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可当百万仙》 第一章:我曾是剑仙 “放开我——” “你这个禽兽!” 山野之间,寒风呼啸,枝叶激烈摇晃,犹如鬼哭,几声女子惨叫在林中荡开,惊得寒鸦振翅而飞。 许长卿睡在一片黑暗里,他醒过来了,可却无法睁开眼睛。 隐约间听见外面那模糊不清的沉闷声响。 紧接着,便是一阵刺痛。 “嘶”的一声,许长卿下意识想要抬手,可却无法动弹。 “别碰我!!”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而悲愤的怒吼,犹如洪钟在耳边炸响,瞬间荡开许长卿脑中的混沌。 他猛地睁开双眼。 世界还是一片漆黑。 但这次,许长卿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是……泥土。” “我被活埋了?” 沉吟两声,许长卿强忍住钻心的刺痛,或许因为意志力在对抗,那股疼痛感竟然在迅速减弱,紧接着,他便想起了此方世界的事。 大唐王朝,巍巍盛世。 气运强盛,修士如过江之鲫,由弱到强,分为九到一品。 而许长卿生前是大唐剑冢最年轻的二品剑修 剑冢受万宗之首昊天宗之命,镇守十万大山,抵御蛮荒大妖。 可功绩最为显著的许长卿,却在与大妖血战之后,惨遭同门与昊天宗暗算,死于非命。 然后。 他便来到了这。 许长卿自嘲地笑了笑,“师兄留我全尸埋于此地,倒还算是念旧情。” 片刻后,夜色的笼罩下,一道身影破土而出,身上沾满了泥土,头发凌乱,神情茫然。 由于被埋在地里,许长卿并没有听清楚刚刚那声音在说什么,从何处传来。 只依稀记得,她很急切,很绝望。 于是,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身处深山之中。 这里刚下过雨,明月半隐,鸟兽不见,徐徐阴风吹起挂在老槐树上的红绫,飘入水泊之中,浸成深邃的红。 老槐树数丈外躺着一顶花轿,轿帘被风轻轻吹起,露出里面空无一人的轿厢,周围散落着破碎的喜贴和彩带。 更远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皆是穿着喜庆的年轻男子,但都已断绝生机。 许长卿踱步到那滩水泊前。 虽然月光微弱,但也依稀能看见水中的倒影。 那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年面孔,约莫十七八岁,比许长卿记忆中的自己要好看许多,只是脸色有些过于苍白。 就像是,刚死过一回。 “嘶……” 还没来得及思考,那股头痛欲裂的滋味再次袭来。 不过许长卿能清晰感受到,这次的痛楚与上次大不相同。 上一次,像是出于一具陌生的身体对他灵魂的排斥。 而这次,则是源于他脑袋上的伤口。 许长卿尝试着,往脑袋上摸了摸,果然触电般传来一阵剧痛。 再看手上,已沾上了自己的血。 伤,是新鲜的。 看来在许长卿醒来之前,少年便受了很重的伤,甚至已经死亡,或许正因如此,许长卿才能获得重生。 他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袍,胸口绣有金花,瞧着相当气派,应是新郎官才有的服饰。 “我这是在结婚?” “嗯……新郎坐花轿,恐怕我还是个赘婿。” 许长卿苦笑着摇了摇头。 结合花轿那边的场景。 这具身体的主人,应该是在“抬郎头”迎亲的路上,被什么人袭击了。 杀他的人,应该还在附近。 许长卿喃喃道:“既然我得了你的身体,便算是承了你的恩。” “放心吧,我会替你报仇。” 就在此时,山路前方,有狂风翻涌而来,似乎在提醒,他还忘记了另一件事。 这次,他听得很清楚。 幽暗的深山里,那绝望的哭声。 沉吟片刻,许长卿迈开步子,寻声而去,随意瞥到路边一截断落的老槐枝,手指朝它轻轻一勾。 老槐枝先是微微颤动,紧接着腾空而起,乖乖飞入许长卿手中。 少年拎着树枝,朝山中走去。 …… …… “徐柳,我已为人妇,早就不是童子身了,你为何还不肯放过我!” 悬崖之上,山风大作,冰冷刺骨,如鬼呜呜而泣。 妙龄少女神情苍白,嫁衣破碎,捂着胸口跌坐在崖边。 她已无路可退。 在她面前,站着个长相丑陋的男子,身穿灰色道衣,头戴玉符,瞧着应该是个仙家修士,可神情举止,却无半点仙气,反倒是猥琐而油腻。 修士笑眯眯地盯着少女胸脯,上面的衣物已被撕烂,尽管她尽力遮拦,却仍能看见雪白的玉峰。 他正是少女口中的徐柳。 “秦蒹葭,你不会真的以为使这种小手段,就能骗过我吧?” “我师傅青山道人选你上山与他双修,那是你的福气,而你居然临时找了个穷小子成亲?以为这就能躲过去么?太天真了。” “童子之身,只是更利于双修而已,即便你不是,师傅照样要收了你……更何况,你今天还没来得及洞房吧?” 秦蒹葭脸色惨白,瞳孔缩小如针。 “与我师傅双修过的女子,没有能活过三个月的,你生得如此美,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 徐柳蹲在少女面前,怜惜地抚摸着她的下巴。 “我也喜欢你很久了,如果你能给我一个机会的话……” 啪! 秦蒹葭将他的手拍开,眼神骤然决绝,声音冰冷: “我宁可去死!” 徐柳眼角狠狠抽了抽,脸色顿时变黑。 肃杀之意爆发。 他一把掐住秦蒹葭的喉咙,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邪笑,齿缝间挤出低沉: “小骚蹄子,老子堂堂昊天宗修士,平时也没少讨好你,你给老子装什么清高?!” “要不是师傅看上了你,我早就对你下手了!” “不过我真要谢谢你,你自己给自己安排了一桩婚事,等老子享用过你之后,再把你送到师傅那,就说你是被那小子破了童子身,师傅也不会怪罪到我的头上!” 徐柳抓住秦蒹葭腹部的衣物,猛地一扯。 只听清脆的衣帛碎裂声响起,少女月白色的肚兜显露了出来。 秦蒹葭流出绝望的泪水,贝齿抵住舌头,随时准备咬舌自尽。 就在此时。 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徐柳身后的山路传来。 那声音很好听,像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明明这边画面如此激烈,语气却相当平淡,像是随口一问。 他说的是: “是你杀了我吗?” 第二章:我最讨厌昊天宗! 瞬间。 徐柳如芒刺背,浑身打了个冷颤,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停了下来,回头看去。 夜浓稠如墨,幽暗的山路仿佛一条沉默的巨兽,蜿蜒伸展。 那脚步声,起初是微弱的,被夜风所掩盖,但随着他越来越近,布鞋踏在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几乎与徐柳的心跳同步。 他的第一反应,是来人绝不简单。 可当他看清那人时,却彻底傻眼了。 一道瘦削少年的身影,身穿红衣,缓缓从黑暗中走出。 他提着树枝。 淡淡的笑容里,满是杀机。 两道目光,对视片刻。 许长卿轻声再问:“是你杀了我吗?” 豆大的汗珠,从徐柳额头滑落,顿时不寒而栗。 这赘婿分明已经被我杀了! 而且刚才我的神识遍布周围,没有发现一个活物,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莫非……他是鬼?! “算了,你不说,我也懒得问。” 许长卿轻叹一声,提起树枝。 徐柳愣了愣,片刻后像突然想通了什么,站起身子,满脸冷笑: “装神弄鬼,差点着了你的妖道!” “贫道修行多年,早已是九品练气境巅峰,你不过是一只刚化形的冤魂,我何惧你?” “许长卿生前就是个窝囊废,死后能是什么好鬼?既然你还敢来,那本仙就让你灰飞烟灭!” 话音落下。 徐柳箭步掠出,壮硕的身影如同一片乌云,在瘦小的许长卿面前,简直能遮天蔽日,举起沙包般大的拳头,便朝许长卿脸上砸去。 只听山野间,有一声轻叹。 许长卿抬手。 砰! 拳头砸在他瘦削的手掌上,气浪朝四面八方袭去,周围大树被震断,枝叶沙沙作响,木屑漫天飞舞。 然而。 徐柳感觉自己的拳头就如打在了一座大山上,明明使出了全力,对方却纹丝不动! 事实上,许长卿这具身体并无修为,仅有些筋骨力量上的基础。 他从前世保留下来的,只有纯净的剑意,以及强大的灵魂。 他是用自己的灵魂,接下了这一击。 一般来讲,修士的灵魂相当脆弱,与肉体直接对碰,无异于以卵击石,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但两人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咔嚓! 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响起,徐柳拳头上传来剧痛,被推着倒退了一步。 再抬头时,却见许长卿正冷漠地看着自己,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只蝼蚁般轻蔑。 “你太弱了。” 砰! 他一拳回敬在徐柳胸口,后者顿时暴退数步,跌坐在地,口吐鲜血。 “你究竟是谁!” 满是恐惧的怒吼,在山谷中回荡。 山风吹起少年的发丝,他低着头,俊美的神情中,也带有一丝茫然。 “这个问题,我也没法回答你。” 徐柳嘴里不断地吐着鲜血,他敢笃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绝不是许长卿,甚至……不是一个人类! 但无论如何,他已经踢到硬板子了。 再打下去,必死无疑。 权衡之下。 他强忍着剧痛,来不及站起便朝许长卿抱拳,服软卑微地道: “晚辈乃昊天宗修士徐柳,今日来是奉师尊之命带走此女子,万没想到认错了前辈,多有得罪,请前辈见谅。” “昊天宗?” 许长卿捕捉到关键词,眼前一亮。 徐柳心中一喜,昊天宗乃万宗之首,开枝散叶,遍布大唐,奉帝命管制天下宗门,权势极大,天下没人敢与昊天宗结仇,否则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掉昊天宗的追杀。 既然知道昊天宗,那就好办多了。 于是徐柳趁热打铁,接着说道:“晚辈师承‘泰元’一脉,泰元道人是我师祖!” 许长卿“嘶”了一声,又问:“泰元道人……他是否还健在?” 闻言,徐柳心里是又惊又喜,连忙回答:“当然!师祖他如今在汴州泰元峰上修行,徒子徒孙,遍布大唐!我师傅青山道人刚见过他,如今正在返回分舵的路上!” “您……您和他认识?” “那可太认识了。”许长卿点头感叹。 徐柳再也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正要继续攀关系。 可仅仅是眨眼间,他的笑容便彻底凝固。 少年笑眯眯地蹲在他面前,声音冷冽刺骨: “他是我仇人里最可恶的一个。” 嗡—— 此时此刻。 徐柳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逃! 他几乎没有进行任何思考,转身不顾一切地朝悬崖的方向跑去,从秦蒹葭身边擦过,猛然跃出。 他以为只要自己跌入悬崖,便有一线生机。 可太晚了。 跳在半空中的他听到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身后破风而来。 噗嗤! 伴随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徐柳低头去看,只见自己的胸口,被一根树枝洞穿。 血液飞溅如绽开的鲜花。 “这是……驭剑术。” 他神情茫然,在空中滞留了一瞬,随即自由落体向山崖之下坠去,意识弥留之际,最后瞥了那少年一眼。 近五十年来,大唐剑修越来越稀有,直至今日,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而剑道难行,剑修比起寻常修士,突破境界要难上数倍! 再加上铸造一柄强大的本命剑代价极高,而本命剑的品级又会影响主人的修行,使得剑修修炼难上加难。 以气驭剑,唯有三品以上剑修才能做到,并且还必须使用自己的本命剑,否则无法驾驭,很容易伤及自身。 如今的大唐境内,能使用驭剑术的剑修,两只手就能数完。 扑通! 山下传来一声巨响。 徐柳死不瞑目。 崖边,秦蒹葭脸色比徐柳逼迫她时还要惨白。 “驭剑术……这怎么可能……” 她看许长卿的眼神里,畏惧与警惕比感激多得多。 “这不是驭剑术。”许长卿淡淡地道。 秦蒹葭朱唇微启又合上,像要说什么,可最终却把话咽了回去。 她知道这个少年,已经不是许长卿了。 而且,他强得可怕。 不该自己了解的事情,绝不能问!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许长卿的眼神仿佛能看穿所有,他一边敲着脑袋,一边道: “我也有……很多……要问你的。”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忽然开始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脚步浮浮。 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这副躯体,果然还是不够强。 脑袋上,本就有伤。 再加上自己以剑意强行御剑,损耗了太多精力。 快要支撑不住了。 “带我……离开……” 许长卿的声音明显变得虚弱,说完这句话后,便毫无征兆地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第三章:许长卿 神睿十年,清水镇。 风寒,白雪茫茫。 秦家一处院子里,炊烟滚滚。 婢女小婵正坐在火炉边打瞌睡,倒在地上的扫帚很快便积上了一层厚厚的雪。 忽然。 房间里,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大小姐那凄惨的叫声。 “啊——” 婢女吓得一个哆嗦醒过来,扫帚和肩上的白雪抖了满地,慌忙冲进去,却见自家大小姐竟跌坐在了地上,连忙上去扶。 “大小姐,怎么回事!” 她一边扶,一边查看小姐的情况,顿时瞪大了眼睛。 只见少女光洁的额头上,竟是忽的多出个大包,触目惊心! 秦蒹葭是疼得泪眼汪汪,满脸委屈地指着床上的少年,质问: “你……你干嘛撞我头!” 小婵抬头一看,才发现那位昏迷三天的少年已经坐了起来,却压根儿不搭理秦蒹葭,只痴痴地看着梳妆台。 铜镜里映照着少年迷茫的脸庞。 他感觉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 “我的剑……在哪里。” “什么你的剑?”秦蒹葭微一皱眉,犹豫片刻后道:“那天的树枝已经随着徐柳掉下悬崖了,那是你的剑?” “不是树枝。” 许长卿摇摇头。 他说的剑,是刚才梦到的剑。 那柄陪他一生的剑。 天下最好的剑。 不过,它肯定不在这里。 许长卿抬起头,看了秦蒹葭一眼,恰好与她干净漂亮的眸子对视。 沉吟片刻。 他淡淡地道: “方才我不过是下意识坐起,若不是你靠那么近看我,我怎会撞到你?” 此话一出。 少女的脸蛋“唰”的就红了。 “你……你说什么呢!谁靠那么近看你啦!你有什么好看的!” 小婵却在她耳边嘀咕道:“小姐,姑爷他好像真的挺好看……” “闭嘴!”秦蒹葭瞪她一眼。 许长卿嘴角微微翘起,收回目光,才问道:“我睡了几日?现在在何处?” 秦蒹葭撇了撇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抱胸道: “你晕了三天,我扛了你三天,昨天晚上才把你带回来,真是累死本姑娘了,现在你在我的房间里,而你的身份,则是我们秦家的赘婿,我的夫君。” “昨天太匆忙,我今早才来得及通知家里人,他们都以为我们已经死了,喜事变丧事,没想到刚准备操办我们的葬礼,我便回来了。” 许长卿立马便发现了不对劲:“堂堂大小姐才失踪了三天,他们为何不去找你,而是如此着急办丧事。” “很正常。”秦蒹葭声音冰冷:“秦家里,只有我爹爹不希望我死。” 闻言,许长卿眉头皱得更深了。 但秦蒹葭却笑了笑,站起身道: “那日在悬崖上你救了我一命,而我花三天把你扛回来,算是扯平了。” “但现在我们在一条船上,你杀了昊天宗的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我对外的说法是有人袭击了迎亲队伍,暂时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头上,毕竟我们没那个能力,但如果你身上的疑点暴露,就不好说了。” 昊天宗是天下第一宗门,一旦徐柳之死的真相败露,不仅是临近的分舵,整个昊天宗都会视他们夫妻二人为死敌。 到时,便是逃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许长卿忽然道:“我有个疑问,你为何会在迎亲的队伍里?” 秦蒹葭眼珠子转了转,背过身,答非所问: “咳咳,这不是重点,更重要的是,等会儿昊天宗的人会来,说是慰问,实是审问,你可千万不能暴露你不是许长卿。” 许长卿也没有追问,揉着脑袋:“你说说关于他的事,我没有他的记忆,更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我也不知,你是我爹爹选的赘婿,我本就不想嫁你,所以也没有提前了解,只知道你在巡城司做衙役。” 秦蒹葭轻声叹息,她看着一旁的火炉,神情甚是疲惫。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愤怒的喊声。 “秦蒹葭,你还不给我滚出来!” 少女猛然回头,透过窗户望去,一道人影正站在院外。 “什么人?”许长卿问道。 秦蒹葭没有回答,而是拍拍身旁的小婵道:“你把咱家人的画像拿出来让姑爷认认,免得一会儿闹了笑话!” “是。”小婵脸色苍白地答应了下来,连忙把一沓画像放到许长卿面前。 秦蒹葭这才出了门,消失在风雪中。 她走之后,许长卿皱眉问道:“外面那人是谁?” “是小姐的堂哥,秦朗。” 提起这人,小婵眼中尽是厌恶。 “说起来,都是因为他才导致你们遭受这无妄之灾,姑爷你本就住在镇上,迎亲队伍根本不用经过那片妖魔横行的山路。” “但偏偏是他,非说你老家在东边的许家村,按习俗迎亲队伍就该从那启程,将您接来,才会招此横祸!” “原来是他害死了‘我’啊。” 许长卿笑了笑,面露冷意。 “姑爷说什么?” “没什么。” 许长卿摇摇头,询问道:“你们小姐为何如此不受家里人待见?” 小婵手攥得更紧,贝齿轻咬嘴唇,颤音道: “小姐是老爷捡回来的弃婴,夫人死得早,老爷便再无子女,所以老爷对小姐甚是宠爱,但也正因如此,小姐遭到了叔父一家的忌惮,他们害怕小姐抢走家产。” “从小到大,叔父他们就没给过小姐几次好脸色看,最近老爷病倒了,他便是家里的话事人,小姐的处境更是越来越糟,再加上被昊天宗的禽兽缠上,若不是遇到姑爷你……” 说到这,小婵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小姐说过,姑爷是有本事的人,求您一定要帮帮小姐!” 许长卿苦笑道:“我可没什么本事,至少……现在还没。” 小婵抬起头:“姑爷不是修士么?” “不是。”许长卿轻声说道。 他不再搭理小婵,合上双眼,闭目养神。 虽然神情平静,可许长卿藏在袖中的双手,却一直在微微发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兴奋。 上一世,他至死都未知晓害死他和他兄弟姐妹的幕后黑手是谁,但十万大山外,围杀他的那十三个人,他却记得一清二楚。 泰元道人便是其中之一。 好巧不巧。 他重生后遇见的第一个人徐柳,就是泰元道人的徒孙。 当时便有一个大胆的计划,从许长卿心中生出。 如果他拜入仇人的门下,岂不是能更轻易地得知那十三人的下落? 而且成为昊天宗核心弟子之后,说不定还能接触到当年的真相,查出真正的幕后黑手,甚至救出还活着的同伴。 想到这,许长卿迫不及待要进入识海。 虽然昊天宗收徒门槛极高,但对两世为人的许长卿而言算不得什么困难。 只要这具身体有哪怕一丁点修行的资质,他都有信心执行计划。 渐渐的。 他身体变得放松,呼吸缓慢而绵长,开始进入入定的状态。 小婵动作声,火炉烧火声、窗外风雪声,接连消失。 许长卿耳边,只剩下死般的寂静。 此方世界,所有生灵识海中皆有一块道石,道石高于三丈,便可修行,而道石越高越多,则代表修行资质越好。 故道石只有三丈之人,即便能修行,此生恐怕也只能居于最低的九品练气境。 前世许长卿的道石是一座高山,耸入云霄,高不可攀。 成就一品剑仙境,几乎是必然。 只可惜,他没能活到那个时候。 如今死而复生,他最关心的,便是这回他的道山能有多高。 睁开眼睛。 许长卿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浓雾之中,四周烟雾迷蒙,不知方向,更远些的地方,也完全被浓雾覆盖,看不见任何事物,更别提道山。 他伸手向前探去,却什么也摸不到,触不着,微微皱眉,再向前走出几步,仍旧是碰不到任何有形之物,只有浓浓大雾。 “怎么什么也没有?” 他瞳孔微缩,声音里带着些许慌乱。 还未等他接着去寻道石,眼前的画面变得模糊,不是因为雾更浓了,而是因为他的意识正在消失。 “不用试仙镜强行进入识海,果然吃力,无法维持太久。” 许长卿闭上双眼,再睁开时,便已回到秦蒹葭的闺房。 空气中弥漫着檀木的清香。 火炉正“滋滋”地烧着,映照出许长卿难看到极点的脸色。 他的心情已然沉到了谷底。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来,朝廷每年都会组织十岁左右的孩童使用试仙镜,若有修行资质,很快便会遭到各方宗门或是朝廷的哄抢。 这具身体已有十七八岁,还未曾修炼,也就代表着,他可能根本没有修行的资质。 命运弄人。 许长卿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好不容易重生回来,却竟是个无法修炼的废人。 正在他烦闷之时,一个陈旧的酒葫芦,突兀地出现在床头柜上。 “咦”的一声,许长卿微微皱眉,他依稀记得,自己从土里钻出来之后,远处的花轿旁,也躺着个一样的酒葫芦。 但它怎么会出现在这? 许长卿下意识拿起来看。 就在手掌触碰到酒葫芦的瞬间,他瞳孔骤缩,神色惊异。 这酒壶里面,竟然有四缕煞气,其中三道,是三只八品妖物的妖气。 而最后一缕,则是一道昊天真气,只有昊天宗修士才会拥有的特殊气息。 毫无疑问,它的主人,正是死在自己手上的徐柳! 但所谓煞气,通常都是妖气、邪气、鬼气等妖邪污秽之物才有的至阴之气,可昊天真气至阳至刚,即便那徐柳生前再怎么作恶多端,死后的昊天真气也不会变为煞气才对。 更奇怪的是,生灵死后,自身煞气便会逐渐消散,许长卿的认知里,没有手段将其收集,收集了也没有用处。 那这酒壶,是如何做到…… 就在这时,许长卿的思绪突然被打断,双目瞪大。 只见酒壶里的煞气,竟突然往外溢出,沿着手臂,流入许长卿体内。 刹那之间。 如有源泉,游走全身。 许长卿的眼神,愈发明亮。 恍惚间,他眸中倒映炉火,如有神光迸发! 此刻他只觉自己的体魄逐渐有凝实之感。 血肉筋骨,五脏六腑,皆是内外通达。 自身的力量,以极为明显的速度在增长,而手里的酒壶,却变得轻了许多。 武夫一途,虽无需道石,但却极为艰难。 光是入品,都需要花费数十年时间。 而许长卿的体魄,仅仅只是比常人更为强壮,远远还未达到入品的水准。 但一切都在这个瞬间改变了。 “我……入品了?!” 许长卿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手里的酒壶,神情仍旧难以置信,紧接着,便是一阵惊喜之情。 这个酒壶,应该是有收集世间煞气,用以滋补自身,达到增强体魄的功能。 仅仅四道弱小的煞气,便让许长卿刹那入品。 若是好生利用,企及那从未有人踏入过的一品武圣境,不是没有可能! 就在这时。 院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贱婢,进秦家多少年了,还敢这么办事,那个赘婿醒了,为何不来报!” 男人声音严厉。 紧接着,便是小婵慌张哽咽的声音。 “小姐说姑爷刚醒,要让姑爷先休息会儿,所以……啊——” “啪”的一声脆响。 小婵被扇翻在雪地里,脸颊上顿时多出一片红印,眼角含泪,泣不成声。 打她的,是个瞧着四五十岁的男人,大腹便便,走起路来一摇一晃,脸上的赘肉挤作一团,显得狰狞可怕。 “贱婢,再敢哭一声,老子把你腿打断!” 男人怒骂着,顺手抓起旁边的扫帚,就要往小婵身上拍去。 为了不给大小姐添乱,小婵哪敢有半分反抗的念头,只能闭上双眼,静待痛苦来临。 可扫帚竟是迟迟没有拍下。 她茫然睁眼,只见那扫帚近在咫尺,竟是悬在了面前,雪花碎屑簌簌飘落,却无法再前进半寸。 有只苍白的手,在下方将扫帚轻轻拖住。 胖子怔住,抬眼去看,却发现那清秀的少年不知何时竟已来到面前,悄无声息,犹如幽灵。 他被吓得浑身一震,连忙扔掉扫帚,挤开满脸的肥肉,露出僵硬的笑容。 “这……这位想必就是姑爷了吧?” “在下姓刘,是秦家的管家,姑爷以后叫我老刘就行!” 闻言,许长卿也笑了,但却比不笑还要可怕,冷冽从齿缝间挤出: “老刘是吧。” “初次见面就看见你在打我家婢女,真是……好惊喜啊。” 最后四个字,仿佛有杀意刺骨,令刘管家不寒而栗,浑身打了个冷颤。 “这儿”“那儿”地沉吟了几声,刘管家正低着头。 等等?不对! 他忽然有些醒悟过来了,自己怎么刚上来气势便被这个赘婿压倒? 我可是秦家的老人! 你一个赘婿,我怕什么? 第四章:管教你也是我分内之事 想到这,刘管家底气便足了许多,甚至有些怒意,昂起首来,挺直腰杆。 “我是家里的主管,这个贱婢犯了错,我教训她也是分内之事。” “姑爷请让开,我还有话要与她说!” 说罢,他再捡起那把扫帚,就要再打。 “住手!” 许长卿一声冷喝。 刘管家停下动作,这次却丝毫不怕,冷笑道:“怎么?许公子初来乍到,连我的分内之事也要管?” 称呼由“姑爷”变成了“许公子”,生分了许多。 小婵站在姑爷旁边,眼角含泪,低头轻声道:“没事的姑爷,我习惯了。” “为了小姐,我能忍受。” 然而,这话许长卿好像全当没听见,向前一步,走到了刘管家面前。 声音比今日的雪还要清冷几分。 “刚才你说,小婵犯了错,所以你要教训她?” 刘主管毫不犹豫地答:“没错。” 许长卿又问:“属下犯了错,你这个主管可也有责任?” “当然。” 这次,刘主管迟疑了片刻,他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那我问你。” 许长卿再向前一步,眼神冰冷,一字一顿地道: “我作为蒹葭的丈夫,教训你这个犯错的主管,可也是分内之事?” “没错……嗯?” 刘管家本能地回答,可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脸上肥肉晃了晃,神情迷茫。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 “啪!!!” 一声震天般的脆声响起。 可怜的老刘,感觉犹如一座泰山拍在了自己脸上,整个人倒飞出去数米,两百多斤的身子一头栽进雪地里。 “哎哟!” 惨叫声透过雪地传出,变得十分沉闷。 看着这一幕,小婵都惊呆了,脸色惨白:“姑……姑爷……这……他可是二叔身边的人!” “人太软弱了,只会更受欺负。” 冷冷抛下这句话,许长卿便径直往刘管家的方向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小婵身子仍在发抖,可泛红的脸颊上,却有一丝笑意,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喃喃: “小姐……姑爷他好像真的有点帅。” 许长卿抓住刘管家的腿,将他从雪地里连根拔起。 “扑通”一声。 刘管家跌坐在地,胸口上下起伏,正剧烈地穿着粗气,雪屑哗啦啦地落下。 看着他肿成两个猪头的脸,许长卿烦闷的心情竟是好了许多,笑道: “不好意思了老刘,我没收住手……” “你……” “别你了。”许长卿打断他的话,淡淡道:“你来找我应该是有事吧,带路。” 刘管家气得脸色都已发紫,可回想起刚刚那一掌,又不敢再有任何冒犯,只敢用恶狠狠的目光瞪了许长卿一眼。 他拍拍屁股站起来,不再与许长卿言语,捂着肿胀的脑袋便往院外走去。 许长卿与小婵跟在后面,一路上,暗自思考。 秦蒹葭隐瞒他已经苏醒,是不想让他与昊天宗的人见面。 但这个刘管家还是找了过来,证明她那边怕是遇到麻烦了。 既然如此,去见见昊天宗的人也好,来人说不定也是泰元道人膝下的徒子徒孙。 三人沿着长廊走了一段,便看见了前厅,可刘管家却没有往那边走,反倒是绕了另一条路。 直到一间偏院的院门前,刘管家才停了下来。 “吱呀”的一声。 院门被推开。 往里看去,里面正站着一位道士,灰衣戴冠,穿着与那日见到的徐柳相似,唯有头顶玉符不同。 许长卿记得前世的昊天宗修士,是以道衣颜色区分地位,穿灰衣的,多是外门弟子。 也就是说,此人与徐柳等级相当,但他身上散发的气势,却比徐柳要强上不少。 那灰衣道人轻轻扫了许长卿一眼。 许长卿拱手抱拳,打招呼道:“徐仙师。” 徐牡点头不语。 徐牡始终保持着善意的微笑,道: “我有些事要与许小兄弟说,能不能请你们先回避一下?” “当然!” 没有任何废话,刘管家立马退下。 小婵担忧地看了眼房屋里面,也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伴随着“吱呀”的关门声。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寒风萧瑟,许长卿只穿了件单薄素衣,尽管前身体魄不弱,也仍旧感到一丝丝寒意钻入衣服缝隙之中,冰冷刺骨。 徐牡笑眯眯地看着他。 许长卿则是盯着地面,不与他对视,眼角的余光瞥到几串凌乱的脚印,以及雪地中长长的拖痕。 隐约间,似有血迹。 “仙师……蒹葭在哪里?” 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 是许长卿惶恐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他眼神飘忽,与徐牡偶有对视,却很快便移开了目光,像极了扛不住压力的青涩少年。 这徐牡虽然笑容善意,可手上的小动作却被许长卿看得清清楚楚。 有一道真气,正凝聚在他掌间,只要许长卿表现出一丝异样,他恐怕就会立马出手。 虽然最后死的人必然是他,但许长卿现在还没有底气单挑整个昊天宗,所以必须暂时忍耐,装好许长卿应有的样子。 “放心。” “你夫人没什么事。” “叫你来,只是有些疑问,想向你了解一下,你如实说便是。” 徐牡走到许长卿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仙师想问什么?”许长卿声音惶恐。 “神睿十年,腊月初一,在迎亲的路上,可有见过妻子秦蒹葭?” 对方语气和善地问出第一个问题。 神睿十年,腊月初一。 应该便是刚醒过来的那天。 依稀记得,自己前世死前,大唐年号仍是“本初”,而如今已是“神睿”十年,也就是说,他至少已经沉睡了十数年。 许长卿略微思索,便回答道:“没有,我不知她为何能救我回来。” 闻言,徐牡笑容立马收敛,目光当中,蕴含冷酷。 “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可有看清楚是谁袭击了你们,又有没有谁来营救?” 许长卿一怔。 他陷入沉默,似是在回忆。 这个问题,必须慎重。 秦蒹葭对徐牡说的,应该是迎亲途中遇到袭击,恰逢徐柳相救,随后二人趁乱逃走,这便能解释徐柳的死因。 毕竟他们二人并无修为,尽管许长卿有武道基础,也绝不是徐柳的对手。 只要能对上口供,便能洗脱嫌疑。 但这种时候。 说得太过清楚,反倒惹人生疑。 许长卿沉吟片刻后,敲着脑袋,皱眉道:“抱歉……仙师,那天我坐在花轿中,什么都没看见便被打晕过去,只能隐约听到外面的动静。” 果然,听到这个答案后,徐牡收起了杀意,神情略显温和,又恢复了那副和善的模样,柔声道: “其实今天,我是为了我亲弟弟徐柳而来的,我在你们遇难的地方附近,找到了他的尸体。” 许长卿瞬间面露惊恐。 “别慌。”徐牡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你肯定与此事无关,毕竟你与我弟无冤无仇,也不会傻到这种地步,去杀昊天宗弟子。” “我今日找你,主要还是为了查出真凶,你有什么线索帮我抓到凶犯,贫道报了仇,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到时,举荐你进入我昊天宗修行,也未尝不可。” 他的话语,十分诚恳。 这番话对于别人来说,或许真会上当。 但许长卿两世为人,早便是个老江湖,这点哄骗的手段,他连标点符号都不会信。 况且秦蒹葭也算是救了他的命。 许长卿只是心性冷漠,但不代表他愿意做个畜生。 “您的意思是……有人设计杀害了徐柳仙师?!” 许长卿故作震惊不敢置信的模样,努力回忆许久,却还是皱眉摇头道: “仙师……当时我真的直接晕过去了,什么都没看见。” 这个答案,令徐牡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他转过身,朝房屋的方向打了个响指。 下一刻,屋内竟是响起了女子的惨叫之声。 “啊——” 许长卿神情瞬间冷厉下来,内心燃起怒意。 因为这声音,是秦蒹葭的。 第五章:卑鄙手段 此事最大的疑点,便是秦蒹葭为何会出现在迎亲队伍里,毕竟徐柳觊觎她的美貌大家心知肚明,昊天宗多少算个体面的宗门,她大婚之日躲在家中尚有一线生机,但却非要跑到荒郊野外,简直像是故意诱引徐柳过去的一般。 所以从一开始,徐牡就认定了徐柳之死与秦蒹葭有关,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便放过她。 而他也料到了许长卿不会配合查案,所以第一时间没有在许长卿面前用刑,而是先行审问,再在许长卿松口气的瞬间,使出杀手锏,形成压迫感,让人恐慌。 这手段倒算得上是聪明。 但堂堂昊天宗弟子,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对一个弱女子动用私刑,简直卑劣至极。 许长卿声音低沉下来:“徐仙师,您不是说我夫人没事吗?” “呵呵。”徐牡笑容玩味,阴恻恻地道:“你们夫妻二人刚刚成亲,倒是情深义重。” “刚才她的确没事,可现在我找不到凶手,自然要重新问一遍。” 说罢。 屋内的惨叫声停了片刻。 徐牡转身朝里面笑眯眯地道: “秦小姐。” “其实你没必要隐瞒真相,毕竟我弟弟是什么人我也知道,若是有什么隐情,你可以大胆说出来嘛。” “我们昊天宗乃天下万宗之首,向来光明磊落,门规森严!我今日来,也只是为了一个真相而已。” “只要你肯坦白,我保证还你们夫妻一个公道。” 他并没有严厉审问,反而语气温和了许多。 这是在攻心。 屋内,很快便传来秦蒹葭虚弱不堪的声音,带着哭腔乞求道: “民……民女已经把知道的全招了。” “求仙师放过我们吧。” 闻言。 徐牡脸色一沉,挥袖冰冷道:“继续!” 话音落下。 又是凄惨至极的哭喊声,许长卿眼皮子微微跳动,连忙道: “仙师,这件事我们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蒹葭不过一介女流,她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昊天宗弟子做什么啊!” 然而,徐牡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仿佛屋内的惨叫声越发撕心裂肺,笑容便越是享受。 “仙师……民女真的不知道啊!” “求您放过我吧!” 求饶声凄厉刺耳。 许长卿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悄悄将右手负于背后,已经在暗暗思考杀人之法。 就在这时。 那徐牡忽的拍拍手,里面的惨叫声,总算停了下来。 “秦蒹葭,别怪我没有给你机会。” “刚才你的夫君已经全部交代了,是你买通江湖散修,谋杀我师弟徐柳,你认还是不认?” 说完,他回头笑眯眯地对许长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许长卿神情冰冷,背后手指轻轻一挑,院子角落处的枯枝立刻开始颤动,蓄势待发。 只不过片刻之后。 那股杀意便消散了。 许长卿脸上重新浮现出与刚才一致的惶恐。 因为就在刚刚那一瞬,许长卿想通了很多东西。 里面的人若真是秦蒹葭,为何徐牡不直接让人把她拉出来审问?当着许长卿面对她用刑,必然更有效果。 徐牡此人,手段阴狠狡诈,不可能连这都想不到。 分开审问,却让许长卿听见妻子的声音,必定是有别的目的。 果然。 思绪刚落。 屋内便传来秦蒹葭的刺耳的求饶声。 “别……别打了大人,我招!我都招!” “是许长卿,他为了与我顺利完婚,侵吞秦家财产,联合几名江湖散修,用毒计杀害了徐柳仙师……徐仙师的死和我没有关系啊!” “哦?”徐牡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问道:“许兄弟,你又如何解释啊?” 此话一出。 许长卿嘴角便翘起了冷笑,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此方世界,各种法术千奇百怪,要模仿他人声音并非什么难事。 屋内秦蒹葭的声音,便是模仿出来的。 真正的秦蒹葭,绝对还没有招供。 徐牡大费周章地演这出戏,是在诈许长卿,让他为求自保,供出真正的真相。 从始至终,徐牡都怀疑是秦蒹葭杀了他的弟弟。 这般手段,不可谓不聪明。 只是可惜,他无论如何都意料不到,杀他弟弟的人,根本不是秦蒹葭,更不是什么江湖散修,而是就站在他的面前。 “仙师,她这是在污蔑我!”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衙役,何来银两买凶杀人?” “请仙师明断!” 许长卿慌张开口,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脸色更是惨白如纸。 “嗯……” 徐牡沉吟片刻,拍拍许长卿的肩膀,点头道:“这话有几分道理,我相信你与此事无关。” “只是……” 他凑在许长卿耳边,轻声道: “你当天都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都告诉我。” “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相反,我还能给你所有人都想要的东西。” “但如果你还不承认,我就只能相信你夫人的供词,定你的罪了!” 许长卿眉头微皱,目光下垂,似是思索了许久,最终却还是摇摇头:“抱歉,仙师。” “当日我真的瞬间便晕过去了,什么都没听见看见。” 这个答复,显然没能让徐牡满意,他死死地盯着许长卿的脸。 剑拔弩张的沉默气氛,持续了数个呼吸,直到徐牡嘴角一点点上扬,总算是露出了些许笑容。 “没想到一对新婚夫妻,意志竟都如此坚定,不错不错,是我小看你们了。”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手。 “吱呀”一声。 房门被推开,两名同样身穿道袍的男人,将一个瘦弱女子拉了出来,凌乱长发遮蔽着面容,虽看不清楚长相,但看其身形便可确认,她不是秦蒹葭。 女人被拉着两只胳膊在雪地里拖行,压出一条长长的痕迹,最后消失在院外。 第六章:昊天宗 “放心吧,秦小姐死不了。”徐牡笑眯眯地道:“我已经让人把她送回房里了。” “此事便算是我多虑了,师弟的死,应该的确与你们无关。” 许长卿道:“请问我可以离开了吗?” 徐牡双手负后,笑道:“不如送送贫道?” “当然。” 于是两人便一同起行,许长卿始终走在徐牡身后两步,说是送他出去,可许长卿也才初来乍到,哪里认识路,便只是跟在屁股后面走。 小院子外廊腰缦回,才刚走出没几步路,便遇见小婵在外等候,见到二人出来,连忙迎上。 徐牡倒也不在意,任由她跟在后面,笑眯眯地开口道: “小子,你既是大唐的官吏,应该知道昊天宗的由来吧?” 许长卿皱眉,神情中不自觉露出一抹厌恶。 大唐万康末年,也就是一百多年前,大唐曾经遭遇过一次灭国之灾,无数蛮荒大妖越过十万大山,侵扰人间,大唐修士尽出却仍旧不敌。 就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一位强大的修士暗中觐见万康帝,自称昊天上神麾下神使,扬言只要大唐创立昊天神宗,集万世香火供奉昊天上神,便可退蛮荒妖魔。 无可奈何的万康帝最终答应了他的要求,立昊天神宗,并奉神使为国师,没想到三月后,蛮荒众妖竟然真的退去了,人间再次恢复安宁。 从此以后,大唐便改国号为天启,令天下以昊天为尊。 这,便是流传在大街小巷的传说,人人皆知。 但世人不知道的是,近百年来,蛮荒大妖一直在十万大山徘徊,侵扰人间。 是一代代剑冢剑修死守十万大山,寸步不退,尸骨无存,才换来这天下的太平。 昊天宗说得那么好听。 可上一世那么多次死战里。 许长卿从来没见过什么昊天上神。 反倒是背后捅刀子的时候,多的是昊天宗弟子的身影。 不过就算许长卿心里再怎么厌恶,如今这局面,还是先把这徐牡给打发了比较好。 于是,他便恭恭敬敬,诚恳地道:“昊天上神的传说,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嗯……” 徐牡满意地点头,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知道我们昊天宗的分量,以后行事便小心些。” “别怪我没提醒你,昊天宗看上的东西,要么得到,要么毁掉。” “年轻人,有时候学会放下,至少能保命。” 这番话,是在警告许长卿,他上面的那位,依旧没打算放过秦蒹葭,而许长卿若是胆敢多管闲事,便是死路一条。 “明白。”许长卿点头。 “好了,你就送到这里吧。” “今日之事,你们切勿在外提起,若是你想起了什么,可以到城守府寻我,这段时间,我都会待在清水镇中。” 说完这话,徐牡便转身离去。 许长卿强行压抑自身杀气,目送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神情冷然,片刻后却还是叹息一声,目光看向身后那长廊左侧的一堵矮墙。 “你没事吧?” 他轻声问道。 话音落下,一道倩影似风中残花,踉跄着从墙后走了出来,脸色惨白毫无血色,绝美容颜却丝毫未减,反倒更添几分弱柳扶风的美感。 她缓缓朝许长卿走来,嘴角扯出一个笑意。 “看来我们都过关了,你还算是聪明,没有上他的当。” 许长卿目光落在秦蒹葭手上,原本的纤纤玉手,如今却多出了许多淤青,连指甲都已破裂出血,露出下方脆弱的甲床。 不知是出自自身灵魂,还是源于这具肉体残留的本能。 他心里竟是轻轻地疼了一下,紧接着便是浓烈的恨意涌了上来。 只是很快这股情绪便被理性掩盖下去。 “小姐!” 小婵见到秦蒹葭安然无恙,顿时又惊又喜,猛地扑进她的怀里,边抽泣边道: “您是不知道,刚才那个家伙太阴毒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您已经遭了他们的毒手……呜呜呜……您没事就好……呜呜呜呜……” 小丫鬟又是鼻涕又是泪的,在大小姐身上一顿乱蹭,在外人眼中,她们哪里有主仆的样子,分明就是对小姐妹。 “好了……” 秦蒹葭吃力地摸了摸小婵的脑袋,无奈笑道:“我没事,不过是受了些皮肉之苦。” 许长卿疑惑道:“你们秦家多少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家族。” “堂堂大小姐,昊天宗说抢人就抢人?” “呵呵。”秦蒹葭苦笑了声,道:“昊天宗行事向来如此,平民百姓于他们而言与草芥无异,我已经算好的了,若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孩儿被看上,他们连一声招呼都不会打便直接掳走。” “朝廷不管?”许长卿又问。 他前世从小在剑冢长大,眼中唯有剑道、斩妖二者。 关于市井江湖之事,只听师傅潦草提起过,所以昊天宗在民间如何行事,与朝廷关系如何,他还真不知道。 秦蒹葭摇头:“神睿帝登基之后,的确颁布过不少限制昊天宗的政令,可昊天之威,人人忌惮,那些府衙的老爷们哪里敢得罪,山高皇帝远,至少在清水镇,昊天宗横行霸道没人能管得着。” 越往下听,许长卿神情便越是冰冷。 百年前,大唐国师,也就是昊天宗宗主创立了剑冢,收纳天下剑修,统一培养,为国效忠。 可以说,剑冢就是大唐最锋利的剑。 但这柄剑,其实是握在昊天宗手里的。 上一世,许长卿为昊天宗卖命了一辈子,直至临死之前,才发现昊天宗背地里的黑暗。 却不知,寻常百姓们早便对这些恶行习以为常。 不过没有关系。 既然天意让许长卿重活了一次,他有责任把这些该死的人,全部送回地狱。 第七章:斩妖司 “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许是看他脸色不对,秦蒹葭连忙岔开话题,理所当然地道: “毕竟我们已经成过亲了,现在你是我的丈夫,按理说,就应该留在这里帮我打点秦家。” “不可能。”许长卿一口否决:“我有很多人要杀。” “……” 秦蒹葭皱眉道:“你要走?” “当然。” “不行!” “腿长在我身上。” “我们成亲了,你是我丈夫!” “你知道的,我不是许长卿。” “那你也不能就这样离开我秦家,不然本小姐面子往哪搁?!” 秦蒹葭向前一步,气冲冲地道,小脸涨得通红,既生气又委屈。 “关我屁事……” 许长卿倒是相当云淡风轻。 “你……” 秦蒹葭满脸不爽,但却拿许长卿没有半点办法,只能气鼓鼓地瞪他两眼。 “咳咳。” “不过,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干咳一声后,许长卿说道。 “什么交易。” 秦蒹葭眯起眼睛。 许长卿比了个二,道:“两个条件。” “一,帮我想办法找到一面试仙镜,二,告诉我那天晚上你为什么在迎亲的队伍里。” “答应了,我就帮你解决昊天宗的麻烦。” 虽然得到了那个可以收纳煞气的酒葫芦。 但它毕竟只作用于肉体,今后许长卿最多便是个武夫,无法再修剑道。 而且许长卿隐隐觉得,自己识海里的迷雾有些奇怪,更何况即便道石不大,也不至于直接没有,上次他进入识海,可是什么都没找到。 这很不合理。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必须要找到一面试仙镜,返回识海一探究竟。 而要找到以前的仇人,或许可以从青山道人下手,许长卿本就要去杀他,还能替秦蒹葭解决个麻烦,是一举两得。 “条件倒是不难。” 秦蒹葭皱紧了眉头,怀疑道:“不过你要怎么帮我解决麻烦?” “也不难。”许长卿淡淡地道:“把他们全杀光就完事了。” 秦蒹葭嘴角狠狠抽了抽。 “你还真是……简单粗暴。” 要知道,那老魔头能在昊天宗收徒,地位必然不低,至少也是长老职称。 可在许长卿眼里,他似乎就像个萝卜一样,一刀就能砍两半。 “我答应你的条件。” 许长卿开出的条件,性价比简直不要太高。 所以秦蒹葭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不过试仙镜这种东西,一般唯有仙家宗门才有,民间存量极少,大多都在朝廷手里。” 她一边说,一边皱着眉头,陷入沉思,停顿许久之后,才终于眼前一亮,笑道: “我还真知道一个办法!” “不过……可能略微有点难度。” 许长卿问道:“什么?” “你可曾听说过斩妖使?” “斩妖使……”许长卿皱起眉头,思索片刻。 他对这个名词似乎有点印象,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你连斩妖使都不知道!” 秦蒹葭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道:“天呐,斩妖使可是七十年前便存在的,你到底是多少年前的古董?” “……” 上辈子许长卿未曾出过十万大山,自然什么都不清楚。 “你告诉我便是。” 他闷声道。 秦蒹葭这才开口:“斩妖司隶属于朝廷,主要职能为镇压妖邪,但也有监察百官、维护治安的职能,权力与地位都极大。” “前几十年,昊天宗越来越脱离皇室控制,所以神睿帝登基之后做了很多事,其中便是有增强斩妖司权力,让他们制衡昊天宗。” “这些年来,民间传闻斩妖司查出不少昊天宗过往的肮脏事,只不过都被上面压住了,没能声张。” 闻言,许长卿眼前亮了一下。 若真如此,说不定当年的真相就在斩妖司中。 见许长卿沉默,秦蒹葭便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 “斩妖司每年都会在大唐各地征召合适的斩妖使,大多数人选都来自当地衙门,恰好……” 说到这,秦蒹葭顿了顿,俏眉紧蹙,目光落在许长卿身上片刻,似是在犹豫。 片刻后,她才再次开口。 “恰好明日有斩妖司的人来清水镇招贤纳才,而你所在的巡城司,严格来说,也在招募的范围之内。” “被斩妖使看中的人,便会秘密被召去面试,其中便有一关是试仙镜,若有仙缘是最好,但既在衙门,便十有八九都是武夫,即便不能修炼也不打紧。” “到时,你不仅能用试仙镜,而且还有机会加入斩妖司,那可就前途无量了。” “不过……” 秦蒹葭讪笑道:“巡城司在清水镇地位最低,平时只负责城内巡逻治安,一般情况下,斩妖使目光不会落在你们身上。” “所以……你得自己努力一下了。” 既能用试仙镜,又能加入斩妖司,更方便调查以往的仇人,一举两得。 的确是个好方法。 但仔细一想,许长卿便又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他眯起眼睛,冷声道:“秦小姐,那请问你在这之中的作用是?” 秦蒹葭摊摊手:“没办法,我人微言轻,爹爹又重病在床,实在是帮不了你,能给你提供这个消息就不错了。” 说到这,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毕竟大多数人,等斩妖使走了,都还不知道他曾经来过。” “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 就在她即将开口时,走廊转角处传来的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许长卿回头看去,来人脚步沉稳,气机绵长,听上去应该是个入了品的武夫。 在这小城镇里,有入品的实力,便算得上是强者了。 片刻后。 一个中年男人从转角处走出,只见那人身穿黑色劲衣,腰佩短刀,面无表情,神色冰冷,目光瞬间便落在许长卿身上。 “这是我婶婶的护卫,苏勇。” 秦蒹葭小声介绍。 与此同时,那男人迈步如风,很快便走到两人面前,微微拱手。 “小姐,姑爷。” “吴夫人让我带话,姑爷入赘秦家算下来已有三日,仍未给长辈敬茶,虽然我秦家宽容,但也不能失了礼数。” “若是姑爷休息好了,便尽快先把正事做了吧。” 闻言。 秦蒹葭的脸色顿时便难看了几分,窃窃私语道:“这个婶婶,还真是多事!” “长卿,若你还没休息好……” “无妨。”许长卿打断了她,道:“既然茶都已经准备好了,我就先见见长辈吧。” 他还不能暴露身份。 饰演好“许长卿”这个角色,能避免不少麻烦。 听到这话。 那苏勇立马招了招手,从他刚才现身的拐角处,又走出了一名仆人,手里端着茶水,递到许长卿面前。 第八章:婶婶刁难 “姑爷请,我给您带路。” 见许长卿接过茶水,苏勇便立马伸出手臂,指引道路。 “不必了,苏护卫先回去吧。”秦蒹葭插嘴道:“我自会带长卿去。” 苏勇眉头微皱,犹豫片刻后,还是拱手离开了。 “小婵,你先回去。” “是。” 小婵神色之中虽有担心,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看了夫妻二人两眼便离开了。 “走吧,秦家人给我们的刁难,怕是要开始咯。” 等他们二人皆离去之后,秦蒹葭走在最前面,语气平淡地说道,仿佛早便习以为常。 许长卿并没有言语,安安静静地跟在后面,走了约莫百步,拐过好几个弯后,总算是到了一座院落前。 比起他醒来的那间,还有徐牡审问的那间。 这座院落便显得奢华许多,大门由厚重的楠木打造,门楣雕刻四季花蕊,未曾进去,便能隐约闻见清香飘来。 雪下得愈发大了。 许长卿看了眼天上,雪花簌簌落下,犹如柳絮因风起,洒得好一个白雪人间。 视线恍惚间,他瞧见秦蒹葭站在雪地里,轻薄的身子被冻得微微发抖,小手也紧紧缩进了袖里。 明明是腊月寒冬,却仍旧穿着秋季的薄衫。 秦家压根没把她当做大小姐对待。 此时,“吱呀”的一声,院门被推开,一个丫鬟走了出来,瞧见夫妻二人,连忙迎上前。 “见过小姐,见过姑爷。” “快进去通报一声。”秦蒹葭道:“我们是来给婶婶敬茶的。” 闻言。 丫鬟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眼神闪躲,最后盯回地面,道: “夫人还在午睡,她……让你们在门外等一会儿。” “等一会儿?” 秦蒹葭眉头皱紧,问道:“婶婶什么时候能醒?” 丫鬟回答:“若是往日,再过半个时辰夫人就该醒了,但近日夫人劳心疲惫,或许会睡得更久。” “那她就让我们在外面等着?” 这一次。 是许长卿接过了话。 语气中流露出不耐烦。 “按礼数,确应如此。” “知道了。” 许长卿应了一声,便弯腰将端茶的盘子放在地上,自己也一屁股坐了下去。 “回去告诉婶婶。” “天冷,茶再不喝,便也冷了。” “这……” 丫鬟看许长卿这般举动,吃惊不小,神色中更是多了几分鄙夷。 长辈未至,晚辈理应束手谨立,他如此大模大样坐在地上,是大失礼,大不敬。 “回去吧。”秦蒹葭淡淡地道:“等夫人醒了,再来通知我们。” “是……” 丫鬟应了一声,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返回了院子,顺手还把门给带上了。 听到“砰”的一声。 许长卿看向秦蒹葭,笑着问道: “你不怕我失了礼数?” 秦蒹葭深深地看着院门,额前青丝散落,以许长卿的角度,恰好能看见她雕刻般的下颌线,和那修长眼睫中,带有的自嘲笑意。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我能有什么办法。” 说着,她也一屁股坐了下来。 此时此刻,少年少女坐在雪地之中,举止虽是不雅,但胜在二人容貌皆是人间绝色,画面倒称得上十分养眼。 或许是因为两人坐在一起显得格外亲切,许长卿对她的印象,也稍微好了一些。 秦蒹葭在那妖邪遍地的荒郊野岭,把他一个大男人扛回家,其中的凶险艰辛,自然是巨大的。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所以,她称得上是个好人。 许长卿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他喜欢好人,所以对秦蒹葭,他当然是半点也讨厌不起来的。 不过也没有什么好感就是了。 “喂!” “你看着我干什么?” 秦蒹葭满脸鄙夷。 许长卿愣了愣,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她的脸看了很长时间。 移开目光,他双手抱着膝盖,以一种平静到可怕的语气说道: “别误会。” “你和我不一样。” “相对而言,你并不是很好看。” 仅仅是一瞬间。 秦蒹葭那张小脸变得通红,怒气冲冲地瞪着许长卿。 “你说句好话会死是不是!” …… …… 与此同时。 那道院墙里面,丫鬟正急匆匆地推开屋门。 室内布局错落有致,中央摆放着一张雕花红木大床,床幔以丝绸织就,绣着繁复的云瑞鹤图案。 房间四周设有几案和书架,却无半本书籍,摆放着各式精美瓷器、胭脂水粉。 女主人正坐在案前,执起茶杯,先以鼻尖轻嗅茶香,随后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缓缓化开,先苦后甜,滋味非常。 “嗯……真是好茶。” 轻轻感叹一声,她目光这才转向刚进来的丫鬟,眉头微皱。 “你这么着急作甚?毛毛躁躁的。” “不是跟你说了,他们来了,便让他们在外面候着,过一两个时辰,我自会出去。” “不然别人还以为我秦家的门,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以后便要乱了规矩。” 她一边说,一边又喝了口茶,才接着道: “秦蒹葭也来了?” “是。”丫鬟点头。 吴夫人冷哼一声,不屑道:“小丫头就是小丫头,都到这步田地了,还听她爹爹的话,对家里人总是毕恭毕敬。” 闻言,丫鬟眼神微变,上前一步道: “夫人……他们两个虽然等在门外,但他们直接……直接坐在了地上!” 此话一出。 吴夫人眼中的得意与不屑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疑与怒意。 “你说什么?” “长辈未至,他们两个晚辈,怎么敢如此大模大样!” “他们这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丫鬟始终低着头,手在微微发抖。 “夫……夫人息怒,今天大小姐受了昊天宗的刑罚,身子虚弱,所以……所以才……” “住嘴!” “哐”的一声巨响。 白玉杯在丫鬟脚下被摔碎。 吴夫人脸色已经变成了铁一般的青色,胸口上下起伏,咬牙切齿:“小妮子……还真是大胆,娶了个赘婿,就敢不把长辈放在眼里了!” 她顿了顿,看向窗外,大雪正纷飞。 “既然如此,就让她冻死在外面吧。” 说罢,她缓缓站起身,轻移莲步,坐上那张雕刻细腻花纹的大床上。 “我乏了,先睡一会儿。” “等我醒了,再唤他们进来吧。” 丫鬟跪在地上,轻声答应道: “是。” 第九章:对不起,我是个无礼之徒 此时,院外的两人已等了约莫半刻钟。 许长卿盘腿而坐,正闭目养神。 他原本想尝试一下再次进入识海,可却失败了,即便是他,未曾用过试仙镜的话依旧很难做到连续多次进入。 于是大脑空空的他便几乎要沉沉睡去。 直到听见“嘁”的轻轻一声喷嚏,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身旁的少女正蜷缩着坐在雪地里,身上落满了白雪,可她手指很痛,不敢触碰这些冰凉之物,所以便只好任由雪将自己掩埋。 “你婶婶怎么还不出来。” 许久的沉默后,是许长卿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秦蒹葭闭着眼睛,冷笑道:“最近爹爹病重,他们都急着等爹爹死了分家产,可是我这个外人还活着,他们当然害怕我也分去一杯羹。” “婶婶啊,估计巴不得我冻死在外面。” “不仅是她,一会儿见了二叔和秦朗,怕只会遭到更多刁难,你不必陪我,茶,我自己敬便是。” 话毕,两人又沉寂了下来。 片刻后,许长卿淡淡地道: “我们走吧。” 秦蒹葭抬起头,却发现他竟然已经端着盘子站了起来。 “这位夫人看上去不是很渴。”许长卿淡淡地道:“茶是给需要的人准备的。” “可这样会失了礼数。”秦蒹葭皱眉。 许长卿笑了笑:“巧了,我是个无礼之徒。” 微微一顿,他笑着看向秦蒹葭:“你呢?” 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雪中寒梅,苍茫天地间唯有的一枝绝色。 “我也是!” 她也迅速站起,抖抖身上的雪,盯着少年的眼睛狡黠一笑。 “你是不是在关心我?” “废话!” 许长卿面无表情,毫不犹豫地道:“当然不是。” “我只是等得不耐烦了而已。” 少女轻轻“哦”了一声,撇着嘴不屑道:“谁稀罕!” 瞧她这副模样,许长卿连忙转过身,往廊道走去。 “快走吧,冷死我了。” 直到这时,他嘴角才浮现出一丝的笑意。 “好嘞!” 秦蒹葭脚步轻快地跟在了后面。 她想起幼时看小说话本,女主人公的青梅竹马往往是个顽皮的少年,总想些歪主意,比方说上学堂时,拉着女主人公逃课玩耍,看雪抓蝶。 这种两人携手,叛逆背德的刺激感,最为牵动少女心。 不知为何,此时秦蒹葭心里竟生出了些许这种感觉,酥酥麻麻,好似静电传遍全身,拨动着少女心弦。 就这样,少女红着脸,跟着少年走了很久,很久。 直到她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虽说秦府很大,但这未免也走得太久了吧! “喂,你真的认识路吗?” “……” “不认识。” “……” “那你走这么快干啥!” …… …… 离开婶婶的院子之后,两人便到了二叔秦正的住处。 这次,还是连门都没进去。 不过好在下人直接告知秦正外出未归,也不爱喝茶,敬茶礼便免了。 听到这话的许长卿和秦蒹葭对视一眼,窃喜而笑。 不爱喝茶? 咱还不想给你敬茶嘞! 于是,两人便飞快地离开,生怕那秦正突然回来还改了主意。 “二叔平时倒不怎么刁难我,但也从来都瞧不上我。” 秦蒹葭伸了个懒腰,笑道:“不过我总觉得,他这样的人,比那些明着刁难我的蠢货要难对付多了!” 许长卿沉思片刻,问道: “我们是不是该见见你父亲了?” 听到“父亲”二字,秦蒹葭清亮地眸子显然黯淡了些许,眼睫低垂。 “其实早上你醒之前我刚去看过,爹爹他……情况很糟糕” “我问了他身边的丫鬟,从我们成婚那日起,他就没再醒过了,大夫也查不出病因,只说爹爹需要静养,闲杂人等,不许入内。” 许长卿“哦”了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只懂剑,不懂医。 对于秦蒹葭父亲,也是爱莫能助了,便转移话题问道: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 秦蒹葭缓缓抬起头,悲伤的神情消退了些许,取而代之的却是冷笑。 “当然是我的好堂哥了!” “哦吼。”许长卿笑了笑,有些期待地道:“是他啊。” 说话间。 两人便走过数百步,绕了整个秦府半圈,总算是来到东边的一间院子前。 “哟,这不是大小姐和咱家刚上门的赘婿么?” 或许是听到了二人的说话声,秦朗院门“吱呀”地被推开,一个圆头圆脑的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目光往两人身上瞟了几眼,最终定格在许长卿的身上。 于是,便有了那句对白。 语气中,多有讥讽之意。 第十章:神仙叩门 许长卿眯起眼睛,因为他一眼便认出,那人正是那刚被他胖揍过一顿的刘管家。 秦蒹葭挤出一丝笑容道:“我们是来给堂兄敬茶的。” 听到这话,他这才从门后面走出来,显露出肥硕的身材,轻轻扫了许长卿一眼,冷笑道: “送茶可以。” “不过我们少爷爱洁,院子里是一粒灰尘都不能看见,这门前啊,我才刚扫过。” “您若是从这进来,难免踩污了这块。” “要不这样吧!咱少爷最近给咱家狗开了个出入的小洞,您若是不嫌弃,可以从那里进来。” 一听这话,秦蒹葭立马火冒三丈: “你说什么?!我呜呜呜……” 她才刚张嘴,便被许长卿捂住了嘴巴,顿时双眼瞪得像铜铃,气冲冲地瞪着许长卿。 见到这一幕,刘管家神色中多少露出些许惊讶,既是因为这两人的关系竟然如此熟络,也是因为许长卿动作幅度如此大,可那盘茶具却丝毫未动。 但很快,他便没有再在意。 “如果我不走那呢?” 许长卿平淡地问道。 “不走?”刘管家思索片刻,笑道:“那可能就得多等一会儿了,我给你出个招儿,你可以在这跪一会儿,说不定少爷高兴了,能让你从正门进来。” “唉。”许长卿叹了口气,道:“你听我的,让我进去吧。” “嘿!” 刘管家玩味笑道:“要不你求求我?说不定我会答应呢?” 许长卿沉默了。 “行了。”刘管家收起笑容,冷冷地道:“这儿是少爷的地盘,他想让你们等到什么时候,你们就得等!” “大小姐,别怪我不帮你们,我这就回去请示我们家少爷,但他什么时候能给我答复,就和我没关系了!” 话毕,他不给许长卿任何说话的机会,转身便走,“砰”的重重关上了院门。 许长卿松开了捂住秦蒹葭嘴巴的手。 秦蒹葭几乎是立刻吸进了一大口空气,猛地转过身,直视许长卿的眼睛,脸上写满了恼怒。 “你干什么不让我说话!” “那个家伙都这么嚣张了,你能忍?” “他只是一个下人而已,凭什么连一个下人都能欺负我们?” 然而。 许长卿清秀的脸上,却看不见任何一丝的波澜,他目光始终看着那道紧闭的院门,嘴唇微启: “我想赶紧回去了。” “你和他吵起来,只会浪费更多时间。” “可现在我们不一样是在这等?”秦蒹葭语气中充满了不解:“秦朗那个王八蛋不会这么轻易放我们进去的!” 这次许长卿直接像没听见般,不予回应。 他面无表情地向前走了几步,直到距离院门仅有一臂距离时才停下。 秦蒹葭满脸疑惑,想不明白他要干啥。 直到看见许长卿右腿缓缓抬起。 隐约间,有细微的轻叹与呢喃,从他那边传来。 “早说了,让我进去。” “这下好了,门前这块地儿,你怕是得重新扫。” 下一刻。 轰!!! 刹那之间,整道木门朝两边炸开,重重砸在两边院墙上,再猛然弹回来,正中竟已多出了一个大洞,木屑漫天纷飞,与雪一同飘落在秦蒹葭头上、肩上、眼睫之上。 她双眼瞪得比刚才还大上了几分,瞳孔却缩小如针,看着少年的背影,眼神之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透过刚刚一脚踹出来的大洞,许长卿看见了里面的光景。 院子正中,刘管家跌坐在地上,张大着嘴巴,脸色惨白。 而台阶上,屋门前,那与秦朗画像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站在台阶之上,脸色铁青,如同雕塑般凝固在原地,神情愤怒到了极点。 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许长卿的脚步声,打破寂静,跨过门槛,踏入院中。 “堂哥好,初次见面,我是来敬茶的。” “实在是不好意思……” “方才我是想敲门来着,但没控制住力道。” 许长卿挠着头说道,却没多少抱歉的神情,反而有几分忍俊不禁的笑意。 话音落下。 沉默再次震耳欲聋。 “敲……敲门?!” 刘管家牙齿上下打颤。 “是啊。”许长卿撇撇嘴:“你进来通报了这么久也没个回信,我等急了,所以才敲门。” 刘管家愣住:“我不是……才刚进来吗?” 许长卿皱了皱眉,略带疑惑又充满无辜地道:“是吗?” “……” “……” “……” “噗……噗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银铃般的笑声忽然从许长卿身后传来,带着不加掩饰的畅快,穿透了周围的宁静。 秦蒹葭捂着肚子,笑得弯了腰。 秦朗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可怕。 他死死地看着许长卿,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沉重,胸口起伏不定,几乎能听见牙齿紧咬的声音传出。 许长卿笑眯眯地举了举手里的茶具。 “堂兄,要喝茶吗?” 此话一出。 那原本已经怒火攻心的秦朗,更是气得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双目通红,嘴角不断颤抖,甚至气极反笑: “死赘婿……你什么意思!” “知道我的院门是用上等楠木打造的吗?价值连城!就是十个你!十个秦蒹葭加在一起,都赔不上!” 许长卿笑了笑,道:“抱歉抱歉,堂兄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就当我欠了你一个人情。” “你的人情?!”秦朗气笑道:“区区一个赘婿的人情,值几个钱?” “少爷!” 刘管家慌慌张张地爬到秦朗脚下:“刚才这小子一脚踹开大门,这力道可是不小,恐怕入了品也说不定。” “您……您要不还是避其锋芒,让苏勇来收拾他!” 一听到“避其锋芒”四个字。 秦朗的暴脾气便彻底收不住了,一把拧住刘管家的衣领,冷笑道:“入品?你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老子都没入品,就凭他这年纪,莫非他是天才不成?!” “是是是,少爷,是我说错了!”刘管家连连道歉。 “滚一边去!” 秦朗猛地将他踹开,后者连连倒退,几百斤的身躯重重摔在地上,发出惨叫。 可当秦朗扭头过去之后,他看向许长卿的眼神中,却显然带有几分阴狠。 臭小子,敢对老子动手,看老子不玩儿死你! 刘管家在心里暗自打着算盘。 若是苏勇出手,或许会忌惮秦蒹葭的身份,不敢对许长卿下死手。 但秦朗可就太不一样了,既能打又无脑,还是秦蒹葭的堂兄,只要成功将他激怒,不把许长卿一层皮卸下来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第十一章:在下略通拳脚 “堂妹。” 此时,秦朗正缓缓从阶梯上下来,脸色阴沉到了极点:“这才第一天见面,你夫君就给了我这么大的见面礼,真是好生客气啊。” 秦蒹葭笑道:“堂兄若是喜欢,长卿还能再给你准备些。” “呵呵。”秦朗气极反笑,冷冷地看着许长卿:“按理说长兄如父,但叔父和爹爹都不在,那今天秦家的赘婿,就由我来管教。” 许长卿微一皱眉:“堂兄,我只是来敬茶的……” 秦朗却根本不搭理他的话,自顾自地说道:“我听说,你在巡捕房做事,今早还打了刘管家,应该是有些武道修为吧?” “在下略通拳脚。” 许长卿平静回答。 “好啊……很好……” 秦朗眼中血丝突出,齿缝间挤出低沉。 无论许长卿的反应是求饶还是和自己对骂,都不至于让他愤怒到这个地步。 可偏偏是这平静如水,甚至有些玩笑的态度,令他火冒三丈。 秦朗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瞧不起他。 “跟我比试一场!” “要是你赢了,那道门算是我送你的。” “但若我赢了,你就给我乖乖滚出秦家,我们秦府不养废物!” 话音落下。 那跌坐在地上的刘管家连滚带爬地跑开,生怕波及自己。 “看招!” 没再打任何招呼,秦朗大呼一声,便箭步上前,拳头猛然往许长卿的脸上砸去。 秦蒹葭抬手去看。 只见白雪茫茫之中,有道寒光一闪而过。 秦朗嘴角翘起,似乎奸计已经得逞。 刹那之间,秦蒹葭意识到了什么,瞳孔缩小如针,似乎是出于下意识的本能大声喊道: “小心,他拳头里有刀!” 然而。 在她的视角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因为许长卿根本没有丝毫躲避的动作,而是如一根木头似的呆立在原地,痴痴看着拳头砸向自己。 那柄利刃,反射着刺眼的白色。 许长卿轻轻叹了口气,问道: “那这茶还敬不敬了啊?” 下一瞬。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了天际。 …… …… 秦府西边。 吴夫人的房间半掩着窗,寒风不至于倒灌入内,可却抵挡不了惨叫声的穿透,传入房中,将酣睡的女人惊醒。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眉头皱成了川字形。 刚才她睡得正舒服,突然被吵醒,心情自是有些不悦,再加上隐约间还有什么吵闹的声音传来,便更加烦躁了。 “啊啊——” “啊啊啊——” “别打了——别打了——” 声音很远,听不清那人在喊什么,可却相当尖锐刺耳。 吴夫人睡不着了。 于是她缓缓坐了起来,呼唤丫鬟,可周围却无人回应。 “死丫头死哪去了?” 低声骂了一句,吴夫人便披着棉被站起,推开窗户,远处的声音更清晰了一点。 “救命……救命啊——” “究竟是何人喧哗。”吴夫人冷冷地道:“不知这个时辰我正在睡觉吗!” 轻声骂了一句。 她便准备出门去亲自查看,决心若是找到扰她清梦之人,绝不轻饶。 可才刚往外走了两步,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呀”了一声。 那两个人,好像还被她晾在外面呢! 这是什么时辰了…… 天都黑了,那丫头不被冻死,怕是也被冻僵了吧? 嗯……她若死在我门外,大老爷那里还不好解释,得快出去看看才是。 想到这,吴夫人连忙快步往院外走去,就在这时,院门被“吱呀”地推开。 丫鬟小翠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满脸是汗,还喘着粗气,似乎刚经历过剧烈运动。 看见夫人站在门口,她先是一愣,随后慌声道:“夫人,大……大事不好啦!” “怎么回事?”吴夫人脸色白了一下:“那个死丫头不会真冻死了吧?” “死丫头?” 小翠呆住了。 “就是秦蒹葭!”吴夫人没好气道。 “不……不是她!” 小翠显得更加慌乱,手足无措地道:“她早就走了,我跟在了她们后……” 然而她才刚说没两句话,便被吴夫人愤怒的声音打断了。 “早走了?!” “我不是让她在外面等着吗?” “长辈未至,她怎么敢走!” “然后呢?”吴夫人脸色阴沉下来:“她又去了哪里?” 小翠只好回答道:“她……她去了二老爷的住处,又被二老爷的人赶了出来,然后便去了少爷的院子。” “哼!”吴夫人冷笑道:“没想到秦正竟不刁难她,优柔寡断,怪不得斗不过他大哥!” “幸好我们朗儿聪慧,到了他那,秦蒹葭和那个赘婿一定捞不着好处!” 小翠脸色更加惨白了几分,声音都在发抖:“夫人……您……您要不还是先去看一下吧。” “怎么?”吴夫人皱眉:“是朗儿做得太过了?” “扑通”一声。 小翠跪在了地上,死死地低着脑袋。 “少爷他……他……” “他提议与姑爷切磋,然后……然后……” “然后啥啊!” 吴夫人急得上前拧住小翠的耳朵,“秦朗该不会闹出人命了吧?那可是徐仙师还要审的人!万一徐仙师再来找我们要人咋办!” “不……不是……” 小翠被拧得生疼,连忙说道:“少爷他就没打赢!” “什么?!” 惊恐的声音,从吴夫人口中发出,双眼猛地瞪得比铜铃还大,眼珠子几乎要跳出眼眶。 残留的睡意瞬间被一扫而空。 她眼角轻轻跳了跳。 “死丫头,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家朗儿从小练武,就连城守使大人都夸过他是难得一遇的天才,怎么可能连一个狗崽子都打不过?” “夫人,是真的!” 小翠焦急地道:“您快先去看一下吧,少爷他不仅没打赢……而且……而且还……” “还什么?”吴夫人追问,内心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丫鬟浑身都在发抖,生怕说出真相之后夫人的怒意会迁怒到自己身上,可此等惊天动地的大事若不说出口,怕自己的下场会更加凄惨。 想到这,她鼓足全身力量,才终于开口道: “而且还……还被按在了茅厕里……在茅厕里……” “敬茶……” 第十二章:敬茶,但是在旱厕里。 “别……不要……我不喝了……咕咕咕咕……” 东边,秦朗住处的茅房里,发生了震惊整个秦府的大事。 此时在府内的,不在府内的,十数名家丁围在外面,看着里面的光景,神色各异,多有惊恐。 只见茅厕之内。 那平时嚣张跋扈,无恶不作的大少爷此刻活像路边的一条野狗,被许长卿死死地抓着脑袋,按在茅坑里面,另一边则是手握着茶壶,将热腾腾的茶水死命灌入秦朗口中。 秦朗哪里受得了这份疼痛与委屈?自然是拼命反抗。 可许长卿的手就如钳子般死死地将他抓住,任凭他如何用力,愣是无法动弹分毫,一番较劲之下还没有丝毫挣脱的迹象,便体力不支喘起了粗气。 死就死在他这几日不知是不是吃错了东西,粪质稀薄,泻出如水,那是臭气熏天啊。 这一口粗气吸进去,秦朗双眼顿时瞪大如球,只感觉一股刺鼻辛辣的气味直接冲入他的天灵盖,灌入全身,险些便要晕死过去。 “咳咳……咳咳咳……呕——” 可怜的大少爷。 怕是将昨天吃的饭都快吐出来了。 许长卿一瞧,惊讶道:“少爷,是茶水不够好喝吗?你咋全吐出来了?哎呀真是罪过罪过,蒹葭!” “来了!”秦蒹葭在身后挥挥手。 许长卿将茶壶一递:“重新沏茶!” “好嘞!” 秦蒹葭接过茶壶便要走。 “不……不喝了……我不喝了!” 身后传来秦朗的喊声。 “蒹葭,听少爷的。”许长卿笑道。 秦蒹葭撇撇嘴,这才停了下来。 “怎么?”许长卿将他从拉了起来,笑道:“堂兄是嫌我泡的茶不够温热?” “不……我不想喝了……” 秦朗口吐白沫,虚弱不堪地说道。 “可这茶没喝完怎么办呢?”许长卿皱眉道:“你妈不喝,你爹不喝,你又只喝这么点儿,那为何还要我来敬茶?” “这不是浪费吗?” 说着,许长卿目光朝外面扫视一圈,最终定格在人群之中那个肥硕的身影上,露出玩味笑意: “刘管家。” “要不你来喝两口?” 刘管家那张肥脸吓得像是立马少了几十斤肉,虎躯一震,连忙摆手兼摇头: “不……不必了……” “如此上等的茶叶,还……还是……少爷喝吧。” “哦,这样啊。”许长卿撇撇嘴,笑道:“听你的。” 说罢,他直接把茶壶嘴塞进了秦朗口中,一顿猛倒。 “咕咕咕咕咕咕……” 秦朗已经欲哭无泪了。 就在这时。 外面的人群,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便是两个女人的喊声传来: “给我住手!” “长卿小心!” 许长卿耳朵微动,听见身后有疾风掠来,旋即一把捏住秦朗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然后猛然转身,如举盾般将秦朗挡在身前。 正快步袭来的苏勇见状一惊,脚步猛然踏地,收住拳势,勉强停稳在距离许长卿仅有两步的位置。 而那递出的一掌则是悬在秦朗眉前,仅差两寸,秦朗满头长发被猎猎掌风吹起,再凌乱洒落。 轻轻哼了声。 这回秦朗彻底被吓晕了过去。 许长卿朝苏勇笑了笑。 后者紧皱着眉头,时刻保持着警惕。 “哎呀,儿子!” 这时。 那中年妇人才从人群中挤出来,见到秦朗的死样,吓得脸色惨白,连忙三步并两步地冲上前。 “狗崽子,你给我放手!” 吴夫人死死地瞪着许长卿道。 许长卿微微一笑,便真的松开了手,秦朗失去支撑,直挺挺地将要倒地。 幸好苏勇眼疾手快,将少爷扶稳,再缓缓放回地上。 吴夫人连忙冲了上去,探探秦朗的鼻息,再摸了摸秦朗的手脉,这才安心了些,豆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 “这秦府还有没有公理了,竟让一个赘婿如此欺负你,呜呜呜呜……” “蒹葭。”许长卿问道:“他们是一直这么不要脸吗?” “嗯,差不多。”秦蒹葭点头道。 “你说什么?!” 吴夫人猛然站起,凶狠的目光像要把秦蒹葭活吞了一般,齿缝间挤出低沉: “小贱人,娶了个赘婿回来就长本事了是吧?真以为有了他,家主之位未来就是你的?” “你做梦!” “家主之位,无论如何也不会传到你这个外族人手上!” 越往下说,她便越是歇斯底里。 秦蒹葭笑意也阴沉了下来。 实际上,她的身世一直被秦家保密,尽管府内下人人人皆知,也有不少传言,但这还是第一次,秦家族内之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口提起。 这样一来,以往那些传言,都会被坐实。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附近围观的下人们顿时议论纷纷。 吴夫人指着秦蒹葭的鼻梁,又看了许长卿一眼,怒道:“今天的事情没这么轻易能结束。” “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秦蒹葭冷冷开口:“比试,是秦朗提的。” “敬茶,是婶婶提的。” “我们不过是奉命行事,何错之有?” “你……”吴夫人脸色铁青。 “补充一句。”许长卿插嘴道:“刚才我本来不打算敬茶了,是刘管家让我接着敬的,还有堂兄之所以跟我比试,也是因为他在煽风点火。” 听到这话。 吴夫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刘管家一眼,又对许长卿道:“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嘴长在我身上,你可管不了我。” 许长卿笑道。 吴夫人眼角跳了跳,深吸一口气。 “我可以让你滚出秦家!” “那还真是求之不得……”许长卿挠挠头。 “不可能!” 秦蒹葭上前一步,搂住许长卿的手臂:“他是我爹爹寻回来的夫君,不能换!” “好……好啊!” 吴夫人气极反笑,指着面前两人,咬牙切齿道:“没想到你们刚结为夫妻,便如此同心,一唱一和,是铁了心和我翻脸了是吧?” “你们以为得罪了我,以后在秦家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第十三章:身为赘婿,我整顿秦家 “本来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秦蒹葭小声嘀咕了句,嘴角仍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为她出气,只感觉心里暖洋洋的。 只是再这样下去,许长卿怕是难收场,不如快点溜之大吉。 想到这,她看向许长卿,喜笑颜开: “夫君,要不我们赶紧回去吧。” “天冷了,我有些受不住。” 闻言。 许长卿微微皱眉,他能看出,尽管秦蒹葭极力压制,但双手依然在微微发抖,手指上的青紫色也正在逐渐加深。 差点忘了,她还有伤。 这句话并不是她离开的借口,而是她真的要受不住了。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许长卿的心像是揪起来了般,十分不是滋味。 若是前世的他,绝不会有这样的情感出现。 也不知是临死前经历的种种让他变成这样,还是“许长卿”的肉体正在改变他的性格。 对此,他其实并不排斥。 只是此刻,他已经分不清是何原因,心情变得颇为烦躁,只想快些离开这个地方,让那些聒噪的人滚远点。 但立威之事,恰到好处便可,再打下去,很有可能暴露实力,反倒对自己不利。 于是许长卿抓住秦蒹葭的手腕,淡淡地道:“我们走。” “站住!” 才刚没走出去几步。 吴夫人便叫住了他们,语气比方才更加冰冷:“这就想走,真当我家朗儿好欺负吗?” 他们并没有理会。 风雪下。 银装素裹,雪花如絮,轻舞飞扬,掩映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足迹。 “站住!” 吴夫人又喊了一声。 苏勇见状,上前一步,似乎想要动手,可却又因许长卿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威压而犹豫不决。 但这次,许长卿停住了脚步,看着面前的雪地,口中吐出一团白气。 眉宇间,凝聚起一抹寒意。 他缓缓转身,目光如刀般锐利,穿透纷飞的雪花,直视着吴夫人。 风雪停滞一瞬。 “吴夫人。” 少年声音低沉而有力,字字清晰地落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你我都清楚,今日之事,并非我主动挑衅,而是有人不想让我好过。” “我这人很怕麻烦,谁不让我好过,我就只好让他也不好过,直到大家都不闹了为止。” 他的话语不带丝毫火气,却句句直击要害,散布威压。 吴夫人气得七窍生烟,她就是做梦都想不到,这个平平无奇的赘婿竟然敢跟她对抗到此等地步。 秦蒹葭站在许长卿身旁,眼睫轻颤,明眸似水。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浓烈的坚定与温暖。 原本因寒冷和伤痛而颤抖的身体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轻轻拉了拉许长卿的衣袖,目光中多了几分信任与依赖。 许长卿轻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随即再次看向吴夫人,语气恢复了以往的平淡: “今日之事,就此作罢。” “若吴夫人非要纠缠不休,我也可以奉陪到底。” 说完,他不再理会吴夫人的反应,直接抓着秦蒹葭的手腕,穿过风雪,往自家院子的方向走去。 留下吴夫人愣在原地,脸色铁青,可却被那股无形的威压镇住,无法在做出任何举动。 直到那两人消失在视野里,她心里的恼火才反应过来,扭过头一把拧住苏勇的衣领,怒吼道:“你为何不拦住他们?” “夫人……”苏勇沉声道:“天气寒冷,少爷受了伤,我们应该先带少爷回房,再让大夫过来一趟才是!” 吴夫人愣了愣,这才松开苏勇的衣领,怒道:“那你还不快去!” “是!” 苏勇拱手,连忙带着几个家丁把少爷小心翼翼地扶回屋内。 看着这混乱的一幕幕,吴夫人的脸色越发狰狞可怕,双拳紧紧攥在一起,指甲嵌入血肉而不自知,声音狠毒: “小贱人……真是翅膀硬了是吧……” “你给我等着……我迟早要把朗儿今日受的伤百倍奉还!” 与此同时。 许长卿和秦蒹葭正走在回房的路上,两相无言,也皆是面无表情,但气氛却显得比那边要欢快了许多。 秦蒹葭目光始终盯着地面,想起了过往的种种。 从她记事起,爹爹身子便一直不是很好,加上操劳家族事物,实在太过繁忙,自然缺少对秦蒹葭的关爱。 而她的身份,向来被秦正一家所忌惮,府内更是早早的便有她并非家主亲生的传言,在许多秦正看不到的地方,无论是堂兄秦朗,还是府内下人,都对她多有偏见刁难,除了小婵,从未有人替她说过话,更无人挡在她的身前。 秦蒹葭抬起头,看了少年一眼。 成亲前偷偷在街头巷尾瞧见你时,是那么的讨厌,那么的不情愿。 怎么现在看你,就顺眼了许多呢? 想到这,秦蒹葭不由得“噗嗤”一笑,眉眼弯弯。 可惜少年并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未曾看她一眼,错过了这惊鸿的绝色。 他也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喂。”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之后。 秦蒹葭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眯起眼睛,再次鄙夷地问出同一句话: “你认识路吗?” “……” “不认识。” “……” …… …… 待到二人回到院子时,雪已经停了,天也渐渐暗了下来。 远远的,便看见小婵等在院门前,着急得来回踱步。 “小婵!” 秦蒹葭挥了挥手。 听到这声喊,小婵先是一愣,随后泪眼汪汪地看着两人,“呜哇”的一声便哭着朝他们奔来。 两女紧紧相拥在一起,仿佛都是劫后余生。 “呜呜呜……他们都说小姐你惹了大麻烦,我还以为您要回不来了呢……” “幸好……幸好有姑爷在……呜呜呜呜……” 小婵哭得像个小孩子。 秦蒹葭无奈地笑了笑,也只好便摸摸头轻声安慰。 看着这一幕。 许长卿心情也好上了不少,但也不作逗留,自顾自地回到了院内。 直到这时,他才有时间好好观察一下这间院子。 进门后正对着的,是他今早刚醒来的房间,应该是秦蒹葭一直以来住的闺房。 右边是最小的屋子,房门破败,隐约间能闻见饭菜的香气传出。 而左边的,应该便是自己本应睡的耳房了。 许长卿往后瞄了一眼,两个小妮子还牵着手在说着什么悄悄话,他便没想太多,直接推门闯入了秦蒹葭的闺房。 那个破旧的酒葫芦,还安安静静地立在梳妆台上。 第十四章:算尽天机难自救 虽然只接触过一瞬,但许长卿也能肯定,此物必然非同寻常。 收纳世间煞气,并以煞气滋养主人自身。 仅仅花费了四道煞气,便让他从寻常武人,一步入品。 此等神奇功效,连他前世都未曾听闻。 但因为怕被昊天宗的人看出端倪,所以今早出门时,他没有带在身上。 许长卿回来第一件事,便是琢磨琢磨它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指尖轻轻触碰在酒壶之上。 他心里轻轻颤了下,像是发生了某种共鸣。 可片刻后,一切风平浪静。 今早那股神奇的感觉并没有再次出现。 许长卿直接将它握紧手里,打开瓶盖儿,往里看看,除了一片黢黑外空无一物,又晃了晃,依旧是无事发生。 轻轻叹出一口气,许长卿盖上瓶盖,将它收在了身上。 今早之事,绝不是任何幻觉,体魄的提升是他实实在在能感受到的。 酒壶之所以没了反应,怕是因为煞气耗尽。 要想继续探索酒壶的秘密,恐怕得找到它的来处,或是再收纳一些煞气了。 就在此时。 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紧接着,房门被猛地推开,少女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喂!” “这是我的房间,你怎么能一声招呼不打直接闯进来?” 许长卿回头看她一眼,淡淡地道了一声:“抱歉。” “你……” 少女贝齿轻咬嘴唇,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明明很气,但却拿许长卿没什么办法,只好跺了跺脚,双手叉腰,撇嘴道:“算了,本小姐不与你一般计较。” “不过你给我记着,我只是让你暂时睡在这里,既然你身体无碍,今晚就给我搬到隔壁耳房睡去!” 许长卿微微点头,反而心里还松了口气。 虽然秦蒹葭很好看,但他如今没这个兴致和女人睡觉。 见许长卿没有异议,秦蒹葭撇撇嘴,轻轻哼了一声。 “小姐——公子——吃饭啦——” 门外传来小婵的一声喊。 “走吧。”秦蒹葭叉着腰,道:“先去吃饭,正好方才敬茶时,小婵帮你探到了些关于‘许长卿’的事,你可去听听。” “好。” 许长卿点头道。 于是两人便一同出去,寻着香气,推开了那最小屋子的门,浓浓的饭菜香味便扑鼻而来。 屋内挂着一盏油灯,正中圆桌上摆满了饭菜,右侧是仍旧温热的灶台,小婵正在那边忙活着,见到二人进来,连忙将最后那锅热汤端到了桌上。 许长卿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 桌上有两道素菜,一锅素汤,还有一道则是满碟子青菜里零星炒了几块肉,显得十分寡淡,半点不像大小姐该吃的饭菜。 “先说说你还没说完的事。” 许长卿倒不客气,直接动筷,边吃边说道:“为何你会出现在迎亲的队伍里。” 闻言,刚刚准备夹菜的秦蒹葭骤然顿住,眉头微皱,目光死死看着碗中,神色露出几分挣扎。 “是一个老傻子让我去的。” 许久之后。 她清脆的声音,才打破了沉寂。 “老傻子?” 许长卿皱眉。 秦蒹葭又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娓娓说道: “这个老傻子甚是古怪,住在清水湖边,常常游走在街头巷尾,疯疯癫癫,举止怪异,镇中人常以戏弄他为乐。” “三个月前我在酥铺里买了鲜花饼,回府路上恰好遇见了他,我看他可怜,便分了他一些,没想到他接过之后,突然与我搭话,并且说破了我的身世,甚至知道当时我正在被徐柳骚扰。” “他叮嘱我与你成亲之时,必须到抬郎头的迎亲队伍里与你见面,否则会有灭顶之灾!” 许长卿皱眉,她这番叙述中,有许多不合理之处。 “你为何如此轻易便相信了他?就因为他看穿你的身世?” 诸如那些所谓算命先生之流的江湖骗子,大多有这个手段,秦蒹葭不应该这么轻易被唬住才对,更何况她作为秦家长女,外人知晓她的身份,并不是件稀奇事。 然而,秦蒹葭眼神复杂看着许长卿,她如今回忆起那件事,仍是感觉不可思议,颤音开口道: “但那时,就连我爹爹都还没决定赘婿的人选。” 许长卿双眼微微瞪大。 沉默又持续了一段时间。 屋内油灯摇曳,饭菜飘香,却只有小婵没心没肺的咀嚼声,她大口吃着饭菜,抬头看见两人正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疑惑道:“你们咋不吃饭?” 没人回应她的询问。 片刻后,传来许长卿的声音: “这老傻子,现在在何处?” “已经死了。”秦蒹葭叹息道:“半个月前的一个凌晨,他横死在大街正中,直到日出才被人发现,据说死相极其凄惨,很快便被官府的人拉去埋了。” “他死后的当晚,镇子里便闹了邪祟,接连几天死了好多人,后来守城使大人出手,才将妖物收服。” 许长卿眉头皱成了“川”字形。 关于那个煞气壶,其实许长卿早便多有疑虑。 若它是前身“许长卿”的宝贝,那“许长卿”不应只有这点修为才对,若不是,那它又来自何处,为何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呢? 而如果秦蒹葭所说不假,这老傻子必是能洞穿天机的高人,或许煞气壶就与他有关。 但有这般能耐的世外高人,为何郁郁居于此方小镇,又怎么会被区区一只小妖杀死? 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 这煞气壶在身边,更不知是福是祸。 若不查清来历,许长卿只怕后患无穷,未来被人当做棋子利用一番也说不定。 秦蒹葭喝了口汤,淡淡地说道:“关于那个老傻子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但关于案件的卷宗,你在巡城司应该能找到。” “明日,你就要回到巡城司上值,若有机会,可以查看。” 许长卿皱起眉头:“明日就要上值?我可不认识那些同僚,若是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秦蒹葭笑了笑,道:“方才我们敬茶时,婵儿趁机出去打探了一番,给了你的同僚些许银钱,总算是买回来了你的消息。” “他们说你在巡城司里性格十分孤僻,除了右典史邓炜之外,再不和别人交流。” “不过这位邓典史平日里对你很好,为人正直爽快,是你为数不多的朋友。” “所以你只需要认得他便好,明日看过他的画像,便可前去。” 听到这话,许长卿不再言语,将碗里剩下的米饭几口扒完,便起身回房休息了。 “别忘了今早与你说的事,那位大人物,估计此时已经在清水镇了。” 看着许长卿的背影,秦蒹葭笑道:“总要给人一个好点的第一印象。” “知道了。” 应了一声后,许长卿便回房了。 第一卷:临江仙 第十五章:首日当值遭暗算 与此同时。 秦府内。 二老爷秦正的房间,炉火被烧得正旺,试图驱散冬日的严寒。 吴少爷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眉头紧锁,显然受伤不轻。 请来的大夫早便仔细查看过,并开出药方,亲自喂少爷服下,但也还未离去,仍然守在床边。 吴夫人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儿子的惨状,目光中不仅仅是担忧,更有着愤怒与深藏的狠毒。 “刘管家。” 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阴冷:“今日之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明日就让苏勇去教训他,这次,非得把他腿打折不可!” 刘管家皱眉道:“此事我已前去禀报二老爷,他的意思是……” “他?” 吴夫人红着眼眶,怒声打断:“他哪里会管我们娘俩死活?儿子都被打成这样了,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刘管家连忙鞠躬更低:“方才我在城守府面见二老爷时,他听说此事也极为愤怒,夫人您多虑了!” 听到这话,吴夫人脸色微变:“他在城守府?” “正是。”刘管家这才抬起头,笑呵呵地说道:“恭喜夫人,二老爷说了,他这次去城守府是为少爷求到了一份斩妖司的机缘,少爷未来前途无限,可喜可贺。” “另外老爷还说,那许长卿不过是莽撞武夫而已,等少爷机缘兑现,贵人出手,得到家主之位后,碾碎此子,轻而易举。” 听到“斩妖司”三字,吴夫人眼前明显亮了亮。 刘管家笑着继续说道:“况且那赘婿还在巡城司当差,老爷说这可是个危险的活儿,何时出了意外,也未可知。” “意外”二字他咬得尤其重,笑容更是越发奸诈。 “原来老爷早有安排。” 吴夫人这才松出一口气,眼底的阴狠又多了几分,冷笑道: “原本我们只是想要个家主之位,可既然那个小妮子如此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便怪不得我和昊天宗做些交易了。” “若能拿她卖青山道人一个人情,往后我们秦家在清水镇,便也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刘管家躬身到地,朗声贺道: “老奴在此,先恭喜夫人了!” …… …… 太阳西下东升。 翌日清晨,许长卿从耳房醒来,窗外透入阳光,比起昨晚,天气竟是一夜间温暖了不少。 看着镜中的自己,清秀的面容上,少了许多前世的刚硬,却多了几分未曾拥有过的少年气。 真的,活过来了。 这一切不是梦。 洗漱后,许长卿换上了公差服,便推开房门出去。 雪已经停了,可地面上仍铺着白皑皑的一层霜色。 小婵的身影在灶房里忙活着,正端水出来呢,便见到了许长卿,笑容甜美。 “呀,公子,你穿官服的样子也可帅哩!” 许长卿活过来后第一次见到阳光,心情自是愉悦,清秀面容之下也露出了几分笑意,随口问道: “你说话这么大声,不怕吵到你们家小姐?” “不碍事的。”小婵摇摇头,偷笑道:“小姐她睡得可沉哩,就是打雷都叫不醒!” “公子是有事找小姐?” “没有。”许长卿伸了个懒腰,淡淡地道:“我要去当值了。” 说完。 他便快步离去。 历经千辛万苦,他才总算寻得巡城司的位置。 望着红棕漆的大门,许长卿陷入了沉思。 门口那两尊石狮子被太阳照得透亮。 早便过了点卯的时间了…… 此时进去,必有麻烦。 要不回去? “算了。”许长卿摇摇头,还是无奈地踏入大门之内。 斩妖史怕是已经到了这里,为了报仇大计,还是得表现得好一些吧。 关于巡城司的结构,其实也相当简单,最大的便是主官,称为县令,他手底下有两名副官,分别是县丞和主簿。 这两位之下,又有左房与右房两个部门,分别有左右两位典史,作为首领。 左房负责镇压妖、魔、鬼一类,右房则主要负责镇压人之祸乱,下到普通歹徒,上至邪修武夫,都归他们管。 而许长卿便是右房里的一名巡城使,实际便是民间说的小捕快。 若按秦蒹葭所说,那斩妖司要在巡城府招人,应该会重点着眼于常与妖邪打交道的左房。 这对许长卿而言,不可不算是个坏消息。 踏入大门之后的路,立马顺畅了许多,许长卿似有肌肉记忆般,很快便到了右房办公处。 远远的,便能听见一个雄厚的声音在里面破口大骂。 “他奶奶的,你们这群小杂种,平日收税抓人的案子个个都来抢功劳,现在不过是发生一起命案,就全缩在后头当王八。” “老子带了你们这群玩意儿,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屋内,长相五大三粗,身穿紫色公差服的男人正指着所有人,骂得唾沫横飞,却忽然看见走进来的许长卿,愣了愣。 其他被骂的衙役们见他脸色有变,也纷纷朝后面看来,一张张脸顿时煞白。 “许长卿?!你……你是人是鬼?” 正是邓典史的壮汉冷喝道:“胡说八道,这青天白日的,还能有鬼?” 众人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邓典史看着许长卿,问道:“外面都说你死在了成亲的路上,怎么回事?” 许长卿想了想,回道:“是遇见了妖物,但侥幸脱险,昨日早晨才回到镇上,还没来得及禀报。” 这话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怀疑,众人皆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邓典史更是暗中松了口气。 “臭小子没事就好。” “你要是死了,咱右房又得缺人。” 他哼哼地说道。 “捕头。” 就在这时,坐在正中的一位同僚说道: “我记得许兄当时只请了三日的假吧?按理说昨日他就该回来当差,加上今日又错过了点卯,这事儿要是被上头知道,许兄可能得挨罚啊。” “要不就让他跟你去办那命案,也算戴罪立功!” 此话一出,立马得到其余同僚的响应。 “林兄说得有理啊!” “不错,是该戴罪立功!” 一字字,一句句,听着像是在为许长卿说话,可他们看许长卿的眼神深处,分明藏着幸灾乐祸。 第一卷:临江仙 第十六章:命案 邓典史的脸立刻黑了下来:“他娘的,你们这群龟儿子最好别让我抓到你们过卯!” 说完,他看了许长卿一眼,沉声道:“跟我来!” 许长卿无言跟上。 瞧这群捕快的模样,此命案定不简单,但很巧的是,现在许长卿要的就是表现的机会。 两人并肩而行,邓典史并未与他言语,嘴里却仍然在骂骂咧咧着什么,直到踏出巡城司之后,他脸色才稍微好了些。 许长卿往前一看,原来是有路过的百姓迎面而来,露出笑容。 “邓捕头早嘞!” “哟,这不是老谢吗?”邓炜挤出笑容回应道:“今天上哪发财啊!” “发啥财啊,大哥家的猪要生了,俺去帮忙哩!” 听闻此言,邓炜从怀里掏出一袋子钱,轻轻一抛,刚好落在那中年男人的手上。 “随喜!” 中年男人愣了愣:“捕头……这……” 邓典史双眼一瞪:“少说废话,别耽误老子办差!” 话毕,也不管那中年男人如何回应,他便扯着许长卿快步走了。 远离之后,他才淡淡地解释道。 “他上个月的月贡没交上,让昊天宗的人打了一顿,这个月再交不上,怕是身家性命都难保了。” “我帮不了多少,但啥也不干,老子心里过不去!” 许长卿点了点头,只以为那人与邓炜是老相识,便没多在意。 没想到接下来两人小半个时辰的路程,粗略数下来竟有二十余人与他们打招呼,皆是普通百姓,言语神情皆对邓炜抱有敬意。 看着男人的模样,许长卿微微皱起眉头。 以前师傅曾说,外面的世界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大官压小吏,酷吏欺百姓。 可这邓炜,倒不像是师傅口中描述的酷吏。 “典史。” 许长卿开口问道:“你还没和我说过这要办的案子。” 闻言,邓炜疑惑地看了许长卿一眼:“你这小子是把脑子摔坏了?” “别叫老子典史,老子不爱听,和以前一样喊我捕头就是!” “哦……捕头。”许长卿愣了愣,接着道:“那这案子……” “是妖杀人。” 提到这事,邓捕头的脸色又黑了起来,接着道: “死者是打更的老罗,尸身干瘪,浑身精血尽失,可身上衣物与周围环境却无大片血迹,你说说,这怎么可能是人干的?” 许长卿闻言顿时眼前一亮。 他正愁哪里找些死物的煞气填补煞气壶,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妖送上门来。 听他的描述,这杀人的确是妖物,而且好食人血,最常见的便是蝠妖一类。 许长卿问道: “既然是妖物作祟,不应交由左房管么?” 邓炜冷哼一声,道:“妖物作祟之事,处理起来最为危险,他们自然是能不管便不管,恰好最近镇里有位大人物的家眷因妖而死,事情闹得很大,牵动整个左房都在调查那只妖物。” “左房那狗日的李恩,在百姓身上捞油水的时候精得就跟猴似的,石头都能给他榨出油来,办案的时候倒比娘们还墨迹,迟迟未能抓到那只妖。” “于是他们便借着公务繁忙的缘由,把这皮球踢到咱们右房,先拖上一阵再说。” “类似之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你小子成亲不过三日,怎的连脑子都愚钝了,精神头也差了不少。” 说到这,他顿了顿,语重心长地拍着许长卿肩膀道: “小子,你爹娘走得早,你一个人能攀上这门亲事不容易,小娘子的欢心可得放在心上。” “要是因为这事儿被秦家休了,你作为男人的脸面可就丢尽了!” 许长卿正疑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便见他满脸淫荡的笑。 “娘子太厉害,不一定是你不行。” “莫担心,我认识的大夫多,改日让他们给你开副方子便是。” “滚!” 饶是许长卿,也没忍住一把将他推开。 “哈哈哈哈哈哈!” 汉子放声大笑,好不痛快。 约莫半个时辰的路程过去,青砖石板路走到了尽头,两人踏入一条泥泞小路,又走过约莫五百步,终于到了目的地。 远处路边,丛生的杂草间,有座破落的小院立在那,阴气森森。 屋门正半掩着,还没进去,许长卿便已经闻到那股腥臭的妖味儿。 “人是昨儿晚上死的,那只妖可能还在附近徘徊,一会儿你躲我身后,发生什么事情,莫要多管,马上逃生。” 邓炜沉声说道,见许长卿没有回应,不耐烦道:“听见了没有?” “知道了。” 许长卿潦草应了一声,便拾阶而上,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你小子……”邓炜被气得瞪眼,连忙跟上。 “吱呀~~” 木门被缓缓推开。 浓烈的臭味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家具陈设摆放整齐无半点混乱,只有最远处墙边的炕上,躺着一具僵硬尸身,正散发着刺鼻的恶臭。 许长卿上下观察了几眼,此人死相和邓炜说的描述一般,唯有脖子上两道猩红伤口他未曾提及。 “奶奶的,果真是蝠妖!” 看了伤口,邓炜便骂骂咧咧地道:“老子都能一眼看穿的案件,这左房竟非说是人干的,我呸!” “快搜搜还有什么线索,一并带回去找县令,我定要告他们一状!” 许长卿四处查看着,随口说道:“不是蝠妖。” “你懂个蛋!”邓炜不耐烦道:“老子见过的妖比你见过的人都多!” “这脖子上的伤口,分明就是蝠妖的两只牙齿咬的,他身上的血都被吸了个干净,所以才会是这副模样!” “若是人所为,谁能做到连炕上都没有一点血迹?” 许长卿微微一笑,缓缓走到哪尸身前,指了指脖子上的伤口。 “你再仔细看看,这两道血孔是三角形破口,蝠妖牙齿尖锐细长,伤口怎么可能是这样?” 邓炜冷哼一声,满脸不屑懒得搭理,正要忙自己的事儿,但转头一想,脸色便微微有了些许变化,似是想通了什么,“嘶”了声,又返回来查看伤口。 仅仅一眼,便是大惊。 “还真是!” “莫非有谁练了要吸食人血的邪功?那可就真归我们右房管了!” 许长卿却道:“我何时说过是人了?若无意外,这应是蛭妖所为!” 邓炜顿时露出惊喜之色,拍手道:“是了!怪不得我说这伤口似乎在哪里见过,原来是水蛭!可水蛭咬人伤口只有一个,这人脖子上的洞为何却有两个?” 许长卿思索片刻,回答道:“我曾在古籍上看过一种妖,名为双头蛭蟒,体型庞大如巨蟒,却生两蛭首,好吸人精血,杀人时会先捆绑猎物,口器再吸附于猎物主要血脉上,吸食精血直至干涸为止。” “因为有两个脑袋,所以伤口也有两个。” “只需查看他身上是否有被巨蟒捆绑的勒痕,便可确认。” 第一卷:临江仙 第十七章:双头蛭蟒 闻言,邓炜立马撕开死者衣物,只见他干瘪的躯干处,的确有被勒出来的紫青色,顿时瞳孔微缩。 猛然扭头,看向许长卿,邓炜神色之中,再无方才的轻视,反而多了几分不敢置信,笑道: “小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许长卿想了想,淡淡地道:“我对杀妖颇有研究。” “哈哈哈,好小子!” 邓炜拍拍许长卿的肩膀,笑道:“不愧是我老弟,幸好今日带了你来,否则我还以为这是蝠妖,若是就这么回去禀报,定要闹笑话!” “这样一来,我只需回去誊写卷宗,交于县令大人,便可将此事移给左房处理。” 他拉着许长卿出门,刚踏出门口一步,便像是想到什么般,猛拍脑门。 “对了,我听说左房正在捉拿的是头莽妖,莫非也是这双头蛭蟒?” “但据说那位的尸身,并没有被吸食精血的痕迹。” 许长卿淡淡地道:“妖物杀人,不一定是为了猎食,有时也仅仅是为了取乐。” “不错……不错!哈哈哈哈!” 邓炜拍着许长卿肩膀大笑道:“县令正为此案焦头烂额,我们获得如此重要的线索,定是大功一件,赶紧回去禀报!” 说罢,他便又拉着许长卿,飞快往巡城司的方向去了。 临走之前,许长卿目光最后落在那具打更人的尸身上片刻,眉头微皱。 他总感觉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暂时说不上来,只好作罢。 …… …… 巡城司。 “一群没用的废物,本官这么多年发给你们的俸禄,真是发到狗身上去了,平日捞油水的时候你们一个比一个争先恐后,现在到本官真正用你们的时候,屁用都顶不上!” “你们把清水湖围了三天三夜,镇中其他妖物作祟都踢给了右房处理,本官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们呢?就是这么回报本官的吗!” 公堂之上。 身穿青色官服的县令站在案前,指着左房众人,骂红了脸。 而县令的座位,此时却让一佩刀汉子坐了去,仿佛事不关己,正悠闲地喝茶看戏。 “你们说话啊!都哑巴了?!” 县令怒吼声比平日公堂审案时更大几分。 左房众捕快自然是不敢多言,死死地低着脑袋,生怕与领导有任何眼神接触。 唯有左典史李恩抬着头,挤出满脸的苦笑。 “大人……我们也实在是没办法啊……那蟒妖十分狡诈,我们用尽了手段,也无法将它引诱现身,怕……怕是需要城守府出手才行了。” “出你个屁!”县令抓起案上毛笔,狠狠摔在李恩脸上:“城守府正忙着护卫京都来的大人物,没空管这些破事!” “上面命令已经下来了,若是两日内见不着那只蟒妖的妖丹,那位大人物一旦发怒,本官头顶的帽子保不住,你们的脑袋也别想保住!” 李恩等人哭丧着脸说道:“大人,右房那群人整日闲得发慌,让他们帮点小忙,跟杀了那邓炜的老母一样,三番五次前来找茬。” “若不是他阻碍了我们查案,我们也不至于这样啊!” “哼!”县令叉着腰,气道:“你们左房右房,就没一个能为我分忧的好东西!” 说曹操曹操就到。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县令往那边一看,只见那邓捕头风风火火地领着个少年闯了进来。 刚进门,邓炜便看见了一边正在挨训的李恩等人,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 “县令。” 他拱拱手,说道:“镇口打更人的命案,下官已经查清了。” 县令微微皱眉,自知左房耍了小手段,这邓炜应是兴师问罪来的,便挥挥手,不耐烦地道: “你的事,容后再议!” “大人。”邓捕头连忙解释道:“我发现了蟒妖案的重要线索,或许能为您分忧啊!” 听到这话。 县令眉头皱得更深了,上下打量了邓炜几眼,眼中尽是鄙夷之色。 所谓蟒妖案,便是袭击京城大人物的那只妖。 但这邓炜平日里就是个五大三粗,没头没脑的莽撞货色,典型的武将,让他抓抓恶人杀杀妖还行,但要动脑的任务,往往都会办砸。 左房几十号人加在一起都查不到的蟒妖,这莽夫突然跑出来说自己查到了,狗都不信! 怕不是又来找茬的。 于是县令更不耐烦地道:“你能查到个甚,本官不责罚你已经是仁慈,再吵闹休怪本官无情!” “哎呀大人你误会我了!” 邓炜指了指身边的许长卿,解释道:“线索不是我发现的,是这小子!” 话落。 公堂内所有目光,都落到了许长卿身上。 这倒是更有说服力一些…… 县令瞟了许长卿两眼,却仍旧是皱眉摇头。 他记得这人,不过是个愣头青捕快,性格倔强,才能平庸,能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那你说说看吧。”县令无奈地道。 邓炜当即道:“打更人一案中作祟的妖物,正是左房正在调查的那只蟒妖!” 此话一出。 堂内瞬间安静。 县令整个人怔住,直勾勾地看着邓炜。 正当邓炜以为全场众人都已被他的断案如神惊住时,却听见那左房众人传来阵阵窃笑声。 “噗嗤……”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终,那李恩还是没能憋住,连带着几名手下一起放声大笑。 县令的脸,也彻底变成了铁青色。 唯有坐在县令座上的那个男人,微微坐直了身体,似乎是起了些许兴趣地看向了这边。 李恩笑了老半天,大声嘲笑道: “邓炜,打更人案作祟的妖物分明是一只蝠妖,你好歹也在巡城司当差多年,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伤口都认不出来?” “大人,我看这个家伙就是故意来捣乱的,邓捕头你也是昏头了,你可知此案牵涉到哪个大人物了吗?要是真耽误了我们的事,你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邓炜脸色一沉:“你既然知道是蝠妖所为,还遣我们右房去办事?” 第一卷:临江仙 第十八章:生吞砚台 “大人您看!”李恩立马道:“正如我所料,这家伙果然是来找茬的!” “你……” 邓炜怒目圆瞪,双眼好似能喷出火来。 他们的矛盾由来已久,邓炜为人正直,自是看不惯李恩种种欺压百姓的行为,但这李恩做人做事比他狡猾得多,邓炜始终没能占到几次便宜。 但偏偏仗着过硬的武力,李恩也没能彻底将邓炜压下来。 久而久之,两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重,便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一点就炸。 “你什么你?”李恩挑了挑眉毛,冷笑道:“我的确知道打更人案是妖物所为,可我也只是因为在办大人吩咐下来的事,抽不开身,才让你帮个忙而已。” “你要是不服,大可以冲我来,但没必要影响大人的正事!” 邓炜嘴角一抽,“好啊,耍嘴皮子老子耍不过你,你李恩要还是个汉子,有种咱来耍耍刀!” 说罢,他便真的手握刀柄,眼看着就要在公堂之下拔刀出鞘。 千钧一发之际。 少年的声音,在堂内响起。 “杀人的,是一只双头蛭蟒!” 话落。 所有人的目光,“唰”一声看了过来。 “双头蛭蟒?”李恩嘴角扯出轻蔑的笑:“什么鬼东西,听都没听说过。” 许长卿看他一眼,叹息道:“古人言,人丑就要多读书。” “你说什么?!” 许长卿微微一笑,不搭理他的愤怒,而是对着县令接着解释道: “禀大人,下官曾在一本古籍上看过这种妖怪,它们乃水蛭所化,但却体型庞大,犹如蟒蛇,又生有一双蛭首,因此他们既有绞杀猎物的能力,也有吸食人血的喜好。” 听到这话。 县令微微一怔,多看了许长卿几眼,仍在细细咀嚼他的话。 李恩冷笑着插嘴道:“你有何证据,说那是什么双头蛭蟒?” 许长卿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淡淡回道:“若李典史认真一些查看,便能发现打更人案的死者尸身上有绞杀勒痕,并且脖子上的伤口呈三角状,刚好与双头蛭蟒的特征对上。” “胡说八道。”李恩冷冷地道:“大人,我杀妖多年,从未听说过清水镇有什么双头蛭蟒!这不过就是普通的蝠妖作乱罢了,若真是那双头蛭蟒,哼——我把砚台给吃下去都成!” 县令皱紧了眉头。 老实说,他也不太相信许长卿的话,主要还是因为这小子不过一个愣头青,怎么可能突然就有这般见识? “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 就在这时。 一道沉闷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只见那始终一言不发的男人,缓缓从县令的座儿上站了起来,笑眯眯地看着许长卿。 “我倒是听说过一种类似的妖怪,生于农田池塘之中,以人类、牲畜精血为食,打更人案是否此妖所为,把尸身带来一看便知,没什么好吵闹的。” 县令脸色大变,连忙上前拱手道:“是是是,张大人您说的是,李恩,听见了没有?还不快去把尸身请来!” “不用了!”邓炜挥手道:“我早便差人去了,很快就会送过来。” 那被称为张大人的男子笑眯眯地走到许长卿跟前,问道: “但你说这双头蛭蟒以人血为食,可蟒妖案的死者,并没有被吸食精血的迹象。” 许长卿看他两眼,心中暗暗打着算盘。 连县令都对此人毕恭毕敬,显然他的官位品级比县令要高得多,但瞧邓炜的模样却像是不认识他,应该是从外面来的大人物。 如果不是他们口中那位从京城来的,那边只有一种可能。 此人,就是斩妖使!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于是许长卿当即反问道:“死者可是浑身筋骨尽被绞碎,痛苦而亡?” “你如何得知?”男人皱眉。 许长卿笑了笑,道:“双头蛭蟒与一般蟒妖不同,它们往往不会直接绞杀猎物,而是绞碎猎物浑身筋骨,令其不能动弹,然后再慢慢享用其精血。” “但它生性胆小,若是在吸食精血之前被人打扰,便会立即退去,放弃猎物。” “那起案件的死者之所以没被吸血,应该是有人迅速发现他遇害了吧?” 这番话说完。 县令、李恩两人皆是露出惊异之色。 张大人更是眯起眼睛,深深地看了许长卿一眼,笑着开口道: “你说的半点不错。” “刚开始我也疑惑,若是蟒妖所为,死者为何不是窒息而亡。” “小友的话,实在令我醍醐灌顶。” 许长卿笑着拱了拱手,目光却轻飘飘地看向了李恩:“这砚台李典使是想生吞还是蘸酱吃啊?” 李恩心里仍有不服,可却不敢质疑张大人的话,只好僵硬笑道:“呵呵……小伙子真是见多识广,在下佩服,不愧是秦家大小姐的夫婿,方才是我不对,我跟你道个歉” “话说回来,你二叔秦正是我多年好友,他也曾多次与我提起你。” “正是” “那就对了,我……” 李恩心中一喜,连忙接着攀关系,却被许长卿笑眯眯地打断: “我最讨厌我二叔” 李恩表情彻底僵住,心中逐渐涌起怒火。 今早他刚收了秦正的礼,要他帮忙收拾这个小子,他还想秦正何必和一个小吏置气,没想到下午便知晓了这小子的狂妄。 区区一个后辈,年纪轻轻,职位底下,竟然这般折辱自己。 真把他当纸老虎不成? 然而,就当他准备发怒时,却听见那连县令都敬重的男人开口: “愿赌服输,没什么好说的。” 张大人缓缓回头,身上仿佛有股无形的压迫感爆发出来,令李恩浑身一抖。 “李典使?” 咔嚓! 只听一声脆响。 李恩抓起砚台张口咬下一角,生生嚼碎,咽了下去。 他死死地低着头,脸色明明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却仍不敢对男人露出任何不满之色。 “胃口不错,想来是这些天捉妖捉累了,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吧。” 男人沉吟片刻,说道:“剩下的砚台,赐你回去当宵夜。” “多谢张大人赏赐!” 李恩躬身拱手行礼,嘴角仍渗出鲜血。 “小子。”男人又看向许长卿这边,问道:“刚才他说你叫许长卿?” “正是。” 许长卿不卑不亢。 “不错,你可有法子抓住那双头蛭蟒?” 男人又问。 许长卿回答道:“方才我说了,它喜好隐匿于农田池塘之中,先前左房是围错了地方,如今只需重点布控在镇中或附近池塘农田周围,定可抓到此妖。” “嗯……很好,就这么办。”张大人满意点头。 县令连忙一巴掌拍到那李恩的脑袋上,怒道:“听到了没有?还不快吩咐下去!” “是!” 李恩行了一礼,正要退下,却忽然想到什么,躬身至地,诚恳说道: “张大人,方才是我鲁莽无知,冒犯了大人和右房的两位兄弟,李某在此,向两位同僚赔罪了!” 第一卷:临江仙 第十九章:一把长刀 李恩停顿片刻,斜眼瞥了瞥许长卿,又说道: “可清水镇那么多池塘农田,都要布控,我们左房的人口实在不够。” “能否请右房的兄弟帮帮忙,只需帮忙布控便好,杀妖之事,还是我们左房自己来。” 他这番话,语气诚恳,像是真的在恳求邓炜一般。 但其中的阴谋诡计,邓炜当然是心知肚明,当即便道: “滚你娘的蛋,想让我的人替你去死,没门!” “邓炜!”县令恶狠狠地瞪道:“右房本就有关键时刻辅助左房收妖的职责,这不仅是李恩的请求,也是本县的命令!” “你休要再胡搅蛮缠!” 邓炜咬牙切齿地瞪着李恩,恨得是牙痒痒,可却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要知道,此事事关京城的大人物,若是右房不出手支援,一旦出了什么闪失,右房是必定要担责的。 这是李恩的阳谋,而且的确十分无解,邓炜只能答应,不能拒绝。 那刚刚帮腔的张大人,也只是双手负后,假装出一副没听见的样子,并不反对右房支援。 邓炜只好硬着头皮接下这一招:“既然如此,我出人帮你便是!” “谢邓典史,我这就下去安排。” 李恩拱拱手,便往后退开了,离开之前,最后斜了许长卿一眼,神情深处,藏有浓厚杀机。 争论结束,县令在张大人面前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遣退了许长卿和邓炜。 “小子。” 回去路上,邓炜脸色不怎么好看,沉声道:“刚才你瞎插什么嘴?这么急着抢老子风头,咋滴,想坐老子的位子?” 许长卿表情淡然:“是你半天说不到重点,我才忍不住。” “滚你娘的!”邓炜当即骂道:“我是不忿那李恩的嘴脸!要不是你插嘴,我非得砍他两刀不可!” 许长卿撇撇嘴,没有说话。 见他这副模样,邓炜无奈地叹息一声,表情语气都舒缓了许多,担忧道: “那个李恩向来小肚鸡肠,生平最要面子,我与他平日里斗惯了倒还好。” “但你区区一个小吏让他如此吃瘪,他心里肯定恨死你了,今后在巡城司,你怕是会有很多麻烦。” “不说别的,他和我一样是九品上武夫,你还没入品,要是对上他,你怕是连一个回合都坚持不下来。” “而且他最后演的那一出,九成是冲着你来的,你可得千万小心。” 许长卿笑了笑。 这人虽然粗鲁了些,但对许长卿还是极好的。 说话间,两人走到一间库房前。 邓炜让许长卿在外面稍作等待,然后便自己走入库房之中,里面传来翻找东西的声音。 约莫半刻钟后,他拿着一柄长刀走出来,将刀递给许长卿。 “这是你的刀。” 许长卿皱眉:“巡城司不是不允许将刀带走么?” “我是典史!”邓炜翘高了鼻子,哼道:“左房兵器库,老子说了算!” “你尽管佩在腰间防身,谁都知道你是老子小弟,没人敢说二话!” 许长卿深深看了他一眼,接过长刀。 说到底,典史也只是更高级的捕头罢了,并不入流,也无品阶。 给他拿着这把刀,邓炜所承受的压力,绝不如他口中说的那般简单。 尽管对于许长卿而言,有没有这把刀都差不多,但邓炜一番心意,还是令他心中涌出不少感动。 当年刚入剑冢,许长卿在一堆天生剑胚里天赋算不上高,修行练剑也跟不上其他人,没少遭受冷眼耻笑。 那时师姐比他大不了几岁,天资卓越,十六便入了三品,震惊天下,在剑冢里更是横行霸道,尤其爱逮着许长卿欺负。 但偏偏欺负许长卿的人是她。 偷偷把高阶心法传授给许长卿的人是她。 一言不合,便御剑数千,追着那些嘲笑许长卿的师兄弟满山跑的人也是她。 在这世道,有一个像师姐和邓炜这般嘴上从不饶人,但却尽力罩着自己的人,并不容易。 “你小子也是怪,盯着一把刀也能看半天。” 邓炜道:“今日你辛苦了,晚上不用当差。” “明日围剿双头蛭蟒的任务,十有八九你也要去。” “赶紧回去陪陪小娘子吧,别明日不小心死了,让人家吃尽守寡的苦头!” …… …… “磨剪子嘞——戗菜刀!” 东门集市,人来人往,尽管已经到了黄昏,仍然叫卖不绝,十分热闹。 小婵手里拎着一篮子刚刚买回来的蔬菜水果,步伐轻盈,嘴里还哼着歌,瞧着心情很是不错。 听见巷尾磨刀匠的声音,连忙小跑过去。 “老奶奶,今天还没收摊呢?” 磨刀的老妇见着是小婵,“嘿嘿”一笑,道:“这不是我算着日子,最近你家菜刀该钝了,肯定要来找我,才专程在这等你吗。” “真的假的。” 小婵将信将疑,从篮子底下抽出菜刀,递给老人。 老人接过菜刀,也懒得论价,便“锵锵锵”地磨起菜刀,一边打听道:“听说你家小姐不声不响就娶了个赘婿回家,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哩!” 小婵笑嘻嘻地道:“你不知道,咱家姑爷可俊哩,要是你见着,指定看傻眼!” “呵呵呵。”老人笑道:“我这辈子啥俊男没见过。” “那是你没见过咱家姑爷!”小婵争强好胜地道。 没一会儿功夫,菜刀便被磨得如新的一般锋利,递回小婵手里。 小婵将它收好,再道了一声别,便匆匆往秦府的方向赶去了。 时已黄昏。 回去之后还要生活做饭,要是晚了,饿着姑爷和小姐,那可是大事! 想到这。 小婵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可还没走几步,便又停了下来,一双秀美蹙紧。 只见更远处。 是几个秦朗的家丁走狗,正拿着几副药膏,迎面朝她走来。 “怎么恰好在这会儿碰上了。” 这几个家伙,平日在秦府最为烦人,走过路过都得讥讽几句,上次更是仗着酒气调戏小婵,动手动脚,若不是大小姐及时赶到,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现在在秦府之外遇见,若是被看见了,更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 小婵贝齿轻咬嘴唇。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第一卷:临江仙 第二十章:小婵,备茶! 怎么办? 要不绕过去? 或者低调路过,也许他们不会发现我呢? 小婵在心中暗自想着,可不知为何,现在的她对那几人却没多少害怕畏惧,更多的是烦躁恼怒。 一味软弱退让,只会更助长他人欺负自己。 许长卿的话,萦绕在小婵耳边。 “哼,姑奶奶才不绕路!” 小婵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小拳头在胸前一握,给自己加油鼓劲,便直挺挺地朝那几人冲过去。 此时此刻,那几个家丁正有说有笑地谈论着什么,丝毫没有注意到人来人往间,有少女正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来。 “喂!” 一声冷喝,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几人皆被吓了一跳,脖子僵硬地扭动回来,看见面前少女的刹那,脸色更是跟见了鬼一样变得煞白。 气氛顿时凝滞住了。 小婵壮着胆子上前,但她毕竟是个女子,真走到他们面前了,声音反倒是虚了一些,但仍然不打算示弱: “你们几个……” 没想到,话刚说了个开头,那几名家丁逐渐苍白的脸色更是变得难看到极点。 “鬼啊——” 大叫一声。 几人落荒而逃。 只留满脸懵逼的少女停在了原地,指了指自己,神情有几分崩溃: “我长得……很像鬼吗?” 就在此时。 一个很好听,很清澈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放心,你不像鬼。” 小婵猛然回头,只见那身穿公差服的清秀少年缓缓走来,身姿挺拔,腰间还多出一柄长刀。 相比昨日,更添了几分飒爽。 “姑爷!” 小婵露出惊喜之色:“原来是你吓跑了他们!” 许长卿笑了笑,道:“和我没关系,是你的气势吓跑了他们。” “嘿嘿嘿……”小婵笑嘻嘻地道:“姑爷说得真对,只有自己不软弱了,别人才不敢来欺负我们。” “多亏了昨天姑爷一闹” “今天我在府内走动的时候,其他院子的婢女下人,都躲着我走,生怕被我碰见的样子,还是第一次看见哩!” 许长卿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小婵“哎哟”的一声,双手捂着脑袋,故作疼痛的样子:“公子,我疼~” “走了,回去做饭。” 公子笑着道,自顾自地走在了最前面。 看着少年并不算宽广的肩膀,小婵微微一笑,快步跟了上去。 从她记事起,她就已经待在小姐的院子里了,那时的老爷身体还没那么差,但总是繁忙于公务,一年到头来,只有过年的几天会来小姐的院子住上几晚,陪陪小姐。 那几天,往往小姐笑得比前面一整年都多。 既是因为有父亲陪伴,更是因为只要老爷在这座院子里,别人就不敢来闹事了。 等年过了,老爷走了,府里别的孩子,哪怕是家丁下人,就又能对小姐闲言碎语,甚至施以拳脚。 那时的秦朗还未练武,小姐总是不服气还手,直到打得那秦朗哭爹喊娘才会停下。 小婵永远不会忘记,每当秦朗一边哭,一边贼喊捉贼地回去找爹娘告状时,小姐怔怔看着他逃跑的眼神。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小姐眼红。 她想啊,小姐是该有多么希望自己也有一个靠山,每当她哭着鼻子跑回家,他永远都在那,无论如何都会帮自己出气啊。 现在,或许终于有了。 “姑爷姑爷,你等等我啊~” “姑爷姑爷,你不知道,今儿一早小姐第一件事,就是关心你哩!” “她说起你的时候啊,笑得可甜啦!” 小婵就这么一路吵啊闹啊,叽叽喳喳,好似一只百灵鸟。 许长卿走在最前面,闭口不言,但嘴角却始终挂着一抹笑意。 不知为何,虽然小婵十分聒噪,但他却生不出一丝厌恶。 若是以前的他,早就一剑过去了。 很快两人便回到了秦府。 记得昨日许长卿被带去找徐牡时,一路上遇到的家丁见着自己,皆是神情诡异,偷偷摸摸地在远处嚼着舌根子。 今日回家,这种现象就彻底消失了。 几个家丁刚离着老远瞧见许长卿,便好似瞧见了恶鬼,手里端着的东西都不要了便飞快逃走,生怕晚一步便得被这恶人留下来似的。 滑稽模样,引得小婵大笑连连。 “他们那几个,都是二老爷院子的家丁。” “昨天在秦朗的院子外面也有他们,听蝶儿说,他们看得那叫一个战战兢兢嘞!” “蝶儿是谁?”许长卿问道。 小婵回答:“是老爷院子里的丫鬟。” 许长卿“哦”了一声,眼角余光瞥见对面的廊道里,一个与他同样身穿公差服的男人正步履匆匆,往秦府大门的方向走去。 看样子,是刚与秦府的谁见过面。 “那是姑爷的同僚吗?”小婵也发现了那人。 “左房的人。” 许长卿淡淡地道,他依稀记得,今日在公堂之上对峙时,似乎见过这人。 看来那个李恩和秦正之间的关系,也并没有那么简单。 “无需在意,我们走吧。” 秦府很大,秦蒹葭的院子离大门很远,走了好一会儿,许长卿才总算是见到那间还不算太熟悉的院门。 不知是一直等在那,还是预感到他们即将归来,那少女竟是坐在院子门口,手里拿着树枝画圈作乐。 直到他们走近之后,她才缓缓抬起头,见到许长卿回来,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可是片刻之后,却又恢复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许长卿。” 少女托着腮,与少年对视着,许久之后,她才开口道: “我又被欺负了。” “……” “……” 万籁俱寂。 时已黄昏,青石板路上反射着金色的光芒,树叶缝隙间,恰好将那抹最温暖的余晖漏在少年清秀的脸上。 可不知为何。 这一刻,连那抹阳光都冰冷了几分。 “谁?” 许长卿轻声问。 “还是秦朗?” 秦蒹葭微微点头,眼帘轻垂,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今日遇到他出门……他说……他说等他父亲安排好一切之后……就要把我送去昊天宗……” 越说,她的声音便越小声,像在外受了欺负的孩童回家告状般,既委屈,又有些心虚。 “不过他这人没什么本事,估计也就说说而已……你……你别在意。” 过了会儿,她又放大声音补充道,说完之后便将头埋进了膝盖里,一副不想见人的模样,手中树枝却被攥得咔咔作响。 世界再次变得安静。 仿佛连空气,都在这一刻凝固。 不知过去多久。 “小婵。” 许长卿转身面对来时的方向:“备茶!” 第一卷:老剑仙 第二十一章:立威 作为秦府二少爷,清水镇最大家族的唯一男丁,秦朗在秦府一直都是横着走的。 除了卧病多年的大老爷之外,整个秦府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对他大声说话,哪怕是他的老爹秦正,都极少对他严厉管教。 所以秦朗的人生,算得上是一帆风顺,别说是秦府内,即便在秦府之外,也是丝毫不会委屈自己的情绪,别人多看他一眼,他都得拉着家丁们上去将人胖揍一番。 作为如此娇生惯养,在溺爱之中长大的狂妄纨绔。 秦朗当然是连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被个赘婿按在茅坑里灌茶。 更没想到还会有第二次! 这天,血染了天边的红霞。 粪染了秦朗的衣裳。 还是那个熟悉的茅坑,还是那个熟悉的茶壶,还是那个熟悉的许长卿,正抓着秦朗的脑袋,死死地按在茅坑里面。 可怜的秦朗,身上多处还裹着白布,昨日的伤口才刚刚结痂,这么半盏茶的功夫,便已尽数被撕裂。 钻心的疼痛,直冲秦朗天灵盖,整个人都挺直了一些。 “咕咕咕咕咕咕——” 许长卿拿着茶壶,往秦朗嘴里死命倒。 秦朗无法反抗,无法挣脱,甚至连惨叫都做不到,只能被迫将那滚烫的热茶一口口吞下去,喉咙与口腔各处皆传来剧烈的灼烧感,痛苦不堪。 时间仿佛度秒如年。 等一壶茶喝完时,秦朗只感觉恍如隔世,眼前灰蒙蒙的一片,五感尽失,看不清许长卿的模样,甚至连茅坑里那股恶臭都闻不见了。 许长卿的手似乎松开了。 隐隐约约间,他听见远处有吵闹声,还有他爹娘的声音。 “许……许长卿!” “你在干什么!” 茅房外。 和昨日场景简直一模一样,那些家丁仆人们围了里三圈外三圈,而六圈之外,则是那匆匆赶来的秦正夫妇二人。 “我的儿……我可怜的儿啊!” 吴夫人凄厉的喊声在整个秦府上空萦绕。 从人群夹缝间,她瞧见了茅坑里,自己儿子犹如一条死狗般躺在那里的画面,险些没被吓晕过去。 “还不快去!还不快去救我的儿!” 周围家丁这才连忙从许长卿身周数米外绕过去,冲进茅坑里救少爷。 “呜呜……呜呜呜……” 吴夫人看着秦朗口吐白沫,不省人事的模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边锤自己丈夫边道: “秦正,你个没出息的老东西,这赘婿都欺负到我们儿子头上了,你还能不闻不问吗!” 秦正脸色已经绿得发青,僵硬如石雕,没有一丝表情,瞳孔周围血丝遍布,像是能喷出火来。 而许长卿则是站在人群中央,作揖淡淡地道: “小婿许长卿,见过二叔。” 谁也没想到。 两人的初次见面,竟是如此尴尬的场面。 并且,许长卿看似礼貌,实则丝毫不给秦正面子,甚至都没用正眼看他。 “苏勇……” 秦正阴沉得不想再说任何一句废话,齿缝间挤出低沉:“拿下他!” 一声令下。 护卫苏勇从他身后箭步飞出,拳头直直朝许长卿砸来。 转眼间,那砂锅大的拳头便已经要到许长卿面门。 就在这时。 许长卿不慌不忙,微微侧身,恰好与拳头擦过,右手成掌,由下往上一劈。 咔的一声脆响。 苏勇眼角搐动,强忍手臂的剧痛,出肘迅猛如雷。 许长卿脚步往后一退,手掌下移,恰好将手肘接住。 苏勇的这招名为山崩,即便是九品武者,只要命中,必然断骨,造成内伤。 这赘婿细胳膊细腿的,按理说根本无法挡下。 可他手肘撞在许长卿手掌上,竟就像撞在棉花上一般,毫无往日的打击感,反倒有一股巨大的吸力,让他瞬间失去了重心。 与此同时,许长卿脚步画圆,另一手轻轻往苏勇腹部一拍。 四两拨千斤! 只听“啪嗒”的一声响。 外人甚至没能看见这是怎么发生的,苏勇便好像一条从天而降的咸鱼,狠狠摔在了地上。 刹那间。 整个秦府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秦正声音阴沉冰冷到了极点:“你竟然入了品?” “什……什么?” 吴夫人瞪大眼珠子,面部表情不受控制地变得狰狞可怕。 “我们朗儿都还没入品,他……他怎么可能?” “许长卿,你究竟修炼了什么邪术!” 要知道,武夫入品,不仅需要天赋以及努力,更重要的是需要各种天材地宝淬炼体魄。 秦朗是从小在药材里泡大的,都还未能入品,这区区一个贫穷少年,竟能早早入品,这根本就不可能! “我入不入品,跟你们没关系。” 许长卿云淡风轻地道:“我来,是为了告诉叔叔和婶婶说几句话。” “既然我和蒹葭已经成婚,那么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不劳各位再费心了。” “以后我们过我们的,你们过你们的,大家都舒服。” 说到这,许长卿忽然顿住,斜了秦朗一眼,声音冰冷如霜: “但以前蒹葭在秦府受过的‘照顾’,我们可一样都没忘记,若是再有人多管闲事,闲言碎语。” “可别怪许某恩将仇报!” “小子……”秦正咬牙切齿,字字如刀:“你以为入了品就能在秦府无法无天么?” 许长卿看他一眼,答非所问:“赶紧把堂兄带回去看大夫吧,他那些伤口再不处理,怕是要出大事。” “你……” 秦正怒目圆瞪,仿佛能喷出火来。 然而许长卿却没再搭理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老爷,可不能让这小子就这么走了,来……来人!拦住他,快拦住他啊!” “苏勇!你还不快起来!” “废物……你们都是群没用的废物!秦正,你除了瞪眼还会干什么!你已经连个赘婿都对付不了了吗!” “别拦着我,让开!让开!” 身后,传来着女人声嘶力竭的咆哮声。 但始终没有任何一个家丁胆敢上前,直到许长卿彻底消失在走廊转角处,那些吵闹的声音,才逐渐的平息了。 入品武者,虽然还是远远比不上九品修士,但在凡人里面,也算得上是千里挑一了。 在清水镇这样的小地方,除去城守府外,两个巴掌都能数完所有九品武夫。 地位,还是很不一般的。 更别提连苏勇都被三两下放倒。 那些寻常家丁护卫,根本拦不住他。 “老爷,这赘婿在秦家如此无法无天,你再不管不顾,我们母子二人还怎么活啊!” 吴夫人倒在地上,抱着受伤的儿子哭成一个泪人。 秦正阴沉着脸,冷哼道:“放心,区区一个入品武者,还翻不了天!” “就让他再神气一日,反正过了明天,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什么?”吴夫人愣了愣,惊喜道:“老爷你都安排好了?” 时已入夜,寒风凛冽,如刀割般穿透一旁厚重的窗棂,发出阵阵呜咽声。 “当初大哥给秦蒹葭挑了那么多个夫婿。”秦正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你猜我为何选中了这个捕快?” “因为巡城司里的人,最好杀!” 他的话语中透着一股寒意,仿佛连呼吸都能凝结成霜。 吴夫人如雕塑般怔住。 “好好准备一下,那位贵客,明日便来。” 秦正转过身,目光深邃地望向西边的远处,那一片无垠的黑暗与寒冷。 “既然不能和昊天宗交易,也不能白费了生得这么好的女娃娃。” 第一卷:老剑仙 第二十二章:她是我的女人! 许长卿原本想和小婵一道回去,却发现周围早已没了小婵的踪影,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担心。 却没料到,还未等他接近自家院子,便已远远听见院子里,传来着少女们慷慨激昂的话语声: “小姐你是不知道,刚才姑爷有多帅哩!那个苏勇平日不是很厉害么?在咱姑爷面前就跟鸡似的,被三两下就放倒了!” “然后啊,姑爷就在所有人面前,说了一句震惊四座的话!” 她“咳咳”地清了清嗓子,模仿许长卿的语气,负手道: “秦蒹葭是我的女人,谁敢动她,我就杀了谁!” “噗——他,他当真是这么说的?!” 秦蒹葭一口热茶喷了出来,眼眸瞪大,脸颊上泛起一片红晕。 就在这时,院门被推开。 满头黑线的许长卿走了进来,“小婵。” “诶!” 心虚的小婵连忙转过身来迎上去,讪笑道:“姑爷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被多留一会儿呢。” 许长卿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道:“再不回来,你怕是要说我能上天!” “嘿嘿嘿……”小婵讪笑着挠头:“这么说不是显得姑爷您威武霸气么。” 秦蒹葭眨巴着眼睛,视线定格在许长卿清秀好看的脸上,裙底的手不由得攥了攥,直到与许长卿的目光对上,才触电般又看向地面。 白皙小脸变得粉扑扑的,比扑满了粉黛的模样还要好看。 “你这样对待堂兄,二叔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做……” 许长卿道:“有没有必要不重要,关键是我想不想做。” 少女死死低着脑袋,长裙被攥得皱巴巴的,只声细如蚊地“哦”了一声。 小婵很不懂事地凑到附近,“小姐……你怎么一抽一抽的,没有不舒服吧?” “呀!你怎么眼睛都红了……小姐你该不会……” 还未等她把那两个字说出来,许长卿的声音,先一步打断了她。 “小婵。” “去生火做饭吧。” “我饿了。” 小婵一拍脑袋:“您不说我都忘了,对……对不起啊姑爷,我这就去!” 说完,她便一溜烟地跑进灶房了。 院子里只剩下少年少女。 天渐渐暗了下来。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也已经消失。 秦蒹葭慢慢抬起头,院子里没点灯,她看不清楚少年的样貌,但仿佛只要她知道他在那,就会很安心。 “谢谢。” 她轻声说道。 “不用谢。” 许长卿回应。 少女不知道的是,她虽看不见许长卿,可以许长卿的目力,却能轻松穿透黑暗。 他清晰地看见了,少女微微上扬的嘴角边上,有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地上。 许长卿怔住了。 只因这场景一如当年,某位从不流泪的红衣女子也这般蹲坐在地上,轻声抽泣。 可不同的是。 这滴泪水,看起来很开心。 …… …… 吃过晚饭,许长卿最先回房。 关上门后,点上一盏油灯,却愣了愣。 只见他床上多出了床棉被,铺得整整齐齐。 许长卿上前摸了摸,棉被质地极好,柔软厚实,表面更是光鲜亮丽,并无落尘。 瞧上去,应该是新买的。 许长卿嘴角微微翘了翘。 这世道,棉被可不是一般人能盖得起的,记得前世刚到剑冢时,许长卿体弱多病,尤其畏寒,严冬时每晚被冻得睡不着觉,偏偏整个剑冢里都找不出一床棉被,于是他便跑去偷师傅的酒喝。 他哪里知道,师傅酒壶里的压根儿不是寻常酒水,而是一品修士用以辅佐修行,每一滴都价值连城的仙露。 要知道,剑冢之中,等级森严,弟子境界实力未达标准,是决不允许越级服用那些珍贵丹药。 所以被师傅发现,许长卿自然免不了被胖揍一顿。 在那之后,师傅不知从哪给许长卿带回来了一床棉被,时不时兴致来了,便爱拎着一壶酒溜进许长卿房间,说什么男娃娃就该从小练练酒量,若是以后让女娃给喝倒了那可丢人! 然后许长卿往往会被烈酒呛得哭爹喊娘,那老家伙则是以此作乐,笑得前仰后合。 可在意识模糊之间,许长卿总觉得,师傅灌他喝下去的那些酒,和他那晚偷喝到的仙露,是一个味道。 思绪渐渐远去。 许长卿晃晃脑袋,不知为何他这两天总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 若是没有被那些昊天宗修士背叛,或许他现在还在剑冢之中,大家也都不会死。 也不知道师傅,是否还健在。 不过以自己如今的实力与身份,恐怕是连与他说上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若不尽快变强,一切都是空话。 许长卿盘腿而坐,闭上双目,牵动意念,企图再次进入识海。 然而努力了许久,仍是没有成功。 轻轻叹出一口气。 许长卿睁开眼睛,下意识将那个煞气壶摸了出来。 今天刚到巡城司时,许长卿听说自己能去收妖,心里还高兴了一下,以为可以试试这煞气壶的能力了。 很可惜,那头双头蛭蟒早早的便溜走了,根本不给他机会。 原本许长卿已经在计划如何暗中猎杀了那妖物,却没料到左房那个蠢货典史李恩,竟提出要与右房联合收妖。 傻子都知道,他的目的是置许长卿于危险之中,最好能借刀杀人,以报吃砚之耻,但实际上却恰好合了许长卿的意。 这下他既能大大方方地收妖,又能好好在那暗中观察的斩妖使面前表现一番。 说不定就能一举获得使用试仙镜,进入斩妖司的机会。 许长卿不由得想起今日在公堂之上的那个神秘的张大人。 今日他先是为许长卿出头,敲打了李恩一番,随后李恩再提出左右房联合办案,他不可能不清楚其中缘由。 之所以一言不发,怕是他也想看看许长卿的能力。 也就是说…… “斩妖使已经注意到我了么。” 许长卿笑了笑,自言自语地说道。 第一卷:湖中仙 第二十三章:同僚不服气 如此,许长卿盘腿打坐,呼吸吐纳了一夜。 未等到鸡叫时分,他便换上公差服,披星戴月地出了门,总算是赶在点卯前到达了巡城司。 点过卯后,典史并没有解散众人,而是声称有事要宣布,让所有人都在这等着。 邓炜坐在主座上,满脸愁容。 许久之后,才开口道: “想必你们都听说了蟒妖案的事儿,左房那群逼养的玩意儿对付不了,昨日县令下了令,要我们右房全力配合左房捉妖,务必在今晚解决此案。” “你们,可都清楚我的意思?” 话音落下。 整个左房,自然皆是怨声载道。 其实能在右房的人,大多都是托关系走后门进来的,不用出生入死,虽然俸禄少了一些,但同样不需承担沉重的月贡,这才是大多数人加入巡城司的动机。 左右都是人命,明明右房日日都在岁月静好,不过是偶尔让他们上一次前线而已,邓炜护短有些怨言犹在情理之中,可这群人如此怨声载道,就是自私了。 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话语声盖过了众人。 “我听说是有人昨天在县令面前出尽了风头,让李恩出了丑,才连累得我们集体被李恩报复的吧。” “昨日让李典史吃砚台时那么威风,怎么连累了大家时,却又一言不发了?” 此话一出。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许长卿。 吃砚台一事,在整个巡城司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昨日传到右房这时,还一个个拍手叫着痛快,可今日一被连累便都不乐意了,纷纷朝许长卿投来愤恨的目光。 邓炜阴沉沉地看着众人,“这事我也有份,怎么,你们还要造反不成?” “捕头,你是不是太偏心了一些?” 那捕快不依不饶:“我妈教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许长卿有本事一个人把那只妖给收了。” “否则休怪我等在大街小巷上传传,说秦家的赘婿啊,是个有娘生没娘教的废物!” “哈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 许长卿年幼时娘亲早死,是靠街坊邻居接济才能长这么大。 听到这话,邓炜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黄虎,你找打!” 说罢,他竟是三两步上前,一巴掌就要扇在那捕快脸上。 然而就在即将打到之前,却被许长卿拦住。 邓炜不解地看向他。 许长卿却面无表情,淡淡开口:“这一巴掌,我来打。” “怎么,你想打同僚?”那名为黄虎的捕快冷笑道:“这在巡城司可是重罪!” 许长卿笑了笑,道:“那不如我们打个赌?若是我能独自解决那只妖怪,你就让我打一巴掌,不许找上级告状。”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 黄虎捧腹大笑,指着许长卿道:“你们听到了吗?这小子……他说他要一个人对付那只妖,哈哈哈哈哈!真是不怕笑掉人大牙,你这细胳膊细腿的,都不够人家妖怪塞牙缝!” “别说一巴掌,就是打十八掌,一边打老子一边喊你爹都成!” 右房众人再次爆发哄堂大笑。 “一言为定。” 许长卿抛下四字后,便转身离开了右房。 参与今晚行动的人,都需提前到任务地点报道,并且做好伏击的准备。 许长卿打算早些到那去探探情况。 临走之前,邓炜在巡城司门口将许长卿叫住,确认四周无人之后,才小声地说道: “小子,人员部署是李恩负责,我插不上话,但别处都有七八名捕快共同行动,只有你负责那片区域人数最少。” “李恩此人小肚鸡肠,今夜有可能亲自出手报复,他是九品上,你千万小心,若有情况马上逃跑,保住小命最要紧!” “明白了。”许长卿拱手,感激地说道。 邓炜哼道:“你爹娘死前,曾托付过我照顾你,若是你就这么死了,我也没法向他们交代。” “快去吧,先探探路,方便晚上逃跑!” 许长卿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今夜他负责巡逻的区域位于清水湖北侧三里地,据说是一片小湖泊,常年积水,便被人当做了鱼塘,附近有几户人家生活,皆是贫困户。 按理说,若是那附近有妖物,最先遭殃的应该就是那几户人家才对,而不是距离将近十里的打更人老罗。 再加上左房包围那里多日,连妖毛都找不到半根。 所以双头蛭蟒十有八九不在那边。 这就有点郁闷了。 许长卿叹出一口气,估计那李恩自己也不知道妖物具体位置,很难做到借刀杀人,所以干脆安排了个没人的地方,选择自己动手。 一个李恩,倒是比双头蛭蟒好对付。 但关键是杀他没有煞气啊! 那还有什么意义? 实在不行,也只能自己出去找妖杀了。 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等到了清水湖边时,已经日当正午。 沿着一条羊肠小路,走了约莫半里地,便远远的看见茶馆招旗下,一位老大爷正在向他招手。 “官爷,要不要来喝杯热茶啊!” 许长卿没吃早饭,此时确实是又饿又渴,便笑着点点头,欣然应允。 “好嘞,客官这边走!” 老大爷连忙迎到许长卿身前,全程弓着腰,恭恭敬敬地把他领进茶馆里,当即便倒上一壶热茶,再拿来一碟花生米,一个烤馕,放在桌上。 “官爷请慢用,不够啊,再找俺要!” 许长卿笑了笑,从袖中掏出几枚铜钱,递给老人。 “哎哟,这可使不得!”大爷连忙将铜钱推开,挤出满脸笑容:“官爷平时出生入死地保护咱,咱哪敢问您要钱,这些就当是我为您接风洗尘!” 许长卿正欲反驳,却见老大爷露出些许犹豫之色,支支吾吾地说道: “就是……就是我想打听个事儿!” “之前的官爷非说这附近有妖怪,将这里一围就是好几天,不让任何人出入,可我孙女还在镇里的学堂上课,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 “什么?” 许长卿眉头紧锁,放下茶杯:“左房的人连一个女孩儿都不放进来?” “是……是啊……” 第一卷:湖中仙 第二十四章:酷吏当道 老汉语气稍显着急,却仍旧挤出着满脸僵硬的笑容:“我们也能理解官老爷们,但,但是我孙女才五岁大,一个人在外面三四天,我也真的……真的……” 说到最后,老人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浑浊的双目也变得通红。 “那些缸。” 许长卿注意到角落处,有陶瓷碎片散落在地上,瞧着应该是个大水缸被砸坏了。 "哦……呵呵……"大爷笑呵呵地道:“那是我自己摔坏的。” “这是好几个缸吧?你自己摔坏这么多,合理吗?” 许长卿笑了笑,道:“你身上的新伤又是怎么回事?看来最近这些天,巡城司在你这没少捞油水啊。” 说着,他倒了杯茶,边喝边笑道:“如果不告诉我真相,那我怕是也帮不了你什么忙了。” “扑通”一声。 老汉竟突然跪在地上,浑身发抖,老泪纵横: “大人,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的孙女才五岁……五岁啊!她一个人在外面,我怎么能放心!” “前几日巡城司的大人来了之后,我第一时间就和他们提起此事,可他们却非说要我给他们好处才肯帮我,官爷办事,我们早就习惯了,于是我就拿了这个月的月贡给他。” “可……可我等了整整一天,还是没见着我的孙女,我着急了,便去找他们问问。” “谁知道……谁知道……他们不仅没有帮我,还反过来打了我一顿,闯进我们家茶馆又是砸又是抢……呜呜呜……我的孙女啊……呜呜呜……” 白发苍苍的老人就这么跪在许长卿面前,泣不成声。 许长卿双拳攥紧,连小臂都在微微发抖,愤怒在内心中翻涌不止。 “大人……”老人抬起头,止住抽泣道:“您还要茶吗?不够我可以再加,我……我把这茶馆送给您都行,只求您能让我出去找我的孙女!” 许长卿于心不忍,但也只好轻轻叹出一口气。 为了抓妖,现在整个清水镇都在戒严,老人家走不了多远,便会遇见和当时一样的人,是找不到孙女的。 更何况,双头蛭蟒恐怕就在附近。 避开老人乞求的眼神。 许长卿摇摇头: “明日天亮前,绝对不能出去。” 一瞬间,老人的眼神更浑浊了几分,满脸绝望。 “我还有公务在身,就不久留了。” 许长卿喝完最后一口茶,起身拱手道别,临走之前,留下最后一句: “若你信得过我,我可以试着帮你找找孙女,但我不保证找得到。” 老人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 许长卿往左边屏风之后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提刀离开了。 望着空荡荡的茶馆,老汉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想起孙女如今的处境,更是控制不住泪水,隐隐啜泣。 “我呸,这些当官的真不是东西!” 屏风后,走出一个丰腴妇人。 她是老人的儿媳,虽然已经生育,却风韵犹存,丈夫去世后便一直在守寡。 之所以藏在屏风后,是因为害怕被那些官老爷们看上。 这世道,女子生得漂亮,也不见得是什么幸事。 她朝门外探了一眼,确认刚刚那少年远离之后,才朝着他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 “喝了茶也不知道付钱,真是不要脸!” 老汉叹息道:“他不问我们要钱,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妇女显得有几分着急:“公公,你不会真信他能把小花给带回来吧?” “信不信的,又能怎么样。”老汉无奈道。 妇女咬牙道:“不管怎样,我必须去找回我的女儿!趁现在巡城司的人刚撤围,我必须试试!” 说罢,她也不顾老头的劝阻,便自顾自地闯了出去,消失在树林里。 老汉年老体衰,阻拦不得,也只能倚在门栏上不断地叹气。 收拾好了心情,老汉一瘸一拐地回到刚才许长卿坐的那张桌上,准备先收拾了那些茶杯碗筷再说,可却在他拿起茶壶的一瞬,整个人都怔住了。 一双浑浊的老眼骤然瞪大,在此刻闪烁出惊异的光芒。 只见那茶壶之下,方才被遮蔽的地方,有一两银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 这是那个少年留下的。 老人怔在原地不知多久,才如幡然醒悟般抓起那一两钱,飞快往门外走去,看着许长卿离开的方向。 可如蛇般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早就没了许长卿的身影。 …… …… “啧啧,没想到许兄还是个正直之人,这世道会理睬那些平民百姓的人可并不多。” 山路里。 身穿左房公差服的男人正与许长卿并肩而行,笑眯眯地道: “一两银子,那可是不少钱,足够他们撑过这个月了。” 他名为李川,是这次与许长卿共同布控这片区域的左房捕快。 许长卿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冷声道:“我不想把人往死路上逼。” “哈哈哈哈!” 男人大笑了几声,语气有几分嘲讽意味:“许兄贵为秦府女婿,自然能说得出来这话,可我们都是些苦命人,能多赚些钱,自然得赚。” “尤其是我们左房的人,每天出生入死,可不知道哪天自己就死了,那我们的妻儿又该如何是好呢?” “呵呵。”许长卿冷笑一声,懒得跟他多掰扯。 李川笑了笑,岔开话题道:“不过今日我们的任务甚是轻松,包围清水湖的时候,我们也顺便把这里围了,但这么多天来都没有妖物的踪迹,证明它十有八九是不在这里的。” “只要守好自己的位置,便能平安。” 说话间。 两人穿过那片森林,总算是来到了卷宗里提及的那片方圆不过百米的小湖泊。 比起平日里繁闹喧哗的清水湖边,此处则显得静谧许多,再加上寒冬中虫鸟稀少,四周便只剩下风声。 许长卿鼻子微动,眉头皱起。 这里竟有一股妖气萦绕,双头蛭蟒必然来过此地,而且就在这两日内。 “你确定你们左房真的包围了这里?” 许长卿问道。 第一卷:湖中仙 第二十五章:李恩阴谋 “当然。”李川疑惑地看着许长卿:“你问这个作甚?” 许长卿摇摇头,道:“没什么了。” 李川冷笑道:“别瞎琢磨了,我们左房捉了这么多年的妖,是专业的。” “听我一句劝,别以为你永远会像昨日那样幸运,杀妖,是会死人的。” “如果不想死,就乖乖跟在我屁股后面,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便好。” 许长卿懒得再搭理他,自顾自地在四周查看起来。 绕湖泊一圈大约只需要半刻钟,每走百步,便可见到地上有燃尽的黄符,走近查看,却发现这是仙家的“柳灯符”,以天地之灵气为燃料,寻常大风吹之不灭,除非符纸燃尽,或者遇到极重的妖气,才会被熄灭。 这玩意儿通常是用来搜妖用的。 但地上这些符纸残骸,都是几乎将要燃尽。 也就是说,妖物似乎的确没在这出现。 那妖气为何会如此重? 只有一种可能。 许长卿将符纸残骸放下,眼神深处闪过一丝藏不住的兴奋。 双头蛭蟒,刚刚才来过此地。 但它现在在何处,仍未可知。 很快,便到了黄昏时分。 “许兄弟!” 远处的李川正朝他招着手,呼唤他过去。 “今晚我们的任务,是诱杀蟒妖。” 李川介绍道:“虽然蟒妖肯定不在我们这,但我们戏也得做足,等到了晚上,我会在林间使用山羊血引诱妖物出现。” “到时候我们肯定是不需要与妖物战斗的,但你从未与妖物打过交道,怕你丢了小命,所以我会给你一个轻松些的活儿。” “那边。” 李川顿了顿,指向距离湖边五十步左右的灌木丛,接着道:“你只需要躲在那里替我把风,一旦见到妖物现身,不要犹豫,立马逃跑。” “那你呢?”许长卿问道。 李川笑道:“你跑远之后,想办法发出一些声响,到时候我自然有法子通知守城府前来收妖。” “原来如此。” 许长卿朝他拱拱手:“多谢李兄关照。” 李川满意地拍拍他肩膀,笑着叮嘱道:“小伙子,提醒十二分精神,切勿丧了命!” 说罢,他背上行囊,提着长刀,便要独自往密林中去了。 临走之前,许长卿将他叫住,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李兄在这的几天,可有见过成群结队的蝙蝠出没?” 李川微微皱眉,“我好像有些印象,不过都是些普通蝙蝠,在这一带还算常见,怎么了?” “没事。”许长卿笑了笑,道:“只是我有点害怕蝙蝠而已。” “呵呵。” 李川讥讽笑道:“你小子生人不生胆啊,蝙蝠你都怕,居然还认识什么双头蛭蟒?真是个怪人。” 许长卿一笑带过。 李川原本还想着最后在调戏一下这小子,但见怎么都激他不动,跟块木头似的,便也没有再与许长卿废话了。 离了湖边,他轻车熟路地闯入密林,天渐渐暗了下来,李川点着一根蜡烛,烛光在他身周仿佛形成一个独立的领域,驱散黑暗,缓慢前行。 直到一片精心选择的空地里,李川才停了下来,从最高大的樟树后寻出那桶早早放在此地的山羊血,“哗啦”地洒在空地正中间,再拿出数张符纸,念念有词地吟唱着些什么,最后沾上山羊血,贴在周围树木之上,形成一个圆圈。 完成一切之后,他立马吹灭了烛火,遁入周围密林之中,隔在上百步外,静静地观察着许长卿那边的情况。 此时已彻底入夜,天更寒了,冷风瑟瑟而来,钻入衣服缝隙,令李川打了个寒颤。 湖边还是没有动静。 想起今日许长卿的表现,李川不禁发笑。 这小子,简直愣头青得不能再愣头青。 还假仁假义地把钱赔给那茶馆的老板? 简直笑掉人大牙。 不过至少也算是临死之前做的善事了吧。 李川嘴角翘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之所以独自来此当诱饵,根本不是为了许长卿的性命着想,相反更会害死许长卿! 昨夜子时,李典史亲自抓了只牢房里的水鬼,放入那片湖泊之中,水鬼怕光,白天不会现身,可一到了晚上,便会出门觅食。 而水鬼并不会被山羊血吸引,却能轻易嗅到人的气息,那小子所在的地方,必然会被那水鬼发现! 只要入夜时那个愣头青还未离去,将必死无疑。 而自己只需要趁乱逃脱便好,反正那什么蟒妖不在这边,区区一只水鬼,刚才他布下的阵法便足以拖延。 “啧啧,真是可惜了啊。” 李川冷笑道:“刚入了秦府的门,现在却要去地府了,也不知尝过那美娇娘的味道了没有,嘿嘿嘿。” 就在他高兴之时,耳朵却微微动了动,似乎听见了什么 李川连忙停止了动弹,集中注意力地去听。 一阵凉飕飕的阴风袭来。 山野间,忽然听到“咔嚓”的轻响。 那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李川猛然扭头,低声喝道:“谁!” 前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除了空气中些许的霉味之外,李川没发现任何不对劲之处。 听错了? 然而,李川的心才刚刚放下些许,又一声枯枝踩断的轻响,在与刚才正好相反的方位响起。 咔嚓! 李川猛地惊起,大声吼道:“是谁在装神弄鬼?” “许长卿?我不是让你待在那边吗!” 吼声在山野间回荡。 愤怒里,显然带着几分恐惧。 可那片黑暗,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不……不对…… 那家伙绝对不是许长卿,若真是他,我不可能感受不到任何人的气息,更没有听到脚步声。 是那只水鬼?那种东西倒是擅长隐蔽行踪,莫非许长卿已经死了?也不应该啊……这才刚刚入夜,他怎么死得如此快,而且水鬼喜欢将人拉入水中折磨,既然如此,许长卿怎会一声不吭便死了? 如此一来。 便只剩下两种解释。 要么是些夜行的小动物。 要么,便是实力远远在他之上的人……或妖! 咔嚓! 就在这时,又一声响起,这次更近了许多。 第一卷:湖中仙 第二十六章:血妖 寒风呜呜然,枯枝乱颤,犹如鬼泣。 李川死死地盯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咽下一口唾沫,下意识地开始后退。 不……不可能的…… 这里怎么会有那么强大的妖怪,巡城司包围了这里几天几夜,每时每刻都有人巡逻,今日才渐渐离开,并且第一时间就把其他水塘湖泊围住了。 双头蛭蟒根本没有时间到这里来! 多想无益。 是不是妖,一试便知! 他从怀中抽出柳灯符,步步后撤之际,引燃了那张符箓。 顷刻间,符纸上燃起火苗,驱散周遭黑暗,照亮方圆五步,一派清明。 李川长吁一口气,喝问道: “什么人,快出来,这可是巡城司在办事,我……” 然而。 话刚说了一半。 “呜呜——” 忽而一阵阴风骤起,如荒原野哭,李川顿时毛骨悚然。 那刚刚点燃的柳灯符,在这突如其来的狂风肆虐之下,火苗摇曳,竟瞬间化为点点火星,四散飘零。 黑暗又复凝聚,李川瞳孔骤然脸色煞白,慌张想再去点燃柳灯符,可这次却连星星之火都无法再燃起。 若只是一只水鬼,最多让柳灯符飘曳摇晃,而不会熄灭,可这张符灭得如此之快,证明妖气之重,已遮天蔽日! “这……这怎么可能!” 李川连忙丢了柳灯符,连滚带爬地往许长卿的方向跑去。 绝不能让那小子发现有妖,只要能跑到他那边,让他做替死鬼,我就能活命! 李川在心中暗道,竭力抑制呼吸与脚步,争取不发出任何声音。 但也正因如此安静的环境,令他清晰地听见了,前方的黑暗里也有什么东西,踩在了枯枝之上。 咔嚓。 李川瞳孔骤然缩小如针,停住脚步,如有千万根细针扎入毛孔,几乎令他窒息。 云层散去,银色的月辉洒入林中。 他渐渐看清了,那片枯树之中,有道魁梧的身影,自地面缓缓站起。 月光下,那怪物青面獠牙,一对黑色的翅膀沾染着血渍,幽绿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李川,凶光毕露。 “啊——” 凄厉的惨叫,响彻整片山野。 …… …… 与此同时。 湖边的篝火烧得正旺,火光将少年的双眸映地通红。 “你说你,既然好不容易寻得一丝生机,又何必再过来送死?” “这下好了吧,落得一个人头分家的下场,也莫怪我,我只是怕你再去害人。” “哦……说错了。” 许长卿愣了下,目光缓缓往下移。 “应该是鬼头分家才对。” 话音落下。 只听“哧”的一声。 绿色鲜血溅出,那被许长卿踩在脚下的水鬼脖子被一刀砍断,连最后的悲鸣都未发出,便彻底死去了。 “看来李恩的手段比我想象的要高明一些。” 许长卿缓缓站了起来,看向方才惨叫声传来的方向,“只可惜谁也没想到,我们的推断都错误了。” “杀人的,根本不是双头蛭蟒。” “而是血妖!” 还记得离开打更人老罗家之前,许长卿在死者的床上,见到了一种诡异的划痕,并不像是刀刃所致,更像是某种妖兽的爪牙。 但当时邓炜急着回去交差,便把许长卿拉走了,没来得及细看。 直到方才,许长卿在周边探查时,发现了大量的牲畜尸体,才终于想明白了真相。 那里猪牛羊都有,瞧着应该是圈养牲畜,皆是血被吸干而亡,并且身上都有勒痕,与打更人老罗死法一致。 可圈养牲畜的牧场距离此地少说也有十里路程,如若是双头蛭蟒将他们拖行至此地,不可能毫无痕迹。 但如果是从天上飞下来的,就能解释得通了。 以前在十万大山杀妖,许长卿曾见过许多妖怪,血妖是其中最常见的一种,它们体型魁梧,翼展庞大,长尾犹如蟒蛇,极其有力。 由于它们进食时不爱被打扰,所以往往杀死猎物之后,并不会马上食用,而是用强壮的长尾将其带到僻静处再慢慢享用。 除了咬痕许长卿并不确定之外,一切都与血妖对得上。 而因为血妖不在湖里,所以这么多天来,巡城司的布控皆是虚妄,今日才刚刚撤围,或许是为了饮水,那只血妖便到了这边。 所以此处残留着血妖的妖气。 如果许长卿没猜错的话。 血妖的老巢,就在不远处的那座大山里。 事实证明。 许长卿是正确的。 那李川害人终害己,自以为聪明害死许长卿,实际则是身在死境却不自知。 血妖在十万大山虽只是最弱的小妖,但放在中原,尤其是这样的小地方,算得上是较为强大的存在了。 即便是昊天宗徐柳,都难以独自对付。 更别提一个小小的捕快。 被它盯上,已是必死无疑。 “同僚一场,也算有缘。” 许长卿轻轻敲了敲腰间刀柄,笑道:“放心好了,我会替你复仇。” …… …… “救……救命啊!救命!!” 山林间。 人影急速跑过,掠得周围枯枝震颤。 李川满身猩红,整条右臂都已消失不见,触目惊心的伤口仍在往外冒出鲜血,可他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拼命朝清水镇的方向奔去。 “救……救命……快来人……快来人啊!” 他时不时回头张望,后方树木正剧烈晃动,那片黑暗中,分明有什么物事在步步紧逼。 不行了…… 李川脸色惨白如纸,心跳声如人擂鼓。 巡城司并没有在清水湖附近部署,这里只有他和许长卿两个人,偏偏那怪物堵住了道路,逼得他只能往反方向跑,如今也已经没办法让许长卿当替死鬼。 怎么办……怎么办…… 这只妖物我肯定打不过,也不会有高手来救我,除非有别的猎物吸引它的注意力,否则我就死定了! 李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对……对了! 今早那小子路过的茶馆!那边还有几户人家,少说也有十几号人,他们的血气,肯定能吸引住这只妖怪! 李川心中大喜,瞄了一眼月亮,确定方位后,飞快往那处奔去。 第一卷:剑西来 第二十七章:少年有刀 他发了疯似地逃跑,巨大的呼吸声与脚步声充斥在耳边,眼看着救命的稻草就在前方。 然而。 未入品的武夫,终究只是强壮些的凡人罢了。 凡人,怎么跑得过妖? 似乎是猫爪耗子的游戏玩腻了,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嚎叫。 “吱——” 血妖展开遮天巨翅,轻轻一颤,猛烈的狂风瞬间将李川吹倒,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再抬头时,李川差点没吓得尿出来。 只见那怪物此时就在他五步之外,挡住了去路,张开獠牙,恶臭扑面而来。 “吱——” 尖锐的咆哮声令李川几乎失聪。 他凭借着求生的欲望爬起,正要往反方向逃跑,可就在此时,他眼角的余光却瞄见山林之间,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 瞪大双眼,李川死死地盯着里面。 只见一个美妇人正抱着六七岁的小女孩儿,蜷缩在灌木丛中,恐惧地看着这边,瑟瑟发抖。 李川眼中重新迸发出希望的光芒,手不由自主地朝那边伸去,嘴巴微张,似要说些什么。 下一瞬。 “噗嗤——” 猩红的利爪洞穿他的头颅,鲜血飞溅而出。 李川双眼瞪大如球,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再无任何生机。 “啊——” 躲在灌木丛中的小女孩被吓得惊叫出声。 母亲连忙捂住她的嘴巴,浑身颤抖不已。 然而,即便是她们一声不吭,那只血妖也早便发现了她们的踪迹。 “小花别怕,一会儿你听见妈妈喊,就马上往右边跑,听见了没有?” “妈妈会保护你。” 女孩儿神情惊恐,泪光在眼眶里打转。 咚!咚! 沉闷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血妖目露贪婪的凶光,粘稠的唾液从嘴边溢出,滴落在地面上,拉出一条细长的丝线。 尽管还隔着一段距离,那股难闻的恶臭依然十分刺鼻。 妇女强行抑制内心的恐惧,深吸一口气,眼神决然。 就在她决心自己跑出去引开妖物,让女儿逃跑时。 那血妖动作却忽然停住,像察觉到了什么般,扭头往另一边看去。 “吱?” 紧接着,它竟像看到什么可怕的物事,慌张后退,如临大敌。 此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右后方的密林中传来。 “你这牲畜,好生大胆。” 灌木丛中,女孩瞪大了双眸。 她看见月光之下,一位清秀的少年手提长刀,缓缓从林中走出。 他面无表情,却威严凛凛,出言如仙人责问: “真是奇怪,十万大山距此千里之遥,你是如何翻越大片山河来到此地的?” “莫非如今的剑冢已经没落到了这般地步,连几只小小的血妖都拦不住么?” “吱——” 血妖张开血盆大口,双翼展开,遮天蔽日,朝着许长卿凶狠咆哮。 “少来这套。” 许长卿笑眯眯地看着它:“若你真不怕我,何必多此一举?直接来杀我便是。” 边说话,他边步步逼近。 “吱——” 血妖再次吼叫警告,可其声已显虚弱。 在它眼里,仿佛许长卿才是那个怪物。 许长卿笑道:“放松些,别紧张嘛。” “其实我们同样来自十万大山,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也是感动得很呐。” “所以我决定饶你一命,如果你答应从此不再回来,不再伤人,那我便放你离开。” 闻言,那血妖似解人意,气势竟真的渐渐收敛,缓缓退后,绿瞳中闪烁着复杂情绪。 “吱——吱——” 低吟示弱几声,它忽然振翅而飞,离地数米,果然欲要离开。 许长卿嘴角翘起一个狡黠的笑,轻声道出三字: “骗你的。” 话落。 他身形几乎化作残影,顷刻间掠至血妖正下方,一把抓住血妖长尾。 饶是血妖已第一时间拼命挥动双翅,可少年的手却犹如铁箍般牢固,竟将庞然血妖生生拽下,往地上猛地一砸。 轰! “吱——” 满地落叶枯枝被罡风震开,血妖发出一声悲鸣,口吐鲜血。 许长卿动作行云流水,不待血妖喘息,便一步踏上那血妖的腹部,血妖刚想挣扎起身,便又被一脚踩了回来,动弹不得。 “哥哥小心!” 灌木丛里的女孩儿大声喊道。 与此同时,许长卿身后,血妖之尾犹如巨蟒出击,猛然抽来,势不可挡。 锵! 刀光如月辉闪过,只听那血妖再悲鸣一声,鲜血溅射而出,原本朝许长卿抽来的蟒尾竟被一分为二,无力地摔在了地上。 再回过神来时,那柄邓炜给的长刀,已经抵在了血妖的喉咙上。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妖也一样。” “不过你杀了这么多人,却只能让你死一次,真是便宜你了。” 话音落下。 长刀猛然刺入血妖脖颈,往侧面一划。 刺啦! 圆滚滚的蝙蝠脑袋直接被砍了下来,滚落一旁,死不瞑目。 旁边的母女两人呆呆地看着这幕场景,竟是有些愣神地呆在原地。 如此庞大可怕的怪物,竟然就这么简单地被杀了? 这位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 回过神来时,妇人连忙拉着女儿上前,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多谢神仙搭救,仙师大恩大德,我们母女二人此生难报!” 许长卿看她们一眼,淡淡地道:“我不是仙师,我只是巡城司的捕快而已。” “巡城司……” 听到这个名字,妇人显然愣了下,定睛一看,才发现少年穿着的确是巡城司捕快,心里又惊又奇,待她看清许长卿面容之时,更是惊异到了极点。 “您……您是今日中午……” 妇人瞪大双眸,一时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片刻后忽然更用力地磕头行礼,边道: “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今日在大人背后说了些不好听的话,请大人责罚!” 许长卿愣了愣:“啥?” 妇人接着道:“大人有所不知,今日大人路过我家茶馆喝茶时,我就躲在屏风之后,本以为大人与那些狗吏是一路货色,等大人走后,还在您背后说了些闲话。” “但如今大人对我与我女儿皆有救命之恩,小女子心里愧疚,所以才与大人坦白。” 第一卷:剑西来 第二十八章:煞气壶 如今世道,百姓处境水深火热,官吏欺人,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这妇人名为刘梅,曾有个恩爱的丈夫,两人在镇上经营一家面馆,处于旺市,生意还算不错,人来人往,便结识了不少江湖子弟,其中有个捕快看上了她的美貌,却不敢硬抢,于是便装出一副好人模样,博取了她丈夫信任,再一步步将其引入陷阱,栽赃诬陷,致使她丈夫入狱,秋后问斩。 若不是她性子刚烈,宁死不屈,再加上怀胎十月,那捕快多少有些顾忌大唐律法,也难逃魔爪。 可她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再替丈夫翻案,只能生生看着心爱之人人头落地,还得遭受邻居白眼唾弃,面馆生意也一落千丈,最终不得已带着女儿离开小镇,来到这清水湖边,重新安居。 自那以后,刘梅便最为痛恨巡城司,断定他们尽是些仗着腰间刀,头上帽,只知道欺软怕硬的走狗,但凡官吏,没有一个好人。 所以今日,许长卿走后,她才会那般说话。 直到如今,她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这个少年,真的太不一样。 想到这,她缓缓站起,朝许长卿一揖到地,鞠躬许久后,才直起身子。 许长卿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刘梅微笑着解释:“我丈夫以前爱读书,老觉着自己是个读书人,他说那些文人作揖,不仅是行礼,还体现真诚与尊敬,作揖越低,便越是尊敬。” “我也不怕大人见怪,方才我磕头,是因为害怕,可知晓您是今日茶馆那位大人之后,我心里便只剩下尊敬与愧疚了。” “白天茶馆,我就躲在屏风之后,本以为大人与那些狗吏是一路货色,等大人走后,还在您背后说了些闲话,请大人责罚!” 许长卿一怔,问道:“白日时我帮你,你却怒我,如今我不过是奉命收妖,你为何又敬我?” 刘梅却浅浅一笑,答道:“我此生见过太多假仁假义、心肠恶毒的官吏,所以才误会了大人。” “可如今救命之恩先不谈,光是大人有这般身手,却仅是一个捕快,便足以见得大人绝无与那些人同流合污,对我老丈人的善举,自然也是真心实意了。” 听到这话,许长卿笑了笑,看向旁边的小姑娘,问:“她是今日那老翁的孙女?” “正是。”刘梅点头道:“她叫小花,来小花,快跟大人打个招呼。” 女孩儿连忙过来,学着大人们的模样深深一揖,娇憨地道:“哥哥好!” 这小花瞧着约莫六七岁,已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长得玲珑可爱,眉眼间与妇人有几分相似。 饶是许长卿这般性子冷淡的人,心里也不由得暖了一下,没忍住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赶紧回家吧。” 他淡淡地说道:“巡城司的人听到这边的动静,很快就会赶过来。” “要是跟这件事扯上关系,少不了你们的麻烦。” 妇女脸色微微一白,目光不由得看向李川的尸体。 的确,一个捕快死了对于巡城司而言不是什么大事,但他们可是群石头都能榨出油水的货色。 若是跟捕快的死沾上关系,少不了被官老爷们敲诈勒索一番。 想到这,刘梅感激地看了许长卿一眼,站起身子道:“多谢大人提醒。” “事了之后,记得千万来我家茶馆做客。” 等她们走远之后。 许长卿才回过头来,此时此刻,在他眼里,那具血妖的尸体,正被一团漆黑的火焰包裹着。 那些,便是煞气了。 根据通常的理解,煞气便是世间之邪气,在妖物、鬼物以及邪修身上常有,但一般是看不见的。 仅在极少数情况下,当妖邪生灵的煞气异常强大并化形时,才会被修士目睹。 例如,许长卿前世曾遭遇一只蛮荒大妖,其煞气强大到肉眼可见,形成猩红色的烈焰般红云,遮天蔽日。 只是由于煞气壶的原因,这一世的许长卿,竟能用肉眼看见煞气的存在。 他迫不及待地拿出煞气壶,打开壶嘴的刹那,地上那团漆黑的火焰竟是自动缓缓升起,乖乖被吸入了壶中。 但如何使用这股煞气,许长卿一时不知所措。上次他只是触碰了煞气壶,煞气就自行融入他体内。而现在,他拿着煞气壶却无任何反应。 犹豫片刻,许长卿决定尝试举起葫芦,对准嘴巴。 下一瞬,想象中煞气腥臭难闻的味道并没有传来,反倒是有一股冰凉流过唇间,甘甜的味道随之迎来。 许长卿双眼骤然瞪大,将剩下的甘露一饮而尽。 那种神光迸发,内外通达的感觉,再次涌现。 直到那股灵气完全渗入五脏六腑,才停了下来。 许长卿立马便感觉自己结实了不少。 虽然这次的提升,远远不如上次的大,但至少能说明这个煞气壶是真管用的。 若不出意外,再杀十几只这样的血妖,他便能突破武道八品。 这样下去,他或许真有机会踏足那几乎无人企及过的武圣境界。 要知道,剑修已是世间战力之最,无其他流派能出其右,但传说中的武圣境,是能与剑仙匹敌,甚至更胜一筹的存在。 历史上,有不少剑修悟道成仙,武圣也有传说记载,但从未有人既是武圣,又是剑仙。 因为这根本不可能。 但若有这煞气壶,便另当别论了。 如此一来,他反倒比较头疼自身剑道的问题,未看过道石,终究无法修炼,不说识海为何遍布迷雾仍未可知,哪怕是除去了迷雾,他的道石能有多大,也是未知数。 只是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放弃剑道便是了。 就在这时,他耳朵微微一动。 远处清水湖的方向上,传来许多人的动静。 …… …… 与此同时。 清水湖畔。 一行人正急匆匆地朝林中赶去。 为首之人,正是邓炜,倒不是因为他是领头的,而是因为他跑得最为着急。 他与李恩二人负责统筹布控清水镇各处水塘,皆以羊血诱引妖怪,可整整一个时辰过去,却连妖毛都没见着一根。 正当李恩开始怀疑许长卿所言是否属实时,他们便听到了这处密林之中,传来那凄厉刺耳的尖叫声。 毫无疑问。 这绝对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响。 它是妖。 “他娘的李恩!要是那小子有个三长两短,老子一定跟你没完!” 邓炜恶狠狠瞪着李恩,咬牙切齿:“左房在清水湖围了这么多天,一根妖毛都找不到,偏偏你把许长卿安排到这里,妖物就刚好出现在这!” “他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你至于费尽心机对付他吗?” “你开什么玩笑!”李恩冷声道:“昨日之前,我都未曾听说过那小子的名字,怎么可能利用那只什么蟒妖对付他?” “王八蛋……不是你还能有谁!” 邓炜怒气冲天,朝身后的张大人道:“大人,李恩这厮阴险狡诈,定是昨日便记恨上了我那个小兄弟,您千万要替我们做主啊!” 李恩冷哼道:“我的亲生弟弟李川也在里面,我为何要将我的弟弟也置于危险之中?” “邓典史。”张大人皱眉道:“如今还是先找到那只妖物要紧,切莫让伤亡扩大,到时就不好办了。” 邓炜脸色难看,但张大人都已经发话,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加快脚步,飞快往叫声的方向赶去。 而李恩也紧紧跟在他后面,神情同样带有几分凝重。 若只是一只水鬼,李川不会有什么事,大不了落个临阵脱逃的罪名。 但那叫声,显然不只是水鬼这么简单。 方才他问过守在清水湖的捕快们,清水湖中并无异样,而附近水源也都在布控之中,情况未知的,只有许长卿和李川所在的那一片。 莫非妖怪真在那小湖之中? 若真如此,即便有许长卿做肉盾,李川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了。 不过不管怎样。 那个许长卿,都已必死无疑。 都是为了替秦正办事才会到此地步,若李川真有什么闪失,我定要让那秦正多付几倍的价钱才能了事…… 李恩在心中暗暗想道。 第一卷:剑西来 第二十九章:许长卿是鬼 思绪间,一行人已经跑入密林之中,估摸着已经到了方才叫声传来的位置。 邓炜点亮柳灯符,照亮周围。 火焰烧得很旺,并没有半分摇曳。 邓炜“咦”了一声,皱眉道:“怎会如此?那只妖莫非不在附近,我们听错了?” “嘶!”李恩大惊失色:“莫不是调虎离山之计,我们快快回去,若是城守府那边出了什么意外……” “别慌。” 张大人笑眯眯地道:“你们修为不够,自然无法察觉,这附近,还是有些许残留妖气的。” “残留妖气……”邓炜问道:“是妖物离开了?” “错。” 张大人摇头道:“是妖物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大惊。 要知道,通常左房杀妖,都是需要数队捕快同时行动,再有李恩这样的好手坐镇,才能成功。 整个巡城司中,有能力独自杀妖的人,也不过是李恩邓炜二人而已。 那许长卿和李川两个人,怎么可能做到? 李恩沉思片刻,道:“李川是我们左房第二的好手,停滞在入品瓶颈已有多年,莫非是他临阵突破,战胜了妖怪?”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张大人点头道:“九品武夫,的确有独自杀妖的能力。” 闻言,李恩顿时喜不自胜,笑道: “哈哈哈,那便是了!除了李川,也没有别人能做到!” 邓炜却依然忧心忡忡:“还是先找到他们再说,虽然妖物死了,但他们二人很可能也受了伤!” 李恩玩味儿地看他一眼,心中暗自冷笑。 本来水鬼便足够杀那许长卿,现在又多一只大妖,他是必死无疑! 而左房多出个九品,以后在巡城司的地位,将彻底压住右房一头。 想到过会儿便能看见这邓炜悲伤痛苦的表情,他便心情愉悦,迫不及待。 然而洋洋得意的李恩丝毫没有注意到,一道少年的身影,已经悄然走到了他的背后。 就在众人正讨论着李川入品之事讨论得正欢时,一个平淡而干脆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李典使,邓典史,张大人。” “你们,可是在找我?” 话音落下。 顷刻间,万籁俱寂。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扭转过来。 只见在火把的暖光下,浑身浸染鲜血的少年从他们黑暗中走出,神情却平静得仿佛刚好路过。 李恩的笑容僵在脸上,那份洋洋得意瞬间被惊愕与不安所取代,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望着眼前活生生的许长卿,嘴唇上下打战: “许……许长卿?你是人是鬼?!” 右房一个胆小的捕快脸色惨白地躲在邓炜身后:“捕头,这回可不是青天白日了!” “放你们娘的屁!” 邓炜没好气地指着许长卿脚下被火光映照出的影子道: “鬼能有影子吗?你们遇事能不能别这么毛毛躁躁的?” 闻言,众人定睛一瞧,顿时松了口气。 许长卿挑挑眉毛,回道:“或许是妖物化形。” 邓炜心里一紧,其余人更是大惊失色。 “哈哈哈哈!” 张大人大笑了几声,拍拍邓炜的肩膀,笑道:“各位安心,许小友身上并无半点妖气,他毫无疑问是人。” 许长卿也笑了笑,“各位,我只是开个玩笑,放心好了,我还没死。” “你……你真的没事儿?” 邓炜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许长卿。 “受了些伤,托李川前辈的福,并无大碍。” 许长卿捂着胸口说道。 众人往他身上看去,果真看见一条长长的伤痕,触目惊心。 这是许长卿刚才自己在自己身上划出来的伤口。 若非如此,恐怕很难解释自己是怎么毫发无损地杀死一只九品血妖的。 李恩着急上前,问道: “托李川的福?什么意思,李川呢?那妖物呢?” 闻言,许长卿眼眉低垂,避开李恩的视线,故作伤感地叹出一口气,“你们跟我来便知道了。” 他转身带着所有人走入密林之中。 李恩连忙跟在最前面,约莫数十步路程后,一股腥臭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紧接着随着火光驱散黑暗,一幅骇人的景象出现在众人面前。 只见庞大的无头怪物躺在地上,血流一片,将泥泞浸染成深邃的黑红色,而在妖血流向的最远端,鲜红的人血又与之交汇,形成明显的分界线。 李川趴在血泊之上,脑袋被洞穿一个大洞,死不瞑目。 “这……这……” 李恩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瞳孔缩小如针,微微颤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一股按捺不住的恶心感从胃中涌出。 “呕——” 见多了死人的他,此刻却跪地狂吐不止。 邓炜也有些于心不忍,终究只能长叹一声,帮李川合上双眼。 “李川前辈让我守住湖泊,他一个人在林中布下陷阱猎杀妖物,若妖物出现我便通风报信。” 许长卿解释道: “可没想到妖物并没有从湖中出现,而是在李川前辈的身后,李川前辈不敌牺牲,我在他的掩护之下,侥幸杀死了这只蝠妖。” 李恩猛然扭头,双目通红,齿缝间挤出低沉:“小子,你不是说这是什么蟒妖么?怎么到头来……却是只蝠妖!” 许长卿低头道:“这的确是我的失误。” 不料李恩根本不肯买账,站起一把抓住许长卿的衣领,怒吼道: “是你害死了我的弟弟!” 许长卿神情一如往常,面对他的怒火,却没有泛起丝毫波澜,只是平静地说道: “很抱歉。” “你这王八蛋……” 李恩理智早已被怒火吞噬,举起拳头便要往许长卿脸上砸。 “李典使。” 就在拳头即将砸下之际,张大人前一刻还在数步之外,却竟在眨眼间便抓住了李恩手腕。 “此事怪不得这年轻人,这只蝠妖形态怪异,就连我也未曾见过,他将其认错很正常。” 他笑眯眯地劝慰道: “倒是你们左房调查了这么久,不也还是认为它是只蟒妖么?若不是许小友,或许今日也见不到它的真容,清水镇便还要死更多人,而你的弟弟,也留不得全尸。” 李恩浑身发抖不已。 “要我说啊。”张大人笑着道:“你还得感谢这位小兄弟才是。” 第一卷:剑西来 第三十章:你入品了? 张大人拍着李恩的肩膀,语重心长:“身为典史,应该带个好头,为人谦卑一些,是好事儿,也能促进左右房之间的感情嘛!” “怎么样?表个态?” 李恩脑袋一寸一寸地僵硬抬起,看着许长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 “多谢……许兄弟。” “这还差不多。”张大人这才松开他的手,又对许长卿道:“你还没和我们说说,你究竟是如何杀死这只妖物的?” 闻言,李恩眼中再次冒出精光。 “回大人的话。”许长卿不卑不亢:“就在方才,属下完成了突破,现在已经是一名九品武夫了。” 话音落下。 众人再次静了一静。 紧接着,便是邓炜的声音,打破了所有人的沉默。 “你……你入品了?!” 许长卿点头。 惊喜之情,顿时从他面上涌出,顾不得张大人还在旁边,冲上前一把搂住许长卿的肩膀。 “哈哈哈哈哈!好!真是好!” “小子,我果然没看错你,你真是有出息啊!” “这样一来,我们右房便又多了一位九品武夫,以后去拿那些贼人便轻松许多了,哈哈哈哈!” 大笑声,在林间回荡。 十分显而易见的,邓炜是真正为许长卿感到高兴。 李恩站在一旁,神情无比怪异地看着许长卿,像是在看怪物一般。 这小子如今还不到及冠之年,竟然就入品了? 从前怎不知他天赋如此之高? “邓典史。” 张大人笑道:“许小兄弟受伤很重,你动作还是小些的好,要是伤到了功臣,我可要定你的罪。” “哦,确实如此,确实如此!” 邓炜连忙松开许长卿,道:“小子,你赶紧回去休息,千万别伤了武道根基,这之后的事我会替你解决,放心,少不了你的功劳!” “张大人,离开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办。” 许长卿拱手道:“您曾说过,做人应当愿赌服输。” 张大人疑惑地“哦”了一声,问道:“可是还有谁与你有赌约?” 闻言,许长卿笑了笑,目光看向躲在邓炜身后的那名捕快。 今日在巡城司里,就是这人出言讥讽,折辱许长卿的母亲。 许长卿不算一个太记仇的人。 但他明白一个道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既然得了这具身体,就该报答他的主人。 谁侮辱他的母亲,就是在侮辱许长卿的母亲! “黄虎,还不出来!”邓炜冷喝一声。 那名为黄虎的捕快浑身一激灵,颤抖着走到许长卿面前,脸色苍白。 他就是做梦都想不到,这个愣头青竟然不声不响地突破了九品,不然他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那样跟许长卿说话啊。 要知道,九品武夫就是随手给他一巴掌,都能把他半条命给要了去,更别说是十巴掌了! 扑通一声跪下,他惨兮兮地求饶道: “许……许大哥!” “今天早上是小的我做错了,我给您赔礼道歉,您……您就饶过我吧!” 他心里,仍存有一丝侥幸。 毕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许长卿怕是也不敢对他做什么。 可却没想到,这个念头才刚刚生出,便只见许长卿缓缓踏出一步,走到他面前。 此时此刻,如有一座泰山立于眼前,黄虎不禁颤抖不已,下意识向张大人求救。 然而,才刚开口,声音都没发出来,便只听一声脆响。 “啪——” 刹那间,黄虎只感觉自己的魂儿都和身体一块儿飞了。 摔在地上后,许长卿缓缓走上去,按着他的衣领,又是“啪啪啪”的一连好几巴掌下去,直到十巴掌打完,黄虎已不省人事了,他才站了起来,拍拍手,冷声道: “叫爹就免了吧。” “我没你这种逆子。” 所有人,再次沉默。 直到邓炜的叫好声,打破了寂静。 “打得好!”邓炜冷哼着道:“张大人,您有所不知,今日早上……” 他将今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张大人。 听完之后,张大人抚须而笑,道:“百善孝为先,许长卿为母出手,张某敬佩。” “既然有赌约在先,也算不得同僚互殴,许长卿无罪!” 听到这话,许长卿微微拱手,道:“谢张大人明断!” “你先走吧。”张大人笑着挥挥手:“今日辛苦了,后面的事,有我们来办。” “是!” 许长卿应了一声,便离去了。 回府路上,不知是因为方才的事,还是煞气滋补,他的脚步都轻盈了许多。 打人,果然是一件快事! 可片刻后,许长卿却微微皱眉,似是想到了什么。 方才看李恩的样子,应该是不知道自己已经入品。 可昨日他分明在秦正面前暴露了实力,一整天的时间,足够他们两人传一百回信了。 莫非是秦正怕李恩知难而退,所以才隐瞒了他的实力?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左思右想,仍然想不通,许长卿正苦恼之际,忽然有股凉意从背后袭来,犹如千万根针扎入毛孔,瞬间令他万分警觉。 猛然回头。 “谁!” 许长卿朝身后的街道怒喝一声。 然而。 那道陌生的气息一瞬即逝。 空荡荡的街道,并无一人,哪怕连只野猫都没有。 难道是我的错觉? 虽然他只是一名九品武夫,可凭借着强大的灵魂,依然有敏锐的感知力。 若非极强的修士,不可能逃过他的感知。 而这清水镇里,没有那样的强人。 许长卿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后,便转身离开了。 然而。 就在他消失在街道转角处时。 方才他走过的某个巷子里,分明有道黑影,一闪而过。 …… …… 秦府。 秦蒹葭的院子一年到头,往往都是冷冷清清,无人问津,不过秦蒹葭也乐得自在,无人打扰,反而是秦家有人想起她时,那才是麻烦事儿。 比如今日,才刚吃过晚饭,她便吩咐小婵搬了张高些的凳子来,放在墙边,再站上去,踮踮脚,便能勉强看见那条许长卿回府的必经之路。 不料还没看见想见的人,却先听见院门之外,传来秦正与吴夫人的说话声。 第一卷:剑西来 第三十一章:老剑神 城守府的大堂之上,挂有匾额,字迹苍劲有力,赫然正是“明镜高悬”四个大字。 白袍老宦官坐在其下,占取了城守使的座椅,轻抚白须,似笑非笑。 大唐太监,素来只为皇帝办事,无正统官身,更无品级,职位大小,通常以衣着划分,例如最低等的太监,一年到头,都是蓝色,职位更高些,则有冬夏灰蓝两套更替,而整座后宫大内,唯有一人,身穿大红蟒服,行走于宫墙之下,便是圣上,都需敬他三分。 不过无论地位如何,规矩仍是规矩,任你是御剑百万的剑仙,还是一拳撼山的武圣,只要入了宫,没有圣人旨意,便不可能再出宫半步。 太监外出,唯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替皇上办事,要么便是充当皇族侍卫了,即使在汴京城,也是稀客中的稀客。 更何况这一袭白袍,还是仅次于那刺眼红衣的存在。 千百年来,清水镇怕是头一回迎来份量这般重的人物。 城守使是个中年修士,此时正躬身在老太监面前,不敢有半分不敬,禀报道:“吴公公吩咐的事,属下已经办妥了,果然不出公公所料,那位少年,确实已入武道九品。” “看来他在巡城司的档案并不准确,以前或许是在藏拙。” 老太监笑了笑,却不说话,只是挥挥手。 城守使当即会意,躬身告退。 待他走后,一个妙龄少女身穿锦衣,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笑眯眯地道:“吴爷爷,既然那少年与我的机缘有关,为何不直接杀人夺宝?这破地方穷山恶水,我要待不下去了。” 老太监大笑了几声,道:“殿下,你可知,咱们要找的那柄仙剑,是哪位老剑神留下的?二十年前,大唐剑道气运最为强盛的时期,剑修上万,却唯独他一人敢称杀力最强。” “当年北莽仗着气运上升,多了几个先天剑胚,便敢公然与大唐剑道叫板,甚至派出三名剑仙,在白帝城外嚷嚷了数月,把这位老剑神吵得不耐烦了,于是他远在千里之外,递出三剑,那三个所谓的剑仙,甚至连他面儿都见不着,便被诛杀了一人,其他两个,也心境崩塌,跌下二品飞升境。” 少女心驰神往,笑颜如花:“真厉害,我也要成为这样的剑仙!” “所以啊,这样厉害的人,即便是死了,又怎么会不留下后手?” 吴公公摸着胡须,道:“他的徒弟,个个命薄,不是死就是残,连那名动天下的剑十一都葬身蛮荒,最后在死前将衣钵传给了这样普通的少年,定不会任由我们将其打杀,若操之过急,恐怕适得其反。” 少女面露不悦,扭捏道:“可是不杀他……我的仙剑怎么办?” “殿下啊……”吴公公哑然失笑:“大道之争,除了杀人,还有许多手段,仙剑认主是挑人的,若我们令他心境崩塌,废他仙途,到时候他只是废人一个,便能兵不血刃。” “届时以殿下您的资质,自然能吸引住那柄仙剑。” 少女“哦”了声,恍然大悟,笑道:“那就这么办,咱们让他心境崩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也。”老太监欣慰点头,目光看向大堂之外,秦府的方向。 只是可惜了,这一对才子佳人,苦命鸳鸯。 …… …… 夜很黑,许长卿走在回府路上,被冻得直搓手。 这几天在某些特定的时刻,他偶尔会冒出一些个念头,却无具体记忆,模糊不清,无法道明。 方才路过某间高门大院时,他想起这小镇里似乎还有个十分讨人厌的同龄人。 那人似乎与原来的许长卿相识,但关于他的事情,现在的许长卿却是半点想不起来了。 类似的感觉还有很多,例如见秦蒹葭高兴时,他也忍不住高兴,见秦蒹葭立于雪中,如风中寒梅,人间绝色,便忍不住翘起嘴角,可当少女朝他回眸一笑时,却又不敢靠近了,拧巴得很。 记忆最深刻的,还是那次看见秦蒹葭手指受伤时,心痛如绞,恨不得立刻一剑砍死那个徐牡。 只是最后,人称剑十一的许长卿还是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才忍住没有出手。 那个清水镇的泥腿子少年,正在一点点改变他。 不过许长卿其实也并不讨厌便是了。 而此时的清水镇,还在戒严。 秦府院墙外的飞雪巷,某间屋檐之上,却站着一位公子,白衣负剑,长发飘飘,颇有神仙风范,正深深地看着秦府内的某间小院。 在他身后,跟着个魁梧得诡异的巨汉,衣衫破碎,头发凌乱,背着一柄显眼巨剑,粗略看去,竟足有那公子一人大小。 “这就是你的心结?” 巨汉嗓音如砾,沙哑难听:“林玄,你可是山上剑修,未来若是登顶大道,自然有数不尽的桃花,何必痴情于这一人?” 名为林玄的公子却只是摇头苦笑。 “我曾听闻,人年少时不得之物,终将困其一生。”巨汉冷笑道:“既然如此,你打算如何?直接进去抢人?” 第一卷:剑西来 第三十二章:无量境剑修 林玄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师傅,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些。” “我是世间杀力最强的剑修,未来前途无量,注定要做山上仙人。” “而那赘婿,是泥腿子出身的野种,若不是机缘巧合,此生见不着蒹葭一面,更别提入赘秦府了。” “明日我登堂拜访,蒹葭得知我回来,自然没有那赘婿的容身之处。” 魁梧巨汉看他一眼,却不言语,心中甚至有些恼火,他黄钰淮堂堂无量境剑修,剑山同辈第一,享誉江湖的剑仙,竟然收了这般愚钝的徒弟。 若林玄真如此瞧不上那少年,又怎会三番两次提起他?听闻少年入赘秦家,又怎会浑身战栗,心境不稳?如今跋涉千山万水,回到这座小镇,又怎么会不第一时间去寻那大道机缘,反倒是来这种地方偷窥? 他口中最卑贱如尘的人,恰恰正是心境症结所在,若不解开,一生受阻! 被一个凡夫俗子扰乱心境,实在可笑至极。 远处,那小院里的房门被推开,走出一道倩影,抬头看了看天色,俏美微蹙,在院中来回踱步,时而盼望门口,似乎正在等谁归家。 林玄眼神顿变得柔情,痴笑着不知看了多久,直到那女子急匆匆跑入房中,才回过神来。 “看够了?”黄钰淮冷声道。 林玄微微点头,跳下飞雪巷。 恰好搓着手的许长卿转过拐角处,直巷中,两位同龄少年对视了一眼。 九品巅峰,剑修。 顷刻间,许长卿便下了定论,随后便收回目光,加快步伐。 两人擦肩而过。 林玄嘴角翘起,口中蹦出二字,虽然轻微,却清晰。 “蝼蚁。” 许长卿仿佛未曾听见,径直离去,消失在飞雪巷的另一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如此懦弱无能。” 林玄摇头笑道:“嫁给这样的人,真是苦了蒹葭。” 藏在屋顶上的魁梧汉子这才跃下,虽庞大如山,却犹如羽毛,轻盈落地,未曾发出一点声响。 “林玄,我必须提醒你,我带你回来,并不是为了陪你碾死一只蝼蚁的。” “师傅。”林玄双手负后,道:“您不是说机缘机缘,得看缘分么?” “我的剑道资质,清水镇千百年来,无人能及,那柄仙剑既然有灵性,便早晚都是我的,何必着急?” 瞧着他得意洋洋的模样,黄钰淮嘴巴微张,却欲言又止,思来想去,终究未将那四字说出口。 井底之蛙。 …… …… 秦府廊道上。 许长卿快步行走,眼神炙热。 方才与那九品剑修擦肩而过时,有一刹那,他察觉到了屋顶上那股浓重的杀意。 也是剑修,至少是三品无量境。 若是许长卿对那二字表现出任何反应,想必他便已经出剑了。 无量一剑,足以开山,断江。 此时此刻,他多少有些余悸。 先是深不可测的张大人。 然后是连张大人都忌惮的京城人士。 再然后便是这位突然出现的三品剑修。 如此多高手,齐聚这座小镇,若说是巧合,傻子都不信! 清水镇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们。 或许是煞气壶,或许是其他机缘,又或许是许长卿本身…… 无论如何,对他而言,都是件不可忽视的大事,搞得好了,或许能从中受益,但若是不好,也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陷入深深沉思的许长卿丝毫没有注意到,在廊道前方,有少女正迎面而来。 “扑”的一声。 许长卿只觉得有什么柔软的物事撞在他怀中,低头一看,只瞧见乌黑浓密的秀发,正微微抽动。 少女死死地环抱住他。 许长卿胸口的衣物,似乎微微有点湿润。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秦蒹葭脑袋深深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 “他……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一开始不信……但你这么久不回来……我……我就开始害怕……” “要……要是你真回不来……我……我……” 许长卿无奈一笑,心说这幅场景,要是让方才那位公子哥瞧见,不得立刻剑心崩塌啊? 他微笑着问道: “你什么?” “我……” 少女停顿了片刻,紧紧抱着许长卿的手臂微微一松,随后放开,扭过脑袋,背对着他,大声道: “我还怎么解决那个老魔头!” 似乎是觉着不够有说服力,她大声补充道: “你可不要误会了,本小姐之所以担心你,其实是担心我自己!毕竟你说好了要帮我解决昊天宗的!” “要不然,我指定早早把门锁了,才不会出来找你!知道了没?以后若是还有这种情况,本小姐就把你关外面,冻死你!” 第一卷:剑西来 第三十三章:你也是个草包! 许长卿眉头一皱:“有什么问题么?” “我嘞个乖乖……”邓炜脸色苍白,眼中带有嫉恨地道:“你小子到底给人大小姐灌了什么迷魂汤!” “清水镇民间流传她可是个极其孤傲的大小姐,林家少爷林玄,近三十年来清水镇道石最高的天才,也曾看上过她,她连理都不带理人家的。” “这样的女子,竟然会为你亲手做桂花糕?开什么玩笑!” 许长卿揉了揉太阳穴,没好气地道:“你这家伙到底是来干嘛的?” 邓炜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正事,来来来,你过来一下。” 说罢,他神秘兮兮地四处张望一番,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又将许长卿拉进巷子深处,小声在他耳边道: “你可知那张大人是何人?” 许长卿第一反应,还以为他猜到了秦蒹葭有斩妖司的消息,也想分一杯羹,才来找他打听的。 却没想到邓炜下句话,便是: “最近我收到消息,说是京城那边来了一位斩妖使,我猜测,十有八九便是那个张大人!” 许长卿听得愣了一下,皱眉道:“这么重要的消息,你就这么告诉我了?” 邓炜眉头微皱,不解道:“你这是什么问题?斩妖司的事儿虽然机密,但如今斩妖使已经到这儿了,自然有人会走漏风声,这很正常。” 许长卿扶额,他根本没弄清楚重点…… 区区典史都能知道的消息,清水镇中,应该不少人也早便得知。 但至今民间仍未传出一丝风声,是因为此等重大机缘,人人眼红,但名额又有限,多一人知道,便又多一个竞争对手。 所以才人人守口如瓶,即便是秦蒹葭,也是在与他的交易之下,才说出这个消息。 可同为武夫的邓炜却专程跑来告诉他。 连这等机缘都能让出来,莫非原身是他的私生子不成? “还有多少人知道?”许长卿随口问。 “也没多少了。” 邓炜细数道:“巡城司里除了我,李恩那小子应该也知道,你二叔秦正和他关系不错,应该也得到了消息,剩下的就只有其他一些大家族有门路。” “据说那个林玄也在回来的路上,他现在可了不得,已经是正儿八经的九品剑修了,他如果也想分一杯羹,那别人就都别想了,争不过!” 修真练气一途,只要有足够的资质,突破境界往往比武夫简单许多,并且真打起来实力也强上不少。 九品修士,大约相当于八品武夫的战斗力,直到四品以上,武夫才能与修士战力持平。 若是能肉身成圣,达到传说中的武圣境,则能反超修士,比肩战力最强的一品剑修! 但这么多年来,大唐境内四品以上的武夫少之又少,更别提那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武圣了。 所以无论在哪里,修士的地位都比武夫高上许多,斩妖司也定然更倾向于招募修士,更别说这林玄还是修士里的顶级战力剑修了。 “别看这林玄只是九品,但就算和七品武夫放在一起比较,斩妖司估计也只会选择他。” 邓炜叹了口气,道:“这消息传得可真是快,前日凌晨张大人才到,今日林玄回来了。” “或许张大人在路上时,他们就得到消息了吧。”许长卿猜测。 “不可能。”邓炜笑了笑,道:“斩妖使监察百官,行踪不会泄露,也就是说在他到这之前,连城守使大人都不可能知晓。” 闻言,许长卿神情微变,似是想到了什么难以解释的事情沉声问道: “你确定张大人是前日才到的?” 邓炜毫不犹豫地道:“是啊,我亲自陪同县令大人去接的人。” “这就怪了……” 许长卿暗自喃喃。 秦蒹葭可是三日前的下午便告知了他这个消息。 她是如何提前得知的? “咋了?” 邓炜疑惑地斜他一眼。 “没事。” 许长卿随口应了一声,心里却在暗暗思索。 这几日秦蒹葭在秦府里的地位他都看见了,按道理即便是消息已经传开时,她都无从得知,但她却能比秦正,甚至比城守府更早知道。 这怎么可能? 莫非也是那老傻子的启示? 若真如此,那老傻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不仅拥有天地至宝煞气壶,而且还如此神机妙算,连朝廷的机密都能提前预知。 于是两人边走边聊,许长卿慢慢将话题引导到清水湖边的老傻子上。 说起那个人,邓炜脸色显然一沉,闷声道:“老子在巡城司当差这么多年,见惯了死人,也很少见到死得这么惨的,他也是苦命人啊……” “不过比起我,你应该与他更熟才是,当天他出事的时候,你就来问过我,怎的今天又问一次?” 许长卿心里一惊,“你说什么?” “怎么?”邓炜疑惑地看着他,道:“你忘了?老傻子在清水镇人人不待见,他也不待见其他人,唯有你能与他喝酒聊天。” “他死之前,还把一个酒葫芦给了你,后来他家被抄了个干净,也就剩那个葫芦在你手上了。” 许长卿瞳孔骤然缩小如针,一股寒意从胸中涌出,脸色发白。 煞气壶果然是他的! 可这就更不对劲了。 既然他能算出秦蒹葭的劫,又有煞气壶傍身,为何算不出自己的劫,也算不出原主的劫? 还是说…… 他们的劫,即便他算到了,也无法化解。 那么杀死他们的,究竟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如果它现在还没离开呢? 许长卿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就在这时,两人恰好走到一间客栈,邓炜似乎是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将许长卿的话置若罔闻,鬼鬼祟祟地往里看。 客栈共有三层,上面两层是客房,一楼则是打尖的地方。 大清早的,便已有几名小二在里面来来往往地忙活着,老板娘嗓门儿极大,吆喝声连外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许长卿皱眉问道:“有什么奇怪么?” 邓炜这才回过神来,沉默片刻,闷声道: “一间破客栈,能有什么奇怪的!走了!” 说罢,他便又自顾自地走了,许长卿也只能迅速跟上去。 与此同时,客栈三楼,一扇窗后,长相阴柔的年轻公子正冷笑着看许长卿离去的背影。 “没想到蒹葭竟然嫁给了这种人,真是鲜花插牛粪!” 第一卷:剑西来 第三十四章:京城人 一时间,许长卿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便只好装作木讷,点头道: “正是在下。” 那少女听了,立马小跑到卷帘门前,拉开帘子,朝里面大声道: “吴爷爷,你快出来看啊,这小子长得还蛮俊得嘞!” 许长卿察觉到了什么,死死盯着那道卷帘门。 片刻后。 一只粗糙的手,缓缓将帘子掀开。 门后走出个白袍老人,双眼沧桑,目光却如刀般锐利,扫了许长卿一眼。 刹那间,许长卿只觉得如被猛兽注视,背后发冷。 “的确是一表人才。” 老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少女“嘻嘻”一笑,凑上前来,似乎对许长卿很感兴趣: “听说就是你杀了那只妖?” 许长卿点头:“是我。” “杀得漂亮!”少女竖起大拇指,道:“那只坏东西,杀了我家来福!那可是我从小养到大的狗狗,居然被它吃了!” 许长卿抬眼:“狗?” “是呀。”少女疑惑地眨巴着眼睛:“怎么了吗?” 身后那名老人也看了过来,眼神平静地注视着许长卿。 方才那案牍室里,多少条人命,横死街头,最终却草草结案,无人替他们讨回公道。 而这位少女,只不过是死了一条狗而已。 便差点要将整个清水镇掀开,帮她报仇泄愤。 她身边的这位老人,怕是随手就能打死那只血妖,却不出手,非得出动巡城司所有人为她忙活,冒死杀妖。 许长卿觉得可笑,但丝毫未表现在脸上,只淡淡地道: “如此一来,它在天之灵,应该能得以安慰。” “是哩!” 少女巧笑嫣然,道:“这都多亏了你,许长卿,没想到在这种地方,竟然还能发现你这种人才,真是有缘。” “你要不要再替我办一件事,若是成了,我便带你回京城,赏你平步青云,如何?” 听闻此言。 许长卿微微皱眉,这女子定不是寻常人物,怕是大唐某位高官之女,甚至来自皇室,若能得到她的许诺,自然前途无量。 可福兮祸所依。 十七岁入品,在大唐不算太稀罕,至于使得来头这般大的人物亲自招揽他? 若说是冲着煞气壶来的,反倒更合理些。 于是许长卿试探道:“不知大人要我办何事?” 少女道:“审案!” “审案?”许长卿眉头微皱,抬头看看少女,再看看那老人,似在权衡,犹豫再三后,还是摇摇头: “谢大人赏识,可属下未曾审过案,我不会审。” “别急着拒绝嘛。” 少女微微一笑:“既然我让你来,自然是有道理的,你可以看看这两人再说。” 说罢,她轻轻拍了拍手,朝卷帘门那边看去。 许长卿瞳孔骤然缩小。 只见卷帘门之后,捕快拉出来一男一女两个囚犯,浑身衣物破碎不堪,满是血迹,瞧着才刚刚受过重刑,走得踉踉跄跄。 凌乱头发之下,那两张脸,赫然正是昨日茶馆遇到的老人,和昨晚救下的那个妇人刘梅! “敢问大人……” 许长卿齿缝间挤出低沉:“他们究竟犯了什么罪!” 老太监眼神阴鸷,冷声道:“谁给你的狗胆,这样说话!” “吴爷爷别生气,他有些疑惑也是正常的。” 少女笑容始终平静,用手指卷着头发丝,撇嘴道: “杀我家来福的那只妖,是九品巅峰境界,可吴爷爷看过昨晚那只妖的尸身,却说他是被你一刀所杀,死得很干脆,但你明明只是一个初入九品的武夫呀。” “按常理说,一只九品巅峰血妖,便是九品巅峰修士都难以匹敌,何况是武夫?” 说到这,她松开手上的头发,抬头看着许长卿,眼神清纯得像一株白莲。 “你说,这是不是很不合理?” 许长卿眼角抽了抽,他昨日分明伪造了激烈缠斗的痕迹,却没想到被这老人一眼识破。 这下麻烦了。 少女故作悲伤地叹了口气,委屈模样楚楚可怜: “来福可是我从小养大的,感情颇深,它死之后,我几天没睡过好觉,只想快些抓住那只妖物,让它血债血偿。” “吴爷爷说,血妖在大唐境内不止一只,大多长得一样,我担心万一你杀错了咋办,害死来福的那只妖,岂不是能逍遥法外?” “于是我差人去查,发现这两人当日就在附近鬼鬼祟祟,指不定是看见了什么!所以便把他们请来,细细询问。” “只可惜,他们不太配合的样子……” 第一卷:剑西来 第三十五章:大两仪刀 说到这,少女语气里,尽是遗憾,看了眼许长卿,道:“你若是肯帮我问问他们就好了。” 刘梅被堵住了嘴,无法发声,双眼却死死瞪着许长卿,似乎有话要说。 “若是这样,大人可以放过他们了。” 许长卿拳头攥起,咬牙道:“因为昨日那只妖,就是九品巅峰!” “呀!”少女瞪大双眼,惊讶道:“竟然真是九品巅峰?可是那就更怪了,你是如何一刀劈死它的呢?” 对方做此局,就是为了逼许长卿暴露实力。 可他既然已经来了这里,便无法回头,即使死不承认,那个老人也有一万种方法逼他显露。 还不如大大方方。 许长卿昂首挺胸,淡然道:“商贾之流尚知财不外露,大唐律法,可没规定官吏必须向上级言明实力。” “属下胆小,不敢太过张扬,所以的确隐瞒了自身实力,其实……我早便是九品巅峰,并且还从一位云游高人那学了门绝世刀法。” “所以,才能轻松杀妖。” “哦?” 老人冷笑一声,“那我倒要试试,你这门刀法,是不是这么厉害!” 话音落下,一股恐怖威压席卷而来。 他身形在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在许长卿面前,一拳砸在他胸口。 砰! 急忙之下,许长卿压低自身剑意,却来不及抬手护卫,被直接打飞出去,撞开大门勉强停在十数步外,口吐鲜血。 “还真是九品巅峰。” 老人“嘶”了声,略微有些讶异,他以为这小子的实力,应该会再高些。 “拔刀,让我看看,你的刀法,究竟有多妙。” 许长卿面露惶恐,道:“属下知错,请大人降罪!” 老人怒喝:“拔刀!” 说罢,他五指成抓,犹如倒钩,再次朝许长卿掠来,迅如奔雷,只在顷刻间,便已到了面前。 许长卿深吸一口气,倒持长刀,以刀背面敌。 那老太监先是冷笑,还以为许长卿竟是害怕伤他才以刀背应对,若真如此,这一招之后,任你刀法再妙,也必定非死即残。 可仅仅刹那之后,他便收起了这般想法,双眼瞪大。 只见许长卿面对老人,竟无丝毫畏惧,反倒眼神灼灼,出刀如龙显形,长啸腾飞! 砰!! 刀与气罡激烈相撞,老人压境到八品,明明比许长卿还高一境,可其刀势却丝毫不减,反倒还隐隐将老人回推。 好霸道的刀法! 老太监心中暗道,顾不得太多,连忙将境界提至七品。 砰!! 有一道气罡从掌心迸发而出,这次许长卿再难抵挡,又被击飞至空中,翻滚数周,轻盈落地。 老太监嘴角微微翘起,正欲说话,却发现少年双腿竟弯曲如弓,蓄势待发。 下一瞬。 许长卿抬头,呼出一口气。 锵! 少年的身影,在空中掠过数道残影,刀刃寒芒闪过,如鬼通灵,暗伏消隐。 老太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位少年面对自己,竟不一味防守,还敢朝他扑来。 这下反而轮到他来不及应对,武者提境压境,需要至少一个呼吸,可少年的刀来,却是眨眼之间。 当! 城守府中,传来一声清脆刀鸣。 长刀劈在老太监的手腕之上,罡风撕碎袖口,显露出里面陨铁制成,刀枪不入的坚硬护腕。 老人脸色当即有些难看,要知道即便在长安,他打架也很少吃亏,可如今面对这么个泥腿子少年,竟要用护腕抵挡,这是何等的大辱? 恼火之下,他一掌打在许长卿胸口。 “滚!” 砰!! 许长卿再如断线风筝般飞出去,撞在墙壁之上,才终于停了下来,身后院墙,顿时裂出数道裂缝。 少年拄刀而立,仍未倒下。 整片天空,似乎就此静了一瞬。 直到清脆的掌声响起,那主子少女笑眯眯地从大堂里走了出来,道:“果然是好刀法,我都觉着厉害,吴爷爷,你怎么说?” 老太监连忙拱手道:“确实玄妙,连老奴都险些吃亏。” “啧啧,能让吴爷爷你吃亏的人,天底下可没几个。” 少女认可地点头:“许长卿,能不能告诉我们这刀法叫什么?” 许长卿回道:“此刀法名为大两仪刀,每式皆有阴阳两用,阳者以刀背施为,霸道无双,阴者则以刀刃施为,削铁如泥。” 这门刀法,是前世师姐教他的,外界早已失传,自然查无可查。 “原来如此。” 少女恍然大悟,微笑道:“既然有此刀法,杀九品妖也不足为奇了,看来你们都没有撒谎,你真的帮我报仇哩!” 许长卿抱拳作揖,诚恳道:“既然如此,可不可以请大人放了那两人?” “当然可以。”少女一口答应,却玩味儿地笑了笑:“不过嘛……” 许长卿目光抬起,只见大堂之前,刘梅和老翁已被压了出来,看许长卿的眼神里,非但无半点希冀,反倒是充满了绝望。 瞬间,一道不祥的预感,从许长卿心中生出。 第一卷:剑西来 第三十六章:庆平公主 许长卿一寸一寸地回头,强压愤怒,咬牙道:“大人,您贵人多忘事,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应该还有个几岁大的女孩儿在你手上?” “你怎么知道,是还有个小妹妹,这么点大,老可爱啦!” 锦衣少女满脸无辜,叹息道:“刚才我审问的时候,他们死活都不肯开口,我一时着急,就下令让人把那个女孩儿丢下小风崖了。” “我本来只想着吓吓他们,不当真的,不料他们还是不肯交代,我气急之下,就把这事给忘了!” 说到这,她自责地拉着那老阉人的袖袍: “吴爷爷,要不您尽快去把人追回来吧,要是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老人满脸惶恐,“殿下,这里可不比长安,危机四伏!老奴怎敢离开您半步,万一殿下有个闪失,老奴就是万死也难赔罪啊!” “那该怎么办,难道让那小妹妹等死吗?”少女急得皱紧小俏眉,看了眼许长卿,“实在没办法,也只能你去了。” 许长卿拳头攥紧,指甲嵌入血肉而不自知,握刀的手臂轻微颤抖,眼中已有剑意凝聚。 老太监眯眼看来,杀机毕露。 可片刻后,许长卿身上剑意迅速熄灭,神色渐渐如常,已然冷静下来。 那锦衣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顿时没了兴致,伸着懒腰道: “今天忙活了一个早晨,我也乏了,许长卿,若你现在赶去救人,说不准还来得及,不过嘛……” 话语戛然而止,她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刘梅一眼,便轻巧离去了。 姓吴的老人躬身跟在后面,不敢有半分不敬,经过刘梅与老翁身边时,朝看管他们的守卫比了个手势。 哐当两声。 锁链被砍断,两人皆恢复自由身,可严刑拷打之下,他们本就没剩多少精力,处在如此冰天雪地之中,更是最后那丝生机也快耗尽,扑通两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许长卿连忙上去扶,可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毕竟他不太懂医。 一个中年男人,悄无声息地从大堂之后走出,瞧见两人光景,摇头叹息。 “真是造孽啊。” 许长卿回头,却看见张大人正在面前。 他从怀中摸出两枚丹药,喂入两名伤者嘴里,道:“他们伤得太重,又只是凡人之躯,受不了仙家丹药,我也只能如此,剩下的,便看他们命够不够硬了。” 许长卿抱拳:“多谢张大人及时相救。” 张大人冷哼一声:“别以为我听不出‘及时’二字是在奚落我,方才你以为我不想出来?” “但你可知,刚才那二位是什么人!” 许长卿笑了笑,回道:“属下不敢乱猜。” “你小子……” 张大人无奈摇头,道: “那个老阉人是宫内御马监,官职仅次于魏公公,少说,也是个搬山境武夫。” “至于那个女子,便是大唐四公主——庆平。” “这两人面前,我压根儿说不上话,今日你能从他们手中捡回一条命来,也算是祖荫庇护了。” 许长卿自嘲笑道:“这两个名号,真是随便一个字都能将我压死,也亏这二位如此有闲情雅致,竟蹂躏起我们这些蚂蚁来了。” 他提着刀站起,声音低沉:“我还有事要办,就不与张大人多聊了,失陪。” 说罢,许长卿便要离去,却听见张大人在他身后道: “你要去寻那女孩?平庆公主方才没有收回成命,便是还要她死,你若去救,相当于违逆了她,恐怕后患无穷,若就此放过,她此后应该便不会针对你。” 许长卿脚步停顿片刻,却仍旧往前走去。 张大人嘴角翘起一丝笑意,欺身上前,将他拦住。 “慢着!” “张大人。”许长卿语气中多了一丝不耐烦:“你若要拦我,下令便是,虽然我不会听,但至少你表明了态度,如果不下令,那么请您让开!” 张大人却摇摇头:“我很敬佩你蚍蜉撼树的勇气,所以我并非来拦你,相反,我也愿尽些绵薄之力,不说替你解决平庆公主的麻烦,至少帮你避开一些祸事。” “你去之前,还有一事,你且听好。” “今日之后,莫要再回秦府,便是经过,也必须绕路走!” 闻言,许长卿猛然抬头:“你说什么?这是为何?” 张大人抬了抬下巴,指向刘梅他们,冷笑道:“你当真相信,平庆公主把那两人抓回来,就是为了帮她的狗报仇?” 许长卿眯起眼睛,似是意识到了什么。 “方才审问他们的人,根本不是那个老太监,更不是公主殿下,而是……” 张大人齿缝间挤出低沉,一字一顿道:“昊天宗,徐牡!” 第一卷:剑西来 第三十七章:大道蝼蚁 此话一出。 如有一道惊雷,在许长卿头顶炸响,顷刻间毛骨悚然,神情凝重: “他审问了什么?” 张大人回答道:“他问你杀血妖,究竟用了几刀!” “原本那一家子都守口如瓶,可当他门把女孩儿带走时,那个妇人终究还是开了口。” 许长卿瞳孔骤然缩小如针。 这个问题,毫无疑问是在刺探他的真正实力,若他能轻松杀死血妖,那么便同样能杀死徐柳。 徐牡始终都还在怀疑许长卿是杀人真凶! 许长卿皱眉道:“既然如此,为何他不来找我?” 张大人看着他,笑而不语。 一刹那,许长卿便想通了。 庆平公主在他身上如此大费周章,一定另有所图,许长卿已是公主的猎物,徐牡哪里敢虎口夺食,只能将目标转向秦蒹葭。 现在,恐怕他已在去秦府的路上了。 “小子,放弃吧。” 张大人看穿了许长卿的想法,语重心长:“秦家小姐早早被青山道人看上,那些个老不死的,别人越稀罕的东西,他们越是要抢过来。” “就是有一百个许长卿,都不可能护住她。” “现在去秦府,不过白搭一条人命,况且小风崖与秦府方向相反,两者只能选其一。” “这,是庆平公主给你的考题。” “事先说好,我可以帮你遮掩,但不可能帮你救人,我也不想得罪她。” 许长卿的脚步终究还是停下了,他握着刀,默然而立。 有片雪花,落在少年刀上。 他扭头问道: “你们山上神仙,是不是觉着玩弄我们这些蝼蚁的命运,十分有趣?” …… …… 庆平公主回到书房,便一屁股坐在摇椅上,屏风后急急忙忙走出个婢女,俯身趴于地上,充当垫脚。 她踩在丫鬟背上,笑道:“吴爷爷,你觉得他会怎么选?” 吴公公却反问:“殿下怎么看?” “嗯……”庆平思索片刻,道:“那当然是去小风崖了,就凭他,怎么也不敢在昊天宗手中救人吧?” “殿下,这可未必。”吴公公笑眯眯地道:“这几日我花了些功夫去查,他和那秦家小姐,并非只是看似的露水姻缘,而是数年以前便种下的因果。” 听到这话,庆平顿时来了兴致:“吴爷爷你快细说!” 吴公公干咳一声,道:“许长卿出身贫寒,还未出生,便死了父亲,母亲将他养大,这小子也极为孝顺,母子感情极好。” “可约莫是他九岁那年,母亲在湖边浣衣,却恰逢一位正在收妖的修士路过,逃避不及,被那修士罡气擦中,当场惨死。” “哇……”庆平张大着嘴巴:“好可怜!” 老人哈哈大笑,摇头道: “殿下哪里都好,就是太过仁慈,其实大道之上,无意间踩死些蛇虫鼠蚁,再正常不过,殿下以后若也有此遭遇,更无需在意。” 他继续说起许长卿的身世:“当时他家境极度贫寒,无钱安葬母亲,幸亏是秦大小姐路过,出手帮助,才将他母亲安葬。” “那段时间,秦大小姐放学时总会路过桃花巷,碰见许长卿失魂落魄,便买些蜜饯哄他开心,两人渐渐变得无话不谈,日日黏腻在一起,也是多亏了她,许长卿心境才没有彻底崩塌。” “只是后来,秦府发生些许变故,秦小姐日日被关在院中,便没有再去过桃花巷,时过经年,再在街上相遇时,许长卿那个痴情种一眼将她认出,可她却早已记不起许长卿了。” “竟然是这样……” 庆平公主用手帕轻轻擦拭着眼角,一边生气跺脚,一边自责道:“都怪我出了这个馊主意,那徐牡才要去棒打鸳鸯,这下他们指定又要分开了,呜呜呜……” 她脚狠狠踩在那丫鬟背上,几次下来,那丫鬟便已口吐鲜血,脸色惨白。 “还是那句话,大道之争,踩死些蚂蚁,很正常。” 吴公公出言安慰道:“殿下您想想,许长卿若是去小风崖救人,回去看到秦府的一地狼藉,哪里能过得了心中那关?立刻便会心境崩塌,老奴再施些手段,大道机缘自然便归于殿下了。” “而如果许长卿去了秦府,无论如何,都会得罪昊天宗,到时候我们便可借刀杀人,大道机缘,还是归于殿下。” “不管怎么选,最后都是殿下受益,而他不过是殿下大道的一块垫脚石罢了,何足挂齿,何需在意?” 庆平公主沉思片刻,豁然开朗,笑道:“吴爷爷说得有道理,这样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得到那柄仙剑了!” 说罢,她又高兴地踩了那婢女几脚,后者肉体凡胎,早已到了极限,鲜血吐了满地,趴在地上,彻底失去生机。 两名丫鬟匆匆进来,将人抬走,清扫干净。 庆平公主却像是没看见一般,手托着腮,时不时笑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 “那个秦小姐,应该是个美人儿吧……” “嘿嘿,美人儿到了昊天宗,应该能过得极好,我这是做了一桩善事哩!” …… …… 与此同时。 秦府门口,踏入一袭白衣。 他负着剑。 第一卷:剑西来 第三十八章:老畜生! 清水镇林家与秦家一样,都是延续了上百年的大族,虽不能说肆无忌惮,可在民间行事,嚣张跋扈一些也是没有问题的。 林玄作为族中嫡长子,小小年纪便被许多仙家选中,都要收其为弟子,虽都只是些三四流的门派,可也足以光耀门楣了。 既是富家公子,根骨又远超同龄人,让当年的林玄无论是在学堂,还是整个清水镇的孩子里,都是犹如土皇帝般的存在。 多少比他年长的男孩,挤破了脑袋,都要给他当手下使唤,多少冷傲的姑娘,对他芳心暗许,争风吃醋。 可唯有一人,无论林玄如何吸引她,讨好她,都从未给过他哪怕一个正眼。 仿佛在她那,林玄就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他很不服气,即使时过经年,他早已成为剑修,看这座小镇的人,就像站在山腰上看山底的蝼蚁,却依然想再去找她,既是因为那份情愫不仅未曾磨灭,反倒更加浓厚,也是因为或许他想证明什么。 今日他瞒着师傅来此,站在秦府门前许久,才攥着衣袖敲门进去。 出来的人,是秦朗,刚一见面,便告知了他坏消息。 秦蒹葭被昊天宗徐牡带走了。 林玄顿时如遭五雷轰顶,浑身颤抖不已,虽然害怕,但更多的,却是愤怒。 竟敢抢走我林玄的东西! 他问了个大概的方向,便急匆匆负剑奔去。 与此同时,那辆马车,已经出了清水镇。 秦蒹葭正靠在角落,痴痴看着窗外,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坐在她面前的,是个青袍道人,鹤发童颜,正笑眯眯地盯着秦蒹葭看,正是那位青山道人。 “好看吗?”秦蒹葭冷不丁地瞪他一眼:“再看戳瞎你眼睛!老淫贼!” 老人却不发怒,反倒是大笑几声:“如此泼辣的脾气,我喜欢,等他日我将你驯服的时候回味起来,应该很是滋味。” 秦蒹葭白了他一眼。 “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怕?”青山道人冷笑着道:“难道是已经绝望了?说不定这段路上,会有人来救你呢?” 秦蒹葭依旧靠着墙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放心吧,你带不走我。” “哦?” 青山道人捻着胡须,道:“这我倒是好奇,你丈夫有些许实力不假,可老夫一个六品元婴境坐镇,他凭什么救你?更何况,他有没有胆量来都还是个未知数。” 秦蒹葭却只是冷笑,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青山道人耳根子微微一动,猛然回头,往后方看去。 “师傅!” 前面驾车的徐牡大声道:“有人踩中了陷阱!” 秦蒹葭连忙往外看去,目光灼灼。 一团白雾,从四面八方升起,将这方圆数百米笼罩了起来,隔绝外界,自成一片小天地。 这道术法,乃青山道人用珍贵符箓施下,专门为许长卿布置,就是要隔绝他身后的大因果,然后再杀之。 可没想到,踩入陷阱的,却并非许长卿,而是林玄。 如此一来,这道符箓算是白费了。 “哼,我果然没猜错。” 青山道人冷笑着道:“你那个夫君,果真是个窝囊废,还不如林家的小子,不过也是,拿一个武夫与剑修比,太过欺负人了!” 话音落下,只听“轰隆”的巨响,车厢后方被一巴掌拍出个大洞来,那老人纵身一跃,身如羽毛,轻盈落在一根树枝之上。 正匆忙跑来的林玄停住脚步,看见树上老人,眼皮子狠狠一抽。 “滚回去吧。” 青山道人冷声道:“看在你师门的份上,我不杀你!” 林玄心里顿时凉了半截,眼前这位老人身穿青袍,至少也是昊天宗分舵长老,自己显然惹不起,可就此放弃,他怎么甘心? 于是林玄抱拳道:“前辈,我与蒹葭从小相好,这趟回来,便是要向秦家提亲,还请您高抬贵手……” 话未说完,一道重如泰山的威压,从青山道人身上散布,林玄顿时只觉窒息,后半句话卡在喉咙,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什么时候连你一个黄口小儿,都敢向昊天宗要人了?” 青山道人一字一句,犹如重拳,砸在林玄胸口,令其心神动荡。 “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若再敢前进半步,我便立刻杀了你,看剑山有没有胆量来我昊天宗讨要公道!” 林玄瞳孔缩小如针,虽然仍旧不想死心,可也不再敢造次,脸色铁青地朝老人鞠躬。 “晚辈领教了!” “哼!” 青山道人嘴角翘起一个弧度,这才回头,返回马车之中,瞧见秦蒹葭仍如先前那般靠在角落,一言不发,不由得冷笑更甚。 “看到没?你身边的,尽是些废物,什么狗屁剑修,老夫三两句话,吓得他险些尿一裤兜,不过倒是比另外一个强些,至少还知道来求求我。” 他刻意放大了声量。 林玄听得一清二楚,脸色更是难看得像是吞了苍蝇,心境极其不稳。 几乎将要崩溃的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在那小天地的边界处,有一柄长刀,已刺入雾中。 一个冷漠的声音,从雾外传来。 “我当是哪家的狗在这狺狺狂吠,原来是昊天宗的……” 青山道人眉头微皱,回头看去。 只见那柄长刀朝下一挥,轻松斩开白雾,有道清瘦的少年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鬓发凌乱,略微喘息,却仍然面无表情,直视着青山道人,吐出三字: “老畜生。” 第一卷:剑西来 第三十九章:借剑一用 山风吹拂。 许长卿踏入小天地后,白雾又复合拢,隔绝天地。 青山道人透过车厢的大洞,死死地看着那个少年,神色之中,有几分不敢置信,但更多的还是滔天怒意。 秦蒹葭同样有些意外,双眸微亮。 林玄站在两边中间,被吓得愣在原地,犹如石化。 低沉声音,从老人齿缝间挤出: “你是怎么进来的?” 许长卿一言不发,提起长刀,朝面前的空气,猛然一挥。 气氛骤然凝滞了。 林玄额前发丝,微微晃了下。 青山道人瞳孔一缩,迅速抬手格挡。 下一瞬。 轰隆!! 那二十步外的马车,竟应声被一分为二,木屑掀飞,骏马咆哮惨叫,蹬腿而逃。 徐牡没反应过来,哪里还能御得住马,被颠倒在地,摔了个七荤八素。 反倒是秦蒹葭更机敏些,提前做好了准备,趁乱跃下马车,并未受伤。 青山道人提前反应,把这一刀挡了下来,可那昂贵衣袖之上,依旧被撕裂出几道口子,虽未伤及皮肉,却足以令他心神不稳,再看那位清瘦少年时,眼神已经变了。 “你一个纯粹武夫,怎会有如此剑意!” 许长卿依旧是没搭理他,而是走到呆若木鸡的林玄旁边,道:“你的剑,借我用用如何?” 林玄怔住,嘴巴微张,还未发出声音,便被许长卿一记手刀打晕了过去。 “谢了。” 拔出长剑,许长卿拿在手中掂量了下,眉头微皱:“什么破剑……算了,凑合着用吧。” 说罢,他抬起头,首次正眼看向青山道人,并无丝毫恐惧,反倒是有些兴奋。 这青山道人要是始终龟缩在昊天宗,许长卿恐怕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总不能直接杀进昊天宗分舵。 没想到庆平公主做局害他,反倒大大帮了他一把,不仅把青山道人送上门来,还隔绝了这片小天地,处在外界的昊天宗大能们也无法得知这里面发生了什么。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青山道人双眼微眯,冷声道:“你可知你死到临头了?还笑什么?” 许长卿提起剑,直指青山道人头颅,道:“笑你真是给自己搭了一副好棺材。” “呵呵。” 青山道人怒极反笑,道:“不过是多余了些剑意而已,到底还只是个可怜武夫,也不知你是哪来的底气,敢在老夫面前这样说话!” 他脚尖轻轻一点,轻盈飘起,同时一掌朝许长卿拍来。 六品元婴境,早已超凡脱俗,随便一掌,都足以将普通的建筑拍成废墟。 即便武夫皮糙肉厚,但许长卿终归只是九品,当然不可硬接,身形瞬间如泥鳅入海,遁入森林。 砰! 手掌拍入雪地之中,雪花纷飞溅起,四处乱舞,再看那片地面,已经多出一个巨大的巴掌印。 这老淫贼,还真有些修为! 许长卿在树林中游走观察,神情中多出几分凝重。 其实此行来,他也没有多大的把握,九品战六品,差距终究还是太大了些,只是若现在不动手,恐怕放虎归山之后,许长卿便再也没有杀他的机会了! “好一只顽皮的小蚂蚁。” 青山道人盯着许长卿,冷笑道:“只可惜,天堂有路你不走,非得往我这片小天地进,如今你是无论如何都出不去了。” “其实我与你也没有什么恩怨,为了一个女人,值得么?” “既然你来了,我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你走了。” 说话的同时,他观察着四周密林,眉头却微微皱起,不知为何,那小子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就像是越来越远,莫非是跑了? 可他能跑去哪…… 正细想着,耳根子微微一动,瞳孔巨震,猛地回头,可却已经晚了,那少年的身影竟已到了面前,双眸冰冷,满是杀机。 手中寒芒如银蛇一闪而过,直刺老人胸口,速度之快,犹如闪电。 当! 天地间,响起一声清脆钟鸣。 一道金光突然出现,挡在老人面前,轻松拦下了这剑。 霎时,老人脸色惨白,又惊又怒。 这道金光,乃是他腰间护身符的力量,在危急关头会自主现身护住,可却只能使用寥寥几次,方才已是最后的了。 若不是这护身符,他恐怕已经被少年的剑刺穿。 哐当一声。 金光碎裂。 许长卿一击不成,正欲撤退,可青山道人岂会轻易放过,口中念诀,三道青光如龙蛇绕身而走,怒喝一声: “去!” 那三道青光同时飞出,如有灵性,分头行动,竟从三个不同的方向袭来。 许长卿在林中灵活跃动,侧身扭过其中一道,青光射在地面,将一块大石瞬间炸碎。 第一卷:剑西来 第四十章:剑道有十一 另外一道青光,与许长卿擦身而过,砸入地面,同样发出巨响。 六品元婴境的杀力,已经能做到弹指杀人。 剩下那道青光,许长卿便很难躲过去了,顷刻间拔高剑意,提剑格挡。 当! 长剑颤鸣不止,许长卿身形向后暴退,在地面滑行数丈,直至一棵大树之下,勉强停稳。 青光轰然炸开,震下满树白雪,一时间遮挡了视线。 再看清时,树下已没了许长卿的身影。 “聪明啊。” 青山道人不由得抚须而叹,道:“我很好奇,你才这般年纪,又只是个捕快,应该没什么厮杀经验才是,怎会有这般心机?” “还有,我明明比你高上三境,却无法通过你的气息锁定你的位置,这是为何?莫非是你练过什么闭气术?” “若是你肯教我,我可以考虑放过你,反正我俩本来就无冤无仇,不是么?” 说话间,他手中始终掐诀,又有五道青光出现,萦绕在身侧,脚下虽不动,目光却时刻观察着四面八方。 密林中的某个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找到你了!” 他嘴角微微翘起,朝左边一指,三道青光立刻飞出,不久后在密林中炸开。 与此同时,青山道人身后,许长卿如鱼跃龙门,从树林中高高跃起,从天而降,直刺老人。 这次,青山道人依旧毫无防备,发觉之时,长剑距离喉咙仅有一尺。 那两道青光忽然光芒大盛,形成障壁,抵挡住了长剑。 “哼。” 青山道人冷笑道:“你小子还真是阴险,若你是个八品修士,恐怕这一剑我还真拦不住,可惜了……武夫就是低人一等。” 说罢,他并指成掌,往前推去。 许长卿侧脸躲闪,依旧被罡风擦中,脸上顿时多出几道疤痕。 身后一排树木,更是顷刻间被掀飞,化作粉碎。 青山道人另一手上,又有真气凝聚,眼看着便有威势更大的一掌将要递出,可许长卿不仅不退,反倒欺身向前,提剑逼近。 若是刚才的老太监,许长卿定不敢如此贴身肉搏,只因那老阉人是个搬山境武夫,肉体淬炼得刀枪不入,许长卿根本不可能划开他的皮肤。 但青山道人就不一样了,是个修士,皮肉本就嫩上许多,修为还远远不如老太监,再加上林玄这柄仙家铸造的长剑,一旦刺中,必能伤他。 九品与六品贴身换伤,绝对不亏,反倒是离得远了,许长卿再想近身就难了。 果然,青山道人哪里想得到许长卿如此冒进,眼看长剑刺来,顿时便乱了方寸,真气尚未完全凝聚便慌忙递出一掌。 砰!! 这一掌,拍在许长卿胸口。 许长卿脸颊一抽,嘴角涌出鲜血,可却依旧前进,递出一剑。 噗嗤! 长剑刺入老人肩膀,距离脖颈,只差一寸。 在这刹那间,青山道人眼中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的恍惚。 趁着这个间隙,许长卿赶紧将剑拔出,俯身朝老人身后冲去,再次蹿入密林,动作极快,行云流水。 轰!! 果然,就在他离开的一瞬,又有一道青光不知从何处飞出,砸在他方才站立之处。 但凡再慢片刻,许长卿都会被命中。 青山道人颤抖着手,指尖轻轻触碰肩头那道正在汩汩流血的伤口,脸色瞬间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你竟然能伤我?” “好……很好……这还是我第一次,被蝼蚁咬了一口。” 他眼中怒火中烧,冷笑道:“很老实说,刚才我说的话,是假的,无论如何,我都必杀你,但现在,我改主意了,真的,我不想杀你了。”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那道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出现。 青山道人学乖了,扭头看去,注意力却始终在别处。 但他又猜错了。 就在他视线范围内,起初只是一道寒芒,在那片白雪中闪过。 紧接着许长卿犹如猎豹从林中冲出,裹挟磅礴剑意,漫天风雪,随剑刺来! 青山道人反应再次慢了片刻,却仍是敕令那两道青光朝许长卿射去。 许长卿依旧不避,只攻不守! 砰! 青光直接命中,在许长卿身上炸出烟雾,可仅仅眨眼间,长剑便又从烟中刺出。 少年口含热血,却神采奕奕,浑身剑意攀至顶峰。 二十年前,大唐剑冢某位年轻剑修曾在玉门关外,连出十一剑,越境斩杀大妖,从此闻名天下。 世人只知那位剑客姓许,却不知其真名,此后便有绰号称他为剑十一。 今日,那消失二十年,惊动大唐北莽两座江湖的十一剑,重现人间。 剑一, 斩仙! 第一卷:剑西来 第四十一章:不奈何 嗤啦—— 鲜血飞溅如花。 事实上,青山道人早有展开防御,虽不及时,可勉强够用,便是七品修士,也未必能破得开。 可在那柄长剑面前,他的防御简直像是纸糊的,瞬间便被突破,刺入他的胸膛。 那袭青袍,正渗出鲜血。 青山道人死死地看着许长卿,眼皮子不断跳动。 砰!!! 一股恐怖的真气,从他体内爆开,朝四面八方拍去。 许长卿离得太近,实在是无法躲避,硬生生吃下那道气浪,倒飞上天,数丈之后才勉强落地。 那一剑,终究是差了些许,没有刺穿他的心脏。 六品修士,没有那么好杀。 一击不得手,只好再寻机会。 许长卿来不及去捡被爆开的长剑,飞快起身,再次遁入树林之中。 “好你只小泥鳅。” 青山道人气机反笑,服下一枚丹药,朝着密林中道: “是谁教你的剑法?不得不说,还真是厉害,区区一个武夫竟能发挥到这般地步,若你能练剑,可就了不得了。” 话音刚落。 许长卿寻找了个角度,再机敏闪出,尝试着再出一剑。 可事不过三。 青山道人哪里还会给他机会,早便凝聚好真气等他现身,往那边一掌拍去。 砰! 许长卿被气罡打中,顿时“呜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肋骨断裂了不知几根,慌忙遁入密林之中。 青山道人阴森笑着,也不去追击,而是慢悠悠地行走在明处,冷声道:“给你一个建议,献上你的闭气术和剑法,我可以让你痛快些。” “不然,我可不会杀你。” “你知道为什么吗?” 越是往下说,青山道人的笑容便越是可怕。 “我要砍去你的四肢,挖出你的舌头,把你做成人彘,却不戳瞎毒聋你,将你养在缸中,让你日日夜夜看着我与秦家的丫头寻欢作乐,看着那丫头渐渐臣服于我,我要让你心境崩塌,生无可恋,生不如死!” 声音响彻整片小天地。 密林中,却无丝毫反应。 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没有再出现。 青山道人微微皱眉,侧耳去听这小子在搞什么花样,只隐隐约约间,发现他的气息,正在逐渐微弱。 像是越走越远,也像是奄奄一息。 是一开始那招? 青山道人不敢有丝毫放松,断定许长卿必然还在伏击他,提起十二分精神,随时准备出手。 “怎么?你莫非要在林中躲一辈子?” “蝼蚁,躲躲藏藏有何用?方才那几波交战,你想用伤换我的命,的确是不错的选择,可你失败了,如今的你油尽灯枯,还能吃我一掌不?” “莫说再吃我一掌,如今以你的伤势,再晚些出去,怕是都性命难保了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缓缓踱步,捡起那柄长剑,微微皱眉。 这小子剑都丢了,还怎么打? 方才许长卿能刺穿他的身体,有这柄剑不小的功劳。 换成一把凡品刀,可就更没机会了。 想到这。 青山道人嘴角微微翘起,不由得高兴起来,干脆也不在等待,踏入那片密林之中。 此处树木极密,盘根错节,枯枝横生,天地苍苍茫茫,唯有雪的白色与枯树的灰色。 四周没有任何生机。 青山道人四处寻找,散布神识,可却发现,那道气机更加微弱了,甚至都已消失不见。 莫非是人已经死了? 不对…… 那个小子,绝不会死得这么轻易。 他是离开了这附近。 跑了吗? 可许长卿厮杀时有那般可怕深沉的心机,怎会想不到,在这片小天地里,他无论如何都逃不掉,若是拖延下去,最后被时间耗尽生命力的人,一定是他? 下一刻,青山道人忽然后背发凉,似是想到了什么。 “不好!” 与此同时。 小天地另外一边,马车的废墟附近,秦蒹葭正被徐牡五花大绑在路边。 “好啊……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居然是你那个好夫君杀了我弟弟。” 徐牡阴鸷冷笑道:“差点你们就要骗过我了,只可惜,有位高人始终在盯着你们。” “放心吧,等到了昊天宗,有你好日子过,等师傅玩腻了你,我再向他要过来,到时候,我会让你血债血偿!” 秦蒹葭面若冷霜,不仅没有畏惧,神情之中,反倒有几分轻蔑。 “还真是个高傲的大小姐。”徐牡冷哼一声,道:“我倒是想看看,再过几日,你还能否如此心高气傲。” 说话间,他忽然发现,这小妮子似乎并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后的什么东西。 于是徐牡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天地一片银装素裹,白雪人间。 堪堪两丈之外,有道清瘦的身影踏雪而来。 他握着刀。 刀身颜色稍暗,宽约三指半,长有三尺三寸。 “剑二,” “不奈何!” 银光闪过。 那仍满脸茫然的徐牡,被一刀封喉。 第一卷:剑西来 第四十二章:过河卒 剑道难行,难就难在一个悟字,有人天生剑胚,艰苦修行数十载,最终却还是止步四五品,难以再上一层楼。 也有人骑牛二十载,日日游山玩水,看遍人间,堪堪六七品境界,却在一朝悟道,仅需一步便可入剑仙境。 江湖传言,在剑冢那群怪胎般的天才剑修里,那位剑十一的天资原本算不得出众,他的境界,都是在一场场血战中拼回来的。 而那天下闻名的十一剑,便是在与大妖厮杀中临战悟出的。 此剑法共有十一式,其玄妙之处便在出剑时可堆叠剑意剑气,从第一剑到第十一剑,威力层层递增。 光是剑一剑二,便足以越境杀人,堆叠至剑六剑七,越两境强杀对手也不在话下,而若是出至第十一剑,则可开天辟地,一剑杀神。 只是这套剑法消耗也极大,且必须从剑一开始出剑,不可中断,即使是彼时的许长卿,也少有机会能出至剑十一,而此时的他,则最多只能递出三剑了。 方才许长卿连出两剑,已有几分晕眩,踉跄两步,险些摔倒。 “你没事吧!”秦蒹葭看着许长卿身上的伤势,心里一紧,低头喃喃:“傻瓜,其实你根本不用来的……” 许长卿没有接她的话,沉默着帮她解开绳子,沉声道:“赶紧离开这里,那个老道人要过来了。” 闻言。 秦蒹葭脸上一白,本想与许长卿共同面对,但转念一想,又觉着留下只会拖他后腿,便重重点头: “你千万不要死了!” 说罢,她便强忍脚上的伤痛,飞快跑进另一边的树林里。 许长卿拄刀而立,拿出煞气壶,对准徐牡。 果然,一股只有他能看到的黄色真气被吸入壶中。 盖上瓶盖,他缓缓回头,看向后方。 有股强大的杀意,正在迅速逼来。 其实现在许长卿的情况,也很不容乐观,一是连出两剑消耗太大,二便是刚才被打中的那几下,实在有点太痛了。 九品战六品,武夫打修士,在外人看来,胜算实在渺茫,打成现在这样,恐怕也已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但不胜,便只能死。 许长卿提起刀,朝那边走去,速度渐快,直至疾跑,身影在一片苍茫雪白中化为黑点。 好似天地悠悠一弃子。 一枚过河卒。 唯有死战,只进不退! 青袍老人以同样的速度快速奔来,脚尖轻轻一踮,轰然炸起满地白雪,身形拔高而起,落在最高的那棵大树之上。 下垂的双手之上,如有风暴凝聚,周遭树木晃动不止,无数飞雪朝他汇聚而来,形成雪白的圆球,乖乖被他抓在手心。 青山道人却不着急出手,而是看向徐牡那边,眼中露出些许悲痛。 “小子,你可知杀我昊天宗门人,是什么代价?” 许长卿停在二十丈外,咧嘴笑道:“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我只是很好奇。”青山道人冷冷地道:“你明明只是九品武夫,是怎么做到这种地步的,还有刚才那一剑……” 虽然很不愿意相信,可他不得不承认。 若许长卿与他一般境界,甚至再低一境,只要是个正经剑修,都能轻易将他杀死。 青山道人冷声发问:“莫非传言是真的?” “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跟我说实话,我饶你一命,这是真心的,一个大机缘换你一条命,这很值得。” “你告诉我,清水镇里是不是有个剑仙隐居,并且还将剑法传给了你?” 许长卿点头道:“当然有了。” 青山道人闻言眼前一亮,刚想继续打听,却被对方打断。 只见许长卿收刀入鞘,指了指自己,笑道: “老子就是剑仙!” 话音落下。 许长卿疾走掠出,犹如白纸上的一条黑线,顷刻之间便到了青山道人脚下。 “找死!” 青山道人往下一拍,那股凝聚已久的真气倾泻而下。 许长卿侧立于一棵树干之上,屈膝一蹬,身形如箭般再次飞出去。 轰隆!! 那棵大树被掌风拍成粉碎,树下地面,更是砸出一个大坑。 许长卿靠着极快的速度勉强躲过,却也十分狼狈,在地上踉跄几步,眼看将要滑倒之际,以手撑地,猛然发力,竟倒立蹦起,与此同时,方才所站的地面恍惚亮起八卦太极图,升起无形障壁,欲将图中之人囚住。 许长卿如有预判,看似炫技般倒立跃起,竟刚好躲过这招,可回头看去,那青山道人一手抓着那凝聚已久的罡气,另一手则在掐诀。 五道青光,已朝许长卿扑来。 他堆叠的剑意剑气仍藏在鞘中,但剩余气力,最多只能支撑他再出一剑,在那之前,都不可拔刀,否则剑意溃散,他便再无任何机会了。 此时此刻,他正在空中,无任何受力点,只能屏息凝神,用后背硬接下这一击。 砰! 五道青光,同时命中许长卿,在空中炸出绚丽烟火。 许长卿倒飞出去,狼狈滚落,数丈之后,才勉强停稳,“呜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江湖厮杀,往往并没有那么多你来我往,通常是一招败,便招招都败,尤其是高品打低品。 许长卿撑着刀,还想尽快站起,可青山道人哪里会给他机会,蓄力已久地那道真气轰然拍出,以排山倒海之势,朝许长卿倾泻而来。 六品元婴境,随便一巴掌都够拍死几十个九品武夫了。 打到这地步,许长卿自是极不好受,体内犹如被烈火焚烧,五脏六腑,浑身根骨,无处不传来着剧痛。 如今便是站起都难,又如何能躲过这一击,眼睁睁看着那道罡气扑面而来,取出煞气壶,将方才收纳的煞气一饮而尽。 下一瞬。 轰!!! 这次的掌风,比起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顷刻掀起漫天飞雪,滚滚如烟。 青山道人嘴角翘起一个笑容,脚步再一踮,身形轻盈飞出,犹如羽毛,潇洒落地,双手之间,再次凝聚真气。 虽然方才那一掌过后,许长卿应该是必死无疑,但保险起见,也不介意朝他的尸体多拍几巴掌。 转瞬间,他手中罡风猎猎,已蓄势待发。 就在这时,青山道人身侧,一道倩影忽然从林中窜出。 秦蒹葭眼神决然,手执短匕,直朝青山道人胸口刺去。 青山道人眉头微皱,散去真气,双指犹如铁钳,轻松将那短匕捏住。 “事到如今,还不死心?”青山道人冷笑道:“如果我是你,会尽自己所能讨好我,这样到了昊天宗,或许还能好受一些。” 秦蒹葭露出冷笑,松开右手,快速从发髻之上抽出簪子,刺向青山道人咽喉。 “冥顽不灵。” 青山道人轻松拦住,猛一发力,秦蒹葭被真气震开数丈,摔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却朝老人身后大喊:“趁现在!” 老人猛然回头,身后却空无一物,却隐约察觉到侧边有什么动静。 风雪逐渐散去。 他定睛去看,神情骤然僵住。 只见白雪遮掩的废墟之中,那少年衣衫破碎,鲜血淋漓,却依旧挺立着。 他手中的刀,已然出鞘。 第一卷:剑西来 第四十三章:飞剑杀人 “剑三,两仪生!” 天地间,传来一声低喝。 漫天风雪骤然凝滞。 青山道人瞳孔巨震,只觉一股比方才更加恐怖数倍的剑意正直冲云霄。 “怎么可能……” 九品武夫,能抗他一击就已经是奇迹了,可这个少年从开始到现在,都接他几招了?竟然还能出剑? 可情急之下,他已来不及思考,以折损寿元根基为代价,强行吸入一口天地灵气,朝许长卿递出。 罡气如墙列阵在前,周围树木,化为碎屑,与雪花共舞。 这一掌蕴含的真气,丝毫不逊色于方才凝聚许久的两掌,只是在那股滔天剑意面前,青山道人下意识露怯,反倒将进攻招式转以防守为主,挡下一剑绰绰有余,可杀伤力就大不如前了。 只见许长卿依旧笔直冲来,竟也将进攻式转为防守,横刀挡在身前。 砰! 肉体与罡气相撞。 许长卿毫无悬念地被撞飞出去,长刀脱手而出。 可与此同时,在那树林深处,有道银光如矢,破风而来。 半空中的许长卿嘴角微微翘起,手掐剑诀,口中念念有词: “剑三,两仪生。” 嗖—— 青山道人被一柄飞剑穿颅而过,瞬间定在原地。 扑通。 许长卿狼狈摔倒在地,勉强支撑着爬起,满口是血。 方才他拿着刀去冲过去,只是障眼法而已,实际上他早在喝下那口煞气之前,便已出剑,只不过浑身剑意不在手中的刀,而是全部灌注到遗落在百丈之外的那柄长剑,再御剑而来。 多亏了秦蒹葭冲出来拖延了片刻,不然恐怕他等不到煞气壶起效果,便要被一掌拍死了。 不远处。 青山道人双眼瞪大,头上插着一柄剑,竟还未死去,甚至手指都仍在微微动弹。 修士结金丹化元婴之后,便不能再以常理度量,比起常人难杀得多,再加上许长卿故意留手,飞剑恰好命中天门穴,封住了青山道人的气脉,生命流逝便稍微慢上一些。 他如一尊雕像立在原地,鲜血从眉心流下,浸入衣裳,“滴答滴答”地落在雪地之上。 许长卿强撑起身子,咬紧牙关,一步一步接近。 此时此刻,青山道人看许长卿的眼神里,再无方才的轻蔑,却多出了无尽的恐惧。 他嘴唇颤抖着,声音沙哑: “你……你怎么会驭剑术?” 以气驭剑,是剑修中极为高等的术法,通常唯有三品以上剑修才能使用,并且还需使用本命飞剑,气运相连,最好还得是有灵性的仙剑才可做到,条件极为苛刻。 整个大唐,没多少人能用。 眼前这个少年,不过九品武夫,甚至连修士都不是,怎么可能会驭剑? 若不是亲眼所见,青山道人恐怕打死都不会相信。 但他现在是真的要被打死了。 许长卿微笑道:“这不是以气驭剑,而是以意御剑。” 青山道人颤声道:“什……什么?” 许长卿淡淡地解释道:“剑道走到一定境界,便可做到手中无剑,心中自有千万剑,不用非得拘泥于表面,对我而言,剑可御,刀可御,枪可御,哪怕只是一根寻常树枝,也能用来御剑千里杀人。” “这与驭剑,还是有不小分别的。” 青山道人双眼瞪得如球般大,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能清楚,眼前这人,绝不是普通平凡的小镇少年。 他踢到硬茬了! 想到这,老人连忙求饶道:“许大侠……你,你别杀我,以后我绝不再找你们夫妻麻烦了!说到底,我们无冤无仇,只是我……我有眼不识泰山,竟打上了夫人的主意,是我不好,你已经惩戒过我了……就……就没必要取我性命了吧!” “不行啊。”许长卿摇摇头,道:“我杀了你两个徒弟,要是放你回去,你肯定又会来找我麻烦。” 老人咬牙怒道:“你以为你杀了我,你就不用被昊天宗报复了吗?你以为在小天地之内杀人,就不会被知道了吗?我告诉你,除我之外,还有一位高人在监视着你,只要你敢动手,就别想逃脱,你将被昊天宗追杀,永无宁日!” 锵! 只听一声清脆颤鸣,那柄长刀,已然抵在青山道人咽喉之上。 许长卿神情阴冷,“说得有理,既然如此,我还是杀了你吧,一换一,不亏!” 青山道人惊叫一声,顿时泄了气,颤声道:“大……大侠……我开玩笑的,求……求您看在我道行不易的份上,放我一马吧!” 许长卿这才将刀收回一些,笑眯眯道:“不杀你也可以,但你得满足我两件事。” “您快说!”青山道人眼中闪出希冀。 许长卿道:“出去之后,我要保证你不杀我,唯有一种办法,就是让我拜入昊天宗,并且与你同辈!” “什……什么……”青山道人面露为难之色:“拜入昊天宗好说……但与我同辈……就有些难……” 许长卿刀又往前伸了些。 青山道人大惊失色,连忙改口:“难个屁啊!少侠您有此等天资,我师傅泰元道人自然也乐意收你为徒,我带你去见他便是!” “他在哪?”许长卿追问:“汴州?” 青山道人摇头道:“以前的确是在汴州汴梁,可上次去我扑了个空,据说他老人家挪了窝,到了青州的青云城,路途太过遥远,我便没再去找他了,所以我如今也不知道具体在哪,但我可以带少侠去找啊!” 青州青云城…… 许长卿微微皱起眉头,没记错的话,从汴州出发,需先到吴州,再南下才到青州,路途的确远。 看这老头的模样,倒不像是在撒谎。 “很好。”许长卿笑了笑,道:“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你提到两次的那位高人,到底是谁?” 听闻此言,青山道人脸色一白,支支吾吾。 “你怕他?却不怕我?” 许长卿将刀尖刺入青山道人脖颈,渗出鲜血。 青山道人瞳孔微缩,连忙求饶道:“我说!那……那是一位公公,武道境界极高,关键是有他在的地方,必定有皇室成员,所以……我方才说监视你的人,恐怕来自长安!” 果然是庆平公主。 许长卿心中自有定论,又问道:“你可知,他们为何要针对我?” 第一卷:剑西来 第四十四章:老剑神 青山道人哪里还敢再瞒,连忙道:“最近江湖里有传言,说这清水镇里,有位剑仙陨落,留下一柄绝世仙剑在此地,那位皇室子弟来此,十有八九便是为了那柄仙剑,至于为何针对你,他们没有和我说。” “剑仙?”许长卿微微皱眉:“你可知传言里那位剑仙是何人?” 天下剑仙就那么几个,有名有姓的,他十有八九都认识。 可他只不过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青山道人的答案,竟令他惊如五雷轰顶。 青山道人颤抖着声音,回答道:“是老剑神,李青山。” “说起来……我也是因为仰慕李青山前辈,才取道号为青山……所以我才说只觉着是个谣言,那位力压天下剑道五十年的老剑神,怎么可能死在这种小地方,只是现在……连皇族都有人来争夺机缘……我是当真看不懂了……” 他自顾自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此时的许长卿脸色早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那双很好看的眸子,仿佛顷刻间便丧失所有神采,呆滞在原地。 许长卿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大唐剑道往后五千年,注定都绕不开这个名字,剑开天山;千里之外,递出三道剑气连斩三名北莽剑仙;深入蛮荒数千里,杀了个来来回回七进七出,险些便要将蛮荒的天都捅破,无数大妖视其为大道之敌,却又对他无可奈何。 江湖上,有太多关于他的传奇。 对大唐剑修而言,他便是的剑道的尽头,是最高的山,最长的河。 但对许长卿而言。 李青山,只是他的师傅。 一个有剑无脑的破老头。 一个天大地大,唯酒最大的穷酸酒鬼。 一个永远都不会死的人。 “这……怎么可能……” 许长卿神情呆滞,口中嘟囔着什么,颤抖的长刀从青山道人肩上滑落,落入雪地之中。 “少……少侠?” 青山道人见他这样,念头微动,此时他虽然脑袋上还插着一把剑,但若是拼去半生修为,还能再唤出一道青光,如今这小子也是风中残烛,将死之际了,杀他绰绰有余。 想到这,老人悄悄掐诀运功,一道青色光芒在其身后闪烁。 嗤啦! 只听一声脆响。 那柄插在他头上的长剑,忽然如获敕令,向下劈砍一尺,鲜血飞溅。 青山道人双眼瞪大,无力地摔倒在地,死得不能再死。 那道青光,也随之在空中消散,化为残雪。 许长卿解开剑诀,瞳孔仍在微颤,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痴痴地朝前走去,自始至终,都未曾回头。 人死道消,那隔绝小天地的符箓失去法力,笼罩的白雾逐渐散去,显露出灰蒙蒙的天空。 身后传来一阵清香。 “许长卿!” 秦蒹葭的声音带着微喘。 许长卿如遭雷击般停住,片刻后,缓缓回头。 那少女却迎着北风,扑进他的身体,将他脖子搂住。 许长卿瞳孔微缩,顷刻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点点地跪倒,把脸埋在秦蒹葭怀中,那股香味更浓了,她身体竟是暖的,柔软如云。 瞧他这样,秦蒹葭脸颊微红,一时有些慌乱,却很快镇定下来,纤纤玉手在少年脑袋上轻轻抚过,温柔道:“没事的,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问你……” 许长卿嗓音沙哑:“关于那个算命老傻子的事情,你还知道多少……” 秦蒹葭愣了愣,回道:“我与他仅有一面之缘,知道的,基本都与你说了。” 许长卿仿佛丝毫没有听见,猛然抬头,双眼通红,血丝遍布:“他是不是身高七尺,留着两撇山羊胡子,满头青丝,脸蛋溜圆儿,明明生得气质不凡,却总是醉醺醺的,到哪都抱着酒壶,右手还断了一个尾指?” “你想想……你仔细想想……” 少年语气急促,抓着秦蒹葭的手臂,轻轻摇晃。 秦蒹葭瞪大双眸,沉思片刻,却还是摇摇头: “他没有带酒壶,也没有胡须,头发寥寥无几,面黄肌瘦,与寻常乞丐也差不得多少,身高……倒的确约莫是七尺。” 许长卿追问道:“尾指呢?” 闻言,秦蒹葭低眉沉思,片刻后“嘶”的一声,道:“似乎真是断指,你是如何得知?” 许长卿耳边,如有一道惊雷闪过,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十五岁那年,许长卿亲眼见证,老剑神李青山在那片蛮荒天下,以一敌五,不退反进,以断指为代价,换回其中一只大妖的右臂。 得胜归来后,师姐一边替他上药,一边骂骂咧咧,说他李青山怕是老得脑袋都成浆糊了,那五只大妖明明都有退意,他却非得穷追不舍,便是让他砍去一只的手臂又能如何?大妖皆有白骨生肉的能力,修行数十年便可断臂重生,可剑修断指便是真的断了。 那老头儿坐在炕上,指着许长卿,大笑道:“在弟子面前打架,当师傅的不帅点怎么成?” 师姐听后,翻出白眼,骂得更凶了。 老头却只是无奈地笑着,也不反驳。 事后许长卿回想起来,当时他眼看着那五只犹如天神般的大妖压城而来时,心境动荡不稳,若非看见师傅一人一剑,悍然迎敌的场景,轻则剑心受损,影响终生,重则剑心崩塌,大大跌境。 李青山的手指,是为他而断的。 过往种种画面,浮现眼前。 等许长卿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正被秦蒹葭紧紧搂抱着,她轻声安慰: “你别多想了……天底下断指的人多了去了,他应该……不是你认识的人……” 许长卿摇头不语,热泪沾湿了少女胸前的衣裳。 直到如今,他都还未想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重生的,虽然世间道法千奇百怪,的确有法子借尸还魂,可如此逆天而行之举,必然代价极大,并且一品以下,不可能做得到。 更别说找到一具适合的身体,能承受住他强大的灵魂,还得是自愿献身,这样还魂后才无任何反噬,甚至连名字,都与许长卿一样。 这般难的事,按理说天下无人能做得到,可李青山恰恰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第一卷:剑西来 第四十五章:这次,换我救你 许长卿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师傅怎么会落魄到这个小山村,又在做什么打算,莫非他假扮傻子,苦心布局十几年,就是为了复活他? 还有那个煞气壶,又是从哪里来的,许长卿生前,可从未听说过师傅有那种东西。 他以身死道消,再无来生为代价复活自己,是为了什么?总不可能只是为了师徒情。 隐隐间。 许长卿觉着,师傅定有什么遗愿,需要自己完成。 他瞳孔再次聚焦,情绪渐渐冷静了下来。 从此刻开始,他的命便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了。 许长卿挣开秦蒹葭的怀抱,缓缓站了起来,拄刀而立,神情恢复如常。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活下来。 “结界已经解开了,昊天宗的人很快就会来。” 许长卿沉声道:“虽然小天地隔绝之后,没人知道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毕竟是死了昊天宗的长老,我们也洗不干净嫌疑。” “做好准备,从现在开始逃亡吧。” 秦蒹葭也站了起来,摇头道:“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们若是逃,岂不更说明人就是我们杀的?” “你说隔绝小天地后,无人知晓这里面发生了什么,那么只要你不在这,我一个弱女子,杀人的嫌疑便小很多。” “你先回去,这里由我殿后便好。” 许长卿眉头微皱:“你没有修为,留下岂不是任人摆布?” 秦蒹葭双手叉腰,高傲地扬起下巴,撇嘴道:“你啊,就是太不相信我了,其实本姑娘聪明得很嘞!你放心走便是了,以我的聪明才智,保管耍得昊天宗团团转。” “不要小瞧他们。”许长卿沉声道:“即便没有嫌疑,你也会被他们带走的。” “那也比两个人都被带走好。” 秦蒹葭翻了个白眼,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身上的伤已经很重了,别说是打架,就是逃跑都费劲,还带上我这个拖油瓶,你跑得了多远?” “本姑娘可还不想跟你殉情,所以还不如你一个人跑,留下我一个,反倒更有活路,不过就算我被带走,你也千万不能回来救我。” 说到这,她顿了顿,干净眼眸直视着许长卿: “毕竟你还有很多重要的事,不是么?”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 秦蒹葭忽然上前两步,纤纤玉指抵住许长卿的嘴唇,歪头一笑,嫣然如画。 “谢谢你,许长卿。” “其实你已经救过我很多次了。” “这次,换我救你,好吗?” 许长卿双眼微微瞪大,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 恰好吹来酿雪风,少女如梨花,片片鹅毛压枝头。 君不见,万里层云,千山暮雪。 一道只影,正握拳而来。 许长卿失神片刻,回头看去,那人悄无声息,已到十丈之外,停住脚步。 来人姓张,不知其名。 人人唤他张大人。 他看看许长卿,又看看那具倒在血泊里的尸体。 许久之后,沉闷的声音,才打破了寂静。 “真是没想到,这老东西竟亲自出马,更没想到,他竟真被你杀了。” 许长卿咧嘴一笑,道:“我说是林玄杀的,你信不信?” 张大人挑眉问道:“你知道我是做什么来了?” 许长卿捂着胸口,浑身上下传来着剧痛,却仍然挺立,冷笑道:“你既然知道庆平公主的身份,也知道她的计划,总不至于不知道,她是为何而来吧?” “嘶……”张大人轻抚长须,皱眉道:“我有如此明显么?既然看穿了,为何还要入局?用刀法和功法与我交易,让我去救那个女孩儿,不也是多此一举么?” 许长卿冷笑道:“你若真对我的刀法不感兴趣,我和那老太监打架的时候,就不会躲在殿后偷看了。” “聪明。”张大人微微一笑,道:“庆平公主害怕李青山后手,不敢直接动你,我也一样,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杀你。” “把你会的所有功法教给我,我们共同寻找老剑神遗物,到时我们一人一半便是,至于昊天宗,不会找你麻烦。” 许长卿嘴角往秦蒹葭的方向撇了撇:“她呢?” “当然是交给昊天宗了。”张大人讥笑道。 许长卿摆起架势,笑道:“那就免谈。” 张大人露出意外之色:“你这么聪明,竟为了一个女人送死?” “这不是重点。”许长卿道:“主要是我的东西,凭什么分你一半!” 话音落下。 许长卿微微弯腰,骤然发力,笔直前冲,势若奔马! 好快! 张大人心中暗道,这小子区区九品,才刚经历过一场死战,却依然能有此速度,简直像是个怪物。 男人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道:“你怎么知道,我也不想分你一半?” 说罢,他手臂从袖中挥出,一拳猛然朝许长卿脸上砸去,拳速之快,甚至生出残影。 同境之下,武夫杀力比不上修士,可武夫之中也有些天赋极高,同时极其刻苦,日夜淬炼体魄的变态,真打起来,不一定比修士差上多少,同理也有些山上修士,平日疏于修行,只凭借机缘或是药力突破境界,战力便会弱上许多。 青山道人属于后者,所以才给了许长卿九品杀六品的机会。 但眼前这位七品武夫的张大人,则属于前者了。 许长卿与张大人的拳头,硬碰硬撞在一起。 砰!! 两拳相撞的瞬间,气浪横飞,卷起千堆雪,有“咔嚓”的声音,从许长卿手臂之上传来。 许长卿脸狠狠抽搐一下,被猛然击飞出去,狼狈摔在地上,衣袖渗血,剧痛无比,右臂已然动弹不得。 “许长卿!”秦蒹葭心里一紧,贝齿轻咬嘴唇:“别打了,按他说的做吧,你打不过他了!” “看来你夫人比你更加聪明。”张大人点头道:“再怎么打,她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不如早些放弃,你还能轻松些。” “我是认真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杀你。” 第一卷:剑西来 第四十六章:出拳如剑 许长卿咧开满是鲜红的嘴,苦笑一声。 刚才那一架,本就打得他差些没命了,九品武夫的那么点可怜气力也被三剑消耗殆尽,现在他已无法出剑,偏偏对手还是个纯粹武夫,论起贴身肉搏,他哪里有人家在行? 如今境地,算得上是山穷水尽。 若对方找的是什么真王墓穴、天材地宝,与许长卿无关的机缘,他便真的放手了,莫说是分一半,就算全让给这位张大人,他都得跑路,小命要紧嘛。 可偏偏那是他师傅的东西。 李青山装疯卖傻十几年,身子熬瘦了,头发掉光了,剑仙气度没了,反倒成了个人人嘲笑的老傻子,只为了让他许长卿借尸还魂。 好不容易活过来了。 却连师傅的遗物都守不住,像什么话? 许长卿用仅剩能动的左手撑起身子,擦去嘴角鲜血,声音冰冷: “想拿李青山的东西……” “你们也配!” 他双腿如弹簧发力,身如飞箭,竟比刚刚还快上几分。 张大人叹息一声,立地不动,看准对手来路,横劈一掌。 许长卿当然不敢硬碰硬,俯身躲过,张大人却早有准备,腿如巨兽之尾,猛然鞭来。 少年依然不退,借势手撑地面,一记扫堂腿踢去。 砰! 两条腿再次硬碰硬相撞,许长卿向后倒滑出去。 而那张大人,竟也吃了些许亏,向后退出了一步,神情微变。 这小子……力道怎么大了这么多? 许长卿深深吸入一口气,迅速撑起,所站位置被按出个雪坑,在空中翻转半圈,借势迎面给张大人一记飞踢。 后者屈肘向下一砸,正中许长卿大腿,半空中的许长卿身形下坠,身体前倾之际闪电出拳,却被抬手挡住,许长卿左脚落地,再次发力,脑袋如锤,砰然撞向张大人鼻头。 张大人显然没料到这一击,踉跄再退一步,藏在身下的上勾拳猛然挥出,而许长卿不仅不躲,还要欺身上前,暴风出拳。 砰!砰!砰!砰! 许长卿只懂剑,他在出剑时从不畏死,只攻不防,出拳时便亦当如是。 两人拳影交织,转瞬间已不知互换多少拳,画面竟变得有些许怪异,那少年被打得鼻青脸肿,血沫横飞,可却愈战愈勇,不断向前。 反倒是境界较高的张大人,被逼得节节败退,甚至已有几分应接不暇,心中又惊又疑,这小子真的只是九品么? 他当然不知,许长卿肉体虽弱,可灵魂却比他强上何止百倍? 修士修道,灵魂也会随境界增强,只是灵魂力向来薄弱,杀力不足真气万分之一,而且一旦受损,还极难恢复,轻则大道受损,重则转世投胎都要受到影响。 许长卿将灵魂力灌注入拳头之上,威力倍增,便足以撼动张大人,可灵魂终究是脆弱的玩意儿,连出十数拳后,许长卿便已头晕目眩,拳速也慢了许多。 张大人抓准机会,朝胸口一记膝撞。 许长卿就像被当胸一锤,近乎笔直后仰倒地。 张大人前冲数步,很快便至半蹲起身的许长卿身前,鞭腿如风。 许长卿只好抬臂格挡在身前,被踢得倒飞出去,一路打滚。 尝过厉害之后,张大人似是决心不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前冲,眼里只剩下许长卿的咽喉要害,一记手刀劈去。 然而当许长卿停下的瞬间,却有意无意将身体蜷缩在一起,犹如绷紧的弹簧。 少年鲜红袖口之中,露出小刀尖角,寒芒锐利。 下一刻,许长卿身形犹如强弓拉满,突然迸发,激射而出,竟直往张大人的手刀撞去,同时递出短匕,直指咽喉。 “你……” 张大人惊骇瞪眼,当即冲破自身压境限制,收掌为拳,避开许长卿要害,转而砸在他的胸口。 砰! 许长卿口吐鲜血,匕首划开张大人咽喉,却被击飞出去数丈之远,重重撞在树干之上。 “许长卿!” 秦蒹葭连忙冲来,扶起许长卿,朝张大人凶狠瞪了一眼,片刻后又转为紧张担忧,低头查看许长卿伤势。 “你……你可千万别死啊!” 张大人站在远处,摸着脖子上,一时竟呆立住了。 “这世上竟还有这般变态的天才。” 他喃喃着什么,低头看着地上掉落的匕首,又看看手中热血,最后目光落在许长卿身上,再无方才的凛冽杀机,反倒是多了几分复杂的欣赏之意,道: “若不是我反应及时,冲破压境,拔至五品境界,恐怕就连我也得栽在你小子手上。” 张大人顿了顿,又对秦蒹葭道:“丫头,你真是找了一个好夫婿,怕是全天下男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选择弃你而去。” “还用你说?” 秦蒹葭白他一眼便不再搭理,眼里仿佛只剩下许长卿,看他浑身上下尽是伤,心里隐隐作痛,又猛然扭头,死死地瞪着张大人: “你把他打成这样,就得负责帮他疗伤!” 张大人愣了片刻,连忙上前,将一枚丹药喂入许长卿嘴里,皱眉道: “我有意招揽你,原本只想最后再试探试探你小子的心性实力,随意过两招便将你打倒了事,谁知你这么拼命……早知便不压境,或许你还能少受些苦……” 许长卿咳出几口鲜血,整个人有气无力,张嘴欲言,却又无言以对,一时只有吐血。 见他这样,张大人有些慌乱,连忙又从怀里掏出几枚珍贵丹药,喂给许长卿。 几颗药丸下肚,药力挥发,许长卿总算是好受了些,至少能说出话来了。 他颤抖着抬手,指着张大人,开口便是:“你他妈的……呕——” 又是一口老血喷出。 张大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也不想的嘛,以前读小说话本,那些高人收徒基本都是这个章程,我想我招揽你做我属下也差不多,那句话咋说来着?不打不相识!” “更何况,我也并非只是单纯在打你,你练武多年,体内多处窍穴皆有郁结,这些我都帮你打通了,等你伤好之后,约莫便可入八品了。” 第一卷:剑西来 第四十七章:江湖传说有很多 这话倒是不假。 许长卿这具躯体练武多年,无人指教,只靠自己瞎练,难免练出多处症结,这场打斗虽令他身负重伤,可药效上来之后,除却疼痛之外,全身各处,的确有通达之感。 “不管咋说,这次是我对不住你。” 张大人拍拍许长卿的肩膀,神秘一笑,故作高深地道:“小子,你可知我是何人?” 尽管许长卿早就知他身份,但见他如此兴致勃勃,也只好配合演出:“我只知您是张大人。” 果然,张大人嘴角咧得更开,亮出一块青黑令牌,正面刻有“斩”字,朗声开口: “本官姓张,名三,乃大唐斩妖司六处地字号斩妖使,前来此处,只为寻找人才,为斩妖司效力。” “之前在巡城司,我便注意到了你,专门调查过你的身世家庭,顺便还发现了李恩搞的小动作,不过为了试一试你的能力,我没有出手阻止,没想到你不仅解决了水鬼,还顺带把血妖给收拾了,实在出人意料。” “然后便是在城守府,我又推了你一把,试试你的心性,若你薄情寡义,害怕昊天宗威严,抛弃结发妻子,我也不会用你,这是第二关。” “原本我以为只有徐牡一人,没料到青山道人也在此处,所以才赶忙过来救你,未曾想青山道人竟已经死了,所以才临时起意,给你设了第三关。” “我想看看,面对死境,你的骨头到底还硬不硬,结果令我很满意,你小子,对我胃口!” 听完这一长串话,许长卿却没多少欣喜之情,反倒是警惕道: “不对吧?张大人,你明明也知道老剑神的遗物与我有关,应该早就注意到了我,第一次怎么会是在巡城司?” 闻言,张三微微一笑,“果然聪明,好吧,我坦白,我此行正是为你而来,不过别误会,我可不是为了争夺大道机缘,咱们斩妖司没几个人用剑,我们要的,只是你的人。” “你若肯为斩妖司效力,那便也相当于机缘落在了斩妖司袋中。” 许长卿心说这不还是争夺机缘,但比起庆平公主杀人夺宝那一套,格局确实大上不少。 张大人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冷笑道:“魔道第一剑修的传人,你当天下哪个名门正派敢要你?若不是我们大司命与李青山有旧,也不可能派我来招揽你。” “我之所以费劲多次试你心性,便是怕你也已坠入魔道,为害人间!” 许长卿拳头攥紧,齿缝间挤出低沉:“魔道第一剑修的名号,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种称呼,通常用于魔教妖人之上,但许长卿宁可相信昊天宗宗主从台阶上摔死了,也不相信李青山会堕入魔道。 张大人面露惋惜,轻叹一声,道:“二十年前,七名剑冢剑修勾结蛮荒,叛出大唐,事情败露后,抓的抓,死的死,其中一人,正是他李青山的得意弟子。” “事发之后,李青山为表不满,竟擅离职守,故意放两头一品大妖进入大唐境内,导致死伤无数,而他本人也销声匿迹,再出现时,已变得嗜杀暴戾,还不知上哪学来了一身的魔教功法,朝廷派出的高手根本不是对手,整整三年,江湖里腥风血雨,直至他再次销声匿迹,才总算重得安稳。” 许长卿在秦蒹葭搀扶之下,缓缓站起,冷笑道:“你说这些,可有依据?” 张三瞥他一眼,道:“不错,身为斩妖使,就是要时刻保持怀疑,不可轻信传言。” “七名剑修勾结蛮荒的事,的确没有证据,但凭着昊天宗与白帝城两家之言,也足以在史书上盖棺定论。” “但这李青山的事……证人可就多了,如今的江湖,不知道多少人与他有血海深仇,光是那两头大妖杀害的人便数不胜数,更别提死在他手上的人,可以说以前有多少人敬仰他,如今便有多少人唾骂,就连我们斩妖司的高手都有死在他手里的,你想看证据,随随便便都能找到一大堆。” “怎么可能……” 闻言,许长卿攥紧双拳,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师傅就是再老糊涂,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其中必有蹊跷。 许长卿忽然抬起头,问道:“你刚才提到的白帝城,是哪方势力?” 张三没好气地道:“你怎么这么多问题,这白帝城的主人,当然是昔日剑冢剑修,如今的剑道魁首,大剑仙谢承恩了!” 果然是他。 许长卿冷笑一声,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如今的大唐剑道,竟连谢承恩之流都能称魁首了。 “好了,我们的废话也太过多了。” 张三拍了拍许长卿的肩膀,目光看向遥远的某处,笑道:“昊天宗分舵那边,有很多人正在往这边赶,用不了多久便会到了。”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答应我,成为我麾下的斩妖使,然后我替拦一拦。” “要么死在这里。” 许长卿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这叫什么选择?” 张三瞥他一眼:“那你就是答应了?” 许长卿无奈道:“说不准之后我会反悔。” “可以。”张三笑道:“你若有本事,自然没人拦得住你。” 这时,秦蒹葭将许长卿背了起来,插嘴道: “两个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我可不管你们了,许长卿,我要带你回去疗伤!” 张三竖起大拇指:“还是女侠爽利!” 秦蒹葭可懒得搭理他,背起许长卿就走。 “得嘞,怕是记恨上我了。” 张三苦笑摇头,随即想起什么,连忙大声提醒:“我劝你们最好快点,秦府那边,估摸着也差不多该出事了。” …… …… 与此同时。 清水镇,一队人马包围了秦府。 那间无人问津的偏僻小院,却忽然涌来一大群人,尽是捕快装扮,为首一人,正是巡城司左房李恩。 “砰!” 院门被粗暴推开。 正在劈柴的小婵吓得一愣,转眼间,那李恩便已踏入许长卿的耳房。 “哼,果然空无一人。” 李恩冷笑一声,道:“去搜主卧,若还是没人,许长卿便有了杀人的嫌疑!” “是!” 第一卷:剑西来 第四十八章:救二人 众捕快听令行事。 “慢着!” 小婵一声大吼,三两步跑上前,张开双手拦住了他们,声音微颤,却很有气势地道: “这是我们大小姐的闺房,岂是你们这群男人说进就进的?我家大小姐的清白还要不要了!” 李恩双眼微眯,冷声道:“小丫头,我们可是在奉命查案,你家姑爷涉嫌杀害昊天宗弟子,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过?” 小婵瞳孔微微一缩,表情细微变化为惊恐,却很快恢复寻常,义正严词道: “我们姑爷就在房间里与小姐午睡,杀什么人?哪有功夫杀人?” “既然如此,开门让我一看便是。”李恩不耐烦道。 “不行!”小婵狠狠跺脚,毫不退让:“这是大小姐的闺房,外人不可进去!” “小丫头……” 李恩将手放在刀柄上,步步紧逼:“老子可不是来跟你开玩笑的,杀害昊天宗弟子,是全家杀头的重罪!区区一个下人,敢耽误我们办案,今日我就是砍了你的脑袋,他许长卿也不敢多说一字!” 说罢,刀刃出鞘,抵在了小婵的脖子上。 小婵脸色惨白,却依然不退,双眼死死瞪着李恩。 “好……很好……” 李恩皮笑肉不笑,刀锋一横,便真要准备动手。 “住手!” 就在这时。 一道粗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紧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一阵推搡声。 李恩回头看去,只见一壮硕男子闯入院内,满面胡茬,腰间挂刀,正是右典史邓炜。 邓炜来势汹汹,箭步上前,一把抓住李恩的刀,咬牙切齿:“我没听错的话,这是一起人祸,应该不归你们左房管吧?怎么,捉妖的本事没有,现在反倒抢起我的饭碗了?” “邓炜,这是京……” 李恩话刚说一半,似是忽然想到什么,阴险笑道:“怎么?你又不服气?还是说你想包庇罪犯?” “那你又想如何?” 邓炜一把将他推开,冷笑道:“假借查案的名义,硬闯秦小姐闺房,李恩,我若是你,绝不敢这么明目张胆!” 李恩一步一步诱引邓炜入套,阴森笑道:“那又怎么样?我就是要闯进去了,你敢拦我吗?邓炜,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据我所知,许长卿一定不在里面,所以进去之后无论我做什么,都只是为了办案,你拦我,便是包庇!” “无耻……”邓炜气得咬牙切齿,拔刀出鞘,喝道:“你真当我不敢动手吗?” 李恩笑而不语。 此案可是京城贵人吩咐下来的,若邓炜真的动手,他便必死无疑。 院外不远处,庆平公主与白袍太监立在房顶之上,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老太监无奈叹息,劝道:“殿下,大道机缘要紧……” “吴爷爷着什么急。”庆平公主双手负后,俏皮笑道:“这十面八方都被团团包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再多等一会儿,把那小子逮个正着,岂不更好?” “而且这两个捕头就快要打起来了,这可比斗蛐蛐有意思得多,您猜猜谁能赢?” “殿下,并非如此啊。”老太监苦口婆心地道:“此等机缘,并非只有殿下争夺,若是错过片刻,便可能让人抢去,莫要因小失大。” 少女鼓起腮帮子,显然还有些不服气,可还是撇了撇嘴,一跃而下,恰好飞落在李恩身后。 “既然是女子闺房,确实不太好让男人进去,不如就让我来代劳,如何?” 话音落下。 众人皆往这边看来,正疑惑这突然出现的女子是谁时,院门之外,白袍太监缓缓走入。 顷刻间,一股恐怖的压迫感压制下来,整个院落中的人,顿时犹如泰山压顶,无法动弹。 庆平公主笑眯眯地走到小婵面前,柔声细语:“如何?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小婵浑身都在发抖,却仍然摇头:“小姐说了,不让人进去!” “啧。” 庆平公主俏眉微蹙,眸子深处,已闪出些许杀意:“这就不乖了。” 砰! 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极致的时刻,那紧闭的房门,忽然间被猛然推开。 所有目光,齐刷刷地看过去。 庆平公主顿时瞳孔微缩,表情惊异。 老太监也神色微变,双眼眯成一条缝。 李恩更是嘴巴张大,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屋门之内,许长卿竟双手负后,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他往院内扫了一眼,最后目光定格在庆平公主身上,拱手作揖,朗声道: “大人大驾光临,小人有失远迎,望大人恕罪!” 庆平公主上下打量着许长卿,笑容略微有些僵硬:“你竟然在这……” 许长卿满脸茫然:“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在这,还能去哪?” 老太监低沉开口道:“许公子在家中酣睡,为何却还穿着靴子?身上衣物也比方才见你肮脏许多,可是遇见了什么事情?” “大人。”许长卿朝他拱拱手,才道:“这就是您贵人多忘事了。” “小风崖那个女孩儿,您不记得了吗?” “方才我是去救她了呀!” 老太监冷笑一声道:“那她人呢?” 据他收到的消息,许长卿离开城守府后,便径直往秦家丫头那边赶了,而小风崖也没有传信,他不可能过去救人。 许长卿也笑了笑,侧开身子,让出门口,朝里面唤了一声: “小花,出来吧。” 闻言,老太监眉头微皱,突然双眼瞪大。 只见那房间之内,果真有一道怯生生的小孩声音,从里面探出头来,正是那刘梅的女儿无疑。 “这怎么可能……” 饶是老太监这般人物,也难稳住心神,死死盯那女孩,眼皮跳动。 “别怕。” 许长卿揉了揉小花的脑袋,微笑道:“等会儿哥哥忙完了,就把你送回家。” 小花显然是被吓坏了,整个人躲在许长卿后面,仍在微微发抖。 “没想到你还真有些超乎常人的手段。” 老太监语气已阴冷到了极点:“既然许公子一直在这,为何始终不现身?老夫也略懂些医术,看你气息不稳,莫不会是身上有伤?许公子青年才俊,若伤了根基可不是小事,老夫可得替你瞧瞧!” 第一卷:剑西来 第四十九章:入八品 昊天宗功法较为特殊,若是昊天宗门人留下的伤,多半能从中找到些许昊天真气,若能从许长卿身上找到那徐牡的昊天真气,便也能确定是他杀的人。 “多谢前辈关心。”许长卿拱手作揖,却摇头道:“只是前辈误会了,我没有受伤,方才之所以没有及时迎接各位大人,是因为我忽有所悟,正在房中呼吸吐纳,已侥幸突破了八品!” “哼!” 李恩轻蔑道:“你突破九品才几天时间?这么快就又突破八品,真当几位大人都是傻子吗?” 老太监显然也不相信,阴鸷一笑,道:“竟有这等喜事,那可得让老夫试试,你这个八品,有多厉害!” 话音落下。 他身形瞬间在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在许长卿面前,朝头顶一掌拍下。 许长卿出拳应对,拳掌相撞,激发一阵气浪。 李恩离得最近,被气浪震开两步,再抬头时,已满脸惊愕。 “竟真是八品……”老太监同样脸色微变,眯眼道:“你方才,真的是在突破?” 许长卿收拳拱手,微笑道:“刚到八品,尚未适应,前辈见笑。” 老太监眼角狠狠一抽。 “啧啧,你真是越来越让我感兴趣了。” 庆平公主笑眯眯地盯着许长卿,道:“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侥幸而已。”许长卿淡淡道。 “真是好一个侥幸。”庆平公主意味深长地看了小花一眼,道:“看来是我们找错地方了,吴爷爷,我们走吧。” 老人犹有不甘:“小姐……” 庆平公主却只是笑笑:“不必着急,我看这清水镇人才济济,杀人真凶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到时整个大唐,都将没有他的容身之地,或许会稍微晚些,但他的结局,注定十分凄惨。” “我们又何必急于一时?耐心看戏便是。” “是。”老太监重重点头,最后再看了许长卿一眼,便随着庆平公主一块离开了。 留下李恩等人在原地,神情呆滞,犹如雕塑。 许长卿上前两步,拍拍他肩膀,笑道:“怎么?李典使还想留下来吃饭?” 李恩看许长卿的眼神里,已丝毫没有了以往的轻蔑,反倒像是在看一只怪物一般,充满畏惧。 “哼,他已经被你吓傻了!” 邓炜站在一旁,冷笑道:“李恩,今天我俩的事可还没算完,跟我走!咱俩去县令那好好掰扯掰扯,老子不扒你一层皮下来,就不姓邓!” 说罢,他便推搡着失魂落魄的李恩出了院门,临走之前,回头看了许长卿一眼。 “恭喜的话,之后再说,明日记得来当值!” 许长卿朝他笑着点点头。 很快,巡城司的人也远去了。 “呜哇——” 许长卿突然吐出一大口鲜血,顷刻间犹如失去所有力气,跌坐在地。 这把小婵吓了一大跳,第一反应却不是去扶许长卿,而是匆匆忙忙跑去关上院门,再小跑回来。 “姑……姑爷,你……你真的有伤?” 许长卿捂着胸口,就地盘腿吐纳,一言不发。 小婵在旁边急得团团转,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听见“扑通”的一声,身旁的许长卿,已彻底晕死了过去。 …… …… 清水镇外。 天寒,大雪纷飞。 数人自西而来,气势汹汹,怒意滔天。 张大人孤身立于雪地之中,官袍飘飘,手举令牌,笑脸相迎。 “斩妖司六处地字号斩妖使张子凡,见过几位昊天仙师。” 那几名老者互相对视一眼,出言责问:“既然有斩妖使在此地,为何放任歹徒杀我昊天宗长老?” 张大人笑了笑,道:“此次事故,实乃本官之责,歹徒与贵宗长老皆在小天地中,所以我反应略微慢了一些。” “不过幸好,在下来得还不算太晚,没有放跑贼人。” “哦?”白须老者微微皱眉:“那贼人现在何处?” 张大人指了指身后。 只见一个身穿白衣,长相英俊的年轻男子被五花大绑在树干之上,正不断挣扎,见此情形,更是双眼瞪大如球,被堵住的嘴巴不断“呜呜”地喊着什么,声音甚是凄厉。 在他面前,插着一把带血的剑。 …… …… 许长卿躺在一片黑暗中,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睁不开眼睛,却依稀听见张大人与秦蒹葭的说话声,时而近在耳边,切切私语,时而远在天边,空灵回荡。 “他清水镇外两场死战,已经损失惨重,我给的药物本已吊住他的性命,可回来之后,为了不暴露又拼死提境,强装无恙,再加上那老太监的阴损手段,打断他多处要紧根骨,如今恐怕……恐怕最多只有七日可活。” “张子凡,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把他救活!” “你先别急,至少这小子生命力顽强,体魄还算结实,倒是有药可救,只是缺了几味药材,我已通知京城火速送来。” “京城距此千里之遥,要等到何年何月药才能送到?” “唉,这几味药材倒不算稀罕,若出去寻寻或许也能找到,只是昊天宗仍未打消疑虑,日夜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巡城司和城守府又全是庆平公主的人,实在是没办法啊。” “把药方给我。” “……” “小姐,外面妖孽横行,危机四伏,张某实在不敢让您冒险啊。” “我让你把药方给我!” 一声怒喝,犹如洪钟,将许长卿从混沌之中震醒,下一刻,他便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耳边是炉火燃烧声,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清香。 这是秦蒹葭的闺房。 可秦蒹葭与张大人,却都不在房间之中。 “嘶……” 低头一看,许长卿发现自己裹满了白布,隐约间还能闻到一股药味,从身上各处传来。 就在这时。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吱呀”地推开。 小婵闯了进来,直奔书柜,从里面掏出一柄匕首,便要出门。 转眸之间,她的视线落在许长卿身上片刻,动作骤然停住。 “姑爷……你醒了?” 许长卿扶着脑袋,轻轻点头。 只听“咚”的一声。 那柄短匕掉落在地。 小婵扑上前来,抓着许长卿的手,眼中含泪: “姑爷……您快去救救小姐吧!” 第一卷:剑西来 第五十章:一往情深 时已入夜。 秦府大门之外,却围着好几圈人,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秦府门口,一身素衣,背着药篓,浑身泥泞的秦蒹葭正指着门外的人破口大骂: “我呸!你们这一大家子老小,尽是些不要脸的玩意,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林东海为老不尊,干的那些龌龊事,大伙不说,就真当别人不知道了?都快入土的年纪了,还想着纳别人女儿为妾,裤裆里头那二两肉都已行将就木,晚上同房除了弄人家一脸口水,你还有啥能耐?” “还有你,林玄,小时候本姑娘就没瞧过你几眼,如今我已经嫁人了,你还来骚扰我,老娘绕二里路都避不开你,我说你好歹也是个剑修,怎么这么贱呢?不过想来也是,区区一个十八流剑修,自然没啥风范,不好意思啊,本姑娘要嫁就嫁御剑百万的大剑仙,凭你这三脚猫功夫,我还真看不上!” 门槛之外,林玄被溅了满脸的唾沫星子, 脸色比吃了十只苍蝇还要难看。 林东海更是气得胸口上下起伏,老脸通红,指着秦蒹葭,声音发颤:“你……你……你这个泼妇!” “你可知我儿是剑山弟子,你竟敢如此说我们,秦家就不怕得罪我们林家吗?!” 一听这话,旁边的二叔和二婶坐不住了,前者上前赔笑道歉,后者则怒气冲冲,教训道: “好你个秦蒹葭,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你可知人家林玄是剑山弟子,比你那个死鬼丈夫强不知道多少倍,他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是我们全家的福气!” 秦蒹葭冷笑一声,道:“婶婶这么喜欢他,那就你自己嫁给他好了。” “你……” 吴夫人脸黑似水,嘴巴张开了合上,合上了再张开,险些被气晕过去。 “蒹葭。”林玄捂着胸口,咬牙道:“你不该这么说我。” “我知道你生我没有救你的气,可是那日在清水镇外我至少来了,对方可是昊天宗,我……我没有办法!” “不要脸。”秦蒹葭白了他一眼,不耐烦道:“我懒得跟你掰扯,今日之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撂下狠话之后,秦蒹葭便转身欲走,林玄三两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干什么?!” 秦蒹葭怒喝一声,却挣脱不开,死死瞪着他。 林玄满脸深情地看着她:“我知道你有苦衷,是他逼你的,对不对?” 秦蒹葭都被气笑了:“你是不是觉得当了剑修,我就非得喜欢你啊?” 林玄在同门之中虽算不得出色,但好歹也是剑山剑修,不知被多少名门正派的仙子视为香饽饽,身边不说环肥燕瘦,至少也是不缺女人的。 怎想得到在秦蒹葭这,竟连一个赘婿都不如,林玄怒火中烧,咬牙道: “他一个穷酸小子臭武夫,有什么好的?我已经来这里好几天了,他都不敢现身面对我,如此懦弱无能,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秦蒹葭看了眼天色,齿缝间挤出低沉:“放开我,我还有要事!” 林玄冷声道:“蒹葭,你是中了他的迷魂计,今日我非带你走不可,让你清醒清醒,好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 说罢,他便真要把秦蒹葭拉走,却忽然被一道巨力抓住手臂,又拉了回去。 冰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你倒是跟我说说看,我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秦蒹葭抬头一看,双眸瞪大,有柔情似水,闪烁动人。 许长卿踏出门外,低眉与她对视片刻,看见她身上多出淤青伤口,甚至今日的衣物之上,还有新鲜血迹。 最后,目光落在那药篓之上。 里面散发的药香味,与他身上的味道一致。 “你……终于醒了?” 豆大的泪水,从秦蒹葭眼角滑落,她赶忙擦去,别过脑袋,贝齿轻咬嘴唇:“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许长卿拳头微微攥紧,心里前所未有冒出一种被扼住般的心情,很不是滋味。 “喂。” 林玄的声音,打破二人之间的气氛:“你是什么人?” 许长卿微微皱眉,正疑惑这小子记性怎如此之差,秦蒹葭便咬着许长卿耳朵道:“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被你拍坏了,那天见过你的事,林玄忘得一干二净!” “张大人借机把罪名栽赃到他身上,昊天宗的人虽然不太相信,但毕竟有人证物证,一天抓不到真凶,林玄就是最大嫌疑人,要不是他的师傅出手,如今已经被囚禁在监牢里了!” 许长卿悄悄竖起大拇指:“高明!” “喂。”林玄冷着脸,道出二字:“撒手!” 许长卿就像没听见一般,接着问道:“你身上这些伤……” 秦蒹葭笑着摇摇头,道:“本来是挺痛的,但看到你醒过来,好像突然又不那么痛了。” 林玄嘴角狠狠一抽,他从小到大,还未被人这般无视过,当即怒火中烧,却又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于是便调动真气,通过手臂逼入许长卿体内,欲将他震开。 这招暗藏歹毒,是直奔对方五脏六腑去的。 可那股真气才刚流入许长卿体内,却如同遭遇无形障壁,竟无法寸进半步。 直到这时,许长卿才轻轻瞥了他一眼。 林玄忽然瞳孔微缩,满脸惊骇,一道气机竟从许长卿手中迸发出来,将他击退数步,勉强站稳。 许长卿拂袖将秦蒹葭护在了身后,冷声道:“这位公子,似乎是你该松手才对吧。” 林玄顿时察觉对方身份,咧嘴一笑,道:“原来是许公子啊。” “在下林玄,久仰。” 吴夫人见到许长卿出现,多少有些意外,连忙凑到林玄耳边,轻声提醒:“此人有些功夫在身,消失多日,不知是在搞什么鬼,林公子千万小心,这野狗可最爱咬人!” 第一卷:剑西来 第五十一章:戏耍 林玄却只是微微一笑,负手至背,颇有风度地缓和气氛道:“方才不过是一些小误会,希望许兄不要不愉快,在下喜欢你这样有身手的英雄豪杰,我多次求见,一是想结交许兄,结个善缘……” 话锋一转,他语气变冷:“二便是作为蒹葭的多年好友,我想问问,那日清水镇外,为何不见你的踪影!” 秦蒹葭不耐烦地“啧”一声,道:“林玄,你把自己当什么人了?他来不来,关你屁事啊?” “别管他。”秦蒹葭抓着许长卿衣袖,“我们走。” 许长卿一把抓住她的脖子,拎小鸡似的把她拉了回来,笑眯眯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就这么回去,不礼貌。” “更何况,林公子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秦蒹葭扭头看他:“哈?” 许长卿露出满脸愧疚神情,长长叹出一口气,道: “说来惭愧,那天蒹葭被昊天宗的仙师带走时,我仍在巡城司当值,并不知道她遭遇了危险,身为蒹葭的夫婿,没有保护好她。”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林玄微笑道,看许长卿的眼神之中,却又多了几分轻蔑。 这小子刚才明明还如此刚硬,得知他身份之后,便立刻软了下来,果然只是个无能匹夫,无足惧也。 许长卿上前两步,道:“蒹葭,你可别忘了,若不是林公子仗义出手,你也很难回来,更何况你与林公子还是旧识,他千山万水回来看你,你却如此冷淡,这就更不妥了。” 听到这话,林玄心里有些称奇,搞不清楚许长卿是要闹哪出,莫非是他太有自知之明,或是想要巴结剑山,才如此讨好?瞧这架势,怕便是让他让出秦蒹葭,估计也会愿意。 林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若真如此,倒是可以与他打打交道,只要这许长卿肯再告知大道机缘所在,林玄也未必不能帮他在剑山打点一份杂役的差事。 于是他当即笑道:“许兄果然是个明事理之人,在下佩服。” “哪里哪里。” 许长卿笑容和善,朝着林玄重重抱拳,道:“林公子的侠义心肠,天地可鉴,在下钦佩不已,五体投地,对于林公子的恩情,更是感激涕零,没齿难忘。” 林玄对这种奉承之词一向十分受用,不由得微笑点头。 秦正与吴夫人在后旁观,也是满心疑惑,这般行径,丝毫不像这小子作风。 林东海眼神深沉似海,隐约间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果不其然,许长卿的下一句话,便令他大惊失色。 只见许长卿抬起头,笑眯眯地直视着林玄,开口道: “若不是林公子仗义出手,诛杀两名昊天宗修士,恐怕我的妻子秦蒹葭,是不可能站在这里了。” 林玄上一刻仍沉浸在吹捧之中,下一刻便已脸色苍白,笑容收敛,血色全无。 “小子,莫要胡说八道!”林东海三两步上前,挡在林玄身前,怒目圆瞪。 “呀!” 许长卿做出一副幡然醒悟的模样,连忙低头认罪:“莫非当日之事,不只是林公子所为,而是林老先生?真是罪过罪过” 林东海当即大惊,环顾四周,凑到许长卿面前,低声道:“我林家向来信奉昊天上神,从来不敢做出任何不敬之事,我儿不可能动手杀人!” “你若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剜了你的舌头!” “竟是如此……”许长卿微一皱眉,抬头去看林玄,道:“这么说来,蒹葭不是你救的,那你匆忙赶去是为了什么?” 林玄冷声道:“自然是去替蒹葭求情!” 许长卿立马问:“可有用?” 秦蒹葭插嘴:“当然没用,他都快吓尿了。” “唉。”许长卿摇头叹息:“剑山的面子,看来也不够大啊。” 夫妻二人,一唱一和,林玄双拳攥紧,只觉意气直冲头颅,讥讽道:“那也比某些人躲在府里当缩头乌龟要好!” 话音落下。 许长卿嘴角当即浮出一抹得逞的微笑。 “确实如此,当日我一直在镇中,惭愧惭愧。” 林玄瞳孔微缩,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陷阱,冷声道:“你耍我?” “没这回事……”许长卿笑着说道。 林玄如此大张旗鼓地在秦府门前闹事,除了他真的觊觎秦蒹葭之外,恐怕更大的目的,是为了掩人耳目,营造他此行归来,只是为了秦蒹葭的假象。 只可惜,那日在飞雪巷中,许长卿已经察觉到了他背后的那名无量境剑修。 堂堂三品,跟来这里,必然是为了李青山留下的机缘。 所以小天地中的事,林玄绝无忘记,只不过是他背后之人担心昊天宗搅局才隐瞒真相罢了。 如今昊天宗查不到凶手,许长卿身上便还有嫌疑,再加上庆平公主在幕后执棋,便是找不到证据,也得往许长卿身上泼些脏水。 之所以方才许长卿如此大费周章,便是要让林玄亲口承认,他在小天地中没看见过自己,给他再多制造一份不在场证明的同时,日后若庆平公主栽赃陷害,这林玄也难辞包庇之罪。 其中的弯弯绕绕,当林玄意识过来时,已经太晚,便是再怎么气急败坏,也无法将说出口的话撤回了。 瞧着许长卿略带得意的笑容,林玄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反正说什么他都应着,不仅毫发无伤,还得了不少好处,反倒是自己这边亏成了麻瓜。 一时间,林玄胸口上下起伏,嘴巴又张又合,说不出话来。 “小姐,姑爷!” 小婵急匆匆地跑出来,看了其余人一眼,才凑到他们耳边,轻声道:“张大人已在院中等候。” 许长卿点了点头,道:“林公子,我家丫鬟刚做好饭,天冷菜容易凉,就先失陪了,日后若有机会,定要请林公子喝上一杯,告辞!” “诶,你们别走啊!” 吴夫人没看懂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林玄才是秦家的金龟婿,连忙过去推搡:“林公子,您……您不是要带走蒹葭么?快去追啊,那小子嚣张跋扈,只有你这样的剑仙才能拦得住他哩!” “滚!” 林东海脸黑得像是能滴出水来,一声冷喝,吓得吴夫人浑身哆嗦,不敢再多言半句了。 第一卷:剑西来 第五十二章:花轿鬼 今夜明月疏星,秦府回廊之中,人影娉婷。 自从成亲之后,秦蒹葭感觉自己总像一个跟屁虫,老是跟在许长卿后面,细想似乎有失主人威仪,可却有种迷人的安全感,仿佛有他在,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这几日许长卿卧病在床,她孤身一人,上山涉水,府内府外一切都是自己打点,虽事儿都办妥了,但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慌张感,也不知是因为许长卿不在,还是因为害怕许长卿再也不在。 不过积攒下来的辛酸、委屈、不开心,全都在看见许长卿的那一刻消失不见了。 应了那句她在某本小说上看回来的话。 人生当苦无妨,良人当归即好。 “我晕过去了几天?”许长卿开口问道。 秦蒹葭愣神片刻,才道:“算上今天,已有四日了。” 许长卿眉头微皱:“居然这么久……” “已经不久了。”秦蒹葭嘿嘿一笑,道:“张大人还说你活不过七日呢,就是救回来,恐怕也得再昏迷一头半个月,这才第四天就能醒,已经很了不起了!” 小婵在一旁取笑道:“也得亏姑爷今日就醒了,要是真睡半个月啊,怕是姑爷还没死,小姐就先暴毙而亡了。” “姑爷您是不知道,您昏过去这几日,小姐都急成啥样了,要不是还得出去采药,怕是巴不得每时每刻守在您床边……” 秦蒹葭脸蛋红得像个灯笼,张牙舞爪地扑过去堵住小婵的嘴巴,小婵挣扎退开,秦蒹葭便穷追不舍,打打闹闹,莺声燕语不断。 许长卿也只好摇头苦笑,径直往前走去。 张大人已早早等着在前面,看着三人打闹着过来,也不由得翘起嘴角。 “你能活过来,我很开心。” “呵呵。”许长卿挠了挠头,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便道:“我也很开心。” 张大人愣了片刻,爽朗大笑,搭着许长卿的肩膀,并肩而行。 “这次来,主要是跟你说说现状。” “我身为斩妖使,有监察昊天弟子之权,在我眼皮子底下,他们不敢胡作非为,所以除非有致命证据,否则不会动你,也不会带走秦小姐。” 许长卿玩味一笑,如今这世道,可算有了昊天宗也忌惮的东西。 张大人继续道:“可大机缘一日不出,清水镇便一日不得安宁,你与李青山有这么多年交情,他若视你为传人,必定会透露机缘所在,你且需仔细回忆。” “斩妖司中人多有秘密,在这世道留些底牌是好事,所以关于你是怎么做到九品杀六品的,我暂且不问,但你毕竟与剑妖有染,所以到了京城,自会有人查你,你绝不可隐瞒!” “知道了。” 许长卿点头答应,此时此刻,他心中最为挂念的,却是另一件事。 “张大人,我想用试仙镜!” “试仙镜?”张大人皱眉道:“为何?” 许长卿诚恳道:“这是我的执念,还请张大人成全。” 张大人叹息一声,满心无奈:“想必你十岁那年已用过试仙镜,它不会出错,你的道石该有多高,便是多高,再怎么尝试,也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我只是想试试。”许长卿坚持道。 闻言,张大人看了他一眼,苦笑道:“倒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我这趟出门,没带试仙镜……” “啥?”许长卿顿时呆立在原地。 张大人挠挠头,道:“我选拔人才,向来不看试仙镜,况且我身为斩妖使,招揽你不过只是副业,你若实在想用,我可以带你去汴梁,只是如今我有要务在身,还走不开。” “什么要务?”许长卿咬了咬牙,道:“若我协助你,是否会快一些。” “别想了,小子,这还不是你能参与的。” 张大人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脑袋,道:“斩妖司去年便发现一只从蛮荒溜进来的妖,杀了我们二十几个兄弟,我受命将其斩杀,于是便从雷州一路追到汴州,却在这附近跟丢了。 “现在我又察觉到了些许它的气息,正准备出去追踪。” “什么妖?”许长卿皱眉道:“它很厉害么?”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它是一顶花轿。” “若它真到了这里,用不了半个时辰,这里的所有人,都会死。” “包括你们这些高手吗?”许长卿问。 张大人没再回答,而是踏出走廊之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嘶”了声,喃喃自语: “往年汴州得到正月才开始下雪,而且也只是薄薄一层,可今年的雪……未免也太频繁了些……” …… …… 秦朗的院子总是秦府中熄灯最快的。 院墙处有道暗门,通向府外,每当夜深时,总有莺莺燕燕从暗门出入,那间黑灯瞎火的房间里,便会传来男女嬉戏之声。 今日暗门里分明只进来了一位青楼女子,可房间里,却有两个女人。 “啧啧,这小姐姐长得倒算是精致,只可惜稍老了些。” 庆平公主用烟斗勾起那青楼女子的下巴,笑容在烛火之下,显得有几分诡异。 噗嗤—— 下一瞬,烟斗穿透那女子咽喉,她“扑通”地摔在地上,捂着血流不止的喉咙不断抽搐。 秦朗跪在一边,早已吓得浑身发抖。 庆平公主若无其事地擦了擦脸上的鲜血,道:“我让你调换那些药,你可有做到?” 秦朗战栗不已,颤声道:“大……大人……我真的已经做到了……” “那人为什么还是醒了!” 庆平公主声音骤然变冷。 秦朗拼命磕头,裤裆之下,隐约看见金黄液体流出。 “真恶心。” 庆平公主冷笑一声,“看在你磕头响亮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个机会。” “你想不想要?” 闻言,秦朗猛然抬头,忙道:“同……同意!大人就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 “这就对了嘛!” 庆平公主忽然甜美一笑,拍拍秦朗的肩膀:“你快起来呀,一直跪着做什么?刚才我都是跟你开玩笑的,其实你做得很好了,以后再多努力一些就会更好!” 然而,秦朗却始终跪在地上,继续死命磕头,丝毫不管血沫横飞,只重复喊道: “谢大人不杀之恩!谢大人不杀之恩!” “嗯……”庆平公主点了点头,神情却显得略微有些遗憾:“看在你还算聪明的份上,我就暂且留你一命吧!” “但下次你若再办不好……” 一边说,她一边将秦朗扶起,露出一个天真可爱的微笑: “我就杀你全家哦。” 第一卷:剑西来 第五十三章:李青山与小姑娘 翌日清晨,太阳仍未升起时,许长卿便早早地起了床,穿戴好公差服,腰间佩刀,推开房门。 到巡城司时,他已经过卯。 邓炜站在众人面前,满脸愁容:“昨夜……又死了一个人,已经是这三天的第六个了。” “前面五个,我们都可以断定是一人所为,这个新的死者虽未去验尸,但十有八九,也是一种死法。” 许长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众人不由得咽下一口唾沫。 这次,没人再敢把任务推倒他的身上,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 许长卿也只是若无其事地坐下。 “孙虎,赵良,你们两个人跟我走一趟!” 邓炜发号施令,随即便遣散了众人,临走之前,来到许长卿面前:“小子,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位大人没刁难你吧?怎么这么多天不来当值?” 许长卿挠挠头,道:“家里出了些小事,不要紧。” “原来如此。”邓炜点了点头,又道:“清水镇里又不太平了,近日又有多起命案,死者皆被挖去心肝,极为凄惨。” “根据我们的经验,此乃一邪修所为,追凶觅踪之事我们在行,迟早能把他给揪出来,但抓邪修其他人都不行,到时不如只我们二人出手,也可避免伤亡。” “不必。”许长卿笑了笑,道:“我一人去便好。” “臭小子。” 邓炜笑着戳了戳他的额头,便离去了。 许长卿也没有在巡城司多待,随意领了个巡逻的任务,便孤身到了清水湖边。 李青山的老宅,就在这里附近。 虽然定已经被人搜过无数遍了,但许长卿还是想去看看,他有没有留下什么。 刚到湖边小径,他看见树林间,几个约莫十来岁的孩童疾跑而过,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串糖葫芦,一边跑,还一边唱着什么绕口令: “有爹有妈笑哈哈,没爹的小花泪汪汪!” “没人疼来没人爱,为买糖串偷银两!” 在他们后面,小花埋头直追,凶狠吼道:“还给我!” 可那几个顽皮男孩比他长几岁,体能速度都更快上许多,甚至还有余力往回挤眉弄眼,讥讽道: “这是你偷来的糖葫芦,小偷不许吃!” 小花眼角含泪,怒道:“那是我自己赚回来的!” “略略略,谁信!” 领头的锦衣男孩做了个鬼脸,张嘴便在最大的那颗上咬了一口。 “老……老大!” 在这时,一个年纪略小些的男童突然指了指他身后,面露骇然。 锦衣男孩儿将信将疑地回头,还未看清楚,便有根树枝当头敲了下来。 “鬼……鬼啊!” 不远处的小花追了上来,却停住脚步,不敢置信地看这一幕。 只见一根树枝竟凭虚飞在空中,如有生命一般,撵着那几个小屁孩打。 小花看着他们的狼狈模样,不由得哈哈大笑,相当解气。 几人惊慌失措,落荒而逃,还不忘大声撂下狠话: “王翠花,你竟敢施展妖术!你等着!我爹是巡城司的人,我马上就让他来收拾你!把你家茶馆都拆了!” “哼!牛不死你!”小花朝那边翻了个白眼,转身朝许长卿莞尔一笑。 阔别几日,她的气色已好了许多,向一揖到地,道:“谢哥哥的救命之恩!” 许长卿哭笑不得,道:“这一套又是从哪学来的?” “先生教的。” 小花一边说,一边捡起落在地上的糖葫芦,黏糊糊的糖霜沾满了落叶泥泞,满脸尽是心疼。 “先生还教我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他们明明与我一同上学,怎么就学不会呢?” 许长卿微微摇头,道:“道理光靠讲,有些人就是学不会。” 小花抬眼看他:“那怎么办?” 许长卿举着拳头笑道:“当然是打到他学会为止!” “噗嗤——”小花捂嘴而笑,竖起大拇指:“那许大哥一定很有道理!” 糖葫芦沾了脏污,便不能吃了,许长卿一再劝说,甚至提出再给她多买一串,仍旧遭到小花的言辞拒绝。 她说洗干净就一定能吃。 许长卿也只好将她送回家,一大一小并肩而行时,许长卿随口问起关于李青山的事。 “你说那个老傻子?” 小花眨巴着眼睛,道:“当然知道了,我和他还是好朋友哩!” 原来在她尚且年幼时,便已开始分担些家务事,到湖边浣衣时,总会看见那老傻子也站在湖水之前,声嘶力竭地大喊着什么。 直到一日,老傻子主动上来搭话,问她想不想知道他喊的什么,小花点了点头,老傻子便站在她面前,朝着湖水,大喊了个“来”字。 神奇的是,他话音才刚落,便有条十斤重的鲤鱼自动跃出,落在岸边。 “从那之后,老爷爷就经常带我捉鱼摸虾,他人很好哩!还教我下棋!” 童言无忌,在小花口中的李青山,总有几分返老还童般的天真色彩。 许长卿不禁露出微笑,他始终不信师傅成了什么剑妖,如今多找到一份证据,心情也好上了几分。 “不过他确实有些疯疯癫癫的。”小花嘟起小嘴,像是有些记仇地道:“有时陪我玩得正起兴呢,却又突然一溜烟跑到这湖边,‘来啊来啊’地喊,也不知是在喊些什么。” 许长卿眉头微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扭身跑向湖边。 “诶……大哥哥!” 小花好不容易才追了上来,叉腰道:“你怎么也学他!” 许长卿嘴里微微喘着气,发丝微乱,眼神怪异地看着倒映天光的湖水,喃喃自语: “对啊……之前我怎么没发现,天这么冷,雪也连着下了多日,怎么这清水湖,却丝毫不见结冰?” 第一卷:剑西来 第五十四章:剑不来 清水镇。 林府,林玄趴在自家院子的地上,一左一右两个家丁,正拿着皮鞭往他身上猛抽,明明已把林玄打得奄奄一息,连叫都叫不出来了,仍然不敢停手。 林东海跪在他们之前,拼命磕头。 “小儿真的知错了,求剑仙看在他是您徒儿的份上,就饶他一命吧,再打下去,玄儿就真的要死了啊!” 大厅主座之上,黄钰淮端着茶杯,微微一笑:“好啊。” 林东海闻言抬头,刚要谢恩,却见那巨大魁梧的男人竟瞬间到了面前,面无表情,并指成诀,指在林东海额前半寸。 空气凝滞一瞬。 轰隆!! 正后方,一间偏院顷刻粉碎,化为废墟。 林东海浑身战栗,竟连磕头都忘了,呆在原地,无法动弹。 “我给你们林家最后一次机会。” 黄钰淮嗓音沙哑如砾,道:“许长卿现在正在清水湖边,派人去跟着他,有什么事情,马上回来禀报。” “若再有任何差错……”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林东海头皮发麻,也只边答应,边不断磕头。 “林家,定不负剑仙所托!” …… …… “小花,如果我说老傻子不是傻子,他是在呼唤一柄超级厉害的仙剑,而那柄仙剑就在湖里,你信不信?” 与此同时。 许长卿立于礁石之上,眼神炙热地说道。 小花挠了挠头,问道:“超级厉害是有多厉害?” 许长卿笑着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大山:“可以一剑把它,还有它后面的十几座山峰,劈成两半。” 小花顿时两眼放光:“真的?” 许长卿微微一笑,道:“待我一试便知!” 说罢,他目光灼灼,死死地盯着湖面之下,剑意攀升至极致,昂首拂袖,高声朗喝,仿佛天人言语,大喊一声: “剑来!” 衣袖挥舞,破风之声苍劲有力。 许长卿手高举空中,微微颤抖。 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小花痴住片刻,神情中溢出些许崇拜仰慕,心里冒出念头,这许哥哥真有神仙风范,定与那老傻子不同! 然后,她便回头看了眼清水湖。 气氛顿时凝固住了。 只见清水湖面风平浪静,方才那声怒喝,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掀起。 “不应该啊……” 许长卿捏住下巴,喃喃自语道:“醉仙剑认得我的剑意,若在其中,必定现身相见,但它若不在其中,李青山一天天的喊什么?莫非他是真傻了?” 小花在旁一脸鄙夷,指了指脑袋道:“大哥哥,你不会这里也有点问题吧。” “算了。”许长卿垂头丧气,道:“你还是带我去老傻子的住处看看吧。” 小花“嗯”了一声,在前面带路。 老房子座落在湖边北侧僻静处,远观之已是破败不堪,凑近去看,更是凄惨至极,外墙剥落,朽木显露,屋顶的茅草早已稀疏,几处大洞暴露于天空之下,却又被树木遮盖,难见阳光。 门扉半掩,许长卿轻易推开,才发现里面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徒四壁,空空如也。 “一开始这里还有些家当。” 小花环顾四周一圈,叹息道:“可老傻子死之后,突然就全没了,也不知被谁搬了去。” 不用想都知道,定是那些贪图遗物之人为寻线索带走,可惜李青山不是那般愚笨的人,定不会让他们找到丝毫。 只是如此一来,就连许长卿,也已无从下手。 正当他叹息转身,准备离开时,目光偶然瞥见墙角处,歪歪扭扭地刻画着几道刀痕。 许长卿瞳孔当即一缩。 这是蛮荒妖族的文字! 大妖之间,虽言人语,可文字却大有不同。 中原少有妖族入侵,人间已不知多少年未与蛮荒打过交道,自然认不得其中意义。 可剑冢剑修,日日与妖族死战,多多少少也认得一些。 “莫向外求。” 许长卿下意识地念出那四个字。 小花猛然回头,死死地盯着许长卿:“你说啥?” 许长卿愣了下。 没想到小花竟不由分说,直接将许长卿拉出门外,沿着小路,往北边飞奔而去。 曲径通幽,约莫三百步后,柳暗花明,豁然开朗,俨然有一亭台立在山中,白雪皑皑。 “跟我来!” 小花松开手,跑到亭子之前,小手用力挖开积雪,竟是挖出来两盒棋子,又快步跑到亭子之内的棋盘上,落子天元。 “老傻子临死之前说了!” 她看着许长卿,满脸严肃:“谁对我说出那四个字,我就要立刻带他来这里,让他背下这盘棋谱!” “你千万看好了!” 许长卿愣在原地,脸色发白。 那个嗜酒如命的老匹夫,竟然早早地就算到了这一步…… 从许长卿入赘秦家,到借尸还魂,然后便是血妖案,再到与庆平公主博弈、小天地一战。 这一切的一切,恐怕都在李青山的计算之内,直至许长卿到达此处,再借由小花之口,将关键线索告知于他。 这盘棋,便是症结所在! 就在许长卿走神之时。 一道声音,从身后的山路中传来。 “终于找到你们了,王翠花,还有那个高个子,识相的就快来给爷爷我下跪道歉!” 第一卷:剑西来 第五十五章:跪下! 怎么偏偏是现在…… 许长卿叹息一声,道:“在这等我回来。” 说罢,他循声找去,远处山路中,有数人气势汹汹而来,皆身穿甲胄,官兵打扮。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人,面相颇为熟悉,许长卿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人正是那日引荐他与庆平公主见面的城守使。 “爹爹!就是他!” 锦衣男孩抓着城守使的手,指着许长卿大声告状: “他刚才用妖术操纵木棍打我!” 许长卿微微有些汗颜,心说你这小屁孩只说自己是城守府的人,咋没提你爹就是城守使本人啊? 清水镇坊间传闻,城守府家的公子哥年纪虽小,却已是十足的纨绔子弟,仗着身份地位欺压百姓取乐的事没少做,城守使大人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清水镇人皆避之不及。 今日看来,传闻果真不假。 只是区区一些小摩擦,居然惊动城守使亲自出马,倒是奇怪。 “属下见过城守使大人。” 许长卿抱拳道:“今早之事,纯属误会。” “呵呵,怕了吧?” 锦衣男孩摸着鼻子,嚣张道:“区区蝼蚁,也敢来坏本公子的兴致?赶紧把那个小偷交出来,否则本公子让人打断你的腿!” 许长卿笑了笑,道:“这位公子,我可没见过什么小偷,倒是看见公子您拿着别人的糖串四处跑,但您身份尊贵,比不得我们这些平民,我哪有这个胆子,对您不敬。” 那少爷愣了下,还以为许长卿是在捧他,鼻子都扬高了几分,笑容更加嚣张,只是片刻之后,他便意识到了什么,一张脸顿时便冷了下来。 “你骂我是小偷?” 许长卿面露惊慌:“在下不敢!” 小公子哥也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冷笑道:“你他妈敢耍我?来人啊!” “给我揍他!” 一声令下。 身后十数名甲胄武士,皆作拔刀之势,准备出手。 许长卿神情变冷,露出杀意。 “慢!” 就在这时。 城守使一声喝断众人,看向许长卿,笑道:“多日不见,许公子气色好了不少啊,是修为又有精进了?” 许长卿眉头微皱,一时搞不清楚此人要耍什么花样,应付道:“托大人的福,属下确实有突破。” “爹爹!”小公子哥晃着父亲的手臂,道:“这人欺负了孩儿,爹爹别跟他废话了,快替孩儿出气吧!” 城守使摇头苦笑: “犬子平时疏于管教,的确顽皮了一些,其实这趟过来,我是让他向许公子和那位女孩赔罪的。” “王希石,快跪下道歉!” 闻言,小少爷脸上浮现出些许茫然:“爹爹……你说什么呢。” 城守使低头看他一眼,低声怒喝:“跪下!” 砰! 一股真气压制在王希石肩上,竟是顷刻间跪倒在地,口吐鲜血。 许长卿瞳孔微微缩了缩,退后一步。 “公子见笑。”城守使微笑着道:“今早之事,我已查清楚,的确是我这顽皮儿子霸凌了那位同窗少女,子不教父之过,今日之事,我也得向你赔罪。” 他从怀中掏出一方小盒,道:“这是一枚淬骨丹,武者用于淬炼体魄最佳,许公子如今正是需要的时候,只求你收下之后,能带我去见见那女孩,我必让犬子亲自向她赔礼道歉!” “原来如此。”许长卿伸出手,收下那枚丹药,笑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王小公子知错能改,自然是最好的事。” 城守使连连点头称是,又问道:“那位女孩儿……” 许长卿侧身指了个错误的方向:“这边请。” 城守使微一皱眉,沉默片刻后,还是笑着上前。 就在他与许长卿擦身而过的一刹那。 许长卿如疾风掠走,顷刻间便到了王希石面前,一巴掌按在他的脸上。 王希石脑袋被按入雪中,吃进去一大口。 许长卿顺手抓住他的脚踝,双腿弯曲,猛一用力,身如弹簧般飞跃而出,遁入树林之中。 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护卫们完全来不及反应,许长卿便已带着王希石消失,余下众人满脸茫然地站在原地。 “这……” 城守使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整个人都呆滞住了,片刻后才大声喊道: “还不快去追!” “是!” 众人慌忙追去。 “啊啊啊啊啊——” 树林中,可怜的小少爷被抓住脚踝,身体犹如旗帜,在半空中猎猎飘扬。 许长卿正往树林的方向疾奔而去。 清水镇百姓疾苦,多是苦于税收,这城守使放任下属贪污受贿,自家宅子却修得堪比皇宫,能是什么好官? 儿子受了欺负,反倒带着人来认罪,黄鼠狼给鸡拜年,必然不安好心! 多半又是庆平公主派来搞鬼。 许长卿回头看一眼,确认对方全员追上来之后,嘴角才翘起微笑。 幸好没猜错。 若这城守使抛弃儿子,去找小花的麻烦,那可就难办多了。 与此同时。 城守使脚踏雪面,轻盈跃出,声如洪钟:“许公子这是何意!” 许长卿埋头直奔,并没说话。 城守使脸色难看了几分,再开口道: “我知许公子心中愤怒,也的确是犬子有错在先,可他毕竟罪不至死,公子若现在停下,我还可以礼相待!” “若是被我追上,就莫怪王某人,依法处置了!” 许长卿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青山道人堂堂六品,都难以在速度上取胜,更何况他只是八品巅峰,若真跑起来,连许长卿的影子都见不着。 如今之所以他还能远远跟着,不过是因为许长卿怕他看不到希望就不追了,故意放水而已。 “小子……” 城守使脸色铁青,齿缝间挤出低沉:“给我停下!” 话音落下。 他递出一掌,真气化为实形,往许长卿拍去。 许长卿速度骤然爆发,窜入侧边林中,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 树林某处,一队人马,正快步而来。 林东海走得极快,神情又急又怒,嘴里碎碎念地诅咒着谁。 “区区一个桃花巷的泥腿子,也敢戏弄林家,等事成之后,我必要食汝肉、饮汝血、寝汝皮!” 第一卷:剑西来 第五十六章:屠龙局 “老……老爷!” 一个家丁忽然停在原地,指着小山之上,大声喊道:“是许长卿!” 林东海微一皱眉:“什么是许长卿否许长卿,你……” 话说一半,他下意识抬头看去,顿时大惊。 只见山腰上,少年脚踩峭壁,急速滑下,身后还扯着个小孩儿,口吐白沫。 “许长卿!” 林东海大喊道:“你这是在做甚!” 许长卿面无表情,脚下一踏,身形从峭壁上飞射而出,膝盖弯曲,猛然撞在林家唯一的九品武夫脸上。 砰! 那武夫摔飞出去,立马昏厥。 许长卿潇洒落地,将那男孩扛在了肩上,朝已经懵逼的林东海咧嘴一笑: “你好啊,林老家主,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林东海指了指那个武夫,又指了指许长卿,欲言又止,卡住半天之后,才结结巴巴地道: “你……我……不是昨日才见吗?” “是吗?” 许长卿笑了笑,忽然道将那肩上的男孩扔给对方: “送你了!” 林东海下意识接住,抬头时许长卿已没了踪影,再低头看那男孩,嘴巴张老大。 “给我放开!” 同时,山壁之上,传来一声吼。 林东海抬头看去,顿时被吓得尿都快逼出来。 真气化形的巨大巴掌,从天而降。 轰! 巴掌直接命中林东海,刚好与王希石擦身而过。 城守使飞跃而下,将自己儿子接住,满脸心疼,转头看向吐血的林东海,再环顾四周一圈,冷笑道: “好啊,原来你们也与许长卿暗中勾结!” 扑通! 周围几人跪倒在地:“城……城守使大人冤枉啊!我们也只是恰好与那小子碰上而已!” “恰好碰上?” 城守使微一皱眉,道:“那他人呢?跑去了哪里?” “那边!” 家丁们指出方向。 “莫非是调虎离山之计……” 城守使“嘶”的一声,顿时察觉不妙,放下王希石,冷声道:“既然如此,我儿子就交由你们照料,若出一点差池,你们林家所有人,都得陪葬!” 家丁慌忙磕头:“遵大人的命!小人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让小少爷伤一根汗毛!” 放下王希石,城守使便要再往许长卿逃跑的方向追去,可才刚走出没几步路,便又听见身后那几人大声呼喊。 “大人!大人!你快回来啊!” 城守使低头看他一眼,低声怒喝:“跪下!” 砰! 一股真气压制在王希石肩上,竟是顷刻间跪倒在地,口吐鲜血。 许长卿瞳孔微微缩了缩,退后一步。 “公子见笑。”城守使微笑着道:“今早之事,我已查清楚,的确是我这顽皮儿子霸凌了那位同窗少女,子不教父之过,今日之事,我也得向你赔罪。” 他从怀中掏出一方小盒,道:“这是一枚淬骨丹,武者用于淬炼体魄最佳,许公子如今正是需要的时候,只求你收下之后,能带我去见见那女孩,我必让犬子亲自向她赔礼道歉!” “原来如此。”许长卿伸出手,收下那枚丹药,笑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王小公子知错能改,自然是最好的事。” 城守使连连点头称是,又问道:“那位女孩儿……” 第一卷:剑西来 第五十七章:拳如江水滚滚来 “大……大哥哥……” 小花脸色苍白如纸,“他们……为什么说我刺杀王希石?” 许长卿蹲伏在树冠上,往外眺望,四面八方都已被官兵团团包围,拳头微微攥紧。 不管是城守使,还是庆平公主,这些个大人物行事,总是如此毫无道理,凡人的是非生死,都是他们一句话的事。 无论如何,这家人已经被他牵连过一次,此事必须要管。 许长卿将小花背在身后,脚尖轻点,身形如燕,在树木枝干之间灵活跳跃,踏入城守府的包围圈之内。 路上官兵,只察觉到头顶有破风之声,抬头看时,却只见树枝晃动,不见人影。 很快,许长卿便跑到了所有官兵前面,茶馆近在眼前,余光瞥见右边雪地之中,有人影闪过。 “抓紧!” 许长卿低喝一声,在空中翻转倒立,向下出拳,恰好与城守使的掌气碰撞。 砰! 双方各自倒飞,稳稳落地,距离数丈。 许长卿笑道:“城守使大人不是与我道歉来的吗?怎么突然出手,吓得我猝不及防。” 城守使掰掰手腕,眯眼瞧着他,神情有异,沉声道: “真没想到我小小一个清水镇,竟出了你与林玄两个人才。” 许长卿无奈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我不想杀你”城守使答非所问,冷漠道:“你身后那个女孩儿,下毒杀了我的儿子,把她交出来,我放你离开!” “许长卿冷笑一声:“堂堂城守使家的小少爷,能被小姑娘毒死?” 城守使咬牙道:“所以我才要带回去审问!” “何需那么麻烦?我替你问便是了。” 许长卿扭过头,问道:“小花,你有没有毒死那个小王少爷?” “没有。”小花斩钉截铁地摇头。 “听到没?”许长卿回头看他,道:“她说没有!” 城守使脸当即一黑:“许公子的意思是要窝藏罪犯了?按大唐律,杀人者当一命还一命,若有包庇者,与之同罪!” 许长卿将小花放在地上,道:“平日你儿子作恶多端,未必手上就没沾过人命,怎么不让他抵命?” “笑话!”城守使表情狰狞:“那些低贱卑劣之人,怎可与我石儿相提并论!” 许长卿手握长刀,冷笑道:“既然在你眼里,百姓不过蝼蚁草芥,那为何轮到给你儿子抵命时,就算是命了?” “许长卿……我看在你是人才的份上,才有这般耐心。” 城守使死死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地道:“你若再敢多说半句,我便先抓了你,然后带人抄了秦府,还有右房与你关系好的那个典史,全部视作叛贼定罪!” “错了。”许长卿笑着摇摇头:“你只是忌惮你身后那位,所以才不敢动我。” 说罢,他率先出手,踩出两个深深雪坑,身形如箭矢飞出,拳头砰然砸在城守使腹部。 城守使抬手格挡,瞳孔骤缩,只觉那拳头之上,如有万顷湖水扑面而来,被击飞出去。 这小子,刚才竟还有留力! 强忍剧痛,城守使抽出两张符箓,引动真气,正欲点燃,可许长卿却迅速追上,一把抓住符纸,身形在空中蜷缩一瞬,随后犹如弹簧舒展,一脚踹在城守使胸膛。 砰! 城守使再被击飞十数丈,翻滚数圈之后,猛撞在茶馆墙壁之上,才总算停下,鲜血从喉中狂涌而出。 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潜心修行数十年,在一个黄口小儿面前,竟走不到三招,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许长卿黑衣持刀,缓缓而来,清秀而白皙的脸上,满是杀机。 城守使捂着胸口,强撑着站起,咬牙切齿: “许长卿……我儿子是真的死了,我不过是正常办案,你出手已不占理,再斩杀朝廷命官,可知道后果?” 许长卿微微皱眉,身后官兵用不了多久便会到,他自己要走倒是容易,可要带着小花一家子便难如登天了。 趁着他犹豫之时,城守使引燃藏在袖中的引雷符,黄纸化为蓝光,城守使一把抓住,往茶馆门口猛然一拍。 轰! 刹那之间,只听一声巨响,木屑纷飞,化为尘土。 待烟雾散去之后。 城守使瞪大眼睛,只见茶馆大门破碎,一只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拳头,将引雷符熄灭。 而那许长卿的刀,距离他脖颈仅有半寸,同样被双指捏住,恐怕这双指再慢上片刻,城守使便已人头落地。 张三站在两人中间,笑眯眯地说道:“两位大人,这是在闹哪出啊?” 气氛凝滞,鸦雀无声。 城守使眼角狠狠一抽,散去真气,道:“下官……见过张大人!” “你呢?”张三扭头看向许长卿,“许大人?” 许长卿瞥他一眼,停顿片刻,才把刀移开,收入刀鞘。 “这才对嘛。” 张三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同朝为官,大家都是为圣人办事,即便是切磋,打来打去的让人瞧见,也不是啥好事,万一有心之人借此大做文章,头顶的乌纱帽可就不稳了。” “放心吧王大人,我已派人将你的官兵遣散,方才之事,不会有人看见!” 听到这话,城守使气得脸色铁青,可却也只能硬挤出笑容,拱手道:“多谢张大人关照,我与许公子之间的误会,全由犬子引起!既然您在此地,下官便求您替我死去的儿子做主!” 张三微一皱眉:“令郎……怎会如此突然,快快说来!” 城守使看看许长卿,又看看后方不远处的小花,神情冰冷,颤抖着从怀中拿出一物。 许长卿定睛一看,此物竟是今日王希石丢在地上的那串糖葫芦。 早晨小花已将它拾走,后来应是遗落在半路上,却未曾想又被城守使捡了去。 “这是那个小姑娘的糖葫芦。” 城守使双目通红,指着上面的缺口,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上面涂满了某种邪药,极其恶毒,只需服入半点,便可令常人在半个时辰内暴毙而亡,化为脓水,死无全尸!” “我儿王希石,便是遭此所害,不治身亡!” 第一卷:剑西来 第五十八章:人生何处不相逢 小花脸色苍白,直摇头:“我……我没有!” “你或许没有。”城守使低着头,道:“但石儿性格顽劣,或许何时欺负过你,你父母便怀恨在心,才想出此毒计,谋害石儿!” "所以我才要将他们带回城守府细细审问,合法合理,并无问题!" 许长卿皱眉:“你儿子真的死了?方才我与他……玩耍时,不是还好好的么?” 城守使脸狠狠一抽,沉声道:“你将他抛下后不久,他才毒发身亡。” 这便很奇怪了…… 许长卿第一反应,是庆平公主下的手,目的便是逼迫城守使与他成为死敌,可这糖串原本是小花要吃的,凶手不知那几个顽皮少年会半路杀出抢走糖葫芦,也就是说,那人真正的目标是小花才对。 如果是庆平公主要杀她,不必绕这么一大圈。 “王大人啊……”张三摇头叹息一声,道:“我也理解你的丧子心痛,可为官办案,不可如此草率。” “这茶馆里的一家人,都是寻常百姓,莫说魔教妖人,便是与寻常武夫都八竿子打不着,他们上哪找来的邪药?” “况且今天早晨,我就在这里喝茶,里面的两位从未离开半步,他们并没有作案时间。” 城守使猛然抬头:“可是……” 张大人声音变冷,打断道:“怎么,你是在怀疑本官做假证?” “当然不是。”城守使脸色铁青,齿缝间挤出低沉:“或许是他们托人下毒……” 张三凝视他许久,开口道:“你可有证据?” “下官……”城守使嘴巴张开,欲言又止,神情挣扎多变,却也只能吐出二字:“没有。” 张三笑了笑,“既然没有,你便不能提审这家人,王大人,这点规矩,莫非还要我教你么?” 城守使心知张三身份,斩妖司监察百官,一向极其严厉,若被他抓住马脚,头顶乌纱帽落地都是轻的。 虽有不甘,可他已不敢再冒险,只能把牙咬碎了往下咽,道:“张大人说的是,下官受教了。” 张三点头道:“以后切莫再犯,回去吧。” “是……” 城守使最后再看了许长卿一眼,便转头离去了。 “小子。” 张三与许长卿并肩而立,道:“那一刀,你就是冲着杀他去的,若不是我拦着你,你已经动手了。” "你如今还不是斩妖使,无论原因为何,斩杀朝廷命官,都是杀头的重罪,连我也不可能包庇你!" 许长卿面无表情,道:“你怎会在这?” 答非所问。 张三一笑置之,道:“先前几日我在追踪花轿鬼,忙得忘了他们一家之事,如今闲暇下来,才想起来派人护送他们搬离清水镇,去远些的地方过日子。” “我可提醒你一句,你的身份太过特殊,如今展露锋芒,剑妖传人之名是跑不掉了,此生注定都是孤家寡人,谁亲近你,都不会有好下场。” 许长卿苦笑一声,“那你呢?” 张三爽朗笑道:“怕死者,不入斩妖司,更何况我不是亲近你,而是押注在你身上,若你以后能成长为参天大树,又还有些良心,我也能从中受益。” “无论如何。”许长卿朝他抱拳,诚恳道:“多谢你出手相助!这些恩情,我他日必报!” 张三眯起眼睛,对许长卿的印象又拔高了几分。 许长卿抬起头,“关于那糖串里的邪药,我有些想法……” 他将方才疑惑,一一说与张三听,后者听完,皱眉点头。 “此等狠毒手段,必是出自邪修,这小姑娘年纪轻轻,不可能招惹仇家,邪修对她下手,十有八九还是冲你来的。” “若不解决此事,你身边还有更多人会遇害,不过别指望我再帮你什么,如今我忙得焦头烂额,管不了你。” 许长卿无奈苦笑,都怪那个老酒鬼,自己死都死了,非得让他回来遭罪,还留下这么大的烂摊子,活该被人骂成剑妖。 “哥哥……” 小花抓住许长卿的手臂,眸中含泪:“我们是要离开清水镇了吗?” 孩子不笨,方才的话,她都听见了。 “她的家人,已经被送出去了。”张三开口道:“有什么话,尽快说完。” 许长卿点点头,蹲下身子,揉揉小姑娘的脑袋,温柔一笑:“哥哥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一听到礼物,小花便眼里冒光,萎靡一扫而空:“真的吗!” 许长卿没好气地点了点她额头,站起身子:“跟我来。” 他牵着小姑娘的手,走入茶馆,从柜中翻找出笔墨砚与竹简。 小花熟练地研墨,许长卿则埋头直写。 停笔时,竹简已被写得满满当当,递给小花。 小花拿在手里看了一阵,显然有些许失望,撇嘴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好玩的东西哩。” 许长卿笑道:“它可能不太好玩,但绝对是好东西。” “哥哥答应你,只要你每日抽出一个时辰,照着上面写的练,坚持五百天,我便来见你,如何?” “真的假的!”小花这才绽放笑容,伸出尾指:“拉钩!” 许长卿愣了片刻,才笑着钩了上去。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小花还不满足,补充道:“谁变谁是王八蛋!” 许长卿哭笑不得。 当他回到镇上时,天已经晚了,夕阳洒在青石板路上,片片金黄。 雪停之后,反而更冷。 其实许长卿骗了她。 小花最后被送往何处,他根本不知,也没有去问。 李青山曾说,江湖路远,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多少人来来往往,最终皆是相忘于江湖,惟壶中之美酒,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许长卿独自一人,行走在清水街上,神情低迷,算不上失魂落魄,但多少有些无精打采。 路边客栈酒菜飘香,许长卿驻足片刻,正欲离去,却见那熟悉的少女拿着一袋子酱牛肉,从里急匆匆地跑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片刻 “你回来了!” 秦蒹葭激动上前,抓住许长卿的手,兴高采烈地道: “快跟我回去!爹爹他终于醒了!” 第一卷:剑西来 第五十九章:再无瓜葛 许长卿与秦蒹葭并肩而行,两人郎才女貌,算得上是般配养眼,自然能吸引到不少目光。 只是今日,许长卿总觉着行人视线似乎比平时更多些,而且藏在他们眼神深处的情绪,也并不友善。 以前的许长卿在清水镇中是小透明般的人物,便是突然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如今的许长卿虽已换了个人,可真正做过抛头露面的事,也就两件。 一是入赘秦家,二便是昨日秦府门口与林玄的闹剧了。 前者虽人人皆知,可阵仗不大,没过几日,坊间便已如同忘记。 后者才刚刚发生,加之林玄剑山弟子的身份实在太过耀眼,区区赘婿与其站在一起,则多少显得有些阴暗了。 说起剑山,许长卿也与其颇有渊源。 其实剑山开宗立派比剑冢要早得多,乃千年前一位剑祖所创,流传至今始终是一流的名门正派,权威地位与大唐书院相持不下,都是仅次于昊天宗,可若单单对剑修而言,则是毫无疑问的第一了。 相比起隐匿在十万大山中的剑冢,剑山形象一直向来光明伟岸许多,直到数十年前,昊天宗开始有意无意地打压剑山,再加上李青山的横空出世,剑冢才逐渐压过剑山一头。 其实剑冢剑修,向来对这些江湖虚名不感兴趣,反倒是剑山十分执着,多次挑衅,剑冢则懒得搭理,随意应付。可笑世人只听嗓门大的说话,名声这方面剑冢一直比较吃亏。 现下李青山又落了个剑妖的名声,恐怕更是一落千丈,此消彼长,剑山地位便又高了不少,只是谢承恩那厮成了剑道魁首,还弄出来个什么白帝城,如今的江湖势力分布多出不少变数,许长卿也有些糊涂了。 林玄已经十七八岁,修行也有几年,至今仍是九品,这般天资能入剑山,其实很不合理,背后恐怕另有缘由。 只是清水镇人不知这些,所以才听到剑山便是好,个个巴结。 两人一路话少,直到差不多到了秦府时,许长卿才问道: “你父亲究竟身患何病?怎会突然醒来?” 秦蒹葭摇摇头,道:“我记忆中,爹爹的身体就未曾好过,大夫也只说是积劳成疾,不知具体何病,最近这段日子愈发严重,原本我已不抱希望。” “可今日早晨,小蝶突然来报说爹爹醒了,我连忙赶去,看见爹爹已经坐起,气色也好了许多。” 她顿了顿,眼睫下垂,神情满足地道: “或许是昊天上神显灵,不枉我日日焚香念经,为爹爹祈祷。” 许长卿微微一笑,道:“若你爹爹的病真的痊愈,那二叔他们的打算也就落空,我便也不必替你打点秦家了吧?” 闻言,秦蒹葭猛地抬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许长卿: “你还是要走?” 还未等许长卿回话,她便先笑了笑,道:“也是,你的本事不属于这么小的地方,即便爹爹没醒,你若要走,我也不会拦你了,只是……” 只是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许长卿能陪她更久一点,最好是很久很久。 这句话,秦蒹葭没说出口,俏皮地扮了个鬼脸,改口道: “只是说不准我爹爹太喜欢你,会不让你走哩!” 许长卿一笑置之。 一家之主大病初愈,刚刚苏醒,整个秦家,便围着秦业转了一天。 秦正一家,更是至今仍在秦业的房间之内。 许长卿还在院外,便从敞开的院门看见那秦朗正跪在秦业面前。 只是瞧秦业的脸色,倒不像是在训斥,反而慈祥温和。 “我卧病多日不见朗儿,你武道又有精进,不愧是我秦家男儿,不错!” 秦朗声音微颤,道:“托老爷的福。” “哈哈哈!都是一家人,无需如此拘谨!” 秦业大笑几声,瞥了眼门外的许长卿,接着对秦朗道:“听说你有朋友从外边带回来草药,让膳房日日煮与我,或许我能病号,便是你的功劳啊!” 听到这话。 秦正和吴婶婶自是笑得见眉不见眼,秦正站在儿子旁边,拍着胸脯道:“大哥!我家小子虽是贪玩了些,可品性绝无问题,对你,比对我这个亲爹都好啊!” 秦朗也跟着笑笑,只是这笑容落在许长卿眼里,多少有点不太自然。 “切。”秦蒹葭白了他一眼,小声嘀咕道:“不要脸!” 她一屁股坐到秦业身边,边帮他捏背,边道:“爹爹,你快看啊,这就是我的夫婿许长卿,他可厉害了,是入品武夫!” 许长卿拱手作揖,恭敬道:“小婿见过老爷。” 秦业看他一眼,“嗯”了声,目光便又落在了秦朗身上,微笑道:“朗儿先起来,在外人面前下跪,失了尊严。” “爹爹!”秦蒹葭眉头微皱,停下捏背,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许长卿与我已是夫妻,便也算是秦家人,更何况这还是您给女儿选的夫婿呢!” 秦业拍了拍她的手背,怜爱道:“我卧病的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秦蒹葭当即摇头,笑道:“除了挂念爹爹以外,倒是不苦,您别看这家伙木木的,其实还蛮有意思哩!” “我听说……”秦业这才回头,看向许长卿,笑容收敛:“你们成亲当日出了意外,实际没有拜堂?” “长卿啊,你是个好孩子,老夫当时利用了你,心里一直颇为愧疚。” “来人啊……” “拿三百两银子来。” 秦蒹葭神情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爹爹。 “既然没有拜堂,便连夫妻之名都不算有。” 秦业直视着许长卿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从此以后,蒹葭与你,再无瓜葛!” 第一卷:剑西来 第六十章:痴情半点不苦 此时此刻。 房间之内,仿佛连空气都已凝固。 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窗外风声呜呜而泣。 就连秦正一家三口,都六眼圆瞪,怪异地看着秦业。 “爹爹……”秦蒹葭脸色惨白:“你……你在说什么啊……” 秦业与许长卿对视着,皆面无表情。 “不够?”秦业笑了笑,道:“来人,再拿五百两……” “不必。” 许长卿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咧嘴一笑道:“我从秦蒹葭口中得知你是真诚之人,今日见了,果真如此。” “卸磨杀驴,真小人也。” 秦业脸色微变,却很快恢复正常,笑道: “倒是有几分胆色,你以后不会是平凡之辈,只是光凭这几句就想娶我的女儿,还是不行,我知秦家对你有亏欠,所以你要多少补偿,都可开口。” “但终身大事,讲究门当户对,你与蒹葭注定无缘,何必强求?” “实不相瞒,我与林家早有口头婚约,只是林家公子前往剑山修行数年未归,如今回来,他们二人自当是良配。” 前面那句话,是劝退,后面那句,则是在用剑山剑修的身份压人了。 许长卿冷笑道:“你可能误会了什么,刚才几句,我不是要在你面前表现,只是单纯看你不爽,所以就骂了你。” “老实说,若不是秦蒹葭在这里,我早就把你这个老东西打得满地找牙了。” “放肆!”秦朗站在旁边,喝道:“你怎敢如此与家主说话!” 许长卿回头,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秦朗瞳孔微缩,只感觉一股恐怖的压迫感,压制在自己身上。 下一瞬。 砰! 秦朗甚至都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感觉一股巨力撞在自己脸上,顷刻间倒飞出去,狠狠摔在院外。 几颗牙齿咔咔落地。 许长卿呼出一口气,拍拍手,笑道:“谢了,秦兄,若不是你让我出了这口恶气,我怕是要把自己憋死。” “你……”秦业脸色发青,抬起颤抖的手,指了指许长卿,却还未说出下半句话,便急火攻心,捂着胸口狂咳不止。 秦正连忙上前帮他拍背,怒目圆瞪:“许长卿……你好大的胆子!” “怎么?”许长卿笑了笑,道:“你也想挨打?” 秦正顿时蔫了下去,埋头帮自己大哥顺气。 许长卿冷笑一声,目光最后落在秦蒹葭身上,道:“你不必难做,反正我迟早得走,刚才也说,我已没有留在秦府的理由了。” 他停顿片刻,欲言又止,耳边回响起今日张大人说过的话,咬牙道: “不如咱们,一别两宽。” 秦蒹葭死死低着头,拳头攥紧,指甲嵌入血肉而不自知。 许长卿没有回头地走了。 “哼,走……走得好!”秦正心里乐得开花,大声道:“大哥你不知道,这个赘婿嚣张跋扈,实在是留不得!” “蒹葭你也是,刚才眼看着那小子在气你爹,怎么也不替你爹多说两句,他大病初愈,怎么受得了这个气?” “无碍……” 秦业嘴里喘着粗气,道:“蒹葭脸皮薄,这个恶人我来当便是,只要能看到她与林玄成亲,幸福一生,我便知足了。” “爹。” 秦蒹葭死死地低着脑袋,攥紧裙子,手臂微微颤抖,清冷开口: “你可记得我六岁那年的生辰?” 秦业笑了笑,“爹爹老了,记不得那么多事情了。” “没关系,我记得。” 秦蒹葭道:“那天晚上很冷,爹爹给我亲手做了一碗长寿面,很暖和,很香,我很爱吃。” “原来如此。”秦业叹了口气,道:“这几年我卧病在床,都没再给你做了,你放心,等你明年生日,我一定补上。” “爹爹,你真以为我想吃的是那碗长寿面么?” 秦蒹葭抬起头,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我可以不要什么长寿面,也可以不吃肉,哪怕让我吃残羹剩菜,我都没问题。” “我只是想和您吃一顿饭而已啊……” 秦业瞳孔微微一缩,目光躲闪:“我公务繁忙,常年在外,的确忽略了你的感受……” “你可知。” 秦蒹葭贝齿紧咬嘴唇,站起身子,道:“当年我端着那碗面回房,半路上遇到秦朗,他趁我不注意打翻了面,汤汁溅了我一身,他却带着几个家丁,围在我旁边大声嘲笑,我抓起瓦片割伤了他的手臂后逃走,躲在房间里哭了半天,还是想吃那碗面,但又怕惊扰了爹爹休息,第二日再去找您时,您便已经不在家中了。” “秦朗跑到二叔那告状,说我拿热汤泼他,还割伤了他的手腕,二叔当即大怒,罚我两个月禁足院中。” 越往下说,秦蒹葭语气便越是沉重。 秦业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秦正:“此事我怎么不知?” 秦正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您当然不知。”秦蒹葭苦笑一声,道:“因为直到三月后您才经商回来,叔叔在您面前说我顽皮贪玩,你便信了他的话,教训我应该多听长辈的话,要与家人兄弟和睦,不许多生事端。” “当时的我,很听您的话。” “所以我照做了,秦朗欺我,我很少还手,二叔罚我,我便受着,逢年过节,便是您回来了,我也不敢与您说……” 秦业扭头看向秦正,眼中含有愠怒,沉声道:“竟还有这等事,你放心,过往种种,我以后定会补偿你,秦朗还对你做过什么?你如实道来!” “不必了。” 秦蒹葭走出几步,回头面对秦业,下跪伏地,重重磕了六个响头。 “父亲养育之恩,不孝女此生难忘,必定涌泉相报。” “只是这一次,我不想再听爹爹的话。” 秦业脸色大变:“你……你要做什么?” 秦蒹葭抬起头,也不知是笑是哭,哽咽开口: “我已嫁给许长卿,此生便只嫁他一人,不会再变。”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父亲赶他出去,便相当于赶我出去,方才三个响头是为父亲的养育之恩,还有三个,便是与父亲告别。” “你……”秦业气得站了起来,双目瞪圆,声音都在颤抖:林家林玄乃剑山弟子,那可是如今天下第一剑宗,你嫁给他,未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整个秦家都能攀上高枝,这等机会,别人挤破了脑袋都求不来,你竟然不要?” “那小子呢?他不过是个平凡武夫,若不是被逼无奈,怎会选他为赘婿,更何况未曾拜堂便不算成婚,你何必跟着那穷小子吃苦?” 秦蒹葭面无表情,“父亲身为商人,权衡利弊自是一把好手,剑山弟子身份高贵,在你眼里我确实是高攀了他林玄,可父亲怎么不问我到底喜欢谁?” 说到这,她顿了顿,一字一句: “我喜欢他,半点不苦!” 第一卷:剑西来 第六十一章:大笨蛋 说完这句话。 秦蒹葭便起身离开。 房内众人,一时皆愣在原地,怔怔看着秦蒹葭的背影。 “秦蒹葭……你给我回来……咳咳……咳咳咳咳……” 秦业气火攻心,狂咳不已。 秦蒹葭脚步停顿片刻,回眸之中,有不舍,有挣扎,有挂念,但都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那抹决然。 于是她不再回头。 小婵早早等在院外,连忙迎上前:“小姐……” “他往那边去了?”秦蒹葭问道。 小婵愣了愣,才指出一个方向:“那边,往清水大街那边走了!” “这个死男人……说走还真是走!” 秦蒹葭咬牙切齿地咒骂了一句,道:“跟上!” 与此同时。 许长卿走得很快,仿若空壳,四处游荡,不知不觉,已经踏入清水大街。 这回真算得上失魂落魄了。 记得前世他初初崭露头角时,也有不少仙子慕名而来,表露心意,可当时的许长卿只觉得烦,偏偏那些仙子屡败屡战,就是不肯走,有次许长卿实在忍不了,便一剑劈断三千树,御起三千根断木,追着她砸了半天才消气。 后来才知那女子来自紫云山,也是个不小的名门正派,他们家长辈一听这事,岂能得了?便气势汹汹前来问罪。 然后就被李青山御起三万根断木,追着砸了半天。 因拒绝的仙子太多,师姐评价许长卿犹如剑道化身,毫无感情。 李青山就简洁明了多了,说他不像个人。 当时的许长卿不以为意,现在的许长卿回想起来,不禁捂住胸口,哑然失笑,摇头叹息。 那个泥腿子少年的残余灵魂,让他第一次,体会到心痛的滋味。 北风吹过,许长卿发丝凌乱,不知从何处闻来一缕桂花香,他似乎忆起了些许这具身体的儿时回忆,素裙少女站在湖边,笑容浅浅,轻声呼唤。 “许长卿!” 旁边,脏兮兮的老傻子递来一张平安符,下巴朝少女那边抬了抬,笑容玩味。 可那道符纸……似乎不是平安符。 “许长卿!” 许长卿愣了下,方才第一声,他以为是回忆中的幻听,可这次素裙少女明明没张嘴,却为何听见有人在呼唤他,并且声音越来越大。 “许长卿!” 一声怒喝,将许长卿从思绪中震醒,只见那回忆中少女的模样变得成熟许多,眼中含泪,高高举起一个枕头,朝他拍了下来。 砰! 枕头是木做的,她却没有砸得很用力,并不痛。 秦蒹葭指着许长卿的鼻子,又急又气: “好你个负心汉,这才分开多久?你就开始逛青楼了是吧?那些胭脂俗粉有本姑娘一成好看?你看便罢了吧,竟入迷得我喊你三声都听不见,也不知道是在装聋还是扮瞎!也难怪走得如此快,我看你是早有预谋来这里,亏我与小婵带着那么多东西来找你,你可知我们这一路走来有多累!” 秦蒹葭辞如泉涌,几乎没有气口,骂得脸颊泛红,眼角有泪,好似桃花带露浓。 擦去眼泪,她与许长卿擦肩而过。 “不理你了。” 许长卿满脸茫然,定睛一看,才发现他面对之处,竟是座兴旺高楼,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匾额之上写着三字:万花楼。 一艳丽妇人坐在门前,面带娇羞,时不时偷看许长卿一眼,娇笑道:“郎君看了这么久,奴家都不好意思了,不如进来坐坐,让奴家好生招待你。” 许长卿神情骤然僵住,扭头发现小婵背着大包小包,满头是汗地走在后面,与许长卿目光对视片刻,摆出一副“我也没法子”的无奈表情。 造孽啊…… 许长卿满头冒黑线,连忙追了上去,秦蒹葭好似背后生眼,竟也加快了速度,直到许长卿减慢速度,她才恢复正常。 唉…… 论打架,许长卿自是一等一的行家,论打架前的骂战,他也算是好手,可面对此情此景,他愣是一个屁都放不出来,只得在心里长吁短叹。 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怕就是这个道理。 无可奈何,许长卿只好如实交代: “秦蒹葭,刚才我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我问你,我们小时候是不是认识?为什么我的记忆里,有关于你的片段?” 秦蒹葭步子骤然停住。 许长卿还以为她是愿意听自己说话了,嘴角翘起,笑着往前数步,道:“你记不记得,我给过你一张平安符,上面……” “闭嘴!” 秦蒹葭沉声打断了他,面色严肃,死死地凝视着前方的黑暗:“你有没有觉得,前面有点古怪?” 闻言。 许长卿抬头去看,果然发现了不对劲。 身后万花楼灯火通明,街道两边更有灯笼,天上月明星稀,万里无云,天气极好。 可眼前这片黑暗,却如有无形障壁,隔挡一切光亮,黑得极为彻底,没有哪怕一丝光亮能照进去。 许长卿眉头微皱,却在此时,听见后方传来青楼女子的一声惊呼。 “哎呀!” 只见那万花楼的匾额忽然脱落,青楼女子慌忙逃窜,可同样在那下面的小婵却背负太多行囊,早已避无可避。 锵! 许长卿眼疾手快,抽刀往那边丢去,同时往反方向踏出一步,轰然冲拳。 前方那片漆黑之物,竟犹如飞沙聚拢,凝成人形,身披黑袍,矮小如稚童,拳头直直往秦蒹葭砸去,却刚好被许长卿截住。 砰! 轰! 身后匾额,被飞来的长刀劈成两半,刚好与小婵擦过。 而那化形之人则被许长卿击飞出去,见不得手,便要脱身。 可他才刚扭身欲走,许长卿便已掠至他上空,五指成爪,抓住他的脑袋,狠狠往地面轰地一砸,抽出短匕,刺入喉咙。 嗤—— 黑袍人身体一直,便没再动过。 许长卿眉头紧锁,掀开兜帽,瞳孔骤然缩小如针,寒意瞬间贯穿全身。 只见黑袍之下,是腐烂不堪的皮肤,可单凭骨相,依旧能认出他的身份。 城守使之子,王希石。 第一卷:剑西来 第六十二章:煞 “长卿……” 秦蒹葭脸色发白,上前两步,“他……他可是妖?” 空气沉寂了片刻。 许长卿站了起来,收回匕首,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这个王希石既无妖气,又并非鬼魂,也无半点人气,甚至方才打斗时,许长卿总感觉自己并没有打在实体之上。 而且在许长卿眼里,他的尸体,正冒出一团团黑色如火焰般的东西。 煞气。 许长卿下意识地把煞气壶掏了出来,打开瓶盖。 “黑色火焰”乖乖进入壶中,越来越多,直至王希石身体也化作煞气,尽收入煞气壶中。 地上,已再无王希石的身影。 “怎么……消失了?” 秦蒹葭瞪大双眼,道:“你做了什么?” 许长卿捏着下巴,“这东西,好像是一团煞气化形,真是稀奇……为何煞气也能化形?” “而且,它刚才是冲着你来的。” 闻言,秦蒹葭眉头微皱,似在思索着什么。 而许长卿也陷入了沉思。 这团煞气并不强,最多相当于九品修士的战力。 之前庆平公主已经对秦蒹葭下过一次手,她再次出手的嫌疑最大,可她与那老太监都清楚许长卿的实力不弱,为何还要派一团如此弱小的煞气来送死? 既不可能得手,又容易打草惊蛇。 若是另有其人,那人又会是谁? 秦蒹葭盯着许长卿的脸,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许长卿皱眉问道。 “没什么。” 秦蒹葭双手负后,好像一下子又变回了那个俏皮少女。 “只是突然想起来,你刚刚站在青楼门口的样子,也是这样的。” “看来你没有骗我。” “你好像……真的是在想事情!” “我原谅你啦!” 她笑颜如花,声音轻柔,像山间溪水,潺潺而流。 许长卿看着她,看得痴了。 与此同时。 小婵单薄的身子拖着山一般大的行囊,艰难走到两人面前,望着两人深情对望的画面,满脸无语。 那句话咋说来着? 嗯,当你感觉负重前行的时候,就一定有人在替你岁月静好…… …… …… 最终是许长卿替她分担了一半的行囊,回到桃花巷,他成亲之前的老宅。 推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内地方并不小,可却空空如也,唯有左边的一张床,以及正中供奉着的一副牌位,写着“慈母柳氏之灵位”。 一些玉石、发簪之类的器物摆放在灵前,应该便是母亲的遗物。 三人在房中沉默了片刻。 “是有点破哈……” 许长卿尴尬地挠了挠头,没想到以前的自己竟如此寒酸,也难怪秦业看不上自己了。 秦蒹葭没有说话,走到灵台之前,抽出压在香炉下方的三支香,举在身前,深深作揖。 “其实……倒也没有很破。” 小婵也笑了笑,道:“姑爷你不知道,咱们家小院以前比这也好不到哪去,你现在看到那样,都是我一点点收拾出来的。” “姑爷放心,小婵很能干哩,就算只有我们三个也能过得很好!” 说着,她弯了弯手臂秀肌肉。 许长卿嘴角翘起笑意,心情比方才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仿佛和她们在一起,许长卿就会很开心。 “对了!” 上完香,秦蒹葭回头问道:“你刚才说的平安符,可是这个?” 说罢,她从身上拿出一个锦囊,递给许长卿。 “我也忘了此物从何而来,只是一直带在身上,便习惯了。” 许长卿接了过去,拿出符纸,眉头微皱。 果然,他记忆里的画面,没有出错。 李青山给她的,根本不是什么平安符。 而是一张追煞符! 第一卷:剑西来 第六十三章:布局 追煞符乃崂山一脉的符箓,品阶还不低,并非一般道士能画,倒是颇为实用,简单来说就是狗鼻子,可通过阴煞之物留下的物品或气息,千里追寻,通常情况下不管多远,都能找到。 若不使用,戴在身上也不会有啥影响,但反正是肯定不保平安就对了。 “你真的不记得怎么来的了吗?” 许长卿拿着所谓的平安符,皱眉道。 秦蒹葭接过来看了几眼,上下打量,“嘶”了一声。 “真是怪了……我日日戴在身上,怎会连来历都忘记了,许长卿,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我明明记得发生过什么关于它的事情,但当我仔细去想,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许长卿默不作声。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此符是李青山给她的,他无端把追煞符给一个小姑娘做什么?而且秦蒹葭想不起当时的事,或许也是李青山做的手脚。 这老家伙到底是何用意? 还有“莫向外求”四字的提醒,以及那盘棋局,师傅究竟想给他什么提醒? 越往下想,许长卿便越是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他究竟留下了什么东西?若只有一把醉仙剑,李青山必然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只需用蛮荒妖族的文字留下信息便可。 毕竟仙剑有灵,只要他不想,醉仙剑便不会落到任何人的手里,即便真的有懂妖族文字的人看见,也无济于事。 即便天下皆知醉仙剑就在清水湖里,许长卿也有把握不让它落入其他人之手。 但李青山却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提早十几年布局,甚至不惜将小花那般的普通人拉下水,目的很明显。 李青山不想让任何人,在许长卿之前找到他的遗物。 何至于此? 或许只有在找到遗物的那一刻,才能揭晓答案了。 一夜过去。 小婵和秦蒹葭在床上挤着睡,许长卿则是盘腿打坐调息,休养生息。 “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 许长卿猛然睁眼,握刀而去,打开房门,却看见邓炜的脸出现在门口。 他脸色惨白,与许长卿对视了一阵,才颤抖着声音道: “清水镇出事了。” “昨天晚上,又发现了十具尸体!” …… …… 林府。 那位高大剑修盯着清水镇的地方志与堪舆图,看了整整一夜。 最终,却毫无发现。 “唉……” 叹息一声,黄钰淮走出房门,遥看日出东方,眼神深沉。 忽然。 他耳根子动了动,身形原地消失。 轰! 高高的院门,竟直接被他一拳轰飞。 门外,空无一人。 “谁?”黄钰淮声音低沉。 然而却无人回应。 他双眼微眯,双脚轻轻一点,缩地成寸,再出现时,已在林府最高处的楼顶之上。 整座林府,尽收眼底。 除却早起忙活的家丁外,再无可疑人物。 叹息着摇了摇头。 黄钰淮只当自己是听错了,纵身一跃,回到院内,脚步却骤然停住。 他弯下腰,捡起那封方才还不在这的信纸,刚看第一眼,瞳孔便骤然缩小如针,汗毛倒立,毛骨悚然。 只见那信纸下方的署名,赫然是三字,可却是最不可能的那三个字。 李青山。 …… …… “十个死者,我目前只见过其中七个,皆是被挖去心肝,必是那名邪修所为。” 许长卿与邓炜并肩而行,快步往巡城司赶去。 邓炜却在一个十字路口忽然停住,看着许长卿,道:“还有三名死者,刚好死在了城守使的眼皮子底下,所以城守府顺手去查,已经查到了真凶,不是邪修,目前逃到了清水镇外。” “城守府让我们右房派一队人马去捉拿,我要查那个畜生邪修的案子,脱不开身,所以想让你带队。” “不。”许长卿一口回绝,道:“我要查邪修。” 邓炜摇头道:“此案一直是我在追查,交给你不合适。” “捕头。”许长卿微笑着道:“你该不会害怕我把你的功劳抢了吧?” “臭小子,说什么屁话!”邓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 邪修杀了如此多人,修为必然不低,查他的案子,风险极高。 去城守府那边就安全多了。 邓炜还是这么护犊子。 只是邪修昨日对小花出手时,许长卿便已下定决心要揪他出来,再加上昨晚的伏击,也有可能出自他之手。 此人,许长卿非查不可。 “反正我话就撂这了,城守府那边,谁爱去谁去,老子不伺候。” 许长卿双手抱胸,道:“你要是不去,就等着挨罚吧,我只对邪修的案子感兴趣,这可是大功一件,我需要晋升机会!” “你小子……” 邓炜在他胸口狠狠锤了一下,道:“功劳分老子一半!” “一言为定。”许长卿笑道。 两人在十字路口分开。 许长卿孤身一人回到巡城司,还未到右房,便已远远地闻到那股刺鼻的腐臭味。 七具尸体,在右房院子里一字排开。 “许大人。” 仵作上前迎接,得知许长卿接替邓炜查办此案,嘴角顿时狠狠一抽,心说上面分明已经催得这么紧,咋还派这个嘴上没毛的小子过来。 充当打手倒还可以,但要查案,必是外门! 仵作无可奈何,也只好先向许长卿汇报情况: “这七具尸体里,有六具是从清水镇外一处深山里发现的,还有一具,则是万花楼里的妓女,昨晚便死了,今早才被发现。” “看作案手法,应该都是那名邪修做的,只是这次……他依然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许长卿沉默不语,一张张白布掀过去,眉头锁得越来越紧。 半晌后,他才开口问道: “前几次作案,他杀的都是些什么人?” 仵作思索片刻,回答道:“有一名樵夫,一名普通妇女,一个七岁大的男娃娃,一位教书先生……” 细数了好几人,身份大有不同,仵作看着地面的七具尸体,也意识到了什么,瞪大双眼。 第一卷:剑西来 第六十四章:莫向外求 “是啊……” “前面几个死者都是各式各样的人,并无规律,可这次发现的七具尸体,却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莫非……” “不对。” 仵作转瞬间又否定自己的猜想,道:“我方才查过这几人的死亡时间,有些与之前的命案发生时间大差不差,或许他是故意分开抛尸,给我们制造假象!” 许长卿答非所问地道:“前面几次命案的尸体在哪?” “大部分都入土为安了。” 仵作无奈地道:“只有一具,还停在巡城司中。” “带我去看。” 说罢,一群右房捕快便跟着到停尸房。 许长卿蹲在尸体边,掀开白布,只见死者一副书生打扮,胸口、肋部皆被穿透一个大洞,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你们都错了。”许长卿盖上白布,淡淡地道:“杀外面那七个女子的,与杀这个书生的,绝不是同一个人。” 此话一出。 众人皆面面相觑。 仵作连忙拱手,笑道:“许大人奇思妙想,天马行空,果真聪慧。只是这杀人手法如此相像,怎会不是一人?我等在右房查案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许长卿回头看他一眼,冷声道:“我说不是,那便一定不是。” “这……” 右房众人听了这话,脸色皆有些不对劲,虽然嘴上不敢说,但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 仵作暗含讥讽地笑了笑,道:“那许大人倒是说说,为何不是?” 站起身子,许长卿拍了拍手,道:“你们可知,邪修取人内脏,是为了什么?” 众人对视一眼,片刻后有人答道:“炼邪药?” “差不多,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许长卿一边走回刚才的院子,一边接着解释道: “以人心肝为药引,条件极为苛刻,首先必须新鲜,最好下炉时还有心跳,其次便是必须完好无损,但凡有一丝划伤,效用都将大大减半。” “而人心肝之外,有骨骼层层包裹,所以方才那书生的胸骨、肋骨都被整齐切开,极为精细,便是害怕肝脏受损,影响药效。” “你们再看看那七具尸体如何?” 闻言。 众人将信将疑,回到大院之后,纷纷掀开尸身白布,顿时有所发现。 仵作皱紧眉头,道:“这几人的骨头尽被粗暴打断,切面不整,多有尖锐之处,就像……就像凶手直接用手穿透死者胸口,再将心脏直接从里面拿出来。” “不错。”许长卿点了点头,道:“这是模仿杀人,凶手想把脏水泼到那邪修身上,躲过追查。” “你可查过这些女子生前是否有被奸淫?” 闻言。 仵作脸色大变,连忙带人去查,没过多久,便又悻悻然来到许长卿面前,看许长卿的眼神里,再无先前的轻视。 “许大人……她们生前,的确都有被奸淫的痕迹,您是对的!” “此人极其残暴,如此算来,竟每日都杀一人,实在是泯灭人性……” “嗯。”许长卿点了点头,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没想到他要抓邪修,却碰巧抓了个淫贼。 仵作又问道:“那我们该如何将他捉拿归案?” 许长卿沉吟片刻,忽然露出笑容,问道:“你们之中,可有画工精湛者?” “画工?”仵作皱了皱眉:“这是为何。” 许长卿摸着下巴,道:“我有一计,倒是可以可以一试。” …… …… 冬昼极短,很快便又入夜,星月无光。 大地陷入无尽黑暗之中。 清水镇外阴风呼啸,宛如鬼哭神泣,渗人心魄。 十几名巡城司捕快,忽然从大街小巷中冲出,将一名黑袍男人围在正中。 “抓到了,头儿!” “刚才就是这厮冲进客栈房间!” 男人咬牙切齿,满是不服:“你们这些废物捕快,怎么可能提前设伏于我?” “呵呵。”一名年轻捕快冷笑道:“我们许大人根据前几位死者的身段长相、穿着打扮猜测出你的喜好,画出一张纸人,放在客栈高层,让你离得远看不真切,却又朦胧迷离,惹人遐想……” “本以为要蹲个好几天,没想到这才头天晚上,你便按耐不住闯入客栈!” “好阴险的手段……” 男人怒不可遏,冷笑道:“你口中的许大人呢?我要见他!” 话音落下。 众捕快纷纷往后面看去,让开一条道路。 面无表情的许长卿走了进来。 “哼,原来是个小白脸。” 男人冷笑一声,虽被围困,可却没有半点惊慌,见到许长卿后,眼神中更是多出几分自信。 这种小地方的捕快,大多都是连武夫都不算的凡人,更何况这捕头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有什么修为? 不过是些蝼蚁罢了。 于是男人冷笑道: “别以为自己很聪明,老子耍了七个女人才被查到,你们算不得什么本事。” “更何况……别以为你们蹲到了我,就能留住我。” 他双手成爪,黑气缭绕,紧盯着许长卿冷笑道:“就从你开始杀起吧,小白脸!” 话落,他箭步踏出,犹如乌鸦贴地而走。 许长卿不慌不忙,由下往上,朝他下巴一拍。 啪! 只听一声清脆巴掌。 男人手上真气瞬间消散,脑袋往后,直接被扇飞出去。 在他于空中凝滞的一刹那。 许长卿又给了他裆部一拳。 砰! 这次,巨响犹如平地起惊雷。 隐约间,还能听见鸡蛋碎裂的声音。 半空之中,那男人姿势从后仰倒飞,顷刻间蜷缩如虾,双眼瞪大如球,嘴巴张开,唾沫飞溅。 扑通一声。 他重重摔在街上,又滑行出去数步,才勉强停了下来。 众人见状,上前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下手极狠。 直到许长卿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好了,巡城司应执法守正,不可肆意殴打犯人。” 众人这才停手。 男人仍捂着裆部,疼得浑身发抖,听到这话,神情才稍微轻松了些,抬起头,却看见那冷漠的少年已走到面前。 锵! 一柄冰冷之物,抵在他的脖颈之上。 许长卿皮笑肉不笑地道:“还是直接杀了比较省事。” 男人脸色顿时惨白,吓得尿了。 “大人。” 一名捕快上前,在许长卿耳边道:“至少我们得知道他是何许人也,姓甚名谁,记录在册。” “这么麻烦?”许长卿挑了挑眉,对男人道:“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不杀你。” 男人如获大赦,连忙道:“小……小人姓莫名项外,乃汴州黑木山人,求……求您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许长卿对同僚道:“记下了没有?记好了我可就要……等等,你说你叫什么?” “莫……莫项外啊。” 许长瞳孔缩小如针,生出一道十分不切实际,可却来自直觉的想法。 李青山对古人古言、圣人警句总有很特别的理解,比如“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他将此解为“得罪我的人,都被我斩草除根,打得断子绝孙了!” 诸如此类的,还有很多。 所以回想起李青山用蛮荒妖文写下的四个字,许长卿才突然觉着似乎有些诡异。 莫向外求。 莫项外求…… 不会真这么巧吧? 第一卷:剑西来 第六十五章:死不瞑目 老实说,许长卿一直不认为李青山是个很会设谜的人,而许长卿自己也并不擅长猜谜,极有被他人捷足先登的风险。 反倒是这种简单粗暴,又十分“李青山式”的提示,还真就只有许长卿能发现。 “嘶”的一声,许长卿收回长刀,试探性地问道:“这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莫项外愣了愣,痴痴道:“自然是我爹娘啊。” 许长卿凑过去,又轻声问道:“你可听说过醉仙剑。” 莫项外仍旧满脸茫然,“什……什么玩意儿?” 不像装的。 许长卿眉头微皱,道:“你师从何人,为何会来到此地?” 莫项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具体来,直到许长卿不耐烦了,又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才终于肯说实话。 “我师傅只是个籍籍无名的江湖散修,一月前不知从何得来了本异术秘籍,据说可炼化煞气,为己所用,师傅练了前半册,出了差错,走火入魔,于是师兄便起了贪念,杀了师傅夺了秘籍,所以我才一路追踪,追到了此地。” “师兄为练邪功,一路过来杀了不少人,我本欲借沿途官府之手找出他,可奈何各地巡城司尽是些废物,所以我便想着替他多添一把火,也模仿着他的方式杀人,本意只是为了逼迫官府尽快破案抓人啊!” 许长卿冷笑道:“那为何你的目标都是些年轻女子?” “我……”莫项外战战兢兢地道:“反正都要杀人,倒不如死前让我享受享受!” “滚你娘的,畜生!” 许长卿一脚踹在他裆部,怒道:“给我揍他!” 一声令下。 众巡城司捕快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莫项外叫声凄惨,划破清水镇上空。 许长卿站在一边,陷入沉思。 昨夜伏击他的那个王希石化身,也是煞气化形,这莫项外说他师兄修炼的功法也与煞气有关,线索已然对上。 可炼化煞气之法,许长卿前世闻所未闻,甚至大多数人都认为煞气就是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是否存在都尚未有定论。 若不是许长卿从一只蛮荒大妖身上见过煞气化形的恐怖场景,估计也认不出来。 如此罕见的功法,一个出现在李青山留下的煞气壶,一个出现在这两个不入流的邪修手里,而且还刚好送到许长卿面前。 有人在幕后刻意安排的痕迹,太过于重了。 毫无疑问。 那个人,就是李青山。 或许他给许长卿的提示,就在那部功法之中。 必须先找到此人师兄再说。 与此同时,那莫项外被打得连叫都很难叫出来了,许长卿才喊了一声,让他们停手。 此人本来就长相丑陋,如今被打得鼻青脸肿,更活像个猪头,裆下血流成河,怕是废了。 许长卿笑眯眯地蹲在他身边,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师兄是几品,可知他现在何处?” “分别之前……他是八品巅峰。” 莫项外奄奄一息地道:“至于他在哪里,我若是找得到……也不会在这了。” “这样啊。” 许长卿笑了笑,道:“放心吧,你师兄的秘籍,我会替你夺回来。” “现在,你就好好安息吧。” 说罢,许长卿便手起刀落,顷刻间,莫项外便已人头落地。 众捕快在旁边看着,虽被这一举动吓住,可他们的眼神众,都已不由自主地露出些许崇拜之色。 善后的事,许长卿全权交给那些捕快。 他独自一人找到个无人巷陌,取出煞气壶与那张追煞符,眉头微皱,片刻后,还是引燃了符纸,拔下壶嘴,倒灌在符纸之上。 一缕黑烟,从壶中漏出,犹如龙蛇绕行,环绕追煞符数圈之后,笔直朝巷外飘去。 许长卿连忙跟上。 黑烟出巷之后,又飘入对街的另一条巷陌,许长卿跟着从几间院子中翻过去,便到了清水大街,沿着大街往南直去,路过秦府大门,再往前走了三四百丈,左转走入一条泥巴路。 没走多远,黑线便忽然左转,进入一道屋门,然后又从里窜出,往城外的方向飘去。 追煞符带他来这,证明白天时,莫项外的师兄也来过此处。 十有八九,是来杀人了。 也不知是哪户人家,遭此横祸。 许长卿抬手敲门,里面毫无回应,只是死一般的寂静。 叹息一声,许长卿正准备破门而入,却在这时,身后那户人家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更夫打扮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打量许长卿一眼,道:“邓捕头今日下午回来过,然后就又出去了,还没回来,有什么话,我帮你带给他就是。” 许长卿瞳孔微微一缩,“可知他去哪了?” 老人玩味一笑,道:“你们捕头与城东那个刘屠夫的女儿是相好,今日刘屠夫找过来,让他去家里谈谈聘礼的事。” “知道了,谢谢。” 许长卿面无表情,抱了抱拳。 他攥着追煞符,转身便走,径直往城外奔去。 今日下午,城守府送来了三具尸体。 许长卿看过他们的档案。 其中有个屠夫也姓刘。 他被人砍去了半截身子,死不瞑目! 第一卷:剑西来 第六十六章:野鬼哭 夜色下。 荒郊野岭外,世界仿佛被巨大的漆黑笼罩。 崎岖的山路中,两道人影并肩而行。 邓炜看了眼天色,皱眉道:“我说老丈人,咱清水镇也不是没有墓地,你家祖坟咋非得安在这么偏僻邪门儿的地方?” 刘屠夫长得膘肥体壮,比邓炜还大上一圈,声音粗犷,大笑道:“平时无事,谁会日日上祖坟?这不是图个风水好么,你先别急,很快就到。” “等你拜过我家祖先,咱们这桩婚事,可就算是彻底定下来了。” 邓炜与他勾肩搭背,笑道:“你这脑瓜子,咋突然就开窍了!” “你不是一直阻挠娇娇和我交往呢吗?嫌我年纪大,配不上你女儿。” “得了便宜还卖乖!”刘屠夫冷哼一声,道:“若不是我拗不过我家女儿,岂会容她嫁给你?不过我也想通了,你年龄大是一回事,可好歹是真心对娇娇,那便够了。” “有见地!” 邓炜竖起大拇指,笑容之间,多出一丝复杂,吸了吸鼻子,抬起头: “若你真是我老丈人就好了。” 话音落下。 刘屠夫忽然停住脚步。 森冷寒风吹拂树梢,划过枯枝,声音尖利刺耳,犹如鬼哭。 周边荒草枯树之间,人影绰绰,如有无数幽魂,齐齐看来。 刘屠夫脸色惨白,僵硬扭头,眼神空洞地看着他: “你是怎么发现的?” “脚印。”邓炜笑了笑,道:“有次刘屠夫提着刀来找我麻烦,路过我家门外的泥巴路时,留下的脚印,可比你今天的深得多。” “这几日刚下过雪,泥土是湿的,以刘屠夫的体格踩下去,不可能这么浅。” 闻言。 刘屠夫眯起眼睛,“既然你早就知道我是冒牌的,为何还要跟我过来,岂不是找死么?” “其实,我更早些时候就发现你的踪迹了。” 邓炜手握着刀柄,冷冷地道:“你杀人手段如此心狠手辣,想来应该是杀过不少人,可你却太过自大,完全没有考虑如何遮掩线索,留下了不少蛛丝马迹。” “开始我以为自己查错了,一个秦家老爷的贴身丫鬟,怎会是如此残暴的杀人凶手?可当我贴近你时,闻到了你身上那股怎么都洗不掉的血腥味儿。” “你猜猜,昨日我找到你时,你正在做什么?” 刘屠夫思索片刻,试探道:“跟踪秦大小姐?就因为这个,你才跟我来此?” “那可是我的弟媳。”邓炜面无表情,拔刀道:“我当然要帮他弄清楚,你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刘屠夫闻言,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幅度,笑声逐渐变大,变得颤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一个护犊子的神探捕头,只可惜,你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话音落下,刘屠夫硕大的身体开始扭曲,化虚。 树林深处,鬼哭之声,遥遥传来,四面八方,皆有尖锐叫声。 邓炜只觉脚踝被什么东西抓住,低头去看,竟看见那死去的书生从地里爬出,面容扭曲可怖,正用力将他往土里拽。 他挥刀猛砍,那书生的手臂却硬如顽石,连一丝划痕都没有出现。 咬紧牙关,邓炜决定放弃此法,转为双脚用力挣脱,可他才刚刚抬起头,却被吓得浑身一颤。 只见眼前的一根枯枝之上,约莫七八岁大的男孩儿倒吊在树上,七孔流血,双手已掐住他的咽喉。 “呜呜呜呜……” 男孩儿力量奇大无比,掐的邓炜脸色铁青,无法呼吸。 身后的书生也猛然发力,邓炜的双脚已然陷入泥泞之中。 就在这时,一个冷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大晚上的,你们在这嚷嚷半天,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啊?” 气氛骤然凝滞了。 那男孩漆黑的眼珠子僵硬转动。 书生则是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幅度扭动脖子,“回头”看来。 不远处,亮起一道光芒。 一张符纸,在风中摇曳,光芒驱散黑暗。 少年提刀而来,身周三丈内,一派清明。 只眨眼间。 那男孩松开邓炜脖子上的手,落于地面,犹如野兽般四脚爬行,飞驰而来。 书生缩入地面,消失不见。 许长卿面上没有半点神情,冷漠至极,手提长刀,从上往下一劈。 嗤啦—— 男孩顷刻间被一分为二,倒地死去。 然后,许长卿重重一踩。 砰! 那书生冒出头来,便刚好被许长卿踩在脸上,砰然撞地。 他的身子还是挺直的,常人若以这等幅度向后弯曲脖子,早便死得不能再死了,书生的脖子却犹如橡胶,竟能伸长,安然无恙。 “脖子伸这么长,不砍一刀我都对不起你!” 他一刀下去,书生人头落地,却仍能大声惨叫,神情惊恐。 许长卿一脚踩在上面,猛然用力,“啪叽”一声,犹如西瓜爆开,脑浆遍地。 “你……你怎么在这!” 邓炜看着许长卿,满脸不敢置信。 许长卿冷笑着道:“成亲这么大的事都不叫我,看来你是真没把我当兄弟。” “呵呵。”邓炜笑了笑,道:“你成亲那天不也没叫我?” “不太一样,我是入赘,没这个资格。” 许长卿边说,边环顾四周,最终目光锁定在某个方向,嘴角微微翘起。 他回头看那刘屠夫一眼,笑道: “你老丈人,就交给你来对付了。” “行。” 邓炜闷声应了一句,提起长刀,咬牙道:“我问你一句,我真正的那个老丈人,是不是死了?” “娇娇呢?她怎么样?” 许长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回去之后,你自己去看!” 说罢,他身影几乎瞬间消失在了原地,像是逃离。 邓炜抹了抹眼泪,已泣不成声。 许长卿遁入树林之中,目标直指远处,一座破旧的山庙。 如有阴风吹来,庙中大门,砰然吹开,发出巨响。 周边黑暗之中,无数人影绰绰,颤动不已,下一刻全部嘶吼着扑了上来。 “装神弄鬼!” 许长卿神色如常,手中寒芒倏然闪过。 刀光所过之处,群鬼发出阵阵凄厉惨叫,形体化为虚无,烟消云散。 许长卿步步前逼,杀得无数冤魂厉鬼惨叫连连,四散而逃。 就在此时,那庙宇之中,有一只漆黑的手,从里面深了出来,扒在木门之上。 第一卷:剑西来 第六十七章:无脸人 庙中传来一声低吼。 许长卿抬头看去,山中寒风习习吹来,令人浑身颤栗。 黑暗中,有道枯瘦的人影,缓缓走了出来。 此人全身覆盖一层厚厚的,宛如枯树皮般的物质,身体各处布满裂缝,渗出脓液,与破败的衣物粘黏在一起,形成一块块触目惊心的结痂,瘦弱的身形仿佛被风一吹就散。 可不知为何。 饶是许长卿,也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威胁。 “你就是莫项外的师兄?” 许长卿冷声问道:“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那人脸庞几乎无法辨认,犹如被烈火焚烧过,五官缺失,只剩空洞洞的嘴巴一张一合: “莫项外……他竟也在此,他被你杀了?” 许长卿笑了笑:“你怎么知道?” 无脸男哑然片刻,最终却摇了摇头:“师兄已神功大成,放心吧,你的仇,我会替你报。” “你……” 许长卿刚想说什么,却忽然瞳孔皱缩,猛然抬起长剑格挡。 当! 只听一声巨响,许长卿手中长刀剧烈颤鸣,刀身之上,竟出现一道裂缝。 那无脸男顷刻间已到面前,拳头猛然冲来,砸在长刀之上。 许长卿向后暴退出去,在泥地里划出两道深深的沟壑。 好强! 许长卿心中微震。 这无脸男,是武者,并且已入七品,修为在他之上! 无脸男看着许长卿,茫然地歪了歪头,似乎是在疑惑,这一击为何没将许长卿直接打死。 不过片刻后,他便收起了思绪,抬起双手,犹如蝙蝠之翅,姿势诡异。 刹那间,猛然朝中间一挥。 两道漆黑的气刃,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朝许长卿飞袭而来。 许长卿向后撤去,却不料那气刃竟在空中伸长,避无可避,只好再次抬起长刀,再挡一击。 哐当! 一声脆响过后,刀身被切开两半,溅射空中,最终摔落在地。 无脸男不仅是武道七品,而且还是大道七品! 只不过他的大道,似乎已成魔道。 再这么被动挨打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许长卿欺身直上,决定用拳头与对方对垒,而无脸男也不畏惧,双拳之上,冒出黑色真气。 砰砰砰!! 接近之后,两人出拳如狂风骤雨,许长卿一拳砸在无脸男的脸上,他则回击在许长卿胸口,黑色气体犹如烈焰,顷刻间将他衣物烧成灰烬,留下红印。 许长卿吃痛却悍然不惧,藏于身侧的右手一把抓住刀柄,猛然抽搐,气势瞬间上涨。 大两仪刀! 砰! 无脸男没想到他刀断之后,还能用刀鞘对敌,更没想到即便是刀鞘,竟也有此等威力,直接命中在无脸男腹部,简直犹如巨锤,震碎他数条肋骨,卷起气浪,朝四面八方涌去。 大两仪刀,有阴阳两用,阳者以刀背施为,故用刀与用刀鞘,并无差别。 方才那两道黑色气刃,其实许长卿并非躲不过,而是有意为之,干脆把那将断未断的刀拼烂,降低对方警备之心。 这个计谋,显然极为有效。 无脸男倒飞出去,重重砸进庙宇之中,口吐鲜血。 许长卿踏入庙中,冷眼相视。 “你武道修为不错,可贴身搏杀的经验却十分不足,这在武者里很不常见。” 武道境界,通常都是靠一次次搏杀磨炼出来的。 七品武者的厮杀心机,不该仅此而已。 “呵呵。”无脸男冷笑一声,丝毫不隐瞒,坦白道:“我的邪功,是将煞气填入体魄,替换筋肉骨骼之中的阳气,累积多了,便会变强,增加武道境界” “只是这种功法,代价极大,所以我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说到这,他抬头,空若无物的眼睛“看”了许长卿一眼。 “你身上,也有煞气的味道。” 许长卿眉头微皱。 他冷笑着道:“若你继续练下去,用不了多久,便会与我一样,人不人,鬼不鬼,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刚才邓炜说,你一直在跟踪秦蒹葭。” 许长卿又问道:“你要做什么?” 无脸男却只是摇摇头,浑身上下,再次冒出那团骇人黑气。 许长卿先下手为强,欺身上前,便再要以刀背朝他劈去。 只见无脸男身受一击,拦腰截断。 可许长卿却无击中实体之感,那断为两截的人身,变作一团黑烟,消散不见。 障眼法! 与此同时。 悬梁之上,真正的无脸男从天而降,手刀化为利刃,朝许长卿脖颈刺去。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 转瞬间,便已只差半寸。 第一卷:剑西来 第六十八章:你该死 在这眨眼都不及的刹那之间。 无脸男视线,落在许长卿的左手之上。 他掐着诀。 嗖—— 夜色下,一道寒芒倏然如箭。 就在无脸男手刀即将刺入许长卿脖颈的前一瞬,断刀疾飞而来,刺入无脸男胸膛,将他死死钉在了墙上。 许长卿笑了笑,道: “示敌以弱,以假乱真,当年我玩这一套的时候,你娘都还在娘胎里。” 武道天道皆是七品之人,若是稳扎稳打地修炼,战力可接近六品,与青山道人实际差不了太多。 但只可惜,此人无论天道还是武道,都用了不少投机取巧的手段,境界很虚,战力自然也差了许多。 “呜哇——哇——” 无脸人张着嘴,狂吐鲜血,沙哑的声音充满不甘: “为什么……为什么我比你高一个境界!却还是赢不了你!我明明已经吃了很多人……我已经很努力了!” 许长卿面无表情,语气冷漠:“你吃了多少人的心肝?” 无脸人冷笑一声,道:“你可会记得你踩死过几只蚂蚁?” “更何况,我虽然杀了他们,可他们应该更加感谢我才对,否则他们生生世世,都是一样的废物蝼蚁,如今被我炼成煞魂,倒有了些许法力!” “炼成煞魂?”许长卿笑了笑,道:“就是你从你师傅那偷学的邪术?你把它交给我,我就放你离开。” 无脸人抬起头,嘴角翘起诡异的弧度,将死之际却无任何恐惧,反倒满是嘲弄。 “你猜猜秦家老爷子病入膏肓,本已无药可救,却为何会突然醒来?” 许长卿神情如常,冷冷道:“是你动了手脚?可那天我并没有察觉出异样。” “呵呵。”无脸人嘴角渗出着鲜血,咬牙笑道:“因为我只是塞了一只鬼胎在他体内,若我死了,术式会立马启动,鬼胎提前孵化,到时你的老丈人就死定了!” 许长卿皱眉道:“你为何要对秦业动手,他与你无冤无仇……” 话说一半,他便意识到了真相:“又是庆平公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秦业正与秦蒹葭在一起?她要我在秦蒹葭面前亲手杀了她老爹,导致我们二人决裂,令我心境崩塌,沦为废人?” 无奈地叹出一口气,许长卿摇头道:“为何她总是纠结于我与秦蒹葭,有什么事,冲我来便好了。”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脸人忽然一阵怪笑,声如锯木,尖锐可怖。 “小子,你应该庆幸,自己身上有大因果,没人敢随意沾染,所以只有你身边的人遭殃,而你会一直安然无恙,最多也只是当个废物,蝼蚁也没什么不好的。” “只可惜,偏偏你在意男女之间的那点凡俗情感,所以我才不惧你,若你杀了我,便等于杀了你的老丈人,便是秦大小姐的杀父仇人,生死大敌。” 话音落下。 破庙中,沉寂了片刻。 许长卿上前一步,握住刀柄。 无脸人浮起冷笑,这小子终究是泥腿子出身,改不了蝼蚁贱命,终被情感害死。 然而,许长卿并无如他所想的那般,拔出断刀,转而手掌抵在刀柄之上。 无脸人面露惊恐:“你……你要做什么!” “希望你临死前别误会了,我杀你,不是以为我和你一样,是个没有人性的畜生。” 许长卿神情冷漠,语气更是冰冷到了极点:“只是我觉得,不该让你这个王八蛋活着而已。” 话毕,他手掌猛然用力,将断刀往前一推。 刀锋贯穿无脸人心脏,透体而过。 无脸人嘴巴张大,似要求饶,只可惜连一声闷吭都发不出来,便彻底失去所有生机。 与此同时。 庙门之外,阴风大作。 无数煞魂惊叫逃窜,四散而去。 许长卿踏出门外,断刀如有灵性,自动飞出,掠向空中,犹如一根银针,穿梭成线,斩杀煞魂。 原本以为,煞魂依靠无脸人某种术法维持,人死法散,便不再存在,但如今看来,怕是并非如此。 只是这些煞魂生来弱小,也就人多势众看着吓人罢了,三两下工夫便收拾得差不太多,剩下几条漏网之鱼,也往东边逃去,与清水镇恰好是反方向。 许长卿一边以意念控制断刀追击,一边回到破庙之内,在无脸人的身上来回翻找,却未找到莫项外所说的秘籍,只找到一张破旧羊皮纸。 打开发现是汴州的堪舆图,清水镇位于左上角,被一圆圈圈住,其上写下了“劫争”二字。 秘籍估计已经被毁,或者被藏在某处,要找简直大海捞针,倒是这张地图还有些意思。 无脸人逗留在此处,恐怕便是为了解开地图的谜题。 图中的“劫争”,或许与李青山留下那三劫循环的棋谱有关,许长卿首先想到二者之间是否是位置关系,棋盘便是地图,棋子为坐标。 可无论横看竖看,堪舆图中的地图位置,都与棋盘里的劫争位置对不上。 “许长卿!许长卿!” 就在这时。 外面,传来邓炜的喊声。 许长卿收起地图,推门出去,却发现邓炜浑身多出几道伤口,仍旧大步流星。 他快步走来,上下打量着许长卿:“你可还好?庙中是何人?” “就是那个杀人凶手。”许长卿淡淡地道:“他已经被我杀了。” 邓炜眼睛微微瞪大,沉默片刻,双拳攥紧,声音颤抖:“刘娇娇一家人都死了?” 许长卿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邓炜失上前一步,抓住许长卿的领子,双眼通红:“她可是死于庙中那人之手?” 许长卿并不动怒,摇了摇头,道:“你今早说城守府眼皮子底下死了三个人,就是他们。” “我看过他们的尸体,都是被修士所杀,刘娇娇她……死于一道真气,当场毙命,没有受苦。” 邓炜声音颤抖,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可……可有昊天真气?” 第一卷:剑西来 第六十九章:鬼胎入体 “没有。” 许长卿斩钉截铁地否定道:“杀人的,是一名剑修。” “林玄。”邓炜松开衣领,眼神空洞地倒退两步,脸颊抽动着道:“清水镇里只有他一个剑修,这小子从小便蛇蝎心肠,必是他杀的人!” “怪不得城守府的人点名道姓让你去,换成我去之后,又遮遮掩掩,只让我去抓那替罪羊,不让我接触案牍,有剑山背景,那群王八蛋都抢着巴结林玄,这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邓炜不愧是巡城司多年的捕头。 立马想通了其中关节。 白天时,许长卿也是如此推断的。 “小子。”邓炜抬起头,深深看着他,道:“这件事,你万不可与他人言说!” 许长卿问道:“你要做什么?” “不用你管!”邓炜转身便走,可刚走两步,便又想到了什么,驻足道:“今日之后,你我莫再来往,我若死了,不必追查,不必替我报仇,否则老子就是做鬼了,也不会放过你!” 许长卿沉默片刻,微微点头。 “最后提醒你一件事。”邓炜沉声说道:“前几日,我便查到了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之所以未将其抓获,一是害怕查错了人打草惊蛇,二便是当时那人化作你家丫鬟的模样,正在跟踪你家娘们。” “不想落得和我一般下场的话,还是早些回去,守在媳妇身边!” 邓炜提着刀,彻底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个忙,许长卿不愿帮,不能帮,也帮不了。 江湖恩怨,自有因果,于他自己而言,刘娇娇与他非亲非故,不沾因果,便没有报仇的道理,于邓炜而言,借刀杀了人,未必就真的痛快,反而林玄死了,他倒还失去了复仇的对象,从而抱憾终身,甚至生出自尽念头。 但邓炜是许长卿的朋友,他若被林玄反杀,许长卿便算是沾上了因果,此时再出手,才合规矩。 况且邓炜已深陷其中,即便许长卿帮他杀了人,未来一旦许长卿离开,剑山寻仇而来,他依然没有活路。 “可怜天下人,强于蝼蚁何止千万倍,却比起苦之多矣。” 许长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低声喃喃。 …… …… 清水镇,星月无光,阴风阵阵,吹得桃花巷里某间窗户吱吱作响。 小婵忙活一整天,家里的新炉子才刚刚完工,把干柴送进去,却怎么都点不着火。 “今天真是邪门儿。” 她撇了撇嘴,道:“白天秦府里来的人明明说老爷今晚要来,却没个踪影,姑爷也这么久都不回来,偏偏连这火都与我们作对,死也点不着!” 说罢,她回头问道:“小姐,你说姑爷他去哪了?” 秦蒹葭怔怔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此时此刻,与这间院子隔着一条长街,狭窄幽深的落雨巷内。 两拨人马,狭路相逢。 左边二人,分别是秦家老爷秦业,还有少爷秦朗。 右边一人,一身素衣,手握断刀。 月隐云深,星辉稀薄,幽微难辨,仅余几缕微光,勉强勾勒出那少年的轮廓。 他漠然的脸庞上,满是杀机。 “许长卿?” 秦朗认出了他,眯眼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秦业目光死死盯在许长卿的刀上,沉声道:“因为昨日之事,你怀恨在心,所以来杀我?” “还是你想独占蒹葭,不许我与她见面?” 许长卿上前一步,答非所问:“老爷,我有些好奇,之前常在您身侧的那名贴身丫鬟,哦,是叫小蝶,她去哪里了?” “你问这个作甚?”秦业眯起双眼,冷声道:“有了蒹葭还不够,还看上了我家的丫鬟?” “就……就是!无耻!” 秦朗指着许长卿的鼻子,道:“老爷,我就说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人,蒹葭落到他的手上,是倒八辈子大霉了!” 许长卿将目光转向他那边,笑道:“秦朗,我劝你离他远一点。” “呵呵。”秦朗只有冷笑,“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许长卿则没再搭理他,而是再对秦业道:“其实你早就知道,你这次醒来,非同寻常,对不对?” 秦业死死地盯着他,齿缝间挤出低沉:“你到底想说什么?” 许长卿笑了笑,道:“刚才我遇到一个魔教妖人,他可以利用冤魂的煞气,控制其魂魄,化为煞魂,其中一道煞魂,是你的丫鬟小蝶。” “于是我方才潜进你家院子,用了些手段,果然在你院内那棵枯树之下,找到了她的尸身,你猜怎么着,她并没有被挖去心肝,是被活生生掐死的,而且唯一的伤口,在她后脑之上,乃被钝物击打所致。” “然后我又翻进了你的房间,四下搜索,总算在你床底找到了这个东西。” 许长卿拿出一方砚台,指着其中一角,笑道:“无论你洗得再干净,这上面的血迹,我都能看出来,只是我很好奇,这些血,可是小蝶的?” 秦业脸色漆黑如水,目光之中,已有杀意。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秦朗皱眉道:“劝你赶紧让开,否则我们可要叫人了!” 许长卿不搭理他,直视着秦业的眼睛,寒声道:“鬼胎几日前便已入体,你不仅完全知情,而且恐怕还与那邪修定下交易,之后几天,他得到的那些心肝,都被你吞下作为补品。” “只是此事刚好被小蝶撞破,你逼不得已,将她残杀,可又有些剩余良知,才没吞下她的心肝。” 许长卿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鬼胎入体之后,你往后余生,都将被那邪修掌控,而且一旦鬼胎孵化,你的身体,便会完全被其占据,沦为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老爷,咱们别管他了!”秦朗拉着秦业的衣袖,道:“这煞笔疯了,更不能让他待在蒹葭身边,我们快些去找她吧!” 然而。 秦业却充耳不闻,眼里仿佛只剩下许长卿,嘴角一点点翘起,笑容怪异。 “不愧是蒹葭看上的人,果然不一般。” “不过既然你看破了,便不应该说出来,带着秦蒹葭离开此处,是你唯一的选择。” 咔嚓!咔嚓! 秦业双袖被不断撑大,直至破裂,露出那肌肉虬结,青筋突起,可怕狰狞的手臂。 秦朗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步步后退。 “现在好了。”秦业嘴角裂出怪异夸张的幅度,笑道:“我只能杀了你了。” 第一卷:剑西来 第七十章:难题 桃花巷,那间又小又破又冷的小房子,终于亮起火光。 秦蒹葭蹲在旁边,眸中倒映炉火,痴痴地想着些什么。 小婵侧躺在被窝里暖床,只伸出一个脑袋来: “小姐……你有没有感觉到,老爷这次醒过来之后,好像不太一样了,以往就算他再怎么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当着面闹到那份上的才对啊。” “你说要是老爷他一直不肯接受姑爷,该怎么办呢?” 说到这,她忽然坐起,道:“不如我们跟姑爷私奔吧!离开清水镇,离开汴州,我早就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了!” 火光摇曳,映照出秦蒹葭苦涩的笑容。 “你说十七年前的那个冬天,若爹爹没有把我从雪地中抱起,我是不是早就已经死了?” “嗯……”小婵沉吟片刻,道:“那倒也是,如果不是老爷救了小姐,我也不会被小姐救回,这么说起来,老爷似乎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哩!” 秦蒹葭坐在地上,怀抱双膝:“养育之恩,救命之恩,加在一起何止重如泰山?说到底,我根本没资格像昨日那般与爹爹说话,多年以来,我对爹爹从未有过怨气,只有不悦。” “爹爹想把我嫁给林玄,无论是为了秦家,还是为了我好,都没有错,反而是我在任性妄为。” 小婵掀开被子,激动道:“不是的小姐,你想嫁谁不想嫁谁,应该由你自己做主!” 秦蒹葭笑道:“我说自己任性妄为,又没有说我要改,本姑娘一生行事,何必在意对错?哪怕天下有千万人指着我的鼻子骂,只要有一个人站在我身后,那便够了。” 小婵掰着手指细数了下,道:“我一个,姑爷一个,应该算两个人才对,而且姑爷应该会站在小姐身前!” 秦蒹葭一笑置之。 “小姐,那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了。”小婵双手抱着胸,问道:“老爷不会让你走,我们还要跟着姑爷浪迹天涯吗?” 秦蒹葭沉默许久,终究还是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终究……是我的爹爹啊。” …… …… 轰—— 落雨巷内,传来一声巨响。 一道身影,从里面被轰飞出来,撞进一户人家之中。 那原本瘦弱驼背的秦业,如今已变为魁梧巨汉,浑身肌肉撑破衣裳,并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许长卿在废墟中爬起,目光冷然。 鬼胎已经开始孵化了,而且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大许多。 如今的秦业,已是七品巅峰武夫的实力。 若等那只鬼完全破茧而出,恐怕到达六品,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秦业看着自己双手,眼神之中,多出几分兴奋,声音变得男女不辩,沙哑难听: “我居然也有一天能有这般修为吗?” 许长卿冷笑道:“不属于自己的修为,终将付出代价,秦业,鬼胎正在侵蚀你的意识,等你的灵魂完全被占据时,就回不了头了。” “回头?”秦业抬起头,狞笑道:“我为什么要回头!” 话落,他微微屈膝,大腿肌肉顷刻爆发出极大的力量,踏裂地面,犹如炮弹,直飞而来。 许长卿抬手格挡,拳掌相撞,激起一层气浪,扬起无数沙尘,朝四面八方狂涌而去。 巨大的力量,使许长卿都不得不向后倒滑,眼看着便要撞入身后的人家,许长卿一把抓住秦业手腕,猛然向下一摔,将他砸在地上。 轰隆! 秦业被砸入地中,石屑溅起。 许长卿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又一脚踢在他身上,如踢皮球般,砰然将他踢飞出去。 秦业巨大的身形在清水大街上翻滚十数丈,勉强停稳之时,四肢着地,重心下移,做出起跑动作,瞬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犹如离弦之箭,在夜空中一闪而过。 轰! 砰——砰——砰—— 许长卿再被一拳轰飞,砸穿数间房屋,而秦业得手之后,双腿一蹲,猛然发力,一跃而起,与许长卿一上一下,飞过那几间屋子,下落之时,恰好许长卿也从他脚下的屋中飞出。 那魁梧得可怕的身影,犹如泰山压顶,从天而降。 许长卿面色如常,手握刀鞘,剑意攀升。 大两仪刀! 轰! 拳刀相撞的瞬间,犹有龙吟,周遭院墙,顷刻粉碎。 那一拳终究只是蛮力,即便高于许长卿一境,可与阳刀硬碰硬,终究还是班门弄斧。 秦业身形垂直飞向空中,而许长卿双脚深陷地面,挣脱之后,握刀跃起,速度更快。 半空之中,没有任何着力点,面对剑意如虹的许长卿,秦业只好蜷缩身体,保护要害。 却不料许长卿摆出的刀势不过是幌子而已,与他擦肩而过时,抓住他的手臂,再顺势往他背部一踩。 咔嚓! 只听清脆一响,秦业手臂骨头尽被扯断,咆哮惨叫。 许长卿又抓住他的右手臂,猛地一折。 咔嚓! 手臂顿时以夸张的幅度外翻。 秦业神情狰狞不已,腿部弯曲,正欲发力踹碎许长卿的头颅,可却在此时,许长卿浑身剑意再次涌出。 手持刀鞘,居高临下,猛然一劈。 大两仪刀! 轰! 秦业庞大的身躯垂直下降,在清水大街砸出个大坑。 许长卿轻盈落地,恰好在他五丈之外。 烟尘滚滚之中,那道巨大的身影跪伏在地,却怪笑连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果然,你还是顾忌我是秦蒹葭的父亲,不敢对我下死手,小子……你可知优柔寡断,会害死你自己?” “最后再说一次。”许长卿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他:“回头吧,秦业,靠你自己的意识,击退鬼胎侵蚀,还有一线生机。” “呵呵……笑话!” 烟尘逐渐散去,幽微的月光,照射在秦业身上。 相比刚才,他的体型变得更大了许多,青面獠牙,已无人样。 咔!咔!咔! 一声声清脆的骨头响动,他那折断的手臂,竟自动掰了回来,恢复原形,血肉之下,长出一根根森然骨刺,尖锐如刃。 胎中恶鬼,彻底孵化成形。 第一卷:剑西来 第七十一章:同心 咚咚!咚咚! 桃花巷的破宅子里,秦蒹葭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柴火,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眼前顿时亮了下。 她立马起身,箭步踏到门前,打开屋门:“许长卿!” 然而。 门外的人,却是气喘吁吁的秦朗。 秦蒹葭脸色瞬间便冷了下来:“你来做什么?” 秦朗脸色惨白,喘着粗气道: “秦蒹葭,我今天可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是你爹出事了!” “我爹?”秦蒹葭眉头一皱:“又生病了?” “不……不是啊!” 秦朗慌乱摇头,指着外边道:“那么大的动静,你没听见吗?许长卿……那个家伙要杀了你爹!” 秦蒹葭瞳孔骤然缩了缩:“你说什么?” “快……快跟我来啊!” 秦朗挥挥手,道:“再晚点,你爹就要被打死了!” 秦蒹葭神情茫然地看着他,第一反应,是这小子又在耍什么花招,可看他神情表现,却不像是演出来的。 “小婵,你在这看好家,我不回来,不要乱走!” 她一咬牙,还是决定跟了出去。 秦朗在前飞奔,秦蒹葭速度竟也没慢多少,夜晚寒风刺骨,吸入喉咙之中,冻得生疼,可她却丝毫没有减缓。 没过多久,便已听见那边传来的剧烈响动。 隐约间,还夹杂着谁的悲鸣大叫。 “怎么可能……你区区八品武夫,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剑意!” “我吞噬了这么多人的心肝,好不容易孵化成型,竟然打不过你?!” “别……别杀我,我是你的老丈人,你不能杀我!” “王八蛋……你还是要杀我……是你逼我的!” 话音落下时,秦蒹葭刚好跑到落雨巷口,只听远处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下一瞬。 轰隆—— 那巨大魁梧的怪物,与秦蒹葭擦肩而过,撞入一栋房屋之中。 秦蒹葭转头看去,透过窗户,只见一家三口正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那怪物青面獠牙,砂锅般大的利爪,直直朝男人心脏抓去。 与此同时。 天空之上,有少年持断刀,从天而降,恍若神人。 他神情冰冷,浑身剑意已攀升至顶,轻声念道: “剑二。” “不奈何!” 寒芒如电光一闪而过。 砰! 只见那户人家的天花板上,木屑飞溅。 秦蒹葭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那怪物的利爪,停在距离男人仅有一寸的位置。 断刀先一步刺入了他的胸膛。 少年青丝凌乱,嘴里喘着粗气,清秀的脸庞上,有鲜血汩汩而流。 尽管因苦战而狼狈不堪,尽管光线昏暗,可单凭那模糊的轮廓,秦蒹葭便已一眼认出那人的身份。 “许长卿……” 闻言。 那屋中少年,缓缓回头,看见她的瞬间,眸子明显瞪大。 秦蒹葭脸色顿时煞白如纸,大脑空空如也,失魂落魄地踏入那片废墟,目光死死地盯着倒下的怪物,眼中泪水不断打转。 他的骨刺迅速脱落,浑身肌肉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水,没过多久,便恢复了本来面貌。 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男人。 一个大病初愈的家主。 一个“千金小姐”的父亲。 秦蒹葭神情快速而复杂地变化,僵在了原地。 “你……你……” 屋外的秦朗不敢置信地指着许长卿,“你杀了我们家主?!你怎么可以杀他!” 许长卿没有搭理他,目光盯着地面,咬牙道:“鬼胎入体的时候,他便已遭到侵蚀,时至今日,一切都太晚了,他醒不过来。” “放……放你娘的屁!”秦朗怒道:“见你之前,他明明是好好的,肯定是你使了什么手段……才……才会让家主变成那副模样!” 许长卿冷笑一声,道:“除去有人在喂食他人心人肝之外,还有人让他吃了些特殊草药,不然他的鬼胎不会如此之强,昨日之前,我都未曾接触过他,下药之人,必定在你们秦家之中。” 闻言,秦朗瞳孔微微一缩,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浑身颤抖。 “许长卿。”秦蒹葭声音冰冷,问道:“你可有尝试过救他。” 许长卿坦诚道:“鬼胎已孵化,他便不是人了,我只能杀他。” 秦蒹葭回头,注视着他的眼睛:“我是问你,你可有哪怕一瞬间,想过要救他?” 空气凝滞了一瞬,陷入死寂。 片刻后。 许长卿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有。” 秦蒹葭终于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扑通”一声跪倒在秦业的尸身旁边,泣不成声。 “秦朗。”许长卿双拳攥紧,咬牙道:“你可知秦家主的草药,是谁负责的?” 秦朗倒退一步,脸色发白,支吾了几声,目光落在秦蒹葭身上,颤声大喊道: “秦蒹葭,你……你还在哭什么!杀父仇人就在面前,你不想报仇吗!” “秦蒹葭!秦蒹葭!” “你起来说句话啊!” 许长卿步步逼近,秦朗退到巷外,身后便是死路,退伍可退。 秦朗神情惊惧,声音凄厉:“你这个王八蛋不孝女,难道为了一个赘婿,连你爹都不要了吗?你忘了那年是谁把你带回来,谁把你养这么大了吗!” 身后,秦蒹葭止住哭声,缓缓站起。 许长卿脚步停住。 “许长卿……”她声音虚弱,夹带着哽咽与微颤,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些天,好像总有人在我们之间动手动脚。” “我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他们要害好人,就代表他们是坏人。” “在这个世上,除了小婵,你就是我唯一能信任的人了。” “所以你说你试过救我爹,我便相信,你真的尽力了。” 她一点一点回过头来,那双很好看的眸子凄凄凉凉,惨然道: “害死我爹的,是哪些坏人,如果在这个时候我选择与你反目成仇,便正中他们下怀,不是么?” 许长卿双眼微微瞪大,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 他那微微出现些许裂痕的剑心,迅速愈合,再次稳如泰山。 就在此时。 谁也没注意到,一道黑影,从秦业的腹中窜出,直冲天际,散成数百份,朝小镇各处飞去。 许长卿抬头一看,瞬间满脸骇然。 …… …… 城守府。 庆平公主翘着二郎腿,笑眯眯地看着窗外。 “真没想到,这秦小姐也是个聪明人,幸好本宫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身后,吴公公夹着嗓子,弯腰笑道:“殿下的手段,真是越来越让老奴惊叹了。” “想必许长卿就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这一刀,竟害死了全镇的人。” 第一卷:剑西来 第七十二章:破局 庆平公主浅浅一笑,道:“以防万一,吴爷爷你不如前去盯着,临门一脚,莫要出了什么差错才是。” 吴公公皱眉道:“可是殿下您……” “不必担心。”庆平公主莲步轻移,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本不知从何而来的破旧古籍,细细翻看,笑道:“这小镇里,能杀我的人不敢杀我,敢杀我的人杀不了我,唯一一只稍微强壮些的蝼蚁有您盯着,更不足为惧。” “是……” 吴公公应了一声,身影消失在房内。 …… …… 小镇内,林府。 巨剑剑修黄钰淮走出院外,遥望星空。 无数阴邪之气,像装满鱼虾的大缸投入大海,顷刻间四散开去。 他眼神微变,手里攥着一张信纸,竟连心境都已动荡不稳。 “剑妖……” 黄钰淮声音低沉,喃喃道:“你竟能为了你的徒弟,做到这般地步。” …… …… “发生什么了?” 落雨巷。 秦蒹葭亲眼看着一道黑影飞入她面前的一家三口体内,还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三人瞬间失去了意识。 许长卿连忙上前查看,挨个翻开三人的眼皮子,再掏出一张柳灯符,拿来蜡烛,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引燃。 “他们体内,也有鬼胎,有人在你爹爹体内下了一道术法,就像是机关,被我捅穿之后,里面的脏东西全都蹦了出来。” 秦蒹葭问道:“刚才那些黑色的东西,就是鬼胎?” “不……”许长卿摇摇头,道:“那些只是引子,真正的鬼胎早就埋在了他们体内,但现在那些药引子满清水镇乱飞,恐怕意味着清水镇中大多数的人,都已染上了鬼胎。” “什么……”秦蒹葭脸色微变,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光是秦业体内的那一只鬼胎,便足以让许长卿负伤,若真有那么多加起来,许长卿怕是也很难挡住。 到时整个清水镇的人,都难逃一死。 究竟是谁,手段竟如此狠毒! “姑……姑爷……” 许长卿回头看去,只见秦朗正浑身僵硬地走过来,踉踉跄跄,脸色惨白,捂着喉咙,嘴巴不断闭合,像是有什么东西,就要从里面爬出来一般。 “救救我……我……我知道是谁干的……你救我……我全部都告诉你!” 许长卿皱眉:“你快说!” “是……是庆平公主!” 秦朗跪倒在地,神情痛苦,颤声道:“她说她可以帮我坐上家主之位,给了我一种草药,说是慢性病毒,可以害死秦业,我听了她的话,每天都混进秦业的药里,却没想到,那种草药没把他喂死,反倒是吃活了过来!” “今天一早,家主说要行善积德,以报上苍之恩,便拉着我们一家子在镇上施粥,恐……恐怕就是那个时候,在粥里下了手脚!” 许长卿眯起眼睛,鬼胎的确可以通过口服的方式入体。 “共有多少人吃了粥?” “不……不知道!”秦朗脸色惨白,摇头道:“镇上穷人多,大家都吃不起饭,一听说老爷在施粥,都抢着要,恐怕绝大多数人……都吃下去了。” “怎么可能?” 秦蒹葭满脸不敢置信,跌坐在地,痴痴地看着许长卿: “我爹爹,他不是这样的人……他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啊!” 许长卿摇了摇头,道:“或许一开始他种下鬼胎,只是为了活命,但鬼胎一旦在他体内生根发芽,他便已经不是他。” 秦朗大汗淋漓,左手捂着喉咙,右手捂着肚子,脸色难看到极致,声音好似用力过猛,变得沙哑: “是啊!我也是受了家主的蒙骗,我……我对很多事情都不知情……求你救救我……我的肚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秦蒹葭瞳孔一缩:“他体内也有鬼胎?” 许长卿则是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体内的鬼胎早便种下,绝不是昨日之事,都不需要引子刺激,已经快要破茧而出了。” “若我有办法帮你,秦老家主也不会死。” 秦朗当即大惊失色,“早就种下了?可恶……那个女人骗了我,她明明说过,会让我活着的!” “不……不要……我不想死,我是武道天才,我怎么能死得这么轻易!” 他深邃的眼眶里满是恐惧,爬到许长卿面前,抱住大腿,就像抱住最后的稻草,绝望地道:“救救我……我知道错了,秦家家主之位我会让给你们,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奴隶!” “我说。”许长卿冷冷地道:“我没办法救你。” “不要……不要……” 秦朗仰着头,嘴巴越长越大,却再无言语,而是发出某种“咔咔”的怪声,两眼翻白,冒出鲜红。 下一瞬,一只紫黑色的手,竟从秦朗口中伸出,撑破喉咙,血液四溅。 许长卿看准时机,手起刀落,人头与手都被一分为二,倒在地上,彻底失去生机。 秦蒹葭在边上旁观,虽脸色稍微有些难看,可也没被吓住,冷静地道: “这些普通人,你觉得还有救吗?” 许长卿摇摇头:“我不知道,但同时催动如此多鬼胎成熟,方才那道黑气,必是某种术法,若能找到其源头,说不定就有解决办法。” 秦蒹葭皱眉道:“庆平公主虽是幕后推手,可大唐严禁邪术,身为皇室,更不可能有这般手段,施术之人,只是她的棋子。” 闻言,许长卿陷入沉思。 这番推断十分有理,只是清水镇中两个邪修都已经死了,证明这道术法的源头不在他们身上,如今事情到了火烧眉毛的程度,他还哪里有时间慢悠悠把漏网之鱼揪出来? 况且一旦他失败,清水镇将沦为鬼物巢穴,届时百鬼夜行,许长卿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根本顾及不了秦蒹葭的安危。 许长卿攥紧拳头,指甲嵌入血肉。 李青山这个老东西如此料事如神,连莫项外的变数都算得一清二楚,早早留下追煞符,怎么就没算到现在这一步? 若他留下了破局之法,会在哪里? 许长卿来回踱步,大脑飞速运转,再次想起那张堪舆图与棋局,忽然眼前一亮,摊开图纸。 寒风吹来,犹有一股凉意,席卷许长卿全身,令他猛地颤了颤。 有了! 第一卷:剑西来 第七十三章:御剑飞行 那盘棋谱的前一百手,其实许长卿都已记不清楚具体,只记得大概走向以及最终的惊天一手。 那天小花执黑先行,落子天元。 可当年李青山的第一手棋,分明是落在星位,直到数十手后,才有落子在天元之上。 怪不得当日许长卿并未第一时间认出那盘棋局,看到棋盘最终定型,才发现蹊跷。 原来是这盘棋的前数十手,被李青山调换过顺序,虽然结果一致,可棋谱过程与当年大不相同。 牵一发而动全身,看似整体都有变化,实际其中关键,只在第一手棋上。 落子天元,是何意? 许长卿死死盯着那张堪舆图上,清水湖的位置,回想起那日路线,推断出那亭子在图中的位置。 瞬间,豁然开朗。 在他眼中,如有一盘棋印在地图之上。 若以那方亭子为天元,那么棋盘劫争之处,则恰好与清水镇的位置重合。 许长卿双眸瞪大,死死地看着堪舆图中,圈着清水镇的圆,以及旁边的劫争二字。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李青山的意思。 棋盘,是李青山留给他的地图。 而那个亭子,则是地图的正中心。 劫争在棋盘右下,恰好清水镇也在亭子东南角。 然后,便是当年师姐的破局一手。 许长卿拈起一块石子,重重落在堪舆图中西南方向的某个位置上。 “破局的手段,就在这里!” 许长卿连忙呼唤秦蒹葭:“你来看看,这是何处?” 秦蒹葭连忙凑了过来,眉头微皱,道:“那里名叫断念崖,我曾听人说过,里面是万丈深渊,投石不可闻声,从那掉下去的人,往往连尸身都找不到。” “倒是挺吓人。”许长卿笑了笑,站起身子,道:“你和小婵可有好的去处?我必须前往此处,而且不能带上你们。” 秦蒹葭沉默片刻,回答道:“我们成亲那天,你晕过去之后,我带着你漫山遍野地跑,找到了一个山洞,我就是在那里躲过了昊天宗与妖兽,应该很安全!” 两人立马动身,返回桃花巷时,小婵已早早收拾好东西,等在门口。 秦蒹葭惊道:“你怎么知道要逃?” 小婵双手叉腰,哼道:“我掐指一算,就算出你们情况不对,怎样?是不是要开始浪迹天涯了?” 许长卿竖起大拇指,“聪明!跟上!” 说罢,三人径直往城外奔去。 小婵再次一个人扛下了所有……行李。 山路崎岖,寒风刺骨,老天爷不合时宜地下起了大雪。 三人赶路却依旧不慢,不出半个时辰,便已到了秦蒹葭所说的那处山洞。 进去之后,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小婵不知上哪掏出一堆干柴,熟练地生火取暖。 此处恰好有石壁遮挡,光亮传不出去。 “你快走吧。”秦蒹葭坐在火边,认真地道:“清水镇数千人的生死存亡,都看你了!” 许长卿点了点头,踏出山洞,往断念崖的方向赶去。 可才没走出去多远,他便忽然驻足原地。 缓缓回头,目光冰冷地望向后方。 “出来吧。” 片刻后,一道苍老的身影,从大树后缓缓走出,面露微笑。 那股恐怖如泰山般的压迫感,顷刻间压制下来。 许长卿神情微变,却依然挺立,没有后退半步。 “真是不错。”吴公公笑眯眯地看着他,道:“我承认,你的确是个很厉害的人才,若不是为了公主的大道前程,我可将你收为弟子。” 许长卿冷笑道:“我可不想当个阉人。” 吴公公并不动怒,淡淡道:“告诉我剑妖遗物在何处,我可不杀那两个女子。” “否则呢?”许长卿问道。 吴公公五指成爪:“否则我现在就去杀了她们,然后再来杀你。” 许长卿抽出腰间的刀鞘,摆出架势,笑道:“那就是没得谈了。“ “天真。” 吴公公方才眼神中那点赏识消失不见,只剩不屑与轻蔑:“你可知三品武夫是什么概念?若是我想,你连死个明白的资格都没有。” 许长卿伸出一根手指,数道:“第一,你不敢杀我,你只敢杀秦小姐与那个丫鬟。” “第二,趁你去杀她们的这段时间,我可以逃之夭夭,你别想再找到我。” “呵呵。”吴公公冷笑一声,道:“以你八品的修为,便是再让你长八条腿,老夫都能轻松追上。” “是吗?” 许长卿玩味一笑,将刀鞘猛然扔向空中:“可谁说我要用腿跑了!” 话音落下,他忽然一跃而起,双脚恰好落在飞回来的刀鞘之上,手掐剑诀,刀鞘骤然加速,直冲云霄。 吴公公老眼瞪大,反应过来时,许长卿的身影只剩米粒般大小。 “好啊……惊喜真是越来越多了!” 他果断放弃抓人质要挟的打算,脚下砰然踩出两个深坑,气浪震断周围树木,如御风而行,同样飞至空中。 短短片刻之间,便距离许长卿只有数十丈。 好快! 许长卿心中微惊,另一手也掐剑诀,脚下树林之中,两棵摇摇欲坠的枯树忽然微微颤动,紧接着竟是齐齐破土而出,朝那老人砸去。 吴公公嘴角翘起一丝冷笑,猛然出拳,顷刻之间,两棵大树便化为粉碎。 只是他终究不能真的御风而行,身形下坠,踩在一座山峰之上,再次跃起,那山峰骤然碎裂。 许长卿虽能以剑意御剑,可飞剑速度,终究与剑修修为、仙剑品质息息相关。 区区一柄刀鞘,速度再怎么快,也不可能比得过三品武夫。 眼看着那吴公公便要到面前,拳头之上,有股恐怖杀机,直逼而来。 若被一拳正面砸中,任许长卿有多强的魂魄,多高的剑意,都逃不过化为碎肉的命运。 许长卿脸颊狠狠一抽,当机立断,驾驭刀鞘,直直往下方冲去。 吴公公在空中无法改变方向,拳头重重砸在许长卿身后的小山之上。 轰隆!! 天地震颤,犹如陨石坠地。 恐怖的拳罡擦中许长卿肩膀,顿时口吐鲜血,向下坠去。 眼看着无数碎石从山上滑落,许长卿却已无力气阻挡,再过片刻,他将被石头掩埋,再无生机。 万念俱灰之际,许长卿大吼道: “张三,你也是时候该出来了吧!” …… …… 与此同时。 断念崖边。 有人白衣负剑,闭紧双目,一跃而下。 第一卷:剑西来 第七十四章:大妖 “张三,你也是时候该出来了吧!” 许长卿震吼响彻天地。 话音落下,一道身影从林中飞出,撞碎巨石,抓住了许长卿的手臂。 “你小子!”张三嘴角咧出一个笑容:“怎么知道我在这!” 说罢,他一把将许长卿甩了出去。 许长卿飞向空中,呼唤刀鞘飞来,踩在骑上,御剑遁走。 张三留在原地,回眸看去时,老人的拳头已到面前。 轰—— 他被砸飞出去,下方森林忽然传来巨响,数百丈的树木被顷刻间撞断,木屑漫天飞舞,卷卷如尘。 “咳咳……咳咳咳……” 一片废墟之中,张三艰难爬起,浑身浴血,冷笑着看向老人。 “你找死!” 吴公公破风而来,这一拳,直取张三喉咙。 “慢!” 轰—— 拳头停在张三面前,恐怖的罡风,他身后百丈的森林,形成一条直线的斑秃,夷为平地。 张三脸色惨白,喘着粗气,仿佛刚刚在鬼门关里走了一趟。 他与眼前老人皆是武夫,只差两境,可真实战力,却犹如天壤之别。 若不是吴公公刻意收力,第一拳他便已经很难活下来了。 “呵呵……呵呵呵……” 劫后余生,张三却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吴公公齿缝间挤出低沉。 “我笑你不敢杀我!” 张三冷笑地道:“堂堂三品武夫,带着公主出门,却人人都不敢杀,我是你,就憋屈得受不了了。” 吴公公冷笑一声:“许长卿身上有大因果,没人敢随意杀他,但你?你又是谁?” “我是大唐斩妖使!” 张三捂着胸口,冷冷地道:“你若敢在这里杀我,以大司命的性子,必会追查到底,你觉得你能逃过去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庆平公主这次出门,可没得到陛下准许吧!” 闻言,吴公公脸色黑得像是能滴出水来,死死地瞪着他,犹如野兽。 “一切以殿下前程为重,老奴碎尸万段,死不足惜!” “好一个忠仆。”张三笑了笑,却侧身让开道路,道:“你赢了,我放你离开。” 吴公公疑惑地看他一眼。 张三解释道:“我只是帮那小子拦一拦,可没说要替他拼命。” 吴公公眼皮子狠狠一抽,冷哼一声,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而此时,许长卿御剑飞行,俯冲向下,断念崖就在眼前。 身后,那道恐怖至极的气息,正迅速逼近。 看着悬崖之下,白雾迷蒙,深不见底。 许长卿没有任何一丝犹豫,从刀鞘之上,一跃而下,跳入那团白雾之中。 眼前的世界,渐渐变为一片漆黑。 可不知下落多少丈后,却又有一道道暗红色的光芒,从下方不断涌上来。 那光芒犹如火焰,千丝万缕,流淌在四面八方,不小心碰到一点,立马便能感受到一股灼人心肺的炽烈滚烫! 许长卿感觉这片空间变得越来越大,那些暗红色的微光,也越来越多。 山崖之下,竟有一片独立的小天地! 一股奇怪的感觉,自心底生出。 他总觉得,这片空间里的雾气,散发出一种骇人的感觉,却很是熟悉。 咚! 一声闷响。 许长卿落入水中,再浮起时,却被眼前一幕惊住。 只见自己,竟身处一片漆黑的平原,漫天灰烬飘零,妖气滔天。 暗红火光仿佛海草,自地面而起,飘摇空中,不知其几千万缕。 正前方,最大的一道暗红炽焰则犹如一棵参天巨树,立在正中,枝叶遍布整个天地,盖住天空。 隐隐约约,似有一道人影跪在树下,看不真切。 妖! 那是一头大妖! 过往之事如潮水一般涌来,许长卿终于辨认出,那些暗红色火焰究竟是什么。 记得当年,在玉门关外。 许长卿刚经历过一场苦战,越境斩杀仙人境大妖,正打算返回之时,天地却忽然生变,他回头看去,只见有一片云,猩红如血,遮天蔽日,压城而来。 红云中心,也有无数流光,链接天地,散发的恐怖气息,便是在千里之外的许长卿,也不由得微微发颤。 因为那片云,是由滔天的煞气化形,汇聚而成。 那一刻,许长卿有种直觉。 即便自己立刻晋升为一品陆地剑仙境,也绝不是那只大妖的对手。 不知为何,那只大妖只是在远处眺望了许久,便孤身离去了。 许长卿并没有和它交手。 但那股恐怖的气息,始终烙印在许长卿心里。 直到如今,重新被唤醒。 许长卿瞳孔缩小如针,脸色从未如此惨白过。 这怎么可能? 连在蛮荒天下,实力都首屈一指的强大妖孽,如今却被关在了如此普通的山崖之下? 李青山……你究竟做了什么! 第一卷:剑西来 第七十五章:剑神遗物 这一刻,许长卿好像明白了很多。 煞气壶,还有外面操纵煞气的邪术,十有八九,便是出自此妖。 破局之法,说不定就在它身上。 “许……许长卿?”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许长卿回头看去,只见一人踉跄而来,手执长剑,浑身白衣沾满灰烬,发丝凌乱,神情痛苦,狼狈不堪。 尽管如此,还是能认出。 此人正是林玄。 “你怎么会在这?”许长卿皱眉问道。 林玄却答非所问,声音嘶哑地吼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他不断地拍打着身体各处,活像热锅里的蚂蚁,上蹿下跳: “好烫……我快被烧死了,许长卿,你可知怎么出去!” 许长卿却摇了摇头,上下打量林玄几眼,眉头皱紧。 他身上的衣物皮肤,并没有任何灼烧痕迹,可其神情举止,却真像在被烈火灼烧一般,痛苦狰狞。 是灵魂。 这些煞气,会透过肉身,对灵魂造成极大损伤,许长卿毕竟有前世修为在身,灵魂足够强悍,所以才仿若无事发生。 可林玄,终究只是九品。 他的灵魂,太过弱小了。 恐怕再靠近那棵大树一些,便会在顷刻间被烧得魂飞魄散。 “啊啊——啊啊啊——” 他痛苦惨叫着在地上打滚,看见面前有水,连忙跳了下去,可浑身上下传来的剧痛却丝毫不减,扑腾着又爬了上来,抱着许长卿的大腿,凄厉嘶喊: “快,快想办法带我上去!再待在这,我们俩都得死!” 许长卿问道:“你先告诉我,你为何会在此地?” “是……是我师傅要我来的!”林玄痛得龇牙咧嘴,艰难道:“他说机缘就在此处,让我先行一步,他还有事要做,他等会儿就到!” “如果你不帮我,我死在这,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带……带我上去,我不跟你抢了,机缘和秦蒹葭,我都让给你!” 许长卿沉默片刻,摇头拒绝:“抱歉啊,这里是一片小天地,主人不愿意,我们谁也出不去。” 林玄瞳孔微缩,怒道:“你耍我?” “给你一个建议吧。”许长卿无奈地叹了口气,指了指那棵大树,道:“离它远一点,你会死得慢些。” 林玄怔了一怔,没再多想,连滚带爬地跑远。 许长卿目光这才重新落在那巨大火树之下,缓缓走去。 漫天流光,如有神识,皆朝许长卿游来,却并未阻拦,只是绕身而动,他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来到小天地正中,热浪滚滚而来,却与许长卿想象之中大不相同。 这巨大的煞气之树,远远不如当年在蛮荒天下的红云强大,这只大妖在这被关了多年,恐怕已失去了大量法力,修为十不存一。 跪在大树之下的,是个瞧着约莫只有十来岁的小姑娘,蓬头垢面,衣衫破碎,双手被锁链死死拷在地上,低沉着脑袋,沉沉睡去。 许长卿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谁能想到,那只煞气冲天,如有灭世之威的大妖,竟是个和小花一般年纪的孩童。 只是许长卿依然不敢有任何放松。 即便只有当年十分之一的修为,这只大妖,也能随意将如今的他碾死。 接下来该怎么做? 李青山让他来这里,是做什么? 杀了它? 可许长卿未必杀得了。 还是说……这里有什么东西,是李青山希望他得到的。 许长卿准备寻找,偏偏在他动身之时,整片小天地,忽然一颤。 天穹之上,煞气紊乱,一道米粒般的身影,冒火而出,从天而降。 轰隆—— 只听一声巨响。 老人重重落在地上,抬起头来,眼神之中,尽是贪婪。 “原来……剑妖的遗物就在此处,竟在小小一座清水镇藏下一只大妖,真是不愧剑妖之名!” 许长卿眉头微皱,道:“这不是什么遗物,我劝你离她远一点。” “呵呵。” 吴公公充耳不闻,笑眯眯地走过来,可才刚刚接近没多久,便发生了意外。 那漫天火光,竟如无数巨蟒,齐齐朝他袭去。 吴公公瞳孔微缩,快步纵越,举起拳头,朝火光砸去。 砰! 数条火舌,被强大的拳罡砸散,可片刻之后,又有无数流光朝他围去。 吴公公吃痛后缩,神情痛苦,如同烈焰焚身,却一声不吭,继续前进。 许长卿观看这一幕,心中称奇,一是这些流光为何不攻击自己,却攻击吴公公,二则是它们竟能直接穿透体魄,攻击灵魂。 这对武夫而言,是致命的。 武道练至搬山境,体魄已远超修士,练就金刚不坏之身,战力之中,有一大半都来自于此。 这些流光能无视体魄,便代表吴公公的实力,至少减半。 只是这吴公公的实力,确实相当强悍,与流光缠斗一段时间后,竟突围而出,朝巨树的方向狂奔而去。 许长卿意识到一丝不对劲,冷声开口:“不要唤醒它!” 然而。 吴公公岂会听话,狞笑着举起拳头,便往那小姑娘的脑袋砸去。 砰—— 小姑娘被一拳打飞出去,撞在远处石壁之上,小天地再次微颤,甚至连那棵巨树,也被一拳打散。 无数流光仿佛受到什么惊吓,四散而逃,汇向空中。 “哼!” 吴公公冷笑一声,道:“这便是蛮荒大妖?我看也没什么厉害的,不过就是阵仗吓人罢了,怪不得两个年轻小辈,也敢来到此处。” “许长卿,等我杀了妖,夺了秘宝,便不再惧怕你身上的因果,到时杀你,便易如反掌。” 然而。 许长卿就像没听见他的话一般,脖子僵硬扭动,死死看向远端,那片漆黑之中,分明有道可怕的气息,正如刚刚燃起的火苗,逐渐旺盛,顷刻间,便杀意滔天。 紧接着,整片天地,都开始震颤。 这次,不再是因为某人的一拳之威,引起的一下微震。 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地震! 吴公公眉头微皱,环顾四周,下一刻,有什么东西从漆黑之中闪过,甚至连残影都看不见。 那吴公公的身影瞬间在原地消失,气浪朝四面八方排开,吹得许长卿难以站稳,而吴公公方才所站位置的数百丈外,一道石壁被砸出个巨大的凹陷。 轰隆—— 可那石壁之上,依旧不见吴公公的人。 许长卿瞳孔缩小如针,定睛看去,才勉强捕捉到一个画面,那脏兮兮的少女,犹如壁虎般爬在他头顶的石壁,手里抓着老人的脑袋,就像拎小鸡一样轻松。 堂堂三品武夫,在这只怪物面前,连鸡都算不太上。 砰——砰——砰—— 接下来。 许长卿就已完全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见两道身影,在空中飞来飞去,四面八方,各种地方,只见其砸出来的大坑,却不见其人。 可怜的吴公公,就仿佛只是一个玩物,一个皮球,被那只野兽般的东西肆意玩弄,毫无还手之力。 直到下一次许长卿看见他时。 他趴在血泊之中,浑身多出无数触目惊心的伤口,已奄奄一息。 “许长卿……许长卿……” 林玄不知何时跑到了他身后,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惨叫连连:“这……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许长卿一言不发,死死盯着那猩红的天幕。 少女静止在半空之中,无数流光萦绕在她身侧,犹如宠物在讨取主人欢心。 她与许长卿对视着,嘴角一点点咧开,露出凶恶的獠牙。 干哑的声音,仿佛从天地传来。 “真是好久不见啊,剑十一!” “你可知……李青山那个王八蛋,把我关了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