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幕总说我和男主是一对》
3. 默契
静远山庄坐落于山水之间,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其庄主见闻广、好交游,年年初春举办品剑会,邀各路侠士赴宴共飨。
品剑会,顾名思义,是侠客论剑的宴会,它不像英雄宴那么正经,以赏谈为主、过招在次。
世人皆知惊羽君不用剑,能动口便不动手,他来静远山庄作甚?
况且,前世亦非如此。
幻觉。
这也是段无思的第一个念头,但亲眼所见比任何理智有说服力。
都说推云醉月踏飞羽,白衣弄尘乱花眠,而眼前人唇角微勾,笑意如旧。
没有原因。他们对视他就知道,这一次,是真的。
但紧接着,他听见一道熟悉的鸟鸣。
是鸟鸣,却说了人语,尤其响亮的一声“洛飞羽”。
通体雪白的鸟儿忽然扇起翅膀,在二人中间飞几圈又落回去。
是点雪?难道……
洛飞羽见段无思眼底似有惊异,轻轻敲了敲点雪的脑袋,道:“它最近忽然学会的叫人,我听闻品剑会有位侠士通晓鸟雀,这才顺路来看看。”
这话自然是假的,点雪是障,况且,洛飞羽已在山庄门口见过那人尸首。
无法落实的事,从来是最好乱说的。
这时,应闻从地上起来行礼问好,他之前接连被吓,却也从二人有来有回的对话中明白无虞。
洛飞羽道:“无妨,少庄主可有受伤?”
“没有没有,最多是些小擦伤,只是我家人……”应闻到底只有十几岁,发生这种事,又遇到两个这样厉害的人物,下意识就想要求助。
放在平常,这没什么。
但偏偏,他同时遇到了这两个人。
世间之障各有不同,或无形或有形,或为人或为兽,人障好引诱,兽障好厮斗。在遥远的、说法还没那么正式的前朝,人死后形成的障便被称之为“鬼”。
不论人生前如何,只要成了障,必不剩半分良善。可就算摒弃了作为人的好的部分,它们仍会下意识靠近与自己生前有联系的活人。
纵然段无思前世没在最早反应过来,重回一次,也知道问题的关键在哪。
纵然洛飞羽是匆匆赶到,结合书中描述与自身阅历,也能看透事情始末。
是以应闻话音未落,二人便对视一眼,并发现对方似乎有些思路。
洛飞羽一边心生赞赏,一边想“黑化值”到底在衡量什么。
为何最开始这样高,又为何掉得这样快?
他转而道:“段少侠觉得如何?我入庄前便觉此地阴气逼人,即使没有受伤,也还是要注意些。”
江湖上洛飞羽名声好,一半是品行风度,一半是身手医术。虽说他自称不算游医,关于障的伤痛却实在认得准。
“我……”段无思顿了顿,道,“或许是有些。”
树叶无声摇晃。
“我先帮他看看,过后便一起去找庄主。”这话是对应闻说的。
应闻瞧着一时没往他这边看的二人,皱了皱眉,表情一时有些奇异,又很快恢复正常。
夜黑月白,这一幕被直播间观众尽收眼底。
直播镜头虽然始终跟在洛飞羽身边,却并不采用他的视角,而是以最全面的角度收录画面。
[应闻刚刚好像脸上有血,我眼花了?]
[没注意,眼睛根本离不开我产。]
[原作好多障本来就没写清楚是怎么解决的呃呃呃牵手了?!!]
只见洛飞羽朝人靠近一步,手掌虚握在段无思腕间。
他握的是他的持剑手。
不知是不是巧合,在他指尖在搭上经脉之前,先扫过了段无思手中的剑柄。
“嗡……”这声响极其细微,应闻与直播间观众都没注意到,段无思却听得清清楚楚。
是剑鸣。
有灵之剑,可与剑主同生死、共进退,人在剑啸,人去剑断。
不错,前世亦是如此,从前他便一直觉得……
思绪猛地断开,他手腕忽然被捏了一下,力道和缓,不轻不重。
直播间观众惊呆了。
“还好,并无大碍。”洛飞羽神色如常,随即就要松手。
段无思:“……多谢。”
落叶翻滚。
洛飞羽松手抽出腰间折扇,而段无思手腕翻转,剑出残影形如鬼魅,竟疾速朝应闻刺去!
应闻猛地一滚,居然躲开了……?
没躲开!
长剑尚未触及身体,他却先一步僵在半空,脸色变得惨白。
紧接着,在直播完美又全面的镜头之下,那张清秀俊俏的少年面孔骤然一花。
字面意义上的“花”,人们看不清了。
真实与模糊于瞬间疯狂交替,在被拉长的时间里,长剑一寸寸逼近。
应闻瞪大眼睛,又感觉那不是自己的眼睛……不过,他有眼睛吗?
“唰——!!”
罡风横扫,杂草飒响,那剑显然是把好剑,锋利、修长,剑身映着摄人清光,可握在段无思手里,就平添三分阴寒气。
【他的剑比任何剑客的都古旧,却为世间第一利剑。】
【他使剑不似寻常剑客,或轻狂或放纵,春柳、繁花、江舟……与这些皆无干系。你看他时不会想到风月。】
【只有死亡。】
洛飞羽见段无思出手,便想到《蚀心刀剑》里的这段话。
他目光在长剑上一掠,随即扫向段无思手腕、他刚才握过的地方,再是对方整个背影。
风声与破空声并起,洛飞羽指尖轻擦扇柄,随手接了片飘来的落叶。
他原本准备出手帮忙,如今看来,这时候的段无思根本不弱。
甚至很强。
直播间观众眼里的残影被他看得一清二楚,而洛飞羽在想……
段无思的手,怎么会那么冷?
或许和“黑化值”有关。
[动作好快,这特效也太逼真了。]
[怀疑这是异界直播间很久了,这么好看的两个演员不可能在网上查无此人吧?]
[异界直播也太科幻了……那不就是平行世界的他们等等啊啊啊啊怎么又是掉san画面!!!]
弹幕鸡飞狗跳之时,段无思的剑已经止住。
应闻脸上糊了一团血,如同黏着一张紧密且契合的面具,没人知道血是什么时候糊上去的,它就那样凭空出现了——
包括应闻脚下、身后的那张“人皮”。
“人皮”或许不是“人皮”,却和应闻的影子近乎重叠,薄薄一层仿佛是从应闻影子里长出来的,只是发育得并不完全,膝盖以下便伶仃如细柴。
“沙沙沙……”
那东西在地上疯狂蠕动,颜色红白相间,头的部位上有两个窟窿,正咕噜咕噜向周围冒血。
它的底部,应该是脚的地方,正与应闻靴底重合。
它还在动。
应闻:“……这是?”
被段无思近身时,他以为自己即将命丧黄泉,剑势却忽然一转。
那剑落下时,他以为自己双足不保,却又没猜对。
不论如何,他真的快吓死了。
这时,洛飞羽走上前,依旧是俊美出尘波澜不惊的模样,应闻便将目光转向他。
却见拿着剑的人侧身一步,挡在惊羽君身前道:“小心,还没完。”
“不打紧,我有办法。”
听段无思这样说,洛飞羽面上反而多了几丝笑意:“少侠好身手,可你尚且年少,本该是我关照你才对。”
他拍拍段无思手臂,对方站了半晌,又让开位置。
洛飞羽站在离应闻好几米的地方,展开屈着的几根手指,露出掌心一枚落叶。
此刻无风,落叶却忽然有了动力,被什么驱使着离开他掌心,直直朝地面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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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草药香蓦地散开,段无思呼吸微滞,没握剑的手下意识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
他阖了阖眼。
在叶片与“人皮”接触的瞬间,那东西瞬间僵住,甚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皲裂。先是不像人的腿部,再是腰腹的位置,最后到和应闻影子完全相同的“脑袋”部分。
“……”两个血窟窿望着天空,流出两行血泪来。
应闻动了动脚,并未觉得有什么拉扯感,便回身去看。
这一看,他瞠目结舌。
那张“人皮”忽然化成自己的长相,接着伤口越来越多,直至无人能将其与它原本的模样联系在一起。
其中某个阶段呈现出来的脸,他认识!
洛飞羽显然也看到这一幕,道:“已经结束了,少庄主不必担忧。”
人障生前为人,死后成了邪障,便再不复生前模样,唯有一刻——它被打散的时候,会先变成活着时的最好模样,再一点点腐烂凋零成自己的死态、从人尸向人障转化的那一瞬间。
只要看到这样的场景,便能将心彻底落回肚子里,这算是司障熟手的些许技巧,洛飞羽挑出其中关窍,向二人简略解释了两句。
段无思听得认真,完了即刻颔首道谢。应闻正魂不守舍地擦着脸,闻言也跟着说了声谢,又忍不住道:“他……我、我好像认识他。”
洛飞羽心说这是自然,不然它怎么找上你呢,又对此并无太多探究欲,便道:“现在还不是讨论事因的时候,我们先去找其他人,等人齐了,再说这些也不迟。”
“是了是了,我这个浆糊脑袋。”应闻一震,终于回了魂,想起爹娘和庄子里一堆事,又问,“说来惭愧,我虽为山庄少庄主,历练却不多,不知这人障散去之后,庄里可还会有危险?”
“邪障既除,一切干扰便会消失,但若因此受伤受惊、损害精神,却不会随之恢复如初。”
“我明白了。”应闻点点头,郑重朝二人行礼,正色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今日遇见二位实乃山庄之幸……”
“行了,赶紧去救人。”段无思懒得看他,一边收剑入鞘,一边走到洛飞羽身侧。
应闻哑然。
洛飞羽失笑,也道:“他说得不错,救人要紧,我们也会……我们也会帮着照看。”说到“我们”二字,洛飞羽少见地顿了片刻,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说习惯了,便忘记这一世他和段无思才刚认识。
系统漠然的声音却在此刻响起。
【提示,气运之子黑化值- 1%,目前黑化值为90%。】
“?”洛飞羽颇感意外。
他看向段无思,发现段无思也在看他,只是后者很自然地在他看来时收回视线,道:“嗯,我们会帮忙。”
应闻连连称是。他想示好致谢,却并非不关心其他宾客,于是转身先一步下山。
夜色深深,只是,这会的月光不再那样冷了。
剩下二人对视一眼,洛飞羽道:“那我们也分两路去找人?这样快些。”
段无思沉默半晌,说好。
但很快,他又道:“下回,惊羽君不必特意提醒我。”
洛飞羽愣了片刻,才想到他在说什么:“是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向你传达我的意思,失礼了。”
他们说的,正是朝人障动手之前,洛飞羽捏段无思手腕的那一下。
被障附身越久,障的实力越强,被附身者受到的影响越大,是以越早解决越好。而这又分为两种情况:其一旦知道自己被发现,被剔除出去的难度便会陡然升高;反之则只需对人的影子动手。
正因如此,洛飞羽那时没说话。
如今他半是恍然半是好笑——段无思年纪小些的时候,居然这样不习惯近距离接触么?
“不是,”段无思的语速却忽然加快了,几乎在他话音刚落便接了上去,“我是说不用提醒……你之前看过来时,我便知道你的意思了。”
4.犹如故人归
洛飞羽面上本就带着笑意,听段无思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更是忍俊不禁。
“原来如此,是我想岔了。”
段无思说完也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听到他笑又没忍住看他一眼,唇角勾起几分。
前一刻,洛飞羽还在想系统有关黑化值的提示,这会觉得那个“-1”也没什么稀奇。
段无思本就面冷心热,不是什么不好相处的人。
这会的弹幕也很正常。
[我们,嗯,我们。]
[所以只有我现在才反应过来他们动手之前是在演吗?这么默契不要命了。]
[这个理解错位真的很绝,段这话不就是在说“我完全懂的你完全可以交给我”,洛想岔了刚要道歉他还着急……你俩互动真的超可爱啊啊啊啊!]
洛飞羽:“……”嗯,虽然看上去还是有点奇怪,但也挑不出哪句话有毛病。
静远山庄范围不小,后山偏僻,人也稀疏,二人略微转了一圈,便分了两个方向下山去,点雪之前一直在周围飞,这会又落回他肩上。
然而,洛飞羽还没走几步,系统便“嗡”了一声。
【……经检测,气运之子目前黑化值为90%,达到整十数,解锁奖励“《蚀心刀剑》·残篇”一份,可随时兑换抽取。】
没想到还有额外收获,洛飞羽向系统确认。
“这个残篇,是指我之前没看到的后续?”
“没错,但只是一段随机内容,宿主是否要现在抽取?”
“现在看吧。”
因为和系统的对话,洛飞羽略微放慢了步速,随即听见一连串“哗啦啦”的翻书声在脑海中响起,伴随着落叶被踩碎的声音,有种莫名的喧闹与和谐。
很快,一段字迹凭空跃出,漂浮在他面前。
“……”洛飞羽眉头微蹙。
这字很惹眼。
因为,是红色的。
【段无思慢慢站起身,将断剑从鞘中抽出一半。
这剑即便断了,剑身也依旧清亮,他就从那明明如月的光泽中,看自己身后的情景。
一切如常,身后无人。
又看了几息,一个黑色巨蟒虚影缓缓浮现,它盘踞的身体间有许多人类残躯,苍白、腐烂、雾气弥漫。
一人一蟒隔着剑身对视,那庞然大物缓缓爬动,忽然朝他露出一个与人无异的笑。
苍白尸体染上血色,似乎瞬间回到将死之时,鲜血一股股往外喷。
“锵!”将剑送回鞘中,段无思低低一笑,颇有些讥讽的意味。
“你说的,那我等。”也不知在和谁说话。】
直播间观众不知道系统的存在,也看不到这些字,却发现洛飞羽的表情有些变化。
没人在弹幕里尝试形容这种变化,那太复杂了,更何况……
直播画面在这时迎来了一百八十度的翻覆。
物理意义上的一百八十度,朝向原本洛飞羽站位的身后。
画面猛地放大。
[!!!]
一双鸦青色的眼睛,正直直注视着这里。
鸦青色是深色,不如中原人特有的黑色深,此刻却比前者更加摄人,像层层叠叠的沟壑、浓雾笼罩的夜色。
游荡人间的鬼魂。
无声无息,不曾离去。
弹幕全都懵了,可再去看,画面又恢复成正常大小。
[不是……cp粉的命也是命……]
[已吓晕,他居然就一直在身后盯着,不是洛飞羽突然回头根本没人知道啊啊啊啊啊……]
[提问,洛飞羽为什么回头,他早就知道?]
洛飞羽原本不知道。
在他的思路里,这个时候,分两路走是最合乎道理的做法。
安全且高效。
就算为了那个“黑化值”的任务,硬跟段无思一块下山也会显得很奇怪,而他不想因此让段无思觉得奇怪。
但现下,更多奇怪之处呈现在洛飞羽眼前。
其一,那柄剑……怎么会断?
其二,残篇之中,段无思在和谁说话?
其三,段无思没走,而自己居然没立即察觉。
虽说他对段无思并未设防,但不论如何,这都不是对方在六年前应当有的、隐匿气息的水平。
或许因为那段残篇文字的不知所云,又或许因为其中掺杂的低沉情绪,洛飞羽看完,心中竟难得起了波澜。
正是那刻,对未曾着意的身后,他似有所感。
这种感觉……
和被邪障窥伺时,一模一样。
弹幕这会已经进行到讨论“真正的段无思是不是早就走了,这个是幻觉”的阶段,而洛飞羽在原地看了人片刻,便抬脚朝他的位置走去。
其实,那几乎就是他们分开的地方。
“少侠怎么还在这?可是发现了什么。”他一边走近一边问,语气轻松,甚至略带笑意,似乎根本不觉得这是件怪异到略微惊悚的事。
段无思手指微蜷,朝旁边偏了偏头,身体有些不甚明显的僵硬。
夜风卷起落叶,发出簌簌的声音。
“我……”
“你的手怎么了?”
二人同时出声,段无思立即止住话头,顺着洛飞羽的目光看去。
随即,瞳孔紧缩。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握剑手的手腕上出现一道口子,隐约黑气从里边冒出,周围皮肉则有溃烂肿胀之势。
结合前情、按照常理,一般人看到这场面,已经完全可以断定眼前存在乃人障所扮,还是伪装拙劣、纰漏鲜明的那一类。
显示弹幕的那个光屏就在疯狂滚动,洛飞羽有会儿没看,这时余光一瞥,顺手把直播给关了。
属于主线剧情的部分已经告一段落,再打开,也该是众人聚集梳理障因之时。
弹幕:“???”
再看眼下。
段无思下意识把手往后收,甚至退了半步:“我不是……”又顿住。
勉强平静片刻,他抬头和洛飞羽对上视线:“我怕还有其他东西藏着,这才没动,准备看你走一段再离开。”
这话细听其实也没道理,但洛飞羽没揪着不放。
“我知道 。”
段无思退,他反进一步:“介意把手给我看看么?”
段无思:“……”
段无思:“自然不会。”
他伸手,短短时间之内,腕上伤口居然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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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深可见骨。
段无思等着被洛飞羽检查,对方却直接从衣服上撕下一块,指尖抖落些许粉末。
“你……”
沾了粉末的布料盖在手腕上,淡淡的草药香再次浮现。
“是打斗不小心伤到的?”轻描淡写,“先简单处理一下,回去若叫他们看到伤口,大概难以说清。”
的确如此,任何人看到这种伤都会心生隔阂,段无思垂眼看洛飞羽缠布料的手。
骨停匀,指修长,白玉翠竹一般,但没人会怀疑这双手的有力。
那,洛飞羽为什么不问他?
布料声悉悉索索,不知何时凝滞的氛围恢复流动,段无思有些发愣。
洛飞羽在包扎之余抬眼一瞬,见他这样,便笑:“之前是我考虑不周,该用更稳妥的方法逼出人障的。”
不对。
夜风簌簌。
段无思看着他,心道,你一定知道不对。
但和前世那次一样,这个人没问。
“疼么?”
段无思摇头,可洛飞羽这时盯着手上布料,没看到他动作。
“有些,”他又道,“可以忍。”
“很快就好。”洛飞羽用轻快的语气和他讲话,像是在转移他的注意力,“本来说要关照少侠的,现在倒只能帮上这些了。”
“惊羽君为何帮我?”
“不知道。”将布料缠好,洛飞羽松了手,“或许是缘分?我看少侠很是亲切。”
他道:“或许我们早该认识呢。”
包扎结束,草药香随之渐淡,段无思感受到那只手的离开。
“……我也是。”他一时不知怎么说,“我们……其实这时能遇上惊羽君,也是我意外之喜了。”
重生回十六年前,他没想到会和洛飞羽提前遇见,且相识比前世更顺利、更亲近,以至于段无思有片刻的联想:既然点雪是带着上一世记忆的点雪,洛飞羽呢?
他瞥了眼在旁边悠哉游哉飞的雪团,心中感受有些难言。
点雪带着记忆也就罢了,居然把学说话的技能也带了过来,不知道洛飞羽有没有被吓到,总之会觉得奇怪吧。
——段无思是通过点雪的叫声判断出这些,毕竟在前世的后来,点雪是跟着他之后才学会叫洛飞羽的名字。
最后一点草药香散尽,段无思空着的那只手往腰间挪了半寸。
只半寸,便后知后觉地停住了这个下意识的动作。
可惜洛飞羽仍然看见了,他有些稀奇,又有些好笑:“这里难道藏了什么暗器?看你第二回碰了。”
段无思:“……”怎么可能是暗器,他对着他摸暗器做什么。
他抬眼和洛飞羽对视,天生沉冷的嗓音在这时被压得很轻:
“不是暗器,是我朋友曾经送过我的一个安神囊,效果极佳。”好像只是随口一提。
“哦,那这是?”对面人神色如常。
“……”段无思顿了顿,淡淡道,“我不够强,没能留住。”
空气安静了一瞬。
“我多言了。”洛飞羽反应很快,很快就明白这话的意思,道,“恰好我也会做安神囊,这东西既然有用,便再送少侠一个作赔罪,如何?”
5.投桃报李
【提示,气运之子黑化值- 1%、-1%……+1%……-1%,目前黑化值为88%。】
一阵卡顿声后,系统终于报出了这次的结果。
洛飞羽注意到掺杂在其中的那个“+1”,有些讶异。
黑化值居然还会反向增加?
他问系统:“黑化值不减反增也是正常现象?”
系统:“一切增减都有可能,要看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因为方才提及了伤心事?
段无思没什么表情变化,可洛飞羽就是看出了几分隐隐的难过。
真少见,他暗自思忖,是段无思那位朋友的缘故么?段无思早年居然有这样一位朋友,而且也送过安神囊。
不过,这玩意既然有用,他再送一个好了。
这时,站在他身前的人接住了他的上一句话。
“没有得罪,何来赔罪,我……”段无思抿了抿唇,似乎有几分纠结。
纠结什么?
洛飞羽道:“那就不算赔罪,算我给少侠的见面礼,怎样?”
“……多谢,麻烦惊羽君了。”
段无思一回答,洛飞羽便明白他是想要、又觉得拿了太不客气,所以纠结。
这别扭劲还挺有意思。
“也请惊羽君收下这个。”段无思解开自己箭袖下的一串手链,递过来,“是我自小便带着的,或许能挡一些灾。”
“很漂亮的链子。”洛飞羽没推拒,接过手链便将其戴在自己右手。
他前世在段无思手上看见过这个小玩意,只是不知道有什么作用,段无思要给,他也就接了。
交情源于来往,相互麻烦方便长久联络。洛飞羽可以问的东西有很多,但段无思不想说,他便暂时不问。
总归和前世一样,他终究会告诉他。
***
山下。
“爹,娘睡着了,就是不太安稳。”应闻有些局促地看向应连云。
静远山庄庄主一脸倦容,闻言有些迟钝地点点头:“睡了么?好、好,睡着了好,她是该休息了。”
说罢,他在原地干站半晌,似乎走了神。
应闻等了一会,试探着问:“品剑会来客一百零八,如今聚集九十一人,还有两队护卫寻人未归,我再出去找找?”
“你去什么?”应连云一激,随后恢复正常音量,“罢了,有这份心也好,今日琐事实在太多,我恐怕也无甚精力……”
“爹!”应闻打断他,“你和娘心情都不大好,又这样累……庄子里还发生了什么吗?”
品剑会,是共论剑术、宾主尽欢的地方,这次人障虽解决及时,仍免不了少许死伤。应连云为此伤神没什么,可江湖向来刀剑无眼,如此失了魂魄的模样,却非静远山庄庄主该有的气度。
“……”沉默。
应闻刚说完,便见对自己和蔼宠爱了十五年的父亲盯住自己。
用一种很难描述的眼神。
或许因为之前被吓过好几次,应闻硬是支棱住了。
“爹?”他还要和人对峙。
应连云叹气,将双手负在身后转了半圈:“闻儿想去便去,爹没事。”
“那个人障的脸,是……”
“以往遇到事情,你不都求着要出力吗,方才也做得很好,去罢。”
恰好有受邀来品剑会的侠士找庄主谈话,应连云便带着客人到别处去了。
应闻:“……”
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他爹难道不比他更想弄清楚障的来由,为什么不说话?
应闻懊恼地抹了把脸,发现触感滑腻腻的,便将手移到烛火之下。
穿堂风过,灯影摇曳,他手投下的阴影也跟着晃。
啊。
他瞪大眼睛。
是血。
另外一边,堂屋之内,应连云正和一名肤色黝黑的壮年男子叙话。
“应兄,这回人障解除,山庄也算渡了一劫,往后山远水长,日子还有的过啊。”
“唉,只可惜折在这的几位好汉……”
“也是,虽说江湖险恶、生死有命,可忽逢灾厄,总归是让人叹惋的。过几日我让若水阁送些东西来。”
“那我就先代弟兄们谢过郭阁主了。”应连云之前就和郭道全有往来,接受得没怎么犹豫。
室内气氛万分和谐,半晌,应连云又道:“郭兄找我,可是还有什么事?”
正值深夜,山庄人障刚刚解除,侠士多多少少受了些伤,是以他给所有回来的都安排了房间休息。
郭道全这时候找他,想必还有其他事。
郭道全抚掌一笑:“应兄果然懂我!实不相瞒,我方才见你气色不佳,还想着要不要天亮再说。眼下你既然问了,我也就不多客气。”
应连云听他说自己气色不好,嘴角颇为僵硬地勾了一勾。
“我听令郎说,这次的人障,是惊羽君和另一位年轻剑客解决的?”
应连云坐直了些,苦笑:“的确如此,静远山庄养了不少护卫,最后却还要靠你们出手,看来这十二年,应某是毫无长进啊……”
郭道全忙劝:“应兄切勿妄自菲薄。你们庄子做的情报生意,本就不擅此道,何必拘泥于此?”
应连云继续道:“……闻儿也是这么和我说的,只是,我也还未见到他们二人。”
“或许已经走了,或许还未下山。”
之后又聊了些其他的,没过多久,郭道全便从座位上站起身:“应兄,我尚有一事想找那二位商量,便不多叨扰了。”
“慢走。”
***
院中,应闻皱着眉头,身后跟着一群整装待发的护卫。
品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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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邀侠士一百零八,目前发现六具尸体,寻到活人九十一。
也就是说,还有十一人未归。
回来的宾客大多都包扎歇息去了,庄里大夫几乎忙不过来,这会庭院空空如也,显得山庄有些凄清。
一切就绪,应闻正欲下令出发,却听到更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抬眼看去,有乌泱泱一小队人,领头的还是山庄管家,应闻大喜,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李叔,怎么样,这儿有多少人?”
李管家也高兴,笑着朝他行礼。
“回少爷,除去护卫,这儿有十三人。”
“……”
应闻后退一步。
在山里,没有光照的地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
这里有灯笼,可灯笼在风中晃来晃去,光线亦随之明明暗暗,似乎下一秒,世界就会黑下去。
李管家疑惑地问:“少爷,怎么了,是少了人?”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又或者,管家是真实存在的吗?
应闻迅速扫了眼整个队伍,在队末发现两个才见不久的身影。
那二人坠在队伍后头,不像大多数人受了惊便要挤在一起,反而和前面隔了丈许。
正是洛飞羽和段无思。
二人早已注意到应闻,此刻见队伍停止不动,管家又惊呼起来,便走上前去。
“李管家,这是?”
“少爷他、他不说话……”
洛飞羽仔细看了看应闻,发现对方也在观察他和段无思,还似乎抱着什么很大的决心,神色纠结而略带扭曲。
活像被障附了体。
虽说此处人障已除,可那东西在应闻身上呆了好几天,没谁说得准会留下什么影响,莫非……
他又朝应闻问了一句:“少庄主?”
少年猛地打了个激灵,深吸口气,将声音压得极低。
“二位恩人,是这样的,我有一事要说。”
应闻言简意赅地概括了他发现的人数问题,几句话很快就完了。
洛飞羽:“……”
段无思:“……”
应闻:“?”这是什么反应?
洛飞羽忍笑忍得辛苦。
他略微一想便明白了事情始末,可有些信息毕竟是从原文里看来的,明面上还得走个过场。
于是他看向段无思:“少侠是怎么来这里的?”
段无思似乎和他想到一块去了,仔细答道:“我初入江湖,本未受邀,路过才知品剑会之事,自然想来看看。那时宴会已经开始,我便挑了一位宾客击败,方便庄主请我入座。”
没错,不请自来。
“原本那人?”
“还在。”
“这便是了,”洛飞羽笑道,“少庄主,可别忘记洛某也是路过,这多出来的两个,恐怕就是我们。”
应闻目瞪口呆。
6.区别对待
“但我……”
应闻本欲说自己脸上突然有血的事,又因人多眼杂止住话头,纠结之下,他余光一瞟,不由惊道:“恩公这是受伤了?”
段无思没什么表情:“庄主呢?”
应闻一噎,只能道:“爹身体不大舒服,我便先代他出来看看。”
段无思没回他那句话,洛飞羽却道:“少庄主能否再弄些裹帘来?我们遇到李管家时,队里备的医药都用光了。”
“你受伤了?”段无思皱眉,接着又道,“不对,你没受伤。”
“我没受伤,给你用的。”
段无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太麻烦了,而且已经……”
“我不嫌麻烦。”洛飞羽看他还要说,又补一句,“裹帘效果比衣料好,少侠还是不要客气,这点且听我的。”
段无思呼出口气。
洛飞羽的意思是,还要给他换药?
他或许该说“我自己来”,否则才刚认识,这样未免过于失礼。
但……
正如对方前世从未用“少侠”二字称呼他一样,难道就是因为他这时年纪轻些,洛飞羽才有意照顾?
若是如此,不如借机交好,毕竟前世的那些相处……他实在过分怀念。
“我听你的。”段无思转而问应闻,“庄子里有干净的白衣么,要新的。”
“啊?”应闻愣了一下。“有啊。”
“折腾了。”洛飞羽知道他指什么,失笑。
“礼尚往来,这没什么,等我们上街,我还要再赔你一件。”
“好么,这样较真,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应闻一头雾水。
他就着灯火瞥眼前二人,才发现段无思手腕缠的是白布,布料不仅泛着好看的光泽,还隐隐有银色云纹勾勒。
再看洛飞羽,衣袂居然缺了一大块!
啊?啊……原来如此。
可二位不是刚认识吗,才过一会,就已经熟络到这种地步了?
他不是很懂。
几人后来说话没压低声音,这会,其余宾客见交谈告一段落,便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
“少庄主,庄主呢?”
“还有大夫么?我总觉得怪瘆人的,是不是被障影响太深?”
“现在怎么安排?管家说邪障已除,我没受伤,可以直接走吧。”
“我有伤!得养一段时间,还有没有空房啊?”
应闻被铺天盖地的问题砸了一脸,只好先叫管家多带几人去处理内务,伤重的几人直接跟着回房。
洛飞羽和段无思原本也准备走,却在这时听见个豪迈粗犷的声音。
“真是一番好找!贤侄原来在这。”
应闻一看是他,笑道:“郭叔,你怎么来了?”
“我听你爹说的。他说你在外面,叫我帮忙照看照看。”
“真的?我爹说让郭叔你来?”应闻眼睛一亮。
“那哪能有假。”被称作郭叔的壮汉笑声爽朗,“你爹娘不都把你当宝贝护着嘛,他们这会劳累,我自然要帮衬着你。”
另几个江湖人就在旁边,闻言问他:“怎么,庄主也受了伤?”
“这我说不准,可山庄遭劫,应兄总归要难受一阵子。”
几人又道:“我们想直接回城,按道理说,这是要和庄主当面提的。如今庄里这样忙乱,便由郭阁主你传个话,你看可不可行?”
壮汉沉思片刻,道:“如今夜已深,附近也没什么店家,诸位不如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出发?或许还能和应兄道个别。”
众人对视一眼,大概是觉得有道理,各自回房去了。
“多谢郭叔帮我。”应闻松了口气。
他自知没什么威信,幸而有郭道全出面,才化解了一场小风波。
“谢什么,我是看着你长大的。”郭道全摆摆手,转身朝洛飞羽抱拳,“在下郭道全,阁下想必就是惊羽君了。”
洛飞羽回了一礼:“郭阁主,幸会。”
他对此人有所耳闻。
郭道全,眉镇生人,若水阁阁主,慷慨大方,乐善好施。虽是卖奇珍异宝发的家,却格外沉醉剑术。
洛飞羽目光掠过对方腰间配饰精美的短剑,它看上去华而不实,有些行外人硬撑场面的意思。
郭道全在《蚀心刀剑》里出现过,他是前世从静远山庄活下来的三人之一。不仅如此,他还在之后请段无思去眉镇解决一件怪事。
眉镇事毕,段无思千夫所指。
如今静远山庄尚在,这事有他横插一脚,郭道全是否会邀他和段无思一起去眉镇?
“这位小兄弟我也记得,使剑使得好极了,郭某甘拜下风。”郭道全也向段无思打了招呼。
“……”无人应答。
段无思甚至朝另一边偏了偏头,洛飞羽站的这边。
应闻在段无思和郭道全之间左右看看,无措且尴尬。
他之前一直以为,恩公对他爱答不理是自己年纪小见识少的缘故,毕竟人家对惊羽君就不那样。
哪里晓得……
他强笑打起圆场:“郭叔你可别费劲了,恩公他不太爱说话,还是多问问我好了。”
洛飞羽挑了挑眉,也不说话,权当没看见方才那一幕。
好在这时,李管家回来了。
“少爷、郭阁主。”他先朝站在前面的人行了礼,又对洛飞羽和段无思道,“二位贵客要的东西已经备好了。”
“多谢,那我们先走一步。”洛飞羽道。
“二位明天见。”郭道全不愧是生意人,这时还笑眯眯的。
“好、好。”应闻也知道这气氛不适合谈话,自然没有挽留。只是,等二人走后,他才忽然想起来……
自己脸上突然有血的事,忘记问了!
郭道全见他脸色微变,关切道:“贤侄可是有什么心事?”
应闻有些犹豫。
被障影响、身体发生奇异变化……这些都不是好事,更多时候会被人怀疑、排挤、仇视,至亲之人都可能因此反目。况且,郭道全说到底是个爱剑的富商,剑术也平平,对障的了解应当不多。
但郭道全对他自小便很好,甚至被他爹笑过,是不是因为他才和山庄做生意的。
想了想,他问:“郭叔,你之前说,我爹关心我?”
“这是自然了,你是你爹娘的老来子,不宝贝你宝贝谁?”
“可我之前和爹娘说话,感觉他们眼神怪怪的。”
郭道全有些诧异,沉吟片刻,道:
“或许是太累了,后来他同我说话,还有些后悔放你去冒险寻人。对了,这会他也该休息过,你不如再去看看……
“他若醒着,有问题便直说罢。”
“他不懂剑,我不想同他说话。”
另一边,洛飞羽和段无思正走在去厢房的石板路上。
洛飞羽开口辞别,段无思便跟在他身后走了,二人有一会没交谈,段无思忽然出声,便来了这么一句。
听者或许会觉得幼稚,却也无话可说,毕竟少年英才,总有骄傲孤高的资本——倘若当时在场的不是洛飞羽,恐怕都会这样认为。
可洛飞羽那时偏偏感受到一股杀意。
浓烈,阴沉,煞气四溢。
这股杀意只在极短的片刻中出现,系统忽然冒出的机械音却成了毋庸置疑的佐证。
【提示,气运之子黑化值……+1%……-1%,目前黑化值为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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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出现这种情况了。在洛飞羽的理解中,像这样先“+1%”后“-1%”,与其说是真正意义上的黑化值变动,不如说是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因某些波动而导致的震颤。
“哦,是么。”洛飞羽不置可否,似乎根本没把那一幕放在心上,反倒颇有兴致地问,“你怎知他不懂剑?”
段无思盯着脚下石板,一步步走得用力:“惊羽君可还记得,我说我入座前曾挑了一人击败。”
“是他?”
“不错。”
“那我知道了。”
又一阵安静,段无思走了十几步,忍不住抬头直视他。
“你不觉得我太过?”
“你不是和我说了原因?”
段无思一愣。
洛飞羽看他发愣,更是戏谑:“少侠没有不理我,我管他作甚。”
段无思道:“……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语气却也轻松了些。
夜很深了。
静远山庄很大,里边树木小路极多,走在石板上像在游园。可以想象,倘若这里没出现人障,这次的品剑会应当和往年一样叫人喝彩。
可惜、可惜。
在前面带路的管家沉默而忠心地走着,没说一句话,只在到了的时候向二人示意:“东西分别在二位房里,大夫马上就到。”
洛飞羽道:“小伤而已,我们可以自己处理。”
管家反应过来,拍了拍脑袋:“我居然忘了惊羽君在这里,真是班门弄斧了。”
“庄内大夫可还忙得过来?我虽不是大夫,却也粗通医理,等这边处理好了,便去帮你们分担些。”
段无思看了他一眼。
“这……”管家犹豫半晌,随后朝洛飞羽行了个大礼,“多谢惊羽君相助。”
“举手之劳而已,快请起来。”
管家显然是情绪爆发了,心情有些难以平复,最后走时又道:“老夫只是个管家,却也在庄子里待了几十年,来来往往见过许多侠士。说实在的,今日能得二位出手,便是山庄多年积攒的大运,静远山庄会永远记得二位的恩情。”
如果系统是一个程序严格、提示详细、功能齐全的系统,此时此刻,就应该在声望板块上显示指标——
“静远山庄声望已达到尊敬”。
当然,系统没有这个功能。
“吱呀——”
段无思推门,看见摆在桌上的药品,随手就要把腕上布料扯开,却被身后人截住手臂。
洛飞羽无奈:“嫌麻烦?”就知道会这样。
段无思:“……不是。”是习惯了。
曾经用一年戒掉的坏习惯,十年之间,不知不觉回来了。
“以后不会。”他有些局促地强调一句,老老实实把受伤的手伸到洛飞羽面前,并保持在一个合适的高度。
“坐吧。”
洛飞羽引着人坐下,拆开布料一看,伤口已经好了许多。不仅不再冒黑气,皮肉伤也愈合了些。
他做的药,向来有这种效果。
洛飞羽仍然没问伤口来源的事,只一脸平常地换了药,再用裹帘将手腕缠起。
室内一时有些安谧。
段无思忽然道:“你还要出去。”
“嗯。”
“这么晚了,不困么?”
“一晚倒也还好。”体质原因,洛飞羽确实有些嗜睡,这是他多年的毛病了,有时候要很久才醒,非常误事。
好在现下没有睡意。
第二次包扎更快些,洛飞羽松开段无思手臂,随即便见他站起身。
洛飞羽也从座上起来,好奇道:“你去哪?”
段无思拿起剑。
“我陪你。”
7.段无思的“秘密”
很多年前至今,洛飞羽解决过不少因障而生的伤病,却从没要过帮手。
他体质特殊,解决那些东西其实很方便,常人给他打下手,不是反应不过来便是被某些现象吓住,倒会起反作用。
唯有前世、几乎六年之后,他和段无思共同处理过一场沙疫,对方配合得刚刚好。
尽管如此。
“少侠受过伤,还是多休息吧。”
洛飞羽拒绝得十分干脆,甚至把之前帮段无思编的借口,“打斗时不小心伤到的”,都搬了出来。
段无思:“……”
他试图再做一番努力:“惊羽君方才也看见了,伤口已经恢复大半。”
洛飞羽似笑非笑。
他当然知道段无思不是打斗时受的伤,也当然知道段无思到底为什么有伤。
正因知道那是什么,他才要腾出时间空间,方便段无思调整身体。
没想到对方一心要跟自己出去。
真是……
忽然,室外传来几声鸟鸣。
那声音有些大,仿佛不是鸟儿平常的啼叫,而是特意发出给房里人听的。
段无思皱了皱眉,心底略感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刻——
“洛飞羽!洛飞羽!”鸟鸣直接变成人语。
段无思倒吸口气,不说话了。
“见谅,它名唤点雪,之前和少侠说的毛病就是这个。”洛飞羽也是哭笑不得,之前点雪过于乖巧,他一时忘记它的存在,进了房间,便把落在后边的小家伙直接关门外了。
左右伤口也处理完毕,洛飞羽走上前,打开房门。
“咻!”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儿箭矢般冲了进来。
洛飞羽:“……”
段无思:“……”
倒是很少见点雪这么活泼,洛飞羽想着,一边把刚蹲到他肩头的雪团拢在手心。
然后略微用力,将整只鸟抓了起来。
点雪不是货真价实的鸟类,并不脆弱,立刻开始在洛飞羽手心扑腾。
“叽叽叽叽叽!”
洛飞羽:“不准乱叫,会吓到人。”
段无思:“……?”吓到谁?他吗?
还没等段无思理清思绪,想好做什么反应比较合适,便听洛飞羽道:“我若是少侠大夫,见少侠这样怠慢自己伤口,恐怕是要生气的。”
哦,这是又说回之前的话题去了。
段无思哑口无言。
洛飞羽看他那副沉默颔首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少侠好好休息,这次可别再在后头看我了。”
段无思:“……”他还真想过。
洛飞羽摊开掌心,再在点雪尾巴上轻轻一拨,正扑腾着的鸟儿直朝段无思飞去。
“!”
眼前白影一闪,段无思再侧过脸,便见点雪落在自己肩上。
洛飞羽道:“点雪很有灵性,身上气息也纯净,和它呆得久了,多少能清除几分邪障带来的影响。
“让它陪着你好了。”
【提示,气运之子黑化值-1%,目前黑化值为87%。】
黑化值在下降,但洛飞羽没从他表情里看出什么。
段无思诚恳道:“多谢。”
洛飞羽一笑:“少侠如果没好好休息出来乱跑,它可能就会叫我了。”
段无思一僵,鸦青色的眼睛往旁边瞟了几寸。
洛飞羽忍俊不禁。
他走时还是没换管家准备的新衣服,理由是要去帮忙,恐沾脏污。
段无思站在窗边,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又朝空荡荡的窗外看了一会儿,才将窗户落下。
毫无征兆地,他周身的空气开始变冷。
变冷,这样说其实并不准确,因为段无思的体温和气息本就比其他人冷些。武学浩瀚,江湖功法千千万,说不准他就是炼了什么特殊心法,那种程度的特殊可以说得过去。
现在,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鬼气森森的冷,极阴极煞,饱含恶念。
段无思额头闪过一枚黑色印记,那印记极深,仿佛被刻进皮肉里,和本就苍白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而那双鸦青色的眼瞳也在瞬息间反复收缩、扩大、拉长、复原。
拉长,拉长,拉长。
拉长拉长拉长拉长拉长拉长拉长拉长拉长拉长拉长——
竖瞳。
圆瞳。
竖瞳。
圆瞳。
“呼”的一声,寒风起,烛火灭,门窗紧闭的房间陷入黑暗。
门窗紧闭,哪来的风?
段无思静静站在原地。
倘若还有其他人在,定会惊惧无比,因为一个庞大漆黑的虚影正缓缓浮现在空中。
它比天然的夜晚还要更黑,不仅让人看不清自己,还叫人怀疑自己的存在与处境。
我在原地吗?我活着吗?我所见的是真实吗?
我……
还,是,人,吗。
然而,纵有这种程度的深黑,却不能将小小空间全部淹没。房里并非伸手不见五指,反有幽绿色暗光刺破黑暗,于是人眼得以看见周围的景象。
段无思身上的虚影越来越凝实,终于汇成了清晰具体的模样。
一条散发黑气的深黑巨蟒。
它的蛇瞳,是幽绿色。
它像是从人身体里没头没尾长出来似的怪东西,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却带着和人如出一辙的气息。
段无思毫不避讳地盯着它的竖瞳。
“嘶……”
巨蟒缓缓扭动躯体,形成一个似是绞杀的姿态,将身量高挑的人缠在冰凉光滑的蛇鳞之间。
可惜,它尚未有完全的实体。
“嘶嘶……”
那幽绿色的竖瞳居然带了些人的眼神,它同样缄默着,目光阴冷怨毒,有如实质的恶意能将普通人逼疯。
“叽叽叽叽叽啾!”
极其欢快的鸟鸣声响起,与此时场景极为不衬。
段无思的呼吸频率微微一变。
他暂时移开视线,将注意力放到那只鸟雀模样的兽障上。
点雪根本不怕,它感受到愈发浓重的阴冷气息,反而在段无思身边转起了圈,一圈、两圈、三圈,扑棱扑棱的扇翅膀声在寂静中尤为鲜明。
与小巧可爱的外型不同,点雪能飞很快,它“咻咻咻”地绕着段无思转了好几圈,便毫无征兆地冲着黑蟒双瞳飞去。
狠狠一啄!
“嘶嘶嘶……”
巨蟒发出的声响骤然变大,像是被激怒了,又像是吃痛了,缠在段无思身上的躯体猛然放松。
点雪慢悠悠飞回来,若无其事地落在段无思肩上开始梳毛。段无思双眸此时已恢复正常,他动了动有些发僵的身体,轻啧一声,忽然笑了出来。
“你恨他,也恨我。你控制不了我,便想挑拨离间?”
巨蟒露出一种憎恶又警惕的眼神,虚影忽地清晰,又忽地模糊。
“如你所见……”段无思抬手揉揉点雪的脑袋。
那只手的手腕曾被巨蟒忽然爆发的黑气冲蚀过,伤口骇人,如今却被人无比细致地包扎住。
“绝无可能。”
又一阵凉风侵袭。
“呼——呼——呼——”
巨蟒彻底消失,仿佛融进了夜色,从没出现过。
段无思摸着自己手腕上的布,垂眸站了很久,直到点雪从他左肩跳到右肩。
他侧头,看向站在自己肩上的雪团,忽然道:
“还学了什么?”
“啾啾。”点雪歪头,两颗小眼睛黑豆似的,圆润又有光泽。
一副懵懂纯良的模样。
段无思:“……”
段无思:“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叫他名字,他不好解释。”如果这家伙是兽障的事被发现,绝对有损洛飞羽的名声。
“啾啾!”
段无思:“也不要在我这叫,会给我添麻烦。”这个时间线上的点雪不该跟他亲近。
“啾啾啾!”
“总之,”他推开木门,掌风扫过熄灭多时的烛台,蜡烛瞬间复亮起来,“别给我添乱,更别给他添麻烦。”
点雪起来飞了一圈,发现有点不对,这人好像要往外走。
它的喙动了动。
段无思及时将点雪捂住,语气难得有些波动:“我直接去找他,不用你通知。”
点雪:“?”
它用一种“你真是不可理喻”的目光看了段无思一眼,妥协了。
“沙沙沙……”
茂密的林叶照旧摇晃,段无思来时没带什么,走时也只拿着他那柄剑。
他走了几步,忽将剑从鞘中抽出。
这剑年代已久,剑身却修长清亮,如夜中白雪,盈盈光泽驱散黑暗。
段无思看向剑身,他在那里边隐约看到自己的脸。
只有自己。
“……”
他深吸口气。
黑夜、巨蟒虚影、点雪的叫声……在漫长的过去与未来里,在数不尽的场景中,有些特征、未曾着意地、总会重复出现。它们能轻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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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起相关回忆,而理性极易沉湎其中。
就像段无思知道此处没什么能威胁到洛飞羽,对方或许比他更能应付一切。但无法避免的,看不见人的时候,会恍惚。就像曾经梦见的落石之下铁水之中,有人消失在纷扬尘埃里,骤然惊醒指尖冰凉,心头空落寻他不得。
任何相似元素都足以叫人恍惚,真的重来了吗?他真的存在吗?今夕在此生还是前世,故人在现实还是梦中?
“啾啾!”
毛绒绒的触感自颈边传来,段无思怔怔低头,是点雪在拿尾巴扫他。
和鸟儿对视片刻,他慢慢勾了勾唇。
***
洛飞羽有些意外,他居然在白天到来之前又见郭道全。
五更天了,这人还在屋舍间忙活着,一会送东西一会传话,有时打打下手,比山庄主人还积极细致。
然而,洛飞羽只是远远看见郭道全,并未上去搭话,尽管对方是下一个剧情点的关键线索人物。
他反而在思考一个有关剧情发展的问题。
静远山庄的结局已经彻底改变,如今尚未解开的,便是恐有蹊跷的成障原因,这点暂且不论。
按照原文发展,段无思解决了邪障,人们虽惧却也敬他三分,是以有郭道全请他去眉镇的后续。但如今不仅有自己插手,段无思对郭道全的态度也明摆着不欲交流。
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细微变化都可能影响更多,倘若郭道全因此不找段无思,又怎样继续所谓的主线剧情?难不成原文并未细写的、段无思对郭道全的态度,和这一世其实并无差别?
又或者,存在那么一些原因,导致段无思终究会去眉镇。
还有,洛飞羽一边在药瓶中挑挑拣拣,一边回忆,段无思的身体状况也不太对,那种程度的伤口和冰到吓人的体温都是被障影响过深的表现。
比前世他们认识时还严重。
或许段无思本就是早年受影响深,后来症状才慢慢减轻的?
如果真是这样,倒也能解释对方极强的隐匿能力了,因为人被障侵蚀越多,某些方面也会愈发奇诡……
“唰——”
洛飞羽将药与裹帘一并推向消瘦青年,起身道:“人手有些不够,洛某便先去下一间屋子了。”
“这是自然,在下伤势也不重,惊羽君快快去罢。”
正是这时,“哗啦”一声,门帘被推开了,消瘦青年听到动静回头,惊喜道:“竟是郭大善人!郭大善人怎么来这里?”
那人笑道:“方才听说你是眉镇的后生,便想来看看了。”
洛飞羽止住脚步。
这青年口中的“郭大善人”,可不正是他不久前瞧见的郭道全么?
“原来阁主还有这么个名号。”
他朝郭道全示意,郭道全便极其热络地向他解释:“惭愧,在下经营些小本生意,金银钱财便时有余裕。本人武艺平平,只能多多接济乡亲们,也算是为眉镇百姓做些贡献了。这‘善人’二字,还是不敢当啊。”
说罢,他上下看了看洛飞羽,又问:“惊羽君这是要走?”
“不错,庄里有些忙不过来。”洛飞羽顺口补充道,“这位兄台伤并不重,可自己包扎总归不便,阁主若是不介意,能否帮我稍做处理?”
“惊羽君客气了。”郭道全姿态爽朗,转头看向消瘦青年,似乎准备说些什么。
青年连忙打断:“这怎么好意思?某伤势轻微,本不该占二位时间,还请去帮那些伤势更重的人罢!”他语气有些急,像是被敬重之人看轻之后、想极力证明自己的年轻人一样。
洛飞羽将他神情收尽眼底,心下了然。
“这……”郭道全浓密的眉毛朝中间聚拢,又很快松开,“不愧是我眉镇的后生,好,那我便和惊羽君去看其他人。”
洛飞羽微微颔首。
消瘦青年松了口气,道:“二位慢走!”
洛飞羽便和来时一样,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身后紧跟着眉镇的郭大善人。
“郭大善人”,一想到这个称呼,洛飞羽就觉得有些好笑。
郭道全大概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热心正直。
这个猜想在他觉察段无思情绪后便成了型,毕竟段无思不会莫名对谁表现出那样深刻的厌恶,没想到不过一会,佐证便增多了。
郭道全分明想和他搭话,却用这样弯弯绕绕的方式,最后达成和他“一起”离开的结局,还默认绑定了下一个目的地。
怎么,难道是看出他站在段无思那边,所以特意挑段无思不在的时候来找他?
8.出手
“惊羽君可曾去过眉镇?”
“许多年前曾经路过。”
“哈哈,如此说来,惊羽君是否会想再访?也不知和记忆中比,镇中风光哪里变了、哪里没变。”
洛飞羽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的确去过眉镇,也的确是许多年前的事,久到他都记不清是哪一个朝代。记忆中眉镇山清水秀,是个讨人喜欢的地方,但不必说,多少会变。
“倒也不失为一桩趣事,”他道,“不过,郭阁主这样问,是否有别的事在眉镇等我?”
郭道全叹了口气,慨然道:“不愧是惊羽君,郭某确有一事相求。”
来了。
系统忽然响起紧急提示音。
【提示!提示!检测到主线剧情点即将开始,请宿主尽快开启直播!】
系统灵敏到这种程度,往后或许能借此判断一些关键信息?
直播间打开。
洛飞羽:“阁主请说。”
密密麻麻的弹幕瞬间铺满整个光屏。
[之前直播怎么断了?感觉断了显得更吓人。]
[上一次直播真的没有后续吗?好想看惊羽君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他跟段无思有没有什么发展啊……]
[这人谁?“阁主”?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
郭道全:“最近眉镇开始有人失踪,当地世家官府怎么都查不出来,我们怀疑是邪障作祟……”
果然是这件事。
“来静远山庄前,我曾以若水阁的名义发布密令,望请些对障熟悉的高手帮忙,只是世事繁杂,如今还未有回音。”他苦笑着,面上带了些羞愧,“恰逢今日,惊羽君救山庄于水火之中,郭某便动了求助的心思。
“惊羽君若愿往,不论最后结果如何,郭某必有重谢。”
他语气坦荡,表情痛惜,拳拳之心尽显,弹幕却因这几句话炸开了锅。
[真是这老东西啊啊啊啊啊我要穿进直播里弄死他,惊羽君你别看他人模狗样其实他是******]
[我的网名是gdq444444,望周知。]
[之前光顾着磕把这老登忘了,他第一次出场确实是在静远山庄,可恶啊郭道全不得好死!原作这里是坑段无思现在要坑洛飞羽了吗?]
弹幕里第一次出现了“*”,看样子是被屏蔽了。
放眼望去,“*”的占比不小,光屏几乎有三分之一被它铺满,剩下的其实也没什么有效信息。
尽管如此,弹幕激动的语气仍然能证明一点——
实际情况比预想更严重,郭道全应当是《蚀心刀剑》的一个隐藏反派角色,还是藏得很深的那种。
而原文中,段无思在眉镇之后背负骂名,大概也有郭道全的原因在。
然而,眼下对方请他帮忙,没提段无思。
这就有些麻烦了。
众多思绪如云掠过,现实中却不过一瞬,洛飞羽不动声色地道:“阁主可有发现与障相关的痕迹?”
“惭愧,我们这边都对障不是很了解。”郭道全看上去更不好意思了。“只是事发之后,我们同样没发现人为的痕迹,这才下了判断。”
“原来如此。”
在《蚀心刀剑》的描述中,眉镇一事确为邪障作祟,此番该去。
郭道全只请他去,这没什么,洛飞羽有太多对付邪障的手段。
但他一个人去眉镇,段无思要去哪?对方87%的黑化值还挂在光屏上,被障侵蚀的程度也深,洛飞羽不大放心。何况眉镇作为主线剧情点,是被系统要求收集信息补全剧情逻辑的,这便需要入局者按图索骥,不能直接使用武力破局,耗时想来不短。
若是两个人一起行动……
不论遇到什么,即便郭道全要做手脚,他也能护住段无思。
这样想着,却忽然听见一声巨响。
“轰——!!!”
远处,冲天而起的火光几乎把天幕撕裂,巨响拖长的余音里混着机关隐约的“咔咔”声,将看似安谧的黑夜再次打碎。
响声过后,万籁俱寂,唯有大火还在固执地燃烧着。
“惊羽君可听到机关声?还有这火……恐怕又出事了!”郭道全仰头朝着火的地方看,又很快转回洛飞羽的方向,急道,“不如我们……”
“呼——”
残影掠过,凉风习习。
“我先去看看。”因距离而显得有些失真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再抬头看,前面已经没人了。
四周灯影重重,不甚明亮,唯有出事的地方火光正旺,像是指引方向的高塔。
郭道全微微一笑,朝火光处走去。
他这时反而走得很慢,散步似的悠哉悠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甚至哼起了民俗小曲。
远处传来听不大清的人声,说着什么?大概和方才的巨响有关吧,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静远山庄他没来过百次也有八十回,对里头的路尤其熟悉,于是等郭道全真正去看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一个很黑的地方。
非常、非常的黑。
树上挂着的灯笼没有了,他甚至看不见自己的身体,之前的人声和叶片晃动声也没了。
“……”呼吸骤然加快。
郭道全“唰”的一下抽出短剑,朝四周警惕张望着,动作敏捷远超常人,完全不像他自己说的武艺平平。
奇怪的是,这柄短剑上嵌着许多精致小巧的稀世珠宝,白日尚能泛清光,此刻却黯淡得完全融于夜色。
“嘶……”
声音毫无征兆地从头顶传来。
微弱的响动在黑夜中无限放大,郭道全就地一滚,翻过身来反手一刺!
“哧!”刺空了。
然而,转过身的他却看见了光。
幽绿色的光,就那么一点点,嵌在比黑夜更黑的庞大虚影上,闪烁着,如跳动的鬼火。
而虚影在蠕动。
郭道全一时失语。
那东西完全是凭空出现的,就好像半空中有一道裂缝,而它拖着长长的、柔软的身躯,一点点顺着裂缝从另一方空间爬出。
越爬、出来的躯体越长,其间裹挟着苍白破碎的残躯,而那些躯体又被不知哪来的、朦朦胧胧的水雾遮住,只能依稀看见面庞。
一条卷着人尸的巨蟒虚影,向他滑去。
郭道全极力平复气息,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同时紧紧盯着那双幽绿色的竖瞳。
这颜色有点眼熟。
他有一瞬间联想到前不久见过的、对他莫名排斥的年轻剑客,名字他没去记,只知道姓段。
那人三天前还好好的,路经山庄想看看品剑会,便在应连云和其余一百零七位侠士的见证下与自己切磋。自己是财大气粗尚武富商的形象,那剑客也有些天赋,是以对方赢得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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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松,却不狂妄。
哪知过了三天就变成那样?
距离被下面子已有一个时辰,郭道全现在想起来,依旧心头恨恨。
“嘶嘶……”
巨蟒悬在离地一寸的位置蜿蜒而来,看着速度不快,却始终甩不掉。
郭道全有些心急。
有些人障尚能借智慧技巧化解,兽障却多要硬碰硬。他功夫确实比平常展现出来的好上许多,可眼前这个也不是普通兽障。看那粗壮蛇身间的残尸便知,它的生活环境必定极煞极险。
不是他能斗得过的。
心口砰砰作响,生死攸关之时,一道灵光闪过脑海。
对了,他想起来……
自己觉得这双蛇瞳眼熟,并不仅仅因为那个姓段的小子。
十多年前,他本就见过一双同样的蛇瞳!
那时那条黑蟒是正常大小,被饲蛇者连同白蛇一块送给他,而他不久便将黑的那条丢进了雾山。
至今,再没见过。
“……是你?”郭道全艰难开口,随即发现不对。
他动不了了!
“嘶嘶嘶……”
如影随形的虚影缠上郭道全的身体,巨大的头颅则贴在他侧脸,分明没有完全的实体,郭道全却感到一股锥心的凉意。
和难以忽视的、腐烂发臭的味道。
巨蟒张开血盆大口。
蛇身间的苍白残躯露出微笑。
“等等!等等等等我以前养过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片寂静。
黑暗逐渐褪去,冲天火光依旧,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世界又热闹起来。
半晌,响起落叶被踩碎的声音。
“咔擦。”小得微不足道。
***
静远山庄的成障原因有蹊跷,这点洛飞羽早已猜到。
十五年前,静远山庄夫妇老来得一独子,却不想独子在三岁时走失了足足半月。这事当时闹得很大,而夫妇二人将其寻回后疼爱加倍,半点危险都不让沾,也是人尽皆知的事。
应闻下山后必然和应连云说过话,他之后带着护卫出来寻人,应连云却并未出现,这本就有些反常。
当郭道全告诉应闻,是应连云让自己出来帮他的时候,应闻表现出了意外和惊喜,这就更怪异了。
父子二人之间,必然出现了隔阂。
可静远山庄的障只存在了短短三天,三天之内,应连云和应闻又分散开了,他们能产生什么隔阂?
什么有机会成为隔阂?
——幻觉。
幻觉虽为假象,却非毫无凭据,其根基不过两种:人障执念、入障者执念。
再说人障,人障喜欢靠近与自己生前有联系的活人。应闻年纪轻轻,没怎么外出游历,而应连云年过四十,事迹精彩声名显赫。
它什么选应闻,不选应连云?
考虑到种种迹象,当洛飞羽循着火光赶到,并发现着火处是应连云住所的时候,他并没有多少意外。
但眼前这一幕,着实有些出乎预料。
火光张牙舞爪,碎瓦遍地零落,断壁下围了一小圈人,洛飞羽走过去看,发现正是应闻。
他被人搀着手臂扶起来,半边脸上有深刻的擦伤。
而应连云拿着把造型怪异的巨弩,靠在墙的另一头喘粗气。
9.今生故人尚年少
“惊羽君。”有人看见洛飞羽,便朝旁边让开了些。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
几人面面相觑,低声道。
“当时我准备洗漱,就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出来一看,庄主屋子的半边墙已经没了。”
“我住的地方距离近,不止那声巨响,我还听到了机关发动的声音……难不成,正是应庄主手上那把弩?”
“依我看,就是!静远山庄的机关术可不简单,轰烂半面墙轻而易举。那弩恐怕就是他们家祖传的破岳弩。”
“可为什么……”
至此,众人不说话了,都默默将目光投向应闻。
破岳弩威力极大,能轰烂半面墙。应闻脸上擦伤深,却也只是擦伤。
二者本就矛盾,应连云又为何会对向来疼爱的儿子动手?
气氛凝滞之时,响起一阵沉重而急切的脚步声。
“咚、咚、咚……”
一脸倦容的中年女子披着大氅,一步步从隔壁屋中走出,大概是生了病的缘故,她的脚步声比常人沉些。
被人们围住搀着的应闻动了动,伸长脖梗去看她。
女子朝院内扫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没注意到应闻,脚步一顿,便径直走向应连云。
“……”应闻低下头。
见人朝自己走过来,应连云才勉强从愣怔的状态中脱出,于是忙去扶她:“阿晚,你怎么出来了。”
“啪!”手被挥开。
“应老二,你还有脸说!”林晚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破岳弩,“我……咳咳……再怎么样,你也不能对闻儿动手啊!”因为话说得急、声音又大,她免不了有些呛咳。
应连云嘴唇动了动,仿佛被钉在原地。
半晌,他又张嘴说了些什么,这次声音压得很低。
二人开始耳语。
“你和他说了?”
“我说了。”
“说完,你便动了手?”
“我不是!我——”
“怎么、咳咳咳、难道是鬼动的手?”
“阿晚你注意身体……我刚才是看见了他脸上的血,你知道么,是那样分布的血,就和那个小乞儿死时一样,他死时的模样我看过太多次了……不是障,我知道障已经解除了,闻儿不是……我,是那一刻下意识动了手……”
“你能问心无愧地说,是下意识么?”
“……或许是,或许不是,我没办法说自己心里完全没有隔阂,但阿晚……
“你也没有先和闻儿说话。”
林晚身体一僵。
夫妻二人皆是几十年的老江湖,内力极其深厚,他们有意压着声音说话,众人便根本听不见,是以只能大眼瞪小眼地看看这、看看那,瞄一瞄应闻被血糊了一半的俊秀面孔,再摇头慨叹几句。
洛飞羽负手立在人群里,融入得极其自然,却将一切声音收入耳中。
小乞儿?是指半年前静远山庄遭乞儿盗传家宝书一事?据说那人是被少庄主应闻发现的,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便当场斗了起来。接着赶来的就是爱子心切的应连云,见应闻手无寸铁落了下风,直接一箭将小乞丐射了个对穿。
不过几句耳语的时间,围过来的人还在增多。
林晚胸膛猛地起伏几次,拿着弩一转身,就要朝应闻的方向走去。
应闻却忽然大吼:“别过来!不要过来!就站在那!”接着发力从人群中冲出。
众人一惊,林晚也怔怔止住脚步。
她还和应连云站在一块,此时看着应闻朝他们冲来,半张脸满是血渍,五官皱起神情扭曲,有些来不及反应,下意识握紧手中的破岳弩。
“扑通”一声,却是少年在二人面前跪了下来。
他将左手覆在右手上,拱手于地,行了个稽首礼。
“小子天生愚钝,疏于历练,幸得父母教养,平安快活十有五年。今日方知鸠占鹊巢,实在无颜面对二位。”
“?!”
众人屏息。
什么鸠占鹊巢?什么无颜面对?
应闻额头贴着地面,他说完一段,快呼吸不过来似的喘着气。
“……”
洛飞羽微微皱眉。
他好像知道障因了。
但眼下出现了另一个问题。
他站在那三人侧面,中间距离尚有些远,但他目力极佳,这个角度反能将细节看得清晰。
……就在应闻行稽首礼的时候,他脸上多了层东西。
薄薄一层,面具般凝固在脸上,和之前众人看见的深刻伤痕完全不同。
洛飞羽随手拿了片碎瓦,动作轻巧迅速,没引起任何一人的注意。
同时,应闻终于泄完了气,开始将头缓缓抬起。
一点,一点,又一点。
他或许还不知道自己脸上多了什么东西,只难过道:“从今往后,我不再是静远山庄少庄主,也不……”
“嗖!”破空声响!
众人惊呼。
没人看清过去了什么东西,只见应闻刚起来些的上半身似乎被什么击中了,猛地朝前一倾,仍没跪住,便径直朝林晚脚边扑去。
“小心!”林晚反应及时,迅速蹲下捞住应闻往地上扑的脑袋,将他的脸牢牢护在臂弯之内——
随即一顿。
应连云探头过来看,又立刻站起身,对有些骚动的众人道:“诸位,再耽搁下去天便要亮了,这里也有些乱,还请快快回去休息吧。”
在场没有傻子,自然知道有事,还是应家家事。可先前好奇也就罢了,主人家这样说,总不能还在这里站着。
只还有几个胆大热心的道:“应庄主,这里这样乱,你们如何休息?是否要我们帮忙叫大夫?”
应连云道:“不必,今晚是我们叨扰大家,先在这里给诸位赔不是了。”
既然如此,众人便不再说什么,有话也咽进肚子里,等着回去和同伴讲。
洛飞羽看了看这三人,见应闻的脸被护得好好的,便也准备离开。
应闻虽仍受障的影响,障本身却已经除尽。按照寻常人的方法,程度轻的,用赤炎土或虹光水折腾一段时间,虽然麻烦,终究不是不能解决。
他回过身,恰好看见段无思往这边走,点雪还在他后头不远不近的地方飞。
没等人走到跟前,洛飞羽便对着他的方向调侃:
“少侠还是出来了。”
“刚刚动静太大,我怕外面有危险才来看看。”段无思这回相当理直气壮,“我已经没事了,倒是这边,发生了什么?”
洛飞羽看他样子也知道他已经处理好了身体的事,调侃完便接上他的话,二人一齐往回走。
“嗯……这里人多眼杂,我先给你讲讲方才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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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边,应连云帮林晚挡着应闻的脸,小心翼翼地朝屋内走,却没忍住回了次头。
他看向那个方向,那个破空声传来的方向。
究竟是哪位高手用暗器提的醒?
他记得当时惊羽君站在这个方向,但惊羽君在这方面也如此犀利么?
不清楚,应连云皱了皱眉,自家做情报生意,却一直缺少惊羽君的相关信息。惊羽君行踪不定、医术卓绝,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可惊羽君身手好不好?似乎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他的来处,也没人知道他的去处。
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现下,围观的宾客早已散去大半,在那个方向的路上,应连云还能依稀看见洛飞羽的背影。
他步态随意,旁边却多了个身着玄衣的人。
言笑晏晏,云淡风轻。
回过神,应连云扶着人进了屋。
***
二人到住处的时候,洛飞羽已经把大众视角下的事件描述了一遍。
接下来,就要分析障因了。
这障因和应家家事有关,他自己虽看出来了,同别人讲到底不好,按道理是这样。
但系统所说的“补全剧情逻辑”不仅得自己知道,还要直播观众清楚。
对此,它有一套自己的解释:
“书的创作者主导故事走向时,实际事件会演化到自洽状态。
“正如宿主所见,直播间的观众都看过《蚀心刀剑》,他们对原文所描述的剧情逻辑并不满意。请带领他们见到更多事情的真相,让你的今生经历成为情理之中,让这个世界的所有存在更加立体。这依旧关系到你自身的安危。”
洛飞羽:“……”他总觉得系统话里有话,和很多年前他看过的、穿越文里的金手指系统不太一样。
又是“这关系到你自身的安危”,他刚重生回来的时候,系统也说了这句话。它更像是一种提醒,而非威胁。
不过,系统在想什么都没关系,跟段无思讲解障因本就是洛飞羽计划中的一环。对方并非好事之辈,和他讲这些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当然,弹幕除外。
在洛飞羽的前世记忆里,段无思的行动力和直觉都属一流,面对困境更多选择暴力破局——这或许和原文作者写不清智斗有关,把障打完事情就结束了。
段无思身手很好,暴力破局其实无伤大雅。但世事纷纭、江湖险恶,久了总归容易受伤,被泼脏水还难以说清。
如今趁人年纪还小,说不定没形成前世能动手便不动口的习惯,倒可以让段无思多体验下一点点抽丝剥茧、最后窥得事情真相的推理方式。
没办法,洛飞羽还记得他们前世的第一次遇见。
那时段无思正被一群人以诛邪之名追杀,对方拿着他的折春剑,误打误撞闯进桃花丘。
“雾山无日月,折春待它缘”,这是洛飞羽曾经在雾山石壁上刻下的话。
因为这句话,因为那柄被他留在过去的剑,他出手相助,留了人在桃花丘养伤,还喝了他们之间的第一杯酒。
当时只以为是萍水相逢,洛飞羽心道,这家伙被那么多人追杀,实在过于凄惨。
要是再会自保些就好了。
今生故人尚年少,多说一些,往后自己若不在,他独自闯荡也能潇洒。
望他快意江湖,折花打马,闲来听茶话。
10.障因(作话小剧场)
“觉得奇怪么?”
洛飞羽概括完当时的事,便这样微微笑着问段无思。
段无思点了点头,看他半晌,又道:“你已经知道为什么了。”
“不错。静远山庄的事处理得很快,没有造成太大伤亡,但在很多时候,障并不能这么快被解决掉。那样就会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选择和它硬碰硬,要么收集信息推测障因,摸索其弱点一击毙命。”
段无思又点了点头,听得认真。他微微仰着脑袋,鸦青色的眼睛对上洛飞羽中原人纯黑的眼眸,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放在桌上,像个规矩又不那么规矩、但的确在听老师讲课的学生。
他道:“这次的障已经结束,那么我们还能借结果倒推原因。”
“是的,按照应闻的说辞,‘鸠占鹊巢’,他便不是静远山庄的少庄主,也不是应连云的儿子。”
自洛飞羽出来遇上郭道全后,直播间就一直开着,弹幕先前便没停过讨论,这会的热情更是快溢出屏幕。
[我就说!原作开局几乎全灭,没想到静远山庄内部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感觉他们内部关系很乱啊……]
[但他爹娘反应也挺奇怪的。应连云一开始出手伤他,后来又对应闻那番话绝口不提。]
[说不定是不忍心嘛,就算不是他儿子,养了十五年也有感情。]
段无思道:“因为不是他儿子,所以便出手伤人?应闻说到底是个无辜的,应连云若心气那么小,也当不了静远山庄的庄主。想必在众人听到动静之前,还发生过其他事。”
“正是。我再说一个当时看到的画面,少侠大概就明白了。”
洛飞羽把玩手中折扇,用扇柄抵了抵自己下颔,眼中带了点点笑意:“应闻跪在地上行礼的时候,脸上出现了一层东西,那东西和我们在山上出手时所见的,一模一样。”
……那东西?
段无思很快反应过来,洛飞羽说的,恐怕是应闻当时脸上的那层“血面具”。
一层干涸而蔓延的、无比契合人脸的血。
“他被障侵蚀了。”段无思果断得出结论。
不论障有没有消失,都可能给人留下影响,影响多深、影响多久,没人说得准。其间区别无非在于障不消失一天,影响便持续一天,而被除去的障,留下的印记总能找到方法剔除。
“对,当侵蚀程度较轻的时候,产生的相应异象就不会一直在,它出现的时间很随机,持续时间也不确定。”如果这个人本身很强,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压制、控制异象的出现。
但应闻显然还没到这个程度。
段无思进一步给出判断:“所以出事之前,应闻很可能在和应连云说话,在这个过程中,应闻的脸产生了异变。”
“还有,”洛飞羽补充,“我们刚才说过,应闻大概不是应连云的儿子。他们是什么时候开诚布公,又或者说,谁,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段无思:“你是说,就在应连云动手之前。”
“嗯,我们在院外曾和应闻有过交谈,那时郭阁主来找他,说是受应连云所托,应闻表现出的惊喜远多于理所当然。”洛飞羽看向段无思,“但在下山之前,他提到家人的反应还很正常。
“应连云林晚都爱子如命,方才却多少对应闻有些回避。这回避不是恐惧、不是憎恨,却又真实存在。”
段无思沉吟片刻,道:“如果庄主夫妇本也不知应闻不是他们的儿子……”
洛飞羽笑着看他。
段无思:“双方反应就说得通了。”
倘若夫妻二人早就知道,便没必要在今日将一场大戏给这么多外人看;倘若应闻……应闻就是个被护得极好的少爷,他“爹娘”都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洛飞羽和段无思对上视线,心知对方已经想到下一个点上,便又抛出一个引子:“少侠可听过半年前,静远山庄宝书遭窃一事?”
“……有些印象,”这对段无思来说是十六年多前的事了,而他又向来对这方面不甚在意,于是想了想,朝洛飞羽确认,“据说没成功?”
“表面没成功,实际不一定。事后应庄主对外说,那乞儿在山庄附近待过很多年,他看对方又瞎又哑,以为是个可怜的,还时常接济对方、请人来庄里坐坐。谁知那人是个白眼狼,不但摸清庄子里的路要偷书,还把应闻给打伤了。”洛飞羽道,“但一个和应闻年龄相仿的少年,又瞎又哑,从哪里学的功夫,又是否真能在几年内靠自己熟悉山庄藏书阁的布置,这就不好说了。”
讲着讲着,洛飞羽觉得有些可惜,其实过去很多事他都可以查,但因为匮乏的好奇心和随时可能发作的昏睡不醒,即便得知出事,他也经常没有到场。
谁知未来会用上这些信息呢?
就算知道,也不一定能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譬如前世他听说应闻后来缺了一双眼睛,也知道那小乞丐是个瞎子,却仍然没发现静远山庄成障背后的事。
洛飞羽喝口茶润了润喉,接着他之前的话题道:“林晚出来之后,应连云便跟她耳语了几句。其中有一句话,说的就是那小乞儿——‘他死时的模样我看过太多次了’。”
段无思一愣。
洛飞羽看向段无思:“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人的死状可以被看见很多次?他说的甚至不是‘看过很久’,而是‘看过很多次’。”
……很多次?
很多次。
两股目光交汇,段无思眼前忽然花了一下,往事纷繁难以分辨,无数画面于瞬息间闪过。
斟酒的他,饮茶的他,撑伞的他,或言笑晏晏,或沉吟敛眉。
他对他一饮而尽了最后一杯酒,无数次。
他只身走向地底,无数次。
那是他刚重生回来时,也曾面对过的……
幻觉。
段无思道:“是幻觉。”
洛飞羽笑道:“没错,只有幻觉能。”
他喝完茶,顺手给段无思倒了一杯,笑音温和:“少侠喝些茶,刚刚讲了好多话呢。”
“……多谢。”
见段无思动作比平常慢了几分,洛飞羽不禁调侃:“怎么,不喜欢茶?”
他知道段无思比起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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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喜欢酒,不过这里没有酒,只能将就喝了。
段无思摇头:“没有,只是在想刚才说的事。”
他记得洛飞羽自己会酿酒,只是相对而言喝茶更多,对方前世请过他好几次,那时洛飞羽说的和现在不一样。
同样的挽袖,同样的四指并拢掌心微微朝上,对着茶盏:
“段兄,喝茶。”
温热的液体滑入喉中,滋味在秋末刚刚好。
室内安静片刻,洛飞羽等段无思放下茶盏,继续道:“幻觉源于执念,静远山庄少庄主曾在十二年前走失半月,这对应连云、林晚和少庄主本人,都是极为深刻的事。”
段无思接上:“而夫妻二人的幻觉和那个乞丐相关。”
“嗯,”洛飞羽笑了笑,“看来你也都知道了。”
段无思想了想,把所得信息在心中整合一遍,道:“这对夫妇是老江湖,杀一个犯了庄规图谋不轨的乞丐,根本不可能产生太深的印象和感触,所以人障就是死了的小乞丐,他死时心怀怨愤,便制造了和自己有关的幻觉。”
洛飞羽:“还有呢?”
段无思:“应连云和林晚二人为此痛苦,想必是从小乞丐的幻觉中窥见十二年前爱子走失的部分真相。他们一开始犹疑不定,却已心生隔阂,而应闻下山后必然会去找他的双亲。
“见面之后,他发现父母态度皆有蹊跷,才半是恐慌半是失落地出门寻人,接着遇上我们。”
洛飞羽笑了笑:“时间连起来了……从我们走后到应连云出手,应闻的位置发生了变化,他再一次去找了他的父亲,想必也描述了人障被解决后的场面。”
段无思看着眼前人,原本不怎么好的心情早在这场分析的开头阴转大晴,呼吸也顺畅许多:“他描述了,应连云也就能彻底确定。毕竟人障消解的第一刻,它露出了和应闻几乎一样的脸,几息后,它又成了那个小乞丐的模样。”
洛飞羽颔首,开始收束讨论:
“话说到这,气氛焦灼,因为应连云不仅要接受应闻并非自己爱子的事实,还要接受真儿子被自己一箭穿颅不得好死的事实。”
段无思呼出口气,对洛飞羽颔首的这个动作感到些许愉悦。
他隐隐能感到,对方在引导他思考、引导他从各种细节梳理出完整的事件线。
虽然有种被照顾的微妙羞耻感,但他接收到了洛飞羽眼中的赞赏和肯定。
既然这样,暂时也管不了那么多。
唇角不自觉扬起,段无思看向洛飞羽的眼睛,一字一句:
“正是在真相被摊开的时候,异象突生。”
所以才会有林晚和应连云的回避,才会有应闻忽然爆发出的“无颜面对”。前者恍惚心存罅隙,后者何尝不觉悲凉无措?
“嗯,静远山庄的障因就是这样,其他还有几个疑点,但和山庄关系不大……”洛飞羽对和段无思的这番交谈感到十分愉快,正想转到下一个相关话题,却听见系统卡顿一瞬。
接着播报:
【提示,气运之子黑化值-1%,目前黑化值为86%。】
11.有多犀利?
洛飞羽略微有些惊讶。
往常黑化值下降,自己总归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又或许是经历了某个比较特殊的节点,这次却无迹可寻。
他们一直都在讨论障因,没说别的。
对面人微微蹙眉,鸦青色眼眸在烛火映衬下多了几分温暖,似乎沉浸在自己刚才抛出的话中,其他什么都没想。
既然如此,自己也什么都不想好了,洛飞羽笑了笑,主动道:“还记得么,人障消解的第一个瞬间,它的脸和应闻几乎一样。”
人障消解的第一刻,会展现出来它生前最好的模样。
段无思坐直了些,恍然道:“也就是说,那个乞儿倘若没有残疾,梳洗收拾好了,会和应闻长得一样?”
“说到点子上了。”洛飞羽道。“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真有这么巧,能恰好长得一模一样?况且静远山庄少庄主走失那年已有三岁,应连云和林晚将人找回来时,是糊涂到什么地步,才能把自己孩子和别人认错?”
段无思:“……除非,二人当年就一模一样。”
静远山庄,后山林地。
一男一女站在一个小小的土堆旁,相对不言。
天已经快亮了,秋天的风在这时格外刺骨,落叶被吹得到处乱飞,就连剩下的几片绿叶,也快要被风卷走了。
良久,终于响起一个女声。
“你我当年,绝不可能认错。”
“……”
深重的呼吸声在夜里有些突兀。
半晌,男人开口,声音嘶哑,却提了另一件事:“闻儿的骨相,好像被人改变过。”
“什么……此话怎讲?”
“因为破岳弩。”
男声顿了顿,更加详细地说了一遍:“因为我用破岳弩弄伤了他的脸,这才发现他的骨相被改变过。”
“这说明……”他深吸口气,恨声道,“有人在十二年前就做好了打算。”
“打算?提前准备个孩子,将他的骨相改成我们孩子的样子,再做交换?这样的打算?”女声骤然爆发出了近乎歇斯底里的愤怒,“我不明白这样做是为什么!”
“呼——呼——呼——”
落叶翻滚,风凉夜寂。
良久,男人道:“我要去问问老郭,十二年前找人他出了不少力,不知道他那有没有线索。闻儿……无论哪一个都是无辜的……
“但换子之仇,静远山庄必报!”
***
“叽叽叽叽……”
鸟雀啁啾,晨露将晞,秋末时节,等到天彻底亮起来,时辰也不早了。
一觉醒来,洛飞羽推开门。
“吱呀——”
“……你出来了。”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洛飞羽微微挑眉。
段无思一身玄色劲装,正抱臂站在他房间门口,神色与平常无二,眼眶却有些泛红。
“这是怎么了?少侠没休息?”
段无思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出口的却是另一番话。
“你一直在睡觉?”他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才道:“你……惊羽君睡得也太久了些。”
“多久?”
“一天。我们聊完时天光大亮,今日是那之后的第二天了。”
还好。
洛飞羽略微松了口气。
奇怪的是,前世,他陷入沉眠前总有些预感,譬如意识昏沉;而这次毫无征兆,时间却比动辄数月数年好太多。
难道……
洛飞羽心下一动,指尖拂过段无思给他的那串手链。
触感冰凉。
这条链子由赤红色的珠子串成,不知具体是什么材质,晶莹剔透煞是漂亮。戴得久了,还能从中感受到一股直刺心魄的寒意。
不是冻人的寒意,而是凝神定心的清寒,洛飞羽戴着都觉得自己能多提起几分精神。
“久等了,我的确有个嗜睡的毛病。”他道,“看少侠这副样子,可是发生了什么?”
段无思眼里有不少血丝。
这时,点雪从里屋慢吞吞飞来,绕着二人转了两圈。
“……是的,”段无思呼出口气,“在我们各自休整的时候,郭道全失踪了。人们本就心有余悸,这下乱成一团,有的直接走了,应连云也不留。你没醒,我还担心出什么差错。”
郭道全失踪?
洛飞羽有些意外。
他明知郭道全有问题却未动手,便是想借此人挖出更多信息,毕竟对方如今在江湖上名声极佳。
藏得越深的人,背后线索也就越多,说不定还有其他势力支持。贸然出手不仅打草惊蛇,还可能错失更多机会。
“确定是失踪?”
段无思沉吟片刻,道:“应连云说,郭道全房内行李都还在,况且他们关系不错,对方不会不辞而别。”
“这样,”洛飞羽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他,“少侠怎么想?”
他笑吟吟的,一副只是随口一问的模样,却把段无思看得一愣。
“我?”段无思似乎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才道,“不知惊羽君是否听说过眉镇最近的情况。来品剑会的还有一位青年,与郭道全是同乡人,郭道全失踪之后,他向众人述说了眉镇近日连续失踪几人的事。郭道全失踪可能和这个有关。”
他语气淡漠若无其事地回答着,掌心却已满是冷汗。
现在杀郭道全的确太早,他即使知道一切,手上也没有半点证据,他只是……
只是忍不住。
不想让他多活一秒。
现在,该死的人死了一个,段无思才后知后觉开始怕被洛飞羽发现。
空口无凭。
如果对方觉得他不正常、如果对方因此站在他的对立面……
想想都要疯。
“眉镇有人失踪的事?”洛飞羽道,“这个我知道,是郭阁主亲自跟我说过的。”
可即使是障,那东西能从眉镇跑到静远山庄?这两地相距不远不近,一般的障不会有这么强的活动能力——点雪和段无思身上的那条黑蟒是例外。
更何况,郭道全本人多少和眉镇一事有关。
他此次消失……
要么是故意的,故意“消失”,再次为眉镇渲染恐怖氛围,实际可能已经跑到某个角落观察全局去了。
要么就是真的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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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了不测。
重生以来,很多事情都已有了改变,这些改变再带来某些连锁反应也完全有可能。
“他和你说过?”段无思抿唇,心情似乎不大好。
“嗯,”洛飞羽看了他一眼,详细道,“就在应连云用破岳弩伤了应闻之前,那时我帮忙看了些伤患,正巧碰上他。”
“他和你说这个做什么?”
“希望我出手探探究竟。”
段无思皱了皱眉,抬头直视洛飞羽双眼:“那里会有危险。”
“不危险,怎么会找我呢?”洛飞羽失笑,“说起来,少侠似乎想错了什么,洛某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不必三番两次这样担心。”
“……我明白了,”段无思沉默半晌,问,“所以惊羽君决定要去?”
“要去,少侠和我一起么?”
“自然。”段无思答得很快,半晌补上一句,“我初入江湖,没什么事,原本还不知要去哪里,这下总算有目标了。”
二人又交谈了一会,确认彼此暂时都没有其他事要做了,便去找应连云和林晚道别,应连云要送他们走,被洛飞羽婉拒了,便说送他们两匹好马,厩中尤物任君挑选。
这个倒是没必要拒绝,可就在洛飞羽和段无思牵马出马厩的时候,他们碰上了一个不速之客。
“等等!等等!惊羽君、恩公……”一个声音快速由远及近。
洛飞羽脚步一顿。
是应闻。
得知自己实际并非“父母”亲子、在大庭广众下说了那些话、还差点被所有人看见身上的异象……短短时间内,这人身上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以为对方会沉寂一段时间躲避外界议论。
没想到才过一天,应闻就出门了。
洛飞羽止步回头,段无思也跟着停了下来,他见到来人,眼中闪过几分嫌弃。
“应公子有事?”洛飞羽问 。
“有、有事……”应闻缩了缩脖子,顶着某人冰冷的目光,硬着头皮气喘吁吁地道,“二位大侠可是要去眉镇?”
哦?
洛飞羽和段无思对视一眼。
他看了眼应闻右手拿着的、造型奇异的巨大弓弩,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应闻深吸口气:“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那就闭嘴。”这是段无思的声音。
“?不是……”应闻急了,“我可以向恩公保证绝不拖后腿!”
段无思冷笑:“和拖后腿有什么关系,你可别给旁人杀人夺宝的机会。”
夺宝,指的自然是他拿的那把静远山庄祖传的破岳弩。
应闻:“……”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自觉恩公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便将希望的目光投向洛飞羽。
却发现对方在看段无思。
几缕墨发散在脸侧,被风扬起的弧度比唇角勾起的大些,还轻轻笑着说了一句:
“这么犀利。”
段无思微微一怔,侧过脸去看他,接着有些别扭地摸了摸额角,表情软化下来,不作声了。
应闻:“……”
啊?啊?
惊羽君你这是感叹,还是夸奖啊?!
12.钟家喜丧
五日后,眉镇。
这是个富庶的镇子,街边屋舍精致典雅,农田片片山水清秀,暮色四合的时候,街上已经零零星星地亮起了灯火。
归来客栈附近有个布庄,里头各种布都有的卖,老板手艺也好,若是客人自己不便动手,还可以叫店家帮忙做衣服。
眉镇不是偏僻的地方,归来客栈更位于镇子中心,这里人很多。布庄不止做镇里有钱人家的生意,偶尔也会接到过路人的单子。
今天,老板迎来了几个令他印象深刻的客人。
先是位皮肤极为苍白的年轻剑客,这人五官深邃,脚步极轻,气势在锋芒毕露之余更添三分森冷,一双鸦青色的眼眸尤为摄人。
“这匹布我要了。”
“啊?”掌柜浑身一颤,“……啊、哦哦哦好嘞!”
居然真是来买东西,而不是砸场子的。
因为紧张,他有些手忙脚乱,结巴了半天才想起来问:“不知贵客喜欢什么纹样?我们店里有许多样式……小的先给您量量尺寸?”
“不是给我。”年轻剑客往后退了几步,回首朝布庄门口看去。
掌柜也伸长脖子往那个方向看,随即一愣。
只见来人白衣胜雪,身形颀长,似碧玉修竹,出挑极了,又因唇角带笑,那清越之气上便多了些随性慵懒。
他又揉了揉自己的脸,小声犹疑着试探道:“……惊羽君?”
“你认得我?”洛飞羽略有惊讶。
“居然真是!”掌柜看了看站在身前的二人,感叹道,“说来也巧,小的最爱在茶馆听书,听得多了,便对惊羽君相关有几分熟悉,不想今日竟真叫我遇到了!”
大概是洛飞羽名声太好的缘故,他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还乐颠颠地道:“所以这料子是为惊羽君买的?真是再有缘不过了!”
掌柜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洛飞羽笑意更深。
从客栈出来,看着段无思直奔不远处的布庄,再看段无思面无表情地向店家买东西,店家哆哆嗦嗦地回应……这一连串的场面着实有些好玩。
由于已经进入探索眉镇的阶段,直播间是打开的。
[为什么出来打听线索会直奔布庄,嗯?剧情怎么就快进到段无思给洛飞羽买衣服了,难道我错过了什么?!]
[再次感觉到我们所见的画面是真的,因为直播关闭的时候事件还在继续欸……]
[没错啊啊感觉自己好幸福。]
[他俩怎么有种新婚后一起去商场购物的既视感,99。]
对于弹幕,在最初的惊讶之后,洛飞羽没产生什么反感,最多的其实还是无奈和好奇。虽然这群人对他和段无思有一些特别的解读,弹幕却都积极美好饱含祝福,他能感受到这些发言中的直白善意。
因此,在看到这次弹幕之后,他也只是心里好笑了一下,又看了眼段无思。
段无思五感何其敏锐,瞬间便转过头,和洛飞羽对上视线。
然后被洛飞羽笑得侧了侧脸。
“……怎么了?”他问,眼神有点茫然,还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洛飞羽摇了摇头:“没什么,只觉得少侠好生认真。”几天前说的赔衣服居然记得清清楚楚,一到眉镇就直冲布庄。
不过,一边买东西一边和老板对话,也是从当地人身上获取信息最自然的方式。
趁着裁量布料尺寸的时候,洛飞羽问:“最近镇上可有发生什么事?”
掌柜自从认出他后,谈兴便尤为高涨,闻言道:“那是自然。惊羽君若是在前几天问,小的可能还要思考片刻,但今天么,答案只有一个——
“今儿个钟家三少爷回来了,还带回来个姑娘,说是要回来成亲呢!”
洛飞羽先是惊异他没提镇里有人失踪的事,随即将注意力转移到掌柜的措辞上。
钟家。
略作回忆,曾经看过的、《蚀心刀剑》的文字便浮现在脑海中。
【巷外纸钱飘飞,唢呐声高昂嘹亮,巷内阴暗萧索,段无思将剑稳稳架在红衣女子颈边。
女子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又很快恢复到一潭死水平静无波的神情。
她道:“我没有恶意,只想告诉你这队人有问题,早知你这么厉害,便不提醒你了。”
段无思没动,问:“这是谁家的队伍,棺中人又是谁?”
红衣女子呼吸一颤,眼中流露出恨意与痛楚:
“钟家的队伍,钟家二小姐。”
“这队人是不是都死了?”
女子意外地看着他,良久,似乎在心底确认了什么,才缓缓点头:“依我之见,是。”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红衣女子低声惨笑。
“寻障,报仇!”】
按照原文的描述,段无思和郭道全在进入眉镇后分开,还没来得及展开什么调查,便在街上碰到一支形容奇诡的送葬队伍。他正准备尾随上去,却感受到有人走到他身后伸出手——
于是有了上面的这段文字。
而眼前的掌柜打开了话匣子,还在滔滔不绝地念叨:
“今早人多,钟家三少爷宣布消息的时候,我本想去凑个热闹,却没挤进去。不过啊我听说,那姑娘不仅生得俊俏,背上还背着一杆长枪,可真真是红衣夺目、英姿飒爽啊!”
洛飞羽心神一凝。
红衣。
连续两个关键词出现,掌柜所提到的那位姑娘,恐怕就是《蚀心刀剑》里的红衣女子。
正在这时,布庄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啊!你、你是什么东西?!”是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听上去吓得不轻,嗓子都喊劈了。
随即传来少年郁闷又憋屈的回答:“我脸上受了伤……那只是绷带,我是人!吓着你了,对不住啊……”
掌柜再朝门外看去,只见一名少年头戴斗笠,秋风恰好经过,便将那笠下纱布扬起大半。
露出一张被白色布条层层包裹住的脸。
掌柜:“啊!!”
妇人:“……!”
吓死个人了。
少年压低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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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别喊这么大声啊……我又不是什么浑人。”
洛飞羽哭笑不得,和段无思对视一眼,果然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淡淡的无语。
此人正是应闻。
五日前,静远山庄大门外,应闻狂奔而来,所谓的“不情之请”正是与二人同行。
洛飞羽后来也说过眉镇艰险,但应闻执着:“不是庄主让我来的,是我偏要去……在下只求尽量同行,若是出了问题,必不拖累二位进度。”他还用布缠了脸,以防异象忽然出现被他人看见。
洛飞羽便道:“我们自然不介意顺手助你,但必要时候,应公子还是做好自保的准备。”
就这样,三人先后到达眉镇。
倘若郭道全没失踪,他就应该和洛飞羽一同到这里,告诉几人一些信息,再做主安排吃住,可如今他没了下落,几人的行动自由度便扩大到了极致。
“哎哟,这不是王妈妈么,今儿个是刮了什么风,居然把您给吹来了!”
在过了最初的惊恐之后,掌柜上前几步,一边不着痕迹地用身体将应闻和妇人隔开,一边嘴上热情道:“这位小公子要不要进来看看?”可别杵在门口把后来的客人吓跑了。
洛飞羽听出掌柜内心的真正想法,眉眼弯了弯。
掌柜话音刚落,王妈妈便毫不客气地走进店内,熟络道:“我们家少爷出去闯荡有好几年了,今日回来说要成亲,可不就是双喜临门么!夫人便命我出来多采买些东西……我记得掌柜上回说要进几匹上等的新料子——咦,这一匹大概就是了吧?”
掌柜连连陪笑:“王妈妈,这匹布已经被二位侠士买下了。”
“哦?”王妈妈早就看到这两个样貌出众的男人,闻言又自以为隐晦地上下打量二人,可惜还没多看几眼便被其中一人冷冷盯住。
王妈妈打了个寒战,随即放弃了劝说对方把东西转卖给自己的想法,只顺势道:“那还真是不巧,我来晚了。不过二位是从外地来的么,看着有些面生。”
洛飞羽道:“正是,我们受若水阁阁主的委托,来调查眉镇的一些事。”虽然知道郭道全不是什么善茬,但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的名字还是有些用处的。
果不其然,王妈妈一脸恍然:“我明白了,几位大侠是在查镇民失踪的事……”
她想了想,又道:“我是钟家负责采买的下人,相逢即是有缘,不知几位可愿到钟府坐坐?我们二小姐的贴身丫鬟前些日子也失踪了。小姐本就关心镇上风气,这下更是愁得不行,一直说要请人去寻。想必她很乐意和几位聊聊。”
洛飞羽听罢转头:“嗯……少侠觉得呢?”
根据布庄掌柜和《蚀心刀剑》的描述,钟家大概是眉镇有名的大家族,不久后会全家惨死,是值得一探的地方。
唯一要担心的,便是如今钟府之内,是否已有危险。
段无思回看他,鸦青色的眼眸在暮色与烛火中显得纯净透亮,他没表现出什么明显的倾向,说话也没带什么情绪,只道:
“惊羽君想去么?我和你一起就好。”
13.似梦非梦(作话小剧场)
一个时辰后,钟府。
这是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石子路精巧雅致,房屋木刻华丽和谐,路边草木枝繁叶茂,亭台栏杆绕着院中小湖蜿蜒。
院落里传来隐约的交谈声。
“……这是埋了二十多年的桃花酒,比我年岁还长,看在苏姑娘的份上,佳酿可就便宜你啦。”
“多谢阿姐,成婚后我会和影儿在家多待些时日,等到来年花开,我们再去埋新酒好了。”
“呵,说得好听,你自小性格跳脱,真肯在家待这么长时间?之前一走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团聚,爹娘可想死你了。”
钟灵仙一手拿着铁锹,一手把酒坛边上的泥土拨开,旁边的钟灵鹤想帮忙,都被她挥手拒绝了。
她道:“说到桃花酒,你还没来得及听说吧,这些年颂今观落寞了。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想要那儿的桃花做酒都得排队,还只能领一小捧,如今去,都没多少人了呢……”
洛飞羽耳力好,即使没走近、也没着意去听,对话声于他而言依旧清晰。
颂今观,又是一个重要地点。
按照原文走向,段无思和红衣女子略作交谈,便远远跟在钟家队伍的后头。
队伍越走越偏,二人跟过了四条街,街边景物已从繁华变得陈旧,没想到再过拐角,乌泱泱一大群人竟消失了,剩一口棺材躺在地上。
开了棺,只见里头的钟家二小姐表情平和身体完整,的确死了,却根本没死多久。
在她紧紧攥着的、尚存余温的手里,有一小截桃枝。
红衣女子当即提到了颂今观,说钟家二小姐生前去过那里,而颂今观的入口处种了一大片桃树。
随后折腾一番、入观除障,女子被其中邪障暴起杀死,观中忽然出现无数尸体横陈在地,完好的残破的新鲜的腐烂的……场面血腥混乱无比。
那时段无思同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附在他身上的黑蟒很快显形,异象随之出现。这种情况下,战斗力虽然临时飙升,被障侵蚀的程度也会加深。
正在段无思单打独斗就要脱身之时,郭道全带了一帮人冲了进来,原本预备帮忙,却被眼前场景和段无思的状态吓了一跳。关于段无思的各种流言就此开始大范围传播,并且愈演愈烈。
——在洛飞羽所看的那部分《蚀心刀剑》中,剧情就是这样。
而这一世,眉镇的障,十有八九仍在颂今观。
之前,因为没人说起和颂今观挂钩的信息、且只有自己因原文提前窥见结果,为保剧情流畅,洛飞羽暂没提起它。
但现在,有机会了。
管家给三人带着路,脚步声并未特意遮掩,走得近了,钟家姐弟也能渐渐听到。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钟灵鹤,他猛地转身,看到洛飞羽的反应和布庄掌柜相似,都是一愣,再是眼前一亮:“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惊羽君?久仰久仰!”
“嗯?”钟灵仙随后也转过身,眼含好奇,歪头悄声道,“这便是三弟你曾和我提过的、神出鬼没的那位?”
洛飞羽笑了笑,装作没听见钟灵仙自以为的“悄悄话”,介绍道:
“幸会,这是我的朋友,姓段。”
“段无思。”被提到的人微微颔首。
应闻站在两人身后,有些窘迫地拽了拽斗笠上的黑纱,清了清嗓子,道:“咳,在下应闻。”
钟灵鹤惊喜道:“我听说过你——静远山庄的少庄主!”说到这,再看看应闻被遮得严严实实的面孔,他的表情又转为疑惑。
“少庄主这是……”
应闻扶正斗笠,正色道:“还请不要这样称呼我,行走在外,应闻只是应闻,不算那些头衔虚名,况且我也没什么名。”
“哦哦,也是也是。”钟灵鹤没比应闻长几岁,听到这话肃然起敬,瞬间忘了自己原本要问什么。
几人略作寒暄,随后坐到院子湖心的小亭里,交谈很快进入正题。
“府上失踪的是我的贴身丫鬟,流光,”钟灵仙说起这个,神色明显消沉不少,“她大我几岁,我很小的时候便在我身边了。我与她虽有主仆之名,实则情同姐妹。”
钟灵鹤在一旁补充:“这也是衙门几乎确定,失踪案是障作祟、而非人所为的关键点。”
洛飞羽:“此话怎讲。”
钟灵仙叹了口气,缓缓道来:“最开始失踪的多是普通人家的幼童,因父母忙于生计,家里不怎么看管,便会自个跑出去嬉戏。往常也有过类似缘由的走失案子……所以那时候,衙门还以为是人牙子流窜到了眉镇。而流光是第一个失踪的成人。”
她为此事苦恼已久,这时遇到可能解决问题的人,便有许多话要说。
直播仍然开着,弹幕光屏飞速滚动,明显在讨论《蚀心刀剑》并未讲清楚的剧情。
说起来,原文的确有些粗糙了。在书中,红衣女子是忽然跳出来的角色,根本没提她是钟灵鹤将要过门的妻。甚至于整个钟家的出场,都并非以活生生的人的形式,钟家几位年轻人的姓名也不曾被提及。
[钟家二小姐原来长这样……《蚀心刀剑》里太多角色被作者轻易写死了,现在看到一切这么鲜活有点感慨,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有完整的人生,而读者看到的,其实都只是船沉于海的最后一刻。]
[感觉作者写文的时候就一心想着发刀,设计死局是不考虑逻辑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上面的是在说********吧,我也是服了,其实作者之前写的那些我都已经习惯了,不就是段无思走到哪哪死人嘛,男主基操,不管什么势力什么实力只要跟他同行没多久都得暴毙,应闻苏遗影申屠鸿雪等等都是生动的例子。]
[当年我看洛飞羽出场那么多次还在想这待遇可以,能吃上官方粮了,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嗯……我们读者看了三分之一本的**回忆录,怎么不算是官方粮呢(吐魂)]
顺着钟灵仙所言,洛飞羽给出了进一步的结论:“但流光既非幼童、还身在钟府,这种情况下仍然失踪,就不是一般人牙子会做、且能轻易做到的事了。”
“正是,在此之后,失踪的人不再只有孩童了。”钟灵仙点了点头,依旧蹙着眉,“可我始终想不明白,流光怎么会不声不响地消失?钟府向来守卫严密,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她失踪那天、包括她失踪的前几天,一切都是好的、正常的,她没做任何不寻常的事。
“然而,第二天,她就是不见了。”
段无思忽然开口:“流光寻常会做哪些事?”
钟灵仙一愣,几乎没用什么时间回忆,便道:“也没什么……只是帮我打理杂事,再在我出门时陪着而已。”
“出门?”洛飞羽及时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词,“钟姑娘一般会去哪里?”
“颂今观?”说话的是钟灵鹤,他见洛飞羽和段无思的目光瞬间汇集到自己身上,一下子紧张起来,忙道,“我、我猜的,阿姐好几年前是喜欢去,现在我就不知道了。”
钟灵仙道:“三弟说得没错,我不太爱出门,除了节日集会,每月都会去的就是颂今观了。”
洛飞羽:“姑娘之前经常带流光去那里?”
钟灵仙:“嗯,有时不止我,娘亲也会跟着一起,但流光是每次都会陪我去的。”
说到这,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问:
“对了,几位是不是还不知道颂今观是个什么地方?”
应闻若有所思:“我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静远山庄离眉镇不远,应小兄弟听过倒也正常,只是它如今愈发落寞,名声小了许多。”钟灵鹤解释,“据说颂今观有好几百年的历史,早年还出过除障高手,于是尤其仲春时节,大家都喜欢去拜访祈福求安宁,顺便带一捧颂今观的桃花瓣回去酿酒,算是讨个吉利。”
钟灵仙:“如今那儿的人少了许多,但我还是喜欢去,就在几位来之前,我还挖了坛二十多年的酒出来呢。”
钟灵鹤微笑:“那坛是给我喜宴用的,几位若是在眉镇留到下月,还能尝尝这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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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的桃花酒是什么滋味。”
谈话到这里,铺垫也就差不多了,洛飞羽顺理成章地道:“这么说洛某便不客气了。不过现下,我倒是有些想去颂今观看看,不知二位能否指个方向?”
“……”段无思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是自然!但……三位要现在去么?”钟灵仙抬头看看天色,“天这样黑,马上就要到宵禁的时辰了。因为之前许多人失踪的缘故,镇上巡逻十分严厉,被逮住还真不好解释。你们不如先在钟府小住一晚,明早出发?”
这话倒是说的实在,毕竟洛飞羽一行人到眉镇时已是傍晚。
还没等洛飞羽说话,钟灵仙轻嘶一声,又道:“对了,我恰有一个月未去颂今观,不如明日和你们一起,方便指路,也去给流光上三炷香……不知道她上次燃的香是否还能找到。”
段无思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钟灵鹤一拍脑袋,道:“那我和影儿也去吧,去为我们俩的婚事祈福一下,往后筹备婚礼很忙,恐怕难以再有时间了。”
洛飞羽:“……”
这就有些不方便了。
但站在完全不知情、只是纯粹前来调查的人的角度上看,钟家姐弟所言极有道理,也并不会妨碍他们的行动。
毕竟,他总不能一到眉镇就在宵禁时分直奔颂今观,揪出兽障一通乱杀。这种行为对本世界而言是没有逻辑的,也不符合所谓的剧情发展。
简单说,就是直播播不出去。
这么想着,洛飞羽目光一转,恰好和段无思对上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和自己心绪类似的情感。
段无思不喜欢和不认识的人同行,他知道这个——或许那点不高兴就是因为这个?
思维到这里,洛飞羽莫名有些想笑,于是勾了勾唇角。
“……”
段无思愣了愣,同样勾了下唇。
***
是夜,钟府之内。
厢房的门被洛飞羽推开,没发出半点动静。
他提着套茶具朝湖心的凉亭上走——那里几个时辰前还进行过一场对话。
如今,他独自在栏杆边坐下。
点雪静静地站在石桌上,左跳两下,右跳两下,同样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
很安静的夜晚,适合潜伏,适合杀人,同样也适合除障。
但洛飞羽没想在今晚夜探颂今观。
他一旦去了,就可能触发主线剧情,而这会直接导致开启直播,观众们便会看见他一人独闯颂今观的情景。
他这时出来,单纯是因为睡不着。
想想也有些好笑,怎么会存在一睡睡过一个朝代,有时又毫无睡意的人呢?
他偏偏是。
不对,也不能完全这么说,从体质上看,他并不能算纯粹的“人”。
夜风拂过,吹得人脸上凉凉的,洛飞羽摩挲自己手腕上那串赤色链子,思绪有片刻的游移。
前世,遇到段无思之前,他的绝大多数岁月都在沉眠中度过。那时他是不做梦的。
而这一世,自己睡过去的那一天一夜,是否做了梦?
理应没有,又好像的确有,他记不得了。可如果有的话,又梦见了什么?
是依稀听见有人在哭有人在笑吗?这么多年他听过太多人的太多次哭和笑,却独独觉得梦中不同。
没有原因,就是不同。
梦里那个带着哭腔的声音还说了话。那个声音其实已经嘶哑到听不出本音了。那个人说:“你怎么能……”
怎么能……
怎么能。
怎么能?能什么?
没人能回答他。
洛飞羽轻轻叹了口气,从一套茶具里捏了只盖碗出来,开始温器。
“……”
忽然,他抬头,朝厢房的方向看去。
自己那间房的隔壁,另一个房间的房门,正在悄无声息地打开。
14.夜谈
段无思收敛气息,推门推到一半,身体就僵住了。
他收紧握剑的那只手,朝某个方向看去。
不远处的湖心亭里坐了个人,月光淋在那人身后,将墨发照得泛出荧光。可那人的脸庞却隐在暗中,与夜色融为一体,似乎随时都能消失在寂寥的天地间。
是洛飞羽。
洛飞羽看见了他。
既被看见,便走不得了,段无思极力维持波荡的心绪,面上露出些微惊讶,脚下方向一换,朝洛飞羽走去。
洛飞羽是坐着的,他在润茶,没有说话,只微微笑了笑。
段无思走到他对面,也坐下了。
点雪歪了歪脑袋,像是在和段无思打招呼,同样没发出声音。
这次的茶,似乎泡得格外久。
“哗啦啦……”琥珀色的茶水倒入分茶器。
段无思收拢的指尖有点抖。
“哗啦啦……”茶水从分茶器倒入杯中。
段无思看了看对面的人,见他仍没说话,便薄唇微抿,沉默着,并指轻叩桌面三下。①
“你……”洛飞羽没忍住,呼出口气,笑道,“这么晚还出来,当心着凉。”
段无思一愣。
指尖触及杯壁,温热的,刚刚好。
“嗯……”他有些不会说话了,便心不在焉地闷了口茶。
洛飞羽扶了下额,笑得更厉害了。
段无思:“……”
他有点懵。
今天晚上,他原本预备去颂今观。
杀人,灭障。
等他把那些都解决了,一行人明早再去,便不可能遇上危险,最多碰到些邪障的遗留、又或是前世他未曾发现的隐藏事物,总之不会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至于他自己是否能全身而退——
有前世经历作为基础,他一个人去至少目标明确,能省去装模作样寻找线索的繁琐过程,而且行动更加灵活,不容易被发现。
但没想到,洛飞羽在外边坐着。
他以为洛飞羽会问,问他这么晚为什么出门,脑子还在飞速运转思考对策,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后会听见一句“当心着凉”。
对方的笑还这么真实。
是真实的笑意,想笑便笑了,不含丝毫讥讽、压迫和旁敲侧击。
他虽然不解,却放下心来。
终于,洛飞羽笑够了,支着下巴对他道:“少侠方才那样好像大口闷酒的醉客。”
段无思:“……”
段无思:“是么,或许我有些想喝酒了。”
洛飞羽“哗”地一声展开折扇,再“哗”地一声将折扇收起:“我们现在去叫一坛?”
段无思:“不必,有你的茶就够了。”
洛飞羽:“也好,那么再添一杯?”
段无思:“……多谢。”
这次,他没再行叩手礼。
洛飞羽看了段无思一眼,见他面上表情依旧,神色也没什么波动,心中又好笑又无奈。
系统平静无波的机械音犹在耳边。
【提示,气运之子黑化值……+1%……-1%……-1%,当前黑化值为85%。】
明明心里很在意,他想。
段无思拿着剑,他可是注意到了的。而夜里出门一身黑还拿剑……
总不可能是为了出门打酒。
看段无思那样子,估计是不想说又暗自纠结,洛飞羽第二次看他这样,想逗一逗,没料到差点把人给吓着了,喝茶喝得跟灌酒似的。
止住发散的思绪,洛飞羽放下茶杯,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囊模样的东西递向对面。
“今晚终于做好了,本以为少侠已经睡下,还准备明早再给呢。”
“……”
段无思低头,刚接触过温暖茶杯的手指仿佛被冻住,移动半寸都觉得困难。
安神囊。
他前世留给他好几样东西,这个是最贴近本人的,因为气味相同。馥郁的草药香弥散开,就好像那个人没离开一样。
“麻烦惊羽君了……”段无思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有没有道谢得很敷衍,他没有余力去想那些。
他伸手接过安神囊,二人指尖有片刻的接触。
温热和冰凉的两种温度,相触、分开。
段无思握着东西的指尖颤了一下,难以描述的情绪自心头满溢出来。
那种情绪和渐渐弥散开的草药味相似。
舒缓,温柔,绵长。
苦涩而带回甘。
“没什么可谢的,少侠以后若还想要,尽管找我。”洛飞羽眉眼一弯。
段无思定定地看着他。
“好。”
【提示,气运之子黑化值-2%,当前黑化值为83%。】
白月如钩,叶落如奏,湖心亭中茶香氤氲,正是夜静人宁、气氛安谧之时,一声惊叫从远处传来。
“啊——!!”
林鸟惊飞,寂夜被反衬得更加寂静。
二人对视一眼,迅速起身,朝发出声音的方向赶去,却在刚到地方的时候听见一声压低音量的怒骂。
“老马,你说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干什么呢?!”
循声望去,两个护卫服饰的人站在阴影中,一个蔫头耷脑,一个絮絮叨叨。
“怎么着,梦游了?还没醒呢?以前也没听说你有这毛病啊。”
“我……”
“哎哟我看你说话都费劲,真睡糊涂了?你也知道最近不太平,我壮着胆子起夜,差点被你吓得魂魄离体。这下好了,也不知刚刚那声音会不会吵醒主人家,要是被问责就坏了……”
“二位。”洛飞羽上前一步。
“!!”
两个护卫齐刷刷扭头看他,眼里带着惊愕。
“阁下是……?”之前说话频繁的那个眼含困惑,还准备上下打量几下,却被另一个姓马的拽了一把。
“见过贵客,是不是我们动静太大,吵醒二位了?对不住对不住,小的这就去护卫首领那儿领罚。”
洛飞羽并不意外有护卫见过他和段无思,毕竟他们来时没有刻意遮掩面貌。他摆了摆手示意无碍,只问:“这位姓马的兄弟,方才可是梦游了?”
“是罢,可能是最近太累的缘故……实在是对不住,小的以往也不这样。”
段无思沉吟半晌,看向另一个护卫:“你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
“啊,就、就——就是寻常人梦游的症状,”这个护卫被段无思看得有些紧张,结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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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好几下,“就那么摸黑朝前,直愣愣地走,还睁着眼睛,我被吓得叫出声来,下意识锤了他一拳,他便醒了。”
“原来是这样……”洛飞羽又看了马姓护卫一眼,微笑道,“不妨事,我们只是过来看看,怕出状况。既然只是虚惊一场,我们便先走了。”
“好、好,多谢二位贵客。”
洛飞羽和段无思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没耗什么时间。马姓护卫看着二人离开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
***
第二天。
白天的眉镇很是热闹,即便在清晨,街巷里人也不少,只不过因为失踪的事,平常在大街上窜来窜去的孩童几乎看不见了。
“朝这个方向就好,前面一段路比较繁华,人多会慢些,后面还要拐几个弯走野径,颂今观的位置其实有点偏。”
钟灵仙走在前面,她虽为钟府独女,身上也有些功夫。由于轻功赶路比马车快,她这次出来非但没坐马车,甚至连护卫都没带几个。
“好,劳烦姑娘了。”洛飞羽和段无思走在最后,他听见这明显是对自己三人说的话,便隔空应了一句。
因为在进行主线的缘故,直播再次打开,光屏上的弹幕正以常规速度滚动着,随便扫一眼都是岁月静好安宁祥和。
而走在中间的钟灵鹤还在和身边女子说悄悄话。
“影儿影儿,颂今观是我幼时和阿姐常去的地方,里边还有一大片桃林,可好看了。现在虽然人少,但人少也好啊,人少了我们就能尽情观赏祈福了,指不定观中这一整天的清气都是咱们的。”
听他说话的女子一袭红衣,背上背了杆比人还高的漆黑长枪,看着十分不好惹,声音却不含半点生冷。
她笑着回道:“鹤郎当真是在场诸位里最有兴致的,唔,这听上去的确是个好地方。”
“那是,我呢就是想带你来我小时候玩的地方看看,把曾经高兴经历再分你一份……”
二人对话并未收敛,是以对话内容便轻松传入洛飞羽耳中,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红衣女子的背影,心中暗自琢磨。
最开始的时候,他只看了《蚀心刀剑》,里边出现了个没给名字的红衣女子;再往后一点,他见了钟灵鹤,知道钟灵鹤对她的称呼是“影儿”。
直至今日一同出行,双方略作介绍,他才知道原文中昙花一现的角色名为苏遗影。
姓苏,还背着一杆漆黑如墨的长枪……
洛飞羽想到一个人。
一个同样姓苏,但死在十五年前的男人。
“让让让让让让让让让——!!”
身后忽地传来喧哗声,听起来像个老头扯着嗓子喊的,伴随着周围人的一连串尖叫惊呼。
“让让啊啊啊啊要撞上了要撞上了!”
老头的声音迅速由远及近,同时还有越来越快的车轱辘压地声。
前面几人只来得及将将回头。
“砰!”
折扇扇柄和来物碰了个正着。
“啊!老夫的车!”
只见飞来那物——一辆破旧不堪的推车,被折扇轻轻一抵,迅猛的冲势倏地止住,直直朝反方向滑去。
撞在一个狂奔而来,头发花白衣服发黑的老汉身上。
15.批命
老汉身材矮小,衣衫脏到发黑,靠得近了才能勉强看清,他身上穿的竟是件道袍。
之前避开的路人围上来,伸长脖子,一边探头看,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
“这是怎么个事儿?”
“不知道,这老头不是我们这的人吧,以前也没见过。嘶,他差点撞上的人我也不认识……欸等等,那几位后头站着钟家人呢,看衣着气度,估计是一起的。”
“我今儿个一直在街上,可是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这老头来了只支了个摊子,有人问他生意,他还说现在不是算命的时候。最近不是管得严嘛,刚有衙门的人来,他看见人家,一推那破车就跑!”
“然后就这么撞上了?不会吧,我怎么感觉他是故意来讹人的。”
各种议论入耳,段无思看了看洛飞羽的折扇,握剑手原本已抬起一半,这时又落了回去。
老道士揉着方才抓住车把的手腕,龇牙咧嘴吸着气,一副消耗过度筋疲力尽的模样。
洛飞羽手腕一翻,将折扇收回原位:“老人家,你这是?”
“……”老道士没说话,只仰头愣愣看着洛飞羽,过了好几息,忽然朝他行了个大礼。
洛飞羽:“?”他脚下轻动,没受这一礼。
段无思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晦暗的情绪,而老道士似乎毫无知觉,他起身,对着洛飞羽指指自己的嘴,摇拨浪鼓似的疯狂摇头。
“你不能说话?”洛飞羽顿了顿,又道,“你不能和我说话。”
老道士疯狂点头。
半晌,他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段无思,被对方的眼神看得肩膀一缩,却仍开口:“依照直觉,老夫与这位小友颇有缘分,就让老夫给你算上一卦罢!”
洛飞羽:“……”
这人神神叨叨的,不是真疯子,便是身上有几分玄机和本事。
再看悬在空中的光屏,这时候,弹幕的画风已经有了些转变。
[这老道士让我想起一个人……]
[我也想到了,段无思后期在街上不是遇见了个算命道士……emmm难道就是他?]
[感觉也不是没可能,毕竟现在的剧情走向已经和原作区别蛮大了,后期人物提前出现也正常。但我比较关心这人想干嘛,看这架势,不会又要不由分说地给段批命吧?]
[这个猜测好恐怖……不要刀我啊不要刀我……]
[往好处想,后期人物提前出现,他说的话或许也会改变。]
[他为什么不能和洛飞羽讲话?好奇怪。]
老道士虽有十分热情,段无思的态度却万分冷淡,他看向洛飞羽:“还管他么?我们走?”
“再等一会,”洛飞羽看看段无思,再看看眼中清明的老道士,脑中灵光一闪,问,“你是颂今观的人么?”
说罢,他又道:“不必同我讲话,你看着我身边人回答就好。”
老道士:“……”
他有些不情愿地看向段无思,嚷嚷:“老夫怎么可能是颂今观的人,谁会想不开去那种破地方啊!咦……”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逐渐变小。
“……奇怪、奇怪,二位站在一起,老夫居然就什么都看不出了,这和感应到的不相符啊。”
此言一出,段无思眼神瞬间变得冷厉,垂在身侧的握剑手动了动。
他很想让这人闭嘴,因为不想听到任何关于批命的话、更怕听见和前世一样的结果。
就算洛飞羽如今在自己身边,那样的批命也像是一个孤独的预言。
抑或是,对身边人的诅咒。
诸多思绪暗自翻涌,却在被人握住小臂的那刻蓦地止住。
“!!”
洛飞羽明显感觉到,自己握住的那部分手臂肌肉瞬间绷紧,随后又放松下来。
“怎么了?”段无思侧过头。
“我还想问你,”洛飞羽跟他耳语,“你心情不好?”这家伙方才好像有些不对。
段无思:“……”
温热的吐息洒在耳畔,带着难以觉察却从未散去的药香,这种温热感还会随着说话而微微波动,一呼、一吸,似乎牵连着脉搏的律动。
鲜活而真实。
段无思呼吸微乱。
“……嗯。”其实有更深层的原因,但洛飞羽不知道,他也不希望洛飞羽知道。
他动了动靴子,朝洛飞羽凑近一些,同样耳语:“我们别理这人了吧。”
老道士:“……”
洛飞羽面上露出几分讶异,他看着段无思,眨了眨眼,笑:“好好,现在就走。”
随后转身向站在身后的应闻苏遗影钟家姐弟道:“没什么事,大家继续赶路吧。”
众人:“?”
围在边上的人也哗然。
就这么结束了?
就这么结束了。
一行人身上都有功夫,想走,那肯定是能走的,这会已经拨开人群从人墙里穿了出去。
“唉,可惜了。”附近摆摊的摇了摇头,“还想看看这老头算命呢,怪玄乎的。”
“嘿,老头你真不给我们算啊?”
“啧啧啧,不会是看那几位气度不凡,特地出风头想得贵人青眼吧?”
百姓大多喜欢看热闹,但也只是看看,毕竟一般人家的生活平常又无趣。没什么事,他们嘟囔几句,便也准备散了。
老道士长叹一声,之前火急火燎热情得要命,这会儿居然也没去追,只站在原地,一边悠哉悠哉地拾掇东西,一边摇头晃脑地嘀咕:
“生可以死,死可以生……死而复生,生而复死,生生死死,谁为谁知?”
没走远的路人一惊,停下脚步看他,狐疑道:“老头,你嘀咕什么呢?”
老道士摸着打结的胡子:“此为天机,不可违也;彼为真意,不能悖也。”
路人:“?你有病吧!”
道士叹息:“真是太为难老夫了。”
忽然,远处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哎呦!巡逻的人来了!”
一阵冷风吹过,路人愣住,好半天才回过神,发现老道士推着车,一溜烟就没影了。
***
“颂今观就快到了,我给几位讲讲有关它的传说吧。”钟灵仙抬头看了看碧蓝的天空。
白云飘荡,阳光倾洒,这是个秋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可惜在遇到那怪道士后,一行人都没怎么说话。
为活络气氛,她主动开口:“据本镇的老人说,颂今观成立至今,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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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将近四百年了的历史了。”
“四百年!”应闻极为捧场,惊叹道,“这不是比一个朝代还久吗?”
“没错,它是前朝时候建造的道观。据说当年,第一代观主曾外出云游,一时山中迷路,误打误撞闯入了桃花丘。”
“桃花丘?我在藏书阁古籍里看过这个地方,是那个传说中的桃花丘吗?”应闻瞪大了眼睛,只是这点变化在满脸绷带的遮盖下并不明显。
“是的,就是那个桃花丘。”
江湖上有一个极为古老的、很多人已经不信的传闻——
据说,石砚山深处,生长着一大片桃林,里边桃树枝繁叶茂,春时盛景天下无双。桃林主人用这片树布了阵,叫人无法轻易寻到,唯结缘者可浅观一番。
四百年前,偶有侠士机缘巧合进了桃林,见了桃林主人,他出去后将相关消息传了出去,于是引来无数狂热寻找。
然而,二十年间,再无下落。
颂今观的第一代观主在第二十一年出门云游,听到当时还在盛行的传闻,便去了石砚山。他本没想得到结果,却意外入了桃林。
他说他见到了桃林主人。
他说桃林主人白衣胜雪,眉眼如画风采如云,长得与二十年里流传坊间的那张画像一模一样。
他说,桃林主人只问了他一句话。
“叨扰道长了,不知今年是哪一年呢?”
“哈?这桃林主人是完全隐世了么,居然连哪一年都不晓得了?”
钟灵仙娓娓道来,将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看到应闻如此震惊,便露出几分骄傲和得意的神色。
她道:“当时观主见石砚山桃花煞是好看,便向桃林主人讨了种子。他后来到眉镇落脚、建立道观,自然将桃树种在了这里,数百年来,也成就了观中一大盛景。”
应闻道:“那桃林主人呢?”
“这我便不知了,”钟灵仙一摊手,神情向往又无奈,“自此,是真真没人再进过那片桃林。所以如今啊,没多少人知道桃花丘的存在,更没什么人知道颂今观这段故事。”
“这样啊……”应闻语气里有明显的失落。
走在前头的钟灵鹤笑嘻嘻,用力拍了下他的背。
“就猜到你是这个反应,我当年听阿姐讲颂今观的故事,也和你一样怅然若失呢。”
苏遗影微微一笑:“倘若这不是古人编造的轶事,那桃林主人可就不简单了,二十年样貌不变……”
应闻接上:“是仙人吧。”
钟灵仙也笑:“当时的确有这么个称呼法。”
四人其乐融融,讲话讲得不亦乐乎,走在最后的洛飞羽和段无思却并未出声。
段无思好像在听他们聊天,又好像陷入了什么沉思。
而洛飞羽……
洛飞羽听见系统在狂响。
【提示,气运之子黑化值-1%……+1%……-1%……+1%……-1%……+1%……-1%……】
【提示,触发“《蚀心刀剑》·残篇”剧情。】
【提示,检测到气运之子黑化值即将达到80%,宿主可选择锁定残篇,届时可获取《蚀心刀剑》“批命”情节相关片段。】
【宿主是否锁定残篇剧情?】
16.树下回眸(作话小剧场)
系统从未一次性发过这么多提示,自从段无思和老道士对话之后,有关黑化值的统计音就断断续续地响了半天。
【提示……目前黑化值为82%。】
最后还是减了-1%,停在82%上。
洛飞羽边走边想,段无思前世是和他说过自己不信命,但对方对算命一事的反感……
居然在这么早的时候,就这样强烈了么?
另外,关于系统【是否锁定残篇剧情】的提问,洛飞羽颇为意动。
他对批命内容倒没多好奇,毕竟在这件事上他和段无思的态度一样,但弹幕对此反应极其激烈,当时光屏上出现了一大串“******”,几乎把整个屏幕占满了。
之前郭道全出场的时候,弹幕关于他的发言并未被全部屏蔽,这让洛飞羽知道郭道全并非正派,同时也说明了一点——
不是所有关于《蚀心刀剑》后续的讨论都会被屏蔽。
那么这次,弹幕又说了什么?洛飞羽隐隐觉得这很重要。
弹幕相关他看不见,但如果锁定残篇剧情,或许能得到一些有效信息。毕竟比起第一次残篇的没头没尾,批命的指向性要清晰许多。
“锁定。”
“阿姐,”前头传来钟灵鹤的声音,“你今天换护卫了?”
“你说马护卫?他昨夜梦游把其他人吓着了,就自己去护卫首领那领了罚,我看他身上有伤,又因梦游状态不佳,便没带他出来。”
“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有些眼生。”
钟灵仙幽幽一叹:“从前我来颂今观,马护卫和流光都是在的,今日不同往昔,我倒真觉得有些难过了。”
都在?
洛飞羽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也就是说,钟灵仙、马护卫、流光,这三人每月都会去颂今观。
现下流光已经失踪,马护卫昨晚夜游……
对了。
倘若马护卫没被人叫醒,他会走到哪里去?
会不会,就是颂今观?
***
临州,天人街。
酒楼天字号房内,一群打扮各异的人正围坐在桌边。
坐在上首的是一名老者,他长袍整洁、神情严肃,手腕上戴了串佛珠,相貌虽然普通,却有十足的大气。
“吱呀”一声,虚掩的门被推开,店小二端着盘子走上来。
“客官,这是你要的水晶糯米糍。”
他将糕点摆好,随后在房内穿得最好的人身边多站了片刻,低头敛眉笑得恭敬。
“……”那人没理他。
半晌,坐在上首的老者点了点头:“嗯,下去吧。”
小二脸一僵,强笑道:“得嘞,菜上齐了,几位请慢用。”随后快步退了出去。
甫一出门,他便撇下了嘴。
“呸,什么人啊,穿得那么光鲜,连点打赏都不给,一群人都一个样!”
房内。
并不狭小的空间安静得落针可闻,酒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香气与热气缓缓升腾。
无人动筷。
再过半晌,一名书生打扮、手持青玉竹竿的蒙面男子打破沉寂。
“大家都不说话,那我说好了。敢问阎王指把咱们几个叫到这来,究竟所为何事?”
坐在上首的老者环视一圈,露出感叹的神色,慢吞吞地道:“看来,还是老朽先得到的消息……”
有人不耐于他的语速,便道:“什么消息?柳爷可别卖关子,我们都还有各自的事呢。”
柳孤村叹息一声。
“郭兄去静远山庄,恐怕遭遇了不测。”
“什么?!”
众人皆惊呼出声。
沉寂良久后,有人试探着小声问:“此话怎讲……柳爷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柳孤村依旧慢吞吞地张口。
“老朽认识个朋友,也受邀去了静远山庄,他消息快,就把那儿的事都和老朽说了。再过些时日,你们也会知道这个消息。”
他摸了摸自己那梳得整整齐齐的长胡子,沉声道:“先不论如何帮郭兄寻仇的事,如今即将入冬,再往后便是新春,江湖上五年一度的英雄宴需要开始筹备了。郭兄是若水阁阁主,财力人手都十分充足,前两次的英雄宴便是由他张罗。如今他出了事,在座有谁能担此大任?”
座中人骚动一番,有个出声问:“柳爷入江湖几十载,既有名声能镇宵小,又有毒术可敌恶人,不如就由柳爷来办?”
柳孤村摇了摇头,完全没被这句带了些逢迎意味的话影响。
“老朽年纪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矣,只能竖在这当个招牌,多吸引些年轻人谈天下事。术业有专攻,这老朽也知道,但诸位亦可齐心协力,共同做主这次的英雄宴。”
“这……”提问的人犹豫半晌,随即决断道,“那算我一个!”
“再算上我!”
“我也是!”
一人领头,其他人便也跟了上来,房内气氛暂时回暖。
柳孤村看向沉吟不语的蒙面男子,问道:“申屠兄呢?”
申屠岁希摇了摇头:“诸位都愿帮忙,这自然是极好的,但我想去郭道全失踪那附近看看,便不参与这个了。”
有人点头:“也好,我虽与郭阁主交集不多,却实在钦佩他的品格,可惜俗务缠身,难以快速去到那边。有申屠兄你代我去,我便放心了。”
柳孤村也并未多言,只提醒一句:“那里路途遥远,申屠兄赶路可要快些,否则来不及回临州。”
申屠岁希拱了拱手。
“诸位放心。来年开春,我必赴宴。”
在座都是名声赫赫、活动频繁的老江湖,前两次英雄宴虽为郭道全主事,却多少有其余人的帮助。是以几人之间情谊不错,事情聊完之后,吃酒吃菜的氛围也还算热络。
一个时辰后,众人饭饱酒足,纷纷散去。
柳孤村独自坐在天字号房里,一边摩挲自己手腕上的那串佛珠,一边闭目沉思。
忽然,窗外传来鸟类扑棱翅膀的声音。
他不疾不徐地起身,推开窗。
是一只信鸽。
他微微一笑,将信鸽捏死在手里,再将其脚上的那一小捆纸拿下展开。
纸上只有两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我从若水阁分阁离开。
“我去眉镇若水阁总阁。”
两行鬼画符似的字后并无落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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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的右下角却有一枚极富异域气息的印章。那是两条蛇共舞的模样,一黑一白,黑的躯体粗壮能将人绞死活吞,白的则细长灵动,一看便知是剧毒的毒蛇。
看完小字,柳孤村两指轻轻一捻,那纸居然就变黑了,还不断发出“嗤嗤”的腐化声,不一会儿便完全消失了。
他笑完,又轻轻叹了口气。
“老郭,也不知是谁杀的你。可惜你辛苦十五年,居然在最后这点时间里死了……饲蛇者说要为你报仇,我让她去了,顺便拦了几个可能多管闲事的人,但申屠岁希还是要去。”
他喃喃:“申屠兄,你若能及时赶到眉镇,可就回不了临州了。到时候……
“天下又少一位除障高手。”
***
颂今观。
大概是快要入冬的缘故,放眼望去,这里的草地已变成稀稀疏疏青黄一片,门口桃树虽然高大,却也因没什么绿叶显得萧索。
“唰……唰……”
洛飞羽循着声音看去,发现有个小道士正在道观门口清扫落叶。
颂今观门口的桃林范围很大,小道士没有帮手正累得直喘气,看见他们,便立刻丢下扫把走了过来。
“钟施主!”小道士显然已经认识常来的钟灵仙了,他仰着头,有些好奇地看钟灵仙带来的一群人,“你们今日都是来上香祈福的吗?”
钟灵仙笑了笑:“是的,这次带了我的家人和朋友来,劳烦小道长带路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边请。”
几人跟着小道士往里走,洛飞羽看了看小道士的衣着,确定和他们在街上遇到的老道士不是一个风格。
“这几位施主是第一次来颂今观吧,”小道士十分活泼,带路的同时还絮絮叨叨想要做些介绍,“可以看看这桃树,它们是……”
“小道长,那个故事我已经和他们讲过啦。”钟灵仙提醒道。
“哦好,那几位施主要不要来摸一摸桃树树干?”小道士听她这么说,便向洛飞羽几人盛情邀请,“颂今观的桃树可都是将近四百年的老树,不仅长寿安宁、历经战火不催,还受过传说中桃林主人的赐福呢。”
洛飞羽笑了笑,一边往道观里走,一边问:“还有赐福?是真的么?”
“那当然!这位施主你别不信,当初桃树种子是我们第一任观主朝桃林主人求来的,据说桃林主人可能是神仙,神仙给的自然是赐……”
小道士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行人同时停下脚步。
“这是……”
几乎所有人,小道士、应闻、钟家姐弟、苏遗影,还有几个护卫,都怔怔抬起头,望向原本光秃秃的桃树枝丫。
他们尚未走近时,那里尚且只有少许黄叶,可当他们走到树下,枝头却忽然长出粉白嫣然的桃花——它们就像是凭空冒出的一样,此时还在一点点绽开,从含苞待放变得缤纷烂漫。
唯独段无思看着洛飞羽。
对方站在花树下,指尖恰好抚上树干。
已经完全盛放的桃花开始在秋风中四散,飘飘荡荡,落在那人肩头。
洛飞羽回首,目光向他,眼里似惊讶又似调笑。
“少侠看头顶,桃花开了。”
17.前世初遇
四百年前,石砚山寻桃源之说盛行,但如今,的确没人再传桃花丘的故事了,段无思前世就不曾听过。
他不知道石砚山里有桃林,不知道那片桃林鲜少出现,更不知道里头的人百年都难见上一面。
初见时,段无思恰好被一群人追杀,他虽引动蚀心诀将来者打伤,却终究寡不敌众、落了下风。
兵刃相击,连视野都变成了红色,他为寻机反杀,便径直往桃林深处钻。
那时恰是仲春,桃树棵棵高大繁茂,桃花盛放落英缤纷,洛飞羽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远处树下,回头看来。
“来人了?”他的目光在段无思手中剑上停留一瞬,“是有缘人,幸会。”语气讶异,又带着似乎隔了一层、近乎淡漠的温柔。
段无思看着他的眼睛,莫名放慢脚步。
身后逐渐传来嘈杂的声音,是那群人。
洛飞羽看了眼段无思身上的伤,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们要杀你?”
段无思移开视线,低声道:“阁下快走吧,别叫他们看见,到时候会被认为是我同伴。”
洛飞羽盯着他看了一会,摇头。
“你分明知道我是谁。”
段无思一愣,不说话了。
身后追兵很快赶到,看见洛飞羽,也是一时没动。
“……”为首那个沉默半晌,试探道,“这位可是惊羽君?”
“是我。”
“长话短说,阁下面前是我们要杀的人。我们不想横生枝节,还请惊羽君快快离开罢。”
“为何要杀?”
“这——事由太多无从说起,但正邪善恶纷争无数,只看眼下,杀便杀了!”领头人眼神蓦地一厉,“惊羽君难道想插手么?”
“正有此意。”
“你!……洛飞羽,我们无冤无仇,何至于此?”
“有人为杀人而杀人,便有人为救人而救人。”
说罢,洛飞羽不再看他,而是转向身边形容狼狈、剑尖滴血的青年,微微勾唇:“我这样做,又有什么不妥呢。”
好狂的话。
那几人被唬住,正面面相觑衡量其利弊,却见洛飞羽一把捞住青年肩膀,足尖轻点,腾空跃起。
“呼呼……”罡风席卷。
残影转眼消失。
天地之间,只余漫漫花海。
几人都愣了,原地转悠着叫骂起来,还试图寻到些轻功留下的痕迹。那叫骂声传得极远,听着很有活力。
另一边,桃树下。
洛飞羽看着欲言又止的人,眉眼一弯。
“有话就说,想问什么?”
“惊羽君……”为何救我,段无思想问这个,出口却是另一番话,“他们多半会记你的仇。”
“不必担心,他们没法活着走出去了。”
段无思愕然。
“你既知道我,也该听过我不爱动手一类的话,”说者目光清明又坦荡,“奇门遁甲,亦能致人于绝地。
“他们走不出去的。”
那几人身上亦有不少段无思以蚀心诀打出的伤,三日之内若无救治,便会浑身如焚、活活烧死。
段无思点了点头,行礼:“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打住,”洛飞羽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该我问你了——明明一开始认出我,为何不说?”
段无思深吸口气,语气竟有些歉然。
“行走江湖,谁没听说过惊羽君的名号?倒是我想岔了……以为你只擅医术。”
“好罢,再问一个,阁下怎么称呼?”
“我姓段,段无思。”
洛飞羽一笑:“果真是你。”
“?”段无思呆了一瞬,“……惊羽君也知道我?”
“知道啊。”
洛飞羽回头看他,眼里似恍然又似调笑:“蚀心剑,段无思,怎么会没听说过呢。”
“……”
段无思从记忆中抽离,和树下一袭白衣的人对视,便发现对方神采与前世别无二致。
他想不出用什么词形容,只觉得世若有仙,理当如此。
却又过分潇洒脱俗,如树顶白云、山间橙霞,风一吹,就要轻轻渺渺地飘走了。
但洛飞羽刚和他说了话。
【提示,气运之子黑化值-2%,目前黑化值为80%。】
【经检测,气运之子目前黑化值为80%,达到整十数,解锁奖励“《蚀心刀剑》·残篇”一份。宿主此前已锁定批命剧情,相应残篇可随时查看。】
系统的提示音响起,与此同时,段无思走了过来。
“一直看我做什么,”洛飞羽轻轻说了一句,“这花不错。”
段无思看着他,低声道:“没想到桃花能在十一月开。”
洛飞羽抬手接了片花瓣。
“少侠稀罕吗?”
段无思微愣:“什么稀罕?”
这时,呆滞良久的小道士终于回神,他炮弹似的冲过来,看洛飞羽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什么绝世高手。
“观中一直有个说法,说是桃树有灵,这位施主、这位施主今日便让它显灵了!这可是百年难得的奇景,按照规矩,施主可以挑一棵桃树命名,它以后便不属于颂今观,而是属于你了……”
“那倒不必,”洛飞羽拒绝了他的好意,却道,“不过,花既开了,也不好浪费。”
小道士没听懂:“怎么说……”随即发现洛飞羽没看自己,反而转向站在旁边的另一位施主。
洛飞羽道:“听闻观中酒极富盛名,今日碰巧,想不想埋一壶桃花酒?”
段无思目光一颤。
强压下翻涌的心绪,他点头。
“想。”
洛飞羽勾唇,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那想不想折枝?十一月的桃花,或许天下仅此一份。”
【提示,气运之子黑化值+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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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目前黑化值为79%。】
“……想。”
这番对话发生得太快,小道士都没来得及反应,只能有些木然地仰头,看洛飞羽伸手,掌心朝上,五指收拢一握。
“咔嚓。”
一枝形态正好、精致秀美的桃枝被隔空折断,直直坠落下来,又被洛飞羽随手接住。
“今日美景,送给少侠了。”他将桃枝往前一递。
小道士:“……”
应闻:“……”
苏遗影:“……”
钟家姐弟:“……”
弹幕则是一番狂欢。
[好美好浪漫啊啊啊!先是一眼万年再在众目睽睽之下做私人约定,你们真的好旁若无人啊啊啊啊。]
[感觉这波段无思一直都愣愣的,就是那种,一下子冲击很大有点反应不过来,导致的那种愣愣的感觉。而我要说的是他虽然有点愣但眼睛一直盯着洛飞羽没移开过……]
[很甜呃啊啊啊啊好喜欢但又有点刀,这个直播内容也太回旋镖了我去,想起原作用的那句“莫待无花空折枝”……但还是好甜,洛飞羽你别太宠。]
[上面的你不说我都没想到这一层,细节党太虐了,我要看小情侣kisskiss一百遍才能好起来!]
[想看亲亲抱抱贴贴!]
[我是大学生我先看!]
洛飞羽:“……”
他已经对弹幕的画风有些习惯了,因此也只关注了一瞬,便将注意力放回到段无思身上。
不管怎样,弹幕有一点说得没错。
——段无思的确处在反应慢半拍的状态里,此时此刻,呼吸还有些不寻常的乱。
他接过桃枝,低头站了片刻,忽然道:“那你……惊羽君想要什么呢?”
“我?”洛飞羽失笑,“我不想要什么,一枝桃花而已,无需纠结。倘若真要回礼,往后陪我把酒喝了就好。”
“……嗯。”
看他们说得差不多了,其余人才终于走上前。
小道士回过神:“二位要做桃花酒的话,我便先把大家带到殿中,之后就去拿器具材料。”
闻言,钟灵仙轻咦一声:“小道长,你怎么越来越忙了?前几个月还看见有人和你一起扫落叶,现在就你一个便也罢了,怎么连带路拿东西的事都要你一个人做?”
小道士听了这话,情绪一下子低落起来。
“或许是眉镇不太平的缘故,好些师兄师姐都出去云游了,我辈分又小,自然要多做些事。”
“原来如此,那你直接去吧,我护卫认得路,就不劳烦小道长了。”
小道士面露喜色,连连道谢后便离开了。
几人朝气派的宫观走去,发现一路果然没什么穿道袍的,因为眉镇最近频频出事,来上香的香客倒比比往常多些。
路有些远,洛飞羽顺手打开了系统发送的第二份残篇。
18.害羞
【这是一个荒废了的镇子,镇民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老人小孩也不怎么出门。
春雨寒凉,晨雾稀薄,长街空空荡荡。
一个穿着破烂道袍的老头蹲在街边,身前支了个由推车改成的算命摊子。
算命生意冷清极了,他本人毫不在意,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似乎已经永远地融入这个镇子,寥落,羸弱。
“哒哒哒……”
细雨之中,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烈火般的颜色出现在视野中。
一匹深红色骏马窜过城门,速度极快,如一团跳动出残影的火焰。它的跑动带来劲风,劲风又助长火势,如此循环,生生不息。
老道士揉着眼睛抬头去看,“嚯”了一声,随即站起身来。
“哎哎哎,这位施主——!!”
“哒哒哒……”
无人应答,那团火焰掠过了他。
老道士急得一拍桌面:“这位施主!你走得这样急,可是要去找人?”
高昂的嘶鸣声响起,深红色骏马扬起前蹄,硬是停了下来。
段无思翻身下马,还没走到摊子前,先问:“你知道什么?”
“嘿嘿,老夫为施主算上一卦就好!”
段无思凝眉。
“我不知那人姓名八字。”
“不必不必,是老夫看施主有缘,自己想给施主批命。”
“我不信命,我只要找一个人。”
“找他作甚?”
“杀他。”
“为何杀他?”
“为一个人。”
对话之间,老道士挽袖研墨笔走龙蛇,写完一面纸还不够,翻过面来又继续写。
“好了!”不多时,他将写完的纸递过去。
“……”段无思看了两眼,冷笑,“这是批命?”
纸的正面,赫然写着一行大字——
寡善缘,厄随身,亲朋散尽,唯刀剑相随。
“施主若觉得准,大可以买只烤鸡赏给老夫。”老道士笑嘻嘻。
段无思伸手向剑柄,握住,又放开,最后“唰”的一声抽出烈骨刀。
“赏你这个,要不要?”
老道士猛地往后一缩。
但刀没直接劈下来,因为段无思并指夹住那张写满了字的草纸,将纸翻过来看。
半晌,他道:“这是那人的位置。”
老道士连连点头:“对对!这是老夫附带给施主的赠礼。”
段无思盯了他一会,淡淡道:
“希望它和你的批命一样准。”】
和上一次的残篇相比,这次的内容清晰很多。
它里面有对话,而且对话几乎集中在同一个主题上。
找人,然后杀掉。
和这个主题相比,“批命”反而像是附带的成果。
洛飞羽迅速提炼出三个重要之处。
第一,段无思要找的人。
残篇之中,段无思亲口说他不知道那人的姓名和八字。
不知道,却一定要杀。
段无思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等事,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个人身份隐蔽,且做了极为过分的事。
洛飞羽不由得联想到郭道全,因为对方同样藏得极深。在洛飞羽前世的记忆里、在他所看到的那部分《蚀心刀剑》中,郭道全都是完全正面的形象,直到六年之后才露出马脚。
但这个人又有些不同,段无思甚至不知道他的姓名。
那么,他大概是个完全隐在暗处、很少露面的反派角色。
第二,杀这个人的原因。
残篇之中,原因似乎已经给出来了,同样是段无思亲口说的。
“为一个人。”
但又不够。
为谁?
他为的人又怎么样了?
段无思的动机似乎是□□,这是洛飞羽难以想象的事。
毕竟在他的记忆里,段无思尘缘不深,情绪少有波动,曾背负骂名多年,却依旧没对这个江湖和一众人等产生怨念。
说是没有怨念,实则更像没有情绪、没有感觉。
第三,老道士的作用。
洛飞羽不久前还见过他,也的确觉得这人身怀玄机。
在对话的过程中,老道士表面上挂羊头卖狗肉,死皮赖脸想给段无思批命,顺便附赠了那人的位置,实际情况却可能完全相反。
他更像是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故意等着段无思一样。
今生亦如此。
从局中人的视角看,老道士来得莫名其妙,可若按照小说的逻辑,他就是一个类似工具人的线索提供者。
还有什么?
洛飞羽隐隐觉得,自己还有东西没挖出来。
前头传来钟灵仙的声音。
“到了到了!从前有小道长带路,我一边走一边给他说外界轶事,并不觉得远。今日再来,却觉得时间有些长。”
颂今观里的建筑风格是经典的道观类型,红墙青瓦,宁静清幽,小溪潺潺,空气清新,颇有天人合一的意味。
供奉大殿里,烛火摇曳,香烟袅袅,神像庄严肃穆,本该有不少百姓前来祈求平安幸福。
然而实际上,此刻除了洛飞羽一行人,连个看着的道士都没有。
钟灵仙见状叹了口气。
“颂今观本就逐渐落魄,如今出了事,香火果然更少了。”她不觉得奇怪,只觉得惋惜。
钟灵仙和几个护卫都是经常来的,当下便带着另外几人开始上香祈福。
钟灵鹤、苏遗影和应闻都颇觉新奇地照做,洛飞羽和段无思却没有动身。
应闻好奇道:“惊羽君和恩公不来拜一拜吗?”
洛飞羽摇了摇头:“神像是很好的,可惜我不信这个,便免了这俗礼吧。”
说罢,他看向段无思。
段无思和他对视,道:“我也不信。”
洛飞羽勾了勾唇。
就猜到会是这个答案。
前世他们聊过很多,其中就包括神佛宗教相关的问题,段无思当时也是这样和他说的。
……等等。
相关的词句触发联想,因为“不信”二字,洛飞羽的思绪猛然回转!
关于第二份残篇,他终于知道自己哪里没想清楚了。
第二份残篇的最后一句话是——
“希望它和你的批命一样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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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准。
一样准。
这是段无思自己亲口肯定的。
【寡善缘,厄随身,亲朋散尽,唯刀剑相随。】
可明明不信,怎么会肯定?
那就只能是已经……
发生过了。
发生,过了?
怎么可能?!
洛飞羽下意识不认同这个说法。
即便根据他看过的那部分《蚀心刀剑》来讲,段无思确实经历坎坷,灾祸如影随形,但……
亲朋散尽?
不可能吧,有他在啊,洛飞羽心道,他一直会在,他愿意当段无思一辈子的朋友。
五百年很长也很短。长,是因为岁月不会停留,他当剑客时认识的对手,他当大盗时劫富济贫的对向,他救过的可怜人,他闲谈过的商贩……这些人都会死,除了他自己,谁都一样。他被排除在这个异世界的时间之外,不断被记住又不断被遗忘。短,是因为昏睡比清醒的时间更长,洛飞羽最初持剑行走江湖时也喜欢喝酒,只可惜酒量平平,每每痛饮便伶仃大醉,头脑昏沉不知日月,难得清醒的时间又成醉梦一场,久而久之,便喝得少了。
直到遇见段无思,他再也没像以前那样昏睡过,桃花丘埋了多年的酒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洛飞羽十分认真、十分真诚地珍惜着这个朋友,也知道对方同他一样。
那么,何谈“散尽”?
他们……起争执了,后来分道扬镳?
洛飞羽思绪翻涌万千,现实中却只过了片刻。
钟灵仙听二人说“不信”,心里有些疑惑。
她好像记得……是洛飞羽主动问的颂今观,说想来看看?
既然不信,来看什么?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她倒也没直接问出口,恰巧小道士跑来传话,说颂今观观主听闻方才桃花盛开之事,惊异好奇无比,想请洛飞羽一叙。
洛飞羽自然应允。
在明知颂今观有问题的前提下,见颂今观观主,方便探查对方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
这是再合适不过的机会。
然而,应下小道士的话之后,洛飞羽没直接跟人离开,而是转向段无思。
好巧不巧,对方也看着他,眉头微蹙,似乎在纠结思索什么。
洛飞羽笑了笑:“少侠和我一起去吧。”
不论前世后面到底是如何发展的,但段无思这一世的确有点黏他,之前类似情况已经出现过好几回,他干脆主动带段无思一起走。
段无思一愣,明显没想到他这样说——当然,旁边所有人更没想到这个发展。
小道士张了张口本欲提醒,又觉得观主慈和,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东西,便也作罢了;应闻则看着段无思短短几秒的表情变化,内心活动精彩万分。
他一直觉得恩公对惊羽君和对其他人是两幅面孔,譬如现在,居然……
居然耳朵还有点红?这是不好意思了?
洛飞羽为什么突然说带段无思一起,后者又为什么突然不好意思,应闻完全搞不懂。
他只品出一点。
也就是在洛飞羽面前,他才能有和段无思年龄相仿的感觉。
19.杯中蛇影
[哇咔咔我看到了什么……段无思害羞了?]
[这个眼神变化真的很细节。听小道士说只请洛飞羽:不爽+纠结+烦躁;听洛飞羽说带他一起:茫然+愣住+羞耻。]
[前一秒目光冰冷如刀,下一秒变湿漉漉狗狗眼的即视感。]
伴随着弹幕的疯狂刷屏,系统机械音再次响起。
【提示,气运之子黑化值-2%,目前黑化值为77%。】
洛飞羽有些讶异。
就因为刚刚那一句话,黑化值居然能“-2%”?但那句话似乎没什么很特别的地方。
洛飞羽并非有意要说什么,只是单纯把自己心里的意思表达给对方。
不过,按照这个黑化值下降的趋势,他很快就能看到第三份残篇,到时候会更清楚原轨迹的发展情况。
和其余几人略作交谈之后,洛飞羽和段无思便由小道士带路,一并走向道观深处。
在去的路上,小道士依旧兴致高昂,他说自己叫阿平,又十分热情地向二人介绍颂今观这一代的观主。
“和第一任观主一样,我们如今的观主也曾外出云游,几十年前名动江湖。因为年轻时的经历,他一直很鼓励师兄师姐出去,说这不仅有益于他们的修行,还能在云游的过程中拓宽眼界、磨练意志。”
洛飞羽点了点头,心道不巧,阿平口中的那几十年自己好像在睡觉,他没听过这位观主的名号,对这位观主的往事同样一无所知。
那也不是很出名,洛飞羽兴致缺缺。
“……观主虽然出名,年少也曾在外闯荡过多时,人却非常和善。他很好说话,可不像一般行走江湖的人那样身上带着血气,二位施主待会应该会被他请一杯酒——是我们道观亲自酿的桃花酒,在地下埋了很多年的那种!”
洛飞羽道:“哦?这么说,那酒是你们自给自足,专供给观中弟子的?”
闻言,阿平眼里有些自豪:“不错,我们观每年春天都会留一部分桃花自己做酒。原只供给观中弟子,后来却也会赠予有缘的香客。今有十一月桃花开,施主……二位施主必是颂今观的有缘之人,也是颂今观大大的贵客!”
石子小路蜿蜒,溪水清澈见底,三人不紧不慢地走着,似乎真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说地、顺便参观沿路的宫殿。
道路旁边,是曲曲折折的栏杆与高树。颂今观只有门口一块是桃林,后面的树木都是常见的常青大树。
不知是不是天冷的原因,虽然树多且茂,洛飞羽却没听到什么鸟鸣。
说着说着,阿平的声音渐渐变小,洛飞羽往他那儿看了一眼,见他神色忽然变得有些担忧,像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事。
洛飞羽:“小道长怎么了?”
“……”
阿平看了段无思一眼,又有些怯怯地移开视线。
“是我突然想起来,观主一向对门口那片桃林十分珍惜。从前师兄练武时不慎擦伤树皮,观主难得发了火,罚师兄跪了三天、还抄了一个月的经书。他若知道……”说到这,阿平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段无思手里的桃枝,顿了顿,压低声音,“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怕生出什么不必要的小罅隙,到时候扰了二位施主的心情。”
洛飞羽笑了笑,没回应。
“说要送出去的东西,不该由我们处置吗?”段无思语气不咸不淡,压根没把眼神分给他。
阿平打了个寒战,连连称是:“在下唐突了。”遂不再说话。
不久后,三人走到一座宫殿门口。
这座宫殿装饰精巧、华而不贵,处处透着一种雅致的风格,既不失威严,又尽显悠然。
门并没有关,阿平停下脚步,有些敬畏地看了眼大殿,向二人交代几句便行礼跑远了。
看来,颂今观观主就在这里头等着。
要见的人就在里边,洛飞羽却并不着急,他注意到一点——即便他和段无思走到道观深处,即使这里是颂今观观主所在的地方,建筑边上依旧没有任何道士或护卫侍立。
非常冷清,非常安静。
二人对视野,缓步进入宫殿。
刚刚踏入,洛飞羽便听到一个嘶哑苍老至极的声音。
“咦,怎么来了两位施主?”
远远看去,蒲团之上,坐了个身着灰色道袍,身型清瘦,眼睛部位蒙着一条灰布的……
中年人。
这样的结果有些出人意料。
洛飞羽觉出两点奇怪:
第一点,声音与面貌的不符。倘若只听声音,他还以为颂今观观主是个耄耋老人,然而对方的实际面容看着却只有四十来岁。
第二点,对方眼睛上蒙了布。
按照阿平的叙述,颂今观观主曾经名满天下。
可他却没说观主眼盲。
颂今观的观主竟是个盲人?
洛飞羽还记得自己来时,对方说的那句“怎么来了两位施主”。
既然眼盲,如何知道是两个?
那么,这位观主或许是从气息和脚步声中判断出来的,这便说明他的内力极其深厚。
洛飞羽习惯性根据细节推测信息,却在此时看见弹幕有些不一样的发言。
[这就是颂今观的观主?看着挺温和,不像反派……不过根据小说设定,越是这样的人,越应该是反派,郭道全就是生动的例子。]
[原作颂今观观主好像也出场了?我记不太清,有没有细节党来讲解一下。]
[原作的确写了他,但写了和没写一样,就只写了当时场面血腥混乱,一个人形态诡异地从屋里朝段无思爬去……一番打斗之后,段无思将那个形态诡异的人弄死了,郭道全就带着打手跳出来,惊呼什么“你居然杀了颂今观的观主”……不过我没想到这个观主居然是盲人,原作也没怎么描写。]
[不知道,我猜要么是原作和直播间设定略有差异,要么是这点不重要,所以作者没细写吧。]
[不过也不能说没写就不重要,毕竟原作埋的坑挖的伏笔难道还少吗?只是很多根本没有解释。我最要吐槽的就是原作对角色描写的不清晰,尤其是洛飞羽这种神秘至极的存在……至今觉得他身后有故事。]
对了,洛飞羽脑中灵光一闪。
弹幕的有些推测并非没有根据。
《蚀心刀剑》原文的确没说颂今观观主是盲人,倘若只看这一点,用“炮灰配角未着笔墨”作解释也能说得过去。
但结合阿平之前关于桃枝的话——
“他若知道……”
观主若是盲人,又该如何知道?
虽说不能完全排除对方会根据桃花香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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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可能,但殿中本就燃了极重的香,这并不是件容易做到的事。
颂今观观主是不是盲人,存疑。
不论如何,此人不简单,洛飞羽有些好奇他背后会不会藏着秘密。
譬如,他和郭道全是不是私下有联系?
诸多思绪只是一瞬,洛飞羽脚步不变,继续往前走着,直至走到另几个空着的蒲团旁边。
“相逢即是有缘,既然如此,二位施主请坐吧。”
对于来的是两人而非一人之实,观主只小小地惊讶了一瞬,并不十分在意。他说了两句话,忽地有些恍然似的道:“惭愧,二位施主可有被贫道的声音吓着?是贫道太不注意了。”
洛飞羽施施然坐下:“自然没有。”
观主闻言一笑,他的眼睛虽然被灰布遮住,脸上却仍然显出一种无奈又释然的表情。
“说起来,这是贫道年轻时云游染上的障的影响,一开始还好,久而久之却成了这样,好在最后看不见的只有贫道一个,否则……贫道实在难以心安啊。”
“下山除障的确危险,天下有观主这样一位心存大义的除障高手,实乃大幸。”
观主笑容更大,用他那嘶哑难听如指甲挠树皮般的声音道:“为民除害是贫道终生追求的准则,也是颂今观每一位道士都在坚持的东西。”
段无思盘膝而坐,右手握剑,一直没发出声音,就那么不带任何情绪地盯着他。
洛飞羽则和观主说着些套话,一来一回间,竟显出几分宾主尽欢的氛围。
不久后,话题暂时告一段落,观主兴致很高地拿起身边酒壶,朝三个酒盏里分别倒酒。
“想来阿平已经跟二位施主讲了有关道观的传说。我们颂今观五百年前受过神仙赐福,这仙树花瓣酿的酒,自然是对人最好的祝福与期盼……”
装得七分满的酒盏被递给洛飞羽和段无思。
“敬桃花,敬天意,我们共饮一杯!”
观主气质温和,这番话却说得激动,到了后面,连声音都有些忘我的大。
话音刚落,他便双手捧杯,行礼示意后将酒液一饮而尽。
而洛飞羽低头,看向手中酒盏。
玉液琼浆粉润剔透,正随着拿起杯子的动作微微晃动。
酒液在自然光下反射出点点莹亮色泽,像琉璃做成的水,梦境一般,叫人魂牵叫人留恋。
浑然天成,绚丽夺目。
可就在这轻轻摇晃的桃红色液体中,洛飞羽十分清晰地看见了许多影子。
密密麻麻的影子塞满整个杯盏。
影子身体细长,头呈三角形,尾巴甚至纠缠在一起。
它们在杯底和杯壁上蠕动爬行。
蛇。
古有杯弓蛇影,今日杯中却真有蛇影。
但洛飞羽不是那位古人,更不可能眼花出现幻觉。
他看向段无思。
表面上是随意一瞥,实际却在用余光看对方的杯盏。
对方杯中同样如此。
对方同样在看他。
二人对视片刻。
半晌,洛飞羽轻轻一笑,握着酒杯的手抬了起来。
段无思会意。
抬手,碰杯。
在他们举杯的那一瞬间,酒液被内力蒸发得干干净净。
20.剑主为谁
酒液瞬间蒸发,杯中空空,饮酒就只是做做样子。
可段无思免不了联想到前世,想起前世他们在桃花丘相处的场景。
景色秾丽,风光正好,春时慢慢,阳光和煦。
一身白衣的人在重重花瓣下挖出酒坛,轻轻拍开坛上泥封。
没有别人,没有杯中密密麻麻相互交缠的蛇影,只他们两个,一撩衣摆坐在溪边。
斟酒,对酌。
“……”段无思将杯盏放下,半点声响都没发出。
他突然,真的想和洛飞羽喝酒了。
不为前世,只为今生。
他记得洛飞羽曾说过自己酒量平平,因此饮酒皆浅尝辄止。如果他能找机会和洛飞羽喝一次酒,如果洛飞羽能喝醉一点点……
他或许就能借交谈多了解对方一些。
前世今生,段无思只去过桃花丘一次,即他和洛飞羽最初认识的那一次。
他本以为石砚山中本就有那么一片桃林,所以洛飞羽后来告诉他那块地方叫桃花丘,还在林中埋了酒搭了茅草屋,他也只当这里是洛飞羽淡出江湖隐居休息的地方。
但现在不一样,他得知了四百年前关于桃花丘的传说,还知道四百年间根本没几个人进去过。
那么,洛飞羽如何在林中埋酒建屋,又为何对桃林的地形了如指掌,甚至到了能借其摆阵的地步?
今日桃花花开,更是让段无思几乎认定,洛飞羽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桃林主人。
然而,有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横在面前。
寿命之说。
段无思下意识握紧手中剑。
这剑十分古朴,又格外的修长清亮,是一柄削铁如泥的轻剑。
这是他在雾山深处的石壁里拔出来的。
剑上既没有任何花纹,又没有雕刻它的名字,但段无思在一旁的石壁上看到过一行字。
一行极其肆意,又极为潇洒的剑痕。
“雾山无日月,折春待它缘。”
剑名折春。
而雾山也的确和这句话说得一样,虽然整日昏昏分不清白天黑夜,气候却一年四季都很宜人;虽然被黑蟒兽障盘踞了十多年,里边却仍然存在不少正常生灵。
仿佛春天被攀折下来,并且永远地留在那里了。
段无思也正是因这柄剑而清醒。
他的前十六年一直活在混沌之中。
幼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他只隐隐记得自己最早生活在一个村庄里。村里的人都热情友善,虽然没几个钱,但也本本分分种田,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
然而,这样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很久,有一天村里来了帮人,他们拿武器逼村民聚集到一起,再连同他们带来的一条黑蟒,全都赶入一座被浓雾缭绕的大山中去。
村民们十分惶恐,可进山之后,那帮人也没跟着进来。段无思当时年纪太小了,唯一有点印象的,就是大家都曾短暂地消失过几天,但没关系,他们最后都回来了。
回来的人肤色苍白,浑身总被一层若隐若现的白雾笼罩着,但段无思从小看他们看到大,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有一天,他不小心在山里迷了路,在反方向上越走越远。
最开始的时候,他不觉得怎样,但走到后面,冥冥之中就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他——
走,继续往前走。
那里有你需要的东西。
他走了几天几夜,水米未进,身体却没有半点变虚弱的趋势,但在当时,他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越往里走,心中被吸引的感觉就越重,段无思最后进入了一个空荡荡的山谷。
山谷之中,有一面极其庞大、极其平滑、似乎是被人削出来的石壁。
石壁之上,有一柄完全没入其中的剑。
它应当经历了多年时光,剑身已经完全与石头长在一起了。
段无思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念想,那个心底的声音说,你要把这柄剑拔出来,它很重要,你需要它。
段无思从心而为。
拔这柄剑,用了一个月。
这个山谷寂静无比,明明位于雾山深处,却仿佛被隔绝在雾山之外,期间也没有村民来找过他。
一月之后,剑出,山摇,石壁碎裂。
段无思拿着剑原路返回,一路上越走越清醒,脑中蒙着的雾似乎被吹走了,他觉出过往生活中很多不对的地方。
他见到了村民。
村民已经变了。
又或许,不是对方变了,而是段无思能看到的东西变了——总之他看见了一具具行走的苍白尸体。
竖瞳,浑身水雾缭绕,皮肤被泡得软烂无比,行走之间,脸上的肉还会一块块掉下来。
它们很害怕拿着剑的段无思,同时又想杀了拿着剑的段无思。
为活命,段无思把它们都杀了。
出去之后他才知道,这些“村民”,叫障。
所有人,除了他,早就死了。
幸好他们生前执念不深,没能形成极狠极厉的存在,段无思又从小混迹其中,才得以在人障堆里存活十余年。
当然,段无思本身也并非普通人的体质。早在十余年前,黑蟒兽障就附在他身上,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杀了所有人。
倘若段无思没有意外得到折春剑,他将会永远迷失在这座山里,最后沦为兽障成长杀戮的容器和工具。再往后,段无思刚下山的时候,折春剑也是他最大的倚仗。
他曾经向人打听过,但根本没人知道有那么一柄古剑剑名折春。这柄剑背后或许真有什么故事,但时间太久,故事都早已遗落在过去的江湖里了。
后来的后来,段无思得到了天下第一刀。可他并未冷落折春剑,照样日日精心养护,也清楚它不存在年代过久变得脆弱之类的情况。
但前世,洛飞羽死后,折春剑断。
“有灵之剑,可与剑主同生死、共进退,人在剑啸,人去剑断。”
结合桃林主人的故事,如果真有人能活那么久,这两件事……
恐怕都和洛飞羽有关。
段无思之前忽然接收了太多信息和可能,一时没反应过来,现在沉下心来细细思考,终于将这样一个跨越几百年的可能理顺。
因此,这个时候,他才想到很多衍生而出的问题。
如果洛飞羽真的活了那么久,他之前是如何过的?他有别的朋友吗?他后来为什么不当剑客了?他会觉得孤独吗?
他选择把一切过去埋在岁月里,是对很多事情都无所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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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一个人什么都经历过,什么都得到过,既能持剑主恩仇,又曾闲度桃源梦,或许也就不会再想经历什么,也不会再想得到什么。
倘若一个人什么都不想要,也就没什么能留住他。
“……”联想到此为止,段无思忽然有些理解,洛飞羽前世为什么会在最后关头对自己说那一句话了。
虽然理解,还是心疼。
另一边,洛飞羽冷不丁听到系统的声音。
【提示,气运之子黑化值-2%,目前黑化值为75%。】
“?”这回又是因为什么减的黑化值?
他看向段无思。
对方感受到他的目光,还朝他扬了扬唇角。
颂今观观主坐在对面的蒲团上,似乎根本不知道他们没喝那杯酒,只在听见碰杯声后感叹几句,说二位施主关系真好。
叙话到最后,他向二人发出留宿的邀请,说是难得来一回,可以借此多了解了解颂今观。
他们自然不会拒绝。
洛飞羽和段无思从宫观出来,便拿上器具,去道观门口采了些花瓣作酒。
埋完酒,再回到供奉香火的地方,天色便已经不早了。
一行人在道观吃过饭——这饭倒是干干净净,没藏什么东西——之后略作交谈,发现大多数人都说要留下。
洛飞羽和段无思自不必说,钟灵仙则是为了给失踪的丫鬟流光多做些祈福,她的几个护卫当然要跟着,应闻么……他看洛飞羽和段无思不走,就也没有走。
钟灵鹤和苏遗影本来也有几分兴趣,只可惜婚期将近,实在有太多东西要忙,便先行离开了。
天色昏沉,阿平又出现了,他一边说话一边带路:“我们道观没什么规矩,大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有一点,三位新来的施主可要注意些。这晚上啊,还是尽早回房休息,或者念经抄书,总之不要在外边待太久,最近眉镇不太平……”
应闻极为配合地点头,洛飞羽却只笑了笑,而段无思干脆没给反应。
既然已经知道这里不对劲了,阿平越是这样说,他就越要夜探颂今观。
阿平带着一行人走到空房边上,随意指了指几个方向,道:“这些都是空房,几位施主选一选吧,我便不多打扰了。”
房间数是按人数算的,一人一间,众人都没说什么,各自回房。
洛飞羽推门,正想着等天完全黑了再出去探探,却忽然觉得大脑一阵昏沉。
难道又要陷入沉睡了?洛飞羽对这种预感过分熟悉,第一时间把直播间关闭。
下一刻,意识便被猛地拽进黑暗、沉入海底。
恍惚间,他听到有人在低声吼着什么。
在说什么?洛飞羽试图分辨,好半天才听清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已经变得很小了,那人几乎是在用气声。
“你怎么能和我说这种话……”
你怎么能……
相同的字眼让洛飞羽瞬间联想到上次的梦,他还想再听,意识却又猛地清醒过来。
是他手上那串赤红色链子在发凉。
令人清醒又不至于不适的微微清凉在皮肤上蔓延开,洛飞羽缓缓呼出口气,尚且沉浸在思索之中。
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21.心乱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来人是段无思。
洛飞羽笑了笑,一个字都没说,挪动脚步让开位置。
“吱呀”一声,门又被合上。
天色将暗未暗,厢房里烛火摇曳,将二人的影子在地面拉长。
“想来惊羽君已经察觉到这里的不对了。”段无思低声道,“杯中蛇影,多半为障。”
洛飞羽:“嗯,我看见了。这座道观、阿平、还有观主,恐怕都有些问题,眉镇百姓失踪的事和颂今观脱不了干系。”他把自己推测出的信息简单和段无思说了一遍,又道:“少侠找我,可是有什么想法?”
段无思看了他半晌,道:“夜里阴气更重,可能会出现白天出现不了的场面。我猜惊羽君夜里会出去探探,便想着提前过来,到时候一起出去好了。”
他本想提前解决颂今观的问题,却没找着合适的时机。洛飞羽多半是会夜谈颂今观的,自己一人去不成,两人同行也不错。
“如此再好不过。”洛飞羽自然应下。
杯中蛇影,一般人其实是看不见的,当时弹幕就很平常,看洛飞羽和段无思不约而同把酒液蒸干,还热烈讨论了一顿,虽然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酒坏观主坏小情侣好;洛飞羽和段无思能看见才是不寻常,但他们都没问对方为什么能看见。
有些事、有些分寸,在彼此之间是心照不宣的,毕竟也没认识多久,默认和信任已经是一种足够鲜明的态度——洛飞羽和段无思都这样想。
微小的区别在于,洛飞羽觉得段无思以后总会主动说,而段无思……段无思已经开始暗中计议怎么把洛飞羽灌醉了。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外面又传来敲门声。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被敲的不是他们的房间。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二人对视一眼,洛飞羽伸手,指尖拂上门板。
“吱呀——”
一道听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
但洛飞羽推门,是无声的。段无思听得清楚,那声音来自对面。
对面厢房的门也开了。
那间房里并未点灯,洛飞羽没从门口看到里头有任何光亮,但他目力极佳,依旧能看见一个人从黑黢黢的房内走出。
一个穿着钟府丫鬟统一服饰的姑娘。
……流光?
洛飞羽瞬间那个钟灵仙念了许多遍的名字。
但明显不对,她生前或许是流光,如今却已经不是了。
她没有影子。
它走了过来。
它应该是看到了洛飞羽,但已经死去的意识,当真能对活人做出什么好的反应么?
自然不能。
洛飞羽心里清楚,眼前之物并非人障,至少不能直接说是人障。它处于没完全成型的状态,有攻击性,却造不成威胁,但若放任不管,往后必成祸患。
一步,两步,三步。
洛飞羽没动,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东西逐渐靠近,站在他身后的段无思却按捺不住,幅度极小地碰了碰他的手臂。
洛飞羽反手将人轻轻按住。
段无思:“……”
洛飞羽只开了一小部分的门,他此时站在门口,就把出去的路直接挡住了,段无思不想推他挤他,就只能老老实实站在洛飞羽身后。
他不想站在洛飞羽身后。
正在这时,又有其他更多、更大、更密集的声音响起。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声音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
没有谁站在哪间房前轻叩,所有响动都是从门里发出的,从院落中的无数个厢房里发出。
“流光”走近了。
“吱呀——”、“吱呀——”、“吱呀——”,无数扇门陆续打开。
无数个没有影子的存在走了出来。
奇怪的是,动静都这么大了,应闻几人的房里却没有丝毫声响。
洛飞羽听着段无思明显变快的呼吸,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并未回头,却道:“不用担心。”
段无思:“我不是怕……”
“我知道,”洛飞羽抽出折扇,指尖略微用力将其利落展开,“不用担心我。”
也不知洛飞羽手上练了什么功夫,他展开扇子的动作几乎快出残影,而就在这个动作之后,一股熟悉的草药香蔓延开来,在二人周身的空气里上下浮动。
“唰——!!”
扇起,风动,药香扩散。
分明是漫不经心的挥扇,却仿佛牵动整个天空,草药香拖着空气不由分说地侵入一切。不到半晌,香味便迅速由浅变浓,最后形成馥郁到有几分攻击性的浪潮。
巨浪澎湃翻涌,第一个淹没的,就是站得最近的段无思。
甚至汹涌得过了头,差点将人裹起来冲走。
这感觉……太奇怪了,段无思下意识屏息一瞬,随后又放任自己完全浸泡在这样的气息之中。
或许是因为洛飞羽前世并未用过这种手段,又或许是因为比起前世,他如今对草药香的感受更加灵敏。
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都被侵袭,不止嗅觉,段无思仿佛能听见、触到,并且看见这种气息,甚至同时觉得自己在被对方看见、触碰、听见……
这种明明白白、独一无二、只属于洛飞羽的气息。
我怎么会这样想——段无思觉得自己有点不清醒,然而实际场景是他又往洛飞羽身边凑了一点,两人的衣袖挨到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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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洛飞羽而言,情况则是他一边动手,一边听见系统在反反复复断断续续地来回播报:
【提示,气运之子黑化值-1%……+1%……-1%……+1%……-1%……+1%……-1%……+1%……】
洛飞羽:“?”
难道是他一下子施展得过分了,段无思觉得不适?
洛飞羽这样想其实不无道理,毕竟这种草药香本就对障极其克制。
他最初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身体正泡在一个满是草药汁的池子里,周围全是死状各异的尸体,包括他这具身体的原主——这具身体和他穿越前的身体几乎一样——原主也是死的。
他从池子出来,在身体上的伤口里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
是体内的血,有草药香。
再观察周围尸体,发现它们大致能分为两类。
一类穿着和他相似,朴素,甚至有些褴褛,它们已经有些凝固的血里同样带着多多少少的药香,只是没有洛飞羽血液里的那么浓。
另一类的穿着同样统一,样式并不简单,上边还绣着宗教组织风格的图案。
再看它们的表情:前者疯狂麻木,后者惊悚恐惧。
洛飞羽当时就联想到了类似邪恶研究员被失控实验对象反杀的一系列情节。
后来他走出去,摸清了这个世界的世界观,自己也做了些实事,便确定事实和他的猜想相近。
这个世界被障困扰多时,五百年前,诞生了一个类似邪教的组织,打着开创新方法除障的名头,专门用无辜活人做实验。
他们汇集了各种对障起作用的药物,试图将这些东西全都融进人的身体,制造一个既有理智、又能克制障的人类。
当然,实验失败了,洛飞羽这具身体应该是浓度最高融合度也最高的那个,所以在到达极限后直接死亡,而剩下的人们浓度低些,便纷纷发疯失控,在实力暴增下挣脱了限制,将邪教之内的人统统反杀,再因为身体机能紊乱而死。
这种制造“人型武器”的方法显然不成立,但洛飞羽借尸还魂,却没受前人所遭弊端的影响。
那些药物已经在体内达到一个平衡状态,还真成了障的克星。
段无思身上就附着兽障,且与他共生多年,段无思觉得不适也正常。
于是他安抚:“很快就好了,少侠若觉得不舒服,可以站远些。”
身后人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顿了片刻才回答他。
“没事,处理眼前东西要紧,不必管我。”
洛飞羽没说什么,几息后,却觉得段无思方才声音有点发哑。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抑或是再想什么,系统来回“+1%”“-1%”的循环忽然停止了。
【……气运之子黑化值-3%。】
【目前黑化值为72%。】
22.开打前夕
眉镇,城门外。
道袍破烂的老头趴在摊子上,头埋进衣袖,呼噜声极大。
“叮铃铃……”
远处隐约传来声响,清脆叮咚,动听极了。
似是被声音惊醒,老道士动动脑袋,耷拉着眼皮抬起头。
“咦?”他看到来人,揉了揉眼睛。
沿路走来一位绛紫裙装的女子,她面带薄纱,手持长笛,身上满是银器饰物,老道士之前听见的清脆声响便是它们相互撞击发出的。
“叮铃铃铃铃……”银器碰撞声愈发近了。
老道士眯起眼,直起身。
因为女子脸上那层面纱,他看不清对方面容。
不知姓名,不知生辰,不知相貌,按常理说,他再会算也算不出什么。
但天道总喜欢给他多安排活,叫他心里意会了,不能直说,又不能不说。
烦死了。
老道士想起自己在街上拦住的两个人,不由得抖了抖。
要是拿着剑的那个没被另外一人拦那么一下,他还真怕自己死于非命。
女子从容又快速地走过他的摊子,压根没给他眼神,飘飞的衣袂却有半寸蹭到推车边缘。
老道士叹了口气:“要出事咯……”
女子猛地回身:“你说什么?”
老道士摇头晃脑:“没什么,就是随便一说,姑娘莫要在意。”
绛紫衣衫的女子盯了他半晌,忽然朝他伸出手。
颇有异域风情的衣袖向上滑了寸许,露出一截手腕以及……
一颗探出的蛇头。
“咻!”
“哐当!!”
老道士抱头乱窜,一边跑一边喊:“要出事啦!要出事啦!”
***
颂今观。
黑衣人无声无息潜入道观,却在穿出门口桃林那刻脚步一顿。
“唰……”
“唰……”
“唰……”
和白天的空阔相比,桃林之外,多了一群身穿道袍、手持扫帚的道士。
道士们在扫地。
黑衣人环视四周,手悄悄伸向后背握住武器。
敌不动,我不动。
道士们似乎没发现外来者,自顾自地扫着,头也不抬。
他们将外边地上的花叶扫到一起,完了仍在持续原本的动作,却始终不进入落叶落花最多的林中,就好像桃林边缘有一条无形的线,将他们牢牢隔绝在外。
黑衣人看了片刻,也低头,试图在地上寻到些东西,却只能看见自己在月下不甚明显的影子。
哦,影子。
道士们没有影子。
黑衣人呼吸一滞。
此情此景,说明观中并不简单。进,恐怕不易回来;不进,入了观的人……
又是否还能回来?
思及此,黑衣人将袖口扎紧,动作间露出黑袍下一块暗红色衣料。
——进。
走出桃林的第一步,众道士齐刷刷抬头,看向她。
走出桃林的第二步,众道士拿着大扫把,走向她。
走出桃林的第三步……
跑!
观中安静极了,比白天还要安静,耳边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心跳声与脚步声。
而身后那一大群,跑起来都没声音的。
因为修炼心法和过往经验,苏遗影白天在颂今观呆久了其实有些不舒服,出于某些考虑,她并未和其他人说,却没料到事情比想象中严重许多。
眉镇没什么除障高手,若真要说,初来乍到的苏遗影勉强算一个,可她自己都没法确保自己能全身而退,就更不会去请别人来白白送死了。
她自知难以清除危机,只想尝试着,把今日观中留宿的几人带回来,能带一个是一个。
夜里的颂今观十分黑暗,沿路没有灯笼,苏遗影只能一边跑一边借月光观察四周,好不容易在远处看到些许光亮,便朝那个方向赶去。
然而,走得近了,她却发现有些不对。
眼前亮光的地方完全不像给香客住的房间,而是一座亮堂堂的、精巧雅致的宫观。
宫观大敞着门,里边正传来隐约念经声。
在正常的情境下,苏遗影尚且能将其理解为有道士勤奋好学,夜里仍诵经不断,但现在显然不是正常情况。
前有诡异宫观,后有扫地道士,苏遗影握紧手中长枪,陷入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战?逃?要找的人还没找到。
冷汗从额前滑落入眼,苏遗影忽然感觉自己肩膀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
她猛地回身,却什么都没看到,身侧只有一小片桃花花瓣在空中晃晃悠悠,眼看就要往地面上落。
……桃花花瓣?
这里怎么会有桃花花瓣?
苏遗影愕然抬头,发现自己要找的人全部都在身边高大繁茂的树上,神色各异,或站或坐。
洛飞羽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苏遗影毫不犹豫地跳上树,心里还在想,惊羽君方才难道是用花瓣作暗器提醒我的?
那他对内力和力道的把握也太恐怖了。
这时候,追在苏遗影身后的道士们也靠近了,它们的感知能力似乎并没有那么敏锐,只会拿着扫帚在地面无声转悠。
转着转着,眼看就要作罢回去了。
宫观之内却响起了脚步声。
拿着扫帚的道士们齐齐回头。
洛飞羽则注视着宫观大门,借里边过盛的烛光,将走出来的东西看得清晰。
是阿平。
可阿平站在光线充足的门口,脚下却没有影子。
他今天白天还是有影子的。
悬浮在一旁的光屏里,弹幕刷得飞快。
[今天恐怖情节摄入过量了(口吐白沫)]
[坚持!为了我对原作剧情的热爱……个鬼!为了看小情侣联手过副本碾压反派!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中式恐怖爱好者表示双喜临门。]
洛飞羽无声叹了口气。
颂今观除观主外的最后一名道士也死了,还死在观主的宫观里。
半个时辰前,洛飞羽和段无思尚且面对一众从厢房内走出的无影人。
他没让段无思动手,一是觉得自己来更方便,二是考虑到原文对方在颂今观差点因动用力量过多失控,便干脆不给人出手的机会。
在更为古老的时代里,武力没那么高的人们为了对付障,识别培育出了各种草药物品,洛飞羽的血液就是它们集大成的结果,只要那么一点点,对未成形的、较为弱小的障都是致命攻击。
而他在用当前身份重归江湖之前做了一件事。
放血。
将血液与草药浆糊混合,做成膏药;等血凝结了将其混入风干的草药碎片中,做成药粉;把他的新武器折扇泡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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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足足一个月。
膏药可救人,药粉既隐蔽又能应急,而折扇表面毫无威胁,用起来却势不可挡。
旁人看着还摸不着头脑,只觉得惊羽君神秘又高明。
当时那些无影人数量不少,却都是近期形成的,还没怎么来得及残害太多生灵,是以并未造成阻碍。
处理完它们,洛飞羽和段无思便去叫另外几人,发现钟灵仙、应闻,还有那几个护卫没什么事,只是睡得太死,大概是吸了过量的什么东西。
洛飞羽和段无思都没觉得昏昏欲睡,这几人却一睡不醒,其中唯一的区别,便是后者在香火殿待了大半个下午。
连香火殿都有问题。
叫醒他们后,洛飞羽和段无思一致觉得该去观主宫观处看看,另外几人虽心有余悸,却不妨碍他们脑中“跟着这二位”能好活些的想法。
随着一行人朝目的地前进,系统声音也响了起来,提醒洛飞羽即将到达主线剧情点。
眼下,阿平的脸色比白天僵硬些,除此之外并无异常,他站在门口不动也不说话,宫观里面却传来观主温和的声音。
“颂今观向来不推崇夜行,不知是哪位施主,又因何事前来拜访?”
哪位。
洛飞羽瞬间明了,观主应当是听见了苏遗影跑过来的脚步声,这才做出反应,实则并不知晓他们一群人早已到来。
苏遗影显然也想到了这点,面露惭愧,本欲用眼神询问洛飞羽该如何应对,却听他直接道:
“是我。”
观主沉默许久,道:“原来是颂今观的有缘人,可这位施主……”
话未说完,站在门口的阿平忽然动了。
它猛地抬起头,朝洛飞羽的方位冲去!
考虑到树上还有几个功夫不那么好的人,洛飞羽干脆跳下树,毫不慌乱地看向冲过来的……
阿平?
不,它站在宫观门口时尚且像人,此时却已不是阿平的脸了。
原本尚有几分稚嫩的面庞一片灰白,一股股黑色液体从七窍流出,正黏糊糊地从脑袋滴落到胸口。在它冲向洛飞羽的过程中,那身道袍已经被完全染色了。
不仅如此,它的五官还在不断扭曲蠕动,那层薄薄的灰白皮肤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裂开。
“咔。”
当真裂开了。
“嘶嘶嘶……”
密密麻麻的细长的蛇,从皮肤碎片下钻了出来。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密集恐惧症犯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哦不我要看小情侣联手打怪……没错我猜下一秒段无思就要下来保护他老公了……想想就好萌我吃吃吃……]
[确实吓人,不过实话实说,这个场景真的好酷炫好恐怖好逼真啊。]
[嗯上面的是新来的吗?画风怎么有点不对……不过大家其实都猜测这个直播间所出现的内容是真实的来着。]
洛飞羽没看弹幕,眼睛盯着前方冲来的东西,伸手拦住跟着跳下来就要迎上去的段无思。
“我来对付它,”洛飞羽神色淡定,“你和颂今观观主打,可以么。”
《蚀心刀剑》里,段无思就是在和障对打后身上出现异象,实力暴增的同时也几乎失控。
如今边上还有其他人,他更不会让段无思担这个风险。
段无思深深看他一眼,没做停顿。
“好,我很快回来。”同时提剑直入宫观。
23.饮血(作话小剧场)
“嘶嘶嘶……”
“阿平”俨然成了一张包着蛇的破烂人皮,越走,人皮包裹得越松散,当它走到洛飞羽跟前的时候,原本还是人样的上半身只剩一个蛇身织成的球。
树上几人都紧张极了,不仅为走向洛飞羽的“阿平”,也因为他们同样面临着危险。
因为观主方才极大声的那句话,原本准备回去的无影道士纷纷转头,这回,它们转悠的时间更长,过程也更为细致,眼看就要走到树下。
而洛飞羽就在树下。
几人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他们多多少少习了武,因此,虽然不知道洛飞羽是否需要帮助,还是有人率先出手。
“嗖——嗖嗖嗖——!!”一支支锋利的、箭头涂抹驱障之物的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下发射!
是应闻的破岳弩。
苏遗影则直接跳下树来,只不过和洛飞羽是反方向。
钟灵仙功夫欠佳,望了望四周,对自己的护卫道:“你们也下去帮忙!”
刚说完,她便听到几下极其刺耳的破空声,随即是蛇类发出的一连串“嘶嘶嘶”的声音。
她猛地回头看去,只见月光之下,洛飞羽一身白衣和细长蛇身上的白色鳞片都微微泛着荧光。
区别在于,前者不染尘埃,而后者的鳞片上正不断飙出黑色液体。
钟灵仙瞪大眼睛。
夜里光线不好,她根本没看清洛飞羽是怎么动作的,可下一刻,蛇身便断成数截朝地上落去。
他分明用的折扇,姿态却让钟灵仙恍惚想到话本中的剑客。
世间第一流的剑客。
那种温和风雅带些慵懒的气场也发生了变化,变成一种沉沉的压迫感,有如实质,浸透四方,生生将月色盖了过去。
“嘶嘶嘶……”
“?!”
钟灵仙一惊。
掉落在地的蛇身居然还在扭动,它们扭动着聚集、重组在一起,居然又成了最初完好无损的样子。
“……”那怎么办?钟灵仙大骇,心头惶惶且茫然,自身实力却不够,只能默默在树上祈祷。
洛飞羽不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但他清楚,眼前密密麻麻的细长白蛇并非无解。
它们的反应在死过一次后明显变慢了。
“唰!”
蛇身被再次斩断,带着草药香的劲风穿透了它,它们再次蠕动着相互靠近,但速度有远不如前。
宫观之内。
段无思进到正中,便见颂今观观主正背对门口,盘坐于蒲团之上,口中念念有词,姿态慈和安详。
他什么都没说,什么动静也没发出,手中剑直接朝对方脖颈而去。
“?谁!”
观主仓促一避,剑尖便划过肩膀轻易将道袍刺破,拉出一道极深的伤口。
他转向段无思,双眼仍被那条灰布蒙着,却面露惊异:
“你也来了!”
果真是装瞎。
根据前世印象,一击落偏本就在段无思的估量范围之中,他没搭理观主,手腕一翻,又是一剑。
三剑即可,此为第二剑,段无思心道,马上就能去找洛飞羽了。
“……等等!等等!”
颂今观观主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事情似乎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到这的绝对不止一人。
但……怎么会?
这两个人喝了他的酒怎么会没事?还是说他们根本没喝!
他们是怎么看出来的?
观主的心境,不稳了。
他就地一滚一跃,仓促起身之时喊道:“另外那个想必在外边对付灵蛇罢,哼,他扛不了多久的。”企图扰乱眼前剑客的心神。
“刺啦——!!”随后是利器入肉的钝响。
一只手臂掉了下来。
颂今观观主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完全放弃与之对抗的心思,转身要往门口逃跑,身后那股阴森至极的煞气却如影随形。
更快。
更冷。
更无声。
“啊啊啊……你会遭到报应的!”感受到剑锋将至,观主绝望大喊,“你竟然敢折颂今观的桃枝,那可是神仙给我们留下的赐福,我看见了!你不得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喊戛然而止。
猩红扭曲的血线被刻在颂今观观主的脖颈上,段无思头也不回,直接超过了他的躯体。
一息之后。
“哗!”
血线爆裂,首身分离。
这时,外边响起一声怒喝。
“大胆!何人敢在颂今观撒野?”声音迅速由远及近。
宫观之外。
洛飞羽看着驾轻功飞落在地的女子,眉头微蹙。
并非他认得她,而是弹幕认得她。
[这个是……饲蛇者?为什么饲蛇者这么早就出来了?]
[这剧情已经乱套了啊啊啊啊啊啊,饲蛇者出现在剧情初期是不是有点过分?郭道全那水货完全没法跟她比,她手段真的太奇诡了……原作她没来段无思都已经在众人面前显出异象了,她来了那……]
[但这次洛飞羽在欸。]
[确实,原作洛飞羽在的时候段无思每次都没事……啊啊怎么说着说着又开始心痛了……]
洛飞羽神色微凝。
这么说,眼前一身绛紫裙装的女子也是个后期大反派,还比郭道全的含金量更高些。
然而正如弹幕所言,在《蚀心刀剑》之中,她并未出现在颂今观这个地方过。
这一世和原文在大走向上的区别无非就两个:郭道全出事、静远山庄尚在。这个“饲蛇者”来颂今观……无疑是因为郭道全。
他们大概是一伙的。
饲蛇者死死盯着洛飞羽,盯着他脚下一堆破碎且不再蠕动的蛇身,沉默了好几秒,将手中长笛横在嘴边,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杀意。
“是你干的?”
“唰!”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前者为饲蛇者所言,后者是剑摩擦空气产生的破空声。
是段无思来了。
洛飞羽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确认他没受伤,便又将注意力转回来。
饲蛇者则朝后一翻,惊疑不定地看着段无思。
“你、你……”她猛地吸了吸鼻子,表情从错愕逐渐转为惊喜和狂热,“你是……”
看着同时朝她动手的两人,她嘴角弧度拉到最大,猛地将长笛吹响!
苏遗影动作瞬间变得迟缓,差点被扑过来的无影道士抓住。
应闻浑身发抖,拿着箭的手松开,几支箭矢掉落在地。
钟灵仙上半身一晃,险些从树上掉下来。
尖锐的笛声刺破天空,连天上的星子似乎都震了一下。
饲蛇者的笑容愈发深刻,她看向面前——
面前已经没人了!
脖颈忽然一凉,她下意识抬手以长笛格挡。
“锵!”
剑斩在长笛上。
她本该松一口气,事实上却是整个人如坠冰窟,心情急转直下。
拿剑的人力气很大,她挡不住。
“咯、咯、咯咯咯……”剑身与长笛不断摩擦,剑锋一寸寸向动脉逼近。
不行,得先跑!
这个想法甫一浮出脑海,饲蛇者便觉心口一痛。
“……”一行血自唇角流出,她愣愣低头。
一柄折扇,已然从背后刺入心口,穿过自己的胸膛。
“咳咳咳……”饲蛇者手下没了力气,面上却浮现出狂热扭曲的表情,她缓缓看向段无思,“呵,一失足成千古恨,不过我死了,你也做不了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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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未说完,段无思又补了一剑,饲蛇者彻底倒下,死得不能再透。
坐在树上的钟灵仙松了口气,却发现倒在地上的紫色身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一滩血水。
“……?”她还未将心中疑惑问出,却见段无思忽然转身,往宫观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忽然止住。
怎么回事?
洛飞羽也对这突发状况感到些许诧异,他走过去,扶住段无思肩膀,对方却在他过来那刻猛地抬手,遮住了自己上半张脸。
只是动作匆忙,从未能及时并拢的指缝间,洛飞羽看到他额头上浮现出一枚黑色印记。
那未被手遮住的下半张脸,似乎也比平时更加苍白。
洛飞羽当机立断,揽住段无思肩膀将人往宫观里带。
“惊羽君?”应闻在后面喊他。
“暂时不要来打扰。”洛飞羽将宫观敞开的大门关上。
他一关门,脚步便停了一瞬,段无思之前完全是放松身体任由他带着的,没反应过来,还撞了下洛飞羽胸膛。
洛飞羽觉得段无思状态不对。
他把人转过来,对方却仍低着头,左手死死遮住自己上半张脸。
“怎么回事?”洛飞羽抓住他左手手腕,段无思却难得撑着没顺从。
他呼吸凌乱地看向地面,艰难又克制地吐出口气:
“我没事。”
洛飞羽皱了皱眉。
“胡说什么。”他轻轻斥了段无思一句,随后竟出其不意地握住段无思持剑的右手。
指尖微微用力,长且薄的剑身一晃,就在自己小臂上划了道口子。
草药香开始弥散,并迅速由浅变浓。
段无思愣了。
“你做什么……”
他喃喃,遮着脸的左手都放松了,被洛飞羽趁机抓着手腕拉开。
“……”
洛飞羽看到了一双他从未见过的眼睛。
他和这双鸦青色的眼瞳对视过很多次,无论前世今生,或调笑或赞许,但这双眼睛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
阴郁,晦暗,疯狂。
数不尽的负面情绪在其中涌动,里面仿佛是一片浓雾笼罩的高山深林,其中埋藏无尽尸骨。
那对鸦青色的瞳孔还在不断变化,拉长、复原、拉长、复原。
直到段无思尚有些混沌茫然的目光终于聚焦在那道流血的新鲜伤口上。
那对眼瞳猛地拉长,彻底变成竖瞳。
“……”洛飞羽对之前的打斗都不甚在意,因为那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段无思眼下的状态在他意料之外,这明显是那条黑蟒兽障受了刺激,正在段无思体内掀起一场强烈暴动。
如果没抵挡住暴动,就会失控,沦为兽障残害生灵的工具。
洛飞羽撩起被自己刚才那剑割裂的袖口,将小臂伸到段无思面前。
“喝一点,有用。”
段无思摇头,他似乎一时间有些失去理智了,看完那个伤口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撕自己衣服给洛飞羽包扎——就像在静远山庄的时候,洛飞羽给他包扎一样。
洛飞羽叹了口气,干脆抓住他两只手腕,轻声道:“再不喝,伤口都要自己愈合了。”
段无思一顿,不大相信地看向他小臂,发现洛飞羽没骗他。
怎么可能愈合这么快……他刚刚看伤口还挺深。
疑惑还在脑子里打转,段无思突然感觉自己一只手腕被松开了。
他还没来得及再做什么,便被身前腾出一只手的洛飞羽抬起下颌。
中指落在喉结上方,食指压着一边侧颊,大拇指则按在他唇上向里探入。
草药香就这样近距离席卷了所有感官,混杂着洛飞羽指尖那点淡淡的血味。
“喝一点,我没事。”
洛飞羽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