。
根本不是生人拐带,而是熟人作案。
虽然未成年在没有同伙的情况下很难强行把人绑出村,但是骗出去不成问题。
闻铮铎正准备说话,放在办公室门口的铁撮箕“咣当”一响。
闻铮铎给穆扶奚使了个眼色,穆扶奚当即心领神会,快步上前查看。
一出门就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眼巴巴望着他,一副惊慌又老实的模样。
男孩穿着一身污迹斑斑的秋季运动校服,脚上的球鞋也脏兮兮的,鞋边像是被黑色墨水晕染过,脏得不像话。
村秘书猜到穆扶奚看见谁了,在办公室里隔着五六米介绍:“哦,这是我儿子,明年就上初中了。他妈进城卖货去了,家里的老人又早没了,没人带他。我没办法,只好把他带到办公室来写作业。这孩子干活手脚挺麻利的,到了先帮忙打扫卫生,作业还没来得及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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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也不知道是真勤快还是不想学习。”
闻铮铎闻言扫了眼房间,确实在待客的皮沙发上看到了一个公文包,里面装着的应该是村秘书说的作业。
“小朋友,今天不是周六放假吗?你怎么还穿着校服?”
穆扶奚询问的声音温和沉静,却传递着包含疑点的重要信息。
闻铮铎闻言瞥了村秘书一眼,大步流星地出了办公室,站到了穆扶奚身后,只见小男孩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脸上茫然的神色让人觉得自己问出了一个为难人的问题。
村秘书替儿子回答:“是我让他放假也穿校服的,校服质量挺好的,穿着方便,还能消除孩子们之间的攀比心。我在村里当秘书,大小是个党员,平时没少教育孩子勤俭节约。这孩子特别听话,我怎么说他怎么做,给我们做父母的省了不少心。”
穆扶奚心说,就是看着不大机灵。
村秘书追出来冲儿子喊:“叫叔叔啊。”
小男孩怯生生地望着他们,小声说:“叔叔好。”
闻铮铎指着小男孩身上的校服说:“家务不能说家里的女同志不在就没人干,孩子老穿这么一身,不讲卫生,容易生病。你们这些基层干部是辛苦,但孩子也要照顾。孩子穿不上干净衣服会遭班上的同学排挤。也不追求穿多贵,起码的干净整洁要保证吧。”
村秘书态度很好地自我检讨:“是是是,是我这个当爹的没做到位,下了班就回家给他洗。”
闻铮铎随口问:“你媳妇进城卖的什么货?”
“柿子,我们村盛产柿子,这阵子山上的柿子都熟了,摘了能运到城里的集市换点钱。”村秘书说着一脸自豪,“村里的柿子品种可好了,晒干了做成柿饼也好吃,柿饼打了霜那叫一个甜,要带点回去尝尝吗?我们家就在附近,你等等,我去拿点过来。”
闻铮铎拦住村秘书:“我就随口一问,您别破费,我们是来办正事的。”
话音刚落,楼下忽然喧闹起来。
“站住!别跑了!你跑不掉的!”
四个人恰好都站在过道上,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楼下的情况。
他们的队员正在追一个骨瘦如柴的小男孩。
小男孩看着营养不良,跑得却很快,而且对村里的道路非常熟悉,一边跑一边撂倒路边的桌椅招牌,阻挡身后穷追不舍的警察,为了不被抓到拼尽了浑身的力气。
穆扶奚还没反应过来,身边忽然一道身影闪过,闻铮铎猛地扒开窗,飞身从二楼跃下,降落在小男孩身前,一个过肩摔将对方掼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也就眨眼的工夫,闻铮铎便从旁观者变成了执行人。
随后赶到的队员不免汗颜,惭愧地叫道:“队长。”
闻铮铎看向二楼的村秘书:“不是说村长马上到吗?”
村秘书目瞪口呆,连忙掏出手机,颤颤巍巍道:“马上……”
穆扶奚就站在村秘书身旁,和面色不善的闻铮铎对望,离这么远依旧能看到闻铮铎身上的压迫感。
他记得闻铮铎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假惺惺地糊弄他。
这个下马威给的,够拉风。
43.第 43 章
村长的电话没打通,村秘书连忙使唤儿子:“去把你孙伯伯喊回来。”
小男孩没问去哪找就跑向了楼梯口。
穆扶奚望着小男孩的背影客气有礼地说:“今天是双休,按理说有人值班就行,我们也不是来视察你们乡村工作的政府领导,案子查到这里例行问话而已,您不用这么紧张。”
他们忙起来不分昼夜,遑论双休,闻铮铎下命令的时候忘了今天是周六。
当时闻铮铎跟他一起下车穆扶奚就觉得很奇怪,误以为闻铮铎是临时改了主意要和他一起守广播室,后来才发现闻铮铎是真不记得日子。
所以他刚才指出小男孩今天放假是在提醒闻铮铎,村长今天也要在家休息,如果要找村长,本该去村长家。
不是村长恰好不在,是村长就该不在。
反常的是村秘书休息日竟然在办公室里带孩子。
他猜村秘书父子之所以知道村长在哪里,可能是因为村长去的是他们亲戚家,来办公室前他们就见过村长。说不定正因如此,村秘书才特意避开村长回办公室翻文件,带上儿子只是好当幌子,没想到正好被他们撞见,派上了用场。
他和闻铮铎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村秘书吓得不轻。
村秘书擦擦额上的汗,指指楼下:“你们都抓人了,这可是大事,我处理不了,还是让村长赶紧来吧。”
穆扶奚没忘记自己来的目的,问:“广播室在哪?”
“楼上。”村秘书问,“怎么?你们抓了人要全村通报吗?”
“犯了罪要全国通报。”穆扶奚说完不再理会村秘书,迅速上了楼。
等他到达广播室,拧着门把手推了推,没推动。
锁了。
村秘书连跑带跳跟着他上来。
穆扶奚回头问他:“里面有人吗?”
村秘书茫然道:“什么人?没人啊。村里有事在村口就说了,只有国家下了政策,才会用广播室,平时都是锁着的。”
穆扶奚心想他的任务就是阻止有人通过广播室通风报信,里面有没有人无所谓,只要他守在门口,不等人开口,设备一开有啸叫发出,他直接就能制止。
行动最多耗时十分钟,他保证这十分钟内没人搞破坏就能完成任务。
然而他忽然隐约听见广播室里传来撞门的动静。
撞的不是他面前的这扇门。
这次他没有问村秘书,往后退后两步,照着门锁的位置猛踹一脚,破门而入。
穆扶奚扫视一圈。
广播室里放着各式各样的接线设备,旁边的墙边堆着一排纸箱,纸箱里囤着七歪八倒的杂物。
似乎整间广播室都被填满。
窗帘紧紧闭合,只露一条透光的缝隙,让广播室看起来像逼仄狭窄的仓库。
“怎么了警官?”村秘书不明所以地问。
“刚才我听到了撞门声。”穆扶奚说。
“不会吧,听错了吧。”村秘书当他说的是无稽之谈,“难不成闹鬼了?”
就在这时,又是“砰”的一声。
穆扶奚循声望去,发现仓库的角落还有一间房。
他大步流星走过去,躲在门框旁压下门把手,踢了一脚门。
门被踢开时遇到了阻力,只撞开十五度的夹角。
穆扶奚顿时以为里面有人,当即警觉起来。
谁知下一秒,忽然从门内蹿出一条大黄狗,“汪汪”叫着向他扑过来,吓得他心跳骤颤,忙不迭向后退了好几步。
所有常见动物里,穆扶奚第一怕鸡,第二怕狗。
那条狗冲出来的瞬间吓得他魂飞魄散,心率直飙一百八。
比起他怕狗,狗貌似更怕他,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夹着尾巴仓皇跃出了广播室,一溜烟逃走了。
村秘书认得这条大黄狗,这条狗是在村子里游荡的野狗,每天都从村头跑到村尾,和村里那些有主人的家犬打得不可开交。
身上的毛都秃了好几块,右后腿微瘸。
和城市里的那些流浪狗不同,吃着村里的百家饭,饭点一家讨一点剩菜剩饭,总归是饿不死,也没有哪家狗肉馆把它捉走下锅。
村秘书这会儿见了这狗,全然不知内情,先将自己撇干净:“我也不知道广播室里怎么会有狗。我就说怎么好像有阵子没见到这条狗了,原来被关在了这里。不过警官,我们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养狗看门,村里的人是一个比一个爱狗,没见过虐待动物的,这事肯定不是我们村的人干的。”
不愧是村干部,一出事,想的不仅是替自己辩解,还细致周到地为全村人开脱。
可惜口说无凭。
穆扶奚冷静说道:“狗是你们村的,村委会是你们村的。你们村的狗出现在了你们村委会的广播室里,不是你们村的人干的是谁干的呢?村委会是谁都能进的吗?”
“还真是谁都能进的。”村秘书指着门外说,“我们村旁边就是高速路口,走高速要交过路费,走我们村的乡道就不用交这笔钱。都说要想富,先修路,我们村的路去年全部修了一遍,宽了一倍,和在高速上开差不多。借道来我们村住宿的外地人多得很,来来往往,带动经济,小偷自然也多。”
村秘书指着广播室的门锁说:“我们村委会的锁不比城里的电子密码锁,都是这种铁疙瘩,里面的栓还没指甲盖长。要是栅栏门,把手伸进去,摁着这个勾一拉就开了。要是实心的门板,把铁丝插进锁孔里拧两下也捅开了。就是个摆设,压根不妨贼。”
穆扶奚不理解:“明知道容易被盗,为什么不换锁呢?”
“不舍得花钱。”村秘书聊起村长这个人是发自内心的认可,“我们主任是个干实事的好干部,深受十里八乡的乡亲们爱戴,自己住破破烂烂的平房,给父老乡亲盖高楼别墅,连上面的拨款都紧着给村里修路,给学校食堂补贴,给卫生所进药,是名副其实的父母官。可用在自己和村委会上的每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是真的清官。这栋村委会大楼里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经得起查。小偷偷就偷呗,偷完还得骂骂咧咧走。”
穆扶奚小时候在滇南过过勒紧裤腰带的苦日子,能理解这种即便有富余也全搭在挣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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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不留一分给自己挥霍的心酸。
换把好锁的确是能够防盗,但如果换锁的钱刚好能让一个日子过不下去的贫苦家庭多亮几晚灯,这个钱肯定要发到困难户的手里。
由于长期过着拮据的生活,他童年长身体的阶段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营养不良,穆昭丹曾看着他比同龄人矮的个子问过他:“如果给你五厘米,你是要长在腿上,还是长在脊梁骨上?”
他童心赤诚,用稚嫩的嗓音铿锵有力道:“如果给我五厘米,我要加在我们国家的边境线上!”
有了这样的觉悟,他现在听村秘书讲起村长的故事,不由觉得心潮澎湃。
从村秘书的话里可以得出,村子出现生面孔不是稀奇事。
哪怕村委会再三提醒,村里人的防范意识可能依旧淡薄。
熟人将受害者带离的可能性很大,生人拐带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看来具体的情况还是得把嫌疑人带回去审讯了才能了解。
穆扶奚心虚地看了眼被自己踹散架的门锁,跟村秘书道歉:“这锁多少钱,我照价赔村委会一个新的。”
村秘书想客气地拒绝,却不免心疼村委会的经费支出,想了想,还是让穆扶奚当场照价赔偿了。
他们在广播室里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抓捕行动已然结束,中巴车里蹲满了他们要带回局里审的未成年嫌疑人。
硕果颇丰,准备收队,村秘书派儿子去找的村长还是没赶回来。
等不了就不等了。
闻铮铎叫在广播室守门的穆扶奚归队。
他要找村长谈的无非是村里出现了这么多失踪人口,治理村子的方针有问题。但他们要是顺利把案给破了,一切就迎刃而解了,无需村长再自省,因为从根上就不是管理上的疏忽,是有心人作祟。
所以说也没那么重要。
穆扶奚下楼的时候其他同事都登车了,只有闻铮铎一个人站在中巴车前等他。
他从村委会出来,抬头看见的除了岿然不动的闻铮铎,还有围着闻铮铎上蹿下跳的大黄狗。
穆扶奚看着这场景差点没当场疯掉,心想闻铮铎是怎么做到面对挑衅的野狗宛如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
狗一直围着闻铮铎打转。
穆扶奚就一直不敢过去。
闻铮铎看着他那副怂样心里就来气,冷声问:“你打算磨蹭到什么时候?”
穆扶奚眼一闭,心一横,视死如归地朝中巴车的方向跑去。
目测也就五米的距离,他闭眼前对准的是中巴车开着的门,可冲上去撞上的却是闻铮铎壮硕的胸膛。
穆扶奚睁眼就看到了闻铮铎铁青的脸色。
随后闻铮铎大手一提,像拎鸡崽一样将他拎上了车,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连一条瘸腿狗都怕成这样,没出息。”
话不能这么说吧。
强大的人要没点弱点,还给普通人活路吗?
穆扶奚没理闻铮铎,一本正经地说:“人口失踪村长有没有责任另说,我刚才和村秘书聊了两句。这个村秘书不对劲。”
44.第 44 章
听穆扶奚这么一说,闻铮铎把村秘书和他儿子也揪上了车,带回去配合他们调查。
光是东茂村一个村就抓捕了五名嫌疑人,收网后,中巴车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那些未成年嫌犯只有被反手拷着蹲过道的份。
中巴车核载十九人,他们来时座位全都坐满了。
村秘书和其子只是去局里配合调查而已,和蹲地上的那些正儿八经经过文件审批的嫌犯待遇不一样,还是要客客气气给个座的。
父子俩合座一个座位,儿子坐父亲两腿之间的缝隙里刚好能坐稳。
这样一来,在闻铮铎和穆扶奚都没落座的情况下,中巴车只剩下村秘书和其子旁边那个第一排靠近过道的位置是空着的了。
再怎么说闻铮铎也是领导,穆扶奚不跟他抢座。
回头一看,中巴车的驾驶舱和客舱中间还有一块板子可以坐人,他也不管脏不脏了,一屁股跳坐上去,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勉强能坐的位置。
开玩笑。
现在全车只有村秘书是抱着儿子两人叠坐的,他要是坐闻铮铎大腿上,他们是什么辈分了。
闻铮铎不动声色看着他着急忙慌地找座也没说什么,心如止水地坐在了穆扶奚给他让出来的座位上。
出发去下个村。
每个村都零零散散地有一两个嫌疑人落网。
警方的沉默很有威慑力,一车都是警察的环境也相当有压迫感,过道上蹲着的那些嫌犯压根不敢在车上闹事,村秘书父子也被震慑得大气不敢出。
整个运输过程都安稳顺利。
回市局后,他们把嫌疑人都赶下车清点人头,楚郁那队人马和他们前后脚到,在市局大楼前空旷的场地上集合。
东茂村的村秘书父子被专门带到一旁,请进了市局大楼等待询问。
穆扶奚躲在市局大楼侧面的小竹林,借着玻璃门的反光拍屁股上的灰。
他在车上坐的那个位置太脏了,他都没想到能有这么脏。
黑色的警裤沾白灰要比白色裤子沾黑泥要显眼得多。
他正专心致志地拍灰,身后忽然笼过来一道阴影,他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了闻铮铎高大的身影。
“看得见吗,要我帮忙吗?”闻铮铎好心发问,问出来像威胁一样。
!
穆扶奚把头摇成拨浪鼓,忙不迭向后退了一步,晶亮的双眼微微上瞟,观察着闻铮铎的一举一动。
他不愿意,闻铮铎也不勉强,来这边找他的目的本就不是帮他拍灰,问一句只是客气。
刚才车上人员混杂,不适合在车上交流案情,他特意在询问和审讯前来问穆扶奚究竟有什么发现,以免在问话时两人的侧重点出现分歧,给对方一种他们警方还没查清楚的错觉,拒不交代。
谈到正事,穆扶奚也顾不上屁股上还有没有灰了,挺直脊背正色道:“我们去村长办公室找村长,忽略了今天是休息日,却发现村秘书带着孩子在办公室。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他热衷于为村民服务,连休息日都自愿加班。可我们进去的时候他正在翻资料柜。有什么资料是不能周一上班再找的。如果是工作需要,他可以来一趟,办完事马上离开,有什么必要把孩子带过来?”
闻铮铎“嗯”了一声示意他在听。
穆扶奚继续跟闻铮铎讲述疑点:“我们到了之后,他立刻资料柜关上了,像是故意不想让我们知道他今天来村委会干什么的。紧接着你问他村长去了那里,他说的是村长出去了,并报了村长的所在位置,而不是反问我们村长今天为什么要来。他那时候明显想草草了事,单凭简单回答几个问题就把我们打发走,可惜恰巧出了意外,你跳下去抓住了那名逃窜的嫌犯。”
闻铮铎看着已经走进大楼里的众人,催穆扶奚长话短说:“直接说我不知道的部分。”
穆扶奚正好说到这块,径直说:“我按照命令守广播室,问了他广播室的位置,他跟着我去了楼上的广播室。我听见广播室里有动静,以为里面藏着需要我们解救的受害者,于是踹门而入,看见里面还有一间房间,当我打开那间房间的瞬间,那条狗蹿了出来。没等我问他这条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狗不是他们村的人关的。跟我讲村委会的锁多容易开,村里的流动外来人口有多少,还有村长是多么廉洁的一个人。”
被村秘书说的话感动,不意味着他会因私人情感影响判断力。
所有他知道的信息,他都会如实同步给闻铮铎,让闻铮铎来做决断。
他很久以前夜探卓文书院时曾答应过闻铮铎,只要能让他加入市局刑侦支队,绝不私自行动,任性胡来。
他言出必行,兑现自己的承诺。
况且村秘书说的话都是乍一听能自圆其说,稍微动动脑筋,都能咂摸出其中的推诿塞责之意。
兜一大圈给他诉苦讲故事,无非就是为了博取同情,分散注意,好降低自己嫌疑。
可说到底,谁会把狗被锁在广播室里呢?
哪怕是外地的流动人口再多,会是哪个路过时闲着没事故意找事的外乡人吗?嫌疑最大的不是仍然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吗?
退一万步讲,狗接连几天都不吠叫,整个村委会没有人知情,他在为谁遮掩?
狗到底做错了什么,或是看见了什么,为什么要把狗关起来?
闻铮铎听完以后提醒穆扶奚:“他就算是心里有鬼,也不能证明他趁着没人翻找资料与我们在查的人口失踪案有关,现在深入调查会分散我们的精力。我已经说过了,我们的调查重点是人口失踪案以及相关系列案件。如果今天的询问问不出我们需要的信息,就按规定把他送回去。”
“我知道。”穆扶奚不介意自己的警惕被误会成没必要的敏感,但倘若他的借机敲打能让对方收敛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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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违法乱纪的贼心被短暂压制,他就认为自己所做的努力是值得的。
村秘书在配合调查时深谙糊弄学的门道,态度异常诚恳,说的内容没一句在点上,跟听不懂人话似的,好几个问题都让问话的警员反复问了三遍,依然答的驴唇不对马嘴,弄得问话的警员被迫把他放了回去。
第一个受到审讯的是那个一见到警察就跑,挣扎了半天还是被从天而降的闻铮铎制服的少年。
他到了审讯室里仍然不老实,对着审讯他的警员提了许多无礼要求。
负责审讯的警员常年面对形形色色的嫌疑人,早已被磨出了耐心的好脾气,而那些在观察室里集体围观的一线警员恨不得冲破玻璃扇他两巴掌。
这名少年油盐不进,浑得无所畏惧,后来负责审讯的警员没办法,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肃着脸吓唬道:“你再不老实交代,我们就把你送回卓文书院。我们这里确实没有老虎凳、辣椒水,不搞刑讯逼供的那一套。不过你不知道吧,我们在卓文书院有线人,卓文书院的那些手段,他都可以悄悄用在你身上,比如说电击。”
提到点击,少年大惊失色,苦苦哀求他们不要把他送回卓文书院去,当即就交代了他知道的所有事情。
“我是因为换一所学校退一次学被我老子送进那个戒网瘾中心的。刚开始确实是不听话就被绑起来电击,想逃也逃不掉,后来教官给了我们一条活路,只要能把我们身边的同学朋友弄进来就可以出去了。他们要招生赚钱嘛,不然我们这些调皮捣蛋的鬼机灵真要给他们吃穷了。好多人为了自由就把自己的熟人出卖了。我够义气,做不出那缺德事,宁可自己受罪都不殃及弟兄伙的。”
少年说到这里笑起来,“没过多久我就知道自己多傻了,白白遭了那么久的罪。我们当中有个脑子好使的出了个主意,这种罪让自己的兄弟遭于心不忍,让自己的仇人或者仇人的亲人遭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我就把自己最恨的人的姐姐骗进来换了自由。不过自由只是相对的,明面上我还是得被关在戒网瘾中心,但门卫会时不时放我们出去,给我们一笔钱,让我们尽情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原本为了这些好处我是不会跟你们说的,你们可千万要遵守约定,别对我用刑。”
负责审讯的两个警员对视一眼,问道:“那个第一个想出让你们拐带仇人的叫什么,你有想过他可能是戒网瘾中心在你们中间安插的托吗?目的就是引诱你们参与犯罪。”
“托又怎么了?”犯下罪行的少年不以为意,“他出的点子好,能让我过上我想要的舒坦日子不就行了。我还得感谢他出的这招,让我既能报仇雪恨,又能逍遥自在,说起来感谢他八辈祖宗都不为过。”
负责审讯的其中一名警员按耐住心中的冲动,追问道:“年纪没上下限是吗?能拐来就行?”
少年摇头:“当然不是了,要年轻的,女的,十六到二十二之间。”
45.第 45 章
万里晴空蔚蓝如洗,云层成团堆叠成千奇百怪的形状,在天光渲染下掬着一捧灿烂的金光。
秋高气爽,五谷丰登,秋游正当时。
自从旅游类的综艺引领向山而行的热潮,从城市前往乡村度假的旅行爱好者络绎不绝。小长假即将到来,时间自由的男女老少提前了度假计划和大部队错峰出行。
龙桉山景区的峡谷间,苍翠的山林掩映着嶙峋的峭壁,溪涧潺潺流过长满青苔、被打磨圆滑的河中岩石。
一群打扮时髦的妙龄少女提着裙摆蹚过被水涧打湿的浅滩。
“幸亏萱萱有先见之明,带我们从山洞这边绕道,否则还不知道要排多久的队。”
“怎么还没到国庆就这么多人啊?都不敢想国庆得有多挤。”
“管它呢,反正咱们又不凑那波热闹。”
“你们是不用,我爸妈可已经定好了假期的火车票,要带我去南方玩一圈。我是真不想受这个罪,但我爸妈说了,不去不是一家人。”
“我听着你这个语气怎么这么像炫耀呢?咱们寝室四个人里就数你爸妈对你最好,连内衣内裤你妈都给你买好寄学校。”
“对对对,开学那天我都惊呆了,我们都是自己一个人拖着行李箱,不给学长献殷勤的机会,她爸妈帮她提着大包小包给她打扫卫生铺床。”
开学还不到一个月,室友之间还不了解,几个女大学生聊得热火朝天。
“向雯,你平时在家是不是一点活都不用干?”
“还是会干一点的。牙是我自己刷的——”
她话还没说完,队友们就笑起来:“谁的牙不是自己刷的,你管这叫干活?”
叫向雯的女生连忙娇嗔地说:“衣服我也是自己洗的。”
室友吐槽:“你那衣服三天才洗一回,洗完还不自己收,不给你收回来,你的衣服都要风干了。不会干活学着干呐,不然你离开爸妈怎么办?”
另一个室友打趣道:“就是!等会我们野炊,你可得多拾点柴回来。”
女生急了,撅着嘴说:“柴那么脏,把手弄脏了上哪洗手啊。”
“河滩边就可以洗啊。我听他们来过的人说,河里还有螃蟹呢。”
“是吗?我现在就想洗个手。刚才喝脉动的时候把饮料洒在手上了,黏糊糊的。”
“那走吧,一起先去洗个手。”
几个女大学生一商量,一拍即合,当即到河边洗手。
原生态的河水碧如罗带,清澈见底,波涛向岸边拍打,卷起千层浪。
女大学生们蹲下身来,将双手放进河水里搓洗,洗着洗着就互相泼起水来。
躲避水花攻击的过程中,其中一个女生一扭头,不经意间瞥见身后的树丛里躺着一个人,连忙呼朋引伴:“你们看,是不是有人在那里睡觉?”
室友说:“你看错了吧,怎么可能有人睡这里?”
另一个女生听见她们讨论,头也不回地笑着插嘴:“不会是尸体吧。向雯胆子小,你们可别吓她。”
听着室友轻蔑的语气,向雯不甘示弱:“别瞧不起人行不行?晚上去了几次图书馆,也算是走过夜路了,我的胆子已经练大了。你们看着,我现在就过去!”
“哎,你别啊,我们开玩笑的。我们今天是来露营的,又不是来探险的,有什么好看的。快到中午了,还是赶紧弄吃的吧,我都饿了。”
室友话说晚了,向雯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她一个人去不会出什么事吧?”其中一个室友担心地问。
“人工开发的景区,又没有狮子老虎,能出什么事?
她去就去吧,反正那边没什么东西,她很快就回来了。”另一个室友漫不经心地说。
谁都没有太在意。
“啊——”
三分钟后,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从向雯那边传来。
向雯吓得魂飞魄散,仓皇从树丛前跑回来。
其他人都被她激烈的反应震惊,直愣愣地望着她拼了命般落荒而逃的模样,还不等她跑到面前就急切地问:“怎么了?”
向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都快哭出来了,语无伦次地说:“好像真的是死人!那个人浑身都是血,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我根本不敢靠近……”
几个女大学生面面相觑,一时间惊惧不已,过了半天她们当中最精明的一个女生才掏出手机来报警。
“喂,110吗?我们在龙桉山景区疑似发现了尸体,你们快来看看。”
……
与此同时。
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倒映出暴烈的骄阳,水天一色,一碧万顷。
一艘渔船漂浮在临近岸边的栈桥边上。
碧波荡漾,小船颠簸,到了固定的收网时间,渔夫正用力拉网。
和平时很不一样,今天的网好像格外难收,握紧网绳用力拔了半天,仍旧纹丝不动。
渔夫费了九龙二虎之力也没能把网收回来,连忙扭过头喊人:“大利,来搭把手,我一个人拽不动!”
被召唤的人腰间系着外套懒洋洋从低矮的船舱里出来:“哥,什么鱼你一个人拉不动,我昨晚喝多了头疼,不能让我歇会儿吗?”
“谁让你喝多了。”渔夫不满地训斥弟弟,“跟你说了这两天鱼卖得好,供货量大,要多捞点拿到集市上卖。说了你还喝得烂醉,早知道我昨天就不管你,让你喝醉了栽河里,你就老实了。”
弟弟吊儿郎当道:“爸妈都知道讨个吉利,吃鱼不让翻面,你倒好,咒我喝醉掉河里淹死,你可真是我亲哥。”
“别说废话了,快来帮忙。”渔夫纳闷道,“是不是网挂在哪个钩子上了,怎么这么难收。”
好奇心人皆有之,弟弟听见其中或许有古怪,当即打起精神,撸起袖子说:“让我看看,是什么大鱼这么难捞。”
在两人的齐心协力下,网终于被拉出了水面。
然而当两人看见网里网住的东西时,网又脱手“扑通”一声砸回了水里,溅起一尺高的浪花。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里透着惊恐。
如果刚才他们俩没看错的话,网里是一具泡发了的男性尸体,尸体肿胀泛白,比死鱼还难看。
……
一天之内,冀安市龙门县分局接到了两起报案。
报案人分别在龙桉山景区和兴龙河下游发现一男一女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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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尸体。
最近命案频发,一反常态,创下了龙门县分局史上之最。
蒋宇凡这个分局刑警队的队长头痛欲裂。
不仅因为两起命案都发生在龙门县,还因为其中那具男尸的身份确认为那天假冒律师和李耘联系的嫌疑人。
那天他们密切监视被暂时羁押在龙门县看守所的李耘,以其为诱饵,钓出了幕后主使。
假若当天他们顺利抓捕了那名替幕后主使传信的嫌疑人,就能找到幕后主使目前所在的位置,剩下的事都好说。
全局的警力都被派了出去。
抓住了大功一件,抓不住丢人现眼。
眼见着鸭子都快到嘴了,在眼皮底下飞了,怎么能不悔恨交加?
真就只差一点!
嫌疑人一个猛子扎进河里后非但幸存了下来,而且还顺着河道潜游漂流了几公里。
这几公里是在警方掌控之下的,到此为止都没有跟丢。
蒋宇凡在市局做汇完报,正在赶往现场的路上,刚对下属说完在他赶到之前务必将嫌疑人抓获,下一秒嫌疑人就被同伙劫走了,气得他捶胸顿足。
人没找到前,他尚且抱有一丝期望,下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下真的死要见尸了。
可他想要的是见到活人呐!
事态发展成这样,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把痕检和法医都叫过来勘验。
连同另一具女尸也一起验了。
法医进行了体表检查,初步判断都是他杀。
男性死者的致命伤在心脏,一刀穿透,凶手杀人时还残忍地拧了拧。
人死后,在颈部又补了一刀,划开了咽喉。
快准狠,相当专业。
杀手之外还有杀手,疑似一个穷凶极恶的组织所为。
案件如此恶劣,不得不上报。
女性死者的检查结果也很出人意料。
颈部有轻微勒痕,致命伤是颅骨处的钝器伤,身上还有多处软组织挫伤,估计是从山崖上滚下来摔打形成的。
两起命案似乎毫无关联。
勉强能松一口气。
于是市局刑侦支队在当前最棘手的重案未破获的情况下,又来活了。
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闻铮铎在接到路开源的电话前,在观察室里指点江山。
除了那名贪生怕死的软骨头,很有几个被洗脑的硬茬更难靠传统的审讯套路撬开嘴,闻铮铎结合嫌疑人的家庭背景一个个寻找突破口,总算是每个人都吐露了不下两条有效线索,供认不讳。
比如为了更好的控制他们这些卖命的走狗,要求他们把送进戒网瘾中心的仇人的资料也提供一份。
他们这些目光短浅的鼠辈立刻玩起了花样,上演起了互相报复对方仇人的戏码。
闻铮铎听了这些人的说辞,恨不得不顾对方是未成年,拳脚相加,在电话里听闻路开源的命令,心火更旺,毫不客气地问:“分局是没了他穆扶奚,就少了左膀右臂,不能独立行走了吗?”
路开源当即反问:“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我看是穆扶奚来了市局以后,你眼里就只有他了。”
46.第 46 章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我不是看你们查手头的案子查得辛苦,想着你们分不出心神来管这两起命案才退而求其次吗?”路开源心觉疑惑,“那天的行动你不是也同意交给分局了,现在确定那具男尸是分局那天追捕的杀手,让他们来负责再适合不过,你干嘛这么抵触?”
闻铮铎就问:“这关穆扶奚什么事?我不抵触把这两桩命案交由分局负责,但把穆扶奚派过去是什么意思,他不是刚调过来?”
“你缺人手,分局还不是缺人手,一下把两起命案交给他们,他们吃不消的。”路开源的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穆扶奚在分局工作过,跟他们配合起来不需要适应期。他现在是市局的人了,派过去指导工作,也算市局有接手,流程上符合规定。我这么安排有哪里不妥吗?”
要是换作别人,领导这样问,为了今后的仕途肯定就不吱声了,可闻铮铎和路开源有师徒情分在,仗着这份情分直言不讳:“要指导也该派个有经验的人过去指导,为什么是他?他哪点符合指导别人的标准了。”
穆扶奚当初进市局是路正源钦点的,包含了诸多复杂的因素。
他给予穆扶奚生活和心理方面的照顾是出于人文关怀,并不代表他认可穆扶奚的个人能力。
相反他看到的是,穆扶奚的身体素质是全队最差的,出警速度是全队最慢的,发现的细节也没为案件进展提供多大帮助,和靠走后门上位的二世祖没有任何区别。
“你又看轻他了不是?”路开源语重心长道,“你要相信我的判断,这小子绝对是个人才!你不要给我阴阳怪气说反话。我把这么好的苗子交到你手里了,你开发不出他的潜力就是你的管理能力有问题。”
“您别给我扣帽子,我说不说反话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觉得他无足轻重,调过去也对我们侦破手头的案件没影响。”闻铮铎言辞犀利,一针见血地戳破了路开源的心思,直截了当地反问道:“您有没有想过,这样把他调来调去会不会对他的心理造成影响。他刚调到刑侦支队又被派过去,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不是等同于说刑侦支队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让他在以前的老队友面前怎么做人?不能因为他背井离乡无牵无挂,就把什么凑数的差事都交给他去做吧。他只是把骨髓捐错了人,不是罪人。”
闻铮铎这样以下犯上,险些没给路开源气出高血压。
路开源当即气愤地斥责道:“革命工人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说得跟我欺负他似的,他能继续留在公安队伍里都是我在运作,我能害他吗?倒是你,他穆扶奚是什么特例吗?你不要当了他一两天队长,就对他产生特殊的责任感和感情。”
闻铮铎义正词严地说:“我没有对他产生特殊的责任感和感情,但他确实很特殊,不特殊您也不会把他调到市局来。自从关注到他捐骨髓的细节,对他的岗位进行调动,各种意外纷至沓来,上一个案件刚摸到头绪,下一个案件就接踵而至。这些案件全都是穆扶奚之前所在的龙门县分局递上来的,以往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我们十天半月都不见得出一次警,日常侦办的命案都是快到追诉期的悬案。巧合当然是存在的,但我坚信世界上没有纯粹的巧合,冥冥之中在背后一定有事件牵引。如果穆扶奚的磁场和我们市局刑侦支队不合,那根源十有八/九就出在他身上。”
他的言下之意是即便穆扶奚本人和这些乌七八糟的案件没有关联,但他身上或许对犯下这些罪行的罪犯有某种吸引力。
这也是上级领导对他格外“关照”的原因。
穆扶奚用自己的骨髓供养了深渊深处的怪物,怪物正试探性地伸出隐形的触角,妄图拥抱他。
路开源说不过他,沉默半晌后问:“那你想怎么办?”
既然路开源诚恳地征求他的意见了,闻铮铎就大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穆扶奚照旧留在队里,调查男杀手的死因和背后的真相也依然归分局负责,龙桉山景区发现的女性死者按规定交给我们市局处理。”
说是说把工作重心放在追查手头的惊天大案上,可真有即时的命案发生,他们也不能坐视不管。
这样分配应当是最合理的。
每个职能部门都得偿所愿,也照顾了穆扶奚的个人情绪,皆大欢喜。
路开源越是临近退休越是不服老,不乐意年轻人把他当老古董,在做决策方面从不一意孤行。
这回也是广开言路,听了闻铮铎的建议觉得有道理便采纳了。
闻铮铎挂断电话,面前的审讯已经到达了尾声。
少年犯辩解道:“我觉得我们都不能算坏人,我们被送去戒网瘾中心前也没想过犯罪,是戒网瘾中心的那帮混蛋逼迫诱引我们犯罪的,我们这种情况是不是可以从轻处理?”
负责审讯的警员说出了闻铮铎的心里话:“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反省悔罪,而不是处心积虑从自己的犯罪行为里寻找逃避惩罚的理由。”
……
和路开源沟通过后,在龙桉山景区发现的女性死者坠崖案交由市局刑侦支队负责。
目前大部分警力还是集中分派寻找被贩卖人口的下落,整个市只搜了八分之一。
那些被送进戒网瘾中心的少年犯只负责贩卖人口产业链的前端,把人骗过来以后就不归他们操心了,会有专人专线接应。
把抓回来的未成年嫌疑人都审完,也没一个人能说出被贩卖的受害者现在在哪里。
冀安市的商业区和民宅密集,工作量非短时间内能完成的,整个支队的警员都是强撑着身体和精神在执行任务,身心俱疲。
在这种情况下,闻铮铎盯上了穆扶奚。
路开源说穆扶奚有本事,未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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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有本事,但能在所有领导举手表决时被留在公安队伍里,一定有能留下来的价值。
他很想知道这位新来的队员究竟是他印象中的干啥啥不行,还是没有把在上级领导面前展现的价值体现出来。
闻铮铎一从审讯室旁的观察室出来,就把穆扶奚叫来了身边。
结束了抓捕任务后无所事事的穆扶奚一下变得精神抖擞起来,小心应对:“队长,你找我?”
闻铮铎都快对“队长”这个称呼产生阴影了。
穆扶奚一对他恭敬客气准憋着一肚子坏水。
闻铮铎觑着他问:“听说你大学学的侦查学专业?”
穆扶奚不知道他问这个是什么用意,迟钝地“嗯”了一声。
闻铮铎当场给他出了一大串题:“复杂环境下犯罪现场的勘查要点是什么?犯罪现场勘查与司法鉴定如何衔接?非法证据排除规则对侦查工作有什么影响?”
这比教授的课后提问还要恐怖,瞬间唤醒了穆扶奚被教授提问支配的恐惧。
他原本是要一本正经地回答闻铮铎提出的问题的,正准备作答,忽然意识到闻铮铎问的这几个问题貌似都有用意,成心跟他过不去。
他马上垮下脸来对闻铮铎说:“队长,有话请直说,不要借着考查我的专业来内涵,没有必要。我不是每次都会用非法证据当依据推理案情的,我会好好寻找切实的证据。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要是不信任我,干脆别用我,何必用这种低级的考验羞辱我。”
闻铮铎看着穆扶奚冷静淡漠的模样,心想自己猜测的没错,这家伙的确是外表洒脱,内心敏感得要命,连被他问几个问题都有这么大的反应,要真被路开源派去分局打下手了,非钻牛角尖不可。
他静默片刻,简明扼要对穆扶奚宣布了任务:“指挥中心接到报警,在龙桉山景区发现一名死者,性别为女性,现场勘查初步判断不是第一现场,存在抛尸的迹象,尸体暂时停放在太平间了,还未获得家属的同意,没有进行尸检。其他资料分局已经记录在案,我叫人全部拿过来了,你要是觉得可能有遗漏的线索就自己再去现场看看,我叫童予宁陪你一起去。这个案件由你们两个共同负责。”
听起来是和之前的一系列案件毫无关联的独立案件。
再怎么说也是到市局后接手的第一个案件,总要打场漂亮的翻身仗,弄个开门红图喜庆。
不让他继续跟一直在追查的系列案,他确实挺沮丧的,但听闻铮铎说,要派支队里相当有实力的童予宁作为搭档,穆扶奚顿时感到受宠若惊。
“和童姐?”
闻铮铎以为他不愿意,反问道:“你想和谁搭档?”
穆扶奚对闻铮铎的安排很满意,搭档是支队骨干童予宁的话,他没理由挑剔,忙不迭表态:“童姐挺好的,我没意见。”
47.第 47 章
听到闻铮铎发布的任务,穆扶奚总算松了口气。
分局刑警队把他当个宝,市局刑侦支队把他当棵草。
自从调来市局以后,他就从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变成了闻铮铎手中的烫山芋。
他不擅长社交,给人留下糟糕印象后,想的从不是积极讨好,努力打破成见,而是想着如何避开给自己施加压力的人。
闻铮铎对他的期待太高,要求太严格,而且是他的领导,所以他一见到闻铮铎就像老鼠见了猫,浑身不自在。
连楚郁这个老好人他都不是很愿意接触,因为楚郁是副队长。
跟着童予宁好,童予宁比闻铮铎话还少。
最重要的是,童予宁在职级上和他是平等的。没有那种天然的地位差,就不会给他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童予宁的工作作风是只做事不说话,一个人就能把所有活给包圆了,根本不需要人打下手。
穆扶奚跟着童予宁也无需多言。
童予宁抵着门他就快速通过,童予宁跟对方说要取物证他就麻利地把物证袋打开,两个人默契得像是配合过很多年一样,直接省略了沟通的过程。
和童予宁一起到达发现尸体的现场后,他们就分散开来各自勘察了。
尸体的落点距离河岸不远,只不过被河畔的树丛遮掩住,如果不是发现尸体的女大学生视力好,估计要等到尸体腐败发臭才能被人察觉。
穆扶奚站在河岸旁,抬头望向斜上方的山崖。
峭壁上横生着几棵枝繁叶茂的常青树。
据说死者的体表没有划伤,只有软组织挫伤,并且摔断了几根骨架,说明死者的尸体在坠落时没有挂到树杈上。
计算一下抛尸的轨迹,凶手在抛尸时应该不是踢踹或是用双手推下去的,也不是用麻袋包裹后将尸体甩出去的。
是真正的抛尸——横抱着尸体抛出去的。
凶手很有可能是想将尸体抛进河里,让尸体顺流而下,混淆抛尸的时间,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
但是没有估准自己的力气,抛近了点,没能顺利将尸体抛进河里。
说明抛尸的时间是在夜间,更深露重,伸手不见五指,凶手无法确认自己是否抛尸成功,又不敢在白天来景区当着那么多摄像头确认。
景区的检票口只有一处,但龙桉山是依托于自然山水资源的原生态景区,地貌复杂,区域广阔,景区的工作人员顾及不到每一条山路和无人看管的缺口,因此常有当地的黄牛野导和景区抢生意,私自带着爱贪小便宜的游客抄路况复杂的土路逃票进入景区,一辆五菱宏光的面包车就能成为牟利的工具。
凶手一定是清楚这条路线的,不是住在附近的当地居民,就是以此为生的黄牛野导。
一般情况下的谋杀,凶手都会提前准备好作案工具和处理尸体的材料,尽量确保万无一失。这么随便的抛尸更像是慌乱之下临时起意,处理得十分潦草。
景区开发得不算完善,沿途连路灯都没有,更别说监控摄像头。
只有景区的售票处 、地面停车场、园区内人流量大的要道设有监控,其他地方都因保护自然环境没有过多改造。
监控没有覆盖整个景区和通往景区的所有道路,包括尸体坠落地点上方的土路,查监控的意义不大。
好在凶手抛尸那天下了点淅淅沥沥的小雨,土路边上的泥土软化,在踩塌的草丛前留下了明显的足迹。
穆扶奚沿着土路勘察,在距离土路一公里的地方找到了一双前端开胶的破旧皮鞋,和拓下的脚印一致。
应该是凶手在抛尸后低头看了眼自己满是泥泞的鞋,知道自己留下的脚印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索性丢弃了已经穿了多年无从查证的鞋。
说他聪明吧,他不知道把车驶出景区后再扔,导致警方可以从鞋查起,再不济也能作为辅助性的证据验证推理。
说他笨吧,他还知道足迹也能当作证据,把鞋直接扔了。
动了点脑筋,又没完全动。
一点不像是具有反侦察能力的职业杀手所为,应该就是普通的谋杀案。
死者的尸体从山崖边的高空坠落,摔得面目全非,脑浆都迸出来了。
第二天才从失踪报案的家属那里确认了死者的身份。
虽然不管家属是否同意,对于死因不明的死者都可以解剖,但出于人道主义,还是走了个流程。
名义上,闻铮铎只安排了穆扶奚和童予宁两个人查案,实际上还有法医程支斌和痕检贺常鑫。
童予宁让程支斌检查一下死者生前是否受到侵害。
程支斌推了推眼镜,尽量避开专业术语,用其他人都能听懂的话说:“凶手当时可能有这个意图,但遭到了死者的抵死反抗,未遂。尸检时在死者的指甲缝里发现了皮肤组织,估计是死者挣扎时从凶手的身上抠下来的。死者颈部有一道很浅的勒痕,是死者死后形成的。我看不像是凶手为了避免死者没死下狠手勒的,更像是在死者死后扯走了死者原本佩戴的项链。”
穆扶奚面色凝重道:“谋财害命吗?”
程支斌不好下结论,只是保守地说:“我是这么认为的。”
童予宁简单粗暴地问:“死亡时间呢?”
程支斌说:“前天晚上十点左右。”
贺常鑫也说出了他那边的检测结果:“我把从那双皮鞋上提取到的指纹在库里轮了一遍,没有匹配的结果,基本排除前科犯作案的可能,接下来排查一下死者生前接触过的人吧。”
童予宁已经不动声色地做好了情报搜集工作,把死者生前的生活照打印下来,用磁铁固定在白板上:“死者崔盈盈,女,二十九岁,龙门县东茂村人。普通本科毕业,非绘画专业,自学成才,前几年是自由插画师,卖画为生,在冀安市郊区租了栋小别墅,现在在给惠宁集团旗下的文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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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绘制活动画稿,薪资是税后一月六千,远超冀安的平均水平,生活宽裕。除了公司里的同事上级,几乎没有社交。无感情史,无男友,祖籍就在东茂村,从小在东茂村长大,父母和祖父母也都是东茂村人。”
东茂村?
又是东茂村。
那个鬼鬼祟祟的村秘书也是东茂村的。
穆扶奚看着白板上的死者照片,越看越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他闭上眼冥思苦想,皱紧了眉。
到底是在哪见过呢?
对了!是平价超市。
他刚来市局刑侦支队报到那天,没碗吃饭,闻铮铎就带着他去支队附近的平价超市购买餐具。
结账的时候这姑娘推着满满一购物车的商品排在他们前面。
当时他对这姑娘印象挺好的,人天真又善良,会好心给他们让位,会下意识地管他们警察叫“叔叔”。
后来闻铮铎觉得她大老远搭网约车来购物有些奇怪,付完钱还追上去询问了一番对方的基本情况。
闻铮铎询问到的结果和今天童予宁汇报的大体一致。
女生遇害当天如果同样搭乘了网约车,那么网约车司机兴许知道点不同寻常的细节。
穆扶奚当即拉着童予宁去查死者当天下的网约车单,联系到了那名曾载过死者去公司的网约车司机。
网约车司机是三十中旬的本地人,一问也是东茂村出来打工的,对女生的死讯感到十分痛心疾首,心有戚戚地说:“这年头挣点钱真的不容易,像我开的这辆新能源车,贷款买的,每天跑十二个钟头,挣两百块,平台再抽走百分之三十,到手也就一百来块,一年的电费都要三万。车稍微磕碰一下,几天白干,让保险公司赔付,保险公司坐地起价,第二年加收百分之二十保险费。我这辆车现在已经申请成运营车了,想卖二手都没人愿收,只能卖给同行,还净亏大几万。”
童予宁素来讲究效率,闻言打断他:“做这行不容易我们都知道,你先配合我们说说受害者的情况。她打你车去了哪里?去见谁?她有在车上跟你聊到吗?”
网约车司机回忆了片刻说道:“我对她那单印象深得很,因为当时天色很晚了,差不多十点,她那里很难打到车的。我送她那单开了几十公里才六十块,平台就扣了二十块,我回来还没拉到客,跑的空车,算下来我是亏的。她好像是被半夜叫去公司加班,在车上一个劲打电话给另一个女孩骂那个叫她回去加班的老板。那个女孩好像是说她要钱不要命,她就说现在肯为女人花钱的男人越来越少了,还不如勾引有妇之夫来钱快。我看她们在电话里聊得火热就没吭声。警官,你说说现在的人都是什么思想。我其实挺想劝她两句的,但一想到万一意见不合吵起来,她给我一个差评划不来。林子大了真的什么鸟都有,有的客人很不好伺候的,我就怕被缠上扯皮。要不是听她口音和我是同乡,我才不拉这单生意呢。”
48.第 48 章
穆扶奚一边做笔录,一边录像。
网约车司机的眼睛时不时往摄像机瞟,回忆当天情况时并不专注。
只有在抱怨客单太便宜时,口齿才出于真情实感变伶俐。
紧接着,话匣子一打开,说得格外利落。对于他们警方关心的受害者则吐露的很少,三言两语粗略带过。
也不知是真的一肚子苦水不吐不快,还是在心虚地避重就轻。
但穆扶奚还是从网约车司机的话音里提取了几点信息。
第一,受害者生前曾深夜搭乘网约车去公司加班,且加班行为并非自愿,让她去公司加班的上司有重大嫌疑。
第二,受害者未婚未育,据网约车司机描述,婚恋观偏激而畸形,思想上有勾引已婚上司的冲动,但有可能只是嘴上说说,反讽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第三,受害者在网约车上曾与女性好友通话,网约车司机的这套说辞可以通过受害者生前联系的女性好友核实,不能听信网约车司机的一面之词。
第四,受害者的外出时间与遇害时间基本吻合,可以推测受害者是在上车至下车后半小时内这一时间段遇害。嫌疑人有网约车司机、逼迫受害者加班的上司、其他在公司加班的同事。倘若受害者是在没有到达公司前就已经遇害,那么在公司楼下或者室内的隐蔽地点也有可能发生意外,没有监控作为依据,很难锁定嫌疑人。
第五,受害者与网约车司机是同乡,网约车司机也是东茂村的人。
具体的情况还要等看过受害者就职公司附近的监控才能清楚,但网约车司机来市公安局配合调查开的是自己的车,现在就可以查验。
穆扶奚淡淡开口:“受害者生前和你有过接触,暂时还不能排除你的嫌疑,我们需要检查一下你的车,你带一下路吧。”
网约车司机没有异议,满口答应:“好好好,没问题,车就停在楼下。”
让网约车司机引路是穆扶奚主导的,童予宁二话没说,从办公桌上抽了两双橡胶手套,递给了穆扶奚一双。
穆扶奚顺手接过来,边走边戴上手套,认真起来并不磨蹭,几秒钟就将橡胶手套严丝合缝地套在了灵活修长的十指上。
网约车司机贷款买的新能源电车是这两年火爆畅销的国产品牌,不仅车内空间大,后备箱的储藏空间也充足,开关门都是智控自动的。
穆扶奚掏出紫光手电筒,探进车内打开紫光灯,在车内照了一圈,一枚指纹都没发现。
他又绕到车尾,在掀开车后盖的后备箱里照了照,同样没发现指纹和液体残留的污渍斑点。
清理得太干净了。
穆扶奚扭头问网约车司机:“你擦过车?擦这么干净做什么?”
网约车司机刚才一瞬不瞬地盯着穆扶奚勘查,注意力一直集中在穆扶奚身上,见穆扶奚扭头提问,马上解释道:“哦,擦车是每天都擦。不是有阵子网约车气味重上了热搜词条吗?我看评论区都在夸女司机的车干净,说我们男司机的车上臭气熏天。我不服气啊,从那以后,我每天收工后都会把车上打扫得干干净净,这样乘客的体验感会好一些,心情好了会主动给我打好评。你们是不知道我们这行现在有多卷,卷完时长卷服务,评分高点儿我才能接到更多客单。我之前还会学女司机在车上喷香水,但有的客人不喜欢闻香水味,反而给我提意见,后来我就不喷了。擦车的习惯保持半年了,毕竟乘车的人多了以后车上难免携带细菌病毒。这阵子换季,好多人得流感,讲究点挺好的。”
穆扶奚仔细听完,静默半晌,意味不明地说:“你一天连续开十几个小时的车,常常工作到深夜,收工了不想着休息,还惦记着擦车,真是够敬业的。”
网约车司机摊手:“这不是生活所迫,没办法的办法吗?我不养家,也要糊口啊。再说我年轻的时候就是蛮讲究的一个人,穿衣打扮都很时髦的,住的地方打扫得干干净净,我那些哥们贼喜欢上我家做客。只是为了讨生活风餐露宿,被岁月摧残成了穿便宜地摊货的大叔。谁不知道现在经济不景气,满大街都是失业人口,消费降级得厉害,我能混成现在这样已经很知足了,过一天算一天吧。”
童予宁闻言一言不发地打开网约车平台,在平台上搜了这位司机的评价,的确能看到评论里有几条在称赞他的车干净整洁没有异味。
她把评论给穆扶奚看了一眼,穆扶奚便没有再追问他擦车的事,转而问:“你就只有这一辆车吗?”
国产的电车便宜,以物美价廉著称打开了海内外市场,哪怕加了关税依然畅销,可以说是将价格抄了底,十万以下就能够提一辆了。
像他们这种全职网约车司机,少跑一天就少赚一天钱,基本上全年无休,一般会入手两台运营车。
这样一来假使其中一辆报损检修或是充电也不影响营生。
穆扶奚自认为问得很正常,网约车司机却用一种嫌他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语气说:“你们这种吃国家饭收入稳定的人,怎么会理解我们这些朝不保夕的小老百姓。我都贷款买车了,哪有闲钱再置办一辆在家养着?”
世道就是这样,越穷越欠债,越欠债越猖狂。
每年因为催收账款发生的血腥冲突多不胜数,他们这些基层干警见得多了,绝不会用正常的思维否定异常事件发生的可能性,因为不合情理的概率并不低。
童予宁的脸色冷冰冰的,沉静地将穆扶奚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你只用回答这是不是你名下唯一的车,还有近期有没有借用过朋友和同行的车。想好再回答。现在我们问你的时候你不说,到时候被我们查出来,你的嫌疑就是最大的。”
网约车司机顿时被震慑住了,诚惶诚恐地说:“警官,我真就这一辆车啊,也从不借用朋友或同行的车。要是别人的车哪里本来就是坏的,借给我用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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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说是我弄坏的,把责任都赖我身上,我上哪说理去啊?这年头坑的就是熟人,除了自己,谁都不可信。”
网约车司机在自证清白时,穆扶奚绕着这辆网约车转了一圈,指着副驾车门上的划痕问:“这道印子是怎么来的。”
“可能是这两天停路上哪个捣蛋孩子用钥匙给我划的吧。”网约车司机大大咧咧地奉承,“你们当警察的观察力就是敏锐啊,这么细的划痕,你不说我都没发现。”
“你平时车都停哪?”穆扶奚忽然问。
网约车司机愣了愣,回过神说:“地下车库,那儿有充电桩。几个小时就能充满电,不过我一般都是擦完车就把电源接上,放那儿充一整晚。”
网约车司机的回答都大致符合逻辑,再追问像是在鸡蛋里挑骨头。
穆扶奚跟网约车司机聊起其他话题:“你会换胎吗?我看你这辆车的车胎磨损严重。车没买多久,里程跑得多,自己会换的话能省不少钱。如果自己会修理就更好了。穷有穷的活法,现在最值钱的就是人工了不是吗?”
他问的实际上是这辆网约车上是否常备钳子、撬棍、千金顶等金属修理工具。
尸检结果显示死者死于头部遭受钝器击打,目前没有发现作案工具。
如果网约车司机是凶手,连车都擦得这么干净,肯定早就将作案工具处理掉了。
在不能确定网约车司机就是凶手的情况下,他不可能用笃定的语气质问网约车司机作案工具在哪里,只能在提问上设置陷阱。
司机直接就撇清了嫌疑:“换胎我还真不会,几年也换不了一次胎,这车从提回来到现在好像还没换过胎呢。只有偶尔送乘客去邻市,安全起见,上高速前我会去汽修店里测测胎压。再说换胎也没几张钱吧,这点钱我还是有的。警官,你说的轻巧,修车是门技术活,不是什么人都会的。这要是燃油车我还可以学一学,电车属于高科技了吧?我们这儿的电车制造厂,都不招三十五岁以上的员工。”
穆扶奚心想看来是他高估对方了,一厢情愿地以为在技能面前人人平等,随便一个人都和他一样手到擒来。
他暂时没有其他问题了,刚才一直保持沉默的童予宁却犀利而唐突地问道:“能撸起你的袖子,给我们看看你的手臂吗?”
死者的指甲缝里残留有凶手的皮肤组织。
“没问题。”网约车司机不假思索地依言撸起袖子,将手臂完整地露出来,“你们要看什么?我手臂上可没有胎记。”
穆扶奚突然上前和他勾肩搭背,故意往他大臂上一拍:“兄弟,你要相信老天爷是公平的,现在让你吃了苦,将来就会让你享福,反之亦然。万事都有因果,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网约车司机笑呵呵地说:“警官,你这样跟我称兄道弟我可真不适应,不过我早就不信这世上有什么公平了。老天爷没给我,说明是我投错了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