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我还真就作了一辈子[年代]》
1. 第 1 章
1967年7月10日,刚结束了建党节汇演的总政治部文工团迎来了三年一度的招新考试。
从全国各地层层选拔出的两百多名文艺工作者齐聚在首都大剧院外,而这其中将近一半又都是奔着芭蕾舞团的两个纳新名额来的。
自1964年《红色娘子军》风靡全国后,它背后的创作团队总政文工团就成了所有文艺工作者的最高追求,芭蕾舞者尤胜。
今年又是自六.四年起的第一次招新,竞争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003号沈意欢准备。”坐在评委席最右边的中年男人一脸严肃地开口,而随着这句话落下,台上的年轻姑娘哭成了泪人。由于候选人实在太多的原因,这次选拔是当场宣布结果的。
除了身高、体重、比例、视力、长相这些基础条件以外,今天考核的重点还是芭蕾本身。每位候选人各有五分钟的表演时间,由评委综合打分后决定去留,一轮轮筛选直到留下最终的两个人为止。
排在沈意欢之前的两个姑娘都是地方文工团的台柱子,她们的淘汰无疑给在场的所有考生都上了一剂猛药,本就安静的演出厅此时的气氛可以称得上是肃穆。
沈意欢也有些紧张,搭在膝上的手无意识蜷了蜷,但她的神态看起来却依旧是淡然的。
从昏暗的观众席走到聚光灯的中心,沈意欢对上了含着各种情绪的眼睛,惊艳、审视、忌惮...
“003号考生沈意欢,17岁,来自首都舞蹈学院,表演曲目《红色娘子军》。”听到报幕,观众席的其他考生都忍不住互相看了看。
在沈意欢上台之初,这个场景就已经出现过一次。无他,太美。只有同为舞者,才能明白她的骨相和比例究竟有多优越。
更何况她的容貌也是无可挑剔的,鹅蛋小脸莹白如玉,弯月眉、桃花眼,搭在一起格外多情;偏她的眉弓明显,平添几分英气;衔接自然的直鼻略翘、唇形饱满,组合出独属于她的韵味。
这样的容貌和体态出现在舞台上就已经赢了一半,她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红色娘子军》作为表演曲目。
不是说这个曲目不好,而是总政文工团是其诞生的地方,但凡表演得不够出彩,都必然会落得个“班门弄斧”的结局。
哪怕只是为了这点,大多数人也不会选择娘子军,更何况沈意欢表演的还是女主琼花,无论怎么看这个选择都太极端了。
沈意欢能预料到大家的反应,她像是没看见那些或惋惜或惊奇的眼神,只全心全意随着伴奏起舞。
每一个动作都做到极致,这是沈意欢在舞台上的自我要求,也是她的人生信条。
作为双军人家庭的独生女,父母又都是从枪林弹雨闯出来的老革.命,沈意欢从小就生活在全心全意的爱和如影随形的追捧里。
她在五岁那年开始学舞,自此,灯光、掌声、鲜花也再未缺席。
沈意欢享受这一切,同样,这些也反过来鞭策着她。她内心非常骄傲,在舞蹈上的自我要求堪称苛刻,她不允许自己失败、甚至无法忍受落于人后。
表演曲目的选择就足以彰显她的这个性格,沈意欢就是要在班门弄斧,她就是要用《红色娘子军》征服创造它、最熟悉它的评委们。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沈意欢也稳稳落地,没再关注观众的反应,她直直看向评委席。
评委席最右边的中年男人是总政文工团人事部的副部长林磊民,他眼里的欣赏不加掩饰。管人事的,自然更关心入选舞者的综合条件。
而沈意欢自己是首都舞蹈学院今年的优秀毕业生,父母又皆是部队领导,人美条顺,表演也精彩,可谓是林磊民心中最理想的人选。
“很不错,我这里也给通过。”他身边是演出部部长董芳允,她相较林磊民而言专业性要高一些。
在她看来,沈意欢就是天生为舞台而生的,有沈意欢在,没有哪个观众会舍得不看她。哪怕观演无数的她自己,在看沈意欢的表演时也是一点分心也无的。
听她这样说,最左边的黄绛珠也跟着开口,“意欢是我近些年带过最满意的学生,天赋极高,还很刻苦。”
黄绛珠是芭蕾舞团的编舞老师,同时还在首都舞蹈学院任教,也是五人里唯一且最熟悉沈意欢情况的人。她主动提及沈意欢,是表态、也是美言。
芭蕾舞团团长曹素锦是不喜争锋的性格,虽然还对沈意欢的服从性有顾虑,但其余三人都表示了满意,便也跟着点了头,这姑娘的其他方面还是无懈可击的。
这下,芭蕾舞团现任首席白雪妍只能收起心中的不满,全票通过了沈意欢的入选。
白雪妍倒不至于对一个还在考核阶段的小姑娘生出忌惮,只是作为琼花的扮演者,沈意欢的行为让她觉得自己被挑衅了。当然,这也侧面反映出沈意欢的表演是极出色的。
大概是沈意欢把调子定得太高,评委们看后来的姑娘就总觉得差点意思,要么不够漂亮、要么没有灵气、要么无过也无功...
一直到了58号,才出现了第二个入选者,来自沪市舞蹈学院的陈羽,今年也是十七岁。
陈羽的个子要比沈意欢还高挑些,芭蕾舞者多是一米六到一米六五,她却有一米七了。但她体态轻盈、薄背长腿,脸也生得幼态,也是个非常惹眼的漂亮姑娘。
陈羽显然十分紧张,但凡舞台上的表演精彩些,她的呼吸就会明显加重,两只手也握紧成拳,直到对方被筛下后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周而复始。
沈意欢很理解陈羽的心情,毕竟只要再通过一个人就意味着加赛,这是之前报名从未提及的,未知即恐惧。
大概是怕什么来什么,倒数第二个候选人也被留下了,对方来自哈市文工团,身为同行,沈意欢和陈羽都曾听过她的名声。
华国芭蕾深受苏国影响,苏国芭蕾至今依旧是国内主流风格。哈市文工团靠近苏国,在娘子军问世之前一直是华国最有名的舞团。
而第三位通过的候选人肖沁洁就是哈市文工团近两年的台柱子,被业内称为“苏国芭蕾继承人”。
这是最大的竞争对手,沈意欢和陈羽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休息一小时后进行终选。”曹素锦的声音温和,“每位候选人需要从另两名竞争对手的表演曲目中抽签,随机匹配表演曲目。”
沈意欢表演的《红色娘子军》是华国独创、红色主题,陈羽表演的《吉赛尔》是法国名作、轻盈飘逸,肖沁洁表演的《天鹅湖》是苏国经典、主打抒情,都十分出彩。
但芭蕾舞团需要的是全方位的人才,三人的基础功都很扎实、表现也都很亮眼。曹素锦就想看看她们对于不同风格的演绎以及面对突发情况和高压环境的表现。
规则宣讲结束后评委们就先离开了,但上半场落选的人依旧选择留在表演厅,和梦想失之交臂的感觉十分不好受,她们想看清自己差在哪里。
一个小时过得很快,因为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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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是同样的穿着和发型,也不被允许化妆,所以并不需要做其他的准备。
沈意欢最先抽签,她抽中的是《吉赛尔》,陈羽和肖沁洁则同时抽中了《红色娘子军》。
没给沈意欢更多的准备时间,伴奏很快响起。
《吉赛尔》讲述的是一个非常悲情的跨阶级爱情故事,患有先天疾病的少女吉赛尔爱上了假扮成农夫的贵族,贵族又与公爵的女儿早有婚约,三人一番纠缠,最终吉赛尔为爱死去。
陈羽表演的是吉赛尔献舞给公爵的那场戏,也是这场悲剧的开端。陈羽的舞姿着重表现了吉赛尔的单纯虚弱、温柔多情。
但沈意欢却选择了活泼灵动的跳法,舞步里甚至透着生命力。
在沈意欢看来,正是因为有先天的疾病,所以吉赛尔一定会更加专注地投入到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里。就像她会奋不顾身地爱上贵族一样,她的每一次起舞也定会竭尽全力。
两人舞姿风格的差异就是她们对于同一个故事的不同理解,这也是区分芭蕾舞者的重要特质。
看完沈意欢的表演,曹素锦的眼里闪过浓浓的惊艳。作为资深的芭蕾舞者,她太清楚,比起基本功和外貌体态,舞者对于故事的理解和表现才是表演的内核。
沈意欢显然是这方面的佼佼者,如果说琼花她还只是理解到位、精准演绎的话,吉赛尔却让曹素锦看见了沈意欢超强的理解力、表现力和感染力。
她难掩激动地看向了师妹黄绛珠,“绛珠,我太喜欢沈意欢的吉赛尔了,这么好的苗子,你怎么从来没提过?”
黄绛珠但笑不语,满眼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学生。如果自己先说出来了,意欢又还在上学,那这别出心裁的新的吉赛尔走到观众面前的时候,跟着的还能是沈意欢的名字吗?
“我们一定要把人留下!”一向有些温吞的曹素锦语气兴奋又坚定,“能将传统曲目演绎出个人风格的舞者太难得了,这是天赋!”
评委们的态度台上三人也都看在眼里,陈羽努力憋住泪意,抽中娘子军的时候她就已经很忐忑了,表演琼花需要的爆发式的力量感正好是她的薄弱项。
此时见沈意欢又将吉赛尔演绎得这样好,她就知道到在和沈意欢的对决中自己已经输了,她必须在接下来的表演里胜过肖沁洁,才有可能争取到最后一个名额。
陈羽的脑海里纷乱一片,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快要将下唇咬破。和她错身而过的沈意欢看了她一眼,想起自己那个每次登台前都抑制不住紧张的好友,带着笑意,轻声对人道了句加油。
她们距离很近,陈羽听清了沈意欢的话,她本还觉得自己正在悬崖边摇摇欲坠、孤立且无援,此刻却感到了温暖。她并不会觉得这是获胜者高高在上的怜悯,此时此刻对手的鼓励带给她的只有动容。
她握了握拳,不就是名气比自己大吗,谁就能断言她一定会比自己演绎得更好呢?至少要全力以赴,不留遗憾。
接下来的五分钟,陈羽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跳到最后,她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正在比赛,只全力奔赴自己的信仰。
她的心境巧妙契合了孤注一掷的琼花,倒是呈现出了一场情感格外充沛的表演。
她之后就该肖沁洁了,比起沈意欢和陈羽,肖沁洁已经有了两年的领舞经验,对琼花的演绎虽没有第一场天鹅湖精彩,倒也是技巧满分、一丝过错也无的。
两人的表现各有千秋,评委席因此陷入了僵局。
2. 第 2 章
外行人林磊民选择的是沈意欢和肖沁洁,他看不出三人表演的细微差别,便更在意她们的背景和履历。
董芳允和他是同样的选择,在她看来,沈意欢各项条件都很优越,又有很强的个人风格,一定能成为芭蕾舞团下一个台柱子。
而肖沁洁在业内名气不小,有丰富的舞台经验和忠实的受众群体,选她显然要比选刚毕业的陈羽更稳。
黄绛珠的另一个选择则是陈羽,对于编舞来说,她们更看重舞者的情感表达,而不是技巧表现。陈羽两场表演的感染力都很强,于细微之处的刻画也非常到位。
“至于舞台经验,我反而觉得陈羽的青涩是件好事。嗯...我个人的感觉啊,肖沁洁的表演已经开始出现匠气了。”黄绛珠字斟句酌,“我们团需要新鲜的血液。”
董芳允看着肖沁洁的档案,还是有些舍不得,“黄老师,我认同你的说法,但是沈意欢已经满足了你的要求,另一个名额我觉得还是给经历过观众选择的肖沁洁更稳妥。”
“陈羽的表现其实也不差。”曹素锦接话,“抽签的时候她明显是三人里最紧张的那个,我原来还不看好她,但她却巧妙地将自己的情绪转化到了角色演绎上。”
“对于大多数观众来说,细小的技巧差别是会被忽视的,充沛的情感表达才能带着他们真正进入到故事里去。”曹素锦抿唇,声音更低了些,“相较而言,肖沁洁的表演太平了点。”
她的倾向很明显,这样一来,除了沈意欢外,陈羽和肖沁洁都获得了两票,白雪妍成了最终决定的那方。
对此,白雪妍很是为难,她出现在这里更多的是团里对她这个首席的尊重,她可没想过越过领导拍板定人。而且这样一来,她必须从陈羽和肖沁洁里二选一。
这不是她想要的。她对沈意欢的芥蒂已经消了很多,她非常热爱芭蕾,在看完沈意欢的《吉赛尔》后就也期待沈意欢进团了,她好奇沈意欢会如何演绎其他的经典曲目。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主动开口给沈意欢入选名额,一百多名候选人里,只有沈意欢选择了琼花,白雪妍依旧觉得自己的前辈威严被冒犯了。
在四个领导的注视下,白雪妍飞快地思考着,非要二选一的话,那就选个对自己威胁小一点的吧,该怎么说才会显得她没有私欲呢?
余光扫到黄绛珠的时候,她眼前一亮,“我觉得黄老师说得对,我们应该给新人机会。”陈羽的表演还不够成熟,肖沁洁却已经是和自己旗鼓相当的舞者了。
得到这个结果,董芳允和林磊民倒是也不至于失望,陈羽和肖沁洁本就各有千秋,对他们来说无非是49分和51分的差别。
但陈羽显然不觉得自己有这样大的胜算,在听到曹素锦说出“沈意欢、陈羽”之后,她直接在舞台上抱住了沈意欢,喜极而泣,“我做到了!谢谢你的加油,真的。”
离梦想更近一步的沈意欢此时也是高兴的,但她并不习惯刚认识的人离她太近,借着拍陈羽背的动作从她怀里退出来,“不客气,恭喜你。”
“是因为我是哈市文工团的吗?”唯一落选的肖沁洁紧抿着唇,眼里充满了失望和不甘。
也不怪她会这样想,在《红色娘子军》前哈市文工团才是华国第一的芭蕾舞团,现在也依旧是总政文工团最强劲的对手。
况且肖沁洁也并不觉得自己比沈意欢和陈羽差,没等评委们回答就又问了一次。
正准备离开的白雪妍眸光微闪,其余四个评委也都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本来安静的观众席议论声渐起,曹素锦连忙站起来回应,“不是的肖同志,我们今天的评判结果只针对你们在两个曲目上的表演。”
“所以我差在哪里呢?”肖沁洁真的很难过、也很不甘,她知道自己这样做会显得很没气度,但是她的对象在北城,她工作问题一日得不到解决,他家里就不会同意他们结婚,这也是她明明明明已经成了哈市文工团的首席还来参赛的原因。
她指向陈羽,“她跳琼花的时候力量明显跟不上,我觉得你们肯定能看出来,这对芭蕾舞者应该是很致命的问题吧。”
陈羽闻言心里就是重重一颤,指尖几乎要戳破手心。芭蕾舞一直被称为“力的对峙”,肖沁洁的质问对于陈羽来说也是致命的。
“是这样,但我们觉得她在感情上的表达可以掩盖这点不足。”黄绛珠不忍师姐为难,主动解围。
好在肖沁洁听懂了她的暗示,大概是她也清楚自己在情绪传递上的问题,不想当着一群同行的面被点明。
她有些潦草地对着评委席鞠了一躬,拿上自己的挎包离开了表演厅,从背影来看,依旧骄傲得像只白天鹅。
曹素锦叹口气,她心很软,即使是被质问的那方也不忍看见这样的场景。但名额只有两个,输了也就是输了。等会儿她打个电话给哈市那边,至少别让那边责怪肖沁洁才好。
想到这儿,她招招手叫来了另外两人,“意欢、小羽,欢迎你们加入文工团,下周一记得准时来报道。”
“好的团长。”陈羽眼眶泛红,满脸兴奋。她今天的情绪大起大落,此时声音格外响亮,在有些空旷的表演厅里都激出了回声,大家都被她这一脸孩子气的样子逗笑了。
“意欢,你是本地人吧?”陈羽凑到正在收拾背包的沈意欢身边,语气十分欢快,“我来北城这半个多月一直在招待所那边练舞,现在终于可以好好玩玩了,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七月的北城其实并不适合游玩,沈意欢便只说了些经典的景点和几个她常去的国营饭店,“今年很热,出门的话记得防中暑。”
等出了剧院,沈意欢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妈妈。和过去十多年一样,每到这种时刻她的爸爸妈妈都会等在她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从未缺席。
“我先走啦,我妈妈来接我了。”沈意欢匆匆和陈羽告了别,小跑着扑到了蒋佩群怀里,声音欢快得像只小雀,“妈妈!”
蒋佩群笑着探探女儿的后颈,“里面热不热?走,去车上,妈妈给你带了绿豆汤,用井水湃过的。”
沈意欢点点头,自然而然地将背包递给了一边等着的警卫员,“谢谢。”
又转头问蒋佩群,“爸爸呢?”今早是夫妻两人一起送沈意欢过来考试的。
听到这话,蒋佩群的笑容滞了一瞬,“被你靳叔叔他们叫走了。”虽然已经决定最迟明天就要和女儿摊牌,但蒋佩群还是不忍心破坏女儿此时的好心情。
“好吧。”沈意欢跟着蒋佩群坐上吉普后座,“爸爸又没有口福了,我今天可是拿上了我去年所有的压岁钱呢。”
配合着这话的是沈意欢像只小猫一样有些傲娇、格外可爱的神态,蒋佩群看得心都要化了。
她配合着表现出了十二分的惊喜,“欢欢考上啦!我女儿就是厉害哦。”
考试前沈意欢和父母做过约定,如果她成功进入总政文工团了,就请爸爸妈妈去天福国营饭店吃饭。蒋佩群怎么可能不懂女儿此刻的小心思,这可是她搂在怀里养大的小娇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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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爸爸妈妈厉害。”沈意欢靠在蒋佩群怀里,这会儿的她完全没有在舞台上的成熟。但只要私下和她接触过的人都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沈意欢。
一个被娇养着长大的、特别爱娇、十分能作、脾气也不太好,喜欢她的人爱得不行、讨厌她的人也恨到不行的,真正的天之骄女。
沈母蒋佩群显然是前者,她是上过战场、打过鬼子、功勋章都能挂满前胸的女中豪杰,在女儿面前却从来都是个极其温柔细致的慈母,像是把这辈子所有的柔软和耐心都留给了女儿。
她在十六岁那年加入革.命,二十三岁和沈父沈建中结婚,却因着身体伤痛和精力限制一直到了建.国后才终于有了唯一的女儿,怎么可能不疼不宠?
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照顾沈意欢,她甚至离开了最爱的前线,甘愿去到了后勤部的清闲部门,一待就是十七年。
沈父沈建中在疼沈意欢这件事上也毫不逊色,他“女儿奴”的名声在军区、乃至军.委都是响当当的存在。可以说是,哪怕沈意欢想要星星,他都能想尽办法网一堆回来给沈意欢扔着玩儿。
有这样的父母,沈意欢其实很容易长歪,军区许多人都说过类似的话。
但沈意欢却十分争气,从小就格外可爱聪颖不说,等五岁那年接触芭蕾舞后,更是斩获了无数个她所在年龄能得到的最高荣誉。
她上个月才从首都舞蹈学院毕业,转身就拿到了总政文工团唯二的入选名额,这即使在整个大院都是非常优秀的后辈了。
总政文工团的意义可不仅仅只是华国最知名,它隶属军.委,是华国唯一一个一级文工团。不同于其他文工团还需要提干,总政文工团的正式演员都是最低正排级别的干部。
可以说是,一旦考入总政文工团,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未来就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一片大好了。
想到这里,蒋佩群心中的自豪和欣慰都快溢出来,只不知道该怎样爱女儿才好。
“妈妈,你也喝。”沈意欢用保温壶小心翼翼接着勺子,将绿豆汤送到蒋佩群嘴边,“今天这样热,妈妈辛苦啦。但是妈妈,一出来就能看见您的感觉真好!幸福加倍的那种的好!”
蒋佩群低头将勺子里的绿豆汤饮尽,也借着这个动作掩盖自己的难过和愧疚,“妈妈的乖囡。”
————————————
“老沈,不着急,你也回去和佩群姐商量商量先,我们都是看着欢欢长大的,无论最后去谁家,我们其他人也不可能撒手不管的。”
视线中心的沈建中眉头紧蹙,脸上是只会在妻女的事上才出现的焦虑和踌躇。他对外是很果决直爽的性格,在面对女儿的事上却格外瞻前顾后,只恨不得把所有情况都设想一遍才好。
他又仔仔细细将客厅里的人都扫视了一遍,作为多年的战友他对他们的情况自然是了如指掌的。
老丁不行,他是湘省人,一家子就爱重油重辣、多荤少素。欢欢在饮食上对自己特别苛刻,要是整天闻着那么香的饭菜气却不能吃,得多难受啊。
老顾也不行,他有三个单身汉儿子,听说小儿子还特招小姑娘喜欢,可不能给他往乖囡身边凑的机会。
老方就更不行了,他儿子从小就喜欢追在欢欢身后跑、大献殷勤,明明没人逼他,老方媳妇却总觉得是欢欢的错,不仅不能去还要交代欢欢离她方家婶子远点才行。
最后,沈建中对上了一双极其真诚的眼睛,他曾经的老搭档,现陆军首都军区政委兼党委书记,靳希文。
3. 第 3 章
单从名字来看,也能知道靳希文的出身绝不一般。他的“希文”取自华国历史上最有名的“文能兴邦、武能安国”的代表人物仲淹的字,足以见他的家族对他的期待。
是的,家族。靳家是正儿八经的大家族,无论是祖上还是如今,都出了许多赫赫有名的人物。近百年来更是了不得,可以说是华国每一个重要的节点都有靳家人的姓名。
靳希文这一辈里,最出息的是他的隔房堂兄,前军.委总政治部副主任,靳阳明,也是他们这一群人聚在这里的原因。
自“一月风暴”、“二月逆流”之后,华国的局势就越发紧张起来,靳阳明又处在风暴中心,哪怕再小心,也还是被拉下了水。
关押受审两个多月,在多方势力共同努力的情况下,靳阳明才勉勉强强保住了命,但依旧逃不过下放,下月初就要去到边疆兵团的下属农场。
丁志民、顾德远、方盛亮都是靳阳明曾经的部下,沈建中则是因为靳希文的原因受过靳阳明的庇佑,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靳阳明六十多岁了还要受罪。
他们几人便想着至少跟着过去一个,哪怕不能明目张胆的帮扶,至少能暗中护着靳阳明的性命。
而几人里就属沈建中和靳阳明的关系最隐蔽,他又在首军区任了六年的师长,本就到了调任地方的节点,是最有竞争力也最正大光明的一个。
于是沈建中在和妻子商议过后就主动揽下了这件事,他们俩都受过靳阳明的恩,也都认为他无辜,很愿意陪着这位老领导共渡难关。
唯一为难的就是女儿沈意欢,这么多年,女儿除了回乡再没离开过首都。哪怕是困难时期,沈父沈母也没让女儿挨过饿、受过冻。边疆苦寒,他们怎么舍得带女儿过去受苦?
更何况沈意欢这样热爱芭蕾,眼见着考进了芭蕾舞者的最高殿堂,沈父沈母又哪里舍得让女儿放弃?
沈母本想着留在首都,但又放心不下丈夫。沈建中性格直爽、边疆形势未明,一个不好,别说护着老领导了,甚至还会连带着几家人一起倒霉。
好在故交们都明白他们夫妻的顾虑,早在沈建中请缨之时就争着要把沈意欢接到家里去,只不过因着考试的原因,沈建中夫妻一直没和女儿提。
直到刚刚蒋佩群打电话来报喜,这个话题也就重新被提起。
靳希文注意到老搭档看了过来,语气更加真诚,“老沈,你就放心把欢欢交给我吧,我保证她会过和在家一样的日子。”
他显然知道老友的顾虑,“正好我们家保姆年底就要回老家了,也不差这半年,不如让你堂妹直接跟着欢欢过来好了。她从欢欢出生起就照顾着,有她在,你们也不用担心生活上的问题了。”
“我家那小子你也知道,一个月能回一次家就算不错了,家里就我一个。我一直可惜没个女儿,要是欢欢来了,我也在二楼给欢欢弄个专门练舞的地方。”
沈建中的眉心微动,靳希文的妻子在前些年过世了,家里只有独子靳延。
靳延十六岁读军校,今年二十七岁,现在是空军部队首都军区二师一团的团长,平日里多留在部队里,确实很少回家。
而且沈建中还知道,靳延是空军部队有名的老大难,不谈恋爱、不相亲、甚至连文工团的汇演都不乐意看。
按靳希文的话来说就是,他儿子脑里心里就只有战斗机,怕是要打一辈子的老光棍。
老光棍好呀,沈建中心中窃喜。女儿长得漂亮、性格也特招人疼,站在舞台上更是耀眼得不行,大院里那些小子从小就喜欢凑到女儿跟前献殷勤,可烦人。
现在女儿即将成年,他和妻子又不在身边,保不齐就会被哪个臭小子骗走。这怎么能行呢?沈建中光是想想就牙疼、头疼、心疼。
老靳这人心细,家里又不像老顾老方那样有定时炸弹,一定能成全自己这个老父亲的苦心,嘿嘿。
而且老靳性格也好,这么多年一直对欢欢很是疼爱,比起其他人,和女儿也亲近些。再说现实一点,自己这趟去边疆,最承情的一定是靳家,就算为了还情对方也一定会尽心照顾欢欢。
沈建中越想越觉得放心,差点直接应下来。好在他还留有一丝清明,知道这件事要女儿自己做主才行,不然肯定躲不过妻子的一顿骂。
果然,蒋佩群听完他的话第一反应也是要以女儿的意见为先。但沈意欢作息极其规律,此时已经睡了,夫妻两人便只能先按下不谈。
————————————
“欢欢,你看你想去哪个叔叔那里?”蒋佩群一脸担心地看着沈意欢,生怕她不能接受他们的离开,“或者妈妈不去了,留在北城陪你。”
蒋佩群自己其实也离不开女儿,在做决定的时候就已经在丈夫怀里哭过一回了。这十七年里,她从未离开女儿超过一周,这次这一走却是归期不定。
“不用的,妈妈。”沈意欢的身上还带着潮气,即使放假她也从不会落下每天的基本功练习,作息几乎和部队里的战士一致,这会儿刚洗完澡。
她当然是难受的,但沈意欢也知道,只要自己表现出一丝犹豫,爸爸妈妈是真的能为了她更改计划,她便努力克制着。
回握住蒋佩群的手,沈意欢又看向一脸愧疚的沈建中,“爸爸妈妈,你们不用担心我的,我在首军区待了十多年了,又有这么多叔叔阿姨在,不会有什么事的。”
“反而是你们,边疆条件那样艰苦。”沈意欢真心实意地觉得难受,她很心疼父母这个年纪还要去边疆受苦。
但她也清楚利害,爸爸这一趟不仅是去保护靳叔叔,也是为了保全他们这几家人,她不能拖后腿。
“你们什么时候走啊,行李都准备好了吗?多带点肉罐头吧,那边伙食好吗?还要带够厚被子厚衣服,我听说那边的冬天特别冷。边疆的医疗条件怎么样啊,不然我们去医院拿点常用药带上吧...”
沈意欢吸吸鼻子,有些着急,仔细思量着要为父母的调任做什么准备。
不仅是父母会不放心远行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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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其实也会担心远行的父母。但她从小的生活就被妈妈和表姑包圆了,说起这些来也都是一知半解的。
沈父沈母对视一眼,眼里都闪烁着泪意。他们这会儿倒是宁愿沈意欢哭了,这样懂事贴心的样子,他们看了心中又酸涩又欣慰,还掺杂着许多的愧疚和无奈,很不好受。
“你忘啦,妈妈是做后勤的。放心,这些我都会准备好的。”蒋佩群强打精神,不愿让女儿看出她的难过。
拉着有些慌乱的沈意欢坐下,蒋佩群问,“现在最重要的是,你更想去哪个叔叔家?”
不同于各军种、各军区的文工团,总政文工团的定位其实更偏行政一些,演员除了在进团之初需要跟着新兵集训一个月以外,其余时间并不完全按照部队的规章管理。
就拿住宿来说,部队战士住宿舍、未婚军官住军官宿舍、已婚军官分家属院,低级别不仅绝不能不经允许离开军区,宿舍还有十分严格的管理条例。他们辖下的文工团也基本都是如此。
但总政文工团不同,除了单位的宿舍楼和家属院之外,正式演员还可以申请“外宿证”。
当然这个“外宿证”的办理条件是非常苛刻的,光是第一点“居住地点必须属于部队管辖范围内”就足以卡住许多人的脖子。
但沈意欢并没有这个烦恼,沈父和这几个叔叔都是首都军区的领导,完全符合“外宿”的所有条件。无论她选谁,等过了集训都能直接住进去。
即使现在父母要调任,家里的房子会被部队收回去,她也从没想过要自己住在单位宿舍里。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沈意欢绝不是个“没苦硬吃”的人。
在她看来,她拥有的一切物质条件都是父母自己打拼出来的。他们既没有走歪门邪道、也没有侵吞其他人的利益,获得的都是组织审批下来符合他们付出的东西,自己是父母唯一的孩子,又为何不能正大光明享受?
“靳叔叔。”沈意欢说出自己的答案。
当着爸妈的面,她也没有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丁叔叔家的生活习惯和我差太多了,磨合起来应该会很难;顾叔叔家人太多了,方叔叔那方卫国又很烦。”
沈建中正想和妻子得意一下自己对女儿的了解,就听见了女儿的下半句,“靳叔叔很温柔、很安静,对我一直很好,我觉得我们一定能相处得很好的。”
沈建中醋了,也急了,“乖囡,也不用相处得很...哎哟。”
他哀怨又委屈地看向妻子,要是老靳抢了他在女儿心中的地位,这无异于是要他的命啊。
全程围观了父母互动的沈意欢噗嗤笑出声,抱着爸爸的胳膊靠在他的肩膀上,“爸爸你放心好了,别说靳叔叔,就算是金叔叔、玉叔叔,爸爸在我心里也是最重要的。”
沈建中立马被女儿哄得喜笑颜开起来,志得意满到都敢挑眉和妻子炫耀了,虽然只是一瞬间。
蒋佩群暗暗撇了撇嘴,姑且让他得意得意吧。女儿大了,等再过几年,哼,可有他哭的时候呢。
4. 第 4 章
“咚——咚——咚——”
“嗡——嗡——嗡——”
“滋——滋——滋——”
源源不断的噪音像是逼在靳延的耳边响起,暴力地将人叫醒,惹得年轻男人没忍住极其烦躁地骂了一声。
天气太热,薄被便只松松地搭在窄腰上,靳延的上半身完全赤裸着,大片阳光打在上面,衬得本就完美的块状腹肌更加性感。麦色小臂搭在眼上,拉出极其漂亮的肌肉线条。
“啧。”见这动静完全没有停止的趋势,靳延翻身下了床,从衣柜里随便扯出一件短袖套到身上,汲着拖鞋出了卧室。
刚下到二楼,就见着几个中年男人正在往墙上贴镜子,本来挂着全家福的墙面此时已经被镜子覆盖,靳希文正端着杯茶站在镜前乐呵呵地指挥,“贴牢一点。”
大概是从镜子里看见了他,靳希文回头,有些诧异,“怎么起这么早?”靳延少年时期的习惯在参军以后已经改了不少,只爱睡懒觉这一点还固执地残留着。
“您也知道现在还早啊?”靳延顶顶腮,脸上是清梦被打扰的不满,下巴指指那面夸张的镜墙,“您这是忙活啥呢?咱家有谁要弃戎从艺了?”
靳希文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没给儿子说欢欢要来的事,轻咳两声,“早饭做好了,下去说。”
靳延挑了挑眉,转身回了三楼。靳希文也没管他,这个儿子虽然脾气性格都不像他们老靳家的人,但别的方面还是没的说的。
扭开水龙头,靳延捧着水就往脸上浇,来回搓了几下后就拿起了一边的牙刷。水珠顺着他转折锋利的下颚淌到明晰的锁骨上,无论从哪看都透着属于男性的强硬。
靳延的动作很利索,刷完牙、刮过胡茬后才拿起毛巾细致地将洗手台也收拾干净。他虽然对自己有些糙,但身为军人,在内务方面还是要求颇高的。
再次路过二楼的时候,镜墙已经贴好,大概是找不到这样大尺寸的镜子,整面墙是由六块镜子组装出来的。还真是用心,靳延难得对父亲的行为生了点好奇。
看他下来,靳希文放下报纸,兴致勃勃,“来尝尝,这是我让小李新学的菜式。”
实木圆桌上摆着的菜式确实是陌生的,靳延看出都是江南那边的小吃,心中更是奇怪。他们全家几代都是土生土长的北城人,老爸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他拿起勺子尝了尝碗里的东西,浓重到齁的甜意在唇间肆虐,齿间也都是黏糊糊的口感,靳延蹙了蹙眉。
拿起一边的茶连喝几口压了压,靳延指着碗,“这什么?”
“赤豆小圆子。”靳希文不着痕迹地把勺子放了下去,他和靳延是一个口味,看儿子这个样子就知道自己肯定也吃不惯。
靳延气笑了,“我这才半个多月没回家,爸您这是折腾啥呢?”他扬起下巴对着二楼的方向指了指。还有这桌莫名其妙的菜,看着就不合口味。
“你沈叔叔要调去边疆那边,以后欢欢,也就是他女儿,就在咱家住了。”靳希文没有和儿子商量的意思,“以后你注意些,没事不要去二楼。”
想起儿子的习惯,靳希文补充,“衣服也要穿好,不要把你欢欢妹妹吓到。”
欢欢?靳延从脑海里搜索到一个画面,扎着两个小辫的小姑娘趴在沈建中的背上,脸蛋肉乎乎的,声音也甜滋滋的。倒是和这碗小圆子挺配。
“行。”靳延更关心别的,“所以咱们家以后改吃江南菜了?是的话您说一声,我以后饭点就不回来了。”
靳希文摸摸鼻子,“到时候再看。”今天这餐完全是他突发奇想,其实回想他在沈家吃过的饭菜,好像也是以京菜为主的。
行吧,靳延又夹起一个生煎尝了尝,啧,也是甜的。但绝对要比那碗小圆子好太多,父子俩就靠着这盘生煎填了肚子。
“明天你先别回部队。”靳希文想起什么,叮嘱儿子,“咱们去帮欢欢搬家,你沈叔叔和蒋阿姨是后天的车,我约了明天下午在咱家吃顿饭。你态度好点,别让人走了还不安心。”
“好。”靳延的动作一顿,他也知道沈建中夫妻这次调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堂叔,眉眼柔和了很多,“二楼都安排好了?还缺什么吗,我去买。”
见儿子这样,靳希文心中满意,话到嘴边改了口,“去买点小姑娘爱吃的糕点零嘴什么的吧。”以后同住一个屋檐下,得让两个孩子熟悉起来,这就是契机。
靳延点头,“行,我先回趟部队,下午带回来。”他本只准备在家待一天,明天不能回队里的话,今天就得回去把手上的活赶赶。
“去吧。”靳希文端着水杯又上了楼。因为腿伤的原因,他的房间在一楼,二楼以前是客房,现在沈意欢要常住,他就又添了些家具摆设。
家里要住进来一个小姑娘的事并没有对靳延产生什么影响,他从军校毕业以后就很少再回家了。以前是得住宿舍,现在是忙。
况且他家的房子是按着靳希文的级别分到陆军家属院那边的,他要是回家还得开五六分钟车,靳延觉得麻烦。
靳希文虽然五十多岁了,但他的位置工作量也少不到哪里去,还没到需要儿子陪着解闷的程度,便也由着靳延去了。
“你怎么回来了?”听见隔壁的开门声,何宁浩一边打领带一边拉开了自己的房门。
“换身衣服去队里。”靳延看眼他的打扮就知道他这又是要去相亲了,好心提醒,“你还是别穿白的了。”
华国空军的服装以蓝色为主,夏季飞行服为蔚蓝色、其他三季都是灰蓝色,常服和礼服则都是是深蓝色。
都是很显白的颜色,至少在今天之前,靳延没觉得何宁浩有这么黑过。
“啊?”何宁浩丧气,“这还是我专门去百货大楼买的呢,费了我不少钱、票。”
他跟着靳延进了屋,絮絮叨叨,“早知道就把布票寄回家了,我几个妹妹也都到了相看的年龄了,肯定需要做新衣服。”
靳延拉开抽屉,拿出自己这月发的布票,递给何宁浩,“拿去。”
何宁浩看着崭新的布票,觉得自己的团长简直太帅了。他是真缺这个,便也没和靳延客气,“谢了,明天请你吃饭。”
“不用,我明天还要回家。”靳延摆了摆手,脱下身上的短袖,换上常服,把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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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帅啊,何宁浩摸了摸自己的脸,决定今天就穿常服了。
眼见着靳延要走,他赶紧把人拦下,投桃报李,“你今天记得躲着吴政委啊,他昨天来捉了你几次。”
吴远是二师新来的政委,最近在大抓二师军官的个人问题,何宁浩今天的相亲对象就是他介绍的。
靳延蹙了蹙眉,点点头绕开何宁浩去了办公楼。
今天虽然是周六,但只有团级才开始有双休,团级以下还是正常工作的。此时见靳延来了,几个营长就赶紧拿着自己的文件找他去了。
这一忙就忙到了下午,直到下班铃响起靳延才想起自己的承诺,他按了按眉心,准备把手里的事处理完再走。
“靳延。”吴远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人还在才松了口气,不枉他得到消息就赶了过来。
在他开口前,靳延先说了话,“我不去。”
吴远一口气堵在喉咙,好半天才缓过来,“我还没说啥事呢。”
靳延挑眉,“吴政委,如果您要给我介绍对象的话,就不用提了。”
吴远看着他,夏天傍晚的夕阳常是粉色的,笼在这样温柔光线里的靳延也多了点柔和的气息,只不过这油盐不进的态度依旧提醒着吴远,这还是一又臭又硬的石头。
他心头涌起点火气,他不是不知道靳延的名声,但他吴远手下就没有过“老大难”。他尽量心平气和地发问,“你听都不愿听,是准备一辈子单身了?”
“也不是不行。”靳延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这样不是正好吗?把所有精力都献给部队。您想啊,要是我谈对象了,我肯定也和其他人一样一到假期就不见人影。您应该鼓励大家学习我才对。”
看他这样,吴远气得牙痒,亏他还准备把条件最好的姑娘留给靳延。他倒要看看,这人是不是真要打一辈子的光棍!
他啪地一声合上本子,直接推门走了。
“慢走。”靳延笑着挥挥手,在文件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后放回文件袋密封好,拿着车钥匙也下了楼。
因为要买东西,靳延直接去了市里最大的百货大楼。他和靳希文都不喜欢吃这些,也就不了解,便让售货员直接装了卖的最好的,满满当当一大袋子。
因为不确定够不够,他便又买了一袋子各色糖果。路过玩具柜的时候,靳延看见几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围着一个穿衣服的小人叽叽喳喳,满眼希冀。
沈叔叔的女儿应该也是这个年龄吧?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这种?想到这儿,靳延又拐过去挑了一个。
沈建中夫妻愿意为了堂叔从首都去到边疆,靳延也觉得感谢。
把大包小包递给保姆李芳,靳延听见下楼的脚步声,转头想要喊人过来看看买齐了没。
没看见靳希文,反而对上了一双含着好奇的桃花眼,即使居高临下也丝毫不减她眉眼的温柔多情。
靳延想到自己车里还没拿出来的那个叫芭比娃娃的东西,又看眼楼梯上和小姑娘这个称呼完全不沾边的少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应该不是要住进他家的姑娘吧?为什么没人告诉他,沈叔叔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啊...
5. 第 5 章
“欢欢?”没时间给靳延纳闷,他主动走到楼梯旁,“你好,我是靳延。”
即使离得这样近,靳延也没从眼前亭亭玉立的年轻姑娘身上找到记忆里小姑娘的样子。靳延有些迟疑地挑眉,总不能是自己又搞错了吧?
“你好。”沈意欢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个全然陌生的青年。
靳延?靳叔叔那个很少出现在几家人集体活动里的儿子。沈意欢也见过人几次,但都是急匆匆离开的背影。
除了个子,他丝毫没有遗传到一点儿靳叔叔的儒雅温和,反而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容忽视的侵略感。
长眉压着眉骨,眉骨又衔着高挺的直鼻,再配着他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和极其挺拔的体态,浑然天成的冷硬。
记住了对方的长相后,沈意欢就收回了视线。她抬步继续下楼,解释为何自己会独自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靳叔叔送我爸爸妈妈去车站了。”
听见这话,靳延蹙了蹙眉,意识到一定是堂叔那边出了变故,不然按长辈们的性格是绝不会突然改行程的。
他迈步就要往外走,看见餐桌上的东西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家里还有个刚离开爸爸妈妈的雏鸟,而自己,是家里唯一的“大人”。
他紧急收住步子,转身提起桌上的各色袋子走到人身边。也是这会儿靳延才发现沈意欢的眼周还泛着红,眼里闪烁着的也是湿意。
心蓦地一软,靳延从袋子里抓出一把奶糖递到沈意欢面前,语气是有些生涩的轻柔,“要吃吗,不喜欢这个还有别的哦。”
沈意欢看着被宽大手掌映衬得小得可怜的奶糖,抬头看了男人一眼,实在是太不相配了。
靳延看懂她的眼神,难得解释,“是给你买的,售货员说你们小姑娘都爱吃这个。”
听见这话,沈意欢有些动摇,这是人家专门为招待自己买的,自己这个月也还没吃多少甜呢,吃一个应该没关系吧?
指尖触到糖纸的瞬间,沈意欢又倏地收了回来,有些重地摇了摇头,“谢谢,不用了。”
自己现在心情这样不好,只要开了吃甜的口子肯定会停不下来的。
靳延见人伸了手又收回去,还以为她是不爱吃这个,非常有耐心地换了水果糖,重新递过去,“这个呢?喜欢吗。”
还是摇头,靳延舔舔牙尖,又换了一种。他就说吧,无论多少岁的女人都难伺候。
见靳延还要换,沈意欢从他手里飞快地拈起一块巧克力,打起精神解释道,“谢谢,就这个好了,我不怎么吃甜。”
听到这话,靳延第一时间想到了今天早上那一桌子甜味儿的各色小吃,莫名松了口气。
沈意欢完成工作似的拿了糖,放下袋子的靳延也带着股完成任务后的如释重负。
两人对视一眼,又很快移开。
“你行李拿来了吗?”靳延看眼空荡荡的玄关,不得不提起了这个可能会把人惹哭的话题。已经六点多了,住宿问题要先解决。
沈意欢摇头,声音果然更低了,“今晚我想住家里,明天再搬。”
“行。那咱们先吃饭?”靳延从来没和除姐姐妹妹外的年轻姑娘打过交道,但他现在是家里唯一能主事的人,只能有些生硬地继续找话题。
“不了。”沈意欢起身,“我先回家了,麻烦你帮我给靳叔叔说一声,房间我很喜欢,谢谢。”
说起这个,沈意欢是真的很感动。她刚刚在二楼转了一圈,才过了几天二楼就已经和上次来大不一样了。
楼梯正对着一大面镜墙,只等着把她的器材搬过来就会和家里的练功房一模一样。
不,也是有区别的。家里的镜子是妈妈托关系找人定制的一整面,靳家这边却明显是用市面上尺寸最大的成品穿衣镜拼凑出来的。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更显出靳叔叔的用心。
练功房右手边是一间很大的卧室,无论是六开门实木大衣柜还是精致的梳妆台都昭示着这里特意为她装修过。
卧室里的卫生间也是如此,崭新的洗浴器具干净明亮,墙边还放着一个单人浴缸。单看完全符合她习惯的摆放,就能知道这一定还有妈妈的手笔。
想到这里,沈意欢仓促低头,“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飞行员出身的靳延精准捕捉到了成串滴下的眼泪,他虽然没有和姑娘打交道的经验,但情商还是很高的。
他在心里叹口气,沈意欢不想被看见,他也只做没发现人哭了的样子。
但该说的还是得说,他又问,“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要是没人肯定不能留人一个人住。
“嗯,我表姑也在。”说完这句,沈意欢也不等他回答,绕过他就要往门外走。
靳延愣了一瞬,这是生气了吗?才不是还乖乖的么?
罢了,人一家三口分开也有自家的原因,生气也是应当的。
靳延起身跟上沈意欢,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总得把人送到家才行。
他倒是猜得没错,沈意欢确实是在迁怒。
她性子有点儿要强,从来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哭,眼见着都忍不住了,靳延还在叽叽歪歪地问东问西。
又想到爸爸妈妈离开她的原因,哪怕知道靳家无辜,但情绪上来了的沈意欢还是没忍住觉得气愤委屈。
一路挑着人少的路走,沈意欢用最快的速度回了家。转身关门的时候,她才发现明显是一路跟过来的靳延。
即使知道,沈意欢手下的动作也丝毫没有停顿,啪地一声就又重又急地关上了门。
靳延很确定自己刚刚绝对和沈意欢对视了,此刻看着重重关上的沈家的大门,他直接气笑了,合着他忙活这大半天就是为了吃这一记关门?
而且,沈意欢刚刚是瞪他了吧?眼下还挂着泪呢,就把她那双本就不小的眼瞪得圆溜溜的,黑白分明、湿漉漉的。
靳延顶顶腮,想起了姥姥家养的那只波斯猫,轻啧,等哪天他非得把人领给姥姥看看。
看这坏脾气的一人一猫,到底是欢欢像雪团,还是雪团像欢欢。
————————————
靳希文是一个小时后回来的,靳延也在这段时间里搞清楚了这趟行程突变的原因,堂叔生病了。
比起在对手的地盘硬生生地熬,提前走,哪怕是在火车上,有药吃、有人照拂,也绝对要好太多。
“都安排好了?”靳延将兑好水温的水杯递给父亲,问。
“嗯。”靳希文点头,“你堂叔的领导打点的那边,我就是赶着把你靳叔叔和蒋阿姨送上那趟车。”
靳阳明的领导是四点左右打的电话,火车安排的是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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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还好蒋佩群已经将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不然时间肯定不够。
靳希文想起被留在家的沈意欢,压低声音问,“欢欢睡了?”
在车上的时候,沈建中特意将女儿的性格习惯和靳希文提了提,靳希文印象最深的就是沈意欢的作息和饮食这两点。
本来靳希文对沈意欢的印象就是个可爱乖巧的小姑娘,听完老沈的话才知道,即使是天才,也必然付出了远超常人的努力才能一直走在人前。
“没,回家了。”靳延补充,“她说今天想在自己家住,我听她说她表姑还在,就送她回去了。”
靳希文叹口气,“哭了吗?你阿姨一路都是哭过去的,以前在战场上扛着枪就往前冲的人,眼都哭肿了。还有你叔叔,我看他眼睛都红透了。”
“嗯。”靳延喉结滚动,“我回来的时候眼睛就红着,后面又偷偷哭了。”
“以后发的那些票我都拿回来,还有你的也都留着别换给别人了,这个年纪的姑娘应该就喜欢做点衣服、出去玩什么的。除了票,还有零花钱,你也多给点。”靳延叮嘱父亲,家里有妹妹的战友好像都会比较稀罕布票副食品票这些。
父子俩此时的心境倒是很相同,除了有对沈家的愧疚,还有对沈意欢的疼惜。
靳希文认可儿子的安排,但也要替沈意欢澄清,“什么就喜欢玩呀,人欢欢厉害着呢,今年才十七岁就考上总政文工团了,后天就要去报道了。”
他转转手上的水杯,“明晚你也先别回队里,到时候送一下。”他周一有个很重要的会,不然肯定自己来。
见靳延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惊讶,靳希文笑了,“让你每次聚会都不回来。除了你团里的事,我看你快啥都不知道了。”
说起这个,靳延就想到了车里那个还不知该怎么处理的娃娃。他承认,自己这次确实有些离谱了。
主要是靳延最后一次见沈意欢都是上军校前的事了,那时候他也才十六岁,沈意欢还趴在沈建中背上只露着一张小脸,靳延哪里分得清那是几岁的小孩?
靳希文又一口一个小姑娘,靳延就先入为主地以为人还在上学呢。
他摸摸鼻子,反将一军,“你和沈叔叔玩那么好,你不也不知道人沈意欢不爱吃甜。”
靳希文语塞,他只按着沈建中和蒋佩群的籍贯推测,确实有点武断了。
“对了。”靳希文想起另一件事,“小李年底就回老家结婚了,咱家的事以后就交给欢欢的表姑了。她是你沈叔的远方堂妹,你记得跟着一起叫表姑。”
这些事靳延都不是很在意,实际上,住进来的要不是沈意欢,靳延根本不会参与这些事。
他办公室里的文件都堆满了,手下还有五六百人要操心,时间根本不够用。
父子俩说了这么久的话,靳希文也吃完了饭。等他端着茶杯去了书房,靳延才起身去了院子里。
一看见后座上那个粉嫩嫩的盒子靳延就觉得牙酸,借着客厅没人的间隙,靳延拿着东西一口气上了三楼。
等到了三楼他才反应过来,应该留在车里下次送给大堂姐家的侄女的,那才八岁,货真价实的小姑娘,肯定会喜欢。
但靳延又觉得这是给沈意欢买的,就算没送出去也不该随意处置,思考几秒,还是收到了卧室隔壁的储藏间里。
6. 第 6 章
“来了。”听见敲门声,沈小妹连忙跑去开了门。门口站着的是个眼生的年轻男人,院门口还停着辆吉普,车牌沈小妹也从没见过。
靳延看出她眼里的疑惑,主动解释,“表姑,我是靳延,我来帮你们搬家。”
一听见“靳”这个姓沈小妹也就明白了,她连忙将门口让开,“好的好的,您请进。”
靳延个子很高,在台阶下都几乎和沈小妹平视,此刻走到她身边,沈小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他的影子里,有些呼吸不上来。
“表姑,欢欢呢?”靳延见客厅只有码得整整齐齐的行李,转头问沈小妹。
再次听见这声温和的“表姑”,沈小妹才觉得心头松快了些。她一边回答一边悄悄打量靳延,这个也即将成为她主家的青年。
“欢欢才练完早功,现在应该是在洗澡。”她把沙发上的行李袋挪到地上,“您先坐。”
沈小妹是在十六岁那年来的首都,沈建中虽然一直以远方堂妹称呼她,但其实两人只是同姓又同村而已,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只看沈小妹这个名字就知道她在家并不受重视,事实也是如此,她的父母极其重男轻女,她只是父母拼第三个儿子时的产物,在家里的地位甚至还没有家里那只会下蛋的母鸡高。
因为勤快、也因为将家里的弟妹都照顾得很好,在她被父母逼着嫁给老光棍的时候,沈建中的婶母花钱从她父母手里买断了她,又带着她到了北城照顾即将生产的蒋佩群。
这一来就是十七年,虽然生活上是她在照顾沈家三口人,但实际上却是沈建中夫妻在帮着她、护着她。给她工作、给她尊重,连她的丈夫都是沈建中夫妻选出来的。
沈小妹帮不了他们什么,便加倍用心照顾沈意欢。可以说是,因为有她在,沈意欢连学步这样的时刻都不曾磕碰过。
所以这会儿,即使沈小妹还有些惴惴,却还是替沈意欢解释道,“三哥之前说的是八点搬家,欢欢以为不碍事呢。”三哥指的是沈建中。
靳延也没想来这么早的,他但凡假期回家就一定是为了睡懒觉的,昨天被二楼装修的声音吵醒,今天却是自己醒的,连闹铃都没用上。
既然醒了,他也就不准备再赖床,想着让人忙起来了,也就不会再想着分别的事了,这才早饭都没吃就来了沈家。
这会儿也才七点半,听完沈小妹解释的靳延有些诧异,弯腰帮着沈小妹一起整理茶几上的东西,问,“这么早?欢欢一般几点起啊?”
“六点。”沈小妹不敢和他对视,低着头装东西,“练到七点洗澡,收拾好之后才会下楼吃早餐。”
和军区早训一样的时间线,靳延有些佩服。昨天还哭红了眼呢,今天却一点也没有松懈。况且按沈小妹的意思,这个作息沈意欢甚至已经坚持了十多年了。
靳延很难将今天的沈意欢和昨天的沈意欢联系在一起,他无意识看向楼梯的方向,第一次对芭蕾舞产生了好奇和兴趣。
当然,只特指沈意欢的芭蕾。
“只有一处还没收拾了。”沈小妹犹豫着开口,“三哥走得太急了,那里我也够不着...”
“不用说‘您’,叫我名字就好。”靳延收回视线,示意沈小妹带路。
“好、好。”沈小妹的眉眼更加放松,领着人往书房走,“是欢欢的奖状,三哥贴得太高了。”
一推开门,映入靳延眼帘的就是半墙的奖状,即使下面的部分已经被摘了下来,也依旧是壮观的。他情不自禁凑近看了看,每一张奖状都写着沈意欢的名字,唯一有区别的就是年份和奖项名。
这大概也是沈建中将奖状贴在这里的用意,哪怕是靳希文这样以低调稳重出名的人,书房里也专门腾了一块儿地方摆放靳延的各类颁奖证书呢。
看着即使过了许多年却依旧一丝折痕也无的奖状,靳延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一点一点慢慢摘着奖状。
这不仅是一个女孩的成长印记,更是一对父母对女儿的爱。
沈意欢走到一楼时看见的就是这个场景,浑身蕴着力量感的男人正小心翼翼地将墙上的奖状揭下,又一丝不苟地将之放到桌上的那叠奖状上,每放一张还会用手掌将边缘对齐...
那奖状不过他两掌长,他的态度却像是在对着什么无比珍贵的东西。
沈意欢的鼻尖泛酸,想到了也总是把她的所有东西都当宝贝的爸爸。这些奖状,他从来不肯假手于人的。
摇摇头,沈意欢将这些思绪都晃出脑海。爸爸妈妈已经离开,她也该打起精神迎接新生活了。
想到这里,她主动走到靳延身边,接替过了沈小妹装箱的动作,“靳延哥,你来了。表姑,我来吧。”
靳延的手一顿,要不是确定自己耳力没问题,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长相不是很相似,这声甜甜的称呼倒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只不过那时她叫的还是“靳延哥哥”。
靳延很诧异自己还记得,他侧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沈意欢的发尾还湿着,笑眼弯弯,也正看着他。
似乎是疑惑他为什么还没回应,沈意欢还对着他歪了歪头。
有点可爱。靳延轻咳一声,意识回笼的瞬间,带着潮气的温软花香又幽幽地缠了过来,于是一声咳嗽变成了三声。
“嗯,来接你。”靳延看着沈意欢的眼睛,虽然湿漉漉的也很动人,但还是笑盈盈的时候更顺眼。
靳延咽下自己喉间那句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以后要多笑笑”,镇定自若地将最后一张奖状递到沈意欢手里,“好了。”
沈意欢缓缓抚过,这是她第一次参加省赛时拿下的,十年过去了,保存得再好也有了岁月的痕迹。
“走吧,先装一车回家,等吃完早饭再继续。”靳延看眼手表,已经七点四十五了,按沈小妹的话,那现在应该是沈意欢平常吃早餐的时间了。
“好。”沈意欢将箱子封上,抱进怀里,因为还有奖杯的原因,箱子有点沉。
她跟在靳延身后,看着他轻轻松松抱起了三个箱子。训练服因着他的动作紧贴在他的背上,将他的身形勾勒得无比清晰。
沈意欢只看一眼,就知道这肌肉看着不夸张却是极富力量的。她想起爸爸对靳延的介绍,也是,都是团长了,体能肯定也是很强的。
没再让沈意欢和沈小妹动手,靳延自己就将客餐厅的东西装进了后备箱,箱子与箱子间摆放得严丝合缝。
他装车的时候沈意欢和沈小妹也没墨迹,早就在后座坐好。沈意欢泰然自若,沈小妹却有些如坐针毡,一直探头往靳延那边望。
“没事的,表姑。你也认识靳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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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他人很好的。”沈意欢安慰明显在不安的沈小妹。
见沈小妹还想下车,她看眼走过来的靳延,继续,“没关系,爸爸不是经常说吗,出力气的活本来就该男孩子干。咱家不也是爸爸和姑父做这些...”
靳延没听见她们两的对话,见两人一前一后探着车窗看他,还以为人是饿了,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开车回了靳家。
这是沈意欢来靳家的第一顿饭,即使是早饭靳希文也特意交代了李芳要做丰盛些,此时已满满摆了一桌。
靳希文正要安排人去沈家叫人,就见儿子领着人回来了。他笑着迎上去,“欢欢,昨晚睡得好吗?来,尝尝叔叔家的饭菜合不合口味。”
他也没忘记沈小妹,知道她不爱说话,便只笑着对着她点了点头,“小妹,欢迎啊。”
“谢谢叔叔。”沈意欢单看这一桌就知道靳希文有多用心,除了北城常见的早餐,还有几道江南小吃,沈建中夫妻都是江南那边的。
“看着就很好吃。”沈意欢决定今早就不限制自己了,她不想辜负靳希文的用心。
“那就好。”靳希文走到主位边,拉开自己左侧的椅子,“来,挨着叔叔坐。”
靳延舔舔唇,看了眼自己的老父亲,他坐了二十多年的位置,沈意欢来的第一天就没了。
他绕到靳希文的右手,自己拖出椅子坐下,已经预料到这只是开始。
果然,靳希文接下来的动作简直给靳延开了眼。
先是一套专属餐具,这没什么好说的,靳家人都有,只不过沈意欢的明显是从靳希文的珍藏里翻出来的。
之后又是好一阵嘘寒问暖,重点是人沈意欢多看什么一眼,靳希文就赶紧把东西转过去。这态度、这待遇,靳延可从未得到过。
而看沈意欢的反应,似乎都没觉得这有哪里不对,只也常常替靳希文转桌子挪菜而已。
靳延晃晃碗里的豆浆,看来沈叔叔女儿奴的称呼真不是浪得虚传啊。哪怕不看父女俩的相处,只看沈意欢,就能知道这一定是被宠出来的姑娘。
因为只有不缺爱的人才能这样坦然地接受别人的付出,“受宠若惊”只针对没被宠过的人。
“还缺什么吗?等搬完家让靳延带你去买。”靳希文的话题已经换了几次,看着警卫员陆续搬到客厅里的箱子,有些惊讶地问,“就这些吗?”
沈意欢回头看了一眼,“不是的,这里大多数都是我爸爸妈妈带不走的东西,我的都还没搬呢。”她看眼靳延,“待会儿还是麻烦警卫员也跟着靳延哥一起去吧,我的东西有些多。”
半个小时后,靳延才懂了刚刚沈意欢嘴里的“有些多”是什么意思。他甚至都没来得及仔细看看沈家的二楼,就和靳希文的警卫员一起开始了今天的征程。
是的,征程,靳延从没想过一个十七岁的姑娘能有这样多的东西,也从没想过有人的衣服、鞋子能单独放一间屋子。
更何况还有那些体积颇大的器材,无论是从沈家二楼下来,还是搬上他家二楼,都是不小的工程。
到了最后,靳延甚至都出了一身的汗,小臂也隐隐有些酸胀。
他看眼被靳希文拉着坐在客厅里吹着风扇、喝着茶的沈意欢,实在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受,只能看着人优哉游哉的背影顶了顶腮。
7. 第 7 章
“来,把这个挪到镜子前面去。”靳延回忆在沈家看到的练功房,和警卫员刘志远一起将之复原到了自己家。
二楼是四叶草的格局,四间大小不一的房间围绕着开间。以前这层是靳家的客房,但现在已经完全改造成了仅供沈意欢一人使用的样子。
最大的开间是练功房,右侧分别是沈意欢的卧室和书房,左侧则是两个稍小些的房间和一个客卫。一间给沈小妹住,另一间则改成了专门放沈意欢衣服以及其他物品的储藏室。
沈小妹的丈夫彭庆厚就在军区隔壁的陆军学院的食堂工作,和沈小妹结婚已有十三年,两人共育有两个女儿,都已经上小学。
不过因为运动的原因,自去年六月起北城多个学校都已经陆续停课,两个孩子目前只能待在家里。
又因为北城的特殊位置,是“大串联”等学生运动的中心。沈小妹的大女儿彭宝珠又已经十二岁了,担心女儿不知事卷进去连累堂哥,两个孩子又被送到了彭庆厚的老家。
陆军学院就挨着首军区,蒋佩群夫妻体恤沈小妹,所以沈小妹自结婚后大多数时间都是回家住的。靳希文当然也延续了这点,留卧室也主要是给她午休用。
靳希文的警卫员和勤务兵、以及保姆李芳的房间则都安排去了一楼。这样一来,挤压的就是靳希文的空间,沈建中有些过意不去,解释沈意欢不会在意这个。
但靳希文从靳延出发,觉得孩子们应该有完全独立的生活空间,再加上李芳年底就会离职,便还是坚持在书房给警卫员添了一张单人床给他们值班休息用。先委屈他们半年,等年底再让他们去一楼的客房。
“那这些呢?”听到刘志远的问题,靳延看着地上近十个箱子也有些头痛。
沈小妹在楼下收拾从沈家带过来的各种吃食和生活用品,此刻也不在这儿。
“看沈意欢的安排吧。”靳延拆到一半,忽然意识到沈意欢是个十七岁的姑娘,自己拆开之前应该得到她的允许,赶紧停了手。
他起身,下楼去找人,却只见到正在客厅里看报的靳希文和在厨房忙碌的李芳和沈小妹。
“沈意欢呢?”靳延走到靳希文旁边,本想也来口茶,结果却发现靳希文根本没准备自己的茶杯。
他轻笑出声,“老爸,不带这么区别对待的啊?”壶里是靳希文珍藏的大红袍,靳延哪里不知道他这是舍不得。
靳延指指自己额上的汗,“你儿子都快渴死了,你一点儿也不在乎啊。”
靳希文还是很满意靳延这两天的态度的,儿子从小性子就比较强硬,妻子去世后更是有些刺头,沈意欢也是家里宠着长大的,他原先唯一担心的就是两个孩子的相处。
但还好,靳延这次总算有了些哥哥的样子,今早没等他说就自己去了沈家帮忙,对沈意欢和沈小妹的态度也很温和。
“喝那个。”靳希文指指茶几上的水壶,强调,“你妹妹特意给你们准备的酸梅汤。”
靳延挑眉,端了一杯瘫在长椅上,尝了尝,味道还不错,“手艺还挺好。”
靳希文抖抖报纸,半点不心虚,“她表姑做的。”
靳延把杯子里的东西饮尽,倒也没什么不好的情绪,沈意欢明显是被宠着长大的,要是会下厨才比较奇怪。
“她人呢?”靳延又问。
“去给你们买冰棒了。”靳希文回答,“怕你和小刘太热。”
正说着,沈意欢就推门走了进来,提着一网兜的冰棒和汽水,头上戴着一个特别夸张的遮阳帽,衬得本就小巧的脸更加精致。
看到靳延就在客厅坐着,她拿着网兜径直走了过来,拉开网兜的口示意人挑。
“给我?”靳延看她抿着唇,好像有点不开心的样子,明知故问。
沈意欢好气啊,今年北城实在太热了,即使带着遮阳帽她还是觉得好晒。
回程路上因为怕冰棒化了,又走得有些快,结果还碰见了方卫国那群人,不得不多晒了会儿,这会儿正烦呢。
靳延听见她呼吸重了一下,又见她脸颊红彤彤的,到底不忍心继续逗她,整个接了过来。
他随意拿了个冰棍,又从里挑了瓶冰汽水,用瓶身贴了贴沈意欢的脸,“看你热...”
这一下,沈意欢是真生气了。她下意识一把推开靳延的手,飞快用手背擦拭脸上被碰过的地方。
靳延本还笑着,被她这一连套带着明显嫌弃的动作搞懵了,嘴角也放了下来。
沈意欢没心思解释,脸上都是汽水瓶身留下的水,转身噔噔噔就小跑着上了楼。
靳希文也有些懵,但他刚刚在喝茶,也没看清两人在干嘛,便问,“你做什么了?”
靳延听着父亲的质问,心情很差,他也想知道,他干什么了他?他就是看姑娘晒着了,想着用汽水瓶帮着降降温。
他把网兜往茶几上一扔,没了兴致。手里的冰棒明显也化了大半,昭示着屋外的温度。靳延看眼窗外,太阳正毒,反问,“这会儿太阳正大,你怎么不拦着?”
要是沈意欢没出门,就没有这一大堆事。今天他们明明相处得挺愉快的,沈意欢一口一个“靳延哥”呢。
靳希文语塞,两父子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餐厅的沈小妹是正好看见了全程的,她把手里的红枣放进橱柜,赶紧过去解释。
因为不擅长和外人打交道,她的话干巴巴的,“欢欢才晒了太阳,脸不能直接碰水,会黑的。”
但这话也足够让父子俩恍然大悟,靳延松了口气,摸摸鼻子,他真不知道有这么多讲究。他们在部队晒着了,为了解暑,都是直接用水往脸上身上泼的。
他也没在乎过自己的肤色,不过沈意欢皮肤莹白如玉,靳延也觉得黑了确实可惜。
不用靳希文说,他自己起了身,也上了二楼。刘志远还坐在练功房呢,看见他来,指了指卧室。
靳延对着他点点头,“楼下有冰棒和汽水。”看人下了楼,才往卧室走。
卧室门没关,沈意欢坐在梳妆台前,面前摆着一个小罐子,正在往脸上涂罐子里的东西。
靳延敲了敲门,清清嗓子,“我能进来吗?”
沈意欢的手微顿,点了点头。她心情不好,又有刚刚的事,这会儿就更不想说话。
靳延则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过去的二十七年里,确实没有哄女孩子的经验。他妈妈性格温柔,大概也会有脾气,但从来不对着靳延。
他当惯了小霸王,爷爷家那边规矩多,他就不去。姥爷家的孩子又都是散养的,唯一的表妹被养成了皮猴,每次见着靳延还勾肩搭背呢。
所以,面对长得娇娇软软,实际上却总是会对着他伸爪子的沈意欢,靳延实在是有些不知所措。
但也不能就这样盯着人背影看啊,靳延没忘记自己是来哄人的。他试探着开口,“不好意思啊。”
这话显然有用,镜子里的姑娘虽然还没回头,但动作已经缓和了些,靳延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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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你说你出门干嘛。”话音刚落,靳延就知道又完了。
因为沈意欢虽然终于回头了,但明显是气鼓鼓的、甚至更生气了,饱满的唇都抿成了一根直线,眼眶也红了。
靳延看着她越来越红的眼尾,吓出了一脑门的汗,老天爷,又咋了。
他下意识从凳子上倏地站了起来,特别标准的军姿那种,开始的时候语气很急切,后半段则是有些割裂的温和,“你别哭呀。”
沈意欢侧头,一句话也不说。她觉得委屈,如果不是因为和靳延不熟,又想着人今天为自己忙了一早上,她又怎么会大中午出门。
外面那么晒,连树也和她作对,从靳家去供销社的路上,一点阴凉都没有,她结结实实晒了十分钟。
作为芭蕾舞演员,沈意欢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她之所以有堪称完美的容貌和身材,除了有天生的原因在,更有她十年如一日的自我管理。
可听听靳延说的什么呀,沈意欢用纸巾按在眼下,将泪水截断,她脸上还涂着药膏。
这是她爸爸特意从一个老中医那里买的,除了晒后修复的,还有其他市面上没有的带有功能性的药膏,虽然叫药膏,但是却是专门给沈意欢护肤用的。
见她这样,靳延也觉得有点难受。这算什么事呀。
他特意为了人空了一个周末,算上昨天,只和沈意欢见了两面,两次却都把人惹哭了。
他的脑袋飞速转着,此刻那些在休息时从战友们嘴里听见的闲谈起了作用,他眼睛一亮。
靳延舔舔唇,试探着开口,“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太阳这么晒,以后就不要为了这个出门了。”
他偏头去看沈意欢,语速很慢,随时准备着停止,“刚刚我也是看你脸都晒红了,想着帮你降降温...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样对你皮肤不好。”
好,手已经放下来了,也没哭了,靳延舒口气,甚至无师自通起来,“谢谢你的冰棒和汽水,太及时了,我和小刘正想吃点冰的。”
事实上靳延一口没吃、一口没喝,但看沈意欢的肩膀已经软了下来,他颇觉被鼓励到了。
“不过以后这么晒的话你还是别出门了,想吃的话就给我说,我不在家就让小刘跑腿。”本来觉得会很难启齿的话越来越顺。
“我才不吃这些。”沈意欢吸吸鼻子,抿抿唇,虽然已经转过了头,但因为觉得尴尬还垂着眼,不好意思和靳延对视。
她看着靳延垂着裤缝边的手,手指修长,指甲修理得圆润又干净,看着就很舒心。
她的反应让靳延觉得很有趣,有种少年时期解题的感觉、也有些像小时候和小伙伴去探险。
你说的每一句话,对方都会做出相应的反应。但现在显然还没通关,靳延摸摸下巴。
可惜他的经验实在匮乏,又害怕适得其反,只能平稳收尾,“没事,别的要跑腿的活也都行。”
“嗯。”沈意欢的反应果然很平淡,她从不缺跑腿的人,就像刚刚的方卫国一群人,都是听说她今天要搬家专门赶着过来当苦力的。
靳延有点遗憾,咂咂嘴,还没把人哄笑呢。那么漂亮的眼睛,就应该蕴着笑意才对啊。
等下次一定要把她哄笑,靳延心里莫名出现了这个念头。
这会儿的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好胜心在作祟,但等他一次又一次追着人哄还发现自己乐在其中以后。
他才惊觉,从那个盈着药香的午后起,他就已经心甘情愿地给自己找了个小祖宗。
8. 第 8 章
这一声回答之后,房间就又恢复了安静。这让靳延有点不自在,没话找话,“你明天几点报道,是八点吧?我爸明早有会,我送你过去。”
“嗯,是八点。”沈意欢没有拒绝。以华国目前的局势来说,无论是哪儿都不算安稳。部队虽然相对来说好一点,但也不是万无一失的。
沈建中和蒋佩群两人的背景倒是不会有什么问题,沈建中是从小渔村闯出来的泥腿子,蒋佩群父母则都是县上的工人,两大家子人不是工、农、就是兵,很安全。
更何况夫妻俩又都上过很多次战场,除非当众说错话或者做错事,否则轻易是不会落到靳阳明的结局的。
但沈意欢的工作性质比较特殊,这两年里,文工团可以说是部队这个体系里最混乱、或者说最“动乱”的地方。
靳阳明是因为妻族的问题被强行拉下水的,得益于运作及时,倒没有影响到和他交好的其他人,也没影响到靳家。
靳希文是十五岁就加入革命的战士,岳父也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首长,再加上靳延这个正统体系培养出来的空军军官,可以说是一家三代都“红得不能再红”。
沈建中夫妻不在,沈意欢目前又借住在靳家,靳希文和靳延便成了最适合给沈意欢撑腰的人。
当然,这个撑腰只是为了提前规避文工团里某些心思不正的人对沈意欢下手,并不是为了借着长辈的权势谋取什么利益。
“七点半出门?”靳延估算着车程,不过怎么算他都是要在总政文工团那边耽误一会儿的。
靳家所在的陆军家属院在首都正北方向,往南走分别是解放军医院及其家属区、军委的三大部及其家属院,三者又和首都正中央的紫金城连成一条直线。
空军在首都的军区则要偏东一些,和陆军军区之间还隔着一个国防大学。
两个人的单位并不顺路,沈意欢又是第一天报道,靳延觉得自己还得请至少一个小时的假。
“好,谢谢。”沈意欢很自然地开口,“明天还要办外宿,你记得带一下你的军官证。”
华国上半年的征兵已经结束,沈意欢和其他新进首都各个文工团的人的集训得等到九月和下半年的新兵一起,所以外宿现在就得办。
靳延对外宿这个名词并不陌生,点点头,“好,这个交给我。”
商量好明天的事,靳延转头看向还放在练功房的行李,“剩下的那些怎么弄?”
“我看看。”沈意欢起身出了卧室,刚刚上来得急,她找到晒后修复的药膏后就进了卧室,这会儿才看清练功房的模样。
每一样器材的摆放都和家里一模一样,沈意欢着实有些惊讶,情不自禁回头看了靳延一眼。
靳延正斜靠在衣柜上,这个动作将他的本就修长的腿显得更加夸张,他又背着光,打眼望过去真有种胸以下都是腿的既视感。
沈意欢下意识望了两眼,习惯性地衡量起男人的比例。
靳延顺着她的视线也跟着往下看,小腹一紧,莫名觉得有些局促。站直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他的耳根泛红,自己都能感受到自己脸上的热意。正因为沈意欢的视线瞠目结舌呢,他就听见了沈意欢煞有其事的惋惜,“你这个比例应该学跳舞的,好可惜。”
靳延一愣,先是唾弃了一下自己的肮脏,等反应过来沈意欢的意思后,他几步凑近沈意欢,微微弯腰,指着自己的脸,“你的意思是,让我靳延...去跳舞?”
他离得有些近,又因为忙了一早上,属于男性的荷尔蒙气息几乎要把沈意欢网住。
不难闻,但和他本人一样充满了极为强烈的侵略感,沈意欢偏了偏头。
她意识到靳延似乎有点不高兴,但这对于一个舞者来说,其实是很高的赞美。
至少沈意欢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真的觉得靳延要比她看过的大多数男性舞者的条件都要好。
这么想,她也就这么说了。
听到这个解释,靳延勾勾唇,这才满意一点,“谢谢,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开战斗机。”
其实按照靳延以前的习惯,他的回答会是“跳舞哪有开战斗机有意思”这种,但他刚刚才见识过语言的巨大威力,暂时还没有把人惹生气的爱好。
沈意欢也没就这个话题深谈,她对于空军的了解只限于和陆军不同颜色的服装这样浅显的常识。至于战斗机?她只见过模型。
她弯腰指了指纸箱的右上角,“这些做了记号的都原封不动收起来,二楼有储藏室吗?”
这些箱子里多是沈意欢的衣服、饰品之类的东西,但现在她已经不能再穿了,干脆就借这个机会封起来,免得看了眼馋。
“小点的那个就是。”看眼箱子上写的字,靳延也猜到了原因,弯腰就开始搬了起来。
这两年谁家里没有些不能拿出来、穿出去的东西啊,以前大院里五颜六色的,现在却是清一色的衬衫和军裤。
过了一会儿,听见动静的刘志远也上了楼。两人配合着沈意欢的指挥,很快就将各种东西归置好了。
“谢谢。”沈意欢看着两人几乎被汗水浸透的训练服,真心实意地道谢。她站在旁边都能感受到他们身上的热意,但她能做的也不过是让表姑给他们煮点消暑的绿豆汤。
“没事儿。”靳延摆摆手,对着刘志远说,“没其他事了,你去一楼洗个澡吧。”
说完他撸了一把头发,和沈意欢点点头后也起身往三楼走了,他也要洗澡换衣服。
靳延实在热得够呛,刚走到转角就一把脱下了自己的短袖。
沈意欢正好还没收回视线,直直看见了他一闪而过的腰腹,充满力量感的窄腰壁垒分明,流畅的人鱼线被质感颇好的黑色皮带截断,隐没在长裤里...
沈意欢飞快地收回视线,一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眼前黑下去的瞬间,她清晰听见了皮带扣闷响的声音。
这一下,激得沈意欢整个人都转身背过了楼梯,手掌下的肌肤是远比刚刚暴晒时还要高的温度。
她的脑海里思绪纷飞,一会儿想,脸这么烫会不会更好吸收药膏呢。一会儿又想,她这样是不是会长针眼啊。她不想长,长针眼实在太难看了...
她这儿的动静不小,靳延停住步子,却只看见一道窈窕的背影。没察觉到异常,便几步就迈完了剩下的楼梯。
冰凉的水打在身上的时候,靳延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他怕热、也讨厌一身汗的感觉。
刚刚沈意欢跟着,别说赤膊,他想捞起衣服下摆扇扇、凉快凉快都不行,都快憋死了。
洗完澡后,靳延也没急着下楼,他赤着上身对着风扇吹了一会儿。等听见李芳喊开饭的声音后,靳延在衣柜前站了半天,还是放下了手里的工字背心。
热就热吧,也就这半天了。自己要是穿着背心下去,老头子肯定得念叨。唉,靳延颇为艰难地把扣子扣到了锁骨以上。
下到二楼,靳延正好遇上了从卧室里出来的沈意欢。她的脸红扑扑的,看见他以后像是被烫着了一样飞快垂下了眸子,脚步也加快了。
靳延不确定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短袖长裤,没问题啊。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什么也没摸到。
等吃饭的时候,靳延发现沈意欢一直回避着不往他这边看,只埋头和她那少得可怜、也绿得可怜的饭菜奋斗。
靳延实在想不出问题所在,只能苦中作乐地自我安慰,至少下次战友们再聊“女人心海底针”这个话题时,自己不用坐在旁边干听了,他现在也有这方面的经历了...
靳希文可不知道自家儿子又困惑了,他正看着沈意欢的餐盘,三只白灼虾、一小块儿清蒸鱼、一筷子炒时蔬、一团杂粮饭,怎么看怎么可怜。
他没忍住问,“欢欢啊,你就吃这点儿?这虾本来就小,再让你表姑给你煮几只吧。”沈意欢的饭菜是沈小妹单独做的。
靳希文这会儿也意识到今早沈意欢应该是专门在成全自己的心意,他有点懊悔,“以后不想吃没关系,直说就行了。”
“没关系的,靳叔叔,我一直这样吃,都习惯了。”沈意欢抬头对靳希文笑笑,“我也没有不想吃,好久没回老家了,我可想吃小圆子了。”
沈意欢的眼神亲近、语气亲昵,靳希文心中熨帖,摸了摸她的头,“那就好,反正以后就把这儿当自己家,想吃什么就让你表姑,或者让小李给你做,千万别客气。”
“好。”沈意欢点头,给靳希文夹了一只白灼虾,又蘸了蘸料汁,“您尝尝,这虾好吃着呢,您不用心疼我。”
靳希文乐呵呵吃了,蘸了料的自然好吃,但小姑娘碗里可是清水煮的虾仁,连盐都没放。
靳延早在上桌时就看见了沈意欢面前的餐盘,菜色本就清淡,和一桌子的丰盛比起来就更是显得寡淡,他看着就觉得嘴里无味。
可看沈意欢呢,吃得面不改色,吃到虾和鱼时还会开心地、小幅度摆头,似乎很是享受。
她真得很爱芭蕾舞,靳延想。就像他,这辈子吃的苦都是为了战机。
午饭后,沈意欢上楼继续归置行李,靳延则出门回了队里一趟,不过这次倒不是为了工作,他是专程回来请假以及拿证件和钱票的。
昨晚他和靳希文就商量过,他以后不常在家,靳希文也不一定每天都有空接送,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要给沈意欢添个自行车才行。
虽然到军委那边有公车,但光是陆军军区就很大了,单从靳家到军区门口的车站都得走个十几分钟的路,靳希文可舍不得。
靳延也没考虑沈意欢会不会骑自行车,连跑了三个百货大楼,找到女士自行车后就直接买了下来。
他本来是打算把票给刘志远让他买的,但因为早上汽水那件事、又见识到了沈意欢的午饭,靳延忽然又觉得反正闲着也是没事,不如直接办了算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沈意欢从午饭起就老躲着他,但他听无数战友都说过同一句话,“把女孩子惹生气了,如果想不到原因,给她买礼物就一定不会出错”。
大多数人总结出来的经验一定有用,靳延准备实践一下。
女士自行车因为量产比较少的原因比男士的还贵二十块,承载能力却没二八大杠好,买的人就更少了。
这会儿售货员见靳延到店二话不说就直接开票,很是惊喜,动作很麻利地结了账。库存清出去了,就能多个名额申请二八大杠了,她亲戚都等了好久了。
为此,她还很善意地提醒靳延,“你来得正好,二楼东北角,三点的时候会上一批新的布料,特供的。”
售货员觉得,这人既然会买女士自行车,那身边肯定有姑娘。而无论是什么年龄的姑娘,都不会拒绝新衣服,何况是用质量样式都极好的特供布做的。
靳延不知道什么叫特供布,但只看售货员特意压低声音说话的样子就知道这对于女生来说一定是好东西,也就意味着沈意欢大概率也会喜欢。
他抬腕看眼时间,还差五分钟就三点了。把自行车暂时寄存在这里,靳延赶紧往二楼东北角走去。
显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得到了这个消息,二楼布柜前已经零零散散站了八九个人,表面在挑选,实际却在蓄力。
靳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径直就去了柜台前站着。离他最近的妇人见他一来就看手表、也不选柜子上的存货,心道不好,连连拦他,“嘿,小伙子,排队啊。”
靳延看眼空着的柜台,很不解,除了他还有人吗?
妇人正想开口,就见售后员背后的木门开了,她也顾不上别的了,连忙开口,“我要五尺。”
随着她话音落下,靳延察觉到了快速靠拢的人群,他莫名着急,也跟着开口,“特供的那个,我也要五尺。”
“特供的”这三个字像是丢进池塘的巨石,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靳延听见最先来的人的抱怨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破坏了某个规则。
但好在他来得最早,又是在场唯一一个男性,身高腿长、长得帅,售货员第二个就把布给了他。
拿着布从人群里艰难退出的靳延长舒口气,摸摸鼻子,他刚刚出来可挨了不少白眼。在抢布这件事上,哪怕你长得再帅,坏了别人的好事也是面目可憎的。
妇人是跟在他背后挤出来的,她买到了布,这会儿心情就很好,对着靳延竖起大拇指。
“厉害,我原来还以为你不懂规矩呢,没想到你是另辟蹊径。你真聪明,以后我也这样,算着时间过去把自己要的喊了,又说出来让其他人也过来挤,这样就没人能上手抢我的布了。”
她话语里是真心实意的夸赞,靳延却不自在极了,他那会儿是真的不懂,否则怎么会好意思和群众抢东西。
作为同一场战役的获胜者,妇人现在看靳延也不觉得他硬邦邦得让人害怕了,反而觉得这个男青年一看就可靠。等她看见靳延又去提了辆女士自行车,真心实意地感慨道,“你这小伙子真大方,你对象可真有福气啊。”
“是给我妹妹买的。”靳延差点咬到舌头,不敢再和战斗力爆表的中年妇人待在一起,加快速度几步就出了百货大楼。
“还害羞呢。”妇人看着靳延的背影随口和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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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的售货员唠嗑,“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喜欢喊人妹妹,我女婿以前也是这样。”她也没说是给对象买的啊,小伙子不打自招了。
“应该是没定关系吧。”售货员接话,她这个工作常能见着这种情况,未婚男女害羞些的,确实是会用哥哥妹妹代替对象这个称呼。
得到附和的妇人很满意,从兜里抓了把瓜子,递给售货员,“来,我闺女昨儿查出双胎了,沾沾喜气。”
已经离开的靳延可不知道自己被误会了个彻底,他用余光看眼副驾驶的碎花布料,心情有点儿复杂。
有第一次和一群妇人抢东西的窘迫,那些妇人的埋怨他都听到了,他也觉得自己出现在那里挺别扭的。怪不得战友们都是直接寄钱票回家,明明北城这边样式更多,却从不直接买了寄回去。
也有点儿莫名其妙的自得,他觉得无论中午沈意欢是为了啥不肯看他,等见了这两样东西也肯定会开心的。
哼哼,这两件事,他可是走在了老头子前头。
于是刚一到家,靳延就特意将自行车摆在了院子里,又兴致勃勃地拿着布找到了沈意欢。沈意欢正在和靳希文下棋,李芳和勤务兵冯文宝则在厨房里忙活。
靳延背着手走到沈意欢身后,低头看棋局,不错,杀得有来有回的。
他的影子落在棋盘上的瞬间,沈意欢就闻到了他的味道,很特别的味道,有点像琥珀、又隐隐掺着点白麝香。
沈意欢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的时候,就莫名想到了炎炎夏日骤然落下的暴雨,携着闪电鸣雷,猛烈席卷着他周围的一切...
她的眼前又晃过了那格外明晰又戛然而止的线条,手一抖,就下错了位置。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沈意欢抿抿唇,羞窘变成了气急败坏,她还没和他算中午的帐呢!
有那么热吗?就不能彻底走到三楼再脱衣服嘛!脱衣服就脱,为什么又没进屋就按皮带啊!
沈意欢红着脸,气鼓鼓抬头。
靳延见状亮出本来背在背后的手,麦色的大掌轻柔地握着一叠印着粉色小碎花的白色布料,很突兀的温柔。
沈意欢张开的嘴顿住,话卡在喉间,无意识顺着他的手往他的脸上看去。
沈意欢坐着、仰着头,靳延站着、垂着头,这个姿势将两人之间的体型差彰显得更加淋漓,沈意欢几乎整个人都笼在了靳延的影子里。
靳延的眼睛很亮,沈意欢是第一次用这个角度看他,这才发现他其实长着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靳延的眉弓太高,配着剑眉就显得特别凌厉,他的气质又有些冷硬,因此,大多数人都会下意识避开和他对视。
沈意欢虽然不至于不敢看他,但也是第一次看得这样仔细,也就才意识到他的眼部线条其实还挺柔和的。
“不喜欢?”见她不说话,靳延晃晃手里的布,“很多人抢的,好像叫特供布。”
“很好看,谢谢。”沈意欢回神,有些懊恼自己竟然会被靳延的长相晃了神。
见她接过布料,靳延更加兴奋,拉把椅子也在旁边坐下,“我听买的人说,这个花色很适合做个短袖衬衫,再搞个什么领来着...”
靳延实在想不起来,干脆重起了话头,“我也不知道够不够,只扯了五尺。”
听到这儿,沈意欢的笑意顿住,她有些惊讶地抬头,问,“你说多少?”
“五尺啊。”靳延挑眉,没觉得自己有问题,“我看旁边的婶子也给自己女儿买了这么多,不够吗?”
沈意欢很想说五尺都够她做裙子了,但看靳延的眼里带着明显的兴奋和期待,还是改了口,“够了,谢谢靳延哥,我很喜欢。”
一直在旁听的靳希文可没有给儿子留面子的意识,他笑出声,打趣,“我说靳延,五尺布做的衬衫,都能装下你两个妹妹了。”
闻言,靳延下意识看向沈意欢求证,就见她眉眼弯弯、满脸狡黠,这才知道自己今天又搞了个乌龙。
这也不怪他,他从来都是直接从衣柜里拿衣服穿,哪里懂布料的尺寸?
罢了,靳延自暴自弃,往后靠倒在椅背上,笑就笑吧,他这两天闹得笑话还少吗?反正只要战友们不知道就行了。
沈意欢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她也知道靳延这是为着她才会去买布的。这种好看的特供布,一定非常抢手,难为他那么大一个子还要去和人挤。
于是她又道了一次谢,因为有点动容,声音也就软乎乎的,“谢谢靳延哥,这布也适合做裙子,正好天气热了。”
靳延心头一动,侧头往沈意欢那边望,靳希文还在笑,嘲笑的笑,捧着布的沈意欢却关怀又感激地看着他。
靳延好像有些懂了为什么长辈们会这么喜欢沈意欢了,这姑娘,乖的时候也太乖了。
因为这句话,他的斗志重新扬起,示意沈意欢往院子里看,“还有一个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沈意欢站起身,一眼就看见了院子正中间崭新的女士自行车,爸爸妈妈走之前也准备给她买的自行车。
沈意欢这下是真的为靳延的心意感动了,在她看来,她和靳延其实也就是刚认识的关系。
如果不是因为靳阳明的事,他们甚至不会认识。毕竟他们之间差了十岁,即使同住大院,也不会玩到一起。就像过去的十七年一样,都只是从传闻里听见对方的名字。
沈意欢也知道爸爸妈妈对于她来靳家唯一的顾虑就是靳延,怕她和靳延相处不好,毕竟他们俩从来都是“被让”的那一方。
两个“被让”碰在一起,究竟该是谁让谁呢?
沈意欢没有想到靳延会这样友善,更没有预料到他对自己会这样温和。
他们见的第一面,她就迁怒他、给他甩了脸色,他却一直跟着把她送回了家。第二天也不计前嫌,很早就来帮忙,听靳叔叔说还是特意留在家里的。
他们见的第二面,也就是今天,汽水的事,他其实也很无辜,却也追着她上了楼,很生涩、又很认真地哄她开心。
就像这两个礼物一样,搞错尺码的布、特意买的女士自行车,他大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吃饭的时候不理他,也不知道问,只知道生涩又认真地给她准备礼物。
沈意欢转头看向没个正形瘫座在椅子上的靳延,突然有些好奇,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是传闻里那个不近人情、性格冷硬的靳团?
那那个会被她的眼泪吓得站军姿的、愣得可爱的靳延又是谁。
此刻,无论是沈意欢还是靳延都不知道,对一个人产生好奇,就是心动的开始。
9. 第 9 章
七点,沈意欢准时下了楼,她穿着非常简单的白衬衫绿军裤,长发编成侧麻花垂在胸前,发尾还带着湿意。
靳希文正在餐桌前看报,听见声音抬头看过来,一点没意外下来的只有沈意欢,“欢欢,睡得好吗?”
“睡得很好。”沈意欢将装着舞蹈服和舞鞋的手提袋放在沙发上,笑着坐到靳希文身边,“床很舒服,谢谢叔叔。”
她昨晚确实睡得很好、一夜无梦,今早在练功房也很适应,靳希文兑现了他对沈建中的承诺。
“那就好,吃吧。”靳希文满眼欣慰,示意沈小妹几人也可以上桌了。
沈意欢看眼靳希文左手边的空位,低头抿了一口豆浆才问,“靳延哥锻炼还没回来吗?”她昨晚九点就上了楼,虽然今早没看见靳延下楼,但也只是以为靳延比她起得更早。
听到这个问题,靳希文直接笑出了声,毫不客气揭了儿子的老底,“他还没起呢,别管他,等会儿就下来了。”
靳延回家这两天都起得很早,今早既请了早训的假,想也知道肯定会趁机睡个懒觉。
沈意欢夹菜的手一顿,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靳延是在役军官,这个身份实在是很难和“睡懒觉”三个字联系在一起。
但靳希文显然没冤枉靳延,一直到了七点二十,靳延才从楼上下来。脸上带着湿气,下楼的时候右手还在扣衬衣扣子。
他脸上也没什么笑意,配着他那身深蓝色的制服,整个人显得更加凌厉。
靳延也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径直走到餐桌开始吃早餐,速度很快却不粗鲁,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只五分钟就结束了战斗。
等靳希文也嘱咐完,七点半,两人准时出了门。
两辆吉普并排停在院子里,靳延提着沈意欢的袋子,先一步打开右边那辆新一些的车的副驾门,“这个。”
这是他今早说的第一句话,语气倒是还和昨日一样温和。沈意欢这会儿是一点不怀疑他有睡懒觉的嗜好了,他这样子一看就还带着起床气呢。
两人都没说话,一直到清晨的太阳从车前方直射进来的时候,靳延才单手从侧边拿出一个墨镜,递给沈意欢,“要戴吗?”
沈意欢看见眼镜腿上的空军徽章,知道这是靳延的东西,高空紫外线很强,飞行员上机必须要做好措施保护眼睛。
沈意欢有点好奇,这和妈妈从友谊商店买的有什么区别呢?她伸手接过,“谢谢。”
墨镜擦得很干净,一点指纹的痕迹也没有,但对于沈意欢来说有点大,松松地架在她的鼻梁上。
靳延转头看了一眼,镜片几乎遮了沈意欢大半张脸,只露出微翘的鼻头和饱满的樱唇。
“挺好看的。”靳延真心实意地夸赞,觉得这副眼镜在沈意欢脸上都更精致了几分。
沈意欢借着后视镜看了看,将被镜架卡住的鬓发理了理,“你们的墨镜果然比友谊商店的好诶,光线很柔和但却也很清晰。”友谊商店的墨镜戴上以后无论看什么都很暗。
靳延勾唇,他们开飞机是要上天的,专业性肯定要比那种装饰墨镜更强。他看沈意欢似乎要摘,示意她继续戴着,“喜欢的话就先留着用,我队里还有一副。”
“等我有空去后勤给你换个新的。”空军目前没有女飞行员,靳延拿的已经是尺寸最小的一个了。
“有点大。”沈意欢有些遗憾,只戴这一会儿她就抬了好几次墨镜了,头稍微低一点都会往下掉。
靳延又侧头看了沈意欢一眼,没再说话,但心里却在想着要找个机会去问问表哥何修安,他说不定有办法。
但事儿还没成,靳延也就不打算和沈意欢说,许了诺却做不到就不好了。
他伸手接过沈意欢还回来的墨镜,单手展开架在自己脸上,明明只是一会儿,墨镜上似乎就染上了沈意欢的味道。
除了花香,隐约还混着点药香,靳延的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有点儿不自在。
沈意欢却没注意到靳延的表情,她摇下车窗努力辨认街边那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不确定地喊,“陈羽?”
陈羽正双眼含泪看着蹲在地上检查自行车的哥哥陈宸,满脸焦急,听见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回头,就看见了坐在军用吉普上的沈意欢。
她惊喜万分,直接站了起来,心里全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意欢!是我!”
靳延的车速早在沈意欢开窗时就慢了下来,沈意欢回头看他,“是和我一起考进去的同事,好像是自行车出问题了。”
靳延将车停下,看眼手表,提醒,“让她上车吧,从这里走过去肯定会迟到。”
沈意欢也有这个意思,直接对着陈羽招了招手,“上车吧,陈羽,我们一起过去。”
陈羽赶紧点头,陈宸也赶紧将车锁了起来,两兄妹一起上了吉普。
“多亏遇见你了,意欢,你又救了我一次。”陈羽探到副驾座位边,很是庆幸,“不过我也太倒霉了,好好的路上竟然会有钉子。”
“没事儿。”沈意欢侧头看她,“你先坐好,把安全带系上。”
陈宸也拉着妹妹回到座位,拉过安全带给她系上,这才看向沈意欢,“谢谢你了,沈同志。”
沈意欢见他看向靳延,主动介绍,“这是靳延。”因为不知道怎么界定他们的关系,沈意欢便只说了靳延的名字。
靳延挑眉看了她一眼,主动开口,“你好,陈同志。”刚刚陈羽介绍过这是她的哥哥。
陈宸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沈意欢身后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这会儿得到确定才笑着开口,“你好,靳副团,多谢你载我们一程。”
他精准叫出了靳延的职位,靳延这才抬头借着后视镜仔细看了看他的长相,有些眼熟,这个名字也很耳熟。
认不出可能见过的人是有些失礼的,靳延很坦然地道歉,“抱...”
“您上个月来过我们研究院。”陈宸打断靳延的道歉,笑着提醒。
他这一说靳延也就想起来了,他上个月代团长去研究院参加过一次小型会议,陈宸好像就是当时主持会议的研究员。
到了主干道,靳延将车速提了一点,“你今天怎么没戴眼镜,差点没认出来你。”
陈宸笑着接话,“度数比较低,想着今天送妹妹去她单位,多少要注意一下形象,就没戴。”
他说得谦虚,但有陈羽这样好看的妹妹,陈宸长得自然也是不差的,带着浓重的书香气。他的个子也很高,看着至少有一米八六。
和妹妹截然不同的是,他语速偏慢。即使刚刚自行车出了问题,他蹲在地上检查的时候也是慢条斯理的,沉稳的性格可见一斑。
两人说话的时候陈羽一直打量着靳延,和沈意欢一样,她第一反应也是觉得靳延的比例实在太适合学舞了。像她哥,虽然也高,但头肩比就远跟不上靳延。
所以刚一下车,她就凑到了沈意欢旁边,“也不知道总政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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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像你朋友这样的男舞蹈演员,他的身材...”
话说到一半,就见靳延停好车走了过来,陈羽立马住了嘴。原先在车上还没觉得,现在看着人迈着大步靠近,陈羽莫名有点心惊,意欢的朋友压迫感也太强了。
“走吧。”靳延伸手要拿沈意欢的手提袋。她摇了摇头,“我自己拿。”
靳延也没强求,绕到沈意欢身侧,将阳光完全挡了下来,有点奇怪,“今天怎么没戴帽子?”这也才八点不到,光线就很强了。
“忘记了。”沈意欢蹙了蹙眉,有点不满,对自己。她一直觉得自己已经独立了,但只不过才离开妈妈两天,她就犯了这种错。
靳延垂眸看着她,以为她是嫌晒,又往东移了点,将沈意欢整个人都笼在他的影子里才满意。
“副团好。”总政门口的哨兵看见靳延的肩章,整齐行礼。
靳延点点头,看向门岗处的小战士,“我们来报到。”
沈意欢和陈羽将手里的资料递了过去,小战士核对了一下就让开了门口,“请进,人事部在行政楼三层。”
“好的,谢谢。”靳延等沈意欢三人填好登记表后,才迁就着她的步子继续往里走。
有了小战士的提示,四人很快就找到了人事部,那里已经排起了队,有男有女,一半的人身上都带着乐器。
总政文工团负责演出的演员共分为歌舞部、歌剧部、话剧部三个部门,后两个部门都只有一个团。而歌舞部除了沈意欢和陈羽所在的芭蕾舞团外,还有歌唱团和民族舞团,这次都各招了两个新人。
除此之外,文工团还有演出部、团长办公室、人事部、财务部、后勤服务部五个行政部门,规模是所有文工团里最大的一个。
即使已经排了不少人,此时的人事部也是很安静的,没有人闲谈,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紧张。
靳延正调整位置重新帮着沈意欢挡太阳呢,他显眼的身高和深蓝的军装就引起了人事部负责人的注意,他连忙起身,“副团长,您好。”
但凡在部队这个体系内,所有等级都是通用的。人事部负责人的肩上也有肩章,是连长级,此刻见着靳延自然是要行礼的。
他这一起身,排在沈意欢前面的人也跟着回头,还下意识让开了位置。他们已经有了进部队的自觉,即使他们转正了,见着副团也得乖乖行礼。
负责人也迎了过来,对着靳延敬完礼才问,“副团,您来是?”
靳延今天是给沈意欢来撑腰的,此时目的已经达成一部分,便不准备太惹风头,更别说用特权插队了。
他回答,“我陪着世交家的妹妹来报道,没什么事,你忙你的。”靳延微微侧身让出点位置,好让人记住沈意欢的长相。
负责人见过所有人的档案,录取的十人里只有沈意欢有部队背景,他很快就确定了眼前这个漂亮的姑娘是谁,“是歌舞部的沈同志?”
“是。”靳延代替沈意欢回答,“好了,你先继续登记吧。”说完就又挡住了沈意欢。
沈意欢看着眼前宽阔的背影,有点好笑又有点感动,她是厌恶被晒,但并不是真的一点太阳都受不住。至少在这个场合,她更在乎别的。
她戳了戳靳延的背,指尖触到的地方硬邦邦的。
靳延感受到腰后的力道,差点下意识捉住沈意欢的手给人来个后翻。
他有些无奈,垂头看向一脸无辜的沈意欢,“怎么了?”
10.第 10 章
他这一侧身,沈意欢的视野一下就明亮了起来,她条件反射般地往靳延身后躲了躲,又在靳延的轻笑声里回到原位。
沈意欢对着即使重新坐下了也一直往他们这里看的负责人笑了笑,这才看向靳延,“我没事,你要不要先去那边休息一下。”
靳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三楼拐角处放了几条长椅,上面零零散散坐着几人,大概也是送家里人来报道的,陈宸也站在那边。
靳延这才意识到人事部门口就只有他一个人是“外人”,他压低声音,故意曲解沈意欢的意思,“怎么,我给你丢人了?”
他还记得沈意欢在车上都没和陈宸兄妹介绍自己的身份,又追问,“还是我说错了,我们不是世交?”
沈意欢本不想理他的,他声音再小也抵不过这里实在安静,沈意欢觉得周围的人肯定都听到了靳延的胡言乱语。
这会儿看靳延还没完没了起来,她咬咬牙,仰头对靳延甜甜一笑,“当然没有呀,哥哥。”这是在回应靳延那句“世交妹妹”。
沈意欢的声音也很小,因此模糊了她的情绪。靳延听见这声“哥哥”,只觉得舌根无端泛起一股甜味儿,黏黏腻腻的,是和那碗只尝了一口的小圆子一模一样的味道。
靳延的喉结滚动,他轻咳一声,虚虚带着沈意欢往墙根的阴影挪了一点,转身就去了长椅那边。
他依旧大步流星,但无论怎么看,都能从背影里品出点落荒而逃的味道。
沈意欢眉头微挑,只以为靳延是听懂了自己的咬牙切齿,就继续躲着太阳排队了。
很快就排到了沈意欢,她将档案袋递给负责人,还没开口,对方就已经将笔递给了她,又把桌上的文件转向她的方向,用手指着其中一行,“沈同志,麻烦在这儿签个名。”
等在一边的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他们刚刚可没有这个待遇,光是档案核对就等了老半天。
他们假装不经意地打量着正在签字的沈意欢和站在拐角处的靳延,心里都对沈意欢的身份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她的背景除了这个年轻的副团长以外还有什么呢?
其他人都还好,歌舞部另外四个演员的神色却已经明显凝重了些。同部门、同级的演员背景越强,他们的权益被抢占的可能性就越大,毕竟他们六个人以后争取的都是歌舞部的名额。
于是接下来他们一直都默默关注着沈意欢和靳延,但除了领军装、宿舍用品的时候是靳延接过的以外,沈意欢并没有展露出任何不同,偶然和他们对视的时候态度也很友善,他们的不安这才消了一点。
“请问外宿是在这里办吗?”等后勤把十人的宿舍公布完,靳延这才开口,“我们要办外宿。”
“是在这儿。”听到这话的后勤主任点点头,从旁边桌子上找出许久没有拿出过的申请表。
桌子临窗,那叠申请表的封面上有明显被雨滴弄脏的痕迹。靳延脑袋还没反应过来,手却已经越过沈意欢顿住的手接过了本子。
他从衬衣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军官证和陆军家属院开的沈意欢的居住证明,等递给主任让他核对以后,靳延才翻开本子取出一张干净的表铺到桌子上。
“0002号。”靳延的手指点在地址那一栏,提醒沈意欢。等沈意欢填完其他信息,靳延在联系人那一栏写上自己和靳希文的名字和单位。
至于“与申请人的关系”这一列,靳希文那行靳延填得很快。等轮到他,靳延的笔就顿住了,他侧头去看沈意欢。
沈意欢也正在看他填表,两人的视线交汇,靳延的眼里是赤裸裸的打趣。
没完了。沈意欢没说话,伸手搡了一下靳延的小臂,示意他适可而止。
靳延笑出声,低头在空白处写下“友”。一个字让他写得龙飞凤舞,最后一捺都出了表格。
靳延的证件准备得很齐全,后勤部主任大致看了一下表,就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正好就是后勤上分管演员住宿问题的。
更何况靳希文这个名字一出,他也不会再有迟疑了,就算他不认识面前的靳延,也知道这两人和他们总政曾经的二把手靳阳明的“靳”是同一个。
“拿给你们团长,等她签完字后再送到我这里留存就好。”主任的态度和气,因为其他人已经去了宿舍,他叫了另一个下属,“小白,你给靳副团和沈同志带带路。”
“大致说一下位置就好。”靳延拎起地上的大包裹,“麻烦了,齐主任。”
“这是我应该做的。”齐主任笑着回答,目送他们离开才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那样好的一个领导。
“要不你给我吧。”沈意欢看向靳延,“已经八点四十了,你来得及吗?”
“把你宿舍收拾好先。”靳延躲过她伸来的手,想起另一件事,“下午刘志远会来接你。”
听到这话,沈意欢忽然意识到,靳延似乎对她产生了什么误解。今天一整天都生怕她晒着不说,刚刚那个有点脏的本子他也是一点没让自己沾手,现在更是连铺床这种小事似乎也都放心不下。
“你是觉得我不会收拾床?”沈意欢的尾音微扬。
“没啊。”靳延脱口而出,笑,“就是跟着过去看看才好和老头子交代嘛。”话虽如此,他的眼里却写着全然相反的意思。见沈意欢看着他,目光还刻意闪躲了几下。
沈意欢咬了咬下唇,停下步子,伸手去拿靳延手里的袋子。
靳延没躲,顺势将最轻巧的水壶让到她手里后,就把整个手背到了背后,不给沈意欢再抢的机会。
“你!”沈意欢还想开口,就听见靳延故意压低的声音,“别闹,旁边有人,注意影响。”
靳延笑看着沈意欢的两颊鼓起微圆的弧度,那双多情的眼里也染上生动又可爱的怒意,握着手提袋的手指相互摩挲...
沈意欢见宿舍楼已经近了,周围也的确多了站岗的人,瞪了靳延一眼,加快步子超过了他。
靳延唇畔的笑意加深,只迈一步就缩短了沈意欢刻意拉开的距离。
等沈意欢走远一点,他又一步追上...
沈意欢的脚步一顿,在他下一次追上来的时候,看了眼周围,脚一偏,恰好踩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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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军靴。
靳延倒吸口气,一脸吃痛。心里却在笑,这准头真不行,要不是自己往左挪了挪,这一下准得把她自个儿踩痛了。
沈意欢听见他的呼痛声,步子一下就轻快了起来,等后来也没再和靳延抢铺床的活。
哼,他要当苦力就当吧,反正自己是会的,她才不要专门证明给他看。
沈意欢的宿舍除了她和陈羽以外,剩下两人也全都是歌舞部这次新进的演员,歌唱团和民族舞团这次招进来的都是一男一女。
因为她们先到的原因,这会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陈羽站在沈意欢旁边,主动充当了桥梁,“这是沈意欢,和我一样,都是芭蕾舞团的。”
“意欢,这是张竹溪,是歌唱团的。”
“你好。”张竹溪的声音很是好听,像落泉,自带空灵感。她的皮肤是小麦色的,浓密的长发编成一股辫子,发尾坠着一个铃铛样式的装饰。
“你好。”沈意欢伸手和她相握,张竹溪的手掌有些粗粝。她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皮肤相接一瞬后就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由于太突然,还把沈意欢扯了一下,沈意欢因为吃痛微微蹙了下眉。
“意欢你好,我是民族舞团的方妙佳。”见两人松开,短发姑娘就笑着凑了过来,主动介绍自己。
“我好喜欢你那天的舞蹈,以后我可以去芭蕾舞团找你们玩吗?”方妙佳的笑容带着亲近。
“可以呀。”陈羽回答,应和方妙佳的话,“你看的应该是我们的加赛吧?说实话,我在学校一直被称为是跳《吉赛尔》跳得最好的人,但我觉得意欢跳得比我更好。”
说起这个,陈羽语气里带上了点迟疑,“可能是我对吉赛尔了解得还不够透彻吧...”
“你的版本也很好,我也很喜欢。”因为在宿舍,沈意欢就没有说得太深。
看靳延和陈宸都已经在收尾了,沈意欢有些奇怪,“陈羽,师姐是已经来过了吗?”他们报道的最后一步就是去团里,而按后勤那边的说法,他们整理好宿舍后会有人带他们过去。
“还没有,我去看看。”陈羽说完就跑去了阳台,探着头四处张望。
靳延将枕头套好,“欢欢,过来一下。”他指了指地上的行李袋,“另外一套床品和军装我给你带回去,你今天中午先将就一下。”
“我下午自己拿吧。”沈意欢看眼手表,“你快去上班吧。”
“来得及。”靳延将行李袋提起,看向陈宸,“我送你。”陈宸是国防大学研究院的,就夹在陆军和空军军区之间。
“那就多谢靳团了。”陈宸拿起地上的行李袋,里面装的也是军装和床上用品,显然陈宸也打算拿回去替妹妹洗。
“那我们走了。”靳延垂眸看向沈意欢,没发觉自己扬了一早上的唇角低了下来。
“谢谢靳延哥。”沈意欢跟着靳延往外走,一直到了楼梯口才问,“你这周末值班吗?”
听到这话,靳延的步子停下,他侧头看向沈意欢,语气里重新染上笑意、还带着点儿惊讶,“有事?”
11.第 11 章
“想请你和叔叔出去吃个饭。”沈意欢的视线从靳延的肩膀滑到他的窄腰,最后落在他布着青筋的小臂上。
“不值班。”放在以前,靳延是不会为了一顿饭特意回趟家的,不然这么多年也不会从未见过沈意欢。
但今天,靳延想,这是沈意欢来家里、也是她考进文工团后的第一个周末,自己怎么也不能让人失望了。
所以即使没留意这个月的值班表,靳延也还是直接应下了,只要没有要紧事,师里是允许军官之间偶尔私下换班的。
他这一番想法要是说出去,别说靳希文了,光是他的表哥表弟就能给他翻个大大的白眼。真那么心软的话,怎么这十年里拒绝他们从没犹豫过?
靳延示意沈意欢回宿舍,提醒,“别忘了要把申请表拿给你们团长签字,还要重新交给...”
后半句消失在沈意欢有点不耐的眼神里,靳延手抵着唇轻笑一声,这才带着陈宸走了。
沈意欢回宿舍的时候,陈羽还在阳台上四处张望,张竹溪和方妙佳则是一头一尾坐在宿舍正中间的长桌边。
听见她回来,张竹溪张了张唇,似乎想要说什么,方妙佳却先她一步开了口,“欢欢。”
沈意欢关门的手微顿,“叫我意欢吧。”说完,她径直走到床边看新领的军装。
方妙佳唇边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本以为沈意欢至少会解释一下原因,但什么也没有...
沈意欢并没想过这句话会得罪舍友,也不在意,她觉得不舒服,便要表达出来。
在她看来,只互换姓名不到半个小时,方妙佳就把“意欢”换成“欢欢”本来就是挺冒昧的一件事,而自己的语气和用词都足够客气柔和了。
床上的军装和她身上陆军的军装差不太多,两者之间唯有外套有区别。
沈意欢还是不太想穿没有洗过、晒过的衣服,现在天气热也不用穿外套,便将一整套都收进了墙边标着3号的衣柜里。
宿舍内的所有东西都是编过号的,这是为了查内务的时候方便追究到具体的人。
沈意欢是3号,床位在东边靠窗的位置,她旁边是4号陈羽,对面是2号方妙佳,张竹溪则和陈羽相对。
总政文工团的宿舍条件很不错,放了四张单人床、四个单人衣柜和一张长桌的宿舍依旧是宽敞的,小阳台上还通了自来水。只不过厕所是整层通用,也不带澡堂。
这栋宿舍楼是专门提供给文工团所有未婚员工的,一二层分别是男生的双人间、四人间,三四层是女生双人间、五六层则是女生四人间,沈意欢四人就在五楼。
又等了十分钟,沈意欢拍了拍趴在桌上有些昏昏欲睡的陈羽,“十点了,我准备自己过去,你要和我一起吗?”
“嗯。”陈羽当然要跟着沈意欢一起,经历了今早的事,她更觉得沈意欢是老天爷送给她的保护神,总能救她于危难之间。
“你们呢?”沈意欢提上自己的手提包,问另两名舍友。
“我和你一起。”方妙佳连忙开口,而张竹溪已经背上了她的挎包。
她们本就不安,又迟迟等不到来接的人,整个宿舍楼安静得像是所有人都把她们遗忘了,这会儿根本不想和其他人分开。
刚刚来宿舍的路上,沈意欢就已经观察过文工团的布局了,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到一个地方先摸透地形,这大概也能算是一种家学渊源。
一直到了练功房,她们一行人也只遇见过歌剧团的领队程盛森,对方也很惊奇她们四个新人独自在找路,便让她们跟着他一起。
“葛副团,这是你们团今年新进的人,我帮你们带过来了。”程盛森敲了敲芭蕾舞团的门,对着里面的人说道。
透过门缝,沈意欢听见了一道男声,非常严厉,“看什么看,基本功都成什么样子了,继续练。”
这句之后门才被彻底打开,出来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个子不算高,表情很严肃。
他对着程盛森点头示意过后,便转头上下打量起沈意欢和陈羽,目光犀利,陈羽下意识往沈意欢身后缩了缩。
“躲什么?你是舞蹈演员,怕被人看就早点滚回家。”葛家雄眉头紧皱,额中三道竖纹极其明显。
陈羽被他如洪钟般响亮的声音吓得一抖,赶紧又往前迈了一步和沈意欢并排站在一起。
“你在委屈什么,我说错了?这就是团长千挑万选出来的新人?”葛家雄抓着陈羽不放,整个走廊都是他含着轻蔑的声音。
陈羽不敢说话,心里害怕极了,这位副团和考试那天见到的几个领导完全不一样。
空气凝滞,葛家雄又把眼睛转向了沈意欢,出乎他意料的,即使有了这两遭,沈意欢也完全没有避开他眼神的意思。
眉眼明明是温柔多情的,瞳仁却黑白分明,似乎无论面对什么也不会畏惧或者心虚。
这就是家庭带给她的底气,葛副团在心里骂了声,再开口时语气却没那么凶了,“换了练功服进来,我看看你们都有什么本事。”
等他进去,陈羽抽噎了一声,又很快收住,可怜兮兮看着沈意欢。
沈意欢的表情也不是很好,任谁充满希冀和喜悦地来到梦想单位,却只得到没有原因的冷待和责骂也不会开心。
沈意欢走向更衣室,隐约听见另一道斥责声,“你怎么第一天就迟到?范泽都到了二十分钟了你才来...”
她侧头看了看隔壁练功房的门牌,将练功服和舞鞋穿好后和陈羽一起去了芭蕾舞的练功房。
葛家雄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他站在镜子前,“你们俩到前面来。”
完全没有要先介绍沈意欢和陈羽的意思,葛家雄直接提了要求,“跟着一起。”
屋里整整齐齐站着小三十人,女多男少。沈意欢刚到的时候还听见葛家雄在说基本功的事,这会儿所有人却都在练鹤立。
鹤立可绝不是什么基本功,无论对于什么级别的演员来说都不是,它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芭蕾舞里最难的动作之一。
沈意欢留意到练功房里也只有一半的人能做出来,可见这对于总政文工团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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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基础或者普遍要求,葛家雄的意图显而易见。
沈意欢示意陈羽先拉伸,自己走到把杆边开始蓄力,脚尖踮起的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再只是停留在她的长相上。
看起来格外柔美却又蕴着力量感的纤长四肢摄住了在场的每一双眼,无论是肌肉线条还是肩颈的弧度都完美得像是被造物者精心雕刻出来的一样,多一分则溢、少一分又缺。
沈意欢的表现太好,葛副团就去看陈羽,没想到陈羽做得也不差。单就这个动作来说,两人已经可以在团里位居第一梯队。
“换脚尖旋转。”
“换大跳。”
越到后面葛家雄的脸色越差,不是说不好,而是太好。不提每一个动作都能做到极致的沈意欢,连陈羽也只有在大跳时能挑出点毛病。
整整四十分钟,沈意欢和陈羽就没被允许休息,葛家雄一个要求接一个,直接不再遮掩他想要为难两人的心思。
沈意欢的胸膛微微起伏,额间也冒出细密的汗,她直直看向葛家雄,等着他的下一个指令。
见她眉眼像是含着火,葛家雄想起她父母的身份,咬了咬腮,究竟是不敢过火,语气柔和了些,“好了,都歇歇,你们俩向团里介绍一下自己吧。”
这话一出,团里其他人径直坐到了地上,心里都有些可怜这两个新来的妹子,可真是倒霉,怎么就撞上了葛家雄。
陈羽的气息还有些不稳,但语气里丝毫没有被为难了一早上的情绪,“大家好,我叫陈羽,来自沪市舞蹈学院,很荣幸能考进总政文工团,接下来的日子请大家多多指教,谢谢!”
一阵掌声过后,沈意欢接上,“大家好,我叫沈意欢,毕业于首都舞蹈学院,希望以后可以和大家共同进步。”
她的话很短,但因为声音天生带着甜意,再加上有前面三个动作的表现在,倒也没有人觉得她这样讲话太傲了。
越是专业性强的地方,越是以实力为王的。
沈意欢和陈羽那天的表现并没有被传开,但业内很有名的肖沁洁被刷下来的消息却早已传遍了芭蕾舞团。
团里的人早就好奇是谁打败了肖沁洁,看到结果却实在有些吃惊,因为明显两个人都是才从学校毕业的小年轻。
别说支撑起一个团的表演了,怕是连舞台经验都没有几场。
她们是靠什么打败肖沁洁以及其他文工团的台柱子的?所有人脑海里都浮现了这个问题。
大家不敢招惹葛家雄,便直接问了新人,“沈意欢,我听说你们那天总共比了两场,最后一场还淘汰了哈市文工团的肖沁洁,你们都跳的哪部啊?”
“我第一场跳的娘子军,第二场抽中的吉赛尔。”
“我准备的是吉赛尔,加赛和肖师姐抽中的都是娘子军。”
葛家雄闻言笑着开口,“都跳了娘子军啊,雪妍,你是看了比赛的,又是国内第一个琼花,不如来点评点评你两个师妹和哈市台柱子的表现。”
他眸色加重,“正好也让我们了解了解团长是怎么选人的。”
12.第 12 章
听见这话,沈意欢没忍住抬头看了葛家雄一眼,这人是怎么当上副团的?
白雪妍作为芭蕾舞团的首席,此时的回答也很耐人寻味。
“葛团,您就别为难我了,那天哪有我说话的份啊。您要是好奇,就去问问团长、林部长和董部长嘛。”
葛家雄扯扯嘴角,看眼腕表,又找到沈意欢和陈羽的位置,“算了,听人说不如自己看,来,陈羽,你来给大家展示一下。”
陈羽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求助地看向沈意欢,“我...”
不给她犹豫的时间,葛家雄已经开了伴奏,恰好就是比赛那日的片段。
“别怕,记住,你已经是唯二的获胜者了。”在她起身前,沈意欢加快语速鼓励到。
陈羽又回头看了沈意欢一眼,在所有人的注目里走到人群中间,踮脚起舞。
大概是没了那日的心境,又被前辈们近距离看着,这支舞,陈羽将她的缺点全然暴露了出来。
伴奏里的人声越来越大,葛家雄的不满和轻蔑像利剑一样穿透了陈羽的心脏,她的舞步越来越乱,连着踩错了好几个拍。
伴奏停下的时候,练功房里同时响起葛家雄大声的、长长的叹息。
“唉,算了,午休时间也到了,大家先吃饭去吧。”他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意欢一眼。
这个结果是葛家雄提前预计好的,剩下的时间刚好、也只够一个人表演,这既能让能力差些的陈羽暴露不足,又能避免沈意欢拉回大家对于这场选拔的讨论。
看着团里的人已经窃窃私语起来,葛家雄心中很是满意,离开了练功房。
他一走,陈羽再忍不住泪水,泪珠成串地往下落。
她这一哭,几个本想过来和新人聊聊天的演员对视一眼,也转身跟着大部队走了。
对于陌生人的眼泪,大多数人都是无措居多,何况陈羽对她们来说就是刚认识的同事、人又刚出了丑,就更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了。
“没事,只是一次失误而已,以后有的是机会可以证明自己。”沈意欢拍了拍陈羽的背,给她时间缓和情绪。
自从选拔那日开始,陈羽就陷入了巨大的不安里,她白天跟着请假的哥哥四处玩,梦里却都是那天的场景。
她不仅开始怀疑自己对于《吉赛尔》的理解,也越来越为自己在爆发力上的不足而不安。
见周围的人都走了,陈羽擦干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我们也走吧,意欢,你饿了吗?不知道咱们单位的食堂味道怎么样...”
到了食堂,两人打了饭菜刚坐下,就从背对她们的人的嘴里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听说芭蕾舞团选了两个花架子,连娘子军都不会跳。”
“啊?真的假的,那可是他们团的代表作,不会跳娘子军?那出去好意思说自己是总政的么...”
“芭蕾那边的人都这么说,应该假不了。”
“人事和后勤那边的人不也在说今年来了个特别好看的新人么,这不就对上了?”
“谁选的人啊,咱们是文工团又不是制片厂,只是好看有什么用啊...”
沈意欢按住想要起身的陈羽,对着她摇摇头。
她们俩今天就算和在场的所有人都吵一架,也只会让更多的人关注这些流言,不治标、更不治本。
“可是她们传错人了,你的琼花明明跳得很好的,是我...”陈羽非常愧疚,沈意欢帮了她好几次,她却只会连累她。
“我心里有数。”沈意欢语气很平静,即使才刚刚听完关于自己的荒谬的诋毁。
————————————
下午,沈意欢故意落后一步,低声问总是走在最后面的张竹溪,“竹溪,你今天早上也迟到了吗?”
张竹溪点点头,“我到的时候,范泽都到二十分钟了。”
“他也是自己找过去的吗?”沈意欢好奇。
张竹溪抬眸看了沈意欢一眼,才慢吞吞回答,“我们□□了人来接的。接我的师姐说,她刚出门就遇到了你们团要去接你们的人,那人说她顺便一起带我们过来,师姐就回去了。”
听完张竹溪的话,沈意欢展颜一笑,眉眼更加放松,“谢谢。”
“不客气。”张竹溪这句话足以证明她也是个明白人。
又过了一会儿,张竹溪忽然伸手拉了拉沈意欢的袖摆,“对不起,早上我是不是弄痛你了。”
“嗯。”沈意欢先是点头,又对着一脸羞愧的张竹溪眨了眨眼睛,“你忽然收手,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呢。”
“没有。”张竹溪立马否定,犹豫着解释,“我只是...”
沈意欢伸手握住她垂在腿侧的手,打断她的话,“你手好小啊。”
张竹溪看着眼前笑得格外好看、在阳光下更加闪耀的沈意欢,她的眼里只有真心实意的感叹,没有一点自己以为会有的嫌弃。
张竹溪垂眸,回握住沈意欢的手,也抿出一个小小的笑。
一直到了练功房,四人才各自分开。换了练功服,陈羽还站在门口犹豫着不敢进,沈意欢拉住了她的手,推开了木门。
她们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波动,屋里的人还是各自凑在一起聊天,几乎都是四五人一组的小团体。
沈意欢没有凑上去的意思,自己找了个拉杆边的空位置,准备开始拉伸。
刚做完一套,葛家雄就走了进来,他带着笑走到沈意欢身边,“先不用练,团里下午基本都是排练,你们俩位置还没定,今天就先在边上看看吧。”
他的语气比起早上简直就是变了一个人,沈意欢弯了弯唇,“副团,您忘啦,我还没来得及跳娘子军呢。”
葛家雄的唇角下压,“不用了,大家下午的任务很紧张。”
沈意欢看向墙上的钟表,又对着葛副团弯了弯唇,眼里却没有笑意,“没事儿,午休还有十分钟。”
按葛家雄的脾气,他现在就该发火骂人了。但想到今天中午听见的消息,他硬生生憋住了火气,“真要跳?你不提这事儿我估计大家都忘了。”
又意有所指,“听我的话,在旁边休息不好吗?”
“要跳,我没忘。”沈意欢懒得和他继续这无谓的对话,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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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音响旁边,按下了重播键。
她沈意欢不仅讨厌被威胁,更讨厌被莫名其妙地卷入别人的争斗里。不巧,葛家雄全占了。
自沈意欢学舞起,她的每一支芭蕾都只为自己而跳。葛家雄的行为在沈意欢看来就是对她的轻视、挑衅。
沈意欢把憋了一早上的火气借着琼花的角色狠狠发泄了出来,干净利落的舞姿让整个练功房都安静了下来。
那些暗流涌动的讨论、那些别有用心的设计,都被沈意欢用无可挑剔的舞姿亲自粉碎。
葛家雄背在身后的手握紧成拳,几乎快要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他知道,这不仅只是一支舞,更是沈意欢的表态。
无论他是在施恩、还是在施威,沈意欢都只有一个态度:敬谢不敏。
葛家雄很想不通,明明在这个团里是他承包了将近百分之八十的事务,但毫无作为、唯唯诺诺的曹素锦却能压他两年多。
这样一个无能的团长,在团里的拥趸还完全不比他少。葛家雄无法接受这个局面,便想借这次的选拔壮大一下自己的阵营。
但曹素锦却非要和他作对,坚决不肯把这次选拔的事移交给他。最先的计划无法实施,葛家雄只能另外再想办法。
正好周末曹素锦家里出了急事,他便想趁着这个空白达成自己的目标。
今天折腾这样一早上,就是为了恩威并施将沈意欢拉过来。
葛家雄很看好沈意欢,现在的芭蕾舞团分为一队、二队两个队伍,各有两个男女领队。以沈意欢的实力,她去一队是必然,又有那样的家庭背景在,用不了两年就能彻底站上首席的位置,到时候就该他稳稳压着曹素锦了。
至于陈羽,就是误打误撞的惊喜了,葛家雄在看见她失误的时候就计划好了要借着这件事降低曹素锦在整个文工团的公信度。
但沈意欢这一跳,什么结果都不会再有了。葛家雄只看团里演员团的表现,就知道不会有任何人再怀疑曹素锦的决定。
如雷的掌声响彻整个练功房,葛家雄却只觉得每一声都狠狠打在了他的脸上。
他透过围过去的人群和沈意欢对视,清楚看见她眼里的不耐和讽刺,才惊觉自己一开始就错了。
沈意欢不是他以前遇见的那些年轻姑娘,她出生就是两个副师长的女儿,现在更是边疆军区副军长的独女,在自己的事业上又有完全不需要依赖别人的实力,怎么可能会被别人的恩惠轻易打动?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吃硬,沈意欢今早的沉默根本不是心有顾虑的隐忍,只是看清真相前的蓄力。
葛家雄心中懊悔,他怎么就没想到呢。从没受过委屈的人,在面对别人的示威时,只会加倍反击回去的啊。
他的额头甚至有些冒汗,沈意欢的性子已经很明晰了,她聪明机敏,已经看破了他的意图。
她也绝不是个好脾气、好糊弄、会吃亏的主,更有底气、有能力反击,她自己动手按下的那个开关就是证明。
沈意欢看着葛家雄眼底的示好,学着他今天中午的表情,把那个意味深长的笑狠狠拍回了他的脸上。
13.第 13 章
“副团,这是我的外宿申请,麻烦您签个字。”葛家雄才走到沈意欢身边,还没来得及就早上的事做个解释,就被递了一张申请表。
听见是申请外宿的,葛家雄立马往下看,果然在联系人那一栏看见了中午听见的名字,靳家新的话语人,靳希文。
“意欢,你现在住在靳政委家的啊?”葛家雄装作感慨,“你们俩家关系真好,我也听说了你爸妈调任的事,还想着以后休息的时候喊你来家里吃饭呢。”
“嗯。”沈意欢很烦这种前倨后恭、动不动就想拿捏别人的人。她拿回表格,随口道了声谢就出了练功房,完全没在意葛家雄的欲言又止。
沈意欢并不怕葛家雄以后为难她,越是葛家雄这种势利的人,越是不敢轻易得罪权势比他高的人。不巧,沈意欢就在此列。
沈建中这次是升调去了西北军区任副军长,分管新省军区。新省军区虽只是副大军区级,但因为战略地位的原因,含金量在同级军区里还是很高的。
更何况除了远在边疆的沈建中夫妻,沈意欢现在在首都的监护人靳希文也不容小觑。
沈意欢要是想以牙还牙报复回去的话,别说葛家雄,三个葛家雄都承受不住。
所以即使沈意欢把看不上他的态度明示出来,葛家雄下次见了面还是得笑脸相迎,谁让他无论去哪儿说都不占理呢?
将表格送回后勤部,沈意欢脚步轻快地出了文工团。
刘志远本坐在吉普车里等着,看见沈意欢后就迎了上去。他昨晚去咨询了沈建中曾经的警务员,现在对沈意欢的性子也多了些了解。
这位千金虽然不至于颐指气使,但也算不上平易近人。总结来说就是:她坦然享受着组织允许范围内应有的待遇,从不会客气推脱;但对他们这些下属也很尊重,从不会提超过他们职责范围的要求。
“谢谢。”果然,沈意欢顺手就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刘志远,问,“叔叔下班了吗?”
“政委今天晚上有个会,不回家吃。”刘志远把包放在副驾上,拧着钥匙打燃了火。
“那先去趟百货大楼。”沈意欢话音刚落就反悔了,“算了,还是先回家。”她突然想起爸爸妈妈可能已经到新省了。
因为有这个念想在,沈意欢一晚上都待在客厅里,生怕会错过什么消息。好在,七点多的时候,她接到了来自边疆的父母的电话,“喂,是欢欢吗?”
听见爸爸声音的那一刻,沈意欢心中的思念愈发猖狂,“嗯,爸爸,是我。你和妈妈还好吗?”
“好呢,我们已经安置好了。”电话像是被妈妈抢了过去,“你呢?你今天报道情况怎么样。”
“也都很好。”沈意欢压着哭腔,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兴奋些,“等明天我就要和大家一起合练了。”
“我听我们团的师姐说,我们每年都会去许多地方巡演。”说起这个,沈意欢的眼睛就亮了起来,“爸爸妈妈,等下次巡演开始,我一定努力争取去你们那边。”
“好呀。”蒋佩群给了着急的丈夫一个眼神,这会儿说条件艰苦只会扫女儿的兴。况且沈意欢既然进了文工团,就要听领导指派,演出地点并不是个人能左右的...
他们做父母的,只要支持她就好,“正好到时候妈妈也好给新邻居们看看,我女儿有多漂亮、有多优秀。”
“那是。”沈意欢也很骄傲自己能成为父母的骄傲。
两方各自表达完对对方的思念和关心后,蒋佩群才嘱咐道,“欢欢,留给你的钱票你别省,该买什么、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买,要是没空就找你表姑和你靳叔叔帮忙。”
“嗯,妈妈,你不用担心,靳叔叔对我可好了。”沈意欢想起父母的担心,补充,“还有靳延哥,他对我也很好,昨天还专门去给我买了女士自行车。”
听到这句,蒋佩群才真的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就记得嘛,那也是个好孩子...”
沈建中却坐不住了,脑中警铃大响,急急凑到话筒边上。
“欢欢,...哥哥,你...妹妹,知道了吗?”电流声将沈建中的话切割得断断续续的。
沈意欢没听清,有些疑惑地问,“爸爸,你在说什么?”
沈建中哽住,还以为女儿是在说他胡思乱想,怕说多了女儿生气,只能在妻子打趣的眼神里灰溜溜地回答,“没什么,爸爸说让你和靳延好好相处。”
————————————
出现在沈家人谈话里的靳延此刻正在被纠缠,他推开靠过来的男人,有点不耐,“免谈。”
“哎呀,靳哥,你变了。”袁天璟哀怨地看向靳延,“你真舍得见死不救?”
“不救。”靳延不为所动,“我也有事。”
袁天璟不甘心,“啥事儿?这可是关系到你发小我终身大事的一级任务,什么事儿能大过这儿。”
靳延没回答,想起沈意欢的邀请,手上动作无意识放慢了些,唇边也带了笑。
袁天璟多熟悉靳延啊,作为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他和靳延的相处就只有五年的空白。从空军学院毕业以后,靳延一直在首军区,袁天璟则先后在东省、南省军区服过役。
他几乎是立马就发现了靳延的异常,趁着靳延不注意从他手里抢过衣服,“靳延,你不对劲儿呀,我怎么觉得你笑得这么荡漾呢?”
“荡漾个屁。”靳延伸手去夺衣服,长臂一伸就轻轻松松够到了袁天璟高举的手,随手一扯差点还把人拽到怀里,又被他嫌弃地推开。
袁天璟不得不松开手,注意力被靳延的腹肌夺走,他伸手想摸一把,还没触上就被靳延狠狠打落。
他一边倒吸气一边感慨,“靳延,你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练呢,你这腹肌怎么越来越完美了。”
靳延低头看了一眼,往上拉了拉裤子,“不知道,没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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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天璟扯扯嘴角,在心里默默骂好兄弟死装,面上却一派讨好,“这大概就是天赋异禀吧,就像你第一次上机就能做出那么完美的操作一样...”
他说得口干舌燥,靳延却只顾着洗衣服,袁天璟真是好恨,靳延总是能打破他对“油盐不进”四个字的认知。
“你到底帮不帮我?”他咬牙,“哥们儿后半辈子的幸福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说了有事。”靳延端起盆出了澡堂,“你找其他人去。”
“什么事要两天?”袁天璟跟上靳延的步子,喋喋不休,“分我半天就可以了。”
靳延被他吵得头痛,想着沈意欢只是说了请吃饭,就退了一步,“那行,不过我不确定什么时候有空,到时候再联系你吧。”
“啥事儿啊?”袁天璟又被勾起了好奇,嘟嘟囔囔,“人都说等兄弟有了老婆就会大变样,可你这儿还没情况呢,就对我有小秘密了,唉...”
“砰——”木门擦着袁天璟的鼻子关上,气得他没忍住狠狠、不对、是轻轻砸了一下门。他不仅有求于人,还打不过靳延。
靳延又最讨厌别人对他发脾气,袁天璟可不敢明知故犯。
把衣服晾好,靳延枕着自己的手臂躺在床上,只觉得身下的床处处都不合他心意,太硬了、太窄了,这深蓝色看着也太闷了...
看完床又打量宿舍其他地方,真是看哪哪儿不满意,靳延啪地一下关上灯,眼不见心不烦。
人的悲欢不相通,住在宿舍的靳延起床的时候依旧觉得不爽,住在靳家的沈意欢却觉得处处都很合心意。
“这么高兴啊?”沈小妹笑着将切好的西瓜端给沈意欢,“尝尝这个,你姑父特意挑的沙瓤,昨晚还放井里湃过。”对于这种糖分很高的水果,沈意欢很少会吃,就算吃也只会放在早上吃。
“妈妈昨晚打电话回来了。”沈意欢用叉子插了一小块儿放进嘴里,清甜的汁水携着沙瓤西瓜特有的颗粒感滑过舌尖,她没忍住抿着唇晃了晃脑袋。
“真甜,谢谢姑父。”沈意欢连着吃了好几块,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空了的小碟子。
靳希文也在吃西瓜,见状就想把他碟子里的拨给沈意欢,“这还有。”
沈意欢摆摆手,“叔叔您吃吧,我吃好了。”
靳希文看着她眼巴巴的眼神,实在信不了这句话,但孩子自己都这么自律,他这个做叔叔的也不可能拖后腿,便把碟子也递给了李芳,“先放着,我中午再继续吃。”
沈意欢哪里不懂靳希文的意思,心里感动万分,朝着靳希文的方向挪了挪自己的板凳,语气更加亲近,“叔叔,今晚您要是不加班,我继续陪你下棋好不好。”
“好啊。”靳希文摸摸沈意欢的发顶,“正好我得了点新茶,趁靳延不在,我们先偷偷尝尝看。”
沈意欢捂唇轻笑,眨眨眼睛,“好!我们偷偷喝。”
14.第 14 章
“欢迎你们来到芭蕾舞团。”销假回来的曹素锦今天特地早早到了练功房,“在团里有什么不习惯的吗?”
曹素锦还挺愧疚的,昨天是新人报道的日子,她却因为家事缺席了。她对于葛家雄的性格不是没有了解,很担心他昨天会趁机生事,为难两个小姑娘,也怕两人真被葛家雄哄了去。
陈羽看见曹素锦还是熟悉的和气模样,心神放松了一些,只不过到底是心中害怕又委屈,眼眶就有些泛红,声音也透着依赖,“团长。”
听出她的情绪,曹素锦心中一沉,赶紧去打量另一个姑娘。
沈意欢对着曹素锦笑了笑,态度客气,“没什么不习惯的,谢谢团长。”
即使沈意欢昨天狠狠下了葛家雄的面子,也并不意味着她就要依靠到曹素锦那边去。
在她看来,曹素锦为人真诚、专业性也高,但性子绵软、管理能力也欠缺,手里的许多权利已经被葛家雄蚕食,两人的争斗想必还会持续很久。
葛家雄想要用她破局,沈意欢却没有成为任何人武器的爱好和想法,她来到总政文工团只是为了精进自己的舞蹈,享受更专业、更大的舞台。
因着这个考量在,又有活泼的陈羽在一旁对比着,沈意欢的态度看起来就有些冷淡了。
曹素锦却还没想到这么深,只是以为沈意欢的性格就是如此,不免在心底叹息。
选拔那日她就觉得沈意欢的眼里有股不加掩饰的傲气,选曲也是整场最特殊的一个,很担心以后她会不服从管理,或者是和团里老人争名夺利、扰乱团里的和谐。今早这一接触,这个认知不免就更深刻了。
于是等到团里人到齐以后,曹素锦便临时改了决定,看向沈意欢试探着开口,“咱们今天还是分队练习,陈羽,你以后跟着一队练;沈意欢,你跟着二队。”
因为自己也不是很认可这个结果,曹素锦的语速很快,像是在被人追赶一样。
还没看清沈意欢的反应,曹素锦发现团里的人倒是先窃窃私语了起来。怎么回事?她心中紧张,问,“意欢,你有异议吗?”
沈意欢真是被她气笑了,葛家雄和曹素锦两个人,一个满心谋划,另一个看起来大小事全拎不清,怪不得上下级关系这么扭曲。
“我能有异议吗?”沈意欢的声音带着笑,反问。
曹素锦蹙眉,总觉得沈意欢是在嘲讽她,不过还没等她回答,团里其他人已经开了口。
“当然可以。”是一队的男领队闫云风,他看向曹素锦,委婉表达自己的看法,“团长,您要不再让两位新同志比一场后再做决定?”
因为曹素锦从不摆团长的架子,团里的人对她也就多了些亲近,二队的一个女舞者还以为她是认错了人,贴心指着沈意欢的位置提醒曹素锦,“团长,这才是沈意欢。”
曹素锦并不知道昨天陈羽和沈意欢已经先后表演过,且差距十分明显,这会儿看团里人的反应就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疑惑,团里的人还疑惑呢,连沈意欢都进不去一队的话,那一队一半的人也可以退下来了。
曹素锦看着一双双含着疑惑、惊讶的眼神,赶紧又改了口,“那就都去一队吧。”
“凭什么呀?”二队的女领队李梦洁坐不住了,她是葛家雄那边的人,就没给曹素锦留面子。
“我昨晚才听人说咱们团里来了个副军长家的千金,本还不觉得有什么呢,不管什么背景,咱们团里一直是以实力说话的。但今天这一看,军长家的姑娘和我们这些普通家庭的人到底还是不一样...”
她看向陈羽,嘲讽,“陈羽,你挤进团里就是为了向我们这些普通人现身说法什么叫‘特权阶级’的吗?”
李梦洁这话一出,整个练功房都陷入了安静,这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但凡陈羽处理不好,怕是中午就能从团里消失。
陈羽也知道这话的严重性,她的脸煞白,下意识看向沈意欢的位置,一边摇头一边还在摆手,“我父母都是沪市一中的老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意欢却没看她,她现在很不开心。除了因为发现团长曹素锦是个拎不清的以外,还因为她留意到在火烧到陈羽头上之前,她一直没开口、甚至没敢看她一眼。
沈意欢的眼里闪过讽刺,她自认为对陈羽很不错,也可以理解人都是自私的,但陈羽的反应未免太令人失望和寒心了。
遇到事儿了就想让她帮忙,遇到好处倒是完全想不起她了,她沈意欢欠她的么。
曹素锦额头冒汗,心里叫苦不迭,怎么回事啊,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比起搞清真相,现在处理李梦洁的问题才最重要。
“李梦洁,注意你的发言。”她冷下脸,尽量威严地开口,“谁教你乱扣帽子之前连真实情况都不查证的?”
李梦洁早在陈羽开口之后就知道自己搞错了,副军长家的千金不是陈羽而是沈意欢,都怪人事那边遮遮掩掩的,葛副团怎么也不和她通个气呢?
但这会儿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也不解释,只紧咬曹素锦的问题不放,“既然不是特权,那我就更好奇了,团长你是怎么判定陈羽可以进一队的?”
“一个跳娘子军都能踩错拍子的废物,出现在我们团本来就是个笑话,现在还要越过我们所有人进一队?”
李梦洁根本不敢停顿,她必须落实曹素锦的不公,才能借口自己“心中愤恨、口不择言”脱身。
她那边问得激情昂扬,团里好多人的心神却都已经不在她那儿了,他们只隐秘地打量着沈意欢。
虽然文工团有不少军人家庭出身的文艺兵,能供得起孩子学艺术的,家境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但“副军长”这个称号还是有点太大了,至少现在,整个总政演员团体里没有人比沈意欢背景更好。
以前他们表演时坐在最好位置、看起来遥不可及大的领导,现在成了同事的爸爸,这感觉,实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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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妙了。
沈意欢也注意到了那些眼神,但她自己从没有、也不会依仗父母的权势抢占别人的利益,并不怕人知道自己的家庭背景。
这会儿她见曹素锦被李梦洁的话逼得脸上都没什么血色了,心里不觉痛快、只觉厌烦,她想过进团后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争斗,但从没想过芭蕾舞团的形式这样严峻。
这两天她观察下来,团里所有人都是抱团的,不仅有一队、二队的隐隐对立,两个队内部还各有小团体,这些团体又分属于不同的领导...
真是一团乱。沈意欢想起妈妈的话,又看向曹素锦,这就是领导自己立不住、还压不住手下的结果。
那边,曹素锦总算懂了症结,她诧异地看向陈羽,“陈羽选拔的时候表现很好,我昨天不在团里,不知道她踩不对拍子的事...大概也是紧张导致的失误吧。”
“既然大家都对这个结果不服气。”曹素锦还是不太想在团里留下个“不公”的评价,“那陈羽,你看你是先去二队适应适应,还是再给大家表演一次?我记得你那天的两支舞都跳得很不错。”
曹素锦是想让陈羽再跳一支证明自己也证明她的,但陈羽不知道为什么,只低着头回答,“我...团长,我还是先去二队吧。”
她不敢跳,曹素锦也不能逼她,不然要是再来个失误,她们俩就会被永久钉在耻辱架上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那就沈意欢一队,陈羽二队。”
“不过大家对于新人还是要多一些宽容。”曹素锦话音一转,“给她们成长的空间。”
“好了,耽误这么久,各领队带着自己的队员抓紧开始吧。”曹素锦见沈意欢表情还是很冷淡,怕她再生事端,赶紧收了尾。
白雪妍围观完全过程,在心里直叹气,这就是她为什么一直努力维持中立的原因。团里两个领导分庭抗礼,一个居心不正、唯利是图,一个过于软弱、能力不足,她跟谁都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也看出来沈意欢在这件事上是和她一个想法,看沈意欢倒是亲近了点,是个聪明姑娘。于是她主动对着沈意欢招了招手,“意欢,来我这里。”
又趁着练功的时候转到老搭档闫云风身边,警告他,“我劝你收起你的小心思,这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
闫云风眼里带笑,却没回答白雪妍的话,只越过她的发顶看向沈意欢,视线落在她软若无骨的身段上,久久才收回。
“意欢,意欢。”沈意欢加快步子,只装作没听见。
陈羽却跟得很紧,“意欢,你生我气了吗?我做错什么了吗,你为什么不肯理我。”
听到这话,沈意欢停下步子,回视陈羽那双含着委屈和依赖的眼睛,冷声问,“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不理你了吗?”
没等到回答,只看到心虚,沈意欢嗤笑一声,转身就要走。
还没动身,前面好几人却都回头叫她,“意欢,有人找你。”
15.第 15 章
沈意欢本来就冷着的脸在看见来人之后更冷了几分,她脚下不带一点停顿、转身就往食堂走。
“欢欢。”方卫国提着一个保温饭盒,小心翼翼追上沈意欢,“欢欢,谁惹你不高兴了?给我说,我替你收拾他。”
“没谁。”沈意欢伸手挡在额前,刚刚出来得有些急,把遮阳帽忘在教室了。
方卫国赶紧绕到她另一侧,试图替沈意欢挡太阳,但他实在有些太瘦了,只能勉强遮住沈意欢的脸。
没了太阳直射眼睛,沈意欢的心情好了一点,问,“你来做什么?”
她看着踮着脚、倒着走路的方卫国,忽然想起了另一道身影。
同样的动作,靳延看起来那样轻松,即使注意力在别处也能把她遮得严严实实的。怎么到了方卫国这里,显得这么滑稽呢...
“我朋友今早给我送了些鲈鱼,可新鲜了,我让我姐特意卡着时间清蒸的,还热乎着呢。”方卫国像献宝一样捧起他的饭盒,语气里有几分心疼,“欢欢,文工团是不是很辛苦啊,我看你怎么都瘦了,等会儿可得多吃点。”
沈意欢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文工团的训练强度确实要比学校高一些,但满打满算也才两早上,自然不可能会瘦。
她有点无奈,“方卫国,你能别这么...睁眼说瞎话么?”
方卫国嘿嘿一笑,他确实是想哄沈意欢开心,他姐最喜欢听这句话。这会儿见没效果,就换了个说法,“没瘦怎么看着更漂亮了呀?”
他嗓门不小,周围的人都往这边看,沈意欢停下步子,朝他伸手,“食堂到了,给我吧,谢谢你。”
方卫国回头看了眼规模不小的食堂,有些不甘心只送到门口,试探着问,“好烫呢,我给你送进去吧。”
沈意欢没说话,只弯了弯手指,无声催促。
“好吧,要是你喜欢记得给我说哈,我再去给你捉。”方卫国叹息着将装着饭盒的袋子放到沈意欢手上,又探着头打量她的神色,“欢欢,你还在生气吗?我妈...”
沈意欢的眉在听到方卫国提到“我妈”两个字时就蹙到了一起,差点忘了这回事,她将袋子重新扔回方卫国手里,警告,“不准再跟着我,不准再来我单位。”
“欢欢!欢欢!”方卫国看着人离去,悔不当初,他怎么就提起这件事了,这下好了,连鱼都不要了。
但因为沈意欢的话,他又不敢跟进去,只能随机拉住一个刚好路过的男同志的胳膊,指着沈意欢的背影,“同志,您好,可以麻烦您帮我把这个转交给她吗?”
闫云风带着笑反问,“你指的那位同志是我的师妹,我可以替你转交,但请问你是她的?”
方卫国挠挠后脑,有些丧气,“我是她的...发小。”
听见这话,闫云风不着痕迹地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青年,一身崭新却没有徽章的陆军军装,看来又是一个二代。
皮肤偏黑、五官端正,但气质还很青涩,明显是个不谙世事又刚通情事的毛头小子,闫云风的眼里闪过一丝轻蔑,态度却更加友善起来,“好的,我会替你转交的。”
“那就多谢你了。”方卫国又看了眼食堂,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回程路上也一直没精打采的。
“方卫国,你在这儿干啥呢?”方盛亮刚下车就差点被人撞倒,抬眼一看发现是自家傻儿子,气不打一处来,“骑车不带眼睛的吗?”
“爸。”方卫国恹恹地把车停在楼下,脸上的丧气都快溢出来,“欢欢还在生气。”
方盛亮一看儿子的样子就知道肯定和沈意欢有关,自家儿子从见到沈意欢开始,就成了人小姑娘的跟屁虫,喜怒哀乐也都围着人转。
小时候还没什么,前年不知怎么忽然通了点窍,自此家里就再没安生过。儿子满心满眼都是沈意欢、恨不得去给人当马前兵,妻子杨兰既心疼又恨其不争,难免迁怒。
上半年征兵,方卫国明明过了初审却因着要离开首都死活不肯走,杨兰气得头昏,就追到沈家把蒋佩群阴阳怪气了一顿。
正好沈意欢就在楼上,听了个正着,也气得不行,不仅再不肯来他家,也不肯再搭理方卫国。
方盛亮自然明白这是儿子一厢情愿,但无论怎么劝妻子都不肯服软,儿子也打死不肯放弃,左右为难,干脆不管,此时便也选择继续沉默。
见父亲不说话,方卫国抿抿唇,头垂得更低,只觉得心中的愤懑和难过愈发剧烈,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却找不到出口。
————————————
桌上被放下一个保温饭盒,沈意欢抬头,看了眼来人,认出是男领队闫云风,“师哥。”
“你发小给你的。”闫云风顺势坐到沈意欢对面,替她打开盒盖,“清蒸鲈鱼,看着就知道味道不错。”
“师哥喜欢?那送你了。”沈意欢看也没看,低头继续扒拉鸡腿上的皮。
闫云风计划好的话被沈意欢这出乎意料的反应堵了个彻底,但他很快就调整了回来,笑着把鱼往沈意欢这边推了推,“闹别扭呢?那也不用和吃的过不去,尝尝。”
沈意欢咽下嘴边那句“我和你很熟吗”,她知道这世界有一类人就是这样自来熟且没有分寸感的,显然闫云风也是其中一个,她应该努力包容别人的性格缺陷...
于是她伸手把鱼放在了桌子最中间的位置,认出身边另两个女生也是一队的,弯弯唇,“燕玲、雯莎,一起吃吧。”
苏燕玲和曹雯莎相视一眼,都有心和沈意欢交好,便笑着将自己面前的小菜也往桌子中间推了推,“意欢、师哥,你们也尝尝,这是我们自己做的腌菜...”
沈意欢夹了一小块腌萝卜,清脆的咀嚼声和辛辣的味道在口中爆开,带来另一种痛快,她真情实感地弯了眼,“好好吃。”
闫云风见状也笑着夹了一块,“那我也尝尝。”一时场面倒是异常和谐。
但闫云风来这儿可不是真的为了吃鱼和腌菜的,他一直留意着沈意欢,注意到她从始至终都没夹那条鱼,心中感慨,果然是千金,这鱼在普通人家里都是能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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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年夜饭大菜的存在了,沈意欢却连看都不乐意看一眼,可见生活条件有多优越。
等所有人都放下筷子后,闫云风主动拿起饭盒,“谢谢师妹的鱼,饭盒下午还你。”
“好的,谢谢师哥。”沈意欢拿着餐盘起身,转身时眉也跟着蹙起,她总觉得闫云风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像在盯着什么势在必得的猎物一样。
想到这两天经历的事,沈意欢的心里充满了真切的疑惑:总政文工团是不是太闲了,怎么看起来领导、领队没一个人把心思放在舞蹈上?
大概是老天爷也认同她的想法,周三一早曹素锦就宣布了要筹备演出的事,“建军节节目安排下来了,我们团有两个名额,除了《娘子军》外还要出一个独舞。”
“怎么还没看厌啊。”沈意欢听见身后姑娘小声的抱怨,“只要演出就一定要点这个,次次都是那几幕...”
“雪妍、云风,你们还是自己商量下,带着人做好排练工作,这次演出部要求的是表演第二场。”曹素锦先安排了简单的,才看向剩余的人,“独舞依旧是咱们内部自己比,今天报名、下周一选拔。”
她顿了顿,才看向沈意欢和陈羽,“你们俩虽然才来,但也可以参加,最后结果会由团里、歌舞部和演出部共同决定。”
“有意向的人在下班之前来办公室找我。”说完,曹素锦就离开了,只剩舞蹈老师和体能老师继续守着所有人练舞。
“意欢,你要报名吗?”苏燕玲就站在沈意欢左边,趁老师不注意小声问。
沈意欢点头,“总要试试的,你呢?”
“我就不了。”苏燕玲语气里带着点儿遗憾,“我得跳娘子军。”
她示意沈意欢看向二队的方向,“二队的人应该都会报,除了李梦洁以外,二队的金聪也很厉害,还有我们队的姚子惠、张晓...”
苏燕玲把声音压得更低,“她们四个的实力在我们团都是第一梯队的,尤其是姚子惠,她一直是《白毛女》的领舞。”
“当然,你也很厉害。”苏燕玲借着压腿的动作靠近沈意欢,“建军节咱们文工团是给三部表演的,机会难得,况且也算是你第一次亮相,我建议你拿出你最擅长的曲目。”
“好,我知道了,谢谢。”沈意欢明白苏燕玲的好意,伸手点了点她的腰,“你用这里发力可能会更好一些。”
苏燕玲顺着她的话改了动作,一下就觉得轻快不少,很是惊喜,“还真是,意欢,你真厉害。”
她的声音有些大,惹了不少人回头,舞蹈老师闻言也走了过来,苏燕玲赶紧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早训刚过,沈意欢就做好了决定,她径直找到曹素锦,“团长,我想报名独舞。”
曹素锦并不意外她的到来,她也意识到自己昨天的武断,再加上又有师妹黄绛珠信誓旦旦保证沈意欢不是那种人,此时对待沈意欢就恢复了正常的态度,“可以啊,你准备表演什么曲目?”
“《堂吉诃德》的女傧相变奏。”沈意欢说出自己的决定。
16.第 16 章
苏联经典《堂吉诃德》被称为最欢乐的芭蕾舞剧,对技巧难度的高要求又意味着高观赏性,相较而言确实很适合带有庆祝色彩的舞台。
曹素锦放下钢笔,思索着开口,“我觉得比起女傧相变奏,第二幕梦境的森林女王变奏可能会更合适。”
因为有昨天的事在,曹素锦面对沈意欢还有些不自在,补充道,“森林女王变奏端庄大气一些。”
沈意欢听懂曹素锦的言下之意,也说出自己的考量,“我以为建军节表演的主题会偏重快节奏舞蹈。”这也是沈意欢选中女傧相变奏的原因,欢快的伴奏搭着以跳跃、跳步为主的动作,力量感更重。
而曹素锦提到的森林女王变奏则回归了古典芭蕾的宁静和高贵,虽然动作难度也高,但更要求舞者“举重若轻”,注重表现角色的仙姿灵动。
“这个倒不用在意。”曹素锦安慰沈意欢,“我们这次是面向军.委和各中.央单位的演出,观众有一定的艺术鉴赏水平,况且主旨欢快也不意味着每一个节目都要是激昂的。”
说到这儿,曹素锦才有了些沈意欢还是个刚毕业的十七岁小姑娘的实感,“演出效果才是表演的首位。”
“谢谢团长。”沈意欢点点头,她确实有些想当然了,“那我就报森林女王吧。”
曹素锦看着沈意欢在报名表上写下自己的曲目,想起黄绛珠对沈意欢的评价“没有限制的芭蕾天才”和她那两场风格迥异又同样精彩的舞蹈,心中不免升起了期待。
而这份期待在等到其他独舞也报上来后达到了巅峰,这两年因为外界的原因,芭蕾舞演员都会下意识避开国外、尤其是苏国的作品,这次也不例外,清一色的《白毛女》、《吉赛尔》。
曹素锦叹口气,指尖挪到沈意欢的位置,也确实只有沈意欢这样的背景,才敢在这个关头碰苏国著作了。她理解大家自保的心境,但也难免为芭蕾舞的未来感到担忧。
————————————
报完名后,沈意欢就全心全意投入进了练习里。
芭蕾舞团的活动安排也跟着做了调整,除了早训还是集训以外,其他时候参与到这次演出的演员都是分开训练的,报了独舞的演员甚至还可以自己单独一个练功房。
这就是一级文工团特有的底气,待遇好不仅只体现在工资、社会地位上,更体现在从后勤保障到舞台等级的方方面面。
一曲终了,沈意欢环视设施齐全的练功房,不禁想起了自己在首都舞蹈学院的另几名朋友。毕业之后大家都忙着到各地参加文工团考试,联系被迫减少,也不知道她们的情况如何了...
正想着,练功房的门就被叩响了,黄绛珠笑着走了进来,“意欢,大后天就要表演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黄绛珠这段时间一直在忙舞蹈学院招生的事,这还是趁着周五空闲特意来的文工团,自然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自己的得意门生这里来。
“黄老师。”沈意欢撑着地起身,弯弯唇,“怎么样您看看不就知道了?”
黄绛珠隔空点点她的头,真是个毫不客气的小姑娘,手上却亲自帮她按响了伴奏。
优美的音符缓缓淌出,轻风吹起纱帘,带进大片的烈阳,明明是盛夏,黄绛珠却只觉得宁静,仿佛也跟着堂吉诃德进入了他的美梦...
黄绛珠眼里的欣赏愈加浓重,拿着水杯走到刚刚停下的沈意欢身边,“可惜那天不能去现场看你表演了。”
沈意欢眉眼弯弯,接过水杯轻抿一口,“这舞还是您教我的,您要是想去看,我替您找票。”
“那就等你的好消息了。”黄绛珠知道这件事对于沈意欢来说没有难度,便没有拒绝,她确实不想错过沈意欢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登台。
黄绛珠从没想过沈意欢会拿不到这个名额,作为文工团的指导老师,她太知道团里每一个演员的功底。说嚣张一点,在黄绛珠看来,沈意欢无论和谁比,都只缺资历,不缺实力,更不缺灵气。
这次当然也是如此,报名的几人里唯有姚子惠可以和沈意欢相较,但姚子惠选的曲目太保守了,胜算就要再少几分。
“周末好好休息一下。”黄绛珠没有多说,她越和沈意欢亲近,越要避免和她谈及团里的事,便只是叮嘱,“放轻松,别把自己绷得太紧了。”
即使黄绛珠这周没来文工团,也听说了因着两个新人一个比一个拼,团里的老人都被带动着刻苦了起来的事。她就难免担心沈意欢会在周末加练,反而伤了状态。
“知道啦老师,小考小玩,大考大玩嘛!”沈意欢说出学院另一个老师的名言,保证,“我再练最后一次就回家。”
“你心里有数就好。”黄绛珠拉着沈意欢的手,“不过今天还是早些回去吧,我中午的时候收到夏桐的信了,想必你的也到了。”
夏桐是沈意欢的舍友,也是她在学校最好的朋友之一,毕业后回到了老家川省备考西南军区文工团的招考。
“真的啊?!”闻言,沈意欢立马关了音响,“那我现在就回家。”
看她这样,黄绛珠不禁也想起了自己的往事,那时自己每逢收小姐妹的信时也是这样迫不及待的,笑着推开门,“走吧,一起。”
路过其他练功房的时候,沈意欢注意到几乎全有人在,她对此并不意外,她听曹雯莎说过,团里其他人这周都是一直练到熄灯前才会回宿舍的。
苏燕玲还替她打探来了她们的表演曲目,末了总结道,“《堂吉诃德》好久都没正式演出过了,也许演出部会看在这上面优先考虑你呢。”
沈意欢却没那么乐观,反而她对这次独舞唯一感到不确定的就是团里的态度,毕竟从去年起就已经有不少文工团只肯安排《白》、《红》两部戏了.
这是个很不好的信号,沈意欢的心情有些沉重,但这并不是她能阻止的事,就像爸爸妈妈的离开一样。面对时代的趋势,她只能被动承受...
“想什么呢?”头上一重,沈意欢下意识抬头,宽大帽檐挡了大半视野,只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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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微敞的领口和凸起的喉结。
沈意欢没注意到自己的唇边已经带了点笑,只继续仰头,直到和那双还有点陌生的长眸对上。
“你翘班。”沈意欢挑眉,语气里带着打趣,“这样好吗?靳团。”
靳延清清嗓子,轻轻按了下她的帽顶,“少冤枉我,铃响了我才走的。”确实是铃响了才走的,不过铃还没响完车就已经发动了而已。
他看向沈意欢身边的中年妇人,点点头,“您好。”
沈意欢这才想起老师还在身边,舔舔下唇,“老师,这是靳延。”
黄绛珠的表情略有点严肃,她知道沈意欢父母调职去了边疆的事,刚刚看两人的互动陌生中带着亲昵,警铃大作,“这是?怎么以前都没见过。”
“世交家的哥哥。”沈意欢莫名有些赧然,最后两个字咬得很轻。
靳延笑看她一眼,补充,“老师您好,我爸让我来接欢欢下班。”
见涉及到了家长,靳延又穿着空军军装,黄绛珠才松了心神,松开挽着沈意欢的手,“那你们快回去吧。”
又不放心地重新交代了一遍,“意欢,周末别练太久了,注意劳逸结合。”
“我知道了。”沈意欢乖巧点头,又说,“您和我们一起吧,他有车。”黄绛珠是跟着丈夫分的房,并不住在文工团家属院。
“不了,就几站公交。”黄绛珠摆摆手,“而且我还要去趟你们团长那儿,你们先走吧。”
说完,黄绛珠就朝着家属院那边去了,只剩沈意欢和靳延站在人来人往的练功房前。
“走吧。”靳延无视那些打量,从沈意欢手里拿过手提包,“刚刚在想什么,那么认真。”
“团里的事。”有宽大的帽檐在,沈意欢的视线里就只剩下靳延修长笔直的双腿和规律摆动的小臂,他的每一步似乎都迈出了同样的距离,这点倒是很有军人的样子。
靳延听见这个回答就没再继续问,只继续说道,“今天家里要请客,你想回家吗?不回的话,我带你去外面吃。”
沈意欢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很不适合出门,头发也因着练了一天被汗浸湿了,不免犹豫,“家里已经有人来了吗?”
靳延注意到她的动作,因为不知道她在在意什么,就回答得很详细,“应该没来,我爸和丁叔叔他们一起回来的,应该还在路上。临时起的意,几家人应该也才收到消息,说的是六点半开饭。”
闻言,沈意欢加快了步子,“那咱们走快些,先回家、再出门。”
靳延下意识跟着她加快步子,又在她莫名焦急的神色里把油门踩到底,直到在二楼转角听见哗啦啦的水声时才意识到,沈意欢这一番动作原来只是为了洗个澡。
他后知后觉明白了沈意欢的心思,不想参与应酬性质的聚餐,但又嫌弃自己一身是汗,便想赶在来人之前回家冲个澡。
真是讲究,靳延下意识看了眼自己,莫名觉得坐了一天办公室的自己也该洗个澡,也转身上了楼。
17.第 17 章
分针指向十二,靳延轻叩桌面,不知第多少次转头看向楼梯的方向,一壶茶喝得七零八落的。
“噔——噔——”轻巧的脚步声昭示着来人的身份,靳延放下茶杯,下意识起身往前迎了迎。
最先出现的是少女极细的脚踝,白皙纤细,骨感十足。但靳延的目光却很快就被另一抹白色引走,缀着粉色小花的垂顺裙摆正随着主人的步子荡出极其优美的弧度。
靳延指尖微痒,似乎再次感受到了那天曾触过的冰凉细滑,而这会儿,曾经被他攥在手心的布料染着的是沈意欢的温度...
想到这儿,靳延的心莫名慌了几分,他飞快地将视线上移,又在触到她水涟涟的眼时慌乱地移开。
明明已经移开了视线,那不盈一握的细腰、圆润起伏的弧度、白皙修长的肩颈却依旧停留在靳延的眼前,他的喉咙紧到发痛,下意识拿起茶杯递到嘴边。
小臂上虚虚搭上一只手,只是一瞬,靳延的手却隐秘地晃了晃。
沈意欢没察觉到靳延的异常,她习惯了被注视,只会对别人含着恶意的眼神做出反应,靳延的眼神并不在此列。她止住靳延喝水的动作,提醒,“你拿错杯子了,这是靳叔叔的。”
靳延也察觉到了不对,杯身的竹影赤裸昭示着他刚刚究竟有多慌乱,况且这杯子里还一点茶也没装...
靳延暗暗在心里把师里那些嘴上荤素不忌的战友骂了个狗血淋头,老祖宗说得果然没错,近墨者黑。要不是他们整天胡言乱语,自己怎么会有这么龌龊的联想...
得益于他的身高,没人能看见他红透了的耳尖,沈意欢见靳延放下水杯就没了动作,有些疑惑,“你不喝了吗?”
“嗯,我们走吧。”靳延有点不自在地抿了抿唇,没忍住又看了人好几眼,怎么会这么好看呢...不愧是特供布,靳延在心里肯定自己的眼光,早知道今天路过百货大楼时再进去转转看了。
“帽子。”沈意欢刚打开门,靳延就赶紧拿起玄关处的遮阳帽提醒,语气认真得像是在做战前准备。
“不戴了,太阳快下山了。”沈意欢摸摸自己还带着湿意的发尾,用手拨得更散,心里有些好笑,看来那次她是真把靳延吓着了,从那天起,他看起来比自己还在乎她会不会被晒到。
靳延看了眼天色才把帽子重新挂回玄关,“想好吃什么了吗?”
“天福。”沈意欢不假思索,这是她在首都最喜欢的饭店之一。首都的粤菜馆不少,但只有天福的大师傅才能把菜做得清而不淡、鲜而不俗。
沈意欢舔舔唇角,似乎已经品到了酿豆腐滑嫩的口感、丰富的味道。这顿饭也实在很是时候,因着备赛她这几天的训练量很大,足够她小小地放肆一顿了。
“好。”靳延注意到沈意欢的小动作,将车速又提了些,“过去要半小时,你要是累了可以休息一下。”
“我不困。”沈意欢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泛着金红色泽的脆皮烧鹅,怎么可能睡得着?
沈意欢对食物很挑剔,平时又严格控油控糖,因此对喜欢的食物是非常虔诚的。蒋佩群就曾打趣过,要是她不曾学跳舞,一定会把自己养成圆圆脸。
越想饥饿感越重,沈意欢摆摆头,准备转移转移注意力。只载着两个人的吉普行驶在无比熟悉的街道上,唯一的消遣就只剩开车的人。
沈意欢抚抚裙摆,侧目看向靳延,暗想,秋蕊说得对,单身果然都是有原因的,帅哥单身尤其是。
正想着,沈意欢忽然听见了低低的一声,“很漂亮,裙子。”
虽然很疑惑靳延混乱的语序,笑意还是蕴满了沈意欢的眉眼,“谢谢,你选的布很好看。”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靳延,果然在他眼里找到了想要的情绪,欣喜中夹杂一点儿小得意。沈意欢也跟着弯了弯唇,还好,靳延不是彻底没救,没有辜负她今天特意换了这裙子。
在沈意欢看来,这件礼物在此刻才圆满,她收获了靳延挑选礼物时的心意,靳延也感受到了礼物被珍惜的熨帖,两个人都很开心,这也是她一直以来对待别人礼物的态度。
靳延虽然没有这么细腻的心思,但他此刻确实熨帖又欢喜,以至于情不自禁地开始盘算起自己手里那些被借走的布票还够买几次特供布...
“对了。”沈意欢想起另一件事,“我问过靳叔叔了,他只有明天有空,你这边呢?”
“我都有空。”靳延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沈意欢的邀约,便只说,“看你的安排就好。”
“那就明晚吧。”沈意欢见发尾已经干了,略微坐直身子,熟练地将长发编成松散的侧麻花,“后海那边有家西餐厅味道很好。”
靳延见她重新靠回椅背才恢复车速,有点惊讶,“听起来你对北城的饭店还都挺熟悉的。”无论是天福还是后海,离他们军区都挺远的。
“因为能肆无忌惮吃东西的时候太少,就要把机会都留给真正好吃的东西。”沈意欢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下鬓发,她的话听起来有些可怜,但她的语气里却没有一点儿自怜、反而透着兴致勃勃。
靳延余光注视到她有些别扭的动作,又感受到直射到面上的光线,忽然觉得吉普上没有带镜子的遮阳板是一件很不方便的事。
“那等会儿你来点菜,想吃的都可以点,吃不完咱们带回去。”说着,靳延将车转进了另一条道上。
“这条路有点绕。”沈意欢看了眼路牌,提醒靳延,“刚刚那个路口应该左拐。”
“走那条会一直朝着西边。”靳延看她一眼,打趣,“放心,不会耽误你吃饭的,说半小时就半小时。”
听见这话,沈意欢心头一动,侧脸看他。靳延的个子实在太高了,即使在吉普上也显得有些逼仄,修长的腿被迫折起,透着委屈。
沈意欢莫名想笑,视线上移,本意是想看着人说话,却忍不住停在了他挺括的衣领和凸起的喉结上。光影在他胸口分割,不仅加剧了他身上的侵略感,更添了几分清冷的禁欲。
“咳——”一声轻咳唤回了沈意欢的思绪,也将靳延解救出来。
他趁沈意欢转身之际伸手解了解衣领,指尖一片滚烫,靳延下意识握紧方向盘,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今年夏天真热。”
沈意欢将车窗完全降了下来,也有些不自在,她承认靳延长得很好,即使他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冷硬、桀骜、不好接近。
车内陷入了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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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窗都开着,却有种空气都凝滞了的感觉。
见状,靳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咳了那声嗽,早知这样就让她看个够好了,这下怎么办呢,他总不能拉开领子喊人回来继续看吧。
他试图按沈意欢的逻辑分析她此刻沉默的理由,是觉得尴尬?但是尴尬意味着觉得自己做错了,可她这算什么错啊。
想到“错”,靳延忽然想到,沈意欢不会是觉得自己的行为冒犯,误以为他刚刚是在委婉地责怪她吧...
这可怎么办,靳延冥思苦想,还没等他想出答案,饭店到了。
靳延在心里轻叹口气,看人已经准备开门下车了,没忍住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摆,声音压得很低,透着点儿小心翼翼,“你生气了吗?”
沈意欢一愣,下意识反问,“生什么气?”
“没什么。”靳延心神一松,“走吧,是不是很饿了?”
沈意欢不喜欢这种答案,她也伸手拉了一下靳延的袖摆,“等等,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生气了?”
靳延直觉这是一个非常值得他深思的问题,可惜他贫瘠的经验给不了任何参考,他只能实话实说,“你刚刚一直没说话。”
“一直?”沈意欢思索了一下,“嗯,如果我没记错,你的‘一直’是不到五分钟...”
靳延沉默,那他怎么觉得过了那么久啊...
沈意欢看他垂着眼,一脸无措,没忍住弯了弯唇,耐心解释,“我没有生气,刚刚没有说话是因为我觉得我...那样很失礼。”
和当事人一起复盘刚刚的事,沈意欢觉得不自在极了,指尖在膝上打转,“就算生气,也是在生我自己的。”
“没有失礼。”靳延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回答,他现在一点儿也不紧张了,甚至还有点自得,“以后随便看。”
“谁要看了...”沈意欢嘟囔,心中的不自在倒是彻底消退了,她想起刚刚没来得及提起的话题,“你好像很怕我生气。”
她的声音甜丝丝的,话语却坚定,不是疑问、是结论。
靳延摸了摸鼻子,没有否定,他自己早就意识到了这件有些反常的事,也思考过原因。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对沈意欢有些愧疚,毕竟因着他堂叔,沈意欢才被迫一个人留在首都的,所以他才会担心沈意欢在他家不适应、或者自己惹她不快之类的。
靳延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甚至他现在许多亲近的战友刚开始都是借着训练的名义对打过的,他们无一例外都说过他太桀骜、看着就欠打的话。
也因此,在他得知沈意欢要住进他家时,他就决定以后尽量不在家过夜,只留性格好的老头子哄孩子了。
但等和沈意欢真正相处过后,靳延第一次没有产生什么抵触的心理,看她哭反而想凑上去哄,可又不想做惹她生气的那个,莫名其妙又自得其乐。
但这样的说法显然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他们才认识一周,说这种话会显得孟浪。靳延清清嗓子,假作讶然,“是吗?我都还没意识到呢。”
他拉开车门,“走吧,边走边...”
“靳延!”话还没说完,靳延就听见了一道熟悉的、他一点儿也不想在此刻听到的声音。
18.第 18 章
“先下来吧。”说完这句,靳延像算好一样避开了扑过来的袁天璟,“注意影响。”
“又没穿军装。”袁天璟揉揉被撞得生疼的肩,稀奇道,“太阳打西边来了,你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也不叫...”
看见从副驾驶下来的少女,袁天璟的话卡在喉咙,下意识看了眼靳延,又揉了揉眼睛看回沈意欢,“我们几个兄弟一起。”
“袁天璟。”靳延拿不准沈意欢认不认识袁天璟,保险起见还是介绍了一下。
沈意欢对着袁天璟点点头,“我们认识。”
袁天璟的爷爷以前是首军区的老首长,每逢节气,沈建中都会带着妻女去袁家拜访,也在袁家留过几顿饭。
“沈妹妹,你和靳延一起来吃饭啊?”袁天璟还有些没回过神,他知道沈意欢住进靳家的事,但着实没有预想过靳延会耐烦带个小姑娘出门吃饭。
来的还是天福。不是?靳延还记得自己点评过天福的饭菜寡淡么。
他这问题简直是废话,沈意欢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对着靳延挑了挑眉,又看眼店门口,“要不我先进去?”
“走了。”靳延对着袁天璟招呼一声算作告别,几步走到沈意欢身边,“叫个包间?”
“嗯,问问有没有先。”沈意欢的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雀跃。
靳延失笑,他算是看出来了,沈意欢对天福是真的痴迷又虔诚。真有这么好吃?靳延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
因为正好是饭点,天福的包间全都满了,大堂也已经坐了大半,吵吵嚷嚷,服务员回话都是用吼的。
靳延低头问沈意欢,“坐外面可以吗?还是换一家?”
沈意欢还没回答,一直跟着的袁天璟凑了过来,“我们开了包间,到我们那去吃呗。”
“不了。”靳延还记得他们出来就是因为沈意欢不想参与聚餐,怕沈意欢为难,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袁天璟的邀请。
“就坐一楼吧。”沈意欢看向靳延,猜到袁天璟和他关系应该不错,“我一个人吃也可以,但你不可以喝酒。”
沈建中夫妇很在意安全问题,酒驾这种事在他们家是明令禁止的,沈意欢可不愿意把自己的安全交给一个醉汉。
靳延看她一脸认真,意识到在她心里自己可能远比不上这顿饭重要,顶顶腮,直起身看向满脸期待的袁天璟,挑眉,“你要和我们一起?”
袁天璟看他一脸不爽,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还是及时改了口,“不、不,我这就回去了。”
走了两步,他又有些不甘心,回头问,“其他人都在呢,至少去打个招呼喝一杯吧。”
靳延还没回答,沈意欢也望向了他,眼前闪过初见那日沈意欢像小猫一样瞪过来的那一眼,靳延心里痒痒的,话到嘴边转了个弯,“行啊。”
可惜沈意欢不仅没瞪他,反而气鼓鼓地转身就要往空桌走,靳延连忙迈了一步挡住,低头,“我就去打个招呼,不会喝的,你要一起吗?”
他的声音低低的,在嘈杂的背景里有种难以言状的质感,沈意欢莫名觉得痒,下意识伸手捂住耳朵,“你去吧。”
靳延却以为自己是玩过火把人惹毛了,不仅没走,还有些殷勤地俯身替沈意欢拉开椅子,解释,“很快就回来,真不会喝的。你想吃什么就点,不用顾忌。”
他本就低着头,这一下从后面看就像是直接把沈意欢搂进了怀里。
袁天璟看见这场面,像是被雷劈了一样一动不敢动。我靠,这还是靳延吗?他不过是作业的时候摘了一下墨镜,不至于就这样坏了眼睛吧。
两人之间还空着不少距离,靳延动作又快,沈意欢却还是因为鼻间都是靳延的味道而觉得心慌,她下意识用手肘把人抵开,“快走快走,你要喝就喝,我等下叫靳叔叔派人来接我。”
靳延顺着她的力道直起身子,忍住揉她脑袋的冲动,轻笑一声,“保证不给你告状的机会。”
说完,靳延才转身走向袁天璟,唇边带着明晃晃的笑意,差点又把袁天璟给晃懵了。
见人愣着,靳延难得好脾气没有直接动手,“走吧,去招呼一声我好下来。”
直到靳延又出了包厢,袁天璟还是一副回不过神的样子,他的异常很快就被其他人察觉。
顾振南高声喊他,“天璟,你发啥呆呢?”
袁天璟回神,有意想和人说说自己刚刚的见闻,但桌子上并不全是靳延的好友,靳延刚刚又含糊了来这儿的原因,便只是摇摇头,“没什么,我在想怎么哄童汐呢。”
听见这话,其他人霎时就失了兴趣,不是他们不够义气,而是自从他们认识袁天璟起,他隔三差五就要和童汐吵架,他们都司空见惯了。
靳延没提沈意欢也没别的原因,他只是看出来沈意欢是真的很珍惜这次用餐,也心疼她刚刚的话,就不想有人打扰她难得的放纵。
这会儿靳延见她低着头看菜单,认真得像是在解题,便拉开椅子坐到她身边,“怎么了?”
沈意欢没有抬头,靳延身上的香味比他先到,她指着菜单右下角的位置,“我在想要不要加个冬瓜盅,这应该是才出的新菜。”
“好奇就加。”靳延拿过铅笔在纸上写下菜名,“还想要什么?”
“诶...”沈意欢有点纠结地看着他,眉都因此微蹙了起来,“可是如果不好吃的话,我会不开心的。”
“没事儿,我先试,好吃了你再尝。”靳延借着看菜单的动作遮掩住自己的笑容,原来面对喜欢的事物沈意欢会这样的孩子气啊,有点可爱。
听见这话,沈意欢的眼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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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其实以前要是有新菜品,家人朋友也都会先替她试试味道,要不是她和靳延还不算熟稔,她早就主动提了。
靳延还挺体贴的,沈意欢心中喜悦,便又添了两道菜,“好啊,谢谢你。我最害怕尝新品了,但我又忍不住好奇,天福都好久没有更新过菜单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兴奋,拿着菜单走到前台的脚步也是掩不住的雀跃,靳延想起曾见过的她的饮食,忽然有点怜惜。就该知道的,她吃个水煮虾都能那么开心,又怎么会是对美食没有追求的人?
只不过是更热爱自己的事业罢了。想到这儿,靳延忽然特别想看看她在自己的领域是什么样子的。
他知道沈意欢很优秀,无论是以十七岁的年龄考进总政文工团,还是他在接沈意欢时听到的关于她的赞美都能应证这件事。
他实在很想看她在舞台上的模样,这个念头早在初识就生起过,这会儿竟有点儿迫不及待的感觉,靳延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好笑。
等沈意欢重新坐下,他将用茶水烫过的餐具放到她面前,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你们文工团最近有演出吗?”
沈意欢正准备用纸巾将桌面再擦擦,靳延却已经擦了起来,沈意欢抿唇,靳延虽然看起来很不像靳叔叔,但许多细微之处还是能看出来靳家人的影子的。
“八一就有一场。”沈意欢看向上菜的方向,“对了,你能拿到票吗?我想请黄老师看。”
靳延从这句话里琢磨出沈意欢大概也要登台,一口应下,“可以,要几张?”正好他也给自己加一张。
沈意欢想了想才回答,“一到三张都可以。”
“那就三张。”这件事对于两人来说都不是难题,靳延更在意另一件事。
八一那天是他的生日,这会儿的靳延还只是觉得巧合,殊不知这是命运馈赠给他和沈意欢的第一个浪漫。
————————————
靳延有些无措地看向靠着椅背睡得正熟的沈意欢,她正好侧头朝着他,路灯从车窗溜进来,又柔柔地笼着她,弥补了那双多情眼未睁时缺失的温柔。
她实在长得好看,作为容貌同样出色的人,靳延早在初见时就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昏暗的灯光模糊了美人的稚气,这份美就更显得惊心动魄起来,靳延的眼里淌过单纯又真诚的欣赏。
时间在此刻也变得绵长,直到视线里出现另一个人,靳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家很久了,而这段时间里,他一直这样盯着沈意欢在看...
没给他太多自我剖析的时间,见来人径直往这边走,靳延轻手轻脚下了车,“怎么?”
方卫国双手紧握成拳,先踮脚越过靳延的肩看了眼车里朝思暮想的姑娘,才开玩笑似的看向靳延,“靳延哥,你也喜欢欢欢啊。”
19.第 19 章
听见这句话,靳延下意识回头看了沈意欢一眼,见她维持着刚刚的动作,并没有被吵醒的迹象,才垂眸看向眼前的青年。
方卫国,堂叔靳阳明第一个勤务兵方盛亮的小儿子,好像才成年,那就是比自己小九岁。想到这里,靳延因着被质问而生起的火消散了些,没什么好计较的,还是个小孩儿呢。
怕吵醒沈意欢,靳延压着声音,“卫国,你们吃完饭了吗?”
听见他的问题,方卫国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兴致勃勃来到靳家却得知沈意欢不在的失望、等待了一下午也不见人回来的焦急、看见车里温馨又暧昧画面时的恐惧齐齐浮现。
他看向眼前的男人,这个他小时候最崇拜的哥哥、青年时期最大的阴影,这个无论从哪方面计量起都碾压式优秀的男人,自己对上他,真的会有胜算吗?
又或者,欢欢日日面对这样出色又成熟的男人,真的不会心动吗?
欢欢已经愿意和他单独出去吃饭了、已经能不设防地在他车上睡着了,她真的没有心动吗?
方卫国眼眶发酸,指关节由于太过用力发出咯嘣咯嘣的响声,在安静的院落里格外明显。
靳延蹙眉看了一眼,耐着性子问,“大家都还在吗?”要是走了他才好叫醒沈意欢,总不能让人一直在车里睡着吧,也不知道车里有没有蚊子...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方卫国抬头看向靳延,说出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是不是喜欢欢欢?”
离得近了,靳延才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酒气和不加掩饰的攻击欲,少年慕艾、酒壮人胆,可以理解...可以理解个屁。
靳延一把攥住方卫国朝着他脖间伸来的手,管你因为什么,他靳延这辈子还从来没被人攥着衣领质问过,方卫国有胆做就该有胆承担后果。
靳延手上略微施力,方卫国整个人就被反剪了过来,肘关节顺势击上他的后背,靳延强压着人弯下了上半身,是有些屈辱的姿势。
靳延顶顶腮,又把人重新拉起来,半拖半拽提到车后阴影处,冷声问,“现在酒醒了吗?”
即使已经站定,靳延还是拽着方卫国的衣领,让他维持脚不沾地的姿态,“不提别的,首先教你一件事,别轻易攥别人衣领,非要攥的话记得先估量估量自己的实力。”
他抵抵牙尖,半垂着眼,语气讽刺,“不然挑衅不成,反被制服,多狼狈。”
方卫国牙关紧闭,下颌甚至都在颤抖,但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靳延,那眼神就像在看破坏他爱情的恶人。
靳延看他却和那些被抢了糖果的小孩没区别,他松开挟制方卫国的手,语气温和了一些,“好了,进屋吧。”比起和方卫国纠缠,靳延现在更想看看家里的情况,好决定要不要把人叫醒。
看靳延想走,方卫国忽然一跃而起,整个人从上而下地朝他背上扑去,恶狠狠的。
“啧。”察觉到他的意图,靳延轻啧一声,现在的小年轻就这么喜欢不自量力吗?
没人能看清他的动作,包括方卫国,他只觉得肩膀一痛,下一秒世界就颠倒了过来,他被这股力带着狠狠砸向地面。在他即将接触到地面的瞬间,靳延用脚往上一勾,又把人拉了起来,方卫国在他面前就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形玩偶。
方卫国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看向靳延的眼神里除了恨意还有几不可查的绝望,他急急喘着,却刻意把每一个字都咬得慢而重,“我现在是打不过你,但你也不过是个懦夫罢了。我敢告诉所有人我喜欢沈意欢,你呢,你连喜欢她都不敢承认。”
听他这样说,靳延扯了扯唇角,“我先纠正你一点,感情的事不是谁打赢了谁就能如愿。”
他看着十分狼狈却不肯服软的方卫国,倒是没有特别生气,少年的鲁莽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也可以被称作无畏。
“至于你的问题,我倒是更想问问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就因为我们没有和你们聚餐,出去吃了一顿饭?”靳延的语气里是真情实感的疑惑。
只是思考这个问题,靳延都觉得荒谬,他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衣领。他和沈意欢相处的确很愉快,但他大了沈意欢整整十岁。
十岁是什么概念呢?
他第一次上机时,她大概还在育红班里和大院的小朋友玩泥巴。好吧,她那么爱干净,可能不会玩泥巴,而是布娃娃。
他第一次萌生冲动时,她大概还扎着两个羊角辫唱儿歌,连男女的区别都懵懂。
喜欢?未免也太变态了些。靳延觉得自己不至于此。
他欣赏沈意欢,以异性的角度欣赏她的美丽和窈窕,但也同样以哥哥的角度欣赏她的可爱和娇俏,更以同志的角度欣赏她在热爱上的认真和刻苦...
靳延按了按额心,有些无奈,他很想对方卫国说一句“不喜欢”来彻底了结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麻烦。
反正这句话他从小到大已经说过无数次了,无论是对直接表达的女生,还是对帮着那些女生来探问的他的亲友,亦或是像方卫国这样把他当作情敌的同性,他都能用这三个字打发。
“我...”莫名地,靳延卡了壳,方卫国眼里的希冀逐渐消失。
“到了怎么不叫我?”靳延闻声立马回头,就见沈意欢蹙着眉、按着颈侧从车上下来,语带抱怨,“我的脖子好痛。”
靳延莫名松了一口气,方卫国却彻底失魂落魄起来,他察觉到了,察觉到了靳延的犹豫和闪躲,察觉到了欢欢语气里的亲昵和撒娇,而他们,才认识一周。
沈意欢逐渐靠近,方卫国下意识往阴影里退了一步,靳延却早就朝着沈意欢迎了上去,解释,“客人好像都还在。”
“哦。”沈意欢停下按揉肩颈的手,叹口气,“好烦,唉,算了,又不是我亏心,我干嘛要一直避着她?走吧,咱们进去。”
靳延听不懂沈意欢的话,藏在车后的方卫国却听懂了,欢欢说的是他妈。因为不想看见他妈,她连几家的聚餐都不想参加了。
方卫国闭了闭眼,整个人彻底退进车和围墙形成的死角里,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欢欢,他现在带给她的,大概只有烦恼了...振西骂得没错,他连该怎么解决她和他妈之间的问题都想不出答案,又怎么有脸再往她身边凑?
方卫国靠墙蹲下,双臂搭在膝上,呆呆看着一高一矮两道影子相携着离开,整个人都透着颓废。他的脑海里一会儿是他妈的哭泣、爸姐的叹气,一会儿是欢欢的逐渐冷淡、靳延温柔注视的眼神,只觉得自己头都要炸了,跌跌撞撞往顾家的方向去了。
靳延走在沈意欢前面,率先进了门,屋里的饭局看起来刚散,男人们正坐在客厅吞云吐雾,女人们则嗑着瓜子在餐桌边热热闹闹聊着天。
“回来了?”靳希文最先注意到两人,抢在所有人前面开口,“欢欢,你哥哥表现怎么样,有没有照顾好你?”
靳希文自己是从没将两个孩子想到一处的,在他看来,儿子年龄又大、脾气又不好,干啥非得祸害乖巧又贴心的欢欢。
但他也不能不顾及别人的看法,靳延和沈意欢的年龄是差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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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但男未婚女未嫁,又都是大院瞩目的年轻人,就怕有心人拿这个做文章。同在一片屋檐下,要想捏造点什么太容易了。
这也是靳希文对外一直把两人的关系定义为哥哥和妹妹的原因,先入为主,他先给人种下这个观点,那些人再看两人就只会往兄妹方向想了。要不是沈建中还舍不得自己女儿喊其他人作爸,靳希文早就把沈意欢认成干女儿了。
“可以打个九十分吧。”沈意欢换好鞋,笑着走到靳希文身边,略带撒娇地抱怨,“他的品味太差了,竟然不喜欢天福的菜。”
靳延就跟在她身后,闻言挑了挑眉,为了不扫兴不浪费,他可是咬牙把沈意欢点的菜扫了个干净的,这她也能看出来,还挺敏锐。
他走到客厅窗户旁,将几扇窗户都彻底打开,回视沈意欢,这局打平,你能看出来我不喜欢粤菜,我也能看出来你不喜欢烟味。
幼稚。沈意欢收回视线,笑盈盈地和客餐厅里的人一一打过招呼,并没有落下一脸菜色的杨兰。
她在知道方卫国的心意后就明确拒绝过了,也从未要求他做过什么,还按照杨兰的心意减少了和方卫国的相处,她能做的都做了,仁至义尽。他们只是发小,杨兰自己无法和儿子达成共识,难道还想让自己去哄着方卫国当兵?
在她打招呼的时候,靳延就懒懒靠在沙发上看着她,没错过她眼里一闪而过的不耐。
算了,救她一下吧。靳延站起身,径直往楼梯口走,“这天真热,吃个饭一身的汗,叔叔阿姨你们先聊,我上楼洗个澡。”
靳希文接收到儿子的眼神,看向身边的沈意欢,“欢欢,你也热着了吧?我们这儿不用你陪,你也去泡个澡吧。”
“小妹,你也忙了一天了,陪欢欢上楼早点休息吧。”靳希文特意叫了沈小妹跟上,堵住所有可能会影响沈意欢名声的缺口。
“好。”在靳家待了一周,沈小妹对靳家的人也逐渐信任依赖起来,对他们的吩咐几乎是言听计从。
向长辈们表示了歉意,沈意欢带着沈小妹上了二楼,刚到房门口,就在拐角处看见了靠在墙边的靳延。
他用食指压着唇,对着两人做出噤声的手势,自己也没有开口的意思,眼里的意图却很明显。
沈意欢莫名觉得,靳延站在这里,是为了讨她一句感谢。她看着站在楼梯上显得愈发高大的靳延,弯弯唇,“谢了。”
“现在多少分?”靳延压着声音,注意到沈意欢只有半个身子笼在他的影子里,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故意将她整个人都罩了进来。好小一只,她看起来只有他的一半大。
“九十七。”沈意欢没注意到靳延的小动作,只对他的幼稚感到无语,“留三分给你,加上你的心理年龄刚好可以凑个整。”说完睨他一眼,转身进了卧室。
看着她的背影,靳延抵唇笑出了声,笑完才想起来正事,他等在这儿是为了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城郊玩来着。这话题偏得也太多了,但靳延还挺喜欢这样和沈意欢相处的,她的反应实在可爱。
前几天袁天璟求靳延也是为着这事,这次童汐原谅他的条件就是这个,袁天璟不知在想什么,非要缠着靳延一起去。
既然不能不去,聚餐又定在明晚,靳延就想着干脆后天的时候带着沈意欢一起去玩,她的老师不正好再三嘱咐她要劳逸结合吗?
想到这儿,靳延觉得一百分也实在太少了,完全不够总结他的体贴的。
下次得让她重新打个分,靳延愉快地做了决定,这才继续迈步回到自己的楼层。
30-40
第31章 第 31 章 我爸爸姓彭
听见沈意欢的问题, 最开始指责黄春花的妇人回答,“我们等书记一起。”
“好。”沈意欢知道她们还有顾虑,并不强求, 正好她先去彭家探探底。
“表姑, 把糖给我一包。”沈意欢看向紧跟在她身后的沈小妹,沈小妹立马从口袋里拿出本来准备送给彭家人的水果糖。
沈意欢接过后递给刘志远, “刘哥,麻烦你替我分一下。”因为他穿着军装的原因, 小朋友们明显更喜欢他。
刘志远一个孩子发了一颗,这才在小朋友们不舍的眼神里关上了车门。他得跟着沈意欢去彭家, 这边没人看顾, 自然不能任孩子们还在车里玩。
好在家长们也懂这个道理,能让孩子上车坐坐就已经意想不到了,于是纷纷上前牵走了自己的孩子,还不住给沈意欢几人道谢。
黄春花看着空了的糖袋子一脸憋屈,那水果糖本来都该是耀祖的,这下全没了。但她不过才张口,刘志远就虎视眈眈地盯了过来, 她只能继续缩着脑袋。
一群傻的, 守着个赔钱货当金疙瘩,怪不得要断子绝孙。到底是心中不忿,黄春花在心里把沈意欢和沈家人骂了个遍。
沈意欢并没有留意她,而是拉过了沈小妹的手准备解释一下利害, 彭家毕竟是姑父的老家。
但她还没开口, 沈小妹就反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欢欢,表姑笨, 好多事情看不透。但你聪明,要做什么就做,不用顾及我。”
沈小妹一直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生活是谁给的,没有沈建中夫妻,她也许早就被父母卖掉给兄弟们换彩礼了,她的女儿也会重蹈她的覆辙,哪能过上现在这样像梦一样的生活?
沈意欢对着沈小妹弯了弯唇,这么多年,沈小妹已经成了她家不可分割的一份子。但也正是因此,沈小妹夫家的行为是能累及沈建中的。
想到父母的处境,沈意欢的神色更沉了些,她决不允许彭家人成为父母的隐患。
从停车的地方往里不到百米就是彭家,沈意欢的眉在看请彭家房子时蹙得更紧。如果她没有记错的,姑父的家境算不上好,但看这房子呢?一路走过来就它是青砖瓦房。
“表姑,姑父家什么时候新修的房子?”沈意欢虽在问沈小妹,眼神却留意着黄春花。
“我也不知道。”沈小妹已经好多年没回过走马庄了,每年过年彭庆厚都很体贴,主动让她留在北城给沈建中夫妻帮忙,自己单独回家探亲。
黄春花撇撇嘴,也亏她沈小妹说得出来,整个村子里谁家儿媳妇能几年不来婆家?不来正好,反正她也不缺孝敬。
沈意欢将黄春花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率先进了院子。彭家院子很是宽敞,正房三间、东西各两间,这已经完全不是彭庆厚的工资所能承担得起的了。
沈意欢想到一个可能,心跳加重,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按耐住心中的怒气。
她不说话,脸色又很难看,其他人也就不敢说话,院子里静悄悄的。
“姨。”一道含着情的娇软嗓音从东厢的方向传来,“是表哥回来了吗?”
随着这声,一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女人一手拢着及腰长发,一手推开了房门。她面白如玉、眉眼含媚,穿着修身的碎花衬衫和黑色长裤,洋气又漂亮。
“表”白晓燕没看见心里的人,反而对上了一双含着审视的眼睛,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这是谁?白晓燕不敢和她对视,连忙转向沈小妹的方向,“表嫂,你回来了啊。”
“嗯,我来接宝珠宝华。”沈小妹笑着回答,向沈意欢介绍,“这是你姑父的表妹。”
沈意欢现在对彭家人没有一点好感,只淡淡应了一声。
白晓燕本还等着沈意欢和她打招呼,却没想到她完全无视了自己,径直坐到了堂屋主位。而一向威风的姨母黄春花畏畏缩缩的,一句话也不敢说,白晓燕不自觉也拘谨了许多。
“我去给你煮碗红糖鸡蛋。”沈小妹还以为沈意欢是身体不舒服,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要去厨房。
沈意欢没什么胃口,但也没拦着沈小妹,等下村里人就要来控诉彭家的人了,要沈小妹坐在这里听,对她反而是折磨。
见沈小妹要走,黄春花和白晓燕也起了身想要趁机跟上,沈意欢淡淡开口,“你们不能去。”
白晓燕的脚步一顿,看黄春花虽然满脸不高兴但还是一点儿反抗也没有地坐了回去,也赶紧坐了下来。
她用余光暗暗打量坐在主位的沈意欢,只觉得心砰砰直跳,紧张得不行。谁家小辈是这样走亲戚的啊?她倒底来干嘛的
“宝珠,带宝华出去玩会儿吧。”沈意欢拿出一袋桃酥,“等下我们就要回北城了,拿着这个,去和你们在老家的好朋友道个别。”
“我想在这儿,姐姐。”彭宝珠赶紧摇头,把桃酥塞到妹妹手里,“宝华,你自己去找燕子她们好吗?”
彭宝华虽然懵懂,但也觉得今天家里的气氛怪怪的,点点头,接过桃酥就想出去。
“等等,这是拿我儿子的钱买的吧?”黄春花实在忍耐不住了,那包水果糖就让她足够心痛了,此时见沈意欢还要浪费一包桃酥,也顾不得害怕了。
她站起身,一把从彭宝华手里夺过了桃酥,放进白晓燕怀里,“耀祖在哪儿呢?他最爱吃这个了。”
黄春花的动作太快太狠,彭宝华来不及躲,硬生生挨了一下,痛得眼泪汪汪,直直奔到沈意欢怀里窝着,“姐姐,我痛。”
沈意欢仔细看了一下,没破皮,但有两道很深的红痕,足以见当时用了多大的力气。
这可是她孙女!沈意欢实在是受不了这人了,“刘哥,你出去看看,接一下书记。”等把事情都搞清楚了,再来算账。
“这。”刘志远犹豫了一瞬,他今天的第一要务是保证沈意欢的安全,沈小妹的婆婆看起来就不是个善茬,他怕沈意欢受伤。
但想起来沈意欢来靳家以后做过的一系列事,刘志远还是决定相信她的决定和安排。
刘志远走后,堂屋更加安静,黄春花和白晓燕互相打着眼色,沈意欢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屋里的布置。
越看越心寒,越看越愤怒,这根本不是彭家该有的消费水平。
彭家父母都是走马庄的农民,总共生了一子两女,儿子就是彭庆厚,因着机缘巧合救了个领导而被安排去了陆军学院食堂工作。
彭庆厚的两个妹妹都嫁在走马庄附近,家里除了他以外都是农民,别说靠他的工资,就算加上沈小妹的工资,也不足以让他在首都生活富裕的同时帮着老家的家人过上这样的日子。
更何况,这家里两个成年人连一点劳作痕迹都没有,彭母情有可原,那这个表妹呢?也是靠彭庆厚养着吗?
想到这里,沈意欢把目光转向了白晓燕,“我刚刚看着白同志是从西厢卧室出来的,您是来这边走亲戚还是?”
明明是很正常的问题,白晓燕的表情却僵住了,沈意欢放在膝上的指尖轻叩。
“晓燕是我妹妹的女儿,她运气不好,嫁了个男人打人。”黄春花从背后拍了拍白晓燕的背,强作镇定,“我实在不忍心看她受苦,你姑父表姑又常年不回家,就干脆让她住进家里,也好照顾我们两个老人。”
沈意欢看着白晓燕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且这番措辞也不像是黄春花的水平,完全不信这个说法,继续问,“那耀祖是?”
“是我的孩子。”白晓燕眼里的警惕更重,面上却一副可怜的样子,“他前面那个爸爸喝醉了就打人,我不敢把他留在那个家。”
说着,她的眼泪就簌簌地滚落,更给她增添了几分生动的妩媚。
“晓燕。”黄春花一脸心疼,“好了好了,不说了,都过去了。”说着,她还拿眼睛斜沈意欢,虽没说话,但责怪沈意欢多嘴揭人伤疤的意味很明显。
沈意欢却像是完全没看懂似的,穷追不舍,“你娘家离这边很远吗?我怎么听我姑父说,他们家世代都是走马庄这边的人。”
“我。”白晓燕擦泪的手猛地一顿,“我娘家”
“妈妈!谁欺负我妈妈!”院门口传来一道童声,气势汹汹的。
随即,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像个炮弹一样朝着宝珠宝华冲了过来,“是你们对不对!赔钱货,滚出我家!”
看到来人,彭宝华立马往沈意欢怀里缩了缩,彭宝华的脸上则是明晃晃的厌恶。
小胖子跑到一半就被黄春花抱住了,她可不敢让耀祖和沈意欢正面碰上,“耀祖,来姨奶奶这里,没人欺负你妈妈啊,乖。”
“那妈妈为什么哭了?”叫耀祖的小胖子在黄春花怀里拳打脚踢,“肯定是那两个小贱”
白晓燕一把捂住了自家儿子的嘴,将黄春花抢来的桃酥放到他怀里,“耀祖乖啊,没人欺负妈妈,妈妈就是眼睛进沙子了,你看这是什么?”
看到桃酥,耀祖就不再闹腾了,一把撕开油纸,拿起一个就往嘴里塞,因为动作太快,掉了不少碎渣出来,他却完全没在意。
哪里有生长在农村的、寄人篱下的样子?这桃酥对于不少城里孩子可都是稀罕物。
白晓燕抱着儿子,心跳更乱,借着揩发的动作往沈意欢那边看,就见她一脸沉思地盯着儿子,吓得立马将儿子往怀里藏了藏。
她的动作太明显,沈意欢的眸色越来越深。
她摸了摸明显还在害怕的小表妹彭宝华的头顶,“宝华去厨房陪妈妈好不好?”宝珠十二岁了,既然想听,留下来也没关系。
彭宝华刚走不久,院外的人声也越来越近,沈意欢站起了身。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偏瘦,身上的衣服有着明显的补丁。出乎意料的,他身后没跟多少人,且无一例外都是成年男性。
还是在防着她。沈意欢叹口气,主动迎了上去,“您好,您就是走马庄的书记吧,我是总政文工团的沈意欢。”
“嗯,我姓胡。”老者只说了这一句话就不肯再开口。
刘志远上前汇报情况,“我去的时候,这人正在拦着书记他们不让人过来,用词很难听。”
他的手里反押着一个穿着明显好了不止一个档次的男人,沈意欢只看脸就能认出来这一定是彭家人,彭家的男人长得很像,个个都是方脸小眼。
果然,他一脸不快地开口,长辈威严很重,“沈家丫头,你这是做什么?快让这人把我放开。”
沈意欢没理他,反而看向走马庄的书记,“胡书记,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转告您刚刚的事,我请您来,是想了解一下彭家人借我父亲在村里逞霸之事。”
胡书记上下打量了沈意欢一眼,还是不肯说话。
反而是彭父骂骂咧咧,“你这丫头乱说什么呢?啥叫借你父亲”
“堵住他的嘴。”沈意欢冷脸,一是不耐烦,二也是借此让走马庄的人看见她的诚意和决心。
“是。”刘志远反手从晾衣杆上扯下一双袜子,直接塞进了一脸不可置信的彭父嘴里。
“臭狗屎!”站在堂屋门口的小胖子双眼通红,直直往刘志远腿上撞,“让你欺负我爷爷!”
“乖孙!”眼见刘志远单手就把小胖子提了起来,黄春花和白晓燕急忙追了过来。
黄春花那个气啊,大喊,“沈小妹!你管不管你侄女了!老天爷,这是什么恶霸呀,跑到亲戚家里来作威作福!”
“你不用叫我表姑过来,今天我既然来到这里,就必然要把这件事搞清楚。”沈意欢冷声,“况且,你最好好好想想,我们俩家到底算什么亲戚!”
沈小妹相看的时候、结婚的时候都没有隐瞒她的真实情况,所以彭家人是知道沈小妹其实只是沈家的保姆的。
但这些年沈家一直对沈小妹和彭庆厚很好,随着沈建中步步高升,沈小妹没忘自己的身份,彭家人却忘了。
见沈意欢一副连沈小妹都不顾的样子,黄春花心里最大的依仗空了,也才想起。
眼前的,不是可以让她倚老卖老的儿媳妇的侄女,而是他们彭家、他儿子的依仗,是真正的、可以夺走她现下拥有的一切的将军的女儿。
想起儿子的叮嘱,黄春花的双腿不自觉地发抖。完了,完了!
沈意欢看彭家人终于安静了下来,才转向走马庄村人的方向,语气诚恳,“胡书记以及在场的大家,我是真的想要了解情况、解决问题,还请您们相信我的决心。”
“我的父母从十多岁就参了军,一直以来都以‘人民子弟兵’为荣、也以‘为人民服务’自我要求,却不想一时疏忽,也因为信任彭庆厚,竟然直到今天才了解到这里的情况。”
“我替我的家人向大家道歉。”沈意欢对着他们鞠了一躬,再抬头时却发现大家都避开了她的鞠躬。
她抿抿唇,“这件事本不该我来处理,但我的父母远在边疆,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希望大家相信我们的诚意。”
胡书记听到这里才有了表情,“你父母不都是在首都吗?”首都对所有华国人来说都是梦想和第一选择。
“以前是,但七月底,他们自请调去了边疆,现在在乌市。”
“能放弃首都去戍边,他们应该是真的被骗了,不是坏人。”胡书记身后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没忍住开口。
“用你说。”胡书记瞪了他一眼,才重新看向沈意欢,“希望你谅解,我也是怕”怕是彭家人的试探,怕是城里人的戏弄。
“没关系,我理解的。”沈意欢接话,“还望您和大家替我解惑,彭家人这些年都在村里行了什么恶。”
“这都是苦主,让他们说吧。”胡书记让开位置,示意身后跟着的人按顺序开口。
“我是大树的爷爷,彭耀祖常年在村里欺负人,动辄就是推人、打人,最严重的一次差点把王家的二蛋推进河里淹死,但我们来彭家理论,他们不仅不道歉,还反过来骂我们”
彭耀祖?沈意欢眨了眨眼。
“我给我媳妇儿做了一件新衣服,攒了好久的钱,但就因为和白晓燕身上的一样,穿得比她好看,她就当着一群人的面辱骂我媳妇,还把她袄子扯烂了”
“我们家自留地和彭家挨着,彭家人自己懒不愿意种菜,就说把地给我们种,结果等到了收成的时候,他们又改口说是我们偷偷用了他们的地,把所有菜都收回了自己家里,气得我娘半个月没下床”
走马庄的人说了多久,沈意欢就听了多久,哪怕是几根葱的事,她都没有表现出一点不耐。
她的态度好,村民们的气也就渐渐消了下来,说到最后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她,“你们也是倒霉,碰到了这种亲戚。”
多质朴多善良的人啊,明明被彭家欺压了这么久,但沈意欢不过姿态低一些,他们就主动原谅了她。
沈意欢松了口气,因为彭家人做的恶没有涉及到法律,这件事她自己就能摆平、不用惊动其他人。
她也为走马庄村人的善良大度感动,等最后一个人说完,她才开口,“大家说的,我都了解了。实在对不起大家,让你们受了这么多年的气。”
“我在此向大家做出保证,这样的事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彭家人也会为自己过去的行为付出代价。”
她看向书记的位置,“胡书记,等下我把我的联系方式给您,以后要是还有类似的事发生,您都可以联系我。”虽然大概率是用不上了,但沈意欢必须表这个态。
她顿了顿,“为了表示歉意,等我回北城以后,我会想办法筹一些粮票去供销社买一些富强粉,到时候书记您看是分给大家,还是秋收吃大锅饭的时候做成馒头加餐,都可以。”
“这个就不用了。”胡书记连连摆手,“我也看出来你们是真的不知情,那就没关系了。谁家没几个糟心亲戚,你们能帮我们管住彭家,我们就很感谢了。”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不怪你,哪能让你出钱呢?”、“城里的粮票多难得啊,你爸妈还在边疆,你自己留着吧。”
“谢谢大家的理解。”沈意欢的眼圈适时地泛起了些红意,“我保证、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那就行了。”胡书记看沈意欢明显还没自己孙女大,却要替父亲面对这样糟心的亲戚,不忍,“那我们就先走了。”
又看向刘志远,“军人同志,这里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多帮帮这个小姑娘啊。”
“是。”刘志远再寡言,听见这话也没忍住腹诽,他帮?他的手段在沈意欢面前都幼稚。
一伙人气势汹汹地来,满脸舒心地走。有时候受害者要的,就是一个态度。
沈意欢一直将人送到了门口,才返回院子里,院里众人都等着她的反应、或者说审判。
沈意欢却突然看向被白晓燕护在怀里、对着她龇牙咧嘴的小胖子,一脸厌恶,“没有爸爸的臭小子,怪不得这么惹人厌,以后不准你姓彭了。”
“你才没有爸爸!”小胖子最讨厌别人说他没有爸爸,他尖叫,“我就要姓彭,我爸爸就姓彭我为什么不能姓彭?”
第32章 第 32 章 是三代单传
“是干爸, 耀祖认了表哥当干爸。”白晓燕的心跳都快停止,她没想到沈意欢会突然问这个,也就没来得及阻止儿子的话。
黄春花也紧跟着开口, “对, 干爸,村里的孩子总欺负耀祖, 骂他没爹,我就让庆厚认了他当干儿子”
连被堵住嘴的彭父也挣扎着想要解释, 沈意欢扯了扯嘴角,她就没见过比现在还形象的“欲盖弥彰”。
“孩子才六岁多, 叫着叫着就分不清了。”白晓燕怯怯补充, 牢牢将儿子抱在怀里,生怕沈意欢气急做出什么伤害孩子的事。
沈意欢看了眼一脸懵懂的彭宝珠,又想到厨房里的沈小妹和彭宝华,语气更加平静,“刘哥,麻烦你把车开过来,我们现在就回去。”
听见她的话, 黄春花实在想不透她倒底有没有信, 扯出一个笑,试探,“小妹在做饭了,吃了再走吧。”
“我怕吃了不消化。”沈意欢的脸上是明晃晃的鄙视, “你们小心些, 要再让我知道你们打着我家的旗号欺负别人,我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见她这样,彭家人一脸讪笑, 都有了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幸好来的是个小姑娘,不通情事、外厉内荏。
沈小妹在卧室里帮两姐妹收拾行李,沈意欢站在院子里四处望,等在一边的刘志远纠结了好一会儿,想起沈小妹这段日子在靳家对他和冯文宝的照顾,犹豫着走到了沈意欢身边。
刘志远既觉得沈意欢不至于就此放下,又害怕她真的被彭家人蹩脚的解释糊弄过去了,走过来的时候脸上就带上了很明显的纠结。
这还是沈意欢第一次看见刘志远这样丰富的表情,她弯了弯唇,解救了左右为难的刘志远,“放心,我心里有数。”
听见这话,刘志远才松了口气。他就说嘛,就不能以十七岁的角度去看沈意欢。
半小时后,看着吉普扬长而去的黄春花砰地关上了门,急急回到堂屋,“老头子,咋办啊?她回去会不会给她爸妈告状啊?”
“你还真以为她就这么放过咱了?”彭老三把旱烟杆在椅子上敲得邦邦响,“你没听见吗,她给那些人说的是要我们付出代价,可她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要不,给表哥打个电话先。”白晓燕抱着儿子,一想起沈意欢看儿子的眼神就觉得害怕。
“对,打电话。”彭老三站了起来,“她们突然来咱们这儿就挺奇怪的,老大不可能不拦着呀。”
一家人急急去了公社,可惜电话接通以后得到的是“彭庆厚在出差、归期未定”的答复。
到了家,白晓燕越想越不安,又找到老两口,“姨,你说她不会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又怎么样?这事儿只要你和你表哥不认,谁敢乱说。”彭老三那双小眼都瞪大了,“她要是敢乱说,你就一条绳子挂树上去,看到时候挨骂的是谁?”
“对!”黄春花叉着腰,又恢复了嚣张的模样,“一个黄花大姑娘沾上这种事,她也别想落个好!她敢乱说话,我就去她单位堵她,说她想逼死我们姨甥!”
靳家,沈意欢也在和靳希文说这件事,“那个孩子的事凭我自己根本拿不到证据,可能反而会被倒打一耙,我便只是诈一下他们的反应,顺便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沈意欢不能让彭家人发觉自己看出来更大的问题了,虽然彭庆厚不在北城、大概也不知道她会突然陪着沈小妹来走马庄,但万一他留了后手呢?
彭庆厚敢把彭耀祖养在老家六七年,妻子和乡亲对此还从来没生过猜忌,就证明他在大面上是绝对没露破绽的、他也绝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老实质朴。
沈意欢要是想以个人的力量去查彭耀祖的身世,又或者直接在彭家和他们对峙,效率低不说,很可能什么也查不到,还反而引起彭庆厚的警惕。
况且彭庆厚还犯了别的事,涉及到贪污不仅更好出手,还能连带着把这个事也引出来,让专业的人光明正大地审问彭家人,不怕不能知道真相,沈意欢早就做好了打算。
“靳叔叔,我觉得彭庆厚十有八九贪了,我现在拿不定主意,主要是怕会牵扯到我爸妈。”沈意欢这次没有自己出手,她一到家就找到了靳希文求助。
这件事可大可小,沈意欢就算不怕彭庆厚狗急跳墙拉沈建中夫妻下水,也怕有人闻着味儿来推波助澜,更怕这一切的背后是有推手的。
“好,后面的事我会和你爸爸商量着来。”靳希文的面色也有些严肃,“你做得对,这件事的影响必须控制在最小范围。”
“嗯,还好走马庄那边的情况不算太复杂。”听见靳希文应下,沈意欢松了口气。
她提起另一件事,“我爸妈留下的粮票还有不少,我想买成富强粉送过去,村里那些人家里肯定有生怨的,只口头道歉还是不太够。”
事关父亲的名声,沈意欢只想万无一失。
“不能送富强粉。”靳希文给她添了点茶,“虽然你是愧疚没有看清彭庆厚,想要弥补那些受害者,但涉及到具体的东西或者利益,反而会显得你家亏心,没有事也要生出事。”
“欢欢,在彭家的事上,对外,你绝不能把小妹当作你的表姑,而是要把她当作你家的保姆。”
“对于你家保姆婆家作的恶,你可以因为失察和不忍帮助走马庄的村民,但不能作为表侄女替你表姑做出弥补,这是截然不同的性质。”
靳希文循循善诱,沈意欢恍然,有些不好意思,“是我想当然了。”
“你和你表姑关系好,想不到这个情有可原。”靳希文笑容和煦,“那你想到新的法子了吗?”
沈意欢摇摇头,她之所以想到富强粉是因为知道这对于乡亲是好东西,但如果让她脱离具体的物品,她确实想不到村民们还喜欢什么、需要什么。
“你振南哥的对象是农业大学的。”靳希文提醒,“乡亲们最在乎的就是收成。”
见沈意欢反应过来,靳希文笑,“至于请不请得动、请得动多少人,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沈意欢眉眼弯弯,“要是振西哥我没办法,振南哥肯定行。”顾振南性子好,和沈意欢虽然私交不多,但每次见面也很关心、照顾她。
“等彭家的事结束再去。”靳希文看了眼后院忙碌的李芳,“小妹那边你怎么打算的?”
“我等下就去和表姑说。”沈意欢敛了神色,“叔叔,要是这件事我表姑只是配合调查的话,会不会对结果有影响?”
彭庆厚的事最好的处理办法是让沈小妹做那个“检举人”,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将她自己和沈家摘出来,但沈小妹的性子实在太软了,沈意欢也不想逼她面对丈夫的背叛。
“影响不大。”靳希文放下茶杯,“但欢欢,你表姑也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柔弱。”
沈意欢愣了一下,若有所思,“那我晚上见过表姑再给您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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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欢,你来了。”沈小妹终于等到了敲门声,快走几步,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门,她从来没有这样长久地坐在一处不动过。
“表姑。”沈意欢进屋,看了眼空荡荡的屋子,疑惑,“宝珠宝华呢?”
“我让她们去找楼下的欣欣玩了。”沈小妹拉着沈意欢在长椅上坐下,直接开口,“家里没有其他人,欢欢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吧。”
沈小妹没开灯,她家又朝东,屋子里很暗,但沈意欢还是看清了沈小妹紧紧攥在一起的手在几不可查地发抖。
更何况她这个说法明显不是一无所知,沈意欢的眼里闪过不忍,“表姑你都听见了?”
沈小妹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没听全,但回去的路上你和刘排长的表情都不太好,我就知道他们应该是干了很坏的事。”
沈意欢又想叹气了,“表姑,我们先不聊彭家其他人,我想听听你和姑父的故事可以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沈小妹虽然不知道沈意欢的用意,但还是努力顺着她的提问回答。
“你上育红班以后,就有越来越多的人给我介绍对象了,后来还直接找到了你妈妈面前。”
“你妈妈问我想不想嫁人,我当时一算自己都二十了,就点了头,但我又什么都不懂,就说让哥哥嫂嫂帮我选。”
“后来你妈妈给我看了三个人的照片,说他们三的条件最合适、名声也最好,安排了我和他们见面,让我自己从中挑一个喜欢的。”
“见了面之后,我觉得都很好,选不出来,你妈妈就又让我都见了一次。就是那一次,你姑父和我说,他喜欢女儿,如果以后和我结婚了,希望我们能至少有一个女儿。”
沈小妹的思绪很混乱,几乎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我生宝珠的时候特别害怕,我怕你姑父嫌弃她,可是你姑父很高兴,还起了宝珠这样的名字,这个名字实在太好听了对吗?”
“后来,我又生了宝华,我更害怕了,但你姑父对她们都很好,我就觉得我应该是选对了。”
“这么多年,他没嫌弃我做保姆,还会提醒我我没想到的事,家属院的人都说我命好、说我们恩爱。”
说到这儿,沈小妹停了下来,“但其实我知道,我和你姑父不是这样的,你爸爸妈妈那样才叫恩爱,但我不在乎这个,我只希望宝珠宝华过得好,我只需要他能一直对宝珠宝华好。”
“我只想一直看着你们三姐妹长大,只想好好报答哥嫂的恩情。”
“欢欢,表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们。”沈小妹说着说着语无伦次起来,“你姑父也不行,谁也不行。”
沈意欢看她情绪激动,正想安慰她,沈小妹忽然弯腰,从脚边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塑料瓶。
她把瓶子握得很紧,“欢欢,表姑都准备好了,你告诉我吧,他到底犯了什么事,会不会影响你们几姐妹?你放心,我一定把他们都带走。”
是农药,沈意欢辨认出她手上的东西,吓了一跳,赶紧去掰她的手,“表姑,你先把这个放下,事情没这么严重的。”
沈小妹却像魔怔了一样,不停重复,“谁敢害你们,我就让谁死,我的宝珠宝华,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们的”
“表姑。”沈意欢心中一痛,忽然懂了下午靳希文说的那句话。
沈小妹作为沈小妹是柔弱的、是没有主见的,因为她并不在乎自己在经历什么,她习惯了顺从她所处环境里最强大的或者对她最好的人。
她也并不爱她自己,但她又清楚自己痛苦的来源,所以她可以为一句“我喜欢女儿”而允嫁,可以和一个男人没有任何感情交流地过十七年。
她不爱自己、但她爱宝珠宝华、爱沈家,所以愿意用和入侵者、破坏者同归于尽换取她心中桃源的安稳。
从小就被骂“不值钱”的沈小妹潜意识里自己就是不值钱的,即使从世俗来看,这段婚姻是彭庆厚沾了她的光,她也依旧延续了从小接触到的父母的婚姻模式,把她自己放在弱势的一方。
她觉得自己不值钱、觉得自己没用,所以在遇到困难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牺牲自己,甚至可能她都没觉得自己是牺牲,而是赚了
沈意欢紧紧抱着沈小妹,忍住眼泪,语调轻柔,“表姑,律法会惩罚彭家人的,他们不值得你这样做。”
“可他是爸爸。”沈小妹泪如雨下,“他是宝珠宝华的爸爸。”
想清沈小妹为何会说这样一句话的时候,沈意欢鼻头猛地发酸,喉间也漫起更加浓重的苦意。
一个在父亲的统治下活了十六年的姑娘,哪怕已经离开了那个家、哪怕已经过了十七年的新生活,认知和灵魂也依旧被困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
“他可以不是!”沈意欢退开,扶着沈小妹的肩膀,和她慌乱的眼神对视,“表姑,只要你不想,他可以什么都不是。”
“可以不是?”沈小妹讷讷重复,“可以不是?”
“嗯,你可以和他离婚,而且他做了错事,你还有两个表妹完全可以借着这个和他彻底断绝关系。”
“会不会有人说闲话?”沈小妹的第一反应还是考虑宝珠宝华,“会不会有人骂她们不孝?骂他们不认父亲。”
“我还是一了百了吧。”沈小妹又崩溃了,“把会害她们的人全部带走。”这是沈小妹能想到的唯一也最好的解决办法。
“你会照顾她们的对吗?”她握住沈意欢的手,像握住最后的希望。
她替自己的女儿祈求,“我的工资都存起来了,听你妈妈的话没有交给彭庆厚,那些钱够她们长大了,她们不会太麻烦你们的”
“表姑,别人对她们再好,也不会比得上亲妈。”沈意欢打断她,一字一顿,“而且事情还没有那么糟,表姑,你不相信我吗?我保证,你和表妹会安然无恙的。”
“我相信,我肯定相信。”沈小妹的语气激动,“欢欢,你千万别哄我啊,我死没关系的,但你表妹们不能有事的。”
“你死也有关系。”沈意欢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里快要喷薄的愤怒和悲悯。
该死的彭庆厚,他远比沈小妹的父亲还有可恶、可恨!这场婚姻里,他一直在用沈小妹对重男轻女的恐惧控制沈小妹。
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只有将眼前的危机解决了,才能和沈小妹聊更深层次的东西。
沈意欢一下一下地抚摸沈小妹的后背,“表姑,彭庆厚大概率贪污了,还”
沈意欢咽下了关于彭耀祖的猜测,这时候彭庆厚多了一个儿子这个事可能会彻底激化在重男轻女的阴影下活了一辈子的沈小妹的情绪。
“你可以做这个检举人,亲自去举报他收入有问题。”沈意欢语调轻缓,“等查实以后,他会受到惩罚,你和表妹就可以登报和他断绝关系了。”
“就像崔嫂子那样。”沈小妹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没人骂她和她的孩子,大家还称赞她大公无私。”
崔嫂子是大院里一个小领导的妻子,她亲自举报自己丈夫思想不正的事在大院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因为她是这一年多里第一个“大义灭亲”的,也因为那个小领导
沈意欢其实不想以崔嫂子做例子,但沈小妹又需要这样的例子,她抿抿唇,“彭庆厚的错误要更严重些,是要坐牢的程度,所以没谁会骂你们的。”
“那宝珠的爷奶呢?”沈小妹在关于女儿的事上总是格外敏锐的,“他们会和我争宝珠宝华吗?”
“宝珠说他们根本不喜欢她们,这次回去刚开始对她们还很好,后来就总是惯着耀祖欺负她们。”沈小妹强调,“他们也重男轻女,可不能把宝珠宝华给他们。”
“不会的。”沈意欢可不信白晓燕的事是彭庆厚一人做的,为了安抚沈小妹,她直接下了结论,“他们全家都会劳改的。”
沈意欢也不是胡乱猜测,在有些地方耍流氓都要被枪毙,彭家父母包庇甚至帮着儿子重婚,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那就好,那就好。”沈小妹更加激动,甚至迫不及待,“欢欢,你快告诉表姑该怎么做,是去报案吗?还是找他的领导举报?”
“暂时不做什么。”沈意欢看了眼表,“今晚你先带着表妹们好好休息,明天会有人来找你。”
“我要说什么?”沈小妹有些紧张,“我我不会搞砸吧。”
“很简单,就说你怀疑姑父贪污受贿就好。”沈意欢安慰沈小妹,“明天来的会是自己人,后面可能还会有不同的人来找你,都不用怕,问到别的实话实说就行。”
“我不怕。”沈小妹的手攥得很紧,像是在给自己鼓劲,“为了宝珠和宝华,我什么都不怕。”
沈意欢把农药从沈小妹手里拿出来,打开水龙头,倒进了下水道,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表姑,你有没有想过,你不止只是宝珠宝华的母亲,你更是沈小妹自己呀。”
说完,沈意欢侧头去看沈小妹的表情,果然没有任何反应,她不仅没听懂,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两个身份是不同的。
沈意欢觉得胸口被股气堵得不上不下的,难受,但也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已经发现了问题,不愁以后想不出办法引导沈小妹改变。
正好,就拿彭庆厚打响第一枪吧。先让沈小妹意识到,父权不是不可打破的。
于是,彭庆厚刚捂着揣得满满的公文包下了火车,还没走出北城火车站,就被穿着制服的警察直接带回了公安局。
而这段时间在家里提心吊胆的彭家人,也没等到儿子的回电,就一个不落地被带去了警局配合调查。
而此时,距沈意欢突然决定陪着沈小妹去走马庄接表妹不过才三天。
有靳希文在,这三天已经足够将彭庆厚做的事查个底朝天,也足够树立沈小妹大义灭亲的形象。
而彭庆厚被捕时那一口袋借着采购吃的回扣更成了铁证,将他自己钉牢在了贪污的罪名上。
但公安们的重点也并不只停留在他贪污之事上,很快就转向了更骇人听闻的“重婚”和“私生子”上。
是的,彭庆厚和白晓燕的行为已经远超“乱搞男女关系”的程度了。他在有婚姻的情况下和表妹在父母的掩护下像正常夫妻一样生活,甚至育有一子,是事实婚姻、是重婚。
如果不是沈家不想沾染那些敏感话题,彭家人甚至可以算得上“复辟”。
但即使不上这个高度,彭庆厚犯下的罪也足够送他和他的家人进监狱了。
最后,他数罪并罚被判了无期、白晓燕被判了二十年,他们的宝贝儿子耀祖则被遣送回了白晓燕的老家,由她的弟弟负责抚养。
听说她的家人知道了她暗地里做下的事都羞愤欲死,不肯再认这个女儿/姐姐,被彭家人当个宝一样宠坏的彭耀祖在那里会过什么日子不言而喻。
彭家最后两人彭父彭母也因包庇儿子贪污、主谋儿子的重婚而被下放到劳改农场,家产则全部充了公。
值得一提的是,按彭庆厚的说法,他和白晓燕的事都是他父母一手策划的。他在回家探亲的时候被人灌了酒,神志不清地和白晓燕发生了关系。
他其实并不想背叛妻子,但他是三代单传,连生两个女儿后父母就背着他谋划了这一切,事发以后又以死相逼,最后他只能任父母把白晓燕接回家里,却没想到她当时就已经怀了孕。
对此,蒋佩群在和沈小妹的通话里破口大骂,又细细替她分析了彭庆厚这句话里的马脚。
喝得烂醉能让人怀孕?您可真是医学奇迹。
迫不得已这些年回家频率越来越高?甚至连女儿也不带?
不喜欢能巴巴给白晓燕那么多零花钱、甚至为此走上了贪污的路?
所有人都被彭庆厚的无耻气到了,却没想到沈小妹听完之后根本没有反应,自始至终她的关注点只有两个,一是彭庆厚的事是否会影响沈建中,二就是宝珠两姐妹是否能彻底和彭家人断了关系。
见她这样,沈意欢又难受又开心,开心的是这件事对沈小妹的伤害没有她想象的大。
难过的是,沈小妹之所以不觉得受伤,不是因为坚强或者不在乎彭庆厚,而是因为她根本不在乎自己。
这是沈小妹的沉疴,沈意欢下定决心要带她改变,但她并不急于一时,她有耐心、也有信心。
彭庆厚判决下来的那天,沈意欢特意请了假,带着沈小妹去干了第二件大事——给宝珠宝华两姐妹挪户口、改姓。
“表姑,从今天起,法律上表妹们就只属于你了。”沈意欢把证件交给一脸恍惚的沈小妹,“所以你一定要更爱惜自己,好好陪着表妹们长大,好吗?”
“嗯!”沈小妹用指尖滑过“沈宝珠、沈宝华”六个字,泪如雨下,“真好、真好,以后再也没人能随随便便卖掉她们了。”
听到这话,沈宝珠抱着妹妹窝在沈小妹身边,也流了满脸的泪。哪怕沈意欢再努力开解,家庭的巨大变故还是让两个表妹、尤其是沈宝珠被迫成熟了。
沈意欢摸了摸沈宝珠的发顶,起身离开了沈小妹的卧室,把空间留给沈小妹和表妹们。
她轻轻掩上门,看着房里三母女紧紧抱在一起的场景,眉眼弯弯。
真好,就这样一步步地,越来越好吧。
沈意欢心中喜悦,情不自禁踮起脚转了一个圈,却直直转进了一个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怀抱。
“这么想我啊?”熟悉的声音低低在沈意欢耳畔响起,应证了她刚浮现起的猜想。
第33章 第 33 章 对我都挺凶
“靳延!”闻到那股特别又熟悉的琥珀香味的时候, 沈意欢才后知后觉自己有多想他。
她仰头看向这个将近一个月没出现在她面前的人,语调喑哑,“嗯。”
沈意欢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 她那双多情的眼睛此刻已经蕴出了浅浅的红意, 和她温柔的应答声交缠在一起,愈发动人。
直面这样的沈意欢的靳延心神俱颤, 他正想开口,就听见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轻重不一,应该是李芳。
沈意欢也听见了, 不过还不等她反应, 靳延就推开了手边卧室的门,拉着她躲了进去。
靳延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等看见明显还带着生活痕迹的沈意欢的床后,他又猛地转回了身,只鼻息间还全是少女暖香。
这一转身,就直直把沈意欢堵在了他和门板之间。
沈意欢背靠着门板,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身影里, 目之所及都是他, 他锋利的、冒着点胡茬的下颌、他正重重滚动的喉结、他衬衣领口下若隐若现的明晰锁骨
沈意欢有些脸热,压着声音,“你先让开呀。”
靳延挑了挑眉,弯腰凑近沈意欢, 明知故问, “你说什么?”
他并没有收着声音,沈意欢本就紧张,这会儿吓得一把捂住了他的唇, 下意识往门外望。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警惕,靳延轻笑,转动下巴磨她的手心,引着人看回他。
手心传来陌生的磨砺感,那细微的痒意顺着脉络触及心口,沈意欢下意识收了收手指,指尖微微陷进软软的一片,又很快松开。
明明已经分开,那触感却好似依旧残留,沈意欢咬唇,瞪了靳延一眼。
“她进屋了。”靳延没有起身,刻意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不用怕。”
“你。”沈意欢的一腔少女情思全被靳延这明晃晃的逗弄搅没了,她有些委屈,“我看你一点儿也不想我。”
“怎么会?”这个罪名太严重,靳延恨不得剖开自己的心给沈意欢看,“我除了出任务的时间,其他时间满脑子都是你。”
“想你在干嘛、想你有没有生我的气。”靳延说起这事儿就有气,“要不是我当时身边只有袁天璟,我肯定不让他来给你传信。”
“他怎么了?”沈意欢在靳延说满脑子都是她的时候就把视线从他脸上移走了,这会儿正认认真真描他的肩章。
“就犯蠢呗。”靳延摸摸鼻子,探头看向朝思暮想的人儿,“欢欢,姜玥华还在托童汐和袁天璟约我出去见面,说要当面给我道歉,但我严词拒绝了。要不是我出任务了,我肯定当天就回家和你坦白,你可别生我的气。”
“生什么气?”沈意欢飞快地反问,轻哼,“虽然被她害得差点摔倒的人是我,但谁叫我不是她心尖尖的人呢?道歉自然就没我的份啦。”
果然好可爱,靳延的眼里满是笑意,“对呀,她怎么能找我道歉呢?不过也不怪她。”
沈意欢的眉还没来得及蹙,靳延就赶紧补全了话,“毕竟其他人还不知道我从二十七岁那天起,就决定唯沈意欢是从了。”
好土的情话。沈意欢按耐住快要上扬的嘴角,睨他,“哦?你说这话,你政委和首长知道吗?”
被噎住的轮到靳延了,他抵抵牙尖,主动认输,“好了,不说别人了。”
他擦着沈意欢的手臂握住门把手,“下楼,我给你带了礼物。”
“礼物?”沈意欢无法不好奇,见靳延迟迟不开门,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腕,催促,“你快开呀。”
靳延等的就是这个,他反手握住沈意欢的手,先是紧紧的,又缓缓放开,再一寸一寸地轻轻摩挲,“那天说的还作数吗?”
被他专注地注视着,手也不像是自己的,沈意欢下意识挣扎了一下,“作数,但你别”
“欢欢,我很想你。”靳延拉起她的手,往自己这边靠了靠,鼻尖轻蹭她的手背,“特别想。”
沈意欢无法不心软,不再挣扎,乖乖任他牵着。
“这会儿才相信那晚不是我喝多了。”靳延却松开了她的手,指尖最后流连的,是她的细腕,那里跳动的脉搏和她的眼睛一样诚实、一样生动。
“笨蛋。”沈意欢只觉得一颗心一半泡在蜜水里、一半却被酸涩困着,“怎么不干脆全忘记了。”
她嘟囔,“省得一回家就欺负我。”
“谁欺负谁?”靳延指了指自己从进屋起就没直起过来的腰,意有所指,“明明从第一次见你时,我就被你欺负得死死的。”
沈意欢顺着他的话想起那天的事,眨了眨眼睛,“还下不下去了。”
“下下下。”靳延拉开门,“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靳希文还没回来,靳延一下楼梯就要去牵沈意欢的手,没牵着,反倒是被沈意欢轻轻拍了一下。
“就在这儿等我吧。”靳延看了眼明晃晃的太阳,果断放弃了带人出门的想法,自己快步去了后院。
靳延今天刚结束任务归队,团里给他放了半天的假休息,他拿到东西立马就赶回了家,本想着收拾一下去接沈意欢下班,却没想到她也在家。
“看看喜欢吗。”靳延捧着一个纸盒放在地上,招手让沈意欢过来。
沈意欢刚蹲过去,就见纸盒的盖子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被什么东西往上顶。
活的?沈意欢愣了一下,一脸疑惑地看向靳延,却只看见他眼中隐约的期待和小小的得意。
沈意欢收回视线,小心翼翼打开盒盖,刚挪开一条缝,一抹白色的身影就从中挤了出来,一下蹦到了她的膝上。
温热的、软软的一团,沈意欢整个人僵住,垂眸和一双宛若琉璃的蓝色眼睛对上。是一只白色长毛小奶猫!
小猫舔了舔它粉红的鼻头,在沈意欢怀里摊开肚子,奶声奶气,“喵。”
沈意欢过去十多年里都没有和小动物亲近的经历,她有些无措,巴巴看向靳延。
被她依赖地看着,靳延的心都要化了,牵着她的手帮她放在小猫咪的肚子上,“她虽然长得像雪团,但脾气可好可粘人了,不用怕。”
沈意欢才抚上去的瞬间,小白猫就环抱住了她的手,蓬松的尾巴也上勾缠住了她的细腕,亲近得不行。
“她真的好乖!”沈意欢还是第一次这样被动物亲近,她惊喜万分,“而且她的肚子好软哦。”
见她这么高兴,靳延别提多有成就感了。那天带沈意欢去姥姥家的时候,靳延就发现沈意欢特别喜欢雪团。
只不过雪团脾气不好、很爱哈人,靳延抱他过去,他只在沈意欢怀里待了一瞬就蹿走了。
还差点把沈意欢的裙子勾花,但沈意欢还是喜欢得不行,只要雪团出现视线就没离开过他。
靳延看在眼里,临走前靳延姥姥问他想要什么生日礼物的时候,他就说想要一只比雪团漂亮、乖巧的小母猫,最好特别亲人的那种,也就有了眼下这一人一猫亲昵的画面。
“起个名字吧。”靳延用手指勾勾小奶猫的下巴,“是个小姑娘,听说还是雪团的曾曾曾孙女。”
是的,雪团是个男孩子,脾气很不好的男孩子,除了长相其他全和名字完全不符的男孩子。
“雪绒。”沈意欢立马就决定了下来,“她的毛比雪团长,毛绒绒的太可爱了。”
靳延努力回想接猫时姥姥说的话,“她妈妈是只长毛猫,长得很漂亮,她的兄弟姐妹里只有她遗传了她妈妈。”
“怪不得这么好看。”沈意欢越看越喜欢,又因为不懂小猫的习性不敢轻易动作,整个人都快僵住了。
靳延被她这难得呆呆的样子逗笑,握着她的手挪到雪绒下巴的位置,食指勾起她的食指,“这里猫平常舔不到,挠这里她会很喜欢。”
果然,小雪绒舒服得都眯起了眼,沈意欢的注意力完全被她引走了,根本没发现不对。
靳延眼里的笑意更重,整个手掌完全覆盖在沈意欢的手上,带着她停在雪绒脑袋的上方,“她们还喜欢被摸脑袋,你看啊。”
靳延的话音刚落,雪绒就主动蹭了上来,来回地用头顶沈意欢的手心。
细白的长绒将沈意欢的手衬得更加细腻,也让那抹麦色更加突兀。
终于注意到这里的沈意欢莫名地喉咙发紧,尤其是当她和此时的靳延对视上以后。
他哪里是在教她逗猫,他那双长眸里明明全是无声却赤裸的勾引。
两人谁也不肯、谁也不愿先挪开目光,越来越粘稠的空气似乎都影响到了小雪绒,她不满地抬手,重重在靳延的手上拍了一下。
“还真是你姐姐的猫。”靳延吃痛,顶住雪绒的脑袋把她往后搡了一下,“对我都挺凶的。”
小雪绒委委屈屈地喵了一声,沈意欢立马搡了靳延一下,“你干嘛呀。”
啧,靳延忽然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给自己请回来了一个小麻烦。
但沈意欢喜欢,靳延也就只能任劳任怨地忙前忙后,将他姥姥准备的给小雪绒的玩具和猫窝从车上搬下来,又按沈意欢的指示放到合适的位置。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靳延还提出了让雪绒和他一起住三楼的建议,被沈意欢想也不想地驳回了。
不过沈意欢根本没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坏心思,只是想着靳延平常不喜欢别人上他那层、害怕雪绒弄脏了哪处表姑她们来不及收拾而已。
这一下那一下地忙完也到了吃饭时间,靳延和小雪绒的突然出现把其他人都惊了一跳。
反应最大的是冯文宝,他几乎全程和小雪绒维持着超过一米的距离,生动演示了什么叫“坚决不越雷池一步”。
沈意欢还以为他是不舒服,赶忙问他,“你对猫毛过敏吗?”
“没有。”冯文宝有些尴尬,“它太小了,我怕我马马虎虎的会踩到它。”
靳希文听见这话呵呵直笑,打趣,“这都怕,排雷的时候怎么办?”
雷又不会动、且这明显是沈意欢养的猫。冯文宝讪笑,下意识看了眼对面也跟着在笑的沈小妹。
饭后,靳延找到准备午休的靳希文,开门见山,“家里出了什么事?”今天是工作日,沈意欢在家就足够反常了。
靳希文用毛巾擦掉手上的水珠,把沈小妹的事大致说了一下,最后才开口。
“陆军学院那边看在小妹检举有功的份上,还是给她们母女保留了住房资格,只不过要换成小一点的,今天下午搬家,你要是没事就去帮个忙。”
靳延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应答,反问,“有啥好处啊?”别以为他不知道老头子是在试探。
“我这不是看你这段日子特别热心么。”靳希文点了点从门缝里挤进来的小雪绒,“诺,热心肠的证明也来了。”
靳延哑口无言,探究地看向靳希文,靳希文却像是刚刚所说的话全只是为了打趣他一样,直接揭过了这件事。
靳希文走到床边沙发坐下,看向窗外,“靳延,看到这段时间的报纸了么?”
“海边哪有报纸看。”靳延走过去拿起他手边的报纸,待看清内容后,面色越发凝重。
“太猖狂了。”靳延眉心紧蹙,“连放火都能干出来,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靳延想到什么,心一紧,“那姐夫?”自古就有以牙还牙之说,他们这边烧了人家的办公处,在别人地盘的自家人想必也会陷入危险。
“受伤了,右臂骨折。”靳希文的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叩,“我和你姥爷舅舅们商量过了,让你姐夫趁着这个机会退回国内。”
靳延的表姐夫林元赫是华国在英的外交人员,已经带着妻女去了那边四年多。他的工作性质注定了会不得安稳,林元赫又本就因为这两年同事的遭遇而心生了退缩。
眼见此次形势更加严峻,已经危及到了他及家人的生命安全,就算他不提,何老爷子也不会放任大孙女一家不管。
“周六中午的飞机,你到时候代表我们家去接一下。”靳希文说出最终目的,“留心一下。”
即使再不想怀疑亲人,靳延也不得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去休息吧,你这段日子也辛苦了。”靳希文放下翘着的二郎腿,起身拍了拍靳延的肩,“知道你现在难受,但咱们这样做才能保护好更多的亲人。”
靳阳明为什么会下放?是他自己做错了事吗?是他信错了人。
靳延想起那个站在冬日野长城上、意气风发地说要为外交事业奉献一生的林元赫,心情无法抑制地感到沉重。
林元赫坐上飞机的时候,会想到自己会在五年后以这种状态回国吗?
更让人难受的是,他们这些至亲,比起怕林元赫因此颓唐,更怕他会不甘会愤懑
靳延长长吐出一口气,伸手捞起趴在他脚边自娱自乐的小雪绒,“都不知道该说你认人还是不认人。”
“喵。”小雪绒被他的胳膊硌得难受,扑腾个不停,一声接一声地叫。
这叫声成功引起了她另一个主人的注意,沈意欢半梦半醒地从床上坐起,瓮声瓮气,“雪绒?”
“在我这儿。”靳延隔着门板回应了她,“没事,睡吧。”
沈意欢又迷糊着躺了回去,靳延走到它的猫窝边上,把不情不愿的小家伙放了上去。
点了点她的脑袋,压着声音,“乖乖地,你姐姐在睡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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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曹素锦直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周部长,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报上去的不是雪妍啊?”
“她正当跳呢!这不是耽误人吗?”曹素锦急得不行,还以为是哪里出了差错。
周文林翻文件的手一顿,眉心微蹙,“这事儿你不知道?”
等看清曹素锦面上的焦急,周文林叹了口气,“我以为你知道。”不过曹素锦知不知道也不会影响眼下的结果,毕竟白雪妍确实有争取这个岗位的资历。
“我报的是董庆云。”曹素锦根本无法冷静,“雪妍才二十二岁,在全国都是头部舞者,我根本没考虑过她。”
文工团的管理岗一般有三种情况,一种是董庆云这样,从一开始就是以预备干部的培养方向考进文工团非演出部门的,进团以后再按资历和成绩晋升。
一种是周文林这样的P.M. 獨.傢.癥.蠡,从部队其他部门或者一线调任过来,一进文工团就是领导层。
最后一种才是曹素锦这样的,因年龄或者伤病由演员转岗,团里会保留她们演员时期的工龄和成绩,所以也算得上是文工团演员最好的一个出路。
但这绝不包括白雪妍,芭蕾舞团的首席、二十二岁的全国顶尖女舞者,她远没有到考虑出路的地步,她只需要享受舞台,芭蕾自然会回馈她坦荡的前途。
“尊重她的意愿吧。”周文林有些不忍,曹素锦是真的很爱芭蕾舞团,但短短一个月,她的舞团就接连事发。
葛家雄的事本就牵累了不少人,闫云风已经被判了无期,这会却连白雪妍也瞒着曹素锦申请了转岗
此刻的芭蕾舞团,和要重建也没什么区别了。
曹素锦听懂了周文林的暗示,才生出不久的精气神几乎消失殆尽,她垂着眸,满心满眼都是一句话。
是因为她这个团长做得太差了吗?护不住人、也留不住人。
周文林见她这样明显的颓唐,严肃了神情,“曹素锦同志,如果你再不端正态度的话,不用你请辞,组织也不会再信任你会带好芭蕾舞团了。”
“如果眼前的小小困难就能将你击倒的话,组织该如何指望你带着舞团更进一步?你又凭什么希望你的团员给予你信任?”
周文林的话说得很重,但曹素锦心里知道他是为了帮自己,“我知道的,谢谢部长。”
曹素锦也清楚自己根本放心不下团里,舞团前景大好的时候她都放不下手,又怎么可能会忍心抛下它独自面对此刻的风雨飘摇?
总政芭蕾舞团不能断在自己手里、更不能断在任何一个不尊重芭蕾的人的手里。
曹素锦收起情绪上的软弱,利落起身,对着周文林行军礼,“请组织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你还在这儿,就证明组织依旧信任你。”周文林把任命文件递给她,“不用担心人才的问题,你们团的空缺,可以全部走特招补上来。”
这句话才是真的稳心剂,曹素锦眼中重新闪过希望。
但等看见手上文件开头的“白雪妍”三个字以后,曹素锦还是不可抑制地生出怒火。
怒其不争,怒白雪妍有天赋又有机遇,却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放弃了对别人来说可能遥不可及的位置和未来。
曹素锦的怒火在看见走廊两边张贴的白雪妍的演出宣传画时烧到最旺,一时都再顾不上其他的一切。
她拉开排演厅的门,走到人群的中心,扬起手上的任命书,“白雪妍,你来解释一下。”
第34章 第 34 章 笨死你算了
听到曹素锦的质问, 白雪妍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不是她非得瞒着曹素锦,而是曹素锦知道后必然会阻挠她的决定, 为了少些麻烦, 她只能先斩后奏。
甚至此刻,白雪妍也不准备为此表现出一点心虚或者歉意, 不然团员们看见了,反而因此揣测她是走了关系或者团里不认可她的话, 该不利于她以后的工作了。
于是她笑着开口,“是我的任命书到了吗?团长, 以后的日子还请您继续指教啊。”
任命书?排演厅里的其他人面面相觑, 有机灵的已经想到了葛家雄空出来的位置,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眸子。
没等曹素锦开口,白雪妍主动走到了人群的前面,“大家好,以后我就要换个身份和大家相处了。”
说着,她转向曹素锦的方向,“但还请大家以及团长放心, 我一定会继续为团里的发展献出自己的力量。”
曹素锦看着练功服下白雪妍标准甚至极其优越的身段, 眼里都是痛惜。她虽没说话,但白雪妍还是被这样的眼神灼了一下。
白雪妍忍住心底深处占比很小但又确实存在的情绪,忽视掉其他人各异的表情,笑着开口。
“大家不用紧张啊, 我在团里待了五年, 又做过一线演员,对团里的感情很深,和团长一样都是自己人, 大家应该开心才对啊。”
究竟是团里的首席,人群里逐渐响起掌声,但气氛依旧是紧张的。
因为曹素锦的面色不算好,因为曹素锦没对白雪妍的发言做出任何反应。
所有人心里都不由自主思考起同一个问题,难道他们又得经历前些年苦不堪言的站队选择吗?
眼见着团里已经有五个人因为葛家雄的事被连累着受罚了,现在两个男女首席,又一个犯事一个转岗,要是领导内部再不合,他们团还能维持昔日的荣光吗?
“恭喜你,雪妍。”黄绛珠叹口气,主动打破了僵局,“以后还要继续和你老师好好配合,一起壮大我们舞团啊。”
这句话是解围,更是敲打。曹素锦对你白雪妍不仅有授业之恩,还有知遇之情,你做这样大的决定别说商量、连通知她一声都没有。
让你的老师、你的团长从领导嘴里才最后知道这个消息,你真的对得起她吗?
听到这话,白雪妍的心尖一颤,嘴角的笑差点维系不住,声音也低了很多,“我会的。”
黄绛珠暗暗戳了戳曹素锦的背,曹素锦深吸一口气,将手上的任命书交给白雪妍后看向团内,“以后白雪妍就是我们的副团了,大家要继续配合你们师姐的工作。”
“是。”众人应声。
曹素锦严肃神情,不再提这件事,“最近团里发生的事比较多,但现在已经基本结束,对我们来说,既是结束、也是开始。”
她扬声,“关于团里的人员空缺和未来发展,我要宣布几件事,大家都列队站好。”
所有人都敏锐察觉到了曹素锦的不同,她好像变得“强硬”了,但这样的变化对团里来说其实是好事。
团长是一团的主心骨,要做的不该只是关注演员和表演,那是舞蹈老师的主要责任。
要是曹素锦仍旧像以前那样只操心专业性的东西,不管团内其他事,那即使新的副团白雪妍不是葛家雄的性子,也会被不属于她的权利养出葛家雄的胃口。
众人怀着忐忑和期待快速列队,这一列队就将团里目前最大的问题暴露了出来,缺人。
队伍里零零散散空出了七个位置,一队领头的两个位置更是空得刺眼。
曹素锦掩盖住眼里的忧心,清清嗓子,“第一件事,关于我们团内演员的空缺,团里已经特许我们以特招的方式补齐。”
“为了更好地满足后半年的演出需求,本次特招的六人,我决定以‘先推荐、后选拔’的方式直接从下属单位招人。”
总政文工团是华国唯一一个一级文工团,二级文工团则分属于海陆空三个军种,三级则是各大军区,依次类推。
从下属单位直接招人,一是能保证人员的基本能力,二也是看上了他们已经养成的纪律和积累好的舞台经验。
而对于那些被选上的人来说也是好事,毕竟所有文艺工作者的最终追求都是更大的舞台,在这一点上,没有谁比总政文工团更强。
“另一人,也就是添补闫洪常青位置的男演员,团里在月初就已经安排好了,他将于下周一正式加入我们。”
“这也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关于人事变动带来的固定节目的主演缺失,待所有人到齐后,会全部重新选拔。”
曹素锦是真的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这一次选拔、不会再分一队二队、也不考虑入团资历,只看一样东西。”
“那就是你跳得好不好?你跳得是不是最好!”
眼见着所有人眼里都燃起了小火苗,曹素锦弯弯唇,这就是她之所以做此决定的原因。眼下的芭蕾舞团需要这把火,燃起大家的斗志、信心。
等大家的情绪缓了一些,曹素锦也收回打量每一个演员的视线,看向站在三排角落的陈羽。
“陈羽,等沈意欢销假以后,你转告她一下,新兵集训时间定在了九月四号。你和沈意欢,还有咱们新来的男演员会跟着空军一起在房山基地参加为期一周的集训,这次集训结束,你们也将获得正式编制。”
至于其他人,曹素锦没准备再选新人,自然也就不用集训。
“好,团长。”陈羽赶紧应下。
曹素锦点点头,“以新兵集训结束时间九月十号为基点,我们要在两周之内完成所有新成员的补充工作。”
她转向身后的白雪妍,“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团还有三场演出,副团,这件事我就全权交给你了。”
“收到,团长。”白雪妍愣了一下才回答,她原以为曹素锦会继续立威,根本没想过她竟然会这么快就让自己上手做事。
但大概还是有情绪的,不然不至于叫这样生分的称呼,白雪妍在心里叹气。
她怎么会不想跳舞呢?她也是从小就跳芭蕾的人啊、她也是因为热爱芭蕾才进这一行的啊。
但转岗的机会难得,副团这样的位置空出来更加难得,白雪妍实在不忍错过。
而且,按她家里人的推测,无论是娘家还是婆家,都认为接下来的形势会愈发严峻,整个文艺界都会陷入低谷,而已经被构陷过“小资”的芭蕾必然是重灾区
等月底火烧代办处的事情一出,白雪妍就更庆幸自己做了这样的决定了。
比起提心吊胆地在刀尖上起舞还不知道能跳多久,稳坐后方又有不低权利的副团岗才是最好的选择。
白雪妍看着台下兴致盎然的曾经的同事,心里生出了一点微妙的优越感。
这群傻姑娘傻小子,还以为他们团、以为芭蕾舞能继续维持荣光呢
————————————
“喝点水吧。”沈意欢这次再看见靳延累得满额是汗,心里就只剩心疼了。
她忍不住埋怨,“都说了让你穿那套衣服了,衣服做了就是要穿的啊,不知道你舍不得什么。”
“那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可不止是衣服。”靳延接过她递过来的水杯,触手温热。
他有些无奈,“欢欢,好欢欢,给我喝口凉的吧,我热得不行了。”
“不行,这样对身体不好,以后都不许喝。”沈意欢冷着小脸拒绝,但却摘下了自己的遮阳帽,对着靳延扇起风来。
属于她的味道扑了满脸,靳延又心软又心热,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我不”
“你洗手没?”沈意欢抬眸看向他还停留在自己发顶的手,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靳延!”
靳延飞快地收回手,习惯性地想摸摸鼻子,却又被沈意欢瞪了一眼。
他举起双手,求饶,“我不摸了我不摸了,别生气。”
“哼。”沈意欢轻哼,又继续扇动帽子,语调轻柔,“我走之前让李姐湃了西瓜,你忍忍,回去就能吃了。”
靳延笑着点头,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挑眉,“不对呀欢欢,你觉得这时候喝冰的不好,那怎么?”怎么帮她搬家的时候请他们喝的是冰汽水。
沈意欢扇风的手一顿,两手推上靳延的后背,回避这个问题,“你休息好了是吧?继续吧。”
能是为什么?那时候他只是靳叔叔的儿子,为了表达谢意,当然要买贵重些的、更讨人喜欢的冰汽水。
但现在不一样了。沈意欢看着在院里忙个不停,却只肯让她待在廊下休息的靳延,眼里是快要溢出的甜蜜。
她看着靳延,却也有人在看她。
方卫国收回已经迈出去的脚,握紧身上背包的带子,最后深深看了廊下的人一眼,才迈着有些沉重的脚步转身离去。
她不需要自己了,那就到需要自己的地方去。
沈意欢感应到什么,蓦地回头,却只看到一只翩飞的大雁,她伸手点了点大雁的位置,“外面这么晒,快快归家去呀。”
“欢欢,在说什么呢?”沈小妹提着两个大袋子出现在门口,看着已经被收拾得像模像样的小院,脸上是真挚又激动的笑。
她放下袋子,一寸寸丈量不大的小院,“真好啊,我一直想要个带院子的房子的。”
以前分房的时候,彭庆厚从没有问过她的意见,自己就找到领导借着沈家的光分到了最新的筒子楼。
而那时她不过多问了一句,彭庆厚就一脸惊讶地开口,吧意思吧1留9流3“咱们俩都是在平房土屋里长大的,怎么也不能让宝珠宝华也去过那样的苦日子吧?我以为你也是这么想的呢。”
苦日子吗?忽然想起这段往事的沈小妹怔怔看着院子,心里忽然浮现出了一句话,比起现在,那时候才是真正的苦日子啊。
“表姑?”沈意欢对着忽然怔愣在原地的沈小妹扬了扬声,“你在想什么?太阳这么晒,快进屋呀。”
“哦哦。”沈小妹应声,走到廊下,等看见屋内忙碌的靳延一下就忘了刚刚的情绪。
她伸手去接靳延手里的东西,“我来吧。”
靳延避开她的动作,态度亲和,“马上就好了,表姑和欢欢一起歇歇吧。”
沈意欢也拉住沈小妹,“没事表姑,就让靳延弄吧,他可是接了任务的。”
沈小妹还以为沈意欢说的是靳希文对着靳延下了命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政委人真好。”
靳延却借着身高优势似笑非笑地对着沈意欢挑了挑眉,又趁着沈小妹去收拾厨房的时候转到她面前。
“我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亲爱的首长大人。”
沈意欢眼里漫出笑意,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小靳同志。”
呵,小促狭鬼。靳延轻笑,迈上台阶逼近一步,“那给个奖励吧。”
“什么?”沈意欢偏头看了眼小院大开着的院门,有点紧张,“我得考虑考虑。”
靳延不说话,靠得却越来越近,沈意欢觉得周围的空气也随之越来越稀薄,不自觉张开了她那张漂亮的唇。
樱唇饱满,微微透开的缝隙里是细白的皓齿和一点舌尖,但她的眼里却只有似是而非的懵懂。
靳延艰难地直起身,眼里闪过几不可查的痛苦,清清嗓子,“还没想好,先欠着。”
他的声音好奇怪,沈意欢抬眸看了眼靳延,“好吧。”
想到什么,沈意欢抬起手,示意靳延低头,“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不会是中暑了吧?”
靳延本来扯着作训服领口来回扇风的手一顿,不仅没低头,反而往后仰了仰,“没事,这还没我们特殊天气的训练量大。”
他看向院子角落的井,“会用那个吗?我想洗个脸。”
沈意欢当然会用。但这种老式压水井的前几下还蛮需要力气的,靳延想了想还是自己动了手,压出水后才交给沈意欢。
沈意欢有些无奈地接过,心里却也甜丝丝的。虽然她力气并不小,但就像她爸爸妈妈一样,明明妈妈在外都是“娘子军”,但爸爸还是会对她各种放心不下。
这不是不信任,而是由爱带来的情不自禁的心疼和关心。
想到爸妈,沈意欢忽然有点心虚,戳了戳靳延的背,“我爸妈”
靳延没听清,仰着头问,“什么?我没听清。”
盛夏的阳光将他精致的五官照得纤毫毕现,圆润而晶莹的水珠顺着他锋利的骨骼线条滑落。
有的溜进了他的鬓发,有的滑到了他的喉结,最后隐没在他的领口
沈意欢松开握着铁杆的手,对着脸扇了扇风,“你洗好了吗?我也想洗手,都是锈味儿。”
“好。”靳延让出位置,把着杆轻轻松松往下一按就带出管道所能容纳的最大水柱。
水柱直直撞上沈意欢的手,她躲让不及,长袖被洇了大半,裙摆也被打湿了,要不是她戴着帽子,肯定还会扑她一脸。
“靳延!”沈意欢气恼。
靳延赶紧拉着她起身,着急忙慌就要去攥她的裙摆,“呀呀,我不是故意的。”
沈意欢看着蹲在她脚边的、害她这样狼狈的罪魁祸首,气急败坏地揉了揉他的发顶,“笨死你算了。”
没有任何意外的,沈意欢又被靳延短而硬的头发磨痛了手心,她垂眸看着自己泛红的手掌,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靳延也注意到了,耐住心头因她动作带来的酥痒,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带,“下次揉这儿,别的地方都得痛。”
沈意欢回忆起中午碰到他脸颊时的触感,心头一动,轻轻按了一下,指尖下陷,带出一个圆圆的小窝。
沈意欢捂唇轻笑,“你这样真可爱。”
“咳咳——”院门传来一声轻咳,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沈意欢猛地收回手,从脖子处漫起大片的红晕,尴尬地往靳延身后避了避。
靳延回头看了眼,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利落起身。
“政委让我来看看忙完了没有。”冯文宝反而比靳延还局促。怎么办,他会不会被“灭口”啊?
“差不多了。”靳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和你再去一趟就可以了。”
说完,他低头看了眼沈意欢,被宽大的帽檐挡住视线,什么也看不见。
“我走了。”靳延在心里叹气,第二次了,被打断第二次了。
“嗯。”沈意欢应了声,靳延才和冯文宝一起出了门。
沈意欢心里其实也有一点可惜的,她才戳了靳延一下呢。但现在的沈意欢,确实还不想面对关系更进一步可能会带来的压力。
她才十七岁,不着急。至于靳延,嗯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再等等吧。
沈意欢脚步轻快地跑到厨房找沈小妹,“表姑,周末我们带上表妹去逛街吧,我要代表我爸妈送你一份乔迁礼,你和我一起去挑好不好?”
沈小妹眉眼全是温软又放松的笑意,她应声,“好啊,我也想给你两个妹妹做一套新被子,她们一直想要一条碎花的”
沈小妹新分到的是一个带小院的平房,主体是两个单间,一个用作客餐厅,一个从中隔断用作三母女的卧室,是陆军学院后勤根据沈小妹家的情况特意安排的。
厨房则是上个住户自己在院里搭的,比起筒子楼,这套房子既没有通自来水也没有独立的卫生间,但沈小妹还是喜欢得不行。
从那个住了十六年的又黑又小的、总是充斥着弟妹哭声的茅草屋,到沈家小楼里分给她的明亮宽敞的卧室,再到嫁给彭庆厚后的两间旧开间、三室一厅的新筒子楼。
沈小妹最喜欢的还是眼前这个,被院墙围起来的、到处都是阳光的小院子。
这是只属于她和女儿的家,在这里,她想种花就种花、想种菜就种菜,想给女儿做碎花被套的时候也不会再有人说不划算
第35章 第 35 章(修) 父子的谈话……
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 没安静几天的方家又起了冲突。
方卫红急急拉住自家母亲,把人拦下,“妈, 我觉得欢欢肯定不知情, 卫国和她是从小的玩伴,有什么她一定会告诉我们的。”
方盛亮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打个电话的时间, 妻子就又差点捅出个娄子。
这会儿语气里不免也含了怒气,“你要是想彻底把老沈一家得罪了, 你就继续去。”
自从那次杨兰去靳家闹过以后,不仅靳希文, 丁志民、顾德远也都或明或暗提过让他不要只关心工作, 妻儿的教育也要留心。
沈建中夫妻是体面人,没说什么重话,但这段时间除了工作已经几乎不和他家来往了,态度很明显。
沈家夫妻在大院的人缘又好,看不过去的人碰上了也要臊他几句,方盛亮这段日子连门都不爱出了。
偏儿子也不是个省事的,自那天从靳家回来以后除了他姐是根本不肯再搭理家里的其他人。
方卫国本就瘦, 又不好好吃饭, 每晚房间的灯也很晚才灭,现在看起来简直和竹竿没区别。
原以为是少年心性,过些日子也就好了,毕竟谁年轻的时候没个喜欢又得不到的姑娘, 但没想到, 今天下午下班回家一看,人不见了。
因着多多少少也对儿子的不争气生了埋怨,方盛亮和杨兰一气之下也就没管。
但等到女儿都回了家儿子还不见人影, 两人这才急了。
但再急也不能继续找沈意欢啊,就和卫红说的一样,沈意欢知道了什么肯定会和他们说的,方盛亮真是不知道该说杨兰什么才好。
“我怕卫国会做傻事。”杨兰这会儿已经要急疯了,她就这一个儿子,“要是他没了我也不活了。”
“不会的。”方卫红反而是最冷静的那个,“我刚刚看了,卫国的行军包不见了,春夏的衣服也各带走了几件。”
带走的还有书桌玻璃下压着的几年前和沈意欢的合照,旁边的全家照却没拿。
方卫红叹口气,没有把这个说出来刺激杨兰。要不是她刚刚出来得及时,她妈可能这会儿又到靳家闹上了。
“带行李了?卫国是不是回老家去了。”杨兰只能想到这个,“这死孩子,老方你快给你们公社那边打个电话问问呀。”
“才走了半天,就算回老家了那边也不可能知道。”确定儿子是安全的,方盛亮理智回笼。
“我去问问警卫。”方盛亮这才想到关键之处。
军区家属院是有着非常严格的安保系统的,警卫们做过专门的训练,别说当天,三天之内进出的人都能说出个大概。
方卫红害怕自己拦不住杨兰,赶紧换了鞋,“爸,我去吧,你和妈在家里等消息。”
大院里是很安全的,方盛亮也就没拒绝。却没想到女儿还没回来,顾德远先拉着小儿子顾振西过来了。
顾振西进来就先和方盛亮夫妻道了歉,“对不起叔叔阿姨,我不该帮着卫国瞒着你们去海岛参军。”
他垂着头,嘴上也在道歉,眼里却都是心不甘情不愿。
要不是他二哥太精,他才不会主动说出来呢。他兄弟那么惨,就该也让这两口子受受急才好。
“海岛?!”杨兰几乎惊叫出声,伸手就要去打顾振西的胳膊,“你这坏小子,是不是你撺掇我们卫国的,海岛那么苦,你怎么忍心的?”
顾振西早就对杨兰不爽,这会儿一把拦住她打过来的手,吊儿郎当,“阿姨,您可真会说笑,卫国都多大了,怎么在您嘴里还和个小孩一样呢?”
“再说了。”他扯扯唇,“海岛再苦,也没卫国继续待在家里苦啊。”
“顾振西。”顾德远象征性地制止了小儿子,“别打岔,快给你叔婶说说具体的。”
杨兰一口气憋在喉咙,也不管什么具体不具体了,闹着要让顾振西把话说清楚。
“够了!”方盛亮脸色黑沉,将茶几拍得嘭地一声响,硬生生打断还在胡搅蛮缠的杨兰,“振西,你说。”
他明显动了怒,杨兰再气也不得不憋了回去。
“卫国报了海军。”顾振西还是愿意给方盛亮面子的,“你们也不用找了,他的火车一个小时前就出发了。”
顿了顿,顾振西玩笑似地试探,“叔叔,我觉得让卫国出去待一段时间也蛮好的,您不会找人把他从火车上截下来或者联系海岛军区把他要回来吧?”
要真是这样,方卫国就要彻底毁在他爸妈手里了。
“怎么会。”方盛亮瞪了一眼还想开口的杨兰,“你说得对,是好事。”
方盛亮能走到这个位置,也不是个蠢人。以前杨兰对家里的事大包大揽,女儿教得好、儿子看起来也乖巧,他也就懒得管。
但经过沈意欢的事,方盛亮就已经意识到了,方卫国是该去历练历练了,他已经落后了同龄人太多,心态也很不成熟。
只是现在情况特殊,方卫国之前又一直只愿意待在首都,方盛亮还没想好该怎么操作而已。
这会儿方卫国自己去参了军,即使是海军、是海岛,方盛亮也反倒觉得松了口气。
家里这段日子闹得不成样子,方盛亮日日回家看到消沉的儿子和骂骂咧咧的妻子也觉得疲惫。
他只能寄希望于儿子这次彻底离开了沈意欢,能放平心态,成长起来。
沈意欢知道方卫国去海岛参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的事了,因为方卫红只是说了方卫国自己报名去了海军,沈意欢也就没有多想。
她甚至还为自己发小小小地开心了一下,毕竟当兵是方卫国从小的梦想。
经过前段时间的闹剧,沈意欢已经彻底意识到了,当方卫国对她产生情愫而她永远无法成全他的时候,他们的友谊就注定再也回不去了。
而那段时间她的心软和侥幸、她对那段友谊的不舍对方卫国来说反倒是伤害,自己的想法太理想化了,他根本不可能退回最开始的位置。
这样只会让他生出虚无的希望和侥幸,于是沈意欢直接对方卫国说了重话,也刻意回避了他所有的消息。
但她还是希望他们都能幸福的,哪怕以后再见只剩沉默。
“真好。”沈意欢眉眼弯弯,真心实意为方卫国开心。
方卫红看着她的笑容却只觉得苦涩,为自己弟弟。
她很清楚自己弟弟的离开并不是因为想通了、决定放弃了。恰恰是因为他做不到,也根本不想走出来,才逃避似地去了海岛。
但这一切都不是沈意欢造成的,她已经因此遭受了很多不该承受的压力。
方卫红掩饰住眼里的心痛和为难,也弯了弯唇,“对啊,他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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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希文叫靳延去书房的时候,靳延还以为是要交代明天去接表姐一家的事。他笑着把快爬到他胸口的雪绒摘下来,递到沈意欢怀里,这才跟着走了进去。
看到书桌上摆放着的妈妈的照片的时候,靳延很惊讶,又有些了然。
这些年,靳希文很少会拿出妻子的照片,不是不思念、而是思念到触物伤情。
上一次这个场景,还是在靳延又一次拒绝了相亲的安排之后,靳希文让靳延当着他妈妈认真陈述他对自己婚姻的打算。
而得到答案之后,靳希文就再也没插手过他谈不谈对象这件事。
所以今天这又是要会审?靳延敛了敛神色。
“你看出来了?”靳延其实从没想过能完全瞒过靳希文,此时此刻反而有一种另一只靴子落地的踏实感。
靳希文轻轻抚摸了一下妻子的照片,再开口,却不是回答靳延的问题。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当年第一次登门求娶你妈妈的时候,被你姥爷打了出来。”
靳延坐得更直了些,摇了摇头。即使不看靳家的门庭,靳希文也该是长辈眼中的佳婿才对。
“你姥爷、你两个舅舅当时都在部队,那时咱们国家的情况也不是很好,你姥爷不舍得把唯一的女儿嫁给当兵的。”
靳希文抬眸看向靳延,语调很慢,“其实你姥爷的想法是对的,嫁给我以后,你妈妈吃了很多苦。”
“她是被家里人保护着长大的姑娘,但因为嫁给我,她不得不学会了通过报纸推测局势、学会了独自处理许多事、甚至学会了在因为我失眠的时候该如何调节情绪。”
“你三岁那年生过很大一场病,而我那段时间忙到快要住在办公室里,后来还是别人看不过才来告诉我,可当我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
“就看见你妈妈单手抱着你,另一只手里还举着一个树枝,上面挂着你的输液瓶。你从小就不喜欢长久地待在一个地方,她就只能这样抱着你在医院里走来走去安抚你的情绪。”
靳希文即使现在,提到这件事眼眶依旧会泛红,“我直到那一刻才意识到,因为嫁给了我,嫁给一个军人,你妈妈竟不得不独立到这种程度了。”
“可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正因为骑车摔跤伤了手心哭鼻子。你第一次生病的时候,她也是不知所措更多。”
“靳延。”靳希文叹了一口气,“在那一刻,我其实是后悔的。”
靳延没说话,只看向桌上母亲的照片。
靳希文也看向妻子温柔的笑颜,“你妈妈离开我们已有七年三个月,靳延,我毫不夸张地告诉你。”
“自从你妈妈查出那个病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开心过。”
“但这还不是终止,等你妈妈离开我们,我才懂了什么叫了无生趣。”
靳希文摆了摆手,示意儿子不用安慰他。
“不会难过、也不会开心,看这世间的一切人、事、景,都是苍白、枯燥的。”
“被留下的那个人是很痛苦的。”靳希文闭了闭眼,声音很低又很轻,“靳延,你知道十岁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有很大的可能,你们之间,要吃这个苦的是欢欢。”
靳延的手早已蜷缩成拳,他的呼吸很重、却又绵长,诚实地展现着主人此刻的心境。
靳希文叹了口气,“作为你的爸爸,我很开心你能遇到心爱的姑娘,这是很幸运的事,有些人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懂爱。”
“但我不能因为是你的爸爸,就忽略你可能带给另一个姑娘的悲苦,哪怕对方不是被我看着长大的欢欢,我也会和你有这一次谈话。”
靳希文看着沉默的靳延,语气加重,“靳延,你们不合适。”
“什么是合适。”靳延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很哑却一点儿也不低沉,“我没娶、她没嫁,有什么不合适。我们互相有意,有什么不合适。”
他抬眼看向靳希文,“爸爸,让您失望了,您儿子不是圣人,不可能因为这两点就放手。”
“我只会爱她一个人。”靳延很清楚自己的心,即使他才认识沈意欢三个月不到,但爱从来和时间没有必然的联系。
他没和沈意欢说爱,也只是怕自己会给她压力。她已经很勇敢很辛苦了,靳延希望她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只会觉得开心幸福。
“我做不到。”靳延又重复了一次,一字一顿。
他靳延,认准了,撞死在南墙也不会回头。
靳延扯了扯唇,“您说这些,无非两点,我工作性质特殊,我们的年龄差可能要让我走在她前面。”
听到这儿,靳希文轻点桌面的手顿住,专心听靳延能给出什么答案,这关系着他要不要插手终止两人的相处。
“先说第一点,我现在是团长,这五年之内大概都不会挪位置,也就是说,我在这五年除了出任务都是可以长久地待在她身边的。”
“而我只要足够努力,五年后继续留在北城,陪伴就更不会成问题。”团长以上的位置,虽然忙,但基本是坐镇大后方的。
“除非要作战,但真到了那个地步,我相信她会和我做同样的选择。”
“飞行技术可以练、风险也可以预测、控制、避免,要是我连从任务里、从战场上平安归来的信心也没有,那我也不用当这个兵了。”
“我的工作是特殊,但我也能给她普通人给不了的不是吗?”靳延没有就这个话深谈,他知道靳希文知道他的意思。
靳希文半垂着的眸里闪过了一丝满意,对于这个问题,确实无法两全。只要沈意欢不介意靳延的工作性质,那就不是难题。
“至于后一点。”靳延的语气有点无奈,“爸,我确实没办法把这十年抹掉,但你难道要我就因为顾虑可能会死在她前面,就不做任何争取,退到一边祝她幸福吗?”
靳延其实想反问靳希文的,就算妈妈没嫁给您,难道就一定不用学着独立吗?你们之间难道只有痛苦,没有相爱和幸福吗?难道这五年的分别就足以覆盖之前的相守吗?
但靳延不想伤害靳希文,他知道父母是很相爱的,靳希文也是为他好。
“抹不掉就回避?”靳希文却故意曲解了儿子的意思,他必须知道靳延全部的态度。这是他作为靳延父亲、沈意欢临时监护人的责任。
“不就是可能死在前面吗?”靳延也被问出点气来,“难道您要我因为这些没发生、甚至可能永远也不会发生的事放弃她?我做不到,也不可能去做。”
“确实,我的工作性质、我和她的年龄差,都是我和她之间无法避免的问题。但如果欢欢都不怕、不因这些退缩,我却先因此放弃,那不叫爱的成全,那叫懦弱和无能。”
靳延语带讽刺,“而且就算你拦着我,给欢欢介绍一个同龄人,甚至给她介绍个小她十岁的,难道你就能保证她会顺遂一生吗?保证那个人会不死在前面吗?”
“那你能保证吗?”靳希文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心里却在想,这臭小子还挺会辩论的。
“我能。”靳延的回答很坚定,眼神也是,“我保证,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能把她护得好好的。”
“要是我死了。”靳延扯扯唇,“那你就让她再找个呗,反正我都死了,也气不活。”
反正靳延是绝不可能因为“他可能会走在沈意欢前面”就放弃的,不说他爷爷姥爷八十多岁了还很精神。
就说人的一辈子那么长,难道要因为可能的痛苦就放弃全部的幸福吗?
靳延当然不希望沈意欢经受要与爱人死别的苦,但他们明明相爱、明明可以相守,却为了这个选择生离,那不是更可笑吗?
“胡言乱语。”靳希文被他这话噎住,“你说得倒是挺好听的,但我问你。”
“你在招惹欢欢之前,至少应该先征求你沈叔叔的同意吧,可你看看你都在做些什么,偷偷摸摸、成何体统?”
靳延也被噎住,自嘲地笑了笑,“合着挨这顿骂,还是因为您太看得起我了,以为我在玩弄感情呢。我倒是想光明正大啊,但我还什么都不是呢。”
还没确定关系?靳希文确实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他原以为是自家儿子带坏了乖巧的沈意欢,故意拉着人瞒着家长搞地下情。
虽然知道儿子应该不会是个负心汉,但又实在担心他不够认真,会伤了沈意欢,所以靳希文才特意说了前面的这些话,试探他的决心、试探他对于这段感情的态度是否成熟。
全程听下来靳希文是满意的,靳延很明显不是一时冲动,在自己问他之前,他就考虑过这些问题。
而只要有决心,所有难题都可以攻克。任何事都有风险,人不能因噎废食。
“我是认真的,您大可以继续观察着。”靳延也明白了靳希文的用心,给他倒了杯茶。
“也亏您说得出来,我相信在那一刻您后悔了。”靳延抬眸,拆穿自己父亲,“但我可不信,时光倒流,您舍得放弃妈妈。”
靳希文端茶的手一顿,清清嗓子,“别说这个,继续说你自己的事。”
“我也没别的事,还在努力争取名分呢。我不急,您可别瞎操心。您放心,只要欢欢松口了,我立马亲自去找沈叔叔赔罪。”
提到沈建中,靳希文对儿子露出一个同情的表情,“你沈叔叔那关,绝对比你姥爷舅舅当年还难过。”
“沈叔叔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有什么疑虑,我就解决什么呗。”靳延心里也不是很有底,却不肯露怯。
“欢欢迟早会嫁人,我只要把其他人比下去,成为她身边最好、好到唯一的选择,沈叔叔自然会把目光放到我身上。”
“那祝你好运。”靳希文但笑不语。
他看了眼门外,轻咳一声,“那个,欢欢还小,你有什么坏心思都给我收好了,什么时候没得到你叔叔阿姨的认可,就”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靳延有些无语,“先是怀疑我的真心,现在又怀疑我的人品。”
“别瞎操心。”靳延端正神色,“欢欢在我心里,和这个一样重要。”
他指了指肩上的勋章,虽然没有往深了言语,但眼神已经表明了态度。
当一名优秀的空军战士和爱沈意欢,都是靳延会为之奋斗一生、珍爱一生的事,不分轻重。
靳希文终于松了神色,坦然地露出满意,“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您继续装不知道。”离开书房之前,靳延叮嘱靳希文,“如果您不想真的看我孤寡一生的话。”
靳希文点头答应,但靳延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试探,“您也知道欢欢还小,您应该不会和那些封建家长一样乱催、乱安排吧?”
“我才懒得管你。”靳希文无言,“你放心,只要你不辜负欢欢,你们的什么事我都不会插手的。”
靳希文才不说自己看出两人的猫腻后有多惊喜呢,毕竟他都以为儿子要打一辈子光棍了。靳延恋爱对象还是沈意欢,这对靳希文来说简直是喜上加喜。毕竟除了年龄,两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很般配。
至于以后,靳希文是真不操心。无论是儿子还是欢欢,都是很有主意的人,靳希文只为他们能找到相守一生的人开心。至于其他的,靳希文觉得自己根本管不着、也没必要瞎操心。
靳延说这话就是为了确定靳希文的态度,得到这个答案又想起靳希文刚刚提到他们的年龄差时一句类似于“人生进度不同”的话都没说。
而他爸又是出了名的思虑周全、走一步看十步,没说就只代表他确实没觉得有问题。得到这个结论的靳延彻底放了心,拉开门回了客厅。
沈意欢正抱着猫往这边看呢,看他出来了,有点紧张,“叔叔?”
“没事,是说明天去接我表姐和姐夫的事。”靳延大掌一伸,把好不容易爬到沈意欢肩上的雪绒又摘了下来。
可恶,这是他的地盘。虽然还没攻克到这里。
靳延对着张牙舞爪的雪绒眯了眯眼,十分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选的母猫,不然岂不是更心酸?
雪绒被他硬邦邦的怀抱禁锢着,十分不开心,抱着他的手掌就开始啃,但她还是只小奶猫,毫无杀伤力。
沈意欢看着好玩,给自己的宝贝加油鼓劲,“加油绒绒!”
靳延看着沈意欢,弯了弯唇。
他爸实在多虑了,他能欺负沈意欢?不说他舍不舍得,要是真欺负了,沈意欢最先就会给他一爪子。
沈意欢有着远超她年龄的聪慧、清醒和坚韧,她既然已经允许了自己的靠近,就不可能没有考虑过他的工作和年龄。
想着,靳延伸手想捏沈意欢的脸。果然,手还没碰上呢,沈意欢就已经给他拍了回来,环顾了眼周围后,还反过来捏了捏他的脸。
靳延完全不反抗,任沈意欢捏了好几下,才趁她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忽然转头,用唇碰了碰她的指节。
沈意欢有些得意的笑一下僵住,脸慢慢泛起红,嗔怪,“你又这样。”
靳延一脸无辜,“我不是故意的。”说着又要转头,“怎么就撞上了?我再试试看,找找原因。”
沈意欢赶紧收回手,恨恨地将雪绒从靳延怀里抢出来,“你哥哥真坏,对吧?”
“喵。”雪绒回应,似是觉得一声不够,连着喵了好几下才安静。
第36章 第 36 章(修) 不闻旧人酸……
首都的机场很小, 每天的航班也很少,只做公用。今天的国际航班有两趟,分别是从英、法两个国家回来的, 前后抵达时间也很近, 只差不到半小时。
所以当沈意欢在机场看见白雪妍时还挺惊讶的,“副团?”
“意欢?”白雪妍也很惊讶, 视线在看见沈意欢身边的男人时顿了顿。她那天回家问了未婚夫,才知道这个看起来就优秀的男人背景竟也很雄厚。
不愧是副军长家的千金, 亲近的都不是凡人,白雪妍的眼里闪过一抹艳羡, 又很快消失。
“我代表团里来接人。”白雪妍解释, 想起沈意欢和谭学轩的关系,主动问,“你也是来接小谭同志的?”
“不是,我接亲戚。”沈意欢说起这个就无奈,她本不想来的,但靳延非得拉她一起,说是何老爷子特意交代了要带她一起回何家吃午饭。
听她说“接亲戚”, 靳延莫名很得意, 唇边笑意更重,“您好,白副团。”
八一演出那天,靳延是陪着沈意欢去团里签退的, 当时沈意欢大致介绍了团里的人给他认识, 靳延勉强能认出人来。
“您好,靳团。”白雪妍弯唇回应,“你们也是等法国那趟吗?”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又走到了分岔口,三人也就自然而然地分开了。
她走后,沈意欢才看向靳延,继续刚刚的话题,“我还是觉得不好,要是被看出来了怎么办?”
“不会发现的。”靳延说起这个竟还有些骄傲,“我不谈对象这件事在大家心里已经根深蒂固了,他们根本不会多想。”
沈意欢挑眉,正想就这个多聊几句。
另一行人也走了过来,最前面的是何修雯,她笑着跑到沈意欢身边,手里还抱着何修安的儿子何小星,语气雀跃,“欢欢。”
“雯雯。”沈意欢笑着回应,又从她怀里接过往她这边扑腾的何小星,“给我吧。”
何小星今年两岁多,是个胖乎乎的小团子,一到沈意欢怀里就搂着沈意欢的脖子“啵”地亲了一口。
他的小奶音黏黏糊糊的,“姐姐。”
最开始靳延教得是叫阿姨,但何小星坚持要叫姐姐。按何修安妻子李桐的说法,看见漂亮的,无论老少,何小星都要叫姐姐。
沈意欢被他逗笑,也往他凑过来的小肉脸上亲了亲,“小星。”
他们俩亲热得不行,靳延却也看得不爽极了,拍了拍何小星的小屁股,对着跟过来的何修安不满,“你儿子这坏习惯还改不了?”
何修安也有点无奈,儿子从小就特别看脸,上次沈意欢来家里的时候也是,一直粘着沈意欢,沈意欢走的时候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他对着沈意欢点点头当作招呼,又碰了碰靳延的胳膊,“别说这个了,小星现在可不轻,别把欢欢累着了,你来抱。”
虽然靳延没承认,但何修安还是看出来沈意欢就是那个让靳延巴巴地往车上装遮阳板的姑娘,对她就难免亲近了些。
“没事的。”沈意欢掂掂怀里的小团子,“我还能坚持会儿。”
何小星却听懂了爸爸的话,很懂事地伸手往靳延怀里去,“小爸抱,小星重。”
按照正常的称谓,何小星其实应该称呼靳延为表叔,但因为何家这辈连上靳延也只有五个孩子,在北城的更是只有他们三,为了亲近些,也就没分那么清。
靳延啧了一声,揉了揉何小星的脑袋,“小懒猪。”
何小星听得懂这话,不满,“坏小爸。”他很有骨气地要下地,“哼,小星再也不会让你抱了。”
靳延失笑,还挺有脾气的,“好吧,那小爸车上的玩具是不是也不用给小星了呀。”
“是什么?”何小星停住挣扎的动作,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一副要权衡礼物和面子哪个更重要的样子。
“是小星最喜欢的积木。”靳延拉长声音,“可惜小星不想要,看来小爸只能拿回去自己玩了。”
“小星玩。”何小星急了,讨好地搂着靳延的脖子,对着他脸“啵啵啵”地亲了三口,又把自己的小脸凑过去,“小爸也亲亲小星。”
靳延把何小星换到了另一边手臂上,找准位置,低头碰了碰,语气夸张,“小星今天好香呀。”
“因为涂了宝宝霜。”小星一脸骄傲,“宝宝霜就是香香的。”
“乖孩子。”靳延漫不经心地夸奖,视线却落在沈意欢唇上。
沈意欢刚刚虽然在听何修雯说话,但余光却是看清了靳延特意换到另半张脸的动作的。他这会儿视线又赤裸裸地落在自己唇上,意图不要太明显。
就没见过耍流氓还这样光明正大的!沈意欢趁何修雯不注意瞪了靳延一眼。
她的脸泛着红,眼里也似嗔似怪地含着情,靳延的眼神又深了几分。
全场只有何修安在专心等人,所以当人群一出来,他一眼就找到了自家姐姐,“姐,姐夫,凌凌!”
顺着他的视线,其他人也望了过去。因为林元赫右臂还带着骨折夹板的原因,即使沈意欢也一眼找准了人。
很疲惫,这是沈意欢第一眼的最大感触。一家三口穿着都很洋气得体,长相也都很好,但没有一个人面色是好看的。
即使看见了阔别四年的家人,他们脸上的笑意也是浅淡的,眼神里则全是疲惫。
“姐。”何修雯眼眶已经红了,小跑着过去抱住了何修霞,“姐,欢迎回家。”
因着这句,何修霞的眼泪也滚了出来,八岁的林凌看妈妈哭了,抱着妈妈胳膊的手更紧了几分,几乎是紧贴着。
林凌出国的时候才四岁,对国内的记忆已经模糊,但何修霞一直有指着带出来的合照介绍国内家里的情况给她,所以她也能认出在场都是谁。
“小姨、大舅舅、小舅舅。”她的声音怯怯的,视线停留在有些陌生的沈意欢身上。
见小舅舅抱着个小男孩站在她身边,小男孩还牵着她的手,林凌猜测,“小舅妈?”
本来伤感的气氛静了一瞬,连一直垂着眸的林元赫也往这边看了过来。
沈意欢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靳延也难得有些卡壳,何修安笑着看好戏,还是何修雯救了场。
“不是小舅妈,是欢欢姨姨。”她看出林凌的不安,放柔声音,“凌凌真厉害,每一个都叫对了诶。”
林凌有些害羞,“妈妈有教我的。”
何修霞摸了摸女儿的头,擦干脸上的泪,恢复了弟妹记忆里骄矜的模样,对沈意欢颔首当作招呼后开口,“走吧,我们先回家。”
听到这话,林元赫从靳延手里拿过行李箱,“我自己来。”这是从见面以后除了打招呼外他说的第一句话。
靳延的手顿了顿,想了想还是松开了,“我难得体贴一下,姐夫,错过这次可没下次啊。”
林元赫扯了扯唇,转移了话题,“扶着你姐姐吧,她怀孕了。”
他的声音不小,何修霞却完全没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这很不正常,何修霞虽然脾气有些骄矜,但和林元赫是十分恩爱的。
见状,何修安和靳延的脸色都沉了几分,但因为还在外面,也就没多问。
沈意欢销假的时候就知道了团里安排接替闫云风的是谭轩学的孙子,两家有交情在,以后又要一起共事,她既然在机场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走了。
于是她看向身边的靳延,小声,“靳延,白副团接的是谭爷爷家的孙子,我想去那边打个招呼再走。”
“行。”靳延点头,看向其他人,“你们先走,我们还有点事,等会儿再过来。”
何修霞不认识沈意欢,就没有说话,林元赫更不可能发表意见。
何修安要开车,何修雯只能任劳任怨地上前接何小星,“小星,走吧,和姑姑回家。”
“不要。”何小星还记得小爸车里的玩具呢,把靳延的脖子搂得更紧。
“就和我们一起吧,我们就是遇见熟人了,去打个招呼。”沈意欢笑着摸了摸何小星被靳延肩膀挤得更加明显的肉脸。
“那麻烦你了,欢欢。”何修安无奈,并没有推辞,妻子不在这儿,他也很害怕儿子大庭广众再来一出悲惨离别的大戏。
“没事。”沈意欢弯唇笑了笑,“小星乖着呢。”
一行人这才分开,而等刚坐上车,何修霞就立马发问,“那是谁?”
“姑父战友的女儿。”何修安看了眼想要回答的何修雯,自己接过了这个问题,“最近这段时间住在姑父家里。”
何修安没有说沈家和靳家那些牵扯,显然,他也被交代了和靳延同样的任务。
“哦。”何修霞淡淡应声,转而问起了家里其他人的情况。
大姐还是以家境论人,何修雯看了眼何修安,想不通为什么哥哥要把沈意欢的身份说得这么模糊。
————
机场,白雪妍看见沈意欢过来也不奇怪,站在一边安静看着两拨人寒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
谭家今天来的也是谭少煊的兄弟姐妹,沈意欢只去谭家拜访过老爷子两次,两方都不相熟。
但还好,其中一个和沈意欢打过照面,这才勉强和沈意欢一起给其余人互相做了介绍。父辈们都有来往,小辈们自然也多了几分亲昵,场面并不算尴尬。
两趟航班离得近,沈意欢并没有等多久就见到了自己这个从国外进修回来的新同事。
提着行李箱的年轻男人穿着黑色半高领针织长袖,袖子挽到肘间,骨骼分明的腕间带着一个十分精致的腕表。
廓形拖地黑色西裤被一条偏细的哑光皮带束着,皮带扣的反光是他身上唯一的亮色,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优雅和文艺。
他的身量也很高,沈意欢微微抬了抬眸,最先看见的是他明显打过发胶的三七侧分发型。
洋气得格格不入,精致得一丝不苟,沈意欢大概猜到了这位新同事的性子。
正想着,沈意欢的眼前投下了一片阴影,几乎将她看谭少煊的视线挡了大半。
沈意欢弯了弯唇,戳了戳靳延的后腰,小声,“别闹啦。”
听到她的话,靳延顶了顶腮,侧头看了沈意欢一眼,才站到她身边去。
“这也是我们团的演员,沈意欢。”看见谭少煊后白雪妍的表情有点复杂,但还是尽职尽责地介绍了两人认识。
沈意欢趁机看清了对方的长相,怎么说呢,很符合沈意欢的想象。精致、冷清,线条流畅。
“你好,谭少煊。”谭少煊主动伸出手,声音倒是特别温柔。
感受到身侧立马看过来的视线,沈意欢心跳莫名快了两拍,她也笑着伸出手,一触即分,“你好。”
靳延按了按怀里不安分的小肉团,主动迈了一步,阻断了谭少煊的视线,“你好,靳延。”
谭少煊当然早就留意到站在人群最边上这个抱着漂亮小男孩的男人,他的容貌也很精致,却根本不会让人往文艺工作者的方向想。
这会见他果然没有介绍自己是文工团的,又见他明显是和沈意欢一起的,怀里那个小男孩还在使劲往沈意欢怀里够,谭少煊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心里的想法虽多,面上谭少煊却已经做了回应,伸手和靳延交握,“你好,谭少煊。”
两个气质迥异的男人站在一起,即使没有互动也很养眼,来往的人几乎都要往这里看一眼。
既已代表团里表示了欢迎,白雪妍就主动提出了告辞,其余人也就顺势一起往机场停车的地方走。
虽是一起,但谭少煊的兄弟姐妹都兴奋地围着他,沈意欢也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后面。
沈意欢笑着看了眼满脸都写着“我不爽、快来哄我”的男人,夸张地朝着他的方向嗅了嗅,“小星,你有没有闻到酸酸的味道?”
“有吗?”何小星也拱起小鼻子,对着周围的空气使劲闻了一圈,“小星只闻到了小爸的味道。”
沈意欢噗嗤笑出声,趁人不注意撞了撞怒看着侄子的靳延,“听到没,你酸得连小星都能闻到了。”
靳延淡淡看了她一眼,“确实酸,这不是有些人只闻新人甜,不闻旧人酸吗?”
这是真酸了,沈意欢捂唇笑得更开心,也没继续哄他,看车快到了,笑着对何小星张开手,“小星,小爸要开车了,我来抱你好不好?”
“好耶。”小星欢呼着就要往沈意欢怀里蹦,一点留恋没有。
靳延不轻不重打了他的小屁股一下,“小没良心的。”
这话也不知道是想说谁,沈意欢和何小星亲昵地搂在一起,根本不带理他的。
靳延又气又好笑,又伸手捏了捏何小星的肉脸,“我真是欠你们俩的。”
谭少煊回头看见的就是这个场景,他心中的好奇更重,等两行人分别上了自家的车,还是没忍住主动发了问,“刚刚那是一家人?”
坐在他身边的堂弟被他问懵了,唯一认识沈意欢的堂姐不在这辆车上也没介绍这个,随口回答,“我不知道啊,应该是吧,长得都挺好的。”
两辆车刚好并排出停车场,谭少煊闻言又侧头看了那边一眼。
军用吉普里,帅气的年轻男人笑看着后视镜,而后座上,一眼惊艳的女子眉眼弯弯,正抓着怀里咧嘴直笑的小男孩的短胳膊对着前面作揖。
虽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那氛围,确实一看就温馨又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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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欢,真得什么都不能带吗?”沈小妹一脸愁容,“药膏也不行吗?”
“除了军装都不能带。”沈意欢摇头,“表姑,不用担心,所有东西部队都会准备的,也有军医在。”
“我们是文艺兵,强度不会太高。”沈意欢放下碗,安慰,“我明天去,周天就能回来,正常的新兵集训可要一个月呢。”
正说着,靳延也从楼上下了来,昨天他们回到何家,林元赫依旧不怎么说话,只是拉着靳延和何修安一杯接一杯地喝。
靳延的酒量本就不是很好,在回来的路上就睡了过去,勉强到家洗漱过后就上床睡了,连下午饭都没吃,这会儿才重新露面。
沈意欢仔细打量了他一下,见他精神状态很好,才放了心。
“早。”靳延坐到沈意欢身边,“在说什么?”
“说欢欢集训的事。”看见他,沈小妹忽然想起了什么,“靳延,欢欢是跟着你们空军那边集训的,你们部队管得严不严啊?”
“文艺兵那边不会太严。”靳延面色如常地剥着鸡蛋壳,简单把大致的训练内容说了下。
沈意欢和沈小妹都听得很认真,靳希文却隔空对着儿子眯了眯眼,这小子,无孔不入啊。
“总之,好不好过得看分到什么教官手下,训练内容不变,标准却是教官定的。但你们是文艺兵,不会太严的。”
沈小妹听完反而有些忐忑了,“不知道欢欢的教官是谁,希望能分到个和气些的。”
“放心表姑。”靳延看了面色有些沉重的沈意欢一眼,眼里闪过笑意,“我认识今年带文艺兵的军官,已经给他交代过了,他会看顾着欢欢的。”
“那太好了。”沈小妹十分惊喜,笑得腼腆,“对哦,我都差点忘了,你就是空军的,肯定认识带教的。”
自从那件事后,沈小妹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和靳家人也更亲近了。她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但她身边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这可能源于她全程参与和见证了女儿摆脱父亲、妻子推翻婆家的全过程,也可能源于大院里的人对她的称赞、沈意欢的循循善诱,也可能只是因为她的生活自由、舒坦了
无论什么原因,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沈小妹想着想着,又有点遗憾,“要是你能带欢欢就好了,那才是什么都不用担心了。”不过大概也不可能,靳延可是团长呢。
听见她这话,靳希文直接笑出了声,又在儿子威胁的眼神里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
沈意欢当时不懂靳希文为何会笑,但等周一到了房山基地,才明白了缘由。
那个站在国旗下做训练前讲话的总教官,不是靳延又是谁?
靳延的音色本就偏低,经过电流的加持就更有一番味道。
他吐字不疾不徐,完全不靠音量或者语调增添气势,但说的每一个字都会不容人拒绝地稳稳闯进听者的心间,留下轻重不一的涟漪。
沈意欢站在整个训练场最靠边的位置,这里是文艺兵的方队,除他们总政文工团十一个新人外,剩下的都是空政(空军总政治部文工团)和空首(空军首都军区文工团)今年的新兵。
因为加在一起也就五十一个人,方队就没分男女,女生在前男生在后,男女内部又按身高排列,沈意欢站在第一排最右边。
所以她隐约能看见靳延,此刻的他和在她面前的每一个时刻都不一样,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即使看不见脸,他在台上那群军官里也出众得让人挪不开眼。
剪裁立体的深蓝色礼服将他优越的身型完全彰显出来,宽而结实的肩背下是徒然收紧的腰、修长又笔直的腿,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得完美。
礼服自带的严肃和禁欲又放大了他气质里的冷冽和傲然,即使离得这么远,沈意欢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毫不收敛的威压。
这似乎才更符合沈意欢在最开始对靳延的、来自大院众人嘴里的认知,每一步都走在人前的、不好接触的天之骄子。
而不是那个面对她的眼泪会手足无措、会耍着心眼和她亲昵、体贴到入微的有点孩子气的青年。
不,或许也是一样的。
沈意欢听着靳延简洁却直击人心的动员,余光看见旁边方队那些士兵明显烧得更旺的激情,抿唇笑了笑。
自己不也是这样的吗?不知不觉就被他光明正大地偷走了心。
如雷鸣的掌声响起,沈意欢也跟着鼓掌,她笑看着站在台上的靳延,忽然懂了八一演出结束那天他看自己的眼神。
正如靳延会心折于起舞的沈意欢,沈意欢也为此刻的他心潮澎湃。
靳延放下话筒,对着台下的新兵们敬了个军礼,开幕式的最后一个环节也就正式结束了。
一时间,训练场哨声频响,教官们纷纷从后方出列,带着自己旗下的方队转移到了提前划分好的位置。
文艺兵和其他士兵是彻底分开的,他们依旧在整个训练场的角落。
但文工团的人只觉得开心,因为这里紧挨着办公楼,正好蕴出了一片阴影,这在整个训练场都是独一无二的。
队里原还有人担心带队教官会刻意避开这块阴凉,却没想到他就像完全没发现一样,不仅没避,调整队形的时候还特意将所有女兵地换到了阴影里。
但是也只有女兵有这个待遇,哪怕站在队首的沈意欢离阴影的边界至少还有三四步,这名肤色格外黝黑的教官还是叫了“立定”。
这声之后,就再听不到任何指令,甚至也看不见两个教官的影子,他们就像被遗忘在了这里,只能听见不远处的士兵方队逐渐整齐的踏步声。
直到沈意欢的小腿都有些酸胀了,众人才重新听见右转的指令。
大概是已经下完了下马威,黑脸教官面色柔和了很多,“大家好,我姓何,接下来一周将由我和王班长负责你们的集训。”
他话音一落,姓王的班长就迈步上前对着众人行了军礼,之后又重新站回了何教官的左后方。
他没有说话,但动作铿锵有力,行礼的时候目不斜视,很有威严的样子,衬得何教官都亲和了起来。
“先大致和大家讲一下我们的训练内容,队列、体能、紧急集合这三项是日常训练,打靶、投弹、爬战术、跑障碍是专项训练。”
和靳延说得一模一样,甚至沈意欢还知道更细节的。
那四项专项训练分别是他们周二到周五每天的训练内容,周六他们会和所有新兵一起参加长途越野。
等到周日早上,文工团领导就会过来这边给他们主持闭幕式,之后他们就能回家了,而空陆两军新兵还要继续在房山基地度过三周有余才能回到军区。
相比之下,他们的确是太轻松了,沈意欢松了口气。
早上的时间剩的不多,刚练了会儿队列就到了午饭时间。大概是为了加速新兵们纪律的养成,去食堂的路上也没有解散。
甚至到了食堂也依旧是按照方队分开坐的,两个教官一头一尾坐在两边,时不时还会抬头看一下队内纪律。
沈意欢从来没吃过这么安静严肃的饭,但让她为难的不是这个,而是食堂的饭菜都是炊事员统一打好的,女生的份量比男生小、但也远超了沈意欢的承受范围。
教官们在吃饭前就强调过不能浪费,沈意欢只能硬着头皮吃。
但许是为了给新兵们补充营养,炊事员们给的油水很足。毕竟现在大多数家庭的伙食绝不算好,现在徒然加大训练量,营养必须跟上。
沈意欢本就不爱吃重油的菜,又累了一早上,闻着冷油的气味,就更加难以下咽。
她强迫着自己吃了一小半,下筷的速度还是越来越慢。
正为难着,一双筷子出现在了她的视野,对方直接将她的餐盒里那几乎没动的油烧茄子全部夹走了去。
沈意欢心头一暖,虽没抬头,但也知道是张竹溪在帮她。
看张竹溪还要去夹杂粮饭,沈意欢稍稍挡了挡她的筷子,示意她夹剩下的两个排骨。
下午还要训练,张竹溪能帮她解决茄子沈意欢已经很感谢了,沈意欢哪能真让她吃这么多?
反正只要别让她吃那道茄子,即使空口吃杂粮饭沈意欢也能忍受。
食堂内不能说话,沈意欢就在桌子下碰了碰张竹溪的腿表示感谢。
因为沈意欢是外宿,中午午休的时候大家又几乎都是倒头就睡,所以沈意欢和三个舍友的关系都不算太亲近。
她没想到张竹溪会注意到她的为难,更没想到她会主动夹走自己的剩菜,因为张竹溪在宿舍几乎是透明人,连话都很少说。
沈意欢和她最多的交集就是在团里遇上时以点头代替的打招呼和在食堂相遇时默契地坐在一起。
午饭时间结束以后,方队依旧不解散,何教官领着她们去了宿舍楼门口,但他并没有进去,而是由陆军那边的女教官接的手。
但回宿舍的并不包括剩了饭菜的人,他们被要求留在食堂吃完饭菜,午休时间也要用来帮炊事员洗碗。
很尴尬的是,整个新兵里,似乎只有文艺兵方队出现了这个现象,但还好,这四个人里并没有总政的。
要知道在出发来房山基地前,总政的领导都耳提命面过,要求他们在集训里也要维持高水准、高要求。
对于这种触犯纪律的情况,一旦发生,轻者推迟转正,事态严重的话,还会被开除。
所以总政的人从一开始弦就绷得很紧,但其他另两个团的人不知道啊,看他们事事争先,还以为他们是刻意想压他们一头。
那两个团又属于同一军种,天然联系就紧密些,竟莫名就抱团和总政的人划开了界限。
在队里的时候还不是很明显,等到了分宿舍的时侯矛盾就出来了。房山基地的宿舍是大通铺,十人一组,而总政这边却始终只有她们本身的六个人。
即使有女教官的催促,另两个团里也迟迟没人动身来这边,似乎还因为派谁出去而起了争执。
第37章 第 37 章(修) 是为了问她
部队是最讲纪律的地方, 教官怎么可能干看着?更何况这明显就是不团结、不友爱,于是,所有人都被罚了, 包括已经在另一栋宿舍楼躺下了的男生们。
被连累着扣了午休的男生们怎么可能没有怨气, 面色都不算很好看,但也只是沉默地干起了活, 并没有多抱怨什么。
方妙佳正弯着腰拖地,不想却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虽不算痛,但等转身看见是个有些眼生的姑娘, 她嘭地一下就把拖把扔到了地上, 发泄情绪,“打扫卫生也不会、还是说丑人多作怪?”
文工团的姑娘多多少少都有点傲,不巧,撞方妙佳的那个女生也不是个软柿子。
她用更大力气将手上的盆砸到了地上,木盆都被她摔出了裂缝,还好没装水,不然附近没一个人能幸免。
她嗤笑一声, “你把话说清楚了, 啥叫丑人多作怪,谁更丑你心里没点儿自知之明?可惜这里也没个镜子能让你好好瞧瞧你这泼妇样子,啧,我真替那几个分到你们宿舍的人担心。”
方妙佳没想到对方还敢回应, 在她的设想里, 另两个文工团的人不说对她们毕恭毕敬,至少应该不会敢和她这样针锋相对才对。
见她提起刚刚的事,方妙佳更气了, 她冷笑一声、态度轻蔑,“你们搞小团体还有理了?真是一群小家子气。要不是这次集训,我连你是谁都不用知道。”
“还有啊,来集训前,你们团的前辈没教过你吗?见到我们,你得先乖乖叫一声师姐。对师姐这么没教养,你还挺有理的哈。”
这句话其实没什么问题,总政文工团和其他文工团最大的区别,就是所有演员转正即会被赋予排长军衔,而其他所有文工团都需要按资排辈地提干。所以大多数时候,其他文工团的平级演员确实都会以师哥师姐称呼总政这边的演员。
但方妙佳这样直接说出来未免还是有点太傲慢了,她的语调又有些尖,就更显刻薄,在场所有人都蹙了蹙眉。
方妙佳对面的短发女生听见这话却依旧没有退让的意思,她伸出手,用指尖扫了扫方妙佳的肩膀,像是在帮她拂掉什么灰尘。
她长得很漂亮,是那种张扬的漂亮,五官精致,个子也高,那双狐狸眼半垂着看人的时候天然就带着骄矜和傲慢。
“想听我叫师姐啊?等你戴上肩章了再来逞这种威风吧,未来的排长大人。”最后几个字她拖得很长,阴阳怪气的意味很重。
赤裸裸的挑衅,方妙佳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差,怒急攻心,也顾不上团里领导的叮嘱了,一把钳住了那姑娘的手。
却不想对方早有防备,很轻松就脱了困,甚至还在继续嘲讽,“哟,抓不住吧。真是长了见识了,这么笨手笨脚的人竟然还能进总政、还是个舞蹈演员?”
说完,她身后好几个姑娘就跟着笑了,少女有些尖利的笑声加重了气氛里的剑拔弩张。
眼前的情况其实是很不应该的,文艺界本就比较重前后辈之分,暗地里也有隐秘的食物链。
三个团,总政、空政、空首级别划分是很清楚的,依次递减。面对比自己更高级别的同行,无论那姑娘心里怎么想,至少不该有这样赤裸的挑衅。
更何况她明显是在激怒方妙佳,沈意欢全程都留意着着对方的神情,自然也没错过她身后几个姑娘里笑容的勉强和忐忑。
眼见着对方团里的人也下场了,总政的其他姑娘自然也不能眼看着自己人被欺负,她们不约而同站到了方妙佳身后、围到了沈意欢身边。
虽然她们分属于不同的团,但沈意欢是总政所有新人里第一个登台演出的,效果还特别好,众人不自觉就以她为首了。见沈意欢没反应,她们也顾忌着领导的话,就没人敢开第一个口。
看方妙佳已经被气得眼都红了,怕事情闹得更大,陈羽拉了拉沈意欢的袖子,“意欢。”
不远处的小山坡上,何宁浩看得目不转睛,“三个女人一台戏,我就知道她们中午不可能安宁。”
相比他,年龄小的王恒反而要更稳重,“营长,我们不管管吗?”
“先等等看。”何宁浩摸摸下巴,“要是她们自己处理好了,我们就当不知道,要是她们太没分寸就再说。”
何宁浩之所以说这话,是因为他认识那个摔盆的短发姑娘,空政民族舞的于倩莎,也是他此行被交代着看顾的另一个姑娘,二团团长魏丹丞的小姨子。
陈羽的声音不算小,对面几个姑娘也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沈意欢轻飘飘地回视过去,语调冷淡,“妙佳,回来吧。”她虽然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但是态度里的傲慢和轻视却比方妙佳刚刚还明显。
方妙佳其实早就有点后悔了,她只是憋了一早上的气,中午又被莫名连累着当着那人的面丢了脸,才想捡个软柿子捏捏出出气。
没想到对方是个扎手的,她没出上气,反而把自己气得够呛,害怕事情闹大被领导知道,这会儿也就顺着沈意欢的话走了回来。
歌剧部的廖琴琴本来还挺紧张的,生怕沈意欢火上浇油,让对面和自家这边杠上了,但没想到对方竟然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
她实在想不通,“意欢,那个姑娘认识你吗?”这是廖琴琴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因为知道沈意欢不好惹,所以对方退让了。
“大概?”沈意欢把最后一点垃圾扫进笤帚,“我并不认识她。”
想了想,她又提醒众人,“我刚刚看见了,她本来是撞不上妙佳的。我猜她也是民族舞演员,晚上不有自我介绍的环节吗,咱们可以验证一下。”
听到这儿,张竹溪若有所感,望向沈意欢,眼里带着询问。
很神奇,沈意欢竟然也看懂了,对着她点点头,“总不会有人无缘无故挑衅别人的,还是有目标地得罪一群人里的其中一个。”
尤其是对方明显是个聪明人,能冒着风险这么做,只会是因为这样做有更大的利益可图。
说完这句,沈意欢也没再继续往深了说,没有证据的事说得太清楚反而会成为别人倒打一耙的切口。
而且因为报道那天的事,沈意欢对方妙佳的观感一直很一般,甚至算的上是同期新人里面最不喜欢的一个。这两个月相处下来,沈意欢更是看清了方妙佳骨子里的势利。
这样的人,有什么必要冒着自己受罚的风险为她打抱不平、冲锋陷阵呢?沈意欢有自己的判断,所以她只是提醒方妙佳。
言尽于此。况且他们来这之前领导们也已再三交代过利害,如果谁还要呆呆地任对方撞过来,甚至自己往人枪口上撞,那也只能怪她自己没脑子。
话剧部的高思洁明显也是个聪明人,她拉了拉还一脸云里雾里的舍友廖琴琴,“咱们继续吧,弄完了还能找个地方眯一会儿。反正加起来也就在这儿待一周,只要她们不做得太过,咱们不理就是了,要是过分了,还有教官呢。”
她虽是拉着廖琴琴说的,但眼睛却一直看着方妙佳,提醒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但方妙佳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颇有点神游在外的意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战友们的提醒。
等到了下午,大家也没心思再关注这个看起来颇像是预谋的冲突了,因为实在太累了。
下午的训练内容是队列加体能,沈意欢这些舞蹈演员还好,看着纤弱其实平常的训练量就很大,虽然也累,但还能坚持得住。
但话剧歌唱部那些人就不行了,一个两千米就跑吐了好几个人。不仅因为累,也因为中午吃了远超平时份量的饭菜。
好不容易到了下午,沈意欢再看见餐盘里那些油汪汪的菜就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但这次她并不是全无准备,靠着一杯清水和张竹溪的帮忙,勉强过了关。
晚间训练前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新兵们可以在宿舍楼里自由活动,沈意欢没有选择睡觉,接了点热水勉强擦了擦身子也就又到了集合时间。
看着眼前合唱的几人,沈意欢是真佩服他们的精力,她掩面暗暗打了个哈欠,将脸放在膝盖上,开始忧心起这一周的洗澡问题。
她刚刚大致转了转,并没有在女兵宿舍里找到澡堂。总不至于不让她们洗澡吧,沈意欢有些心惊。
“大家都还习惯吗?”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沈意欢惊喜地回头。
靳延伸手在空中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不用起身。
再转眼,就见沈意欢的眼眶似乎红了,但因为这里离照明灯有一定距离,靳延看得并不是很清楚。
他心口一紧,蹙着眉看了何宁浩一眼,这就是他说的好好看顾人?
所有人都偏头看着靳延,沈意欢在其中并不算明显,但总政的人在看清靳延后还是都朝她看了过来。
靳延这种人,哪怕只有报道那天的一个照面,也会在见过他的人心里留下深刻印象,更何况他还去总政接送过沈意欢不少回。
“不用紧张,今天第一天集训,我就是来问问你们都还习惯吗?”靳延半垂着眸,又问了一遍。
他虽然说着不要紧张,但所有人都坐在地上,只有他居高临下,眉眼含冰,在座一群小兵又有谁敢给否定答案?
靳延漫不经心地应和了几个新兵的场面话,眼神一直停在沈意欢身上,眉心越蹙越紧。
何宁浩很熟悉靳延,见他这样也紧张了起来。团长交代要他看顾的姑娘今天好着的呀,每一项训练表现都很不错,中午和人起冲突的也不是她
沈意欢只是在这个环境里突然见到靳延没忍住有些委屈而已,她知道这些天两人私下是不能有接触的,这会儿见他一直没走,就知道他是放心不下、在等自己的答案。
“报告总教官。”沈意欢站起身,对着靳延行了个礼。
明明是最常见的军礼,但沈意欢做起来就是有点儿一本正经的可爱,靳延唇边漾出点笑意,“同志你好。”
沈意欢差点被这声同志卡住了嗓子,借着帽檐的遮挡也弯了弯眼,“教官,我想提一个建议可以吗?”
“可以。”靳延没有停顿,他接这个任务就是为了此刻,沈意欢在正事上并不娇气,要说的必然是她自己无法解决的难题。
“是关于食堂的饭菜的。我知道组织是担心我们营养跟不上,也特意将我们女生的份量减了不少,但”
靳延想起沈意欢的饮食习惯,恍然大悟。他并没有让沈意欢把话说完,主动接过了话头,“但还是超过了你们能适应的饭量?”
“是的。”沈意欢心中一暖,知道靳延是怕她说错话,特意让她避开了关键之处。
“好,我知道了。”靳延又隐晦地看了眼沈意欢的面色,见没有异常才终于安了心,“何营长。”
“到。”何宁浩对着靳延敬了一礼,他和王恒在靳延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站到了队前等待号令,这是部队的规矩。
“特事特办,文工团同志的饮食习惯也确实要单独考虑。这样吧,今晚你按大中小三种份量统计下你队里同志的需求,明早和食堂那边对接。”
靳延交代完餐食的事,见沈意欢没再说其他的,也就不再多留,继续往其他方队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沈意欢忽然有种靳延就是为了问她这句话,才特意跑来问了全场方队的感觉。
毕竟在房山这一周,她是也只是靳延手下的兵,靳延要是想亲口询问她的情况,就只能像刚刚那样一问一答。
等彻底看不见靳延了,沈意欢慢悠悠收回心神,这也才感受到来自身侧的灼灼视线。
是中午那个姑娘,经过自我介绍,沈意欢也知道了她的身份,空政民族舞队的于倩莎。
见沈意欢看向了她,于倩莎不仅没躲,还友善地对她笑了笑,很刻意的友善。像是在说,我知道你和靳延的关系,我们是自己人。
沈意欢并不觉得她的反应奇怪,她中午就试探出来了,于倩莎显然认识、或者说忌惮她,知道她和靳延认识也不足为奇。
至于为什么要看着她笑,应该还是为了方妙佳。是怕她插手她和方妙佳之间的事?
想到这儿,沈意欢扫了眼方妙佳的位置,不知道她这会儿想通了于倩莎的意图没有?却见方妙佳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正在挨着统计的何教官看,眼里似乎还有幽怨?
沈意欢眉心微蹙,何宁浩是靳延手下的兵,显然和他还很亲近,不然不会被他安排到自己这里来。
何宁浩却根本没感受到自己正在被人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这会儿很兴奋,只恨不得回去找李子言说个尽兴才好。
他们最讨厌别人多事的团长啊,有朝一日竟然开始操心起训练场晒不晒、饭菜分量多还是少这样的琐事了,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见得到。
想到这儿,何宁浩不禁回头看了眼导致他们团长改变的原因,心中像是有猫在挠,她和自家团长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他转头得很明显,方妙佳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了沈意欢,咬了咬下唇。
等到了第二天午饭时间,文艺兵都领到了自己想要的饭菜分量,三道菜里固定的炒时蔬也少放了很多油,一切都比昨天不知好了多少,文艺兵方队里再也没出现过剩菜或者训练到一半吐了的情况。
大家都受了益,对着提出这个的沈意欢就存了几分感激,虽不是都来说了感谢,但见了面也都会笑着对她点点头。
但这情况也没维持多久,第三天的时候,沈意欢就听见许多人在说她认识总教官的话了。
第38章 第 38 章 也是因为她
“所以根本只是为了她吧?咱们能和她一起参加集训, 谁说不算是运气好呢。”
“啧,咱们可真傻真天真,还真以为她是仗义执言, 巴巴上前感谢她呢。”
“你说她会不会在心里笑话我们啊”
这已经是沈意欢今天不知第多少次听见类似的话了, 这些人的用词都算不上激烈,但说话时声调却七拐八拐的, 让人听着就不是很舒服。
沈意欢有时候是真的会觉得人性很可笑,就前面说话这姑娘, 好像是姓胡吧,单听她现在的口气, 哪能看出来她昨天刚刚特地来自己宿舍说了一堆感谢的话套近乎呢。
至于自己的回答, 沈意欢记得十分清楚,不仅是她,所有人都是这个答复。
“当时我提议这个只是因为我的确在为这件事困扰,能帮到大家我也很开心,不用谢我的,归根到底是组织关心看重我们。”
真没意思。沈意欢扯扯唇,活动了一下因为练了大半天投弹而格外酸痛的胳膊。
“意欢, 你可别冲动呀。”廖琴琴吓了一跳, 一把抱住了沈意欢的手,“再生气也不能动手的。”
沈意欢被她这话搞得一愣,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廖琴琴误会了什么。
再转眼一看,张竹溪和高思洁也一副生气和着急交织的模样, 沈意欢弯了弯唇。
今天这事自己是被牵扯进别人的争斗里去了, 沈意欢本不想理的,因为她和靳延做的每一件事都合规合矩,并不想在这种微末小事上耗功夫。
这些人的心态她也清楚, 不过终于找到能攻讦她的地方在背后过过嘴瘾而已,见了面还是只能客客气气和她打招呼,沈意欢并不在意。
但看着张竹溪几人关心的模样,沈意欢忽然觉得就算是为了她们也不能继续置之不理了。
于是她扬声叫住了前面的几个姑娘,“胡同志。”
胡玲听见沈意欢的声音就是一僵,她不确定沈意欢是否听见了她刚刚说的话,也不敢和她对峙,只恨不得头也不回地走掉才好。
“空首的胡玲同志。”沈意欢拍了拍廖琴琴还挽着她的手以作安慰,又提高了点音量。
何宁浩本来正百无聊赖地站在边上看练得热火朝天的其他方队,听见沈意欢的声音立马就打起了精神。
靳团不让他管,但要是沈意欢先出手了,自己再做点补充就没什么问题了吧。
这会儿虽是休息时间,但因为时间短,大家都没走远。于是,本就是人群焦点的沈意欢这指名道姓的一声几乎把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被点名身份,胡玲也不得不转了身,讪笑,“沈同志,您叫我有事?”她紧紧拉住身边想要走的同伴。
沈意欢并不准备给胡玲留什么情分,她向来是这样的,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极致。
“算有事吧。我是想和你说,如果你真的很不屑于我的提议的话,当时完全不用和教官申请更换份量的。”
“但你明明因此得了利,昨天也特意找到我的宿舍表达了感谢,今天却又因着一条没有求证的消息,反过来在背后恶意揣测我。”
沈意欢笑笑,声音轻柔,“你这样,好像不太道德。”
她话音一落,围观的许多人和胡玲一样瞬间就涨红了脸,因为沈意欢这话把他们也骂进去了。
他们也是“端碗吃肉、放碗骂娘”的人。
胡玲本就不是个很胆大的人,刚刚也不过是学舌,这会儿被沈意欢抓了个正着,也只能支支吾吾地拉着战友的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觉得自己是情有可原的。她们之中谁不羡慕沈意欢呢?
长得漂亮、人缘也好,才十七岁就考进了总政芭蕾,听说还在八一跳了独舞,这些本就已经足够让人艳羡了。
但没想到,她还是个“大小姐”,不是那种可以随便踩一脚的资本家的大小姐,而是他们所在体系里大领导的千金。
她们看来遥不可及、威严冷清的总教官,对她来说却是可以接她上下班的邻居哥哥,她不过一句话就能轻松解决也在困扰她们的问题
水满则溢,大家本各有优势,勉强也算作同一起跑线,偏你无懈可击、起点即终点,谁心态能不失衡?
于是当有第一个人暗戳戳攻讦沈意欢和总教官公私不分的时候,其余人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去跟着应和?谁又会不喜欢往白纸上泼墨呢?
胡玲就是这些人其中最普通又普遍的一个,她本来也只是想暗地里说几句过过嘴瘾而已,却没想到会被沈意欢听到,更没想到沈意欢会直接拿她开刀。
面对沈意欢不带情绪的质问,胡玲脑子一片空白,她的同伴也有些着急了,压着声音提醒,“别管那么多了,你先道歉。”
“哦哦。”胡玲应声,下一瞬就准备弯腰给沈意欢道歉。
“不用道歉。”沈意欢却笑着制止了她,“你忽然得知这个消息,有质疑很正常。”
“有质疑的应该也不止你一个。”沈意欢环视一周,但几乎所有的人都对着她的这个说法连连摆手,一副生怕她误会的样子。
沈意欢并不在意他们是不是其中一个,她的视线准确落在了最后一个人身上。
“部队有相关的纪律和规章,大家每天也都有学。如果怀疑我的话,不需要这样小心的,大可以直接和教官、或者更上级的领导举报。”
迎着那人慌乱的眼神,沈意欢淡淡地收回视线,“只要你能为自己说的话负责,我一定也配合调查。”
“没有质疑。”胡玲垂着头,还以为沈意欢在说她。
她这会儿已经快被吓哭了,她没想过会闹这么大,更没想过自己会是另一个主角。要是这会儿她也是围观的,她会希望闹得越大越好。
但这会儿她是另一方,她就只希望这件事赶紧翻篇,于是她赶紧道歉,“沈同志对不起,我就是听别人这么说,才跟着学了几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才不稀罕你的道歉。”廖琴琴轻哼一声,下巴微扬,“打量谁不知道你们的心思呢。”
“你们昨天一窝蜂来道谢,也不听意欢的话,自顾自就把高帽子往她头上戴。这会儿又一个个在背后说她坏话,面目不要太难看了。”
廖琴琴是歌剧出身的,这一段话真是说得好一个抑扬顿挫、感情充沛,她又长着一张圆乎乎的娃娃脸,沈意欢被她可爱笑了。
高思洁和张竹溪也相视一笑,集训的这几天她们四个在队伍里是挨着站的、在宿舍是挨着睡的,感情可谓是突飞猛进。
平时四个人看起来又都不是很多话、情绪很饱满的性子,廖琴琴这突然的一嗓子,惊到的不止有别人,更有她们这些自己人。
何宁浩见沈意欢大获全胜,看起来像是已经压住了那些人的花花肠子,清清嗓子看向王恒,王恒心领神会,立马就吹响了集合哨。
等人都站好,何宁浩才冷着一张脸,“蹲姿准备。”
所有人心里都是重重一跳,蹲姿算是所有项目里最难受的一个了,只一会儿就能从脚跟难受到小腿、再到大腿,最后整条腿都会又酸又涨、疼痛难忍。
偏这个时候但凡你动一下,身子也会跟着摇摆,且幅度非常难控制,在人群里特别明显,教官加罚一抓一个准。
对于新兵,蹲姿的一分钟有多漫长何宁浩很清楚,见大多数人脸色都不太好了,他才重新站到人群的前方,“趁这个机会,我和大家聊聊军人的准则。”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士兵服从班长、班长服从排长,层层递进在房山,所有人则都要服从空陆两军的团长。你们是文艺兵没错,但此时此地,你们的身份就只是靳团的兵。”
“你可以对上级有质疑,但先服从再质疑,质疑也是要有理有据地往上申报,而不是在背后乱嚼舌根。”
说起这个,何宁浩这几天带队下来,是再也生不出找文工团姑娘当对象的想法了。小小一个方队都刀光剑影的,完全不比战场差,他自认招架不住。
看了眼队伍里那几个或明或暗闹得最凶的,何宁浩眼里闪过一丝厌烦。这就受不了了?要是让团里的兄弟知道他们在背后这么说靳团,非得和他们练练不成。
何宁浩扯扯唇,继续开口,“当然,领导上面还有领导,团长在房山的一切决定最后都是要总结汇报的。”
究竟是心中有气,何宁浩最后还是刺了一句,“所以你们大可安心训练,不用整天把心思放在歪门邪道上。”
何宁浩虽没有说明,但每个人都知道他在说什么。
众人反应不一,沈意欢是替靳延开心,因为她能听出来何宁浩语气里对于靳延发自心底的维护。这也让她更加好奇,靳延在工作中、天空上到底是何种摸样
而大多数参与了今天这场“声讨”的人则都有些羞愧,高压环境确实容易让人做出纯粹的、只为了发泄情绪的愚蠢行为,但这确实不该是他们这样做的借口。
无论靳延看没看沈意欢的面子,最终的结果都是他们所有人跟着一起被调整了饮食,再也不用逼着自己吃完全不合习惯的饭菜,也不用被胀得吐在训练场上。
且要真是单纯的徇私,靳延大可以只管沈意欢一个人,他们得利后反过来胡乱揣测体谅了他们的人,的确既不道德又不理智。
大多数人都垂着眸子在反思,方妙佳的表情就显得格格不入起来。她的腿已经因为长久的蹲姿在打颤,为了不被罚,她这会儿只能咬着颊边软肉,恨恨地看着廖琴琴的背影转移注意力。
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沈意欢呢?她前天被于倩莎那样嘲笑,团里只有陈羽替她说话。今天那些人根本不敢说到沈意欢面前去,廖琴琴却巴巴地冲在了最前面
难道她不是总政的吗?难道她不比外宿的沈意欢和她们更亲近吗?难道身份背景就大于所有的一切吗?
在嫉妒的蒙蔽和有心人的推动下,方妙佳已经彻底丧失了自主思考的能力,她根本想不起、也不愿承认她和沈意欢这两件事在本质上是不同的。
她甚至都快忘了,那两个团之所以能知道沈意欢和靳延的事,也是因为她。
蠢货。看着作死的方妙佳,于倩莎都不觉得蹲姿难捱了。
方妙佳远比她想象的还要蠢,也许都用不着她再做什么,她就能自取灭亡。真是想想就期待啊。
————
“何教官,下午挺威风啊。”在澡堂门口遇上何宁浩,靳延挑了挑眉,眼中带笑。
在靳延面前,何宁浩反而害羞了,他挠挠头,“威风什么呀,我就是有些气不过。”
“不重要,爱说说。”靳延走到水池边,将换下来的衣服泡进盆里,“不是抢着要来带文艺兵吗?带了三天了,感觉怎么样?”
“无福消受。不是一路人。庆幸。”见靳延有谈兴,何宁浩也不急着进去洗澡了,抱臂站在靳延身边,深深叹了口气。
何宁浩找对象的第一选择是文工团的姑娘在二师是众所周知的秘密,靳延不用细想就能懂他这话的意思。
他勾勾唇,“何同志,你这可是走了以偏概全的极端了啊。”文工团的好姑娘多着呢,虽然他也只认识沈意欢一个。
嘿嘿,所以说还是他运气好。
“害。”何宁浩轻叹口气,“有好的,但好的也轮不上我啊,我也难得分谁好谁坏。”
何宁浩想想都头痛,凑到靳延身边,祈求,“团长,今年春节给我放个年假吧,我还是回家相亲好了,让我妈和我妹妹也帮着拿拿主意。”
“急什么。”靳延换了盆水,忽然语重心长,“你这是缘分未到,真正的缘分都是突然降临、势不可挡的。”
何宁浩不是个细腻的性子,听着靳延这话竟也没觉得有问题,反而撞了撞靳延的肩,“我不急,反正还有哥你呢,咱们俩继续搭伴、不离不弃。”
谁和你一样了?靳延压了压唇角,高深莫测地看了何宁浩一眼,“不说了,我回了。”
何宁浩被看得一头雾水,又摸了摸后脑。
他这人就是这样的,从不怀疑身边的人,靳延那天说了沈意欢是世交妹妹,他也真的就再也没往别处想过。
眼见靳延都没影了,何宁浩拿起自己的洗漱用品,慢悠悠往澡堂里去了。
偏凉的水流打在身上的时候,何宁浩灵光一现,忽然“哎呀”了一声。
不对啊,团长下午没在训练场啊,王恒又是个闷葫芦,靳团是咋知道下午那事的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何宁浩一晚上,等第二天再回到训练场的时候,他偶然抬头一看,这才惊觉了真相。
靳哥不愧是靳哥!
他就说靳团今年怎么忽然把这块儿也加进了训练场地、还特意分给了文艺兵呢,原来不止是因为这边有唯一一块儿阴凉啊。
他怎么这才想到呢?这儿之所以会晒不到太阳,是得益于旁边有办公楼,而靳延办公室的窗户不就正对着他们训练的地方吗?
那窗子还大开着呢,里面的人甚至都不需要走太近,就能将他们方队的情况尽收眼底,怪不得靳团很少问沈意欢的情况,合着自己都看着呢。
但他们训练的时候是会吹哨子喊口号的呀,团长竟然不会觉得吵吗?
何宁浩咽了咽唾沫,回身看了眼站姿笔挺的沈意欢,心中感慨。
亏他还觉得自己是华国第一好哥哥呢,和靳哥比起来,自己简直弱爆了!
第39章 第 39 章 真的不记得
大概是因为有胡玲的事在先示警, 之后几天文艺兵方队一直很平静。哪怕周四的爬战术和周五的跑障碍训练难度都相对高了很多,大家也都是默默忍受了过来,没有一个人放弃或者抱怨。
不知道另两个团是什么情况, 总政这边的十一个人反正是相处得越来越好, 再不见集训第一日的陌生,甚至算得上团结友爱。
这也是沈意欢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什么叫“战友”, 不是合作又竞争的同事,是可以信赖依靠的战友, 也许这就是新兵集训的魅力和意义。
在这之前,她本来还挺担心周六的长途越野的, 因为这个项目只记录最后一名的完成时间, 实在太考验一个团体的协作能力了。
而沈意欢对于总政在这方面的观感并不是太好,毕竟芭蕾舞团刚因为派别问题元气大伤。
但现在,沈意欢余光看见张竹溪几人,只觉得安心。
“五公里越野是你们集训的最后一个项目了,希望大家能交出一份不错的答卷。”何宁浩的脸上隐约闪过解脱。
“考虑到大家的体力,咱们方队是轻装,及格时间也放宽到二十五分半。”部队轻装越野二十二分钟及格, 二十分钟以内良好, 十八分钟则就可以被称为尖兵了。
“但我对你们的要求是最多二十四分钟。”何宁浩清清嗓子,“不然这一项所有人都将拿不到合格。”
新兵集训是有成绩的,这个成绩由各个项目的考核成绩、日常态度、理论考试成绩等许多部分组成,是会留进档案的, 对所有人都非常重要。
因为何宁浩已经说过这个项目只看最后一个人的成绩, 听到他这话,队列里不少人脸上都出现了担忧和怀疑的神情。
“都垂头丧气什么呢?”何宁浩看不得他们这个样子,至于么, 这难度才哪到哪呢?
“组织已经很优待你们了,其他方队都要负重二十公斤,你们就一身衣服、五十一个人,爬都能爬到终点。”
他提高音量,“你们这个样子,是对你们自己没信心,还是对你们战友没信心?”
他显然说到了点子上,大多数人之所以焦虑,是因为他们心里都觉得自己不会是最差的,所以必然会被别人拖累。
他们闪躲的眼神惹火了何宁浩,连一向没什么情绪的王恒也有点生气,毕竟在他们的潜意识里,这并不该成为问题才对。
你帮我、我帮你,成绩又能被拉低多少呢?
“二十三分半。”何宁浩冷声,“达不到就都别想拿高分了。”说完这个,他直接叫了解散。
等人都走了以后,何宁浩还是没想通。他当时新兵集训的时候,可以互相帮助这点教官也没有特意点出来啊,但所有人都在争着帮掉队的战友,体力出色的甚至早早就陪在了体力差些的身边。
况且,帮助战友是什么需要教的事吗?何宁浩越想越无语,他从没见过这么“独”的人,今天倒是一口气认识了不少。
“幸好就一周,不然我迟早被这些人气死。”何宁浩坐在靳延宿舍的椅子上,喋喋不休。
靳延合上手上的文件,按了按眉心,“怎么气成了这样?”
他的声音有点哑,“文工团和我们还是不一样的,他们之间竞争关系重,也没有什么并肩作战的机会。更何况,你们方队里还是三个不同的文工团,每个文工团内部还划分了不同的小队,天然带着界限。”
“没出什么幺蛾子就算不错了。”靳延拍了拍何宁浩的肩膀,“前年那次,文艺兵男生宿舍打架的都有。”
何宁浩心有戚戚,“真是开了眼了,还好只有最后两天了,我现在只希望好好把他们送走。”
靳延弯了弯唇,“别太担心,明天我也会跟着。”
“您也去?”虽是疑问句,何宁浩不知为什么却不觉得意外,甚至觉得靳延不去更奇怪。
五公里越野是很考验体力、耐力的项目,别说文艺兵了,很多新兵可能都受不住,不然医务室也不会全程都设了救助点。
按以往的经验,五公里后医务室是整个基地最热闹的地方,一些士兵甚至会被直接抬进去,更别提那些倒在半途的了。
“嗯,检查检查训练成果。”靳延确实也有这方面的考量,不过九成以上还是为了看顾沈意欢。
沈意欢并不知道靳延的打算,所以当她考完理论,在越野集合点看见穿着一身常服的靳延的时候非常惊喜。
靳延就站在文艺兵右前方的位置,虽没特意过来,但因为沈意欢就站在第一排最右边,两人的眼神已经交换了好几个来回。
沈意欢看出靳延眼里的担心和安抚,对着他弯了弯唇。
这些天靳延只在训练场出现过一次,两人也没有私下接触过,但沈意欢依然觉得安心。
他就像那栋办公楼,即使是在训练场之外,但它的存在就已经替沈意欢遮去了一天中泰半的烈阳。
“哔——哔——哔——”三声长哨响起,沈意欢瞬间收回视线,跟着大部队动了起来。
沈意欢虽然没有越野跑的经历,但她知道,所有长跑的诀窍定然是想通的,速度均匀、呼吸频率非常重要。
她按照计划好的速度稳步前进,和她有相同想法的占大多数,但也有一开始就加了速的。
所以还没到一公里的时候,原先整齐的队伍就彻底散了开来,总政的其他人也慢慢聚在了一起。
大概是因为有何宁浩定的标准在,空政和空首也是如此,基本都是好几个人聚在一起的,明显三个团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自扫门前雪”。
越野跑的场地并不是在平整的训练场,而是在基地最外围,除了起点终点相同,中间有好几处不同的分岔路口。地形图昨天就提前发了下来,每条路各有利弊,可以自行选择。
总政的女生昨晚已经在宿舍里商量过路线,于是在遇到第一个岔路的时候并不慌乱。
五个男生的体力更好,也早就说过按她们的选择来,依旧牢牢跟在六个女生身后。但他们的作用也有限,除了紧急情况,还是要和女生避免肢体接触。
第二个岔路口出现在两公里的时候,各人体力的差异已经显现出来了。
女生里体力最差的是话剧部的廖琴琴,体力最好的是张竹溪,这会儿廖琴琴的水壶已经背到了张竹溪的身上,张竹溪时不时还会拉她一把。
男生显然也提前商量过,体力最差的、歌剧部的小提琴手万弘宣一左一右都跟着人,一旦他落下就会给他借借力。
总政的十一个人也是文艺兵里唯一一个自始至终都没分开的队伍,王恒的眼里闪过欣赏。
到了三公里的时候,文艺兵的队伍已经拉得很长了,快的已经看不见人影,慢的甚至已经和负重的空军士兵脱离开了。
走在最前面的方妙佳忽然回头,“等会儿我想走左边那条,那条上坡虽然陡,但要近很多。我去终点那边等你们吧,太热了,我水快没有了。”
按昨晚商量的结果,女生们选的是最平稳的那条,距离相对要长一些,但比起那些爬高下低,对体力的要求要低一点。
沈意欢感受到了方妙佳的视线,但却没有回答,她不是领队,而且这会儿她的喉咙已经有些痛了,再开口说话乱了气息就更糟。
“你事好多。”廖琴琴破罐子破摔,急促喘着,“说好了一起走的。”
眼见着那人已经快没了身影,方妙佳也不管那么多了,快走几步,“至少我不拖累人,我在前面等你们。”
陈羽体力也算不上好,这会儿是由高思洁拉着的,沈意欢看着明显在添乱的方妙佳的背影,有些烦躁,要不是一个团的,真想彻底不管她。
“我去。”张竹溪也知道不能让她一个人去走新路线,将她身边的位置让给沈意欢,“要是没什么,我在下一个岔路口等你们。”
她的体力最好,男生追着去了不遇上事也帮不上忙,况且她和方妙佳也是舍友,张竹溪追着方妙佳的步子就离开了。
廖琴琴和陈羽都离不得人,高思洁和沈意欢也不过自保,四人很快就没心思再想方妙佳和张竹溪的事。
方妙佳并不知道张竹溪不得不跟了上来,她紧赶慢赶终于找到了那人的身影,还没来得及喜悦。就见他旁边还站着个短发女生,而他手里提着两个水壶。
他们在的这条路是真得陡,不仅陡,路面也不算平整,所以即使算是近路也很少有人选择。
敢选这条路的士兵都是对自己体力很有信心的,这会儿也早就没了人影。
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还没等方妙佳靠近,短发姑娘就率先回了头。
漂亮又张扬的狐狸眼里含着甜蜜,是方妙佳永远不可能忘记的形状。而此刻,那眼里的蜜意更是刺痛了方妙佳。
又是她?方妙佳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一个人,本想恶狠狠地瞪回去。
于倩莎却先一步收回了视线,似乎是没想到这里还有其他人,她的脸上还闪过了慌乱和紧张。她急急往右退了一步,却因为踩到了石头而晃了晃身子。
“小心。”何宁浩伸手将人扶正,又很快松开。因见着又来了人,何宁浩心里的厌烦才少了些。
他真是想不通魏团的小姨子是怎么想的,这条路难度这么高,根本不适合她。要不是担心她受伤后没法和魏团交代,何宁浩才不会特意跟过来。
啧,就不能学学靳团的妹妹吗?一点幺蛾子没有,表现也很出色,多给靳团争脸呀。
方妙佳哪能知道何宁浩在想什么,看他眉眼含着厌烦,还以为是对着自己的,心里翻涌着的委屈和忧虑更重几分。
他真的不记得她了吗?还是因为对她生了怨气,才故意装作不认识自己的?
第40章 第 40 章 好一场算计
方妙佳其实长得也很漂亮, 因为团里要求,她也蓄起了长发,这会儿刚长到肩膀的位置, 扎在脑后、只半指长, 少女又俏皮。
她的五官则是那种很典型的小家碧玉风格,线条柔和、肌肤细腻, 即使穿着军装也能看出身姿的曼妙。
这会儿似悲含怨地看着何宁浩,眼圈微红, 更是楚楚动人。
可惜何宁浩知道她搞过什么幺蛾子,敢在背后算计他亲爱的团长, 白天鹅也得重新变回丑小鸭、臭鸭蛋。
他皱眉, 不解,“你们俩还不继续,杵这儿干嘛呢?”
于倩莎自然没错过方妙佳的表情,她收起眼底里的嘲讽,颤巍巍看了何宁浩一眼,似乎很不好意思,“教官, 我的水壶”
这不是她硬塞给自己的吗?何宁浩更加莫名其妙, 但还是利索将东西还了回去。
等再听到于倩莎娇娇怯怯的道谢的时候,何宁浩只觉得身上都冒起了鸡皮疙瘩,也不再管她们要干嘛,自顾自走在了前面。
见于倩莎捧着水壶, 眼里又漾出了甜蜜, 方妙佳冷着声,“你想报复我可以,不要缠着教官。”
于倩莎似乎是被她说蒙了, 愣了一下才回答,“什么报复啊?你不会是在说那天的事吧,你不提我都快忘了。”
她压低声音,“我那天来那个,不太舒服,所以火气有点大。”
于倩莎也不给方妙佳再问的机会,看了眼前面,脸上慢慢泛起红。
“我也没有缠着教官。这是我早就选好的路,至于教官为什么跟上来,大概是怕我家里人知道了会生他的气吧。”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唇边也漾起了甜蜜,“他答应过我家里人的,会好好护着我。”
说完,于倩莎也不管方妙佳是什么反应,重新加快了步子,从背影看,就像是小心翼翼追着喜欢的男生的小姑娘。
之后的路上,方妙佳满脑子都是于倩莎说的话、她含着蜜的笑、望向何宁浩的眼神。
于倩莎那么傲的一个人,像是谁都看不起,为什么单独提起何宁浩的时候就像个怀春少女呢?
她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他们已经见过家长了吗?
是因为这个,他才故意装作不认识自己的吗?
方妙佳努力回想着这一周所有有何宁浩和于倩莎一起出现的场景,越想越觉得何宁浩对于倩莎是不同的,越想越觉得事实就是这样,越想心越凉
以至于一直到了终点,方妙佳才看见了她身侧的张竹溪。她有些惊讶,“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们不放心你一个人。”张竹溪本来就不是很爱说话,见方妙佳安全,便只是默默跟着她。
她早就察觉了方妙佳对周围人的区别对待,作为被看不起的那个,张竹溪并没有太多情绪,只顺势远离了她。
跟上方妙佳是为了不让沈意欢为难,所以张竹溪并不关心方妙佳为何脱离队伍、为何一路都心不在焉、又为何连她都没看到,她只担心他们团其他人的情况。
她环视四周,找到一块儿大石头小心翼翼爬上去,极目远眺,直到看见了人才安心。
“站那么高干什么?”何宁浩真是怕了这群文工团的姑娘了,“你们不是跳舞的吗?怎么不懂保护自己的身体。”
张竹溪抿抿唇,并没有解释原因,乖乖地溜了下来。
何宁浩这才满意,正准备走,却见那姑娘仰头看了过来,“我不是跳舞的,我是歌唱团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很好听,像家里后院那个总是滴答不停的山泉,无论环境多嘈杂,都盖不住它的悦耳和空灵。
而且,何宁浩垂眸,她的眼睛也好亮啊,像是家乡盛夏无云夜晚的月亮。
只一瞬间,何宁浩脑海里就翻涌了无数念头,他还没搞懂自己怎么了,道歉就脱口而出,“对不起。”
对面的姑娘似乎是没想到他会道歉,猛地低下了头,“没没关系的。”
何宁浩莫名有点失落,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随行军医叫了名字,“何营长,你过来下,你们队里这姑娘情况有点严重。”
等何宁浩急匆匆转身跟着去了,张竹溪才松了口气,对着不远处几乎是靠谭少煊借力才勉强挪步的廖琴琴挥手,“琴琴,加油呀!”
何宁浩又听见了那道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才继续听医生说话。
真有意思。坐在不远处的于倩莎将三人的互动尽收眼底,手指轻轻点着下巴。要不要再加一把火呢?
她转头继续打量张竹溪,就见沈意欢正半靠着她休息,俩人很是亲密的样子。
算了。于倩莎立马否决了心里才生出的念头,没必要为了已经十拿九稳的事招惹沈意欢。
————
“那女生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当天放鸽子,把他一个人晾在公园里,他一直等到了晚上才回来呢。”
听出是于倩莎的声音,方妙佳停在了转角。
“不识好歹呗!不过也感谢她吧,要不是她,你们怎么会认识呢。”于倩莎边上的女生声音里都是庆幸。
“唉。”于倩莎却叹了口气,“其实一说起这个我就可难受了,刚认识的时候,他还不愿意,我就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道他喜欢秀气些的姑娘。”
方妙佳摸了摸自己的脸,唇边漾出点笑意。
“那姑娘肯定就是他喜欢的那种吧,我真想知道是谁,然后拉到他面前,让他好好看看谁才是珍珠!”于倩莎说完,还哼了一声。
“都过去了,现在是你的就好了啊。”于倩莎的战友笑得暧昧,“我可都知道呢,等你转正了,他就要来你家提亲了吧。”
“嗯。”于倩莎的声音满是憧憬,“所以我等下一定要好好表现,只要把最后一关过了,我们就能定下来了。”
“那就提前祝贺你得偿所愿啦!真羡慕你啊,二十五岁不到的营长,长得也帅,这条件放到哪里都是很优秀的了。”
“我才不在意这些呢,我只喜欢他对我好。”于倩莎的嗓音都要沁出蜜来,“先不和你说啦,我回宿舍喝口水,你先去,不用等我,咱们团长最讨厌别人迟到了。”
等脚步声逐渐远去,方妙佳才红着眼从转角走出来。
那天那么热,他竟等了自己那么久吗?他怎么那么傻,她不是找人带了话的吗?
他是见过自己吗?为什么会知道她长什么样呢?她不记得自己给了媒人照片。
可他既然喜欢她,为什么要瞒着自己他的身份呢?要是知道他是营长,自己又怎么会因为顾虑现实问题反悔。
两个月过去了,他怎么不多找她一次呢?为什么现在见了面,又要装作不认识她?
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戏弄我,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方妙佳的眼眶越来越红。
方妙佳看向走廊尽头的宿舍,不对,不是老天爷,是于倩莎。
是她在那天晚上抢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姻缘,是她趁虚而入、死缠烂打!她凭什么和何宁浩结婚?是她先遇上他的。
还有办法的,不要急,不要急方妙佳不停咽着口水,小心翼翼走到于倩莎的宿舍门口。
于倩莎就蹲在门口不远处,背对着房门口,似乎在系鞋带。
方妙佳咽得更急,像是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她猛地拉上了宿舍门,拧着钥匙反转一圈后,狂跳的心脏才静下来。
“谁?谁关了门?快开门啊,我还在里面。”又急又猛的拍门声响起,方妙佳呼吸一滞,一眨不眨地盯着门板上自己的影子。
“求求你,给我开门好吗?今天的汇演对我很重要的,我不去的话,我们团长一定会开除我,我要是没了工作,就不能和他结婚了,呜呜求求你”
似乎是真得害怕到了极点,于倩莎的声音都在颤抖,“我很爱他,我不能失去他,求求你。”
好可怜呢。方妙佳忽然想起了第一天的事,那时的于倩莎多傲慢啊,傲慢得让人想把她那双眼睛挖出来。
还是这样比较好听,方妙佳把钥匙对着窗户往外一扔,脚步轻快地朝着训练场去了。
“于倩莎呢?”何宁浩简直想骂人了,最后一天了,就不能让他安安稳稳的吗?他真是猪油糊了脑子,才争着来带这群人。
“她说回宿舍喝口水就过来的,我也不知道她怎么还没来。”
“什么时候了还迟到?”何宁浩气得脖子上青筋直跳,“老子”
“对不起。”一道带着急促喘息地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方妙佳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回头,就见于倩莎眼圈红红地站到了队伍里,“对不起教官,对不起大家,我来迟了。”
“列队吧。”何宁浩一口气憋得不上不下,又硬生生咽了下去,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这些大佛送走。
“是。”王恒怜悯地看了眼何宁浩。可怜的何营长啊,这次回去,怕也要和靳团一样绕着文工团走了吧。
方妙佳已经没心思再关注何宁浩了,她的视线几乎要黏在于倩莎身上。
是谁给她开的门?管她们住宿的女教官在陆军那边带队,钥匙也已经被她扔了,她们住在四楼,她为什么还能出来呢?
她知道是自己干的吗?方妙佳忽然想到了最严重的问题,心里涌起巨大的后怕。
没有时间给她思考求证,队伍已经走到了训练场门口,三个文工团各自的领导就站在国旗下等着检阅他们的汇报演出。
她肯定不知道的,她要是知道早就闹了。方妙佳努力安慰自己,这才勉强跟上了队形。
这之后发生的事似乎也应证了这一点,一切的一切都正常进行着。她顺利拿到了成绩,她和团里的人一起坐上了回团的车,她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而只要等今晚一过,团里就会授予她正式演员的身份、排长的军衔但方妙佳不知道为什么,依旧觉得不安。
“咚咚咚——”沉重的敲门声惊醒了整个宿舍,方妙佳猛地睁开了眼睛,眼里全是红血丝,哪有睡着的模样?
门外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开门,思想处。”
方妙佳不知道最后是谁开的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宿舍的,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坐到了思想处的办公室里。
而她的对面,于倩莎被一个和她长得很像的、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女人抱在怀里,两人的眼睛都泛着红。
而离她不远的桌子上,摆着的是那把被她亲手扔下楼的钥匙。
方妙佳却依旧不敢相信她做的事完全暴露了,直到她清楚地听见思想处领导将她今早的行为丝毫不差地复述了出来。
他们甚至不需要自己辩述,言辞凿凿。而她又能说什么呢?每一处,都有一个让她无力反驳的证据啊。
方妙佳甚至直到此刻才知道,宿舍楼后是有哨兵的,哨兵还看见了她最后一个离开宿舍楼。
而宿舍楼里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她们那层刚好有个姑娘因为昨天的越野跑受了伤在修养,听见声音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离开于倩莎的宿舍门口。
这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正好呢?方妙佳浑身冰冷。
“方妙佳,你的行为严重违反了部队的纪律,证据确凿、性质恶劣,组织决定开除你的军籍。你可接受?”
听到这儿,方妙佳的眼睛才动了动,她哑着声音,“我接受,但我也要陈情。我做这一切是有原因的。”
她已经失去了这么多,于倩莎也别想好过,方妙佳心间重新燃起点兴奋,“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于倩莎一直在刺激我。”
“集训的第一天,她就故意撞了我,这之后对我更是言语挑衅,当是很多人都听到了。”
于倩莎急切打断了方妙佳,“那件事我已经和你道歉了,但我不是故意撞你的,我那天也不舒服,所以才和你顶嘴的。”
顶嘴,这词用得可真妙啊。方妙佳思维越来越清晰,她没有搭理于倩莎的反驳。
她这会儿谁也不在乎了,将这些天的事都说了出来,“她的对象本来是我的相亲对象,她截了我的胡,却又介意我的存在,所以一直在刺激我”
方妙佳的语气甚至很轻快,“各位领导,虽然我是有苦衷的,但我做了就是做了,我接受组织的惩罚,但这种人也不配继续待在部队里吧?”
她转头,想看看于倩莎被揭穿后的恐惧,却只看见她一脸无奈又委屈,还有被冤枉的愤怒。
“这一切都是你的臆想。”于倩莎身边的妇人脸色复杂,“何营长不是莎莎的对象。”
这句话像是一道雷,劈碎了方妙佳好不容易重新组建出来的冷静。怎么会呢?
“可是于倩莎不是这样说的,她说何营长”方妙佳忽然卡了壳,于倩莎好像确实没有说过她的对象是何宁浩。
妇人叹口气,像是在感慨方妙佳的胡来,“处长,您知道的,我丈夫也是二师的,大概是因着这个,何营长才多看顾了莎莎一点。”
她没有再看方妙佳,“莎莎的对象也不是何营长,而是我丈夫团里一营的营长周云志,这在二师不是秘密,周营长在八月初就打了恋爱报告。”
于倩莎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跟着解释,“我不知道何营长和方同志认识,我今早说的那些都是我和周营长的事,如果他的报告里没写清楚的话,我的同事也是知道的。”
似乎也知道自己过分,她有些窘迫,“我很介意他上一个相亲对象,和他闹过好几次脾气,他的战友应该也知道。”
“怎么会呢?”方妙佳不停重复这句话。一切都只是误会的话,她算什么?自讨苦吃的笑话?疯子?
可惜,老天爷这次似乎真没给方妙佳留活路。不过一小时,于倩莎的话就被一一应证了。
一个月之前就交上去的恋爱报告、周志云和于倩莎战友的证词、甚至引起误会的周志云的相亲对象都能证明引起方妙佳误会的那件事是事实。
至于何宁浩,为了提高效率,思想处直接联系了房山基地,方妙佳亲耳听见了处长秘书的汇报。
“何营长说,他确实在七月相亲过一个文工团的舞蹈演员,只不过被她放了鸽子,但他并没有等到晚上,而是直接回了队里。他都记不清那位同志是谁了。
“至于昨天越野跟上于同志,何营长解释说是因为那条路比较危险,当时只有于同志选了那条路,他怕有意外才跟上的。除此之外,七天集训里,他没有和于同志有任何私下接触。”
“我们又求证了空军二师师政委,他证实了的确在七月安排过方同志和何营长相亲。”
秘书顿了顿,“但方同志出尔反尔,何营长又坚持不肯告诉相亲对象自己是营长,说是要找个不因为他身份和他在一起的,吴政委被他们俩人气到了,就再没关注过这件事。”
一切似乎都真相大白了,不过是误会和嫉妒在作祟。
思想处定了方妙佳的罚,方妙佳无从辩驳、只能接受,连夜离开了总政文工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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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姐姐。”于倩莎关上卧室门,一把抱住了于倩莉,“姐姐你真的太厉害了!神机妙算不过如此!”
于倩莉那双和于倩莎一样漂亮的狐狸眼里满是疼爱,她摸摸妹妹的小脸,“莎莎,这就是姐姐教给你的第二课。善用人性。”
她眉眼温柔,“方妙佳出身普通,却又因跳舞见识到了另一个阶层的生活,她必然会心存妄想。对于这种势利又现实的人,失之交臂就足以让她们失去理智。”
“而人一旦失去理智,也就失去了对自己行为的控制权。你只要好好引导,何愁不能达成你想要的局面?”
回忆这些日子方妙佳的状态,确实都和姐姐预测的差不多,于倩莎重重点头,“我学会了,姐姐。”
她说出自己的疑惑,“可是姐姐,要是考上总政的不是她呢?”几乎是前脚确定了人选,姐姐就采取了行动,必然是提前做了准备的。
“黑马就那几个,多做些安排就是了。”于倩莉眼里闪过自得,“也是你运气好,那些人里,就方妙佳最好拿捏。”
“姐姐,你竟然每一个都做了布置?!”于倩莎感慨,“都怪我天资不够,不然姐姐也不用动用这么多关系了。”
“你做得也很不错。”于倩莉笑得开怀,“天赋不够没关系,不过费些心思。方妙佳再有天赋又怎么样呢,不过是你的马前卒。”
“全靠姐姐。”于倩莎也跟着笑了,“她那么笨,本来就不配总政的位置。”
提到总政,于倩莉叮嘱妹妹,“总政那边你继续等我的消息,三天之内你必定能进。至于周云飞,这段时间你继续时不时闹闹,他不是个能忍的人,过年前就会提分开。”
用一段似是而非的恋爱换取稳进的总政特招,怎么算都是划算的。
于倩莎重重点头,“我都听姐姐的。”
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要不是有姐姐的谋算,她们家哪里能维持现在这样的日子、甚至蒸蒸日上?
“那。”于倩莎知道姐姐费这么大劲送她去总政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她找到一个比姐夫更厉害的婆家,互相扶持、再带着弟弟重振门楣。
于倩莉仔细欣赏着妹妹明艳动人的容貌,忽然问了句,“在房山待了一周,和姐姐说说,你对沈意欢作何评价?”
“聪明,特别聪明。”于倩莎脱口而出,“我总觉得在那天我故意和方妙佳起冲突的时候,她就懂了我的意图。”
于倩莎抿抿唇,“姐,我说得是真的。那天之后,和她交好的姑娘都很警惕我,一定是她说了什么。”
“有这么厉害?”于倩莉语调缓慢,“把她的事都给我说说。”
于倩莎应声,将她观察出来的情况一一和于倩莉说了。
“既聪明,又有手段。”于倩莉的眼神复杂,既有欣赏又有遗憾,“可惜了,你争不过她。”
看于倩莎一脸懵懂,于倩莉轻笑,“总之,等你进总政了,就想办法和她打好关系。如果没法做朋友,至少不能交恶。”
“平常可以多观察观察她是怎么处事的。”于倩莉点点妹妹的眉心,“真难想象她比你还小一岁多。”
“但有一点你别沾,不要悲悯下位者。”于倩莉扯扯唇,“那是副军长独女的特权,咱们呀,暂时还没这个资格。”
“我相信姐姐。”于倩莎紧抱于倩莉的胳膊,“我也会帮姐姐姐夫的。”
“乖孩子。”于倩莉欣慰极了,“原来选好的那个不成了,你安心等着,姐姐不会委屈你的。”
“嗯。”于倩莎眨眨眼睛,问,“原先的那个是哪个?”
“你姐夫的同事,靳延。”权衡之下的放弃不代表不觉得可惜,于倩莉长叹口气,“那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难得自己也很有本事,可惜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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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搂他的脖子
“从今天起, 你们就正式成为总政的一份子了。”谭学轩替最后一名新兵佩戴上军衔,满脸欣慰。
他笑着退后一步,看着台下整整齐齐站着的人, 朗声, “希望你们不负组织和人民的信任,演绎、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是!”所有人声音里都含着期待和兴奋, 浑身透着的,也是独属于年轻人的朝气。
等仪式彻底结束以后, 沈意欢才侧头看向自己肩上的位置,虽然只有一杠一星, 但她依旧无比满足。
她抬起手, 小心翼翼地碰了碰。
曹素锦回头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她弯唇笑了笑,“正好,咱们团特招进来的演员也是今天报道,等下你们就能见到了。”
大概是因为一切都顺利,曹素锦难得开了个玩笑,“你们可以猜猜都有谁, 猜中有奖。”
“猜不到。”陈羽一直很亲近曹素锦, 这会儿笑盈盈的,“但肯定都是很厉害的师哥师姐。”
曹素锦笑着点头,又看向沈意欢,“少煊刚回来, 对国内不是很熟悉, 你要猜猜吗?”
“肖沁洁师姐来了吗?”沈意欢说出自己的猜测。
那天肖沁洁和陈羽的表现都很好,只是碍于名额有限,曹素锦不得不在她们之间做了选择, 说不定心中还有遗憾呢,这会儿有机会一定会想到她。
而沈意欢之所以叫她为师姐,是因为肖沁洁是哈市文工团的首席,虽然不知道具体军衔是什么,但高于排长是必然的。
文工团演员之间基本不会用“排长”之内的军阶职务互相称呼,对方军衔比自己高的话,都直接用“师哥师姐”代称。
“猜得不错。”曹素锦对着她竖起一个大拇指,这才回归正题,道出提起这个话题的真正目的,“她是我最先邀请的人,但重新邀请她回来,并不意味着我对你们之中的谁不满了。”
“你们不要因此产生什么消极的心态,也不要因为选拔的事心存芥蒂,以后你们是一个团的战友,是一家人,合作才能共赢。”
曹素锦这话其实主要是说给陈羽的,毕竟肖沁洁选拔的时候当众质疑了陈羽。即使陈羽来团以后表现出来的性子一直很好,但曹素锦还是想先把这个可能排除在外。
风雨飘摇的总政芭蕾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团结,如果内部都矛盾层出,又何谈维系这些年的荣光?
“那太好了!”陈羽等曹素锦肯定了沈意欢的猜测后,心脏才恢复跳动,“我这些日子经常想到肖师姐,一直在想,要是那天有三个名额就好了,没想到还”
说到一半,陈羽才后知后觉自己这话的歧义,这些特招名额的来历并不值得人高兴,对于芭蕾舞团来说,甚至是错误。
她讪笑,“总之,我一定会和肖师姐重归于好的。”
见她这样,曹素锦反而安了心,“你们宿舍不是正好空了一个位置吗?后勤应该会安排给她,带她熟悉团里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啊。”
“没问题。”说到这个,陈羽的声音低下去了不少,侧头看了沈意欢一眼。
昨晚方妙佳被思想处带走以后,陈羽和张竹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干脆换了衣服坐在宿舍等。
陈羽越等越心惊,张竹溪则一直沉默,两人等到了将近两点的才终于等到了方妙佳。
陈羽很难形容当时方妙佳的样子,总之看见她的时候,陈羽莫名其妙就掉了眼泪。
那时的方妙佳就像是刚刚开放就遭遇了倒春寒的迎春花,在绽放的伊始被命运狠狠抛弃。
它明明已经感受了春风的痕迹,却只能黯然地跌落泥地旁观本该也属于它的春天,甚至成为别的花的养分。
想到这儿,陈羽又想哭了,也想问沈意欢知不知道方妙佳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一句话也没说地连夜离开了总政。
但经历了两个月动荡的陈羽究竟是失了懵懂和天真,她启唇好几次,最终还是选择沉默地跟在曹素锦身后。
沈意欢没注意到陈羽的情绪,因为她也因曹素锦的话陷入了沉思。
刚刚在礼堂没见着方妙佳,沈意欢心中就起了怀疑。方妙佳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不然以她的性子,是不会不出席授衔仪式的。
但听刚刚曹素锦的意思,事情似乎比沈意欢预料得还要糟糕,方妙佳的位置空出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被除名了。
沈意欢的眉心微蹙,在房山还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方妙佳和于倩莎起了什么冲突?又或者说是,于倩莎诱导方妙佳做了什么?
没等沈意欢推测出大概,曹素锦带着笑意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注意力。
“来,大家都停一下,我们让新来的同事们做个自我介绍。”
比起以前,曹素锦真得变了很多,以前的她从来不会管舞蹈以外的事,但今天,她都有些事无巨细了。
沈意欢刚抬眸,就感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她弯了弯唇,很懂事地往旁边让了一步,将她身后的谭少煊完全露了出来。
谭少煊报道第一天就去了房山,这也是芭蕾舞团其他人第一次见他,不出所料,沈意欢看见了很多含着惊艳的眼神。
谭少煊的个人气质实在太强烈了,军装礼服都被他穿出了优雅文艺的味道,刚刚在礼堂的时候,这场景就已经出现过一次了。
曹素锦见大家这个反应,干脆对着谭少煊招招手,“少煊,那就你来开这个头吧。”
听见这话,沈意欢就觉得不好。在房山七天,她就没见这人主动开口说过几句话。
果然,谭少煊依旧言简意赅,“大家好,我叫谭少煊。”说完之后就自觉让出了曹素锦身边的位置。
曹素锦的笑容微顿,只能自己做了补充,“少煊是从法国留学回来的,在大剧院有近一年的学习演出经验,水平很高,大家平时可以多和他交流。”
即使被夸,即使其他人的面上都含着钦佩,谭少煊的脸上还是依旧冷冷清清的,但他的态度并不傲然。
再加上他长得好,天然就更容易获得别人的好感,所以并没有人对此产生情绪,依旧给了他很热烈的欢迎的掌声。
葛家雄的事最终牵连了五个人,这里面三个情节比较严重的都被降职到了地方文工团,其余两个则只是记了过。
邓小琴并不在这个行列里,作为揭露葛家雄和闫云风恶行的人,她还获得了组织的嘉奖,但她却主动提出了离开。
也不知道她是被文工团伤了心还是怎么,曹素锦再三挽留不成后还是尊重了她的意愿。
邓小琴在八月中旬的时候就转业到了党校的清闲岗,干着和芭蕾完全无关的事。沈意欢月初的时候还特意问过好友丁秋蕊的姐姐丁春雨,她也在党校任职,得到了邓小琴的状态很好的答复。
除了他们几个以外,转到管理岗的白雪妍也空出了一个名额,所以这次芭蕾舞团总共从下属单位招了五个人。
这五人里,除了肖沁洁是从哈市文工团来的以外,剩下的全都是北城军区这边的、有两年以上演出经验的文艺兵。
曹素锦眼含欣慰地看着自己亲自选出来的团里的新力量,示意他们回到自己的位置,才重新说起了之后的安排。
“我们团现在有三十二人,女生二十四位、男生八位,我们还是按惯例,对半分为一、二两队。”
“但从这个月起,每三个月团里就会依据大家的表现重新调整一次,不再是按年调整。”
“以及,关于团里固定曲目的角色分配,在九月结束前,全部都要重新分配一次。”
“不看资历、不分一、二队,只选跳得最好的人。”曹素锦又重申了一遍这个意义重大的决定。
“第一个要调整的曲目,就是我们团的《娘子军》,暂定周三早上开始选拔,不需要报名,当天直接开始。”
新来的六个人没有听说过这个消息,于是这会儿他们的表现十分激动,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像含着一簇火。
也不怪他们兴奋。他们原以为突然被招到总政就已经足够幸运了,却没想到曹素锦还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
只要能成为固定曲目的主演,何愁进不了一队?何愁成为不了团里重点培养的对象?何愁不能越走越高?
因为他们这样明显的斗志昂扬,文工团其他人倒也跟着被激得心跳快了几分。
虽然这个比喻可能不太尊重,但这件事确实就像是吊在驴之前的胡萝卜,芭蕾舞团重新燃起了两年前的热情,各个练功房都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沈意欢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她的心神几乎全部被这件事摄走了去,直到国庆前夕她加完班回到家。
看见沙发上一脸委屈的靳延的时候,她才惊觉自己好像把他忘在了脑后。
这会儿已经是晚饭后了,靳希文是个很宽和的领导和雇主,手下的人只要干完了本职工作,晚饭之后的时间都可以任他们自行安排。
所以沈意欢这会儿没看见其他人也没觉得奇怪,再加上心里对靳延也有些愧疚,就更是顾不上别的。
她换了鞋,几步走到客厅,坐到了靳延身边,声音糯糯的,“你回来啦。”
靳延其实看见她的时候那点本来就很轻的生气就消失了,即使被她放了一整天的鸽子。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暗戳戳期待着沈意欢会怎么哄他,“嗯,中午到的。”
沈意欢看了眼表,都八点了,抿抿唇,“你吃饭了吗?”
“没有。”靳延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我以为你会想起来的。”
集训结束那天,靳延借着送文艺兵离开的时候找了个机会悄悄和沈意欢约了他回来那天下午一起去天福吃饭,沈意欢应了。
靳延今天是一点到的家,没见到沈意欢还以为她是在睡午觉,结果等到她的起床时间还没见到人。
他这才找到沈小妹问,得到沈意欢去单位加班了的答案后,靳延也就没急,细致地将自己打理好后,回到一楼继续安安静静等她回来。
却没想到一直到了饭点前夕,沈意欢也没回来,靳延还以为只是晚了一点,就没吃饭继续等。
这一等就到了现在,其实靳延中途动了要去总政找沈意欢的想法的,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一不想耽误沈意欢的正事,明天就是国庆,她应该是在忙;二也是想看看沈意欢多久能想起他。
他们二十天没见过了,房山基地电话又不能私用,靳延自己是真得想沈意欢想得快疯了。
房山那一周即使不能相处,但每天都能通过办公室窗户看看她,靳延已经习惯了那样的日子了。
一朝打回原形,日子就变得愈发难熬。
靳延每晚睡前都要给沈意欢送他的表上链,上着上着就更想,想着想着就睡不着,睡不着就瞎想,瞎想着瞎想着
靳延清清嗓子,不愿再想那些早起冲冷水澡洗内裤的日子,收回停在沈意欢颊侧的手,“累不累,是不是又跳了一天?”
沈意欢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说话,伸手去拉靳延。
靳延有些纳闷,但还是将怀里的雪绒放下,跟了上去,“怎么了?”
沈意欢一直拉着靳延去了厨房,见火炉还留着火,心里这才好过了一点,“我给你煮点面吃好吗?”
“不要。”靳延想也不想地拒绝,“你的手才不是用来做饭的,给谁做也不行。”
沈意欢听他说这话,心里又温暖又愧疚。
虽然靳延没有说,但沈意欢知道靳延是为了她才去房山的。本来她只是猜测,但回来那天,沈意欢亲耳听见了何宁浩和靳延抱怨的话。
“靳哥,你不应该用那么好的酒和魏团换这个任务的,你妹妹这么省心,你就算不来也没事。你不来我也不会来,这气就让魏团自己受着了”
他不放心自己才特意追来了房山,即使自己只用在房山呆一周,他却要在那里呆一个月。房山基地各方面的条件都没北城这边好不说,因为是带新兵,他大概连周末的休息也被占用了。
他那么爱睡懒觉,却连着早起了一个月,而自己,把和他的约定都忘了。
沈意欢越想越难受,声音低低的,“对不起,我忙忘了。”
沈意欢一边说,一边靠到了靳延怀里,就像刚刚雪绒躺在靳延胸口那样。
他们的身高差不小,沈意欢的脸刚刚好贴上了他的心口。
她这么正儿八经地道歉,靳延只觉得又心软又心疼,他抚了抚沈意欢的颊侧,“不用道歉的,我知道你在忙。”
他的声音从胸腔传到她的耳朵里,夹杂着缓而重的心跳,沈意欢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
紧绷了一个月的心神在靳延怀里得到安宁,沈意欢不自禁地将脸埋到他怀里,鼻息间被他的味道充斥,沈意欢却只觉得很舒服。
但不过几息,脸下的触感就变得硬邦邦的,沈意欢下意识用鼻尖碰了碰。
下一秒,沈意欢就被靳延掐着腰挪开了,安静的空间里,靳延呼吸加重得很明显。
沈意欢有些懵,抬眸去看他。厨房没开灯,靳延背着光,沈意欢看不见他的表情。
“你怎么了?”因为疑惑,沈意欢的尾音上翘,她的声音又很甜,这一声就像个小钩子一样,惹得靳延的呼吸明显停顿了一下。
“没事。”靳延的声音很哑,“怕又撞到你了。”
沈意欢莫名觉得靳延此刻的声音很奇怪,他平常声音虽低,但是颗粒感并不明显。
可是这会儿他的声音,莫名有了砂砾的质感,沈意欢碰了碰发痒的耳朵。
想起那天他们在表姑家的水井前,靳延好像也是这样的声音,可是现在没有太阳啊,炉子的火也不算大。
沈意欢越懵懂,靳延越痛苦。
这样的懵懂是带着隐晦的引.诱的,最能激发男人的兽.欲。沈意欢这样无异于往火上浇油。
靳延艰难地挪开视线,打开一边的水龙头,直接拿空杯子接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不能喝生水。”沈意欢伸手想去夺,手碰上杯子的瞬间,腰间也抵上一个坚硬的东西。
这是真的浇油了。
靳延闷哼一声,见她低头想看,下意识扶住了她的下巴,拇指停在她的唇角,靳延缓而轻地摩挲了一下。
沈意欢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夺走了,她下意识抿唇,却又牵动着靳延的拇指往她唇上挪了几分。
她僵住,颤巍巍抬眸看了眼靳延,如蝶翼般的长睫轻轻颤动,眼尾泛红、眸中含春。
靳延的喉结快速滚动了几下,也垂着眸看她。
沈意欢看不清他的眼神,但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热意,那热意慢慢从相贴之处传到沈意欢的指尖、心尖、发尾
她的喉咙越来越干,微微后仰的腰也有些酸,“你。”
沈意欢只说了一个字,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借着唇齿间的缝隙好好缓了几口气。
可是很快,沈意欢就彻底屏住了呼吸。
她的眼睫颤得更凶,不敢再看越靠越近的靳延,猛地闭上了眼睛。
后腰抚上一只大掌,沈意欢下意识靠上去寻求支撑,又被他掌心的滚烫激得往靳延身上撞。
小腹撞上两个硬硬的东西,隔着初秋的衣物,沈意欢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两个温度。
比身后掌心还要滚烫的温度,烫得沈意欢彻底晕头转向。
她的下巴固定在靳延指尖,鼻息间都是他的呼吸。腰间则一前一后都是霸道的滚烫,沈意欢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化在这里了。
她有些慌了,此时的靳延给她一种很危险的感觉,她像是被野兽圈在怀里的小兽,进退不得。
“你。”沈意欢甚至觉得头都有点晕了,她的呼吸乱得不成样子,耳畔是沉重又急促的心跳,不知是谁的心跳。
她实在无法呼吸了,沈意欢猛地睁开眼,启唇深深喘了一下,吸进来的,都是靳延的味道。
试探着抬眸,沈意欢原以为会看见一个陌生的、危险的靳延,但事实好像是也不是。
沈意欢一直觉得靳延是个很有魅力很独特的男人,因为他能把温柔和霸道糅合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营造出只属于他的味道。
正如他此刻带给她的感受。他并不是猛兽,或者说他并不是在狩猎的猛兽。
他是想和他的小兽亲近,他在等待他的小兽主动靠近和他亲近,沈意欢忽然懂了此刻的情境。
主动权在我。沈意欢想起了他的承诺,心中的紧张瞬间消失大半。
她抬手,搂上靳延的脖子,轻轻下压,主动抹去了这很近、但确实存在的五厘米。
第42章 第 42 章 被审的罪犯
好软。碰上靳延的唇的瞬间, 沈意欢只有这个感受。
呼吸交缠,沈意欢的长睫颤得更凶,全身的热意似乎都汇聚P.M. 獨.傢.癥.蠡到了脸上, 将她刚刚那点儿勇气和冲动燃烬。
沈意欢都不敢抬眸看靳延的反应, 她正准备往后退,后腰那只宽大的手掌就重重揽了过来。
沈意欢下意识收回还停在靳延后脖处的手, 抵住了靳延的肩膀,但她的臂软绵绵的, 根本使不上力气,整个人还是随着他的力道嵌进了他的怀里。
不止沈意欢觉得头晕脑胀, 靳延也没比沈意欢好到哪里去。
在沈意欢主动靠近的那一秒, 靳延第一次知道,人的心跳能跳得那样快、那样重。
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在沈意欢搂上他脖子的瞬间莽撞地撞上去。
沈意欢显然一知半解,她只是轻轻地碰了碰他,但这动作代表的意义却是截然不同的。
靳延还记得野炊那天,自己也曾试探着靠近了一点,沈意欢的肢体语言是那样明显的抗拒。
而今天, 他刚刚已经靠得远比那天更近了, 沈意欢却给出了完全相反的答案。
她是主动靠上来的。靳延只要想到这一点就无法抑制地兴奋,他几乎都能听见血液在全身脉络里奔腾的声音。
“好热。”被靳延抱在怀里,沈意欢有一种被他从初秋带回了盛夏的感觉。他烫得像烈阳,沈意欢不自禁呢喃。
沈意欢的唇因为吐字轻轻张合, 若有似无地磨蹭着靳延的唇。
她的舌尖甚至还没来得及离开上颚, 属于另一人的味道就彻底侵占了过来。
即使靳延还扶着她的后腰,沈意欢还是被靳延逼得无限后仰,她不得不重新伸手搂住了靳延的肩。
这个动作像是刺激到了靳延, 他又把城池往里推进了几分。
沈意欢体内的最后一丝清明也随着靳延对她呼吸的掠夺而彻底消失,她的脑海里只剩空白,下意识迎合着靳延的动作。
急促的呼吸也掩盖不住唇齿间黏.腻的水声,靳延却只觉得不够。
他像是渴极了的旅人,在数月的炙烤中终于寻到了一汪清泉,汲取和吞咽成了本能。
泉水这样甘甜、比梦中更胜,他的喉结滚得越来越急、越来越重,颈侧的青色血管也随之剧烈鼓动。
不够,根本不够。靳延下意识想要去揽沈意欢的腿,手背撞上她身侧的橱柜,疼痛和冰冷让他短暂地清明了一下。
“痛。”被捕猎的小兽察觉到了猎人的分心,她委屈地呜咽,争取生机,“好痛。”
在这两声里,靳延的理智终于回笼,他轻柔地碰了两下她的唇角,这才缓慢退开,动作间带着迟疑。
清醒过来的靳延不知道沈意欢会给他什么审判,他掩盖住自己的紧张,垂眸想看沈意欢的唇,沈意欢却被两人之间那一抹银丝羞得一头埋进他的怀里。
再次将人拥了个满怀的靳延一愣,眉眼残存的侵略感彻底被温柔覆盖,他伸手摸了摸沈意欢的后脖颈,触手滑腻,大概是被他的动作激出的汗。
靳延小心地用袖摆按了按,又挪了挪身子,将从窗口透进来的凉风全遮了去,才开口。
他的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欢欢,让我看看。”
沈意欢埋在他怀里,舌根依旧还在发麻,唇也刺刺地痛,她下意识摇头,“不要。”
这一声里含着的媚意和爱娇把沈意欢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的脸越发烫,烫得她的额间也生出了汗。
小腹处依旧被硌着,源源不断地向她传着更多的热意,但刚被打开过新世界大门的沈意欢已经不敢再问、再看,她隐约觉得危险。
她不肯抬头,靳延也贪恋此刻温香软玉在怀的感觉,他没再问,有些艰难地将自己埋到沈意欢的颈窝,抓紧时间平复心中的欲念。
带着温度的呼吸打在耳后,沈意欢整个人都跟着颤了一下。
耳畔的呼吸又重了几分,沈意欢瞬间被带回了刚刚的混乱里,在此刻才后知后觉了他那时喘息里的性感。
沈意欢下意识抿了抿唇,却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唇间的刺痛愈发明显,激得沈意欢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随着这声呼痛,靳延心中杂七杂八的念头一下消失了大半,他扶着沈意欢的肩膀,彻底退开。
客厅的灯光从门口渡来,厨房的光线不算好,但靳延还是看清了沈意欢的模样。
他本要看她的唇的,视线却先被她的眼睛摄走了去,本就多情的桃花眼里此时全是含羞带怯的情意,眼尾微挑,蕴着大片大片的红。
像是诱着人将这双眼彻底逼出泪,染上媚。
靳延的喉结重重滚了一下,这才艰难地将视线下移,看清的那一刻,靳延只想骂自己禽兽。
沈意欢粉嫩的唇此刻红得快要滴血,本就饱满的形状都遮盖不住那样明显的肿胀,靳延眉头微蹙,再生不出一点儿旖旎心思。
“很痛吗?”靳延捧着沈意欢的下颌,语气里都是后悔和疼惜。
沈意欢的视线却停留在了靳延红透了的耳尖,她也伸手碰了碰,比她想象的还烫。
沈意欢微妙地从他也会害羞这件事里感到了藉慰,她笑着摇了摇头,“好多了。”
靳延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有点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鼻尖,“傻不傻。”
沈意欢知道靳延的意思,她皱皱鼻子,轻哼,“得了便宜还卖乖。”
靳延被她这话小小地噎了一下,抵唇轻笑了两声,“所以才说你傻呀。”
“靳延。”沈意欢忽然敛了神色。
“嗯?”靳延捏了捏她的脸,轻柔的,“现在想起来要兴师问罪了?”
“我准备和我爸爸妈妈说了。”沈意欢的声音有点抖,她下意识舔了舔唇,又被刺了一下,她却顾不上这个了,认真地看着靳延,问,“你准备好了吗?”
靳延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可爱到了,也收起了脸上的笑,郑重地作答,“时刻准备着。”
靳延没问沈意欢为什么提起这个,他就像他最开始承诺的那样,把他们关系的主动权全部交到她手上。
无论她想要走到哪一步,或者停在哪一步,靳延都心甘情愿。
以前她要瞒着,除了根本不可能骗过的靳希文,靳延就一个都不承认。现在她要坦白,靳延也会立马跟上。
“要我做什么吗?”靳延伸手从橱柜里拿了两个干净水杯,“或者干脆让我和叔叔阿姨说吧。”
“我自己说。”沈意欢有些苦恼,“但我还没想好怎么说,我只是觉得这样很不好。”
这样对靳延很不公平,爸爸妈妈还有靳叔叔知道了大概也会伤心他们的隐瞒,沈意欢早在上次陪着靳延去何家时就有了这个想法。
靳延倒水的手顿了一下,“那我教你怎么说。”
“嗯?”沈意欢的脸上带着明晃晃的疑惑。
“润润嗓子。”靳延将凉好的温水递给沈意欢,她的声音有点哑。
“等会儿喝,现在还是有点痛。”沈意欢把水杯放回了台面上,催促,“你知道怎么说?”
“嗯。”靳延又借着灯光打量了一下沈意欢的唇,见确实有在好转才安心。
“你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就说我在追求你,剩下的交给我。”
靳延语气认真,“我今年还有假,等你说了,我会亲自去一趟乌市,等叔叔阿姨同意了,我们再一点点”
没等靳延说完,沈意欢就摇了摇头,“这样我爸爸一定会生你的气的,我也不想他们误会你。”
沈意欢抬头看向靳延,“而且,这样对你多不公平呀。这是我们俩一起做的决定,是我心甘情愿,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沈意欢的眼神很认真,含着她自己可能都没察觉的珍重和爱惜,靳延好半天才从那种心窒的感觉中回过神来。
但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沈意欢接下来的话又将他彻底钉在了原地。
“靳延,那天我陪你去何爷爷家里,我就好难受了。”沈意欢说的是新兵集训前给靳延表姐接风的那一次。
那一场家庭聚会末尾,何老爷子和靳延的小舅舅又谈起了靳延的个人问题。
在那样欢喜的氛围里,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放松的笑意,靳延却像是个被审问的罪犯。
何老爷子冷着脸,“靳延,你看看这一桌子人,你大姐马上就要给凌凌添个弟弟妹妹了,你二姐家的小子甚至都上育红班了,你表哥也即将有老二了。”
“你看着真就一点不心急?你再不重视你的个人问题,等你姥爷我躺病床上了,看着你孤家寡人的样子也合不上眼啊。”
何老爷子的身体很康健,甚至晨练的时候还能做几个引体向上,但无论他的身体情况怎么样,对于小辈来说,让八十多岁的长辈说出这种话已经算是不孝了。
靳延的表情也不算太好,但他一句话也没说,只缓慢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安静听训。
“你小子,哪哪都好。”靳延的小舅大概是喝醉了,声音有些大,听得沈意欢的心闷闷的,“就是你妈一走,就不听长辈的话了。”
“你姥爷是盼着你成家,不是逼着你上刑场。”他一脸不认同。
“你妈不在了,你姥爷姥姥最牵挂的就是你,你就算是为了你姥爷姥姥心里慰藉些,也不该这么拖着。你看你表哥,多”
“老二。”见他一句接一句提妹妹,妹夫和外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靳延的大舅制止了弟弟。
大概因为身居高位的原因,他的气势很足,“喝醉了就去睡、别乱掺和,不会说话就闭嘴、别说胡话。”
他这句话后,靳延的小舅就安静了下来,但何老爷子却没有放下的意思。
他径直看向靳延,“你也别和我说什么你心里有数了。正好,我老战友的儿子调来了北城,今天来家里拜访,那小丫头看着很乖。我约了他们明天来家里吃饭,你明天也来见见”
“我明天要回队里。”靳延打断了何老爷子的话,不留余地地拒绝,“您不用再问了,我下个月要出任务。”
赶在何老爷子开口之前,靳延忽然放柔了声音,“姥爷,别逼我。”
听到这句,何老爷子没再说什么,何姥姥也只是叹了口气,但餐厅再也回不到之前的氛围。
靳延全程没看沈意欢,沈意欢知道他是为了避嫌,她也不该看他的,但她却无法控制地一直留意着靳延。
这也不是沈意欢第一次经历这个场面,在靳延生日那次,大概因为是她第一次来,何老爷子没有像今天这样直接,但还是暗暗催了靳延赶紧结婚。
那时沈意欢听着只觉得心烦和难过,心烦自己动心了一个适婚年龄的男人,难过自己才体味到心动就要放弃。
但第二次听见的时候,沈意欢却只觉得心疼,为靳延难过和PMDUJIA委屈。
明明靳延在方方面面都做得那样出色,那一桌子,没一个人比得上他的成就。但就因为他晚婚,他就要被长辈们当着所有同辈甚至小辈的面训。
他的亲人甚至用他心里最痛的地方逼他,沈意欢听到何阿姨都会觉得难过,更何况靳延和靳叔叔?
沈意欢知道,这是靳延自己的选择,没有她靳延也要经历这些。
但在她放任自己沦陷以后,她就再也不可能理智地置身事外了。
如果说,那天的事情让沈意欢第一次动了要更进一步的想法的话,方妙佳的事则又推了沈意欢一把。
对于方妙佳的开除,沈意欢虽然没有查到和文工团通报不一样的信息。
但无论是看于倩莎故意挑衅方妙佳的起因,还是看于倩莎走特招顶替了方妙佳位置的结果,她都肯定这不会是什么误会、巧合。
沈意欢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她虽然不喜方妙佳的势利,也知道方妙佳就是那个在集训里最先说她和靳延闲话的人,但在她自己的评判标准里,方妙佳罪不至此。
同为舞者,沈意欢更明白方妙佳走到今天这步付出了什么,她不想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被旁人用计谋撷取劳动成果。
于是沈意欢辗转联系到了方妙佳,主动询问她的现状以及离开的原因。
方妙佳应该是没想到沈意欢会联系她,她先是在电话里哭了一会儿,才把自己觉得奇怪的地方说了出来。
她说的,也是沈意欢觉得奇怪的地方。
虽然思想处给出的经过一定是被证实过的,于倩莎的对象一定存在、她对象也一定有一个长相秀气、放了他鸽子的相亲对象。
但沈意欢绝不相信同一件事情会同时出现那么多巧合,还是那样精妙的巧合。
尤其是当这个巧合还同时和受益者相关的时候,那这巧合是不是人为就很值得探讨了。
可惜,沈意欢没查出什么切实的证据,方妙佳自己也迷迷糊糊的,最后甚至率先放弃了,主动提出不想再聊这件事。
但这件事并没有在沈意欢这里终结,尤其是当她知道于倩莎的姐夫是靳延关系还算亲近的同事的时候。
哪怕于倩莎再聪明,她不过一个空政文工团新兵,她父亲早逝,一家人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依附于她的姐姐姐夫。
势单力薄,主动寻衅方妙佳的时候看起来也不算心机深沉,她怎么可能有人脉做出一个连思想处都查不出漏洞的局?
这件事必然有她姐姐的介入,甚至她姐夫也可能是推手。而这样手段不干净且心怀贪念的一家人是靳延的同事。
沈意欢忽然意识到,她要求靳延对外瞒着和她的来往这件事不仅对他不公平,也很危险。
他们并不能保证他们的事能瞒过所有人,尤其是在她和靳延都算得上是引人注意的“香饽饽”的前提下。
设想一下,如果有人察觉到了他们私下的接触,做局诬告靳延和她乱搞关系不负责,哪怕最后得以澄清,他们俩的名声、甚至两家长辈的名声也必定受污。
甚至再想得恶毒些,如果有人看上了靳延的前途和背景,凭借他们没有实际证据,干脆冒名顶替那个和靳延私下接触的人的话,他们的处境又将被动成什么样子?
没人能替他们作证和靳延来往的是她,沈意欢甚至自己都能想到一百个顶替自己成为靳延“对象”的计划。
沈意欢不能接受这样的局面,她只是联想一下都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的声音里含着委屈和担忧,“我一想到,可能会有人对外冒充我的身份,又从我身边永久地抢走了你,我就觉得呼吸不过来。”
“我不能接受我们的感情里以任何方式出现第三个人。”沈意欢顿了一下,“我们可以分开,但不能以这种方式分”
“啵!”靳延忽然握着沈意欢的腰,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对着她的唇重重亲了一口,刻意制造出羞人的声音。
沈意欢的思维还停留在刚刚的话题上,被靳延亲了个猝不及防,有些呆地和靳延对视。
真可爱。靳延又凑上去亲了一口,“你刚刚说了两次分开,以后说一次、亲一次。”
“我是在假设!”沈意欢又羞又恼,轻轻踢了踢靳延的小腿,“放我下来,我在和你说正事。”
“不放。”靳延用脚勾出凳子,干脆抱着人侧坐在自己怀里,又顺手关上厨房的门。
“欢欢。”靳延正了正神色,“我很开心你愿意为了我改变计划,但我并不想你是因为心疼我或者顾虑别的才将我们的关系加速。”
“我姥爷那边的事你不用在意,我会处理好的。”靳延用额碰了碰她的。
“傻姑娘,生日那天说得那样斩钉截铁,结果心却这么软。你就不怕我借着这个,一点点诱导着你一次次改变计划,和我结婚、和我”
靳延清清嗓子,没有继续往下说,“总之呢,那次情况特殊,表嫂正好刚查出怀孕,大姐又怀着二胎回的国,所以我姥爷有点失态。但你放心,他不会逼我,也没人能逼我,我会处理好的。”
“你不羡慕吗?”沈意欢问,直直注视着靳延的眼睛,“修安哥只大了你两岁,小星那么可爱,你真的不在意吗?”
“不在意。”靳延的耳尖有点红,轻叹了口气,“你真是,怎么能和男人聊这个?”
“为什么不能聊?”沈意欢下意识反问。
靳延却没给她答案,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反正我不在意那些,你才是我最在意的,别的都是附加,可有可无、随你心意。”
靳延又啄了一下她的唇角,“今天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欢欢,我很知足。”
听他说这个,沈意欢反而害羞了,她轻轻推了推靳延的肩,“你又这样,说正事呢。”
“说着啊。忍不住。”靳延抓住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指尖,“于倩莎姐妹俩的事我大概知道经过。”
靳延半垂着眼,对沈意欢的敏锐有了一个新的认知,“这件事我也查了,我们师的政委吴远,就是介绍方妙佳和何宁浩认识的那个。”
“他的妻子和于倩莎的姐姐曾经在同一个医院当护士。”靳延的眸色深了几分。
“而帮于倩莎争取到特招的名额的是你们歌舞部的副部长,他的现任妻子,曾经也是那个医院的护士。”
“你说巧不巧。”靳延扯了扯唇,“她们三曾在同一家医院任职,家庭条件都不算好,又在几年里前后嫁给了当时部队系统里前途很好的军官。”
“周云飞和何宁浩甚至是在同一天相亲,同一个公园。”靳延轻笑,“不过她们太谨慎了,反而巧得不像巧合了。”
靳延查这些并不容易,他甚至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复杂又琐碎的细节里理清三个看起来完全没有关系的军官的关系,“也是我犯了蠢,最后才想到他们的妻子这里来。”
沈意欢听到这里,下意识搂紧了靳延的脖子,那样子,很像是被别的小朋友虎视眈眈怀里玩具的小孩儿。
靳延被她的样子逗笑,心像是被云朵裹着,“不用担心,我会更小心的。”
他摸了摸沈意欢的脸,“谢谢你,欢欢。”
“所以你是不打算负责了?”沈意欢故意曲解靳延的意思,“你都、你都那样了,还想继续掩耳盗铃啊。”
沈意欢还是打算把她和靳延的关系确定下来并慢慢公开,她已经相信了靳延那晚的承诺,就不想他再承担不公开的风险和委屈。
归根到底,变的人是沈意欢。
她对靳延多了信任和依赖,感情也更深了,所以才会舍不得他受委屈,才会担忧他被别人算计。
“哪样?”靳延笑着去追她的唇,“这样?”
沈意欢这次可不惯着他,伸手捂住他的唇,“我明天还有演出,不能再会被看出来的。”
听到这话,靳延也不逗她了,把吻落在她的手心,“好,不闹你了。”
“那你?”沈意欢在关键之处还是很有些坚持的,她并不准备主动提起那句话。
“欢欢。”靳延有些无奈,“在练功房一身酒气地表白已经够不浪漫了,咱们确定要在这里聊这个话题?”
靳延指了指不远处的葱姜蒜,“虽然这就是生活,但也不用这样有生活气息吧。”
沈意欢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笑着倒在他怀里,没有再提。
等陪着靳延吃过夜宵,沈意欢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趁着洗澡的时候,沈意欢又把事情理了一遍,她很确信自己这次已经完全接近真相。
但很可惜,这些被人精心设计出来的巧合确实不在部队会认可的证据范畴内。
而没有证据,哪怕所有人都猜出了他们的谋划,所有人都鄙夷他们的手段,在律法层面上还是很难、甚至无法给他们定罪。
因为他们对方妙佳从始至终都只是布局,只是诱导。
方妙佳因为现实原因放弃何宁浩,又在知道何宁浩真实身份后心生悔意,继而出于嫉妒将于倩莎关在了宿舍,这一切,都是她主动的选择。
沈意欢叹口气,她甚至不肯能直接把自己的推测告诉方妙佳,因为这都是她和靳延就已有信息的推测,不是证据确凿的事实。
真相和证据被牢牢地控制在布局人的手里,除非她们的利益集团瓦解,不然她们必定咬死不认。
而将没有证据的推测说出去,只会牵累他们自己。但让沈意欢就这样置之不理,她也做不到。
沈意欢想了很久,一直到国庆三天演出结束,她还是决定亲自去找方妙佳一趟。
方妙佳只是普通家庭,她的舞蹈天赋已经让她成为了她们家几代人里最出息的一个。
她见过更好的生活,被原来身边的人捧得太高,所以她才会那样在乎相亲对象的条件。古往今来,对于有些人来说,高嫁都是最快跨越阶层的途径。
因为被总政文工团辞退,方妙佳的处境必然不会很好,她的档案留下了记录,任何一个文工团都不会再愿意聘用她。
而她前半辈子都献给了跳舞,无论文凭还是其他技能,都不会比得上其他人,这也是沈意欢插手这件事的原因之一。
出于某种考量,沈意欢并没有提前联系方妙佳。她找到方妙佳的时候,方妙佳正在一个有些老旧的平房外生火,院门口却停着一辆很新的、和这处格格不入的自行车。
大概是炉子里用的煤不是很好,方妙佳被烟呛得直咳嗽,但很奇怪,她的表情却充满了希冀,一直回头打量屋内的方向。
希冀?沈意欢停下步子,她看了眼张竹溪,两人不约而同地退出了巷子。
“意欢,我觉得。”张竹溪有点紧张,“这样说可能不太好,但意欢,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管她了。”
她抿抿唇,“你那次帮邱丽和邓小琴,大多数人都很钦佩感谢你,但、但我听她和别人说这件事的时候,她说你多管闲事。”
其实方妙佳的用词还要恶劣些,张竹溪留意着沈意欢的神情,“意欢,你不要伤心,我只是觉得,她不是会知道感恩的人。我怕、我怕她”
沈意欢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像是一点不奇怪方妙佳会说出这种话,她今天来也不是为了获得方妙佳的感谢。
“我知道的,她和邱丽她们不一样,我今天来也只是为了试探她的态度。”
局势紧张,沈意欢自然不会轻举妄动,她愿意尽她所能帮助别人,但前提是必须要保全自己的亲人朋友。
她笑着安抚张竹溪,“我们今天似乎来得很巧,也许很快就能得到答案了。”
这句话之后,两人就没再说话,借着巷口院墙的遮挡留意着方妙佳家的院子。
很快,方妙佳和一个中年妇人就殷勤地笑着送一个穿着很讲究的女人出来了,三人边走还边在说话。
不需要听清她们的对话,沈意欢看清那人的脸的时候就得到了答案。她轻笑一声,方妙佳这人可真有意思。
“走吧。”赶在她们出来之前,沈意欢拉着张竹溪从反方向离开,“再待下去就真成了多管闲事了。”
张竹溪还有些懵,但还是紧跟着沈意欢离开了。
等坐上公交车,沈意欢正准备挑着能说的和张竹溪说点儿。
张竹溪却主动摇了摇头,“意欢,这不是我能知道的事,你不用特意告诉我的。”
沈意欢愣了一下,才笑着点点头,“好。谢谢你,竹溪。”
张竹溪明显不愿趟这滩浑水,却在她提起要来找方妙佳的时候主动跟上,只是因为担心自己。
“不用谢的。”张竹溪侧头对着沈意欢笑了一下,“比起你,我什么也没做。”
虽然我成为不了你,但我很庆幸、也很感谢这个世界有你们这样的人。
第43章 第 43 章 我以为的爱
“怎么样了?”靳延知道沈意欢今天要去找方妙佳, 本想自己跟着的,但沈意欢要和张竹溪一起就拒绝了。
这会儿见她一脸古怪,靳延难免生出点好奇。
“有意外发现。”沈意欢接过他递过来的水, “你肯定猜不到我在她那里看见了谁。”
“你们副部长家里那位?”靳延答得漫不经心。
“你怎么猜到的?”沈意欢很惊讶, 揉雪绒脑袋的手一顿,侧头看向靳延。
“倒推。”靳延笑, “失去文工团的工作对方妙佳来说后果应该是很严重的,有你帮助邱丽的事在先, 她不该是第一个放弃的那个。”
“除非她达成了另一个方向的目标。”靳延伸手逗弄雪绒,“高嫁。”
而能让沈意欢认出来又这么震惊的, 帮方妙佳的必然是那几人里的一个。
于倩莎姐妹不可能出面, 吴远妻子不适宜暴露出来,那就只剩歌舞部副部长的妻子有立场最合适。
沈意欢算是知道靳延为什么年纪轻轻能走到这个位置了,她当时认出那妇人的时候很惊讶,靳延却似乎早有预料的样子。
“你真厉害。”沈意欢由衷感慨,“她看起来确实是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的样子,我就先离开了。”
“方妙佳那里不用管她了,她只会觉得我们在害她。”
靳延按住想要往沈意欢怀里蹦的雪绒, “现在她们在明, 我都安排下去了,等她们露出破绽了再说。”
“嗯。”沈意欢从靳延那里救出雪绒,又看了眼空荡荡的客厅,“大家都去哪儿了?”
“今天顾叔请吃饭, 给表姑李芳他们放假了, 老头子已经过去顾家那边了。”靳延张开手。
“别问别人了,你都三天没搭理我了,来抱抱。”
沈意欢垂着头, 脸上漫起红意,强调,“这是白天。”
“白天怎么了?”靳延长臂一伸就将沈意欢拉进了怀里,连着雪绒一起。
沈意欢整个人仰倒在他怀里,入目就是靳延那张放大的俊颜,想起那晚的事,脸愈发热,“你别。”
靳延垂眸看着怀里的人,这才觉得空落落了几天的心安稳了几分,“早点说也挺好的。”
总政文工团在首都大剧院连着三天都有演出,靳延名正言不顺的,想要三天都去又怕有人说闲话,最后只能去了一场。
“小琼花。”靳延想起那天观众对沈意欢的讨论,脸上是与有荣焉的骄傲,“我听观众们都在夸你。”
提到芭蕾,沈意欢的不自在倒是少了些,她伸手搂着靳延的肩坐直了身子,“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来后台找我。”
“昨天下午。”靳延说起这个就无奈,“我不是家属,大剧院的工作人员不让我进去。人家说了,直系家属才可以去后台探班。”
沈意欢瞥了他一眼,那一眼的意思很明确,这怪谁?还不是怪你自己。
靳延揽着沈意欢的肩,又把人带回怀里,“我不做什么的,让我再抱会儿。”
沈意欢却不乐意了,她握着靳延的手腕就要把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搬下去。
但无论她怎么使劲,靳延的臂都依旧牢牢环着她的肩,甚至还捉住了她的手。
眼看沈意欢脸上的笑意在减退,靳延赶紧凑上去,暗示,“明天留给我好不好?”
听到这话,沈意欢的心跳快了几分,唇角微扬。她撑着沙发就要起身,“我们该去顾叔叔家了。”
很轻松就站了起来的时候沈意欢还有些奇怪,却没想到下一秒熟悉的重量就落到了她的腰上。
她被靳延拦腰抱进了怀里,身下是他紧实的大腿,沈意欢一下红了脸,“这是白天!”
两次谈心都在夜晚,这是两人第一次在白天这样亲近。
靳延看她浑身紧绷,叹口气,用额头抵着她的脑袋蹭了蹭,这才松开手,“再让你躲最后一天。”
失了腰上的力道,沈意欢毫不犹豫地从他怀里站了起来,脚步匆匆去了楼梯的方向,“我上去洗个脸。”
靳延看着少女落荒而逃的背影,挑了挑眉。
之前两人相处的时候,沈意欢会害羞,但大概因为懵懂反而有些无畏的意思,怎么今天几次要逃?
靳延垂眸看了眼自己,心有所感。又眯了眯眼,是谁多管闲事了?这事儿轮得到她教?
二楼,沈意欢咬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到刚刚身下的触感,脸颊更是红了几分。
那晚之后,沈意欢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了生理卫生课的内容。
本来都过了四五年了,沈意欢早将那节课的内容忘得差不多了,但靳延那天的表现太奇怪了,沈意欢不敢问不代表不好奇。
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太想知道答案,那些东西竟然自动从她记忆深处跑了出来。
“臭流氓。”沈意欢恨恨地拿起毛巾,重新洗了个脸,这才下了楼。
她目不斜视地走到门口,“我们走吧。”
看她这样,靳延抵了抵牙尖,努力压制住想要逗弄她的心思,跟着她出了门。
顾家今天很热闹,顾振南后天就要结婚了,今天顾家专程提前宴请那天要出力的人,比如要当伴郎的靳延、要在门口帮忙散喜糖的沈意欢。
“哥,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顾振西一脸恨铁不成钢,“你看靳延哥那样子,竟然越来越帅了,你找他当伴郎不是想不开吗?”
倒不是顾振西贬低自己的哥哥,而是靳延太夺目了。尤其是这段时间,大概是春风得意,脸上总带着笑。
压迫感少了,五官的精致就凸显了出来,偏他没一处长得不好。
顾振西想不承认也不行,这个大院,确实没有比靳延长得更帅的。
幸好靳延对女色不感兴趣,顾振西庆幸极了,不然有他在前,还有自己什么事。
就像大院里那些当兵的,尤其是和靳延一样在空军的,身上的光芒不都被靳延挡了大半么。
顾振南正在清点结婚那天要带去饭店的东西,唇边带笑,“也就你在意这些有的没的,我和靳延这么多年的兄弟了,不让他当伴郎多不像话?”
“糖有点少。”顾振南蹙眉,“你记得再去买点,后天放假,来的人应该挺多的。”
“知道了。”说起正事,顾振西就正经多了,细细和顾振南商量各类糖果还要采购的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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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为靳延今天要带她出去,沈意欢竟然醒得比闹钟还早了几分。
即使是假期、即使对今天发生的事充满了好奇和期待,沈意欢还是如常起来练早功。
上个月团里进行重点曲目的角色分配,沈意欢力压一众前辈拿到了琼花。
这样重要的角色,不用别人说,她自己也很有紧迫感,从通知下来的时候就全身心投入到了排练里。
这也是她为什么把靳延忘了的原因,实在太忙了。
还好,三天演出过去,观众的反馈很好。即使他们大多数人最熟悉的都是白雪妍版本的琼花,毕竟她是华国第一个琼花。
但就像靳延说的,沈意欢也从观众嘴里得到了一个“小琼花”的名头。
这是组织、人民对她的信任。沈意欢即使再稳得住,心里也是很开心很兴奋的,她还特意从团里要了一张她演出的宣传画寄给了远在边疆的父母。
等今年巡演就能让爸爸妈妈也看见她登台了,沈意欢想到这里,除了激动,也生出了些忐忑。
大概就这几天,她就要和爸爸妈妈坦白了,他们会是什么反应呢?
还有靳叔叔,他会不会因为自己身份变了就不再像以前那样疼她了?毕竟她一定不会是个好儿媳。
沈意欢的思绪又回到了靳延身上,他不肯在那晚直说,是在今天准备了什么呢?
沈意欢有些惊讶地看着车外的景色,实在想不通靳延带她来这里干什么。
靳延却已经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探身解开她的安全带,“爬过金山岭吗?”
沈意欢摇摇头,看了眼两人身上的衣服,抿抿唇,“咱们是来爬山的?”
“金山岭的夕阳特别美。”靳延早就计划好了,背过身蹲下身子,“我背你上去。”
沈意欢真想就这么趴上去,他要是早说自己肯定会换一身更合适的衣服的,何至于穿着裙子和小皮鞋?
她推了推靳延的背,“不用,我自己走。”
靳延让开了点,却等沈意欢一站定,就反手将她捞到了背上,“这边没什么人来,没事的。”
沈意欢被吓了一跳,半撑着身子,“我走得动。”
“乖。”靳延拍了拍她的小腿,“上去的路很累,下山再让你自己走。”
“知道很累还来这里。”沈意欢小声嘟囔,实在不知道靳延在搞什么鬼,见周围确实没人,还是趴到了靳延背上。
沈意欢的呼吸触到靳延耳后的时候,他就一个大迈步登上了石梯,笑着回答,“上去你就知道了。”
沈意欢没有接话,只有些好奇地看着周围的景色,她听说过这里,但确实是第一次来。
小时候爸妈把她保护得很好,她自己也忙,就少有这种和一大伙玩伴在北城周边玩的经历。
“你以前经常出城玩?”沈意欢想起那次野炊也是,他们那群人去的都是自己陌生的地方。
“也不是经常。”靳延的步子很平稳,如履平地,像是背上没有多背着一个人那样。
“去军校之后就基本没有出来过,再之前年龄小,也就暑假的时候会出去两趟。”
“我见过你们出去玩。”沈意欢趴在靳延的背上,眼前的景色随着记忆倒退,“你们总是一大伙人,很热闹、看着很有气势。”
“是想说看着就不是好孩子吧?”靳延的声音里也带笑,“那时候你还在上育红班,老师有没有说让你们离我们远点?”
靳延还记得,他们那伙人当时走到哪里小孩子就躲到哪里。
“有说。”沈意欢弯了弯唇,“你们那时候真得很像出去打群架的。”
一群出身很好的少年郎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享受着父辈的荣光,可不就是古时候打马游街的公子哥?
“我也见过你。”靳延侧头看了眼肩上的沈意欢,“那时候你就这样趴在沈叔叔的背上,扎着两个小辫子,脸肉乎乎的,小小的一团。”
“什么时候?”沈意欢想不起来这段记忆了,不过她小时候确实出门不是在爸爸怀里就是在背上。
“我也不知道你那时几岁,很可爱。”靳延抵了抵牙尖,“见着我就哥哥、哥哥地叫,还闹着要我抱。”
“吹牛。”沈意欢轻哼,“我都不认识你,怎么可能让你抱。”妈妈都说了自己小时候很认生的。
“因为我长得好。”靳延大言不惭,“你还问沈叔叔,这个好看的哥哥是谁。”
“肯定是假的。要是是真的,我爸爸肯定不会让我住到你家来。”沈意欢才不信,“他答应靳叔叔就是因为觉得你”
“觉得我不会拱他的小白菜。”靳延低笑,自己接上话,“老天果然待我不薄,没想到我不近女色的名声是等在这里呢。”
沈意欢晃了晃腿,也笑,“所以我爸爸知道了肯定会更生气的。”
生气自己亲身把女儿送进了狼窝,生气靳延“不讲信用”。
靳延虽然是握拳放在自己身前,只是用小臂支撑着沈意欢,但既然是背,再绅士,沈意欢也是要夹着靳延的腰的。
她这一晃,靳延的步子就明显顿了一下,但他什么也没说,继续往上走。
沈意欢的思绪却随着提起爸爸飘远了,她抿抿唇,忽然意识到如果她和靳延成了对象,那她就不能再住在靳家了。
未婚却住进对象家里,哪怕她情况特殊,也会惹人非议,尤其是靳延现在回家频率越来越高。
靳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看她沉默还以为她是困了,“困了?”
“没有。”沈意欢重新趴回靳延的背上,“还有很远吗?”
“很快了。”靳延默默加快了步子,两人几句闲谈,本来一个小时的路程硬生生被靳延压缩到了半小时。
“到了。”靳延没有放下沈意欢,示意她往下看。
沈意欢支起身子,这一看就失了声。太壮观了。
脚下是蜿蜒的长城,层林尽染中如龙脊般挺立。远处是层层叠叠的墨色的山,夕阳染红了半边天。
在这样壮阔的自然景观前,沈意欢的心境都随之开阔了几分。
靳延将沈意欢放回地面,侧首看着晚霞里愈发动人愈发温柔的爱人,心潮澎湃。
沈意欢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注意力瞬间又被他拉回到了两人之间。
她回望靳延,被他眼里的炽热烫得心尖都在颤。
这是和那晚不一样的炽热,没有欲望、只有最最纯粹的爱。
爱吗?沈意欢弯弯唇。
“欢欢。”靳延的声音竟然带着点颤抖,“我对爱情的理解启蒙于我的父母。”
“他们都是很温柔的人,但是从来不提、不谈爱,只用日复一日的陪伴、长达一生的忠诚诉说感情。”
“那时我以为爱就该是那样的含蓄。”靳延一眨不眨地看着沈意欢,“再后来,我从爷爷家的书架翻到了诗经。”
“我那时还年少,懵懂着读了很多诗,对爱情又增加了很多的定义。等我长大以后才发现,我对爱的定义太理想化了,以至于我看周围的一切都觉得世俗。”
“我原以为我这辈子也遇不上真正会让我心动的爱人。”靳延眉眼温柔。
“但上天果然待我很好,即使让我们之间隔了十年的时光,也没有让我错过你。”
沈意欢的心跳越来越快,回响在她的身体里。但她却还是能听见靳延的声音,清晰而珍重。
“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爱是不讲道理的。”
“它让我失去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让我产生从未有过的嫉妒、欲望。”靳延的眼神愈发炽烈。
“我明明该恐惧这样的失控和未知,但一想到这是你施加给我的,我就只愿意承受。”
“欢欢。”靳延的语速放慢,“在我决定向你告白以后,我设想过无数的场景、对白。最后想到了我少年时期最受震撼最喜欢的一首诗。”
沈意欢心有所动,一眨不眨地看着靳延。
两人同样热烈的眼神碰撞在一起,一切似乎都离他们远去了,只剩他们在这天地之间。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1)”
在远山晚霞之下,在时间的长河之上,靳延郑重地向沈意欢言明了自己的爱。
他伸出手,“欢欢,山河古迹替我作证,我会用我的一生爱你、呵护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靳延的话还没说完,沈意欢就扑到了他的怀里,“我愿意。”
她牢牢环抱着靳延的腰,眼里是同样赤忱的爱意,“我相信你。”
没有什么比爱人的眼睛还要动人,明明是秋日,两人之间却流淌着温柔得快要将人融化的春意。
将沈意欢拥进怀里以后,靳延的心跳反而平缓了下来,他的心里涌起了巨大的满足。
这样的满足和征服天空的满足完全不同。
抱着她的时候,像是找到了另一块严丝合缝的拼图,从身体到灵魂都是圆满。
靳延慢慢垂下头,擒住了沈意欢的唇,极尽温柔。
这一次,沈意欢直接张开了皓齿,任凭靳延的味道充斥她的口腔,直到失去最后一丝清明。
当氧气被占尽,唇齿间的纠缠反而逐渐激烈了起来。
高山之上,只有他们。
时间长河之中,他们的命运仿若天定般纠缠。
感受到靳延的意图,沈意欢顺着他的力道攀上了靳延的腰。
哪怕身体的支点只剩他,呼吸的空间也全靠他让渡,沈意欢却一点儿也没觉得害怕。
因为靳延从他们认识之初就是臣服的姿态,从那把奶糖开始,他展现给沈意欢的就是温柔、尊重、疼惜。
他也从不掩饰自己的心动,那颗写着沈意欢名字的、爱的种子是如何在他心间破土、萌芽、展枝的,他都赤裸裸地展现给沈意欢看。
他给了沈意欢可以无尽取用的底气,沈意欢又怎么会退缩?
他们都是天道的宠儿,含着金汤匙出生在满是爱的家庭里,自身条件优越又有运气加持,难得又愿意吃苦,走过的路都是顺风顺水。
他们的相爱是必然,因为他们是一类人,因为他们对彼此有命定的吸引。
也幸好他们爱上的是对方。他们这样理想化又炽热的爱意,只有对方接的住。
如果落在其他人身上只会成为压力,进而演变成他们的灾难。
“欢欢。”靳延轻喘着,在沈意欢的唇上流连,“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沈意欢的胸口急促起伏着,还没从刚刚的状况里缓过来。
她的声音娇得快要滴出水来,“笨蛋。”
“你才是笨蛋。”靳延笑着啄她的唇,“听清我刚刚说什么了吗?我说的是嫁给我。”
“嗯。”沈意欢有点害羞,错开靳延的视线,将脸藏进他的颈窝,“我都说了啊,我相信你。”
靳延忽然很懂沈建中的心情了,也懂了为什么沈意欢在最开始意识到喜欢自己的时候选择了放弃。
她爱人的时候这样赤忱,只要接受了你,给你的就是百分百的信赖和爱。
“幸好你肯爱我。”靳延摸了摸沈意欢的头,“不然估计要被人吃得渣都不剩。”
“不是你,我也不会这样。你真以为我傻啊。”
沈意欢的声音很轻,但靳延还是听见了,他的心都快被沈意欢的话化成了水。
见太阳已经完全落了山,靳延摸了摸沈意欢的后颈,果然有些湿。怕在山上吹冷风会让她着凉,他干脆就这么抱着人往山下走。
“剩下的都交给我,伯父伯母那边,大院这边。”靳延护着沈意欢的背,小心翼翼迈步。
“我们之间还是可以慢慢来,还是完全听你的。但咱们得先把婚订了,我不放心你搬去别家住。”
“嗯。”沈意欢乖乖应下,有些不自在地晃了晃腿,“我自己走吧。”
“没事儿,下山更快。”靳延这会儿正热血沸腾呢,别说抱着沈意欢下山了,再爬个华山都没问题。
沈意欢抿抿唇,声音很低、带着颤,“硌。你的皮带扣。”
靳延一愣,下意识把人往上抬了抬,又在鼻子即将撞上沈意欢的肩时紧急停下。
沈意欢本来就趴在靳延的肩上,这会儿看他的耳尖越来越红,更是觉得害羞,“我拉你,我们一起走。”
靳延犹豫着把人放下,沈意欢悄悄舒了一口气,主动伸手拉上靳延,“我们走吧。”
第44章 第 44 章 父母的苦心
和靳延手牵手下山的时候, 沈意欢第一次从这个动作里感受到除了心动害羞以外的情绪。
是安心。靳延的手掌宽大又温暖,明明只是轻轻交握,但却仿若有一种被他拥进怀里的感觉。
每每遇到坑洼难行之处, 沈意欢还没察觉, 靳延就已经带着她走了过去。
沈意欢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不知不觉已经把靳延的手臂半抱进了怀里, 就像小时候抱着布老虎一样。
“靳延,我们今晚就给爸爸妈妈还有靳叔叔说好吗?”沈意欢莫名的急切。
靳延太好了, 好到她想立马告诉自己的父母好友他们在相爱,想要得到他们的祝福。
“好。”靳延无有不应, 紧了紧沈意欢的手, “回去我就给伯父伯母打电话。”
靳延知道沈意欢父母那里一定是个难题,沈意欢才来自己家里三个月,现在忽然打电话说要订婚,人家父母自然会有很多顾虑。
但没关系,靳延已经做好了准备,各种意义上的准备。
沈意欢那样爱她的爸爸妈妈,反正靳延是不舍得也不会让她承受沈建中夫妻可能对他们关系产生的怒火的。
沈意欢还有些迟疑, “可是”
“我先试试, 不行了再求助你。”靳延侧头看沈意欢,“而且我爸那里还要拜托你去说,他一直让我把你当妹妹,我去说肯定要挨骂的。”
“比起我, 他更疼你, 肯定舍不得说你什么。”靳延故作苦恼,“比起伯父伯母那边,我更怕我爸。”
“真的呀?”沈意欢一点没怀疑, 重重点头,“那叔叔那里我去打头阵。”
“谢谢妹妹。”靳延刻意把妹妹两个字咬得特别缱绻。
靳延以前从来没有叫过沈意欢妹妹,这会儿两人的身份变了,再用这个称呼反而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沈意欢的脸一下就红了,她也知道靳延是故意的,咬咬下唇,回击,“不客气,哥哥。”
靳延几乎是立马停住了步子,沈意欢的这一声的杀伤力太大了。她的声音本来就又娇又软,因着害羞还带着颤,暧昧又甜蜜。
借着天色的遮挡,靳延掩饰住眸中的深色,在沈意欢疑惑看过来的时候,低头找准她的唇碰了碰。
“以后都这么叫我。”靳延抵了抵牙尖,“我很喜欢。”说完,又碰了碰沈意欢的唇。
面对这样的靳延,沈意欢总是害羞的,她往靳延怀里藏了藏,瓮声瓮气,“想得美。”
最后一段石阶有些陡峭,靳延干脆单手把人抱了起来,在沈意欢惊讶的呼声里快步下了山。
刚到车边,沈意欢的心跳还没平缓下来,靳延就将人抵到了车门上。
他将手电筒随手一关,用小臂垫在沈意欢的后背和车门之间,宽大的手掌护着沈意欢的后脑勺,低头就要亲她。
沈意欢发现靳延真得很喜欢和她亲近,以前是牵手、现在是接吻。每当自己许出去一处,靳延只要找到机会就要黏上来。
就像此刻,靳延只是在她唇前停了几秒,没等到她的拒绝就直接逼了上来。
他的吻从那晚开始就是激烈的,也只有刚刚在长城上温柔了一会儿,但也只有一会儿。
靳延的吻和他身上的味道带给沈意欢的感觉一模一样,都会让她想到炎炎夏日骤然落下的暴雨,携着闪电鸣雷,猛烈席卷着他周围的一切
“不要了。”沈意欢浑身都是软的,只能抵着他的舌把人往外推。
“叫哥哥。”靳延顺着她的心意退开,将她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地轻抚她的后背,帮她调整呼吸。
“哥哥。”沈意欢的脸紧紧贴在靳延的颈侧,呼吸急促。
“好乖。”靳延的声音低低的,他发现沈意欢在这种时候总是格外乖巧。
这种乖巧既让靳延的心都快要融化,又让他无法抑制地生出想要压着她欺负得再狠一点的念头。
靳延顶顶腮,呼吸间全是沈意欢身上那股幽幽的温软花香。他想,那会让人成瘾的罂粟大概也是比不过沈意欢对他的吸引力的。
就像他在表白时说的那样,沈意欢只要出现在靳延的视线里,他就根本抑制不住自己想要靠近的欲望。
靳延拉开车门,把人放到座位拉上安全带,这期间又没忍住亲了沈意欢好几下。
靳延觉得这大概也不能全怪自己,没有谁能抵抗得住沈意欢此时的眼神。多情的、含着依赖的、似乎可以任他为所欲为的
眼见时间不早了,怕沈意欢饿着,靳延深吸口气,才终于舍得从副驾驶退出来。
沈意欢这会儿已经又被他亲得晕晕乎乎的了,面对这样的靳延,她完全没有抵抗之力。
她有些迷蒙地看着正在发动车的靳延,刚想说话,眼前一暗,靳延的手就遮住了她的眼睛。
“别这样看我,欢欢。”靳延的声音里含着无奈,“再看咱们就吃不上饭了。”
“奥。”沈意欢眨了眨眼睛,睫毛在靳延的手心扑闪,酥痒顺着手心一路涌到某处。
真是自作孽。靳延小臂上的青筋重重鼓动,他收回手,一连把衬衣扣子解到了锁骨处才停下。
“收完假,我周末晚上也回宿舍住。”靳延舒口气,强行换了话题,“等下个周末我带你去空军那边认认路。”
靳延不可能为了自己爽,就把沈意欢置于舆论之中。他舍不得也放心不下沈意欢搬去别人家,自然就只能自己彻底从家里搬出去来堵别人的嘴。
“好。”沈意欢应下之后才反应过来靳延说了什么,追问,“你宿舍条件好吗?”
“挺好的。空军的军官宿舍都是单人间,每层楼都有澡堂,很方便。”
靳延知道沈意欢在担心什么,笑着安慰,“你安心在家里住,我以前每个月也顶多回家一次,不会不习惯的。”
“那你每周不用急着回来,睡好了再说。”沈意欢还记得靳延的这个小癖好。
“好。”靳延拉过住她的手亲了亲,“谢谢欢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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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希文看沈意欢一直往书房外看,明显担心得不得了的样子,心里很替自己儿子高兴,这小子还挺有本事啊。
“欢欢,没事的,让靳延自己处理。”他又给沈意欢添了一点茶,“要是他连你爸爸那关都过不了,我也不会放心把你交给他。”
沈意欢收回视线,有些害羞地抿了抿唇,“谢谢叔叔。”
沈意欢不知道靳延和靳希文早就对他们俩的关系达成了共识,只以为靳延猜测错了靳希文的反应。
刚刚她说得忐忑,靳希文除了最开始有些惊讶以外,态度一直很和缓,除了关心靳延有没有欺负她之外就是对他们的关系表示出了欢喜。
他这样的态度无疑也让沈意欢觉得开心,她体会到了对象父亲的尊重和接纳,自然也不想靳延在自家父母那里受太多责难。
但这显然是不太可能的,沈意欢觉得自己大概也是逃不过一顿审问的。
她明显心不在焉,靳希文还要替儿子安抚她,另寻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欢欢,你这段时间再好好考察一下靳延,要是没问题,等到了年底,我带你们一起去乌市找你爸妈过节好不好?”
沈意欢知道这是变相在询问订婚的日子,她抿抿唇,脸颊微红,“好。”
“你阿姨一直很喜欢你。”靳希文看着沈意欢乖巧的样子,难得主动提起了自己的妻子,“要是她知道靳延能有这个福气,一定开心得不得了。”
说完,他怕沈意欢为难,又主动换了个话头,“明天振南结婚,你记得帮叔叔看着靳延,他们那群玩伴里就靳延的酒量最差,我怕他心里没数。”
“您又说我坏话。”靳延推开门,“欢欢,阿姨让你接电话。”
沈意欢立马站了起来,靳延见她很紧张的样子,知道她很在意父母的感受,赶紧安慰,“很顺利,别担心。”
沈意欢点点头,几步去了电话旁边,拿起听筒,“妈妈。”
“欢欢。”蒋佩群的声音听着很平静,“妈妈想问你几个问题。”
“嗯。”沈意欢手指紧张地蜷了蜷,还是先问了句,“爸爸呢?”
“我在。”沈建中的声音及时响起,听起来竟然也很平和。
靳延说了什么?沈意欢下意识看了眼书房,靳延大概是为了给他们交流的空间,并没有跟出来。
正忐忑着,蒋佩群已经开了口,“欢欢,你先和妈妈说说,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怎么在一起的?”
虽然靳延已经说过,但是太简略了,蒋佩群必须要听到女儿自己的答案。
“是今天确定的关系。”沈意欢垂着眸,“但是八一的时候我们就互通了心意,只是我觉得害怕,所以一直拖到了今天才定下来。”
电话那头,蒋佩群安抚地拍了拍沈建中的手背,沈建中还是气鼓鼓的,做着口型,一个月啊!
可恶的靳延,装得像模像样的,一个月就把他女儿的心抢走了!沈建中很怀疑靳延是不是早有图谋。
沈意欢没有停,“妈妈,我真得很喜欢他,我保证我做决定前是慎重考虑过的。”
蒋佩群辨别着女儿的情绪,听出她声音里的依赖和信任,眸色微动,“你才认识他三个月,就这么相信他?”
“嗯。”沈意欢不好意思说她和靳延的相处,只是总结,“他很尊重我的想法,对我的事也一直很上心,是那种不求回报的上心。”
“囡囡,男人追你的时候都是这样的。”蒋佩群故意提起沈小妹,“包括彭庆厚,最开始对你小姑也很好的。”
彭庆厚怎么能和靳延相提并论呢?沈意欢有些着急,想替靳延正名。
蒋佩群却没给她接话的机会,追问,“他比你大十岁,爸爸妈妈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父母的态度让沈意欢也顾不得害羞了,她如实回答。
“我其实经常忘记他大我十岁这件事。他总是很懂我的想法,哪怕我没有说出口。我们也很合拍,我和他待在一起很放松、很开心。”
“我只在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在意过十岁这件事。”沈意欢抿抿唇,“但也不是在意他年龄大,而是烦心他这个年龄要结婚了,可我并不想早早地结婚。”
“所以那时我是想要放弃的。”沈意欢的声音有些低,“但是妈妈,我现在很庆幸我没有放弃。是他的话,我一点儿也不在乎这十岁。”
蒋佩群看了眼沈建中,两个人的面色都沉重了几分,刚刚靳延并没有提起沈意欢最开始想要放弃这一茬。
蒋佩群敏锐地察觉到这是关键,“你明年就到法定年龄了,在老家二十岁以前结婚是常态,北城的姑娘也多是二十二岁之前就订婚。”
“你能告诉妈妈为什么你在最开始的时候会因为这个想要放弃吗?”
沈意欢有些犹豫,生怕说实话会伤害母亲,便答得模糊,“我刚进总政,想先好好跳舞。”
蒋佩群多了解自己的女儿啊,这是她抱在怀里养大的姑娘,她一瞬间就懂了沈意欢隐瞒的那部分。
沈意欢懂她看向丈夫肩章的遗憾,她又怎么会不懂女儿看向自己时眼中含着的担心和心疼?
蒋佩群的眼眶红了几分,女儿肯定不会瞒着靳延她的心思,那靳延还能说出刚刚的诺言就更可贵了。
她尽量稳住声线,又问,“那为什么现在又不怕了?你知道的,只要你们定下了关系,订婚、结婚都是无法避免的事了。”
“妈妈。”沈意欢长吸一口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事实上,我也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些莽撞,但是我就是很相信靳延会兑现他对我的许诺。”
“他说过的,只要我不想就不会催我做任何事。这次订婚,也是因为想要我继续住在他家,又怕别人说闲话才提出来的。”
“妈妈,其实这段关系一直是我主动的。”沈意欢话说到一半就听到那边有杯子打翻的声音,有些忐忑地停下。
沈建中手忙脚乱地拿手帕擦了擦身上的水,示意妻子不要管他继续问。
靳延这臭小子,什么叫是他女儿主动的?亏自己刚刚还觉得他很有担当。
“你继续,我们在听。”蒋佩群有些无奈地瞥了一到女儿的事上就格外沉不住气的丈夫一眼。
“从我们认识开始,他向我迈的每一步都是我允许的。”沈意欢回答得很认真,“所以我们关系前进的每一步其实都是我的意思。”
“我也觉得很神奇,妈妈。他似乎很了解我,我和他相处这么久,除了我明白自己心意瞎想那个下午,我从来没有觉得不舒服或者难过过。”
傻女儿。蒋佩群叹口气,这就是靳延比她多得那十年的阅历啊。
这段关系里,游刃有余的是靳延,他只是心甘情愿把主动权让渡给了沈意欢。
联系到靳延刚刚的话,蒋佩群大致猜到了两个孩子的相处模式。
“那妈妈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无论你们怎么努力,我和你爸爸都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你会放弃吗?”
只听到这个假设,沈意欢的心都一抽抽地痛,她咬了咬下唇,郑重作答,“爸爸妈妈不同意,我就不和他在一起,但我也不会放弃。”
听着女儿带着颤抖的嗓音,沈建中又着急了,示意妻子不要再吓孩子了。
蒋佩群被这不省心的两父女搞得无奈极了,“妈妈知道你的意思了。”
“那?”听到这句,沈意欢的心跳加速,喉咙也有些发干。
“乖囡别哭。”沈建中急急凑过来,“你是我和你妈妈的女儿,想要什么大胆去试就好了,不用怕、不用有顾虑。”
“要是靳延敢对你不好,老子一枪崩了他,再把你接回来,我看谁敢说什么。”
沈建中哼了一声,别说俩孩子是两厢情愿了。哪怕女儿单相思,他也会想办法让靳延乖乖给他当女婿。
“乱说什么。”蒋佩群拍了丈夫的手臂一下,却也对沈意欢说,“只要你喜欢,爸爸妈妈就支持你。”
“但你要记住一点,如果受了委屈或者觉得不舒服了,不要自己忍着,要像你帮你小姑那样,毫不留恋地离开。”
“嗯。”沈意欢重重应声,“我知道的。”
她有些惊讶爸爸妈妈竟然就这么同意了,但又觉得这才是爸爸妈妈会有的态度。
从小到大,面对自己确定喜欢的东西,他们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只要他们确定不是很危险,就会让她勇敢地尝试,还会告诉她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他们都会为她托底,所以不要怕,大胆试。
沈意欢无法不觉得幸福,她眉眼弯弯,“谢谢爸爸妈妈,但是我觉得靳延不会伤害我的。”
“还没嫁人心就歪了。”沈建中听女儿维护靳延又不高兴了,还是问出了那个在他心里盘桓了很久的问题,“乖囡,要是以后爸爸和靳延掉河里了,你救谁?”
“爸爸。”沈意欢没有犹豫,轻笑,“但是我觉得靳延会带着您上岸的,你们谁也不舍得我冒险。”
“这还差不多。”沈建中也笑了,想起刚刚靳延在电话里的承诺,态度彻底和缓下来。
蒋佩群笑看着自己丈夫和女儿笑闹,心也落了地。
虽然没想到也不舍女儿这么早就要定下婚约,但靳延没说错,他确实算是他们目之所及最好的选择了。
时局动荡,他们家本身就在靳家的船上,既是合作也是寻求安稳。女儿不离开这条船,他们也就不用再多承担被别的风险捆绑的可能。
况且,靳阳明已经被迫下了船,即使他以后重返首都,也改变不了靳希文和靳延两父子成为靳家这两代的执牛耳者的现状。
越是往上走,蒋佩群在替女儿考察夫婿时就越在乎这些所谓世俗的东西。
她和沈建中从没让女儿吃过苦,又怎么可能让别家不成调的小子打着爱情的名义趴在女儿身上吸血?
而且,作为女性,蒋佩群无法不动容于靳延的那句承诺。
在看重血脉延续的华国,哪个有本事的男人能主动且心甘情愿地把妻子放在最重要且唯一重要的位置?
“我给伯父伯母说,我们之间的一切都以欢欢的意愿在先。只要她不愿意,我连小孩都可以不要。”
“咳咳咳——”靳希文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诧异,“你就这么当着人爸爸妈妈说要小孩?你沈叔叔没骂死你?”
看着靳希文的反应,靳延心安了,“我要求娶人家的女儿,自然要把一切话都说在前面,不然叔叔阿姨怎么放得下心呢?”
“那确实。”靳希文颔首,还想幸灾乐祸,“你别转移话题,你沈叔叔骂你了吗?他年轻时可不是个好脾气。”
“骂了。”靳延摸了摸鼻背,“不过您也做好心理准备吧,沈叔叔刚听我说了就骂我狼子野心、小狼崽子,我猜您也逃不过的。”
“唉。”靳希文摸摸下巴,“不用他说,我也觉得不好意思啊。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叔叔,你知道的吧,我之所以能接欢欢到咱们家来,就是因为你沈叔叔以为你没威胁。”
“没想到你小子,三个月不到就把人后方偷了。”靳希文是真心实意地感到为难,“你沈叔叔不定多生气呢,你阿姨是想让欢欢住在丁家的,是他定的咱们家。”
想起沈建中那句“会咬人的狗不叫”,靳延轻笑出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住在谁家我都是要叼回来的。”
他正色,“爸,我不在乎大院的人说我什么,但说欢欢不行。等收假我就彻底住在宿舍那边了,至于我和欢欢的关系,月底再往外透露吧。”
“大院这边不用担心,咱们两家知根知底,你们俩又男未婚女未嫁,想乱说也找不到地方攻讦。”
靳希文早就做好了准备,在发觉两个孩子的关系后就有意无意地表示过喜欢沈意欢得不行。
等孩子们愿意公开了,他只要引导一下舆论,说是他们家长给两个孩子牵的线,靳延又搬出去了,名也正、言也顺。
至于十岁的年龄差?得益于儿子还算有本事,大家大概也不会很在意。毕竟古往今来,老夫少妻都是常事。
何况儿子和欢欢在婚恋市场上都是香饽饽,除了那些嫉妒的,大多数人应该只会觉得两人般配。
真是父母苦心。靳延听完靳希文的话,诚恳道谢,“谢谢爸,您费心了。”
“不是七月份非要住回家的时候了?”靳希文老神在在,“那时不让你回家住你不是还有气吗?”
“哪能啊,我一向听首长指挥。”靳延挑眉,“不过,您那时候就看出来了?”
“那倒也没有。”靳希文睨了儿子一眼,“谁能想到你呢,前些年安排你相个亲还一副逼你的样子,这次倒好”
“您别老提以前了。”靳延下意识看了眼门口,“欢欢吃醋了您帮我哄啊?”
“你这脸皮。”靳希文一噎,“真不知道欢欢看上你啥了?”
新市,沈建中也在问妻子,“你说咱们女儿看上靳家那小子啥了?这才多久啊,怎么就要订婚了呢?”
蒋佩群正伏案写着后续的安排,闻言回头看了丈夫一眼,“那你说,你又为什么肯答应靳延?”
“不就是因为他对咱们女儿是真心的么。”蒋佩群一条条往下列,“他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几家孩子里,就他和咱们欢欢性子最傲。”
“不考虑咱们女儿说的那些,只看靳延的态度就知道,两个孩子之间确实是欢欢在做主。靳延可不是个会说谎、说软话的孩子,靳希文也不会允许他在这种事上撒谎。”
沈建中冷哼一声,“他还想撒谎?他既然说了就必须给我做到,他要是敢骗欢欢,你看我收不收拾他。”
蒋佩群知道丈夫也清楚靳延的秉性,没有戳穿丈夫的嘴硬,转过身继续写。
“也不是我势利,咱们身边确实找不到比靳延还出息、还靠谱的孩子。欢欢迟早要嫁人的,咱们护不了她一辈子,靳延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那也还是太早了。”沈建中嘟囔,“咱们女儿才十七岁,年底订婚,结婚又能拖多久呢?订婚了不结婚,外人又要叽叽歪歪。”
“这是唯一的不圆满了。”蒋佩群盖上笔,“但靳家父子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咱们主动退让,他们就会加倍地对欢欢好。”
“我知道。”沈建中叹口气,“要不是知道欢欢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我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松口。”
他们不在北城,两个孩子又明显已经互通了心意。订婚已成定局,他们做父母的自然要多给女儿挣些筹码。
“别担心了。”蒋佩群也上了床,“靳延是个可靠孩子。最重要的是欢欢喜欢,咱们拼死拼活的,不就是想要女儿一切如愿吗?”
“就算咱们死咬着不松口,不说女儿会为难,咱们也舍不得。”蒋佩群安慰丈夫,“难得爱情和现实都能兼顾,咱们应该祝福两个孩子。”
“要是欢欢一直不长大就好了。”沈建中也躺了下来,说出心里话,“靳延今天说了那么多,但我会松动其实只为了一句话,佩姐,你知道是哪句吗?”
蒋佩群弯唇,耳畔似乎也响起了靳延的声音。青年的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郑重和珍爱。
“叔叔阿姨,我保证我会努力征服更广阔的天空,因为这样我才能拥有一直护着欢欢的能力。”
“但我也会更努力地落地,说句不害羞的真心话,遇见欢欢以后,我的终点就成了她。”
“算他有眼光。”沈建中也弯唇笑了,“天上的雄鹰都甘愿变成爱人手里的风筝了,我又有什么必要怀疑他对咱们女儿的心意呢?”
第45章 第 45 章 动荡的一年
1967年10月6日, 是顾振南和杨念芹结婚的日子。
和厅里热热闹闹的小辈截然不同的是,坐着长辈的包厢里的气氛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凝滞。
餐桌正中间放着的也不是饭菜,而是一份紧急文件, 里面记录的正是将满场喜气压制住的罪魁祸首。
最先开口的还是靳希文, 他听着门外孩子们的笑闹声,眉眼温和, 像是只是吟了一句诗,“敌军围困万千重, 我自岿然不动。(1)”
但在座的人都懂了他的态度,和年初一样, 这是要他们继续韬光养晦、避其锋芒。
顾德远此时看不出一点作为新郎父亲该有的喜悦, 胸口的红花甚至衬得他的脸色愈发沉肃。想起昨晚收到的大儿子顾振北的信,顾德远的眉心紧拧成一团,“靳哥,振北领导那里”
顾振北是五家小辈里年龄最大的一个,今年三十二岁,已经作为团长在云省服役了三年。
他的领导是云省目前的主要话事人,因形势不好, 特意找到了顾振北求助, 本质其实是在向顾振北背后的靳家求助。
沈顾丁方四家只能算是靳家庞大树冠上的一部分,至于靳家藏在暗处的根系在和谁互相支撑,这片森林中心又屹立着谁,四家人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自靳阳明下放以后, 靳家就意识到了时代的浪潮已势不可挡, 对此,他们的选择是尽量规避开正面战场。有家族底蕴在,对方又已经咬掉了靳阳明, 他们甚至是少有的能“隔岸观火”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靳希文明明已经是他那辈的话语人,却还是待在老位置的原因。其余几家也知道轻重,明面上他们是位置相差无几的战友,私下里依旧还是以靳希文为首。
至于下一代,除顾振北以外,五家人里也只有方卫红的丈夫程旭同在陆军服役。程旭是顾德远曾经的警卫员,后来留在了北城任营长。
他们俩,连上在空军的靳延、在海军的方卫国,小辈里也只有他们四个算是继承了父辈衣钵。但他们的位置都还不够格卷进这场争斗里,倒是无须担心。
“让振北继续稳住,至于他领导,先表态吧,必要的时候可以割席。”靳希文的语气也重了一点,“螳臂当车不可取,养精蓄锐才是正道。”
“我的态度依旧没变,对面锋芒太盛,我们必须退避以求自保,这也是我们的使命。你们要是起了别的心思,我丑话说在前头,那是不可能有好聚好散这个说法的。”
靳希文的表情依旧是和善的,但在座都是几十年的老战友,没有谁会怀疑他笑脸下的手段。
一语成谶,十月中旬,“新生事物”学习班成立,全国局势进一步严峻。
靳希文归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大院的熟面孔也越来越少。甚至靳家的电话铃每响起一次,百分之八十带来的都不会是好消息。
1968年的春节更是空前混乱,别说完成原先去乌市过节订婚的计划,整个春节,最大的年味大概就是那顿不团圆的年夜饭。
这紧张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了1968年九月初,所有人才终于迎来了一点喘息的机会。
但此时,浪潮已经彻底席卷了华国每一处土地,全国上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这其中,无数家庭被冲散,无数人挣扎不得就成了牺牲品,更多的人失去了健康、自由、尊严,苦苦等着黎明的降临
沈意欢听着窗外的蝉鸣,这才后知后觉她已经来靳家一年多了。
这一年里,动荡从上而下地波及。即使有长辈护在前面,沈意欢也感受到了窗外暴风雨摧毁一切的气势。
沈意欢现在走在这个从小生活的大院里,遇到的大半都是生面孔,而无论是谁,也都是面色肃然、少有笑意。
而比之外界,她在的大院甚至还算的上是唯一的净土,沈意欢都不敢想真正处于暴风雨中心的人都经历了什么。
“欢欢。”见她沉默看着窗外,靳延也顾不上靳希文还在,伸手将人揽进怀里,“难受就哭出来,别憋着。”
沈意欢侧首埋进靳延的胸口,泪水很快就浸湿了靳延的衬衣。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里确实是最能让她安心的地方。
看她安静垂泪,靳延心刺刺地痛,但更无力的是,他甚至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因为他无法改变任何事。
靳延的后槽牙紧紧咬着,忍着心中的愤懑。手上却只能轻轻抚摸沈意欢的后背,帮她平复心情。
见两个孩子这样,靳希文轻轻叹了口气,他也替沈意欢难受,但时代的洪流滚滚,他们还能安然坐在这里已经是拼尽全力的结果。
何况沈意欢所处的环境还那样特殊、舞种也特殊,转到管理岗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答案。
沈意欢其实对靳希文的话早有预料,但她没有想到情况会比她想象得还要糟糕一百倍,糟糕到她想一直躲在靳延怀里,这样就不用做出任何选择了。
但迟早要面对的,决定也只能沈意欢自己做。
靳希文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外面的权利更迭已经结束,军队内部还好说,文工团大概是逃不过他们的介入的。
顶多再有半年,不止他们总政,各地从事演出传统剧目的文工团大概要么会被解散,要么就会被指定只准演出样板戏。
而除了演出样板戏的单位外,其他的文艺团体甚至也许都逃不过全部下放到干校的结局。
“我们尊重你的意愿。”靳希文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却又重重砸在沈意欢心上,“你不想离开舞台也没关系,我们护得住你。只是”
只是从此只能日复一日地跳红白,只能陪着文艺界一起沉寂。
“我不转岗。”沈意欢在靳延怀里平复好心情,重新坐直,答得坚定,“如果每一个舞者都选择放弃,那谁还会记得芭蕾?”
“不过是带着镣铐起舞。”沈意欢的眼眶还红着,眼睛却是亮亮的,“叔叔、靳延,我不怕的,天总会亮的不是吗?”
“是。”看她这么快就振作了起来,靳希文面露欣慰,肯定,“夜色再浓,也会有天亮的时刻。”
靳延并不意外沈意欢的选择,但真听见沈意欢选择了更难的那条路之后还是在心里小小地叹了口气。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心疼她,她即将面对的环境可比他糟多了。
“我没事的。”沈意欢握住靳延的手,回视他担忧的眼神,“我只是在替我们团的人难过。”
去年初秋,曹素锦还兴致勃勃地组建出了一个全新的文工团,以为只要捱过这个冬日就能迎来春天。他们团里的每一个人也都斗志昂扬,期待着更大的舞台。
但没想到,这个寒冬比想象中还要冷、还要长。他们不仅没有等到更大的舞台,还要彻底从芭蕾舞者变成样板戏的演员了。
那些穿着舞裙自由起舞的日子只能变成遥不可及的回忆和不知何时才能重返的桃源
想着想着,沈意欢又有些想落泪了。她咬着下唇,阻止自己软弱的眼泪,问起自己关心的另一件事,“叔叔,我爸爸那边会有什么意外吗?”
“不会,新省那边很快就要结束了。”靳希文平稳的声音里带着抚慰的力量,“局势稳定下来对你爸爸反而是好事。”
对于这场起自1966年的风波,靳家的态度一直不变,以保全自己为主、尽量不参与。
这个准则显然是对的,两年多过去,跟随靳家的人已经算得上是北城大院里少有的好结局了。
靳家只损失了一个靳阳明,何家靳延的大舅得以保全、只靳延小舅被迫转业,顾家顾德远虽降调地方、但顾振北却被调回了北城,沈丁方三家甚至毫发无损。
对于他们的做法,外界自然有嘲笑他们懦弱的、也有鄙夷他们没有气节的,但靳希文并不怕这一时的误解。
有人要冲锋陷阵,有人要卧薪尝胆,自然也要有人隐鳞藏彩,如果力量全耗在敌人锋芒最盛之时,时机到了、无人可用,又该如何?
靳希文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放心战友们不会犯傻,但还是怕沈意欢太年轻钻了牛角尖,提醒,“欢欢,你既然放弃了转岗那条轻松的路,就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天亮,也许那时你已经跳不动了。”靳希文瞥了眼脸色焦急的儿子,并没有停,“你的坚持,很有可能改变不了任何事。”
“娘子军和白毛女也是芭蕾,我们继续跳、往好了跳,至少能让芭蕾一直被人看见。”被逼着直面最坏的可能,沈意欢的情绪反而稳了下来,她说出自己心里已隐隐冒头的想法。
“而且样板戏里还有芭蕾的一席之地,就证明规则内还有空间。我们团能创作出娘子军,自然也能创作出其他的。”
沈意欢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虽然现在的环境限制了芭蕾不能继续向前,但能在风雨中护着它也很好,也同样重要。”
“艺术的传承不就是这样的吗?有人发扬、有人创新,也有人只是守护,但每一环都需要有人在。”
“没错。”靳希文听见这话才真的对沈意欢放了心,“你想得很对,叔叔支持你的决定。”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靳延紧了紧一直握着的沈意欢的手,压着声音紧跟着表态。
重新找到了前进的方向,沈意欢冰凉的手心也慢慢恢复了温度,她眉眼弯弯,“嗯,我知道的。”
靳希文笑看着两个小年轻的亲昵,想起被迫中断的订婚事宜,正想开口,靳延就用眼神制止了他。
行吧。两人感情好,儿子看起来也算有分寸,靳希文干脆顺着他的意思暂时放下。
“欢欢,今天的话你自己清楚就好了,不要向外透露。”靳希文叮嘱,“靳延的世伯知道你在总政才特意透露的消息,但这也不过是我们的推测,说出去生了乱就不好了。”
沈意欢听靳延说过,他的世伯其实就是靳家跟随的那个领导,以他的位置阅历,说是推测也和预言差不多了。
沈意欢知道轻重,今天这话说出去,不仅帮不了任何人,几家长辈的努力也要付诸东流。
她抿抿唇,重重点头,“我知道的,叔叔,谢谢您和那位伯父替我费心。”
“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靳希文笑着端起茶杯,“无论遇到什么事,保全自己第一,其他的有我们呢。”
“好,我不会瞎冒险的,叔叔放心。”沈意欢的声音里都是孺慕。
看正事说完了,靳延干脆拉着沈意欢上了楼。有靳希文在,好多话他都不好直说。
“去我房间吧。”沈意欢戳了戳正在搬凳子的靳延,练功房这会儿正晒,沈意欢怕他会热,“电风扇在里面。”
闻言,靳延立马把凳子重新放回墙角,故意打趣缓和气氛,“你确定?引狼入室、后果自负哦。”
沈意欢没说话,等进了屋就主动搂上他的肩,娇声,“我想抱抱。”
靳延的心一颤,立马就握着她的腰将人紧紧抱了起来,知道沈意欢喜欢埋在自己肩上,还特意偏开了头。
直到贴上他的颈侧,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沈意欢才重重呼出一口气,重新露出脆弱,“靳延,幸好有你陪着我。”
沈意欢觉得老天爷对她的确是很好的,在局势恶化之前,早早就把靳延送到了她的身边。
这小一年里,每一次风波,靳延都陪在她身边,不仅把风雨隔绝了大半,也给了她继续向前的力量。
“也谢谢你陪着我。”靳延语调温柔,大手稳稳掌着沈意欢的后腰,“你知道吗,前两天我爷爷还当众夸我今年稳重多了,不愧是有对象的人呢。”
“真的?”沈意欢有些怀疑,她见过靳延的爷爷,那是个古板又严肃的老人,沈意欢很难想象他会主动打趣孙子。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靳延看了眼铺着粉色床单的床,拉开梳妆台边上的凳子坐下。凳子有些矮,靳延不得不张开了腿,让沈意欢侧坐在他腿上。
沈意欢坐在靳延的右腿上,膝盖被他的左腿撑着,整个人都被他圈进了怀里,但经过这半年多的亲昵,沈意欢早就已经喜欢并适应了这样的距离。
她习惯性地把手放在靳延的肩上,听靳延继续和她说话。
“不说他了,欢欢,你想不想去乌市找叔叔阿姨?咱们去年的假都在,你要想,咱们去乌市呆半个月都足够。”
沈意欢知道靳延是想让她避开文工团的这次动荡,文工团裁人是必然,靳延怕她为难、伤心,但沈意欢并不想逃避。
“等都安稳下来再说吧。”沈意欢凑上去亲了亲靳延的唇角,“谢谢哥哥,但我想陪着大家一起度过。”
“都随你。”靳延没有犹豫地应下,他并不会在这种时刻吻沈意欢,只是摸了摸她的眼尾,“但有事要找我,不准再偷偷藏在被子里哭鼻子了。”
这说的是年初沈意欢的节目被取消的事,那时文工团就全面禁止红白两部之外的芭蕾舞剧了。
沈意欢隐隐从这个决定里察觉到了芭蕾的未来,难过又无力,没忍住躲在卧室里哭。结果哭着哭着睡着了,沈小妹担心,但卧室反锁着,叫她也不回答,只好打电话给靳延。
靳延急得不行,干脆从旁边卧室窗子翻了过来,结果就看见她躲在被子里睡着了,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靳延心中是又心疼又生气,屋里烧着暖气,她还用被子捂着脸,多危险。但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又心疼,靳延一腔情绪无处发泄,没忍住就打了她屁股一下。
“我不会哭了。”沈意欢想起那天的事,也有些不好意思。那是她第一次挨打,尤其靳延打的还是她的屁股,虽然不疼,但那羞耻感足以逼得沈意欢又落了泪。
她看着靳延的眼睛,像是在对他承诺,“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会努力更坚强的。”
“在我面前不用。”靳延疼惜地亲了亲沈意欢的眼尾,“我只恨不得把你护在怀里,离外面那些魑魅魍魉远远的,但我知道你不需要。”
“需要。”沈意欢重新靠回靳延怀里,一字一句说得认真,“我需要你的,很需要。就是因为我知道你会一直陪着我,我才敢毫不犹豫地选择继续跳的。”
沈意欢说的是真心话,正是因为她知道靳希文会护着父母、靳延会护着自己,她才能一点后顾之忧也没有地做出选择。
否则,即使是再不甘,她大概最后也会选择转去更安全的位置。
沈意欢也很庆幸自己爱的是靳延,他明明可以借此机会让自己转岗的。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只要转了岗,自己就会彻底回归家庭,还不会对他生出任何怨气。
但靳延并没有这样做,他依旧信守着那晚的承诺,支持着、守护着她的梦想。
这样的他、这样的爱,沈意欢又怎么可能不动容。
“靳延。”沈意欢靠在靳延的肩上,轻声叫他的名字。
“嗯?”靳延垂眸看向怀里的人,低沉的嗓音带着只属于她的温柔。
沈意欢看着自己的爱人,主动说出那句在他们俩心里都盘桓了很久、却总是被一次次的突发情况贸然打断的话,“靳延,我们”
“等十月五号的时候,我们订婚吧。”靳延第一次打断了沈意欢的话。
他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心,“好险,差点又要被你抢在前面了。”
第46章 第 46 章 坐在他怀里
听到十月五号这个日子, 沈意欢竟恍然有隔世之感,忽然想起了去年那天下山时两人的约定。
显然,靳延也记得, 他碰了碰沈意欢的唇, “来得及的,这次咱们去看朝阳。”
订婚那天事情会有很多, 沈意欢还以为靳延是在说笑,漫不经心地点头应下, “好啊。”
说完这句,两人谁也没再开口, 安静地靠在一起享受午后的安宁, 只余风扇还在忙忙碌碌。
携着凉意的风不停撩起沈意欢的鬓发,靳延又不厌其烦地帮她挽到耳后,表情很是认真。沈意欢看着看着就笑出了声,“你很无聊嘛?”
“是无聊。”靳延干脆按住她翻飞的发尾,故作委屈,“想亲你,但是又觉得现在不能亲。”
“嗯?”沈意欢不知道靳延为何会这么说。
“怕你觉得我不重视你的情绪。”靳延答得认真, “我前几天刚听见我战友说他因为这个挨了骂。”
“你们平常还讨论这个?”沈意欢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引走了, 很是惊讶。
“不是讨论。”靳延摸摸鼻子,“洗澡的时候顺耳听到的。”
“你可不许把我们的事往外说。”沈意欢想了想那个场景,眉心微蹙,“这是我们自己的事, 我不想别人知道、甚至讨论。”
“我才不会说。”靳延捏了捏她的小脸, “我都恨不得把你藏起来,怎么可能舍得和别人聊起你来,尤其还是这种事。”
他话里的醋意太明显, 沈意欢知道这酸味的来源,捧着他的脸揉了揉,“好啦,那都是多久的事啦,你还在吃醋呢。”
“过不去。”靳延即使现在想起来也牙痒痒的,“一日不报仇,我看何宁浩就一日嫌烦。”
去年两人确定关系,靳延搬回宿舍,沈意欢特意跟着他去了空军那边一趟。
为了让沈意欢安心,也为了多和她相处一会儿,靳延就带着她在那边逛了逛,两人还一起在食堂吃了顿下午饭。
当时靳延满心满眼都是沈意欢,也就没留意周围,结果等他送沈意欢回来,就看见宿舍门口站了好几个年轻军官,都一脸的虎视眈眈。
靳延当时就敏锐地觉得不妙,果然,他们一看到靳延,就争先恐后围过来叫他“大舅哥”,还纷纷向他推销自己,暗示想要认识他妹妹。
看他们这样,靳延哪能不明白他们这是盯上了沈意欢?
但碍于时机不对,靳延再酸也不能直接公开两人的关系,只能憋憋屈屈一人踹了一脚赶走。
他气了一晚上,靳延还没来得及找何宁浩算账,何宁浩竟还先找了过来。
何宁浩是来“劝慰”靳延的,让他不要把妹子看那么紧,妹子迟早是要嫁人的。当哥哥的,早点给妹子挑个好人家才是正道
他这话差点没把靳延气死,靳延实在忍不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谁说妹妹就一定是妹妹的?”
何宁浩当时是怎么说的靳延现在还记得,他脱口而出骂自己变态,还说他老牛吃嫩草、兔子偷吃窝边草、简直不要脸。
很好,靳延承认他被伤到了。
即使之后靳延又带着沈意欢去了好几次空军大院证明了自己的名分,但这件事还是没在靳延这里翻过去。
其他人倒还好,靳延志得意满地收下他们的祝福就算结束了。但对于罪魁祸首何宁浩,靳延一直暗戳戳想把这两个字回敬回去。
这么想,靳延也这么说了,恨恨的,“他等着,他最好没事求到我这里。”
沈意欢的脸都笑痛了,清清嗓子逗靳延,“都快一年啦,你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不会是被戳中心窝了吧?”
靳延听到她的话,先是一愣,紧接着就眯了眯眼,拍了她的后腰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沈意欢察觉到了危险,立马改口,“我说何宁浩真是胡言乱语,你一点也不老、也没有偷吃窝边草。”
可惜,晚了,靳延心中隐秘之处被戳中,他顶顶腮,“行,骂我变态是吧,我今天就把这个罪名坐实了。”
“啊——”沈意欢惊呼一声,被靳延掐着腰抬起,又狠狠地按回了腿上。
不是侧坐,是面对面地、夹着他的腰坐在他怀里,紧密地。
沈意欢的脸一下就烫得不成样子,她着急忙慌去推靳延的胸膛,推不动。想往后挪又被靳延紧紧按着,根本不给她挣扎的空间。
一直被沈意欢小心避开的危险之处就这么突然地贴上了她,还是以不容她躲避的姿态。
沈意欢简直是如坐针毡,她连声求饶,“我错了,哥哥,你快放我下来。”
靳延其实也有些后悔了,他这一步迈得太快了,他高估了自己对于沈意欢的抵抗力。
靳延紧了紧放在沈意欢腰侧的手,到底是怕吓着她,没有动,只重重喘了一下,才哑着声音开口,“欢欢,让我亲一下行不行。”
沈意欢这会儿已经慌得不成样子,虽然两人都穿着秋装,但沈意欢还是感受到了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
她以为这样靳延就能好,便无措地搭上了他的肩。指尖刚碰上靳延的肩,就被靳延狠狠叼住了唇。
沈意欢被靳延撞得往后挪了一点,还没来得及庆幸,就又被他重新拉回了怀里。
这一下的力道太重,沈意欢惊得嘤咛一声,靳延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像是渴极了,拼命地吮着她口中的香甜,吞咽声被风扇转动的噪声映衬得更加明显。
明明注意力都被他夺走了,沈意欢却很奇怪地捕捉到了这让她心跳加速的暧昧。甚至不止这个,还有细微的布料摩擦声
“唔。”沈意欢觉得危险,但又生不出抵抗的力气,心跳被他带得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心间涌着的不仅有对未知的忐忑,还有隐秘的喜欢。
被靳延吻着的时候,沈意欢一向是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的,尤其是在靳延教会她呼吸以后,他几乎都要卡着让她发痛的界限停下。
但这次不同,被靳延放开的时候沈意欢甚至都有些讶然了,他怎么停了?
靳延的额角都是细密的汗,他的下颌绷得很紧,声音也哑得不成样子,但抱着沈意欢往床上放的动作却很轻柔。
“别怕。”靳延安慰差点从床上蹦起来的沈意欢,明明都有些痛了,却还有心思轻笑出声,“我不是真禽兽。”
沈意欢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但她整个人都笼在靳延的身影里,身下还是散发着危险意味的床,她还是有些胆颤,下意识往后退了退,“靳延,你先坐下,我”
“不坐了。”靳延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心,“我回去一下,等会儿再下来找你。”
“奥。”沈意欢呆呆仰着头,只敢看靳延的脸,努力忽略余光里他的异常。
看她这样,靳延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地弯了弯唇,揉了揉她的发顶,转身快步上了楼。
他真就这么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沈意欢想来想去,又有些担心自己当时往后躲的动作伤到了靳延的心。
看分针已经转了半圈,沈意欢犹豫了半天,还是起身踏上了通往三楼的楼梯。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来靳延的这层,但沈意欢并没有什么心情留意三楼的布置。
四周静悄悄的,她也下意识放轻了步子。
见靳延的卧室门开着,沈意欢咬了咬下唇,迈步往里走,扬声问,“靳延,你还好吗?”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沈意欢就听见了门口不远处的、明显来自靳延的痛苦的闷哼声。
“靳延?”沈意欢下意识想往那边走。
但靳延的声音先她一步传了出来,“我没事,欢欢,你先在外面等我会儿。”
莫名地,沈意欢的心跳在他此刻的声音里彻底乱了,很好听、带着暧昧,像是引着她不要停下、引着她推开那扇掩着的门
沈意欢的喉咙一阵阵发紧,残存的理智也开始摇摇欲坠,但想起刚刚的靳延,沈意欢猛地转身,还是快步退出了他的房间。
浴室,靳延说完那句话就重新咬紧了牙关,他仰着头,任凭冰凉的水流从他的脸上滑落。
但这次,本该带着凉意的水流也失了效,尚未被缓解的灼热彻底被爱人的声音点燃。
靳延宽大的手掌越发用力,坚硬却也跟着坚硬。他本来独自承受着的、那难以言喻的压力被沈意欢的出现彻底击溃。
靳延的眼前浮现出沈意欢坐在他怀里时,被他吻得泛起媚的脸,再也按捺不住喉咙深处不断溢出的沉闷哼声
真他妈自作自受。随着这声低骂,靳延将花洒的水流开得更大,面色不明地看着地上逐渐消失的痕迹。
第47章 第 47 章 巷子的围堵
一件事只要做了决定, 剩下的不过就是按部就班的展开。
靳希文虽然很诧异怎么不过一个下午原先还拦着他的儿子就定好了订婚的时间,但他乐见其成,便大包大揽地将所有的事都接了过去。
靳希文其实也很忙, 但作为两个孩子唯一在北城的父母长辈, 他再忙也得操心。
好在靳延姥姥姥爷的精神头还很好,得知了这件喜事后, 争着就把事情接了过来。他们疼靳延,何家好几个小辈也都没工作, 有的是人使唤,靳希文也就把事情移交了过去。
但是无论靳家怎么安排, 这些事都是打扰不到沈意欢身上的, 她是女方、是尊客,只需要在订婚那天美美出席就好了。
正好,她也没什么心思分给这件事,九月中旬的时候,革委会正式入驻了总政文工团。
作为获胜者,对方来势汹汹,新官上任三把火, 他们的第一把火对准的自然是文工团的领导层。
于是沈意欢前段时间在大院经历过的事又重新在文工团上演了, 甚至远比当时更严重。
因为新来的主任汤明叫停了所有演出,要求文工团所有人专心致志参加批斗大会。
沈意欢看着台上谄媚地跟在汤明身后的歌舞部副部长冯鸿波,看着他耀武扬威地往曾经的领导韦海身上挂铁牌,强压着韦海往地下跪, 喉咙像是被塞进了一大团湿棉花。
看韦海努力抬头却被身边的红小兵狠狠踹了一脚, 沈意欢几乎快要呼吸不过来,她隐约听见了身后不知是谁抽泣的声音,幽幽的、压抑的。
也许不止一个人在哭, 因为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太荒谬了。但很快,泣声就被乌压压的口号声覆盖了过去。
沈意欢站在人群中间,明明是初秋,却觉得一股寒气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将她深深包裹在其中。
她有些木然地转了转眼睛,目之所及许多人眼里还含着泪,嘴上却已经喊上了口号。
沈意欢忽然很慌张、也很害怕,那她呢?她是不是也和她们一样?她也加入了吗?
她急急抬手,抚上自己的唇,触手一片温热,只有泪,没有张口。
但只是不张口就足够了吗?自己真的要就这么看着吗?她真的只能这么看着吗
沈意欢的思绪被一道声音打断,“你!你怎么不喊口号?”
“没有没有,她只是身体不舒服声音有些小,不是没喊。”沈意欢还没回神,就被黄绛珠一把护到了身后。
对面穿着没有徽章的军装的青年眼睛一转,并不准备放弃这么好的立威机会。尤其是他刚刚看过来,就沈意欢长得最漂亮。
按他的经验,在最漂亮的姑娘身上立威,往往会显得更加威风。他叉着腰,准备绕过黄绛珠去抓她身后的沈意欢,离他最近的人又迈步挡住了他。
这下,才来到文工团但其实已经“战功赫赫”的小.兵朱文林是真怒了。他搬出以前无往不利的说辞,“怎么?你们跟台上的坏分子是同党?”
不等沈意欢他们反应,他立马高声叫自己这边的人过来,“队长,这里还有韦海的同党。”
他的声音打断了台上的讲话,霎时间所有人都望了过来。汤明的声音从本该响着悠扬音乐的音响里传来,“怎么回事?”
“有人不喊口号,其余人还包庇她!”朱文林见领导看过来了,更是兴奋,他没提台下的人都在哭这样明显的事。
此时此刻他们的眼泪是战利品,不用提、只享受就好。等到了他们其中的谁被抓上台的时候,眼泪才能成为罪证。
“我嗓子哑了,声音有些小,应该是这位同志误会了。”沈意欢按住黄绛珠的手,自己走了出来。
汤明不知道听没听见她的解释,只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就收回视线,示意台上的小兵继续宣读韦海的“罪行”。
见他没有追究的意思,黄绛珠缓缓吐出一口气,握紧沈意欢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硬碰硬。
沈意欢抿了抿唇,安慰地回握了黄绛珠的手。
她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但这是她第一次亲身经历这个场面。以往大院那边的批斗大会,沈建中夫妻都会刻意让她避过,后来靳希文和靳延也是如此。
她又住在大院中间的三层小楼里,也没有哪个小兵能闯进她家逼着她参加。
所以沈意欢对于外界的风雨,一直是隔着一层水雾去看的,今天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走进雨里。
沈意欢终于懂了为什么父母和靳希文都希望她能转岗,希望她离开文工团,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确实是太难受了。
后半段里,沈意欢再也没抬头。一是不敢抬头看曾经那样儒雅得体的人因为一封信被人按着头羞辱,二也是不想看曾经起舞的地方就这样沦落为争权的斗场。
这半年里,靳延一直关注着文工团的事,今天的事也没瞒过他。他一等下班就径直赶回了家,见一楼没人,连忙问沈小妹,“表姑,欢欢呢?”
“在练功房。”沈小妹叹口气,“幸好你回来了,你去看看吧,欢欢从来不在这个时候跳舞的。”
靳延点点头,快步上了二楼,满腔快要溢出的担心在看见沈意欢脸上的淡然时戛然而止,“欢欢?”
“你回来了。”沈意欢拿起一边的毛巾擦了擦额间的汗,猜到他突然回家的原因,解释,“我没事。刚刚给你办公室打电话,你不在。”
她还以为靳延有事不在,现在看来是她晚了一步,靳延应该是一得到消息就赶回来了。
见沈意欢这样,靳延反而更担心了,“要不请段时间的假吧,不把你们单位那些反对的人搞走,他们是不会停下的。”
沈意欢摇了摇头,“我不能请假,万一被那些人抓住把柄反过来攻讦我们两家怎么办?”
“我今天就是一时接受不了。”她反过来安慰靳延,“我知道的,现在只能忍。”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她不能、也不会把这个选择带来的后果推给靳延和长辈。
“你吃了吗?”沈意欢换了张手帕,想替靳延擦擦他额间的汗,“是不是一下班就跑出来了,一头的汗。”
靳延弯下腰把脸凑到她面前,感受着额间她轻柔的动作,心都化成了一滩水,“还没吃,你陪我坐会儿好不好。”
沈意欢知道他是因为自己才跑这一趟的,自然一口应下,一直陪着靳延吃完饭才送他出门。
“以后打电话就好了。”沈意欢看靳延来去匆匆,也很心疼他。靳延住在空军军官宿舍,那边工作日是有门禁的,八点半还未归就算违纪。
“好。文工团的事我会留心的,你别担心。”靳延没和她争这个,低头碰了碰她的颊侧,就急匆匆上了车。
接下来的一整周,沈意欢去文工团就只剩两件事:早上参加不知哪个领导的大会,下午在礼堂里集体学习。
而除了韦海那一次,沈意欢再也没有表现出异常过,像是已经乖顺地接受了汤明他们对于新地盘里的原住民的驯服。
终于捱到了周五,文工团所有人都暂时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前路在哪里,但至少可以有两天不用看曾经的领导同事受辱。
秋天天气好,沈意欢这些天都是自己骑车回大院的,她需要用这来回的路程缓解心中的郁气。
今天自然也是如此,沈意欢缓缓蹬着车往家走。
“朱文林,要不算了吧。主任都不管她,咱们自作主张是不是不太好。”看着远处逐渐靠近的身影,沈平犹豫了。
他是听说过沈意欢的背景的,毕竟跟着汤明这么久,汤明很少会有这样“宽容”的时刻。实际上,要不是欠朱文林一个人情,他大概也会和其他人一起避开这件事。
“别怂,咱们连市长家都进过,怕她干嘛?她爸再厉害,也不在北城啊。”朱文林看了眼手上的东西,鼓舞同伴的士气,“等这事儿一成,咱们说不定还能闯进大院小楼,你难道不想去看看他们过的啥日子?”
想起大院里那群公子哥以前看不起人的模样,沈平也被挑起了火气,“行,来都来了,干!”
两人说话间,沈意欢已经越靠越近。等她刚一骑到自己面前,朱文林猛地冲了出去,一把按住了沈意欢的车把。
周围的人见他一个小伙子拦人漂亮姑娘的车本来还有想斥他的,但等看见他袖子上的东西,都低着头匆匆走了。没人敢招惹这些人。
沈意欢的车被逼停,整个人猛地往前一载,肩膀狠狠撞上了朱文林的头。
朱文林被撞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捂头,沈意欢趁机从车上滑了下来。她认出眼前的人是那天指责她不开口的那个,眉心微蹙,“同志,你”
不等她说完,沈平咬咬牙,也从旁边的小巷钻了出来,拿着手里的东西就要往沈意欢车把上的袋子里塞。
看清他拿的是什么的沈意欢心跳一滞,以比他还快的速度将包紧紧抱回了怀里。
沈平见她抱着包,也没有抢的意思,举着手上的东西就要喊,“来”是准备直接泼脏水,给沈意欢来个百口莫辩。
沈意欢的行动比他更快,一个抬脚就踹到了沈平的嘴上,阻止了他的栽赃。
沈平大概是没想到沈意欢会有那么大的力气,看她抬腿也不躲不避,还想伸手去抓她的脚腕。但他的手只将将从沈意欢腿上滑过,就被沈意欢挣了开来。
沈意欢这一脚又狠又准,将他整个人都踹得连退了好几步。他的唇磕在自己的牙齿上,一下就肿了起来,痛得他捂着嘴直转圈。
“臭女表子。”朱文林刚抬头就看见了这一幕,见同伴沈平的嘴上都是血,他怒火中烧,伸手就要去抓沈意欢的肩。
沈意欢往街边院墙的方向连连后退,高声,“你们要干嘛?”
沈平满嘴都是血腥气,痛得说不出话来。被一个小姑娘暗算,他心里的火气越烧越旺,也顾不上捡地上的东西,也跟着朱文林去堵沈意欢。
两人一左一右,完全挡住了沈意欢逃跑的路。沈意欢被他们逼到了死角,眼角隐隐有泪。
她紧紧抱着怀里的包,全身都呈防御的姿态,只有声音和表情是慌的,“你们想干嘛?离我远点。”
沈意欢的眼里是明晃晃的厌恶和恶心,这眼神一下就刺痛了朱文林的心,他一时把最开始的计划忘了个干净,冷笑着钳住沈意欢的肩。
“怎么,高贵的大小姐嫌弃我们这些人恶心?你们这种人我见过的多多了,现在看不起我有什么用,最后不都要乖乖跪在我胯.下。”
他伸手去碰沈意欢的脸,“也不差你一个,看看,这么漂亮的脸多适合”
“碰——”地一声巨响,朱文林有些发愣地看着脚下捂着胸口吐血的沈平,意识到不对,下意识就要去拉沈意欢往自己身前挡。
但还没等他动作,他的小臂已经被人钳住,电光火石间,他整个人就像个破布袋子一样砸向了地面。
眨眼间,面前两个牛高马大的男人都躺在了地上痛呼,沈意欢的斥责声卡在喉咙,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她有些诧异地看着面前含着怒气的靳延,见他还要弯腰去拽地上瘫软着的两个人,手也紧握成拳,一副要继续揍人的样子。
怕牵连到他,沈意欢也顾不上原先的计划了,猛地扑进靳延的怀里,委屈呜咽,“靳延,他们耍流”
唇被靳延捂住,他不想自己继续往下说的意图很明显,沈意欢有些懵地抬眸。
靳延的眼里还含着戾气,声音却依旧温柔,带着无奈,“欢欢,不用这样。”
第48章 第 48 章(修) 第一次冲突
沈意欢抿了抿唇, 就要从靳延怀里退出来。
靳延却没放开,继续揽着她的腰,看向不远处的箱子, “还不出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一过, 何修雯藏在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姑娘身后走了出来,从她身侧探出脑袋, “二哥,好巧。”
靳延的表情很冷, 继续看着那个被箱子挡住的死角,“顾振西, 要我请你吗?”
“呵呵。”顾振西也尬笑着走了出来, “靳延哥。”
靳延冷眼看着顾振西,“这两个人交给你了,你想办法把他们看住,不要带回大院,我等会儿会安排人过来接手。”
说完,靳延半抱着沈意欢就要往车上走。
扎着辫子的姑娘,也就是丁秋蕊一把拉住了沈意欢的胳膊, “你要干嘛?”
“嘶——”几乎是在沈意欢呼痛的瞬间, 靳延就回身稳住了沈意欢的肩,眉眼间的戾气更重,“松开。”
丁秋蕊已经松开的手又握了回去,扬着下巴和靳延对视, “我不, 谁知道你是不是又要打欢欢。”
“又?”靳延垂眸看了羞得往他怀里躲的沈意欢一眼,扬了扬唇,又很快压下去, 态度和缓了很多,“她肩膀受伤了,我带她去医院。”
想起刚刚的事,丁秋蕊连忙松开手,何修雯这才凑到她身边,“听我哥的吧,他肯定知道我们要做什么的。”
靳延瞥了他们一眼,捡起地上的东西,拉着沈意欢上了车。
沈意欢看他一句话也不说,沉着脸也不知道要把车开到哪里去,咬了咬下唇,“靳延。”
靳延还是没有说话,这是他第一次不理沈意欢,沈意欢的睫毛颤了颤,也抿着唇转向了另一边。
两人就一直这样沉默到了医院,又带着医生开的药回了靳家,自始至终,靳延一句话都没说。
“你要去哪?”见靳延还要走,沈意欢忍不住问。
“总不能让你白受这伤。”靳延很不明显地叹了口气,但依旧没有解释他要怎么做,直接离开了。
一直到了晚上十点,靳家的院子里才再一次响起关车门的声音。
靳延推开门,毫不意外看见才从书房走出来的靳希文,他没停顿,“都处理好了。”
“欢欢才十八岁,有什么好好说。”靳希文要说的却不是这个,只不过一个汤明,完全不需要他上心。
他对着楼上扬了扬下巴,“一晚上坐立不安的,差不多行了。”
“嗯。”靳延松了松衬衫的领口,“您睡吧。”
路过二楼,靳延看着紧闭的卧室门,本还想进去看看沈意欢涂药了没,却听见里面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便收回了已经抬起的手,回了自己的卧室。
沈意欢是在一阵水声里醒来的,她在黑暗里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感受到掌下陌生的触感的时候,沈意欢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她轻声喊,“靳延?”
水声猛地停了,靳延含着诧异的声音传了过来,“欢欢?”
“嗯。”沈意欢的声音里含着刚醒的朦胧和被晾了一下午的委屈,“我在等你回来。”
卫生间的门被拉开,沈意欢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我穿着睡衣。”靳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身侧的位置下陷,温热的水汽一下盈满了沈意欢的鼻尖。
“太亮了,眼睛痛。”沈意欢的声音打着颤,是很明显的撒娇,“你的床也好硬,我肩膀也痛、腰也痛”
靳延低笑一声,看似无奈实际很享受地伸手将人抱进怀里,“那我给你当肉垫子。”
回到熟悉的怀抱,沈意欢咬了咬唇,“你不是不理我了吗?”
靳延没有回答,只靠近沈意欢的肩膀闻了闻,笃定,“怎么没涂药?”
“不想涂。”沈意欢躲开靳延往她肩膀触的手,“别碰,疼。”
“你也知道疼啊。”靳延叹口气,顺了顺她难得解开的发,“以前都挺聪明的,这次怎么傻乎乎地往上撞?”
“我都计划好了的。”沈意欢声音低低的,“这是我的选择,我不想牵连你们。”
看来是被吓着了,靳延轻叹口气,扶着沈意欢的下颌,“欢欢,看我。”
沈意欢难得乖巧地顺从,虽然卧室没开灯,但沈意欢还是看清了靳延眉眼间的严肃和心疼,她心中微颤。
“无论面对什么,永远不要拿你自己冒险。比起你的安危,别的一切都好说。你知道朱文林的底细吗?他”靳延顿了顿,没有就这个话题往下说。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沈意欢的颊侧,语气里难得带着不容商榷的意味,“答应我,以后不准再拿自己的安危和名声做筹码了。”
他这话一出,沈意欢就彻底肯定了他知道了自己的计划。
其实他今天下午的冷淡也已经表明了这一点,沈意欢放在腿上的手指缓缓收紧,“嗯。”
“我也道歉,下午的时候不该故意冷着你。”靳延将沈意欢握紧的手分开,把自己的手插进去与她交缠,解释。
“我那会儿情绪很差,我怕吓到你。我当时刚赶到,就看见你被他们堵在墙角,我真是。”真是想杀人的心都有。
“对不起。”想起靳延当时的样子,沈意欢的声音彻底软了下来,“是我病急乱投医了,害你担心。”
真听到她这样郑重地道歉,靳延反而不忍,他压着声音,“怪我,我前几天应该回来和你说一下的,他们在干校都好着呢。”
因为这话实在不好在电话里说,靳延也没想到沈意欢会这么着急,便想着今天回来再和她说,却没想到这一次沈意欢连一周都忍不过去。
他下午刚下班,就见到了等在外面的顾振南,对方把顾振西的异常一说,靳延就大致猜到了沈意欢的计划。
从已经对她生怨的朱文林下手,给对方创造机会报复好抓住把柄,继而反过来再和朱文林的负责人汤明谈判。
靳延都不知道该夸沈意欢,还是该真像丁秋蕊说的那样给她屁股来一下。
沈意欢想起了周一靳延临走前的那句嘱咐,猛地抬头,差点撞到靳延的下巴,她连忙伸手揉了揉,惊喜极了,“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靳延垂头亲了亲她的指尖,“北城干校那边的负责人欠我一个人情,虽然不至于特殊关照,但至少不会捱饥受饿,也不会再被拉上台的。”
靳延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但这个时候他照顾的这些点足以让那些人维持最后的生的欲望。
沈意欢也清楚这一点,她主动凑上去亲了亲靳延的下巴,有些担心,“不会牵连你吧。”
“不会。”靳延掩饰住眸中的深色,“碍于世伯的安排,我们现在还不能做什么,但护着几个人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韦海几人都只是被牵连的,并没有真得做什么错事,不然也不会只是下放到干校。
怕沈意欢再做像今天这样的事,靳延干脆放开了说,“欢欢,你是我未来的妻子,我们靳家的一切你都有份,只要不触碰红线,我都能护住你。”
“像今天这样玉瓶打鼠的事以后不要再做了。”靳延疼惜地碰了碰她的肩。
“好。”沈意欢乖巧地伏在靳延的怀里,解释,“但其实我是做了准备的,振西哥他们完全制得住那两个人”
靳延却不想再听这种话,他眉微微拧着,“所以呢?肩上的伤不是伤了?你知道汤明什么底细吗,你就不怕他反过来威胁你?”
因为后怕,靳延的态度很严肃,听在沈意欢耳里,又冷又凶。她也不愿意再让靳延抱她了,站起身就往外走。
“欢欢。”靳延一把拉住沈意欢的手,“我不是在凶你,我只是太害怕了。”
他闭了闭眼,还是没有说朱文林的那些龌龊和汤明下午的难缠,低着声音,“我只是不想你再拿自己冒险,哪怕有九成九的把握也不行。”
沈意欢的心有些酸还有些软,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却牵动了肩膀上的伤,痛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下,靳延也顾不得再说别的了,伸手从床头柜精准地找到药油,“要把淤化开了才好得快些。”
“乖。”怕沈意欢不愿意,靳延拉着沈意欢坐下,又抬起右腿跪在她左侧,将人彻底环在了他和床之间。
沈意欢是等靳延等睡着了的,所以她还穿着早上的衬衣,靳延的手指在接触到她衬衫扣子时猛地收回。
“你把衣服解开,我不看。”靳延摸了摸鼻背,有些进退两难。
沈意欢现在根本没有心思涂药,她的声音也冷冷的,一字一顿,“你让开,我还在生气。”
闻言,靳延就像被针扎了的气球,低声认错,“我错了,欢欢,别生气。”
沈意欢还是不说话,但却没忍住抽泣的声音。
靳延这下是真受不住了,他掐着沈意欢的腰把人往床中间挪了挪,弯下身子去看她的表情,“是生气我下午不理你?”
“不是理不理我的问题,你可以生气。”沈意欢压着哭腔,“但你觉得我的做法不对,想换个法子,也要和我商量的吧?”
“你下午什么也不说,把人打成那样,又拿着那么危险的东西,我什么也不知道,又怕坏了你的安排,只能在家里等你,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
“对不起。”靳延的心在沈意欢的质问里一抽抽地痛,想起靳希文说沈意欢一直坐立难安,他心中的悔恨更胜。
“我下午是联合你们团里另外几家有实力且也不满的人找汤明谈判了。从下周起,汤明应该会收敛很多。”
靳延全面反思,沈意欢不是不理智的人,从前几次她处理别的事就能看出来。这一次大概是被吓到了,又不想牵连到他们,关心则乱,这才想出这个有些绕、有些危险的计划。
她是为了保护他,他也是为了保护她,在这一点上谁也没有错。
错的是自己的态度,靳延喉结滚动,“是我习惯性地强势了,以后再遇上分歧,我一定提前和你商量。”
“原谅我这一次可以吗?”靳延伸手去碰沈意欢挂在颊边的泪珠,“我知道错了。”
沈意欢没有再躲,态度软了很多,“我也有错,我最近确实是被刺激到了。我今天行动前也应该和你商量的,而不是怕你不同意就决定先斩后奏。”
“我不会再拿自己的安危冒险了。”沈意欢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这次是我不理智了,但我实在是无法就这么干看着他们”
“我知道。”靳延垂头去吻她的眼尾,带着无尽爱怜,“我们欢欢是个心软又正义的小姑娘,这一周是不是难受坏了?”
沈意欢想起昔日的领导同事受辱的样子,泪涌得更凶,“他们太”
靳延安静听着沈意欢的话,并没有阻止她的哭泣。
对于一个自小就有些正义的姑娘,这一周、甚至不知还要维持多久的日子完完全全是折磨。
她心里一定压着很多情绪需要宣泄出来,靳延疼惜地轻抚沈意欢的长发。
用他的陪伴和行动告诉沈意欢,在这场雨里,她并不是踽踽独行。
第49章 第 49 章(修) 团里要裁人
知道韦海他们在干校不会受辱, 又在靳延怀里痛痛快快哭过一场后,沈意欢的情绪彻底稳定了下来。
虽然靳延最后还是没和她细说和汤明的谈判,但等周一到了文工团以后, 沈意欢就发现大会的流程快了很多, 原先那些在文工团耀武扬威的小兵也撤走了大半。
对此,沈意欢既开心又担心, 开心的是不管如何至少帮他们减轻了一些苦楚,担心的是汤明会记恨上靳延。
这天中午, 她从食堂出来,正好撞上了汤明和他来到文工团后最大的拥趸冯鸿波。
沈意欢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避开, 她上前对着两人行礼, 暗暗留意他们的神色。
汤明的笑比之以前更客气了几分,反而是冯鸿波眼里含着不屑和愤恨。
沈意欢和他们错身而过,听见冯鸿波刻意扬高的声音,“最该收拾的就是这些二代,傲”
汤明眯着眼看了冯鸿波一眼,直到他吞下嘴里的话,才继续往前走。
但他也并不准备开口指点冯鸿波。新省那边情况算是最特殊的一个, 沈意欢的爸爸和他们这边维持的平衡决不能断在自己手里。
而且, 汤明想起上周五眉眼间都是戾气的青年,轻叹了口气。
人这一辈子最怕高估自己的能力,一旦惹上不该惹的人,万般努力都会化成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着, 汤明又看了眼明显已经彻底膨胀了的冯鸿波, 扯了扯唇。他既然心存妄念,那就让他去试试火吧,看看靳家这块骨头是不是那么难啃
冯鸿波不知道汤明内心的想法, 但他确实已经被这段日子想要打压谁就能打压谁的日子养大了胃口,自然无法接受汤明这突然的叫停。
这天晚上,冯鸿波特意将上一周意外得到的东西仔细清点了一遍,心痛万分。你汤明在外面捞够了被人吓吓就要停,也不问问我们这些出力的愿不愿意。
张茹是冯鸿波的第二任妻子,这会儿她刚哄睡完两岁的小儿子,一出卧室就看见丈夫大咧咧地将那些她藏好的东西摆了一桌。
她的眼里闪过鄙夷,面上却依旧温柔,“怎么拿出来了,是要换个地方藏起来吗?”
冯鸿波伸手将妻子拉进怀里,“不,就拿出来看看。你看好了吗,有没有合适的?”
“方妙佳怎么样?”张茹不着痕迹地偏了偏身子,有些厌烦地躲开冯鸿波的大肚腩,“上周末介绍给她的那个又黄了,她已经着急了。”
冯鸿波很清楚妻子那边做的事,他有些惊讶,“你上次不是说方妙佳发现你和于家姐妹认识,好像在怀疑去年的事吗?”
张茹撇了撇嘴,“她发现了又能怎么样?她家兄嫂天天在家挤兑她,她现在除了求我们别的什么出路也没有,知道了也只能装不知道。”
“听起来挺适合。”冯鸿波笑着摸了摸妻子的脸,“于家姐妹挺狠啊,人家对你们都这么忠诚了,还要把人往死路逼。”
张茹的声音冰冷,“不这样,难道要把她送到高位去,再整天担心她察觉、反咬?”
她有些不耐烦了,“还是你心疼曾经的下属,想要当回救世主?”
“哪能啊?”冯鸿波也就是闲聊几句,“就她吧,送出去之前记得先教教她。她要能学到你一半的道行,汤明就只有乖乖就范的路。”
张茹睨了丈夫一眼,“什么叫道行?我们都是清白人家的正经姑娘,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这么难听呢?”
冯鸿波笑着赔罪,心里却有些不屑,谁家清白姑娘学房术?不过也好,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哪个男人不吃这套。
他忽然从这件事上得到了灵感,“等汤明的事过了,你再给我留意一个人选。芭蕾的沈意欢你见过的吧?照着她找,容貌不能比她低了。”
张茹对这些事特别敏感,她立马意识到了冯鸿波的意图,照着一个姑娘找,必然是要撬这个姑娘的墙角。
想到宋玲姐从吴远那里得到的消息和于倩莉的话,她靠近丈夫耳边大致说了一下,想要委婉拒绝。
“怕什么?”冯鸿波把玩着小黄鱼,“你看看这桌上的东西就该知道,敢做常人不敢做之事,才能得到常人得不到的东西。”
他的语气很是兴奋,“你说,要是咱们能把靳家孙子辈的第一人咬下来,上面的人得多赏识我们啊。到时候汤明算个屁啊,老子让他给我端茶倒水都行”
张茹看他这样坚决,只好应承下来。至于最后做不做,做到什么程度,她并不会完全按冯鸿波的意思来,她要和自己这边的人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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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听说了吗?咱们以后的节目只有样板戏了。”沈意欢听见身后姑娘带着哭腔的声音,“团里果然要裁人了,今天把我们叫过来应该就是要说这个吧。”
眼下能被称为样板戏的只有八部,京剧五部、芭蕾舞剧两部、交响乐一部,自然不需要原先那样多的演员了。
沈意欢并不意外会裁人,但等曹素锦一脸颓然地宣布芭蕾舞团要对半砍的时候还是止不住地惊讶和难过。
曹素锦的表情也很沉重,“上面说每个团先自己申请转业转岗一部分,要是还还不够的话,就由人事部决定余下要转业或者退役的人选。”
曹素锦都不敢看大家的反应,哽咽着继续,“我们芭蕾这边如今没有转岗名额,只能转业,但我会尽我所能替你们安排转业的岗位的”
“团长您别哭。”最先站起来的是姚子惠,她一脸隐忍的愤懑,“我走,我早就受”
沈意欢想起姚子惠在去年就因为曲目问题屡次表现出不满过,心中一惊,正想拉拉她的衣摆提醒她谨言,曹素锦就已经打断了她,“你是咱们团的白毛女,你还是再慎重考虑一下吧。”
“我已经决定好了。”姚子惠也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很容易惹祸,后背惊出了些冷汗,眼中的失望更甚,“我申请转业。”
曹素锦还没来得及为姚子惠心痛,就见队伍里大半的人都站了起来表示要申请转业,甚至比上面要求精简的人还要多。
“你们”曹素锦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
是该心痛吗?可要不是实在待不下去了,谁会就这么放弃多年的梦想呢?
是该高兴吗?他们芭蕾甚至不需要她做工作,就把这件本来难度颇高的任务完成了。
曹素锦苦笑一声,“有这个意向的,晚点来我这里登记吧,超了的话,最终人选也是由人事部和委会那边决定。”
对于这次大裁员,沈意欢选择了刻意避开。她对未来有希望,不代表着要拉着别人一起赌。而且这毕竟是关乎命运走向的决定,太沉重了。
沈意欢只好也只能泡在排练室,按部就班地练舞,哪怕能选的舞曲只剩最后两部
“意欢。”又一个独自练舞的午后,沈意欢应声回头,就见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沈意欢的视线在她们空着的肩章处顿了顿。
“就知道你躲在这里呢。”姚子惠的神色有些复杂,“真不打算和我们告别啦?”
沈意欢弯了弯唇,“哪里就告别了,咱们不都还在北城吗?”
“我要回羊城啦。”姚子惠笑着看了身边的两人一眼,“不比你们仨,寻个空闲时间还能聚聚。”
曹雯莎的性子最软,听见这话已经是泪汪汪的了,但她又知道此刻的分别是必然,只好抽噎着沉默。
对于这次转业的人员,人事部是优先安排北城的单位的,毕竟她们的户籍是跟着文工团落在北城的。但姚子惠比较特殊,她的家人都在羊城,又没有结婚,整个首都除了战友谁也不认识,相比之下回到羊城反而更好。
苏燕玲是几人里年龄最大的,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她在去年年底成了婚,本来就有转业的计划,于是反而是最轻松的一个。
她伸手拉住姚子惠的手,“你是咱们团的白毛女,又还年轻,真的不考虑再坚持坚持吗?”
姚子惠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压着声音,“不用劝我了,我现在只觉得轻松。我们家本来就危险,我在这儿待着是吃不好也睡不好,我巴不得能离开。”
姚子惠家里姐妹三个基本都是学艺术的,在这个年头,很容易被针对。
“但是我会继续跳的。”姚子惠看三个好友都一脸沉重,伸手把人都拉进怀里,“好啦,有缘我们还会见的。”
“一定。”沈意欢的眼眶红红的,“但再见前我们先把通信地址互换了。”
“那必须的。”姚子惠的声音也带了哭腔,“等我到家了,给你们寄羊城特产。”
分别自古以来就是悲伤的,何况还是这种情景下的分别。无论是留下的人、还是离开的人,没有一个人的表情是轻松的。
沈意欢在1967年7月盛夏时节进入总政,那时的总政烈火烹油,她站在门外,心里燃着的是要和芭蕾一起闯出华国的意气风发。
但六七年的秋冬太长,长得似乎要永永远远地困住总政、困住文艺界。
有人被这看不见尽头的寒冬逼得离开,也有人依旧守护着心里的那簇火苗,沉默地等待、期盼着燎原的那一股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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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仪式后,曹素锦看着一下子就空旷了许多的练功房,还是无法抑制地心痛,她一个个点过留下的人的名字,“以后,总政芭蕾就全靠你们了。”
“是。”也许是人太少,连应答都显得稀稀拉拉的,曹素锦心中又是一痛,她转身藏起自己眼角的泪。
白雪妍这些日子本来还很庆幸自己去年早早就转了岗,算是所有人里结局发展的一个。但等真看见自己曾经奋斗的地方凋零成这样,也无法生出任何喜意了。
她清清嗓子,主动接替了曹素锦的工作,“咱们的领队依旧是少煊和沁洁,以后也不分一二队了,有节目的话所有人都要上台。”
“这段时间大家都先按以前的分工好好练舞,等委会检查通过了,咱们就恢复演出。”
经过这次人员精简,芭蕾只剩十六个演员,只演两部剧,但团里并没有放松要求,每个主要角色都各定下了两个演员,以防主演发生什么意外。
而能在这场风波里留下的人,也都是家庭背景相对没问题且特别热爱芭蕾的。所以送别仪式刚一结束,所有人就不约而同地重新投入到了日常训练里去。
甚至因为整个文艺界的形势都很差的原因,团里反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团结,再没有出现过为角色分配或者其他小事起争端的场景。
每一个人的心里都只剩最后一个念头:早点通过委会的检查,重新返回舞台,无论大小、无论节目。
而沈意欢除了练舞外,也开始默默观察起自己的同事们。
局势千变万化,时机也许很快就能降临,她要在这之前找到能一起“开疆辟土”的盟友。
第50章 第 50 章 妈妈回来了
“伯母。”蒋佩群刚从飞机上下来, 就看见了一身板正军装的靳延。
许是因为身份变了,蒋佩群竟觉得只是一年不见,靳延就变了样子, 看起来沉稳了很多的样子。
“小延。”她点点头, 脚步没停。
靳延上前接过蒋佩群手上的东西,“伯母, 欢欢今天有演出,我就没和她说您今天要到的事, 等您休息好了咱们再一起去接她。”
蒋佩群看靳延在自己面前也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去她家拜访时紧张得都结巴了的沈建中, 一时竟觉得有些好笑。
幸好丈夫走不开没来, 要不然见未来的女婿这样肯定不高兴,到时候还不知这翁婿俩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好,辛苦你了。”蒋佩群这次从乌市回北城的事宜都是靳延一手承包了的,心中对他满意,态度也就很是平和,并没有什么故意为难的心思。
“这是我应该做的。”靳延替蒋佩群打开后座车门,“我先送您去杏花胡同?”
蒋佩群在杏花胡同里有一处房产, 自从两家开始商议订婚而蒋佩群确定会回北城一趟以后, 沈小妹就已经提前将那处打扫过。
“好。”蒋佩群坐上车,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和吉普格格不入的副驾上,她挑了挑眉。
第一眼先看见了车窗上方明显是自制的小窗帘和挡风玻璃处的遮阳板,想起女儿怕晒的毛病, 蒋佩群眸光微动。
她继续顺着往下看, 又发现了车座上叠得整整齐齐的、明显是女儿旧物的粉色小毛毯,还有副驾驶车门储物盒里放着的水杯、半卷纸巾、眼熟的药店的驱蚊膏
蒋佩群的眉眼彻底柔和下来,回忆起了女儿这一年挂在嘴边的那句“他对我很好”, 心里对靳延年龄的芥蒂又消了几分。
也许就像欢欢大姨说得那样,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好处,这看起来确实是妥帖会疼人的性子。
想到这里,蒋佩群主动开口,“明天欢欢大姨和舅舅也要到了,到时候你跟着我们一起去车站接人吧。”
靳延从来没有把车开得这样平缓过,生怕蒋佩群也和别的长辈一样觉得他开车太快不稳重。
这会儿听见蒋佩群的话赶紧应下,“好的,不知道大阿姨他们能不能吃得惯京菜,或者去天福?”
“现在情况特殊,就在家门口的饭店打包几个菜就好,剩下的我自己来做。”蒋佩群摇头拒绝,“而且后天就是正日子了,你明天接完人忙你自己的事就好。”
说起这个,靳延就有些紧张,他紧了紧方向盘,将自家这边做的准备又事无巨细地和蒋佩群汇报了一遍。
说完也差不多到了地方,蒋佩群看着干净整洁的屋子和水壶里明显是今天刚烧的温水,心里对靳延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真是没想到啊,那个看起来颇有些桀骜的青年还能有这样细心的时刻,该叫老沈也来看看的。
“坐。”蒋佩群看着眼前终于显露出局促的青年,眉眼带笑,“不用这么紧张,你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难道一年不见还生分了不成?”
话虽如此,靳延还是坐得前所未有的端正,完全没有在家时懒懒散散的样子。
他将手上一直拿着的文件袋递给蒋佩群,“伯母,谢谢你和伯父愿意把欢欢交给我,这是我去年国庆在电话里提到的东西。”
蒋佩群笑着接了过来,她只大致看了下那些明显是靳延家底的东西,就把注意力全部给了那张“保证书”上。
她心里大概有猜测,是那天靳延在电话里的那些承诺?果然,纸上写着的就是靳延在坦白他和沈意欢关系那天在电话里说的内容。
婚后,靳延绝不强迫沈意欢做任何事、绝对忠诚、绝不瞒着沈意欢冒险如有违约,沈意欢可自行决定他们婚姻的存续状态,且夫妻两人名下的所有财产都归沈意欢所有。
如果违约的时候两人已有孩子,孩子的抚养权也尽归沈意欢。但无论是否有后代,离婚以后靳延都需要将每月收入的三分之二支付给沈意欢做赡养费
蒋佩群看见右下角除了靳延的签字外,竟还有靳希文和靳延大舅何永的名字以及私章,动容的同时也升起了几分迟疑。
女儿嫁人以后毕竟是要和靳延的长辈相处的,这份契约可以说是只保证了女儿一人的权益,靳希文和何家人会不会对此产生什么芥蒂?
靳延面朝着蒋佩群坐着,看见她视线停留之处大概也猜到了她的心思,十分诚恳地开口补充。
“伯母,这份约定书还请您和伯父收下。我大欢欢十岁、工作性质也特殊,我虽然对自己有信心,也知道您和伯父答应了就是信任我。但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只有黑底白字写下来才算是对欢欢真正的保障。”
“我爸还有我舅舅那边也都知道这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他们也认同这个约定书。况且,这本来也是我应该做的”
蒋佩群听着靳延明显发自内心的话,只觉得手上的保证书沉甸甸的,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女儿只三个月不到就决定了和他共度余生。
她虽然还没见过两个孩子的相处,但只看靳延对她和沈意欢长辈的态度、对这次订婚的上心程度、以及那个处处都透着妥帖的副驾,蒋佩群就能体味到靳延对女儿无微不至的在意。
等现在看见这个意料之外的约定书,就更感受到了靳延的认真和决心。
蒋佩群心中熨帖,轻舒口气,将约定书重新放回信封收好,把那个装着靳延家底的袋子递了回去,“这些你自己交给欢欢。”
她看向靳延的眼睛,语速放缓,“约定书我就代表欢欢父亲收下了,希望这个信封再没有打开的一天。”
这句话,是敲打、也是祝福。
靳延站起身,郑重地对着蒋佩群行了一个军礼,“会的,伯母。”
————
自从靳延和沈意欢的关系公开以后,沈意欢的同事都知道只要逢节假日或者周末,沈意欢的对象都会来接她下班。
于是等白雪妍宣布国庆最后一场演出结束正式放假以后,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往门口望了一眼,嗯,毕竟沈意欢的对象也是个好样貌,两个人站在一处着实养眼。
沈意欢也习惯性地往靳延每次会停车的地方看,视线刚转过去,就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妈妈!”沈意欢已经完全忽略了蒋佩群身边的、马上就要升格为未婚夫的对象,小跑着往已经一年多未见的母亲怀里扑。
蒋佩群看女儿这熟悉的反应,想起以前自己每次去学校接女儿时她也都是这样往自己怀里扑,红着眼睛张开了手,“妈妈的乖乖。”
“妈妈。”离得近了,沈意欢反而放慢了步子,轻轻环住蒋佩群的肩,“我好想您。”
蒋佩群将沈意欢抱进怀里,这才发现女儿好像比自己去年离开时还长高了一些,面上却还是少女情态,心中大安,看来女儿在靳家过得确实很好。
她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后脑勺,笑着打趣,“同事和对象都在呢,怎么还哭鼻子了,羞羞脸。”
听见这话,沈意欢的身体僵了一瞬,却又往蒋佩群颈窝里埋了埋,娇嗔,“我不管,我就要妈妈抱。”
靳延听着沈意欢的撒娇,心里痒痒的,自己接她这么多次,怎么就没这个待遇呢?
白雪妍是知道沈意欢母亲的职位的,所以即使对方穿着常服,她还是示意团里的司机先等一会儿,自己走了过去。
“蒋主任您好。”白雪妍自从当上了副团长以后,反而卸下了以前做首席时的骄矜,“您这是回来探亲?”
“您好。”蒋佩群松开女儿,笑着和白雪妍握手,“您就是白副团吧?麻烦您照顾欢欢了。”
沈意欢见白雪妍过来了,有点害羞,她悄悄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就感受到了来自靳延的灼灼视线。
她抬眼去看他,果然见他一脸戏谑,沈意欢脸上的红意更重几分,趁着转身悄悄瞪了他一眼。
“对,是为了私事。”听见这话,白雪妍就没有继续再问,很有眼色地提出了告辞,她来这一趟本也只是为了混个脸熟而已。
自从白雪妍的公公帮她争取到了副团的位置后,白雪妍对她公公更是推崇备至了起来。这一年的处事也尽学着对方的姿态,越来越圆滑,芭蕾这边的人际关系几乎全是她在负责。
但她对曹素锦也很尊敬,遇上带人来演出之类的比较累的工作她都会主动接手,并不介意曹素锦明显还在因为转岗的事对她态度冷冷。
“走吧。”白雪妍回到车上,大概猜到了蒋佩群回北城的意图。沈意欢在去年底向团里汇报了她和靳延的对象关系,这一晃已经大半年了,确实是时候谈婚论嫁了。
想到这里,白雪妍侧身看向有同样处境的肖沁洁,“沁洁,你下个月大概要请多久的假?决定好了早点申请哈,我好安排后续的演出。”
“不请了。”听见这话,肖沁洁的手无意识紧握成拳,依旧维持着看窗外的姿态。
你不是要结婚了吗?白雪妍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反问,视线在肖沁洁有些发抖的手上顿了顿。
她明明听肖沁洁提过大概会在年底结婚的呀,现在这样是出了什么意外吗?可自己好像没听说过肖沁洁的对象家出事了啊
白雪妍心中疑惑,但她和肖沁洁的关系没有近到可以直接问的程度,便只当作没有看出她的异常。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订婚前一天
“妈妈, 您不是说不来吗?”沈意欢追着蒋佩群坐到了后座,牢牢抱着她的胳膊,“好呀, 您竟然串通着靳延一起骗我!”
蒋佩群正想说话, 就见靳延也弯着腰钻进了车里,先是扶着沈意欢的肩膀让她坐好, 又拉过安全带给她系上才回身去了驾驶位。
而整个过程里,沈意欢除了含着羞瞪了他一眼以外一直都乖乖任他作为。蒋佩群有些惊讶地扬了扬眉, 两个孩子看起来竟都像是做惯了的样子。
沈意欢刚侧过头就看见了蒋佩群脸上的打趣,有些含羞地捂了捂脸, 害怕蒋佩群直说, 连忙岔开话题,“爸爸没有回来吗?我也想爸爸了。”
“还不是你日子定得太急了。”蒋佩群点了点沈意欢的鼻子,“你爸刚把十月的工作安排下去你就一个电话过来说要订婚了,日子还都定好了。你爸这几天又正好要下基层巡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故意的呢。”
沈意欢有些心虚地皱了皱鼻子,没好意思说之所以定在后天是因为十月五号是她和靳延确定关系的纪念日。
“结婚的日子可不能听你们的了。”蒋佩群又哪里想不到呢,事实上, 要不是想全了孩子们的小心思, 沈建中也不会愿意就这么错过女儿的订婚。
蒋佩群这话一出,靳延立马从后视镜里看沈意欢的反应,可惜沈意欢显然没有和他想到一处去,只拉着蒋佩群的手一直问新省那边的事。
靳延幽幽地叹了口气, 看来试探沈意欢父母对于婚期的态度这件事还是只能交给他的老父亲了。
被儿子念叨的靳希文刚走到厨房门口就打了一个喷嚏。
沈小妹还以为他是被油烟呛着了, 赶紧掩了掩门,“政委,您先别进来, 里面正呛。您来是有什么事吗?”
靳希文笑着止步,看着厨房里热火朝天的三个人,扬声,“小妹,佩群她们应该快到了,你先别弄了,带着宝珠她们一起在客厅等吧。”
沈小妹看了眼手里的鱼,犹豫,“可是我鱼还没做呢”
“我来吧。”本来默默在切菜的男人闻言转过了身,“要怎么做?”
“红烧,我嫂嫂吃不了辣,你在上次的烧法上少放点辣椒就好。”沈小妹抿出一个笑,“那就拜托你了,冯大哥。”
“沈姐你就放心去吧,有我和我哥就够了。”冯文宝趁机回头打量两人,“哥,这些蒜够不够?”
“够了,你弄好了就切菜吧。”冯文宝的哥哥冯文书头也没抬,认真处理着手上的鱼。
自靳延搬回宿舍后靳家就只剩靳希文和沈意欢两个人,负责干活的却有四个,李芳见状就提前请辞回了老家。
考虑到这个局势低调才是正道,靳希文和沈意欢商量过后,就没再多找一个保姆。
反正小楼的卫生有冯文宝和刘志远负责,沈意欢和靳希文中午又基本不回家吃饭,沈小妹的工作量并不算辛苦。
靳希文又是个体贴的人,考虑到家里只有沈小妹会烧菜,遇到请客,他都会特意另外找人来帮厨。这个人就是冯文宝的哥哥冯文书,对方就在大院食堂里工作,熟人、手艺好、方便又安全。
沈小妹和他合作过很多次,话没说多少,对彼此的手艺倒是都很清楚。这会儿见他接手了鱼,厨房里剩的活也不多了,也就安心去了外面等自己的嫂嫂。
等人走后,冯文宝看了眼哥哥红着的耳尖,有些着急,“哥,你倒是争点气啊,今天又只和人说了两句话,比上次还少一句!”
“你别瞎说。”冯文书的手顿了顿,沉声,“我没有那个意思。”
冯文宝更急了,“你没那个意思请假来帮厨?我知道你想认识沈姐才求的政委,你要珍惜每一次相处的机会啊。”
“我配不上她。”冯文书的语调还是很平稳,烧鱼的动作行云流水,“你再乱说,我下次就不来了。”
“哥!”见自己哥哥这样,冯文宝恨恨地跺了跺脚,配着他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看起来就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冯文书见状反倒笑了,因常年都在室内待着,他的肤色倒是比弟弟白很多,这会儿眼里蕴上笑意,竟有种将他本就不差的五官引活了的感觉,颇有几分俊朗。
冯文宝看着这样的哥哥,又怎么能甘心?想起沈小妹夫家出事以后哥哥的反应,他咬咬牙,决心要继续为哥哥创造机会。
冯家哥俩的心思没人知道,客厅里,沈小妹母女三人抱着蒋佩群倒是又哭又笑的。
蒋佩群疼惜地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从包里拿出三个红包,一一递出去,“去年舅妈没回来,现在补上,都拿着买糖吃去。”
沈小妹自从来沈家之后,蒋佩群待她就如姐如母,这会见着从未断过的“买糖钱”,眼泪又淌了出来,“姐姐,我真是”
蒋佩群笑着拍了拍沈小妹的背,“不哭了小妹,咱们应该为新生活高兴才对。”
“是,是该高兴。”沈小妹擦了擦眼泪,对上靳希文的视线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
靳希文也和沈小妹认识十多年了,又把她当未来儿媳妇家的亲戚看,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只笑着看向蒋佩群。
“佩群,老沈没托你揍我一拳吧?要是托了,请你高抬贵手避开脸啊!”靳希文和蒋佩群也曾并肩作战过,自有他们的相处模式。
倒是沈意欢被靳希文这玩笑话惊了一跳,压着声音和靳延感慨,“原来叔叔也会开玩笑啊。”
靳延也学她压着声音,“对啊,我爸还会讲笑话呢,等会儿我让他给你讲个,可冷了。”
蒋佩群一直留意着沈意欢和靳延,此刻见他们俩凑在一起说悄悄话,也跟着打趣,“没呢,老沈要留着力气和你家小狼崽子比划呢。”
靳延被点名,立马正襟危坐,但等家长们讨论正事了,就又凑到了沈意欢身边,“欢欢,要是以后沈叔叔揍我揍狠了,你可别见死不救啊。”
沈意欢正在和小表妹沈宝华玩翻花绳,闻言头也不回,“我才不管你,我还等着我爸爸给我出气呢。”
靳延抵抵牙尖,真情实感地好奇,“你确定你没说反?明明都是你欺负我。”
“哥哥姐姐要好好相处,谁也不能欺负谁。”沈宝华忽然开口,童声稚嫩,一下就打断了靳希文和蒋佩群的对话。
见蒋佩群看了过来,靳延立马坐直了身子,清清嗓子,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沈意欢却被妈妈的视线看得羞红了脸,等一家人起身去餐厅的时候,气呼呼地掐了掐靳延的脸,“都怪你。”
靳延疼得吸了口气,学着沈宝华的语气求饶,“欢欢姐姐,别欺负我。”
“你!”沈意欢被这声姐姐惊得腾地一下站直了身子,头也不回地跑去了餐厅。
靳延看她的发尾随着她轻快的步子一荡一荡的,回忆起她平常不自觉的优雅,轻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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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佩群是苏省苏市人,在家排行老幺,上面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自小就很受疼爱。她在十六岁那年加入革.命,自此离家三十余年,为家里的父母哥姐挣了不少荣光。
所以,对于她三十岁才好不容易得来的女儿,蒋家人自然也是捧在心尖尖上地疼的。听到才成年的外孙(甥)女要订婚,哪怕时间紧、距离远,也不准备缺席。
沈意欢的外祖父已经去世了,外祖母腿脚不好走不了太远,定的就是她的大姨蒋佩琼、大舅蒋浩亮各自带着一个孩子过来。
但他们俩的子女都多,对于剩下的两个位置自然是又争又抢,搞得蒋家乱成一团,最后还是蒋老太太拍板定的人。
一个是蒋佩琼的小女儿、沈意欢唯一的表妹宋婵,一个是蒋浩亮的二儿子、沈意欢的三表哥蒋安达。
而他们之所以能胜过自家其他的兄弟姐妹,完全是因为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两人闹得最凶。
火车刚慢下来,宋婵就拉着蒋安达跑到了车厢门口,一脸坏笑,“小表姐肯定不知道来的是咱们,等下车一停我们就冲出去,看她啥反应。”
蒋安达却是气鼓鼓的,“我不管你,我接了哥哥们的任务的,我得好好看看是哪个老男人抢了欢欢表妹。”
宋婵闻言倒是也对这场出行的另一个主角起了几分好奇,她努努嘴,“反正肯定比你帅,小表姐的眼光可高了,布娃娃都要最漂亮的那个。”
沈意欢看着身边明显有些紧张的靳延,安慰,“我舅舅大姨都可疼我了,放心,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蒋佩群本是要和他们一起来的,但靳希文想着正日子请的都是两方的亲戚,倒是不好安排大院交好的几家人。
便特意在今天中午提前将人邀请到了家里聚,既是为蒋佩群接风,也是提前庆祝两个孩子的订婚。
蒋佩群作为主角,心中又高兴,免不得多喝了两杯。车站人多拥挤,沈意欢便让蒋佩群在自己卧室休息,她和靳延一起来接大姨舅舅。
“那等会儿就拜托你啦。”站台上接送的人多,靳延几乎是把沈意欢护在了怀里。
他个子高,在人群里本就惹眼,长得又好,虽然气势有些压人,但还是有不少人回头看他。
放在平常,靳延多少都会有点不耐烦,但距离订婚的日子越近,他心中的喜悦就越甚,到这会儿已经称得上是可以原谅全世界的程度了。
靳延又是特意按着蒋家人的座位找的站台位置,宋婵和蒋安达自然一下车就看见了他。
但两人都只是感叹了一下首都果然人杰地灵,就继续找起了沈意欢,毕竟在他们眼里表妹(姐)夫都该是个“老男人”才对。
于是还是沈意欢先看见的他们,她踮脚朝他们挥手,“三表哥、表妹,我在这里!”
宋婵个子不高,闻声望来看见的还是靳延,但她聪明,眼睛立马变得亮晶晶的,“三表哥,这个高高帅帅的男人好像是咱们姐夫诶。”
蒋安达个子高,自然看见了被靳延半拥着的沈意欢,他咬咬牙,“哼,帅怎么了,帅的男人最不靠谱了。”
靳延也注意到了他们,他的视线掠过两表兄妹那和沈意欢如出一辙的、带点翘的直鼻,带着沈意欢往那边挪动,“你们好,我叫靳延,蒋伯父和蒋姨没和你们一起来吗?”
离得近了,宋婵更觉得自己表姐眼光好了,她指了指车厢,“他们在后面。”
然后就一把从靳延怀里抢出了沈意欢自己抱着,满脸喜气,“小表姐!”
“婵婵!”沈意欢也笑着抱住她,又抬眸和蒋安达打招呼,“三表哥!”
“欢欢。”顺着这熟悉的声音,沈意欢看见了站在车厢门口的大姨蒋佩琼,她推了推靳延,“那是我大姨和舅舅。”
靳延闻言立马迎了上去,伸手接过两人手上的包裹,“蒋伯父、蒋姨,你们好。我是欢欢的对象,靳延,谢谢你们特意赶过来参加我们的订婚宴。”
蒋佩琼细细打量着面前的青年,笑得温婉,“你好。”
蒋浩亮是苏市瓷器厂采购部门的小领导,经常出差,接触的人数不胜数,看见靳延本就惊喜,等听见他的话就更是满意。
他笑着拍了拍靳延的胳膊,触手紧实有力,心中更是欢喜,“不错,我们欢欢眼光就是好。”
被这样称赞,靳延眉眼间的笑意更重,几乎寻不到以前不羁的样子,“谢谢伯父,咱们先出站吧,劳烦您们为我和欢欢的事奔波了,实在感谢。”
沈意欢这还是第一次听靳延说这样的话,颇为稀奇地看了他两眼。
宋婵立马察觉到了,坏笑着凑到她耳边,“表姐,知道表姐夫长得帅,但你也不用看得眼也不眨吧。”
沈意欢知道这个时候害羞宋婵只会闹得更凶,并没有反驳,指了指瘪着嘴的蒋安达,“三哥咋了?”
宋婵才懒得管哥哥们的事,抱着沈意欢的胳膊往前走,“谁知道呢,不管他。表姐,你快和我讲讲你的爱情故事,我姐她们可都等着我回家转述呢。”
蒋安达被表妹的背叛气了个仰倒,蒋浩亮也习惯了儿子的跳脱,反倒是靳延依旧留意着他,“走吧,车在外面。”
蒋安达本还想为难靳延两句,比如让他以二十八岁的“高龄”叫自己这个二十岁的人表哥什么的
但等听见靳延说开了车,又见他手里拿着车钥匙,立马将所有计划抛到了脑后,笑得谄媚,喋喋不休。
“哥,你还有车呀,是什么车,是和我姨夫一样的吉普吗?这几天您能找个时间带着我悄悄试试吗”
第52章 第 52 章 我们订婚啦
顾虑着明天就是订婚, 下午这场为蒋家人接风的宴席并没有持续太久。
沈意欢在昨天就和蒋佩群一起住到了杏花胡同,现在加上蒋家四人,虽然有些挤, 但好几年没见的一家子重聚, 又是为了沈意欢的喜事而来,气氛岂止一个热闹可以概括的。
“表姐, 你在发呆?”宋婵看沈意欢迟迟没回答她的问题,有些稀奇地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沈意欢下意识否定, 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我在想明天的事。”
宋婵还以为她是紧张订婚, 笑着打趣了几句。
但沈意欢想的其实是送靳延离开前, 他压着声音说的那句让她明早四点半的时候记得给她开门的话。
长辈知道了肯定要骂他们任性的。沈意欢刚压下心中的忐忑,就听见大姨在夸靳延稳重,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弯了弯唇。
因着记挂着这件事,沈意欢这一晚睡得不太安稳,几乎每隔一会儿就会自动醒来看一眼时间。
于是当时针终于指到四的时候,沈意欢竟然还觉得松了口气,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换好衣服, 又抹黑洗漱了一番才离开了卧室。
小院静悄悄的, 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的原因,沈意欢觉得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都特别明显。
北城初秋的凌晨寒意已经很重了,沈意欢抱臂站在院门口,一听见敲门声就赶紧打开了院门, 被扑面的冷风惹得打了个寒颤。
靳延见状赶紧把手上的棉衣给她披上, 又将她搂进怀里,压着声音,“出门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早上冷, 不知道你的冬装收在哪里,拿了一件我的。”
沈意欢示意他赶紧关门,“别说了,要是被发现就完蛋了。”
靳延轻手轻脚地掩上院门,心跳莫名快了几分,颇有种在诱拐别人家的宝贝的刺激感。
等车开上了大路,沈意欢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困意上涌,她不禁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
“你先睡会儿,今天有得忙呢。”靳延将她搭在腿上的棉袄往上牵了牵,PMDUJIA“盖着睡,这会儿还冷。”
沈意欢低低应了一声,面朝着靳延的方向很快就睡熟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沈意欢看见的是靳延近在咫尺的侧脸,她迷迷糊糊靠上去,“到了?”
靳延探身解开她的安全带,又扶着沈意欢将棉袄给她披上,这才侧首碰了碰她的唇,“到了。我背你上去,你继续睡。”
沈意欢确实还困,便依言趴到了他的背上,见他步步生风的样子,好奇,“你昨晚睡得很早吗?怎么这么精神。”
“我都没睡着。”靳延毫不避讳自己的兴奋,“我的表都快被我盯烂了。”
听着这话,沈意欢不禁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靳延上一次睡懒觉是什么时候了,周末自己每次下楼好像都能看见他坐在客厅里发呆。
似乎知道沈意欢在想什么,靳延的声音里含着笑,“小时候我经常为了睡懒觉和我爸斗智斗勇,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改不了了,没想到长大了反而还披星戴月起来了。”
沈意欢晃了晃腿,有些害羞又有些得意,“都说了让你睡够了再回来了。”
“舍不得,一周就回来两天。”靳延叹了口气,“难以想象,这样的日子我竟然过了一年。”
他的声音可怜兮兮的,沈意欢听得心软,“你还是不能搬回来吗?”
“想让我回来住?就这么喜欢我啊?”听见这话,轮到靳延得意了。
沈意欢靠在靳延温暖又宽广的后背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竟也舍不得再说反话,她低低应声,“嗯。”
只一个轻轻的“嗯”,靳延却像是听到了最动人的情话,他几个迈步跨完最后的石梯,像个愣头青似的背着沈意欢转了个圈,表达他的开心。
沈意欢下意识搂紧了他的脖子,下一秒却也跟着他一起笑出了声,“傻不傻?”
两个人的笑声和在一起,衬得山间未散的雾气都温馨了起来。
开心归开心,靳延的回答还是很理智的,“偶尔住住行,要是一直在家,对你不好。”
话毕,他像是安慰自己似的,又补充了一句,“没事,等以后我都讨回来。”
“嗯?”沈意欢没听懂他的后一句,“什么讨回来?”
“睡懒觉啊。”靳延答得简略,脑子里想的却是等结了婚,自己就能抱着她睡到自然醒了。为此牺牲两三年懒觉又有什么可惜的?
他情不自禁开始想象那个画面,因为背后就是她柔软又带着香气的娇躯,只一瞬,靳延浑身的血液就开始沸腾了。
但很快,靳延就想到另一个问题,他好像从来没见过沈意欢睡过懒觉。而他又肯定不会强迫她改变作息,那他这个愿望岂不是永远都实现不了?
想到这儿,靳延情不自禁叹了口气。此时没有实操经验的他压根没有想到,自己以后还真得让沈意欢不得不过上了晚睡晚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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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岭的日出确实很美,但坐在回程车上的沈意欢也是真得忐忑,“我平时这个点早就起来了,我妈妈肯定会发现不对的。”
靳延早就想好了对策,“咱们等下到家应该是七点半不到,巷子口有卖早餐的,咱们买点提回去,就说你晨练完在饭店门口遇上我了。”
他看了眼沈意欢只是有些红的唇,心中更是安定了几分,“咱们没耽误正事,伯母不会深究的。”
“可是我没扎头发啊。”沈意欢欲哭无泪,“谁晨练散着头发?”
闻言,靳延也有些苦恼,但他很快就从脑海里挖出来了一段有用的记忆,“水杯下面有头绳。”
“你车上怎么会有头绳?”沈意欢心口一滞,蹙眉质问。
“当然是我亲自解下来的。”靳延侧头对沈意欢笑得暧昧,“瞎想什么呢?”
沈意欢已经看到了熟悉的头绳,也想起了靳延的意有所指。
自从有一次靳延逮着散发的她亲过以后,好像就养出了个新的怪癖,总喜欢掌着她的后脖颈吻她,一边吻一边还要用手指在她的发里穿梭。
但沈意欢不是很喜欢这样,因为每一次被拨动发根,她的心尖也会跟着发颤。那种会在她的身体里乱窜的酥麻,沈意欢根本无法坦然承受。
为此,她和靳延独处前都会把头发扎得好好的,但靳延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手段,几次过后,无论沈意欢当时是什么发型,再回过神来时头发必然是散开的。
这根落在车上的发绳的由来大概也是如此,沈意欢想通以后睨了他一眼,“臭流氓。”
靳延摸摸鼻子,诚恳地认下了这个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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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佩群看着靳延身后躲躲藏藏的女儿,有些好笑,自己是上过战场的人,怎么可能家里来了人又走了人都不知道,只不过是对靳延放心而已。
虽然不知道两个孩子在闹什么把戏,但都走到订婚这一步了,蒋佩群自然希望他们的感情越深越好。
她顺着靳延的解释应下,“那还挺巧的,你来得正好,我正准备让安达去买早饭呢。”
沈意欢闻言松了口气,帮着靳延一起开纸包,“你在这边吃了再回去吧,来得及吗?”
“吃了再走。”蒋佩群替靳延做了决定,“不着急。”
今天的订婚虽然是靳延的姥爷姥姥操持的,但每个步骤其实都是靳延爷爷决定的。
靳家延绵数代,对于婚嫁大事自有一番讲究,虽然顾忌形势精简了一些,但该有的步骤并没有少。
九点半的时候,靳希文准时带着靳延和他的表哥何修安、堂弟靳飏来了杏花胡同,每个人手里还都拿着一个系着红花的木盒。
这一步相当于下聘,而沈意欢的嫁妆也已经提前摆到了客厅的长几上。
因为靳延和沈意欢都是独生子女,他们必然继承家里的一切,所以两家父母并没有提前沟通过彩礼和嫁妆。
所以等大家都把盒子打开以后,两方人都吓了一跳。
靳延带过来的四个盒子分别代表他自己、靳希文、靳家老爷子、何老爷子。
靳延的盒子里是就是前天他拿给蒋佩群的那些,一张房契、一个存折、一对戒指。
房契是靳延爷爷给靳延的成人礼,靳家无论男女小辈都有,是一套近五百平的四合院。
存折里是靳延这些年的工资奖金还有长辈给的压岁钱,他花钱大手大脚,但进账更多,所以数字依旧可观。
戒指只是简单的白金素圈,大概是靳延自己买的,但现在不准备卖这个,能找到这样的戒指已经很难得了。
靳希文的比较简单、甚至算得上直接,崭新的一千元配上各种双份票证。
靳家老爷子的则是一整套镶嵌着红宝石的首饰,款式简单,但任谁看了都不会质疑它的价值,甚至反衬出靳延爷爷的用心。
这样一看就很名贵的宝石却镶嵌在现在允许的款式里,黄金的分量还一点不减,一看就是老爷子想办法找人重铸的。
等再看见何老爷子盒子里的两只小黄鱼,蒋佩群是真的有些说不出话了。
要知道这些东西是以“彩礼”的形式出现的,是完全送给沈意欢的。说个难听点的,要是小两口以后分开了,这些东西沈意欢也能带走。
“这实在太贵重了。”蒋佩群觉得有些棘手,“有个心意就好了。”
靳希文合上盒子,郑重地往沈意欢和蒋佩群的方向推了推,“比起欢欢这个人,这些都不算什么。”
他点了点长几另一侧蒋佩群准备的东西,“我们和你和建中的心思是一样的,都是希望两个孩子能不为凡物所忧。”
话说到这里,蒋佩群再推辞反而不好,她大大方方地收下,表态,“我和老沈就欢欢一个孩子,我们的一切自然也都是属于她的。”
虽然蒋、沈两家都是普通家庭,但他们夫妻积累多年,即使只拿出了一半的积蓄,看起来也是很雄厚的。
更何况沈意欢没在部队里工作,那沈家夫妻俩在军中人脉、人情的继承人就只会是沈家的女婿靳延。
看着着一大桌子东西,即使是从来没缺过钱花的沈意欢也有些晕乎乎的了,她好像一下成了家里最有钱的人了诶
靳延就坐在她旁边,看她这个财迷样子也跟着轻笑,又不甘地将自己的那份放进她怀里,强调,“我以后还会继续给你挣的。”
他没有压着声音,蒋佩群和靳希文都听见了他这句话,两人相视一笑,眼里都是舒心。
无论孩子是男是女,家长其实都会忐忑他们所遇非人。还好,靳延和沈意欢在这方面也没让他们太过操心
关乎到彩礼和嫁妆,两家又都不是普通人家,其他人都很自觉地避到了厢房里,所以这会儿蒋佩群很直接地叫了两个孩子的名字。
“欢欢、小延,我们两家相交多年,虽然以前从没有想过你们会走到一起,但我知道你们都是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孩子,我也相信你们一定是很慎重才做了相守一生的决定。”
“但我作为你们的长辈,有些话也还是要叮嘱在前头。”
“从今天起,你们离夫妻就只差一步了。希望你们俩从现在就开始学着互相照顾、扶持,生活里也不止甜蜜,还会有意外、诱惑、困境,希望你们能学着一起面对。”
“但这些都不是我最关心、最担心的问题,你们俩都是很优秀的孩子,人生顺遂、自己也聪明,所以骨子里其实都很傲。”
究竟是好日子,蒋佩群点到为止,“你们现在感情正好,但感情再好也会有矛盾、冲突,我希望你们在更进一步之前,能先理通这个议题。”
她笑着看了靳延一眼,知道他这个年纪肯定关心着急结婚的事,主动表态,“同样的,只要你们在这一点上磨合好了,你们就能更进一步。”
闻言,靳延本来收敛了的喜意一股脑地重新涌上了他的眼角眉梢,他下意识握住了沈意欢的手,“谢谢伯母!”
靳延压根儿都不觉得蒋佩群说的是个问题,他是傲,但也要看对方是谁呀。面对沈意欢,他根本舍不得她伤心愤怒一点,从初见起就是这样了。
所以这会儿,他根本没觉得自己在被训话,满心都是“也许很快就能娶到欢欢了”的兴奋。
沈意欢见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当着父母的面就来握她的手,还一脸兴奋地看着自己,脸一下就红了,挣了挣,“我知道了妈妈。”
靳希文今天脸上的笑意就没下去过,看蒋佩群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就做了结语,“我还是那句话,欢欢,把我家当自己家,把我也当成你这边的长辈,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是站在你这头的。”
“谢谢叔叔。”沈意欢心中动容,“您一直对我很好。”
蒋佩群闻言也在心里跟着应和,靳希文对自己女儿确实一直很好,要不是因为靳延是他的儿子,她和丈夫也根本不会这么快松口。
女孩子嫁人,嫁的不仅是丈夫,更是婆家。
双方父母嘱咐完,在女方家的仪式就差不多结束了,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去了靳希文提前订下的饭店。
靳延的其他长辈已经提前到了那边等着,这是为了表达对女方及其家属的重视。
一阵寒暄过后,几家人热热闹闹地坐了满满三桌子。坐定以后,靳老爷子亲自主持了“签订婚书”的仪式。
婚书是靳老爷子亲自写的,行云流水的毛笔字自带庄严之感,沈意欢只看着都觉得心跳加速。
她侧头看了眼身边的靳延,就见他眉眼都是温柔的坚定,像是在向她承诺,他会如同婚书所写的那样与她鸾凤和鸣、同舟共济。
沈意欢忽然不再觉得忐忑,她接过靳延手上的笔,在靳延的名字旁边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好!”随着靳老爷子的这声笑喝,到场的人都自发笑着鼓起了掌。
沈意欢的肩头一重,是靳延伸手揽住了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祝福里,靳延垂眸看着沈意欢,轻声表白,“欢欢,我爱你。”
沈意欢没有开口,但她的眼睛已经替她做了回答。
而等沈意欢跟着靳延按着长辈顺序一杯杯地敬酒过去,又收到了一句接一句祝福、一个接一个红包的时候,她忽然懂得了这场订婚真正的意义。
这是她正式迈进靳延人生的第一步,而靳延和他的家人用这场处处彰显着用心的订婚宴,向她和她的亲人昭告了他们对她的重视与欢迎。
想到这儿,沈意欢悄悄握了握身侧的靳延的手,“谢谢你。”
第53章 第 53 章 三人的商议
“说好了啊, 等靳哥后天回来,咱们找他讨喜糖去。”
“我就算了,好不容易靳团才把去年那事儿忘了, 我再去不是自个儿往枪口上撞吗?”
“哈哈哈哈谁让你看见姑娘漂亮就失了智, 你看我,我就”
“你就什么?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上次还拜托靳哥带你去看演出!怎么, 看上未来嫂子的同事了?”
于倩莉想起刚刚听见的几个年轻军官的闲聊,敲了敲书房的门, “丹丞,你还在忙吗?”
魏丹丞将手上的文件放回保密袋仔仔细细封好, 起身打开房门, 自然而然地牵着于倩莉坐到客厅的长椅上,“刚忙完,怎么了?”
于倩莉掩住眼中的黯然,柔声,“刚刚我出去给宝宝买桃酥,听到师里几个军官在说什么找靳团要喜糖,他这是要结婚了?咱们是不是要备礼。”
魏丹丞恍然, “不用, 他今天只是订婚。再说了,靳延结婚怎么可能不邀请我呀?我和他认识五六年了都。”
于倩莉也跟着弯了弯唇,“是我想岔了。”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不过靳团谈起对象来还挺不一样的, 我听莎莎说经常能看见他去总政那边接送他对象呢。”
“老房子着火总是烧得旺些。”魏丹丞看女儿在一边抱着积木玩得不亦乐乎, 心中一动,起身坐了过去。
“不过他也确实挺疼媳妇的,我上次和他一起去沪市出任务, 好家伙,就放了半天假,他跑出去给他对象买了一箱子的东西,我看连发卡这种女人家的玩意儿都买了。”
魏丹丞有些好笑,“现在就这么疼,不知道以后结婚了是啥样子。”
于倩莉剥了一个橘子递给丈夫,又喂女儿吃了一瓣,才似嗔似怪地开口,“能什么样子?你们男人都一个样子。放在结婚以前,你哪里舍得我给你剥橘子?”
魏丹丞笑呵呵地分了一半递给于倩莎,“那我多向靳延学学,不过在家我给你剥可以,在外面就算了啊。”
“你这话的意思是?”于倩莉故作稀奇,“我以为靳团应该会是比较好面儿的那种呢。”
“一物降一物啊。我也是听别人在打趣他,说是在外面碰上他带对象下馆子,眼睁睁看着他先剥了半盘子虾才开始动筷。”
魏丹丞本来还在笑,回头看见于倩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顿了顿,“怎么今天一直在说他?”
“莎莎说靳团在总政那边是出了名的好对象,有点好奇。”于倩莉抿了抿唇,“我还没见过他对象呢,不过等他们结婚了,我们也就能认识弟妹了。”
“估计不会住空院,他爸那儿三层小楼呢。”魏丹丞把最后一瓣橘子放进嘴里,伸手将女儿抱了起来,“爸爸带宝宝下楼晒会儿太阳补补钙好不好呀?”
两岁不到的小姑娘乐得不行,一把搂住了爸爸的脖子,“要晒!”
于倩莉见状也跟着丈夫女儿一起出了门,一家三口在楼下略坐了一会儿就遇上了师政委吴远的妻子刘荷。
刘荷笑着邀请于倩莉一起去临街的百货大楼,“我侄女要结婚了,我想着给她买个新婚礼物呢,你年轻眼光好,陪我去看看。”
对方是自己领导的夫人,魏丹丞自然不会拦着,“你去吧,宝宝我来带。”
于倩莉这才跟着刘荷一起离开了,两人在百货大楼转了一圈后却什么也没买。刘荷见天色还早,便又邀请于倩莉和她一起在旁边公园逛逛,于倩莉痛快应了。
“怎么回事?”刘荷在石椅上坐下,捏了捏酸胀的小腿肚,“挑这么远个地方,累死我了。”
张茹从包里拿出苹果递给两人,“我在家洗过了,很甜,等会儿你们也拿点儿回家。”
见两人接过,张茹才蹙着眉步入正题,“还是那天说的那事儿,冯鸿波催我好几次了。我说我找不到人,他还生气了,说再找不到他就自己来,我实在拦不住了。这事儿咱们到底插不插手啊?”
“我还是觉得不要管。”于倩莉咽下嘴里的苹果,“第一咱们完全没必要招惹他们,第二我也是觉得靳并不会是那么容易上钩的人,很可能还会适得其反。”
“我也觉得是这样。”张茹点头,“但我劝不住,冯鸿波就和疯了一样要去咬他,真不怕崩了牙。”
说这话的时候,张茹的眼里都是嫌弃。她也是三人里最特殊的一个,吴远和魏丹丞都不知道妻子的事,但冯鸿波是先知道了她们这个小团体,才要求张茹嫁给他的。
刘荷一口气吃完了整个苹果才终于缓解了口中的渴意,她漫不经心地吮着苹果核,眼里也是不屑。
“男人都是很现实的。吴远刚调来的时候我就通过他给靳延介绍了很多姑娘,也有长得不输沈意欢的,但靳延一个没答应。我还以为他真是不近女色呢,合着是身边有个又美又能给他助力的,啧,怪不得人靳家能屹立不倒呢。”
她撇嘴,“冯鸿波是想给他扣个帽子拉他下水,和咱们的目的需求大相径庭,靳家又不好惹,自然没必要惹一身骚。”
“那我就不管了。”张茹听另外两人和她的想法一样,舒了口气,“让冯鸿波自己折腾去吧。”
要是折腾没了更好,她看着他那大肚腩就想吐,张茹暗想。
“嗯,就这样。”刘荷是三人里年龄最大的,也是因为有她,于倩莉和其他人才认识了现在的丈夫,所以她的意见往往才是最终结果。
“今年的重点是给莎莎找个好的。”刘荷蹙眉,“咱们现在的关系网还是太局限了,看看能不能借着莎莎往部队外面扩扩。”
“我这儿倒是有一个。”张茹看了眼于倩莉,“市局局长的儿子,我本来以为没戏了,结果听说好像和对象分手了,就是不知道莎莎妹妹介不介意?”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于倩莉摇头,“你尽管试试,成了莎莎只有感谢你的。”
“行。”张茹痛快应下,“等确定分手了我再找个机会问问去。”
刘荷面上露出满意,“这就对了。你们都多帮着点莎莎,争取把这个拿下。有了他,咱们以后能辐射的面就多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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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沈意欢从卫生间出来就看见蒋佩群正坐在她卧室里,很是惊喜,“您事儿办完了?”
“嗯。”蒋佩群拍拍身前的床沿,“来,我来给你擦头发。”
沈意欢乖乖坐下,任凭蒋佩群在她的发里穿梭。很奇怪,明明是一样的动作,妈妈带给她的是放松,但靳延做起来就让她心尖发麻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沈意欢咬了咬腮肉,将脑海里纷乱的想法挥散,要是让妈妈看出来肯定会笑话自己的。
但她真得有点想他了,今天一天都陪着大姨他们,表妹缠着自己,三表哥缠着靳延,他们俩都没说上几句话,而明天他就要收假回队里了。
“欢欢。”蒋佩群打断了沈意欢的思绪,“妈妈明天下午就要回你爸爸那边了。”
即使有预料,沈意欢鼻尖还是酸了一下,“嗯,您记得转告爸爸我很想他。等过年的时候,我就和靳延来新省看你们。”
“好。”蒋佩群说不上来自己是高兴更多,还是失落更多,女儿有了靳延以后,好像没那么依赖他们了。
她定了定心神,状似无意,“我这几天看下来,你和靳延感情很好啊。”
沈意欢重重地点了点头,笑得甜蜜,“嗯,大家都这么说呢。”她上次还听见曹团和黄老师夸靳延了,嘿嘿。
蒋佩群的手顿了顿,虽然这几天她已经认识到了靳延的稳妥,但作为母亲,她还是无法真正放心,“欢欢,你和靳延。”
蒋佩群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
她既怕女儿不懂,无知无觉犯了错;又怕她本来可以一直不懂,却反而因为自己说的话生出了好奇,酿出更大的错
“怎么了妈妈?”见蒋佩群迟迟不开口,沈意欢仰头去看她,一张莹白的小脸被水汽晕出红意,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愈发动人。
而蒋佩群看着这样的女儿,又怎么可能安心?她是过来人,靳延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对女儿的爱意浓到她都感受的到,他真的能一直忍下去吗?
蒋佩群深吸口气,放下了毛巾,还是选择和女儿直说,“欢欢,妈妈接下来和你说的话,你不要害羞,认真听。”
沈意欢模模糊糊猜到了蒋佩群要说什么,小脸立马红了个透,支支吾吾,“妈妈”
看着娇嫩得像一颗桃子的女儿,蒋佩群更是觉得接下来的话必须要说了,她正襟危坐。
“别害羞,这和以前妈妈教你什么是发育、什么是月经一样,都是你这个阶段需要学的”
蒋佩群一边说一边观察女儿的神色,见她始终没露出过异样,这才舒了口气,看来两个孩子的相处是有分寸的。
“总之呢,无论你怎么信任靳延,在结婚以前都要把握好和他相处的尺度,不要做伤害自己、让自己后悔的事。”
沈意欢听蒋佩群说到这里,知道她担心,连忙抬起一直半垂着的眸子,小声却坚定地应下,“我知道的,妈妈。”
“那就行了。”蒋佩群笑着拿起毛巾继续替女儿擦还有些潮的发尾,“不过也不用因噎废食,只要不触及底线,该享受享受。”
“妈妈!”沈意欢这下是真坐不住了,刚刚蒋佩群说的都是很理论的知识,就像那节生理卫生课一样。
但现在这话可不再是理论那么简单了,什么叫该享受享受啊?沈意欢的耳朵烫到发痛,娇嗔,“您说什么呢。”
见沈意欢羞得都快要钻地缝了,蒋佩群乐呵呵地换了话题,“你过年的时候有演出,今年要是你爸爸有假的话,你们就不用来新省了,那边又冷又干,我怕你受不住,我和你爸爸回来就是了。”
母女两人又一起说了好久好久的悄悄话,但一直到睡前,沈意欢的耳尖依旧泛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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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节收假后,任谁遇上靳延,都能发现他眼角眉梢蕴着的喜气,知道的就笑着道一声恭喜,不知道的问了以后也会跟着送一句祝福,于是靳延脸上的笑意就没断过。
见他这样,一向沉默是金的李子言都没忍住打趣了一句,“团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当上新郎官了呢。”
有了未来岳母的承诺的靳延闻言反而笑得更开心了,“快了快了,我争取弯道超车。”
李子言和靳延同岁,据说在老家有一个谈了两年多的对象,不过除了这个,谁也不知道他对象是什么样子、又为什么两三年了还没结婚。
李子言眼里闪过一丝无奈,锤了靳延一拳,“知道你高兴,但也不用往我心上捅刀子吧。”
靳延得意地扬了扬眉,善良地选择放过李子言,“不和你说了,我今天回家吃晚饭。”
说完,靳延就快步离开了办公区。但刚走到停车场,靳延就在车边的长椅上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也不算意想不到,靳延眸色微深,“嫂子,魏团是要用车吗?”
在华国,团长及以上都拥有配车的福利。除了公用以外,只要按时补上油费,私用也是不受限的。
空军军种比较特殊,在执行飞行任务期间,为了保持最佳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飞行员是被严格禁止开车的。
而在正常的休假期间,部队就不再对这一点做任何限制。但即使如此,空军大多数军官还是延续了“不开车”的习惯,私下出行都会找自己的勤务兵或者后勤的司机代驾。
但靳延十六岁的时候就学会了开车,也更喜欢自己开,再加上他是北城本地人,用车需求零碎而频繁,所以他基本都是自己来,也是首军区少有的几个申请了自己的车的人。
也因为这个,有些时候李子言他们几个懒得去后勤走程序借车,就会蹭靳延的车坐,同一个师的魏丹丞自然也搭过几次。
“不是的。”于倩莉在魏丹丞的战友面前一向是温柔又贤惠的形象,她拧着眉,一脸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样子。
靳延当然看得懂她的暗示,他也懒得和于倩莉浪费时间,便顺着她的意思往下演,“那嫂子是找我有事?”
“我。”于倩莉轻叹口气,压着声音,“我听说了一件事,不知道真假。但我听丹丞常常提起你和你未婚妻感情特别好,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和你说一下,有备无患。”
靳延挑眉,语调沉沉,“魏哥说得对,我特别在意我对象,绝不允许任何人中伤她。所以嫂子,无论你听说了啥都告诉我吧,我自己来查。”
“不是她。”于倩莉抬眸看了眼靳延,说得艰难,“我是听说有人在打你的主意,好像是想、想”
“想撬墙角?”靳延轻笑了一声,嘲讽,“是谁这么异想天开、脸大如盆?”
于倩莉被靳延的态度噎住,摇了摇头,继续说着提前准备好的话术,“我不知道,我也不能告诉你是谁透露的消息,总之你知道了就好。”
“谢谢嫂子。”靳延意味深长地扯了扯唇,“我会小心的。”
“那就行,别大意啊,我和丹丞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于倩莉往后退了一步,“你是要回家吗?先走吧,我也回去了。”
靳延点点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那我先走了,多谢嫂子了。”
于倩莉下意识往副驾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了传言里的那些东西,心里生出点羡慕,但很快又变成坚定,“你去吧。”
第54章 第 54 章 我不认识她
“师姐, 外面有人找你。”陈羽提着一网兜水果,小跑着回到宿舍,对着肖沁洁眨了眨眼睛。
肖沁洁叠衣服的手一顿, 却并没有要出门的意思, “好的,谢谢你了。”
见她这样, 陈羽有些疑惑地拧了拧眉,害怕自己没有说清楚, 又补充了一句,“我看卢同志好像等了好一会儿了。”
陈羽经常去门口拿哥哥陈宸送过来的东西, 帮着来找肖沁洁的卢智宇传过几次话, 这次也是如此,但以前肖沁洁基本都是立马动身的。
“嗯,我知道。”刚刚有人也带过话,肖沁洁半垂着眸子,干脆地挑明,“我和他已经分开了,以后他要是再让你帮忙传话的话, 不用答应他。”
“啊?”陈羽惊呼一声, 差点把手里的苹果掉到地上,她回头看了眼张竹溪,却见她一副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
于是她也咽下了嘴里的疑惑,宿舍里顿时只剩下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是张竹溪在写信。
陈羽只好也拿着苹果继续削起来, 但大概是因为心绪不宁,她的动作断断续续的。水果刀时不时就会从苹果表面滑过,好几次都差点撞上陈羽的指尖, 看得肖沁洁也跟着烦躁了起来。
她站起身,推门离开了宿舍。
首都的秋意是很明显的,总政的主干道两边种满了树,就更有深秋的氛围。
金灿灿的银杏、火红的枫叶、斑斓的乌桕肖沁洁半仰着头看着头顶的枝叶,紧绷了数月的心神难得放松了些。
她看似走得漫不经心,但等真听见警卫行礼的声音的时候,肖沁洁却并不觉得意外。
她很清楚自己的心,走到这里,与其说是无知无觉,不如说是她顺从了内心深处的欲望。
还是放不下啊。肖沁洁轻叹口气,迈步走了出去。
“沁洁!”卢智宇余光看见心心念念的人从门口走了出来,还来不及欢喜,就见她又忽然转身回了总政。
“沁洁!”来不及想太多,卢智宇快步跑过去,伸手就要去拉肖沁洁的手阻止她离开。
但他忘了这里是有警卫站岗的总政正门口,有人比他更快地擒住了他的胳膊。
“放开!”卢智宇看肖沁洁越走越远,彻底着急起来,下意识就要挥开碍手碍脚的警卫。
“卢同志!”于倩莎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高声制止他,又转向警卫,解释,“这是我认识的人,不好意思啊,我这就带他离开。”
肖沁洁听见这话倒是停下了步子,她回身细细打量了一下于倩莎,视线在她曼妙的身段上停了停,又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卢智宇,眼里的冷意更甚。
“我不认识她!”卢智宇和肖沁洁相识快四年,怎么可能看不懂肖沁洁的意思,赶忙解释。
她在吃醋,她还在意我。卢智宇意识到这点,难受了许久的心如同久旱逢甘霖,舒爽得他眉眼都舒展了开来。
他也终于恢复了理智,侧身对着警卫鞠了一躬,“对不起,同志,刚刚是我着急了,我没有恶意的。”
他常来这里找肖沁洁,警卫也知道他是肖沁洁的对象,见他反应过来就没有再为难。
卢智宇又着急忙慌地看向肖沁洁,“沁洁,求你出来一下好吗?我已经”
这是在单位正门口,肖沁洁对卢智宇的失望又重了几分,他为什么还是这么孩子气。她深吸口气,打断卢智宇,“好。”
见她答应,卢智宇喜不自胜,余光看见那个莫名其妙的姑娘竟然还站在自己身边,吓得连退了好几步,故意扬着声。
“这位同志,你大概记错了,我不记得你去过我家,我来是找我对象的,你是她同事,我就不怪你差点害我被我对象误会的事了,你自便。”
于倩莎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忽然有点疑惑自己是不是真的认错人了,总局的儿子能是这个怂样?
但她也来不及想太多,周围的警卫虽然面上没有什么波动,但谁知道会不会在心里笑话她自作多情呢?
她故作伤心地抿了抿唇,“好吧,你认识师姐就好,我是怕你”说着,她看了眼刚刚擒住卢智宇的警卫,暗示自己功劳的意味很明显。
可惜,卢智宇的注意力已经完全给了又是半个月没见过的对象,他眼巴巴看着肖沁洁,完全没听见于倩莎在说什么。
肖沁洁在对上卢智宇那双含着委屈的圆眼时心蓦地就软了,但一想到自己为此受的委屈,她又逼着自己移开了视线。
她转身看向于倩莎,“于师妹?他刚刚冲动差点犯了错,多谢你提醒,谢谢。”
“沁洁。”见肖沁洁帮自己说话,卢智宇惊喜极了,“沁洁,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她哪里管你了?要不是我,你早就被警卫带走了!于倩莎看着卢智宇的反应,就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
想起姐姐的叮嘱,她深吸口气,笑得灿然,“没事没事,都是熟人。那师姐你们聊,我就先进去了。”
说完,于倩莎没再看卢智宇一眼,对着警卫点了点头后就提着饭盒进了总政。
肖沁洁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有些嘲讽地扯了扯唇,她是不是该觉得荣幸?自己对象无论走到哪里都招人惦记。
不对,是前对象了。肖沁洁垂下眸子,也迈步离开了警卫室。
卢智宇亦步亦趋地跟着肖沁洁,就像看不够似地一直盯着肖沁洁的侧颜。
作为十九岁就力压众位前辈成为哈市文工团首席的舞蹈演员来说,肖沁洁无疑是很美的。
她的五官不算是特别精致,但冷淡骄矜的气质浑然天成,配着她总是格外优雅的体态,一眼就能让人惊艳到再也无法忘怀。
卢智宇就是“一眼误终生”的一员,他在偶然看过一次肖沁洁的演出后就疯狂地迷上了她,想尽办法和她相识。而过了整整两年,肖沁洁才同意了他的追求。
他原以为那段没有回应的日子就是最后的艰难了,却没想到婚期都定了还能经受这一遭,卢智宇的喉结滚动,步子越来越沉重。
等到了相对冷清的街角,卢智宇率先开口,“沁洁,你别误会我,我真的不认识那个人,我在外面等你,结果她上来就叫我智宇哥,我都快吓死了。”
“很快就要认识了。”肖沁洁冷冷应声,“她是北城本地人,我们隔壁古典舞团的演员,家境大概也不错,是你妈妈会喜欢的儿媳人选。”
“沁洁。”卢智宇被这话噎住,又见肖沁洁始终侧着头不肯看他。话语里虽然能看出在意,但再也不是以前那让他心都化了的娇嗔。
他有些难受地垂下了眸,喃喃,“你知道的,我只喜欢你。”
肖沁洁闭了闭眸,声音很轻,带着嘲,“我知道啊,我也相信,但有用吗?”
像是照着心脏被捶了一拳,卢智宇的眼眶一下就红了,他握紧了拳头,天然带着笑意的唇几度张合,却始终没发出声音。
肖沁洁也没再说话,以前从未有过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萦绕,安静得让她窒息。
肖沁洁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以前,有那样难忘的甜蜜和快乐在,现在的相对无言就被衬托得愈发不堪。
她忍下眼中的泪意,一字一顿,“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沁洁!”卢智宇迈步挡住想要离开的肖沁洁,心里的那句话反反复复地跑到他的嘴边,但又无法真正地说出口。
肖沁洁等了几息,什么也没等到,她自嘲地轻笑一声,重重推开卢智宇,小跑着离开了街角。
看着她的背影,卢智宇的心又酸又痛,他永远仰着头、挺着背的小天鹅,他哪怕在雨里也没乱过步子的公主,什么时候这样狼狈过?
“我离开家的话,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卢智宇追了几步,很想对着肖沁洁喊出这句话,他也以为自己已经问了出来。
但直到肖沁洁的身影消失在总政门口,卢智宇也没听见自己的声音。
随着她的离开,郁气和憋闷重新缠绕了上来,卢智宇低吼一声,重重击上了旁边的院墙,一下又一下。
粗糙而坚硬的石砖上很快漫出了血迹,又蜿蜒着淌到了墙根,但无人在意。
————
“你怎么又回来了?”靳希文在门口遇上靳延,有些无奈,“你天天来回半小时就为了吃顿饭,是不是有点太奢侈了?”
“油费我自己出的。”靳延才不觉得这样有问题,“下班回家吃饭不是很正常吗,所有人下班不都要回家吃饭?”
“还没转正就存私房钱了。”靳希文似笑非笑,“不是说工资全交吗,你哪来的钱?”
“欢欢给的。”靳延有些得意地将自己钱包掏出来给靳希文看,“您儿媳说,男人在外不能没有钱,让我兜里少于十张就来找她。”
靳希文往里看了眼,果然见钱票装得鼓鼓的,他轻啧一声,“她给你就要啊,你一个月工资才多少?我看留一张就差不多了。”
靳延不理他,又从夹层里抽出一张合照,爱惜地看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放回去。
“什么时候照的?”靳希文眼尖,一眼就看见了是靳延和沈意欢的合照。
靳延没回答他,这是他和沈意欢第一张合照,也是去年他问沈意欢讨要的生日礼物。那时候他们俩关系没定、家长也不知情,靳希文知道了肯定又要叨叨。
他看了眼门外,生硬地转移话题,“欢欢怎么还没回来?”
一阵清脆的响铃,沈意欢带着笑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雪绒,快让开,姐姐要撞到你啦!”
靳延立马起身,快步走到了门口,笑着去接沈意欢肩上的包,“你回来啦。”
靳希文看着儿子这贤惠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去洗手吃饭了。”
靳延闻言立马将雪绒从沈意欢怀里挖出来放回地上,拉着她往一楼的卫生间走,“天气冷了,以后还是坐车回来吧。”
沈意欢乖乖让他牵着,自从两人订婚以后靳延在家里就不再遮掩,只有靳希文和沈小妹在的话,经常会牵沈意欢的手。
沈意欢本来还害羞,次数多了又挣不开他,躲开的话事后他就会用这个借口“打击报复”,沈意欢也就妥协了。
一楼的卫生间不小,但是靳延个子大,两人同时挤在洗手台前还是有些逼仄,沈意欢几乎是被靳延圈在怀里的。
看他捉着自己的手揉个没完,沈意欢催促,“洗好了,咱们走吧,我饿了。”
靳延这才打开水龙头将两人手里的泡沫冲掉,在离开前见缝插针地垂头碰了碰沈意欢的颊侧,“这么快就烦我了,嗯?”
沈意欢知道他的意图,踮脚碰了碰他早就等在那里的唇,嗔怪,“你现在比雪绒还黏人。”
靳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是我未婚妻,我不黏你黏谁?”
沈意欢弯了弯唇,拉着靳延去了餐厅。见所有人都坐好在等他们俩,脸上还都带着善意的打趣,趁着靳延给她拉凳子的瞬间,沈意欢羞窘地瞪了他一眼。
一般情况下,靳家饭桌上都是很安静的,大家各吃各的,行动间几乎无声。
但有靳延在就不一样了,或者说有了名分的靳延在就不一样了。整场下来,他不是给沈意欢夹菜,就是催她再吃两口,忙得不行。
靳希文看不下去了,他清清嗓子,“天璟结婚你们俩是怎么打算的?”
这个打算说的是礼金,袁天璟的爷爷以前是首军区的首长,现在虽然离世了,袁家也从大院搬了出去,但香火情犹在。
沈意欢无论是作为沈建中的女儿,还是作为靳延的未婚妻,也都是要出席的,但礼金只用准备前者的份。
靳希文说起这个也是怕沈意欢不懂,“你就代表你爸爸包两块钱,我们几家都是这个数。靳延那边单独再走礼,数额你们俩自己商量。”
“是这周日吗?”靳希文不提的话,沈意欢都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袁天璟是七月底来靳家邀请的他们,委实有点儿久远了。
“对。”靳延想起另一件事,“周六那天晚上袁天璟还请我们去他家玩,说是什么未婚身份的最后一次狂欢。”
靳延有些无语,这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他能告别未婚,他只会连放三封炮庆祝。
“是不是都是你们朋友呀?”沈意欢有些犹豫,“我去不太好吧。”
“还有童汐那边的人吧。”靳延说到这里没忍住拧了拧眉,“算了,我也不去了。”
但想起袁天璟,靳延又有些头痛,“我不去他肯定要来闹,我去坐会儿就回来,你陪我一起吧,振南肯定要带家属的。”
沈意欢想起童汐一直不怎么喜欢她,怕自己去又出什么幺蛾子,她虽然不怕,但毕竟童汐是新娘子,还是高高兴兴比较好。
“你知道他们那些人的,你不去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灌我喝酒。”靳延生怕沈意欢丢他一个人,两人相处时间本就不算多。
“好吧。”沈意欢确认,“确定只是坐坐?”
“嗯。”靳延给靳希文盛了一碗汤,一点儿不心虚,“到时候就说爸让我们早点回来。”
靳希文再有涵养也被儿子这理所当然的样子气笑了,他看向冯文宝,“小冯,今天的碗让靳延洗。”
冯文宝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不知道该不该应下。
沈小妹见状替他解围,“小延哪里会洗碗,别明早一个盘子都没得用了。”
靳希文说这话也不是真为了让靳延洗碗,便笑着摇了摇头,“你倒是护着他。”
“那当然了,我可是自家人。”靳延笑着侧头,正好看见冯文宝也一脸亲近地看着沈小妹,有些讶异,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第55章 第 55 章 懵懂的体验
童汐刚从卫生间出来就见着了等在外面的袁天璟, 吓了一跳,“你在这儿干嘛?”
“不是说好不带她的吗?我叫了靳延。”袁天璟声音里带着无奈。
“就你的朋友金贵?”童汐下意识刺了袁天璟一句,想起两人明天就要结婚了, 又软了声音解释。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而且她已经知错了。”童汐捉着袁天璟的手摇了摇,“你也别再生她的气了好吗?三哥哥。”
童汐这一招用了二十多年, 无往不利,这次依旧是。
袁天璟轻叹了口气就做了妥协, “那你看着她点,今明两天都是咱们的好日子。靳延肯定会带着意欢一起, 可别让她再捅出什么娄子了。”
童汐有些不满, “沈意欢说打人就打人,那么威风,哪里需要你们巴巴护着?”
“不是护着。”袁天璟耐心和童汐解释,“她是靳延的未婚妻,今天是我们组的局,要是她在咱们这儿受了什么委屈,那就是在打靳延的脸, 你知道的”
童汐轻哼一声, 但也知道靳延在这群人里的地位,不情不愿地应声,“知道了,我们各玩各的行了吧。”
袁天璟揉了揉童汐的发顶, 习惯性地做出奖励, “你乖乖的,等后天我带你去后海吃西餐。”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一阵喧闹声, 袁天璟正想带着童汐迎上去,童汐却先一步走了。
袁天璟微不可察地又叹了口气,一一打过招呼,又问,“振南你怎么不带着念芹一起来?”这两夫妻也是形影不离的主。
“我二嫂怀宝宝啦。”顾振西知道二哥内敛,抢着回答。
“呀,真是大喜事,恭喜恭喜!”袁天璟知道顾家的情形,顾振北结婚五年有余却一直没有孩子,杨念芹婚后一年终于怀孕,想必顾家人都很欢喜。
“谢谢。”顾振南难得外露出喜意,“念芹孕反有点严重,我们现在单独住在外面,我等下可能要先走一步。”
袁天璟爽快应下,又坏笑着看向靳延,“振南喝不了,那今天就没人替你挡酒了哟。”
靳延面不改色,晃了晃手上的车钥匙,“我要开车,喝不了。”
“还有夏川弟弟呢。”袁天璟怎么可能放过靳延,“你还欠我们一顿订婚酒,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补上吧。”
顾振西看热闹不嫌事大,挤眉弄眼,“天璟哥,你和靳延哥说没用的,你应该问意欢妹妹答不答应才对。”
丁秋蕊本来挽着沈意欢在说悄悄话,见顾振西把火往好友身上引,亮了亮拳头,“再逗欢欢,小心我揍你。”
“你这丫头,可真是白长这张脸了。”顾振西瘪瘪嘴,拉着丁夏川往餐厅走,“还是我们夏川最乖。”
丁秋蕊和丁夏川是龙凤胎,两人长相和性格却都大相径庭。
丁夏川是俊朗,五官脸型都很秀气,瘦瘦高高的,性子温和又安静。他也算是大院另一个“别人家的孩子”,人生的每一步都走得极稳妥。
他的运气也不错,高考是在1966年取消的,他却刚好在前一届考进了北城大学医学院。虽然现在大学里各种运动盛行,但顶尖学府的含金量还是在的。
他的乖巧甚至是方方面面的,爸妈说他该考虑结婚的事了,他就在满二十一岁那天带了同校的对象回家,听说也是个温柔的女孩子。
有这样的龙凤胎哥哥衬托着,丁秋蕊性子里的那点儿逆反就被放大了一百倍。
单看长相,丁秋蕊给人的初印象一定是端庄大气这样的词语,偏她性格活泼、为人义气,不像是牡丹、更像是侠女。
她的成绩也没有哥哥好,高中毕业后就被家里人安排去了街道的妇联,但好在这份工作恰好合了她的性子,只短短三年,她就靠自己升调到了市妇联。
两兄妹从出生起就被捆绑在一起,亲近的人家一视同仁,但外人总是拉着他们比较,哥哥又处处压着妹妹,按理说关系可能不会太好。
但丁夏川性格温和、对此颇觉抱歉,丁秋蕊直爽大度、是非分明,两人倒是比一般兄妹还要亲密许多。
这会儿,众人果见一向好言好语的丁夏川难得严肃了神情,“你混说什么呢,我妹妹哪里白瞎了?明明是你眼神不好。”
丁夏川宠妹和靳延妻管严一样出名,顾振西说出口就后悔了,于是这会儿赶紧求饶,“我错了,好弟弟,开个玩笑。”
“你这张嘴迟早惹祸。”顾振南淡淡看了顾振西一眼,干脆直接挨着他坐下,“别太疯,大哥今晚可在家里呢。”
顾振西闻言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了,嘟囔,“当弟弟就是烦,谁二十五了还要被管”
怕靳延逃酒,袁天璟直接拉着靳延坐在了自己旁边,又示意客厅里的其他人赶紧过来。
靳延一抬头就看见了正红着眼看着他的姜玥华,一时兴致全无,拧着眉问,“你叫她干嘛?”
袁天璟也看见了姜玥华的样子,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她和童汐关系好嘛,就像咱们俩,不叫说不过去。不过你放心,童汐会看着她的。”
靳延却不觉得童汐能治住姜玥华,他起身,“我去找下欢欢。”
袁天璟自然不会再拦,“我看见秋蕊拉她去院子里了。”
靳延自然知道自己对象在哪,见太阳已经开始落山,靳延先去院门口的车里拿了小毛毯,这才往沈意欢那边去。
将毛毯放进沈意欢怀里,靳延叮嘱,“外面冷,别待太久,想回去了就找我。”
沈意欢正在听好友讲丁夏川的爱情故事,匆匆回头对着靳延点了点头就又转了回去,“然后呢?”
说好的陪他呢?靳延顶顶腮,但看沈意欢笑得那么开心,还是转身走了。
见靳延进了屋,丁秋蕊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沈意欢的额心,老话重提,“都给你说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了,我不过出差两个月,你竟然就这么被男色误了。”
沈意欢知道是因为工作的原因,丁秋蕊才对于婚姻这么悲观的,她皱皱鼻子,撒娇,“有秋蕊姐姐在,他不敢欺负我的。”
丁秋蕊哪里不知道她这是在维护靳延,伸手捏了捏沈意欢的小脸,继续说起哥哥在相亲那天做的糗事。
院子里时不时传来熟悉的笑声,靳延时不时就要回头看一眼,一场酒喝得漫不经心。
袁天璟刚开始还想灌他,但靳延只看了眼客厅,他就偃旗息鼓了,他其实也怕姜玥华搞事。
一顿饭吃了三个小时还没结束,眼见着离沈意欢休息的时间越来越近,靳延谢绝了敬酒的人,起身拍了拍袁天璟的肩,“天璟,我先回去了,明早再来找你。”
袁天璟正在兴头上,知道靳延早就不耐了,便点了点头,“好,明天别穿太帅啊。”
靳延见他清醒也就放了心,径直走到窝在角落的沈意欢身边,“困不困,我们回去了。”
沈意欢被他这么一问倒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有点。”
昨晚雪绒调皮,不知道在哪里野,带着一身的泥回了家,偏她又怕水,沈意欢和靳延花了好久才勉强把她洗干净。
靳延将椅背上的小毛毯拿起搭在小臂上,“怎么躲到客房里来了?”
“客厅的人我都不认识。”沈意欢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他们明天要结婚的诶,喝这么多能行吗?”
丁秋蕊早就听沈意欢说过去年那事,闻言轻哼,“就你好心,管他们那么多干嘛,一群疯子。”
闻言,靳延有些惊讶地看了丁秋蕊一眼,想起了她的姐姐丁春雨,两姐妹嘴都挺厉害的。
“看我做什么?”丁秋蕊瞪回去,“你以后敢欺负欢欢,我再让你见识见识我的真正功力。”
沈意欢怕两人顶上,连忙岔开话题,“秋蕊,你和我们一起回去还是?”
丁秋蕊毫不犹豫,“我要回去,这里吵死了。”又率先迈步出了客房,“我问我哥走不走。”
等丁秋蕊走了,沈意欢讨好地对着靳延笑了笑,“她没有恶意的,就是”
“就是单纯看男的不爽。”靳延接话,面色如常,“她是你的好朋友,我和她计较什么。”
“要计较也是找你。”靳延伸手将沈意欢揽进怀里,低头去找她的唇,“小没良心的,一晚上连看都不来看我一眼。”
沈意欢一把捂住靳延的唇,背靠在他的臂弯,笑眼弯弯,“离我远点,全是酒气,臭死了。”
靳延本来是吓她,闻言眸色微深,假装撤退,准备趁沈意欢不注意杀个回马枪。
沈意欢却又精准地抵住了他的唇,得意地扬眉,“我就知道你要这样。”
靳延似笑非笑地眯了眯眼,捉住沈意欢的细腕往旁一带,揽在她腰上的手同时施力,沈意欢避无可避,被淡淡的酒气熏了个正着。
哪怕没人也是在外面,靳延只轻轻碰了一下就退开了,但棋差一着的沈意欢还是气急败坏地拍了一下他横在自己腰间的手,“你耍赖。”
靳延不躲,反而迎上去握了握才松开,“回家让你还回来。”
丁夏川和丁秋蕊已经等在了院门口,倒不是丁夏川也要走,他早就习惯了陪着顾振西玩到最后。
但他作为目前在场唯一一个没喝酒的人,靳延也早就说好了让他送他们一趟。
空军首军区家属院住房紧缺,袁天璟虽然是副团,但分到的住处也只有一室一厅,还不带厨房和独立卫生间。
童汐父母舍不得千娇百宠的女儿吃苦,便和袁家一起给小夫妻在童汐单位附近安排了一处小院子。
“再玩个一小时就散了吧。”靳延站在车边交代丁夏川,“车不急着还,你明天到点直接接我们一起过去就行。”
“好的,哥。”丁夏川笑着对沈意欢挥了挥手,任劳任怨地继续回去监护顾振西。
“我一直觉得夏川哥特别喜欢和振西哥一起玩,现在看来是真没错。”沈意欢感慨。
“称呼错了。”靳延拉着她的手往屋里走,“你可以提前改过来,免得以后他们叫你嫂子你不习惯。”
沈意欢还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她一直是几家人里最小的一个,见谁都是哥哥姐姐。以后就该他们叫自己嫂子?沈意欢实在想象不出靳延所说的画面。
“我真的”沈意欢刚回神,就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走到了三楼的转角。
她下意识回身就要跑,靳延却拦腰抱住了她,呼吸打在沈意欢的耳后,“欢欢,你今天都没陪我,一直在和丁秋蕊玩。”
靳延敏锐地察觉到了沈意欢的动摇,乘胜追击,“明天估计又要在袁家耗大半天,晚上就得回队里”
他侧首去触沈意欢的耳廓,“陪陪我。”
这太犯规了,沈意欢打了一个激灵,残存的理智提醒她离开,“太晚了,我”
沈意欢的拒绝卡在喉咙,她下意识想收回手,却被靳延牢牢按着,动弹不得。
靳延带着她的手一点点探索,明晃晃地诱/她,“去三楼陪我待一会儿,我就给你看这个。”
因着这句话,沈意欢忽然想起刚来的那天,靳延就是走到这里忽然脱了短袖的,而自己原以为只是惊鸿一瞥的景色过了一年有余还依旧清晰。
那天看到的正在自己掌下,意识到这一点,沈意欢只觉得手心烫得越发厉害,“你,你”
“好不好?”靳延又带着她的手挪了挪,“我有八块哦,战友都说我的最好看。”
八八块?沈意欢下意识想要验证,却被靳延捉着手腕从衬衣里退了出来。
沈意欢的指尖不自觉流连,靳延忍住喉间的闷哼和想要把她的手按回去的欲望,哑着声音问,“想看吗?我抱你上楼?”
沈意欢忽然想起了三个字,美人计。靳延连这种事都干出来了,所图一定不小,自己还是拒绝吧,她想。
可是回忆起刚刚那如玉般的触感,沈意欢蜷了蜷手指,舍不得只碰刚刚那一下。
反正是我的未婚夫,我迟早是要看的!沈意欢头脑发昏,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说不清是想让他发觉还是不想让他看见。
天旋地转,被靳延抱着上楼的时候,沈意欢忽的想起了丁秋蕊对自己的评语,她果然是被靳延的好皮囊好身材迷了眼吗
靳延以前到卧房都是直奔浴室冲澡,今天是他第一次一到卧室就开了灯,他开灯的动作甚至含着几分迫不及待,很明显的迫不及待。
这里是靳延的卧室,看到那张陌生的大床,沈意欢后知后觉开始不安。
靳延却径直抱着她去了窗边的沙发上,让她跨//坐在自己膝上,他自己则往后仰倒,只继续掌着她的侧腰,戏谑地开口,“欢欢不是想看吗?怎么闭着眼。”
沈意欢的长睫颤得更凶,却迟迟没有睁开。人已经到了怀里,靳延并不着急,干脆直起身子去吮她的樱唇。
他的吻一如既往,只先细细吮过一遍她的唇,就会不带任何犹豫地撬开她的齿关直奔主题。
明明沈意欢才是两人里的那个专业舞者,在这场特殊的共舞里却始终都是被带动的那一方,无论是前进或者后退,都不由她决定。
沈意欢坐在靳延的膝上,他的强势让她不得不后仰,但背后却没有以往那只会给她支撑的大掌,陌生的空荡吓得沈意欢猛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靳延轻笑一声,是得逞的笑。他又重新退回到沈意欢的唇上轻轻摩//挲,声音也因此变得暧昧又含糊,“想看哪里,自己来。”
说完,他就又重新靠回了椅背,这次他选择将掌落在沈意欢的腿上。明明是任人宰割的姿态,却偏偏更让人觉得危险。
沈意欢咬了咬唇,对爱人身体的好奇引着她将视线一点点往上抬,却又在中途就被烫得收了回去。
沈意欢并不陌生那被黑色西裤裹着的是什么,她的小腹、后背,所有曾经和那处相贴过的地方,此时都因为这一眼开始发烫,她好像隐隐约约感受到了那不知何时就刻进了她记忆里的温度和形//状。
但此刻确实是沈意欢是第一次直面、第一次用视觉感受,她被那彰显着危险的弧度吓得喉咙发紧,甚至好似已经窥到了巨龙的影子。
“我不看了。”本能的对于危险的回避引着沈意欢从靳延怀里逃出去,但她却没想到自己的双腿早就失了力气。
且沙发坐垫也是软的,她只刚刚撑起来了一点,就重重跌了回去。
猝不及防的一下,闷哼、嘤咛同时突破防线,纠缠在了一起。
沈意欢按在靳延胸口的手猛地攥紧,她全身都开始无法抑制地颤、细细地颤。
她的眼前是一片空白,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身下的窘境猛地拽了回来。
眼泪无法抑制地往外涌,沈意欢哽咽,“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靳延依旧仰靠在椅背上,但昏黄灯光下,他麦色的脖颈上急速滚动的喉结、暴起的青色血管,无一不在彰显着主人的失控。
靳延从来没有想到同样一件事的感受能有这样大的差别,他费劲心思才能引来的波澜,对于她来说这样轻而易举。
她甚至只是轻轻撩动一下,就能引发出他从未感受过的、这样猛烈的海啸。
而同样的结果,只因施加的人是她,带来的快//感就是成千百倍的叠加,以至于连灵魂都开始发麻。
沈意欢迟迟等不到靳延的回答,她心中的惶恐和迷茫更重,以至于完全覆盖了那本就不算明显的疑惑,“呜呜、对、不起、呜呜。”
靳延被这声本不该出现的道歉紧急召回心神,睁眼就看见沈意欢正攥着他的衣领,满脸无措、颊边还挂着泪珠。
靳延这才想起他的爱人还是个懵懂的小姑娘,以至于在初次品尝到情//欲的瞬间最大的感受是慌张。真可怜。
靳延将人搂进怀里,贴着她的耳朵,一点点教她领略只属于他们的时间,“所以这其实是欢欢快乐的表现,不用觉得害羞的,我也有。”
他一点点啄她的耳廓,继续教她这两者的相同与不同,将两个全新的名词带进她的世界,并永久地留下他的烙印。
靳延忽然懂得了在白纸上作画的乐趣,一想到关乎情//爱的一切都是、或将是他亲自教她的,他的灵魂就爽//到颤抖。
沈意欢已经热得有些晕了,她的动作和思维几乎都回归到了本能。于是当又感受到了熟悉的触感以后,沈意欢忽然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它为什么会变?”
“因为喜欢你。”靳延听见自己给出的答案,心里却反反复复翻滚着另一句话,肮脏的话。
不能急,靳延努力维持岌岌可危的理智,却又听见了沈意欢的声音,“那它、叫什么名字。”
这一次,靳延没能再忍住,他几乎是贴着沈意欢颈侧的脉搏吐出的那两个字,还问她,“记住了吗,叫什么?”
沈意欢莫名觉得这个词语很烫嘴,她以为自己不会说的,但她却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娇娇的、带着颤,“叫”
“乖乖。”靳延觉得没有人会懂他此时的快乐和满足,也没有人会懂他此刻因为她这句话而暴涨的凌//虐//欲。
可他明明都快忍不住要去咬猎物的血管了,真正落上去的却只是轻柔的、带着安抚的吻。
我真坏,靳延想。
第56章 第 56 章 在同一屋里
因为今天是袁天璟结婚的日子, 靳延特意起了个大早,靳希文可以踩着时间直接到饭店,但他作为袁天璟的发小是要陪着去迎亲的。
而靳延拾掇好自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二楼找沈意欢, “欢欢, 起了吗,你和爸一起去还是和我一起?”
沈意欢今天照旧是练了早功的, 她这会儿正在擦头发,听见靳延的声音手下动作不禁一重, 扯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真不知道靳延是怎么若无其事的,至少沈意欢是眼睁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越来越红, 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她咬着下唇, 听见门外没了声音,以为靳延下了楼,长舒了口气。
但沈意欢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样躲着也不太好,总不能一直不见吧。她放下干发巾,莫名轻手轻脚地拉开了房门,想偷偷看看靳延在一楼干什么。
没想到门刚拉开一瞬, 沈意欢就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明明是有些寒凉的早晨,他却好似带着腾腾热气一般。
沈意欢觉得自己都快被这股热气给蒸熟了,她下意识就要往卧室里躲。
“羞什么?”靳延真见着人了其实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的害羞很内敛, 只藏在耳尖。
沈意欢正想说话, 却听见了靳希文的声音,“靳延,赶快下来, 天璟那边出问题了。”
这下,两人也顾不得别扭了。靳延安慰地按了按沈意欢的肩膀,“别急,你先擦头发、披个外套再下来,别感冒了。”
沈意欢闻言也就停住了步子,先回卧室里简单把自己收拾好。
再下楼的时候,靳延已经不见了,只剩靳希文还在家,对着她招了招手,“靳延已经过去袁家了,你先来吃早饭。”
待看见她发还湿着,靳希文又让沈小妹找干发巾替她再擦擦,“天气越来越冷了,头不能受凉。”
沈意欢点点头,“谢谢叔叔,谢谢表姑。”
待餐厅只剩他们俩了,靳希文才简明扼要地说了事儿,“天璟的婚事出了问题,今早他哥嫂过去新房帮他收拾,结果看见他和另一个姑娘待在一个屋里。”
沈意欢捏着的勺子差点掉进碗里,“没被别人看见吧?”
靳希文摇了摇头,“没有,估计咱们家还是第一个知道的。”
沈意欢松了口气,不谈其他,要是这事儿闹大了,光“乱搞男女关系”这一条就能让袁天璟甚至袁家人喝一壶好的。
“那今天的婚事怎么办?”沈意欢想到另一个问题,正常来说再过一小时就要去新娘家迎亲了
“先对外说你袁家奶奶昨晚突发重病,婚礼延期。”靳希文轻叹口气,要不是事情难办,袁家应该也不会劳动老人家。
这事儿也确实太不光彩了。实际上要不是病重这个说法根本瞒不住关系亲近的人,比如说要去当伴郎的靳延,靳希文觉得袁家可能都不会给自家说。
毕竟是袁老爷子的后人,虽然没有建立老爷子那样的功业,但是这点儿应变能力还是有的,所以靳希文也不算特别担心,只派了儿子过去帮忙。
但靳希文发现沈意欢竟然也一句都没多问,有些好奇,“你知道是谁?”
沈意欢闻言动作一顿,心里隐约有个猜测,但此事重大,又关乎到姑娘家的名声,她还是摇了摇头。
“昨天去的人还挺多的,我和天璟哥也好多年没来往了,最近几次见面都是靳延带着我一起的,不是很熟悉他那边的事。”
靳希文听见这个回答也就没再继续问,将装着卤牛肉的盘子往沈意欢那边挪了挪。
“靳延已经过去袁家了,这不是什么好事,咱们爷俩儿就不去了。来,尝尝这个,这是靳延姥姥昨天让你们表妹送来的,说是特意给你做的。”
沈意欢夹了一片,吃到嘴里就发现比上次在何家吃到的少了些麻味辣味,知道老人家大概是迁就自己的口味特意改过,心中很是动容。
待看见桌上另一盘明显单独切出来的,想到口味重些的靳延,沈意欢的思绪又飞到了他身上,也不知道他来没来得及吃早餐
靳延自然是没来得及,但沈小妹把他当自家小辈心疼,见他急匆匆就要走,着急忙慌给他装了几个包子并水煮蛋,让他在路上吃。
丁夏川这会儿正将剥好的鸡蛋递向靳延,“哥,你先垫垫,那边指不定多乱呢。”
虽然靳延说了不用急着还车,但夏川做事特别细致,还是早早就到了靳家等着,自然也听到了袁家那边的情况。
“谢谢,你也吃。”靳延接过,一口放进嘴里,又老老实实掌回方向盘。
因为经常要载沈意欢,他现在倒是硬生生改了很多危险驾驶的习惯,只不过依旧优先自己开车,他并不放心把自己的安危交进别人手里。
丁夏川又剥了一个给他,才顾得上自己。
“你们昨晚几点散的?”靳延验证心中的猜测。
“九点半左右,我差不多是最后走的,走的时候童汐姐和她堂哥还在,天璟哥醉得厉害,童汐姐的那位堂哥好像在帮天璟哥洗漱什么的”
丁夏川回忆完,又谨慎地补充,“但我搀着振西哥,也只留意到了客餐厅的情况。”
靳延眉心微拧,叮嘱,“等下你轻易不要开口,最好是找个不被注意的位置待着。”
丁夏川应下,他和童汐也是从小认识的,知道她的坏脾气都是被童、袁两家人宠出来的,如今吃了亏指不定会闹成什么样,自然明白靳延这话的好心。
昨日还热热闹闹的小院只过了一晚就只剩肃穆,靳延和丁夏川赶到的时候竟然没一个人注意到他们,只有袁天璟的弟弟在院门口满脸愁容地守着。
大家都没有心情寒暄,靳延略一点头就径直往里走,倒是丁夏川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外面,“这里我来守着,你也进去看看吧。”
袁天璟弟弟感激地对他扯出了一个笑,紧跟着靳延进了屋子,两人刚走到客厅,就见童父抡起胳膊要打袁天璟,而童汐却猛地扑上去抱住了袁天璟,巴掌没落下来,倒是气得童父跌坐在了沙发上。
靳延环视一周,很快就在角落发现了散着头发的姜玥华,她脸上已有一个红色的巴掌印、并几道细细的抓痕。
真确定是她的时候,靳延的胸口还是没忍住泛起了恶心,尤其是见姜玥华还一脸可怜地看向自己,靳延真是想吐的心都有了。
袁天璟就跪在客厅,面对着两家父母,其他人倒是都不在,大概是去给客人们解释递信了。
袁天璟看见靳延的时候,眼里泛起了很明显的苦涩和求助,又很快转回头安抚哭得像个泪人的童汐,“你起来吧,这打我该挨。”
童汐其实就是个外厉内荏的小姑娘,平常看着厉害,真遇上事儿了并没有什么章法。她这辈子前有疼她的父母长辈,后有把她当责任的袁天璟,真是没吃过什么苦。
可惜,现在看起来还是吃了交友不慎这个亏。靳延并不同情她,他不信袁天璟在经历去年的事后没劝过童汐。
这会儿袁天璟让她起来,她也就真的站了起来,但又害怕童父再打袁天璟,只好泪眼汪汪地看向父母,“爸妈”
“我早说了让你别再和她来往!”童母气得心脏都痛了,“你倒是把她当朋友巴巴地护着,她倒好,反倒算计起你的婚事来了!”
她说着又要去打姜玥华,“我们汐汐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好意思的!你也是个好人家的姑娘啊,你到底图什么!”
姜玥华不躲不避,看表情似乎已经麻木了,只重复最开始的那句话,“我说了,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昨晚客厅太吵了,我有点感冒,闹得头疼,就找了个客房歇着,想着等汐汐玩完好陪她回家。”
“大概是喝了感冒药,我困得很,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再醒来。”姜玥华闭了闭眼睛,声音颤抖,“再醒来,就是袁天璟在、在、解我衣服”
“你闭嘴!”童汐尖叫,从小到大,她似乎都只会哭、只会尖叫,“你撒谎,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靳延看了眼袁天璟,见他垂着脑袋跪在地上,竟然一句也没有反驳。
难道姜玥华说的是真的?靳延立马否定了这个想法,他知道袁天璟,那是真的从小就把童汐当媳妇的,不可能用这种方式背叛她。
但童父童母的表情却都变得更差了,连袁母也垂着头抹泪,一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好友的样子。
“我没有骗你!”姜玥华突然拔高了声音,“我喜欢的人是谁,你们都知道的,我怎么会故意设计这个。”
说着,姜玥华还看了眼靳延,期期艾艾地,一副含着无尽悲伤和遗憾的样子。
在座的都不是瞎子,全顺着她的视线齐刷刷看向站在最外围的靳延。姜玥华暗暗观察着童汐的反应,隐隐的期待着。
可惜童汐没能给出她想要的反应,姜玥华心中最后的那点儿侥幸不甘地破灭。
靳延真是快被这女人恶心死了,他的脸黑如锅底,想骂人又只会把局面变得更乱,想转身就走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留下,别的不说,总不能真叫姜玥华得逞吧。
“人是怎么留下来的、天璟又是怎么去到客房的,这都得有个说法吧?”靳延看一屋子人都乱糟糟的没个章程,有些头痛。
袁天璟神色复杂地看了眼靳延,率先开口,“我不记得了,我就记得昨晚是童鸣带我回的房间,再醒来就是、哥哥嫂嫂到了。”
童鸣也在回想昨晚的事,“因为新房已经装扮好了,我就按妹妹说的扶着妹夫去了客房休息,但那个客房里肯定是没有人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说着,童鸣指了指他带袁天璟去的客房。靳延回头,发现就是沈意欢和丁秋蕊昨晚待的那一间,而袁天璟和姜玥华却是在隔壁客房发现的。
童鸣不可能害妹夫、也不可能连床上有人都不知道,他又没喝醉,是专门来陪妹妹的。
那就只有昨晚留在院子里的两个人知道真相了,可袁天璟什么也想不起来,姜玥华又咬死是袁天璟自己跑到她房里来的。
而童汐也只说自己昨晚醉了,走的时候忘记姜玥华还在院子里,以为她早早回家去了。
事情陷入了僵局,又或者说找不到任何可以切入的地方,屋里逐渐只剩下童汐的哭泣和童父愈发粗重的呼吸声。
最先开口的反而是姜玥华,她哑着声音,“我一晚没回家,我爸妈应该都急疯了,你们是不是至少应该通知一下他们。”
她扯了扯唇,“我怕你们再不说,他们就要报警了”
第57章 第 57 章 因果好轮回
姜玥华的父亲是童汐父亲多年的老下属, 他为人不太出色,全靠童父提拔,所以姜家一直以童家马首是瞻。
包括姜玥华最初也是因为处处让着童汐才被默许成为童汐的玩伴的。
于是等听见她这暗藏着威胁的话以后, 童父童立泽第一个怒了, 他捂着胸口,气得嘴唇都在颤。
“喊!都给我喊来!我倒要问问他姜昌勋是怎么教养出你这个好女儿的!!”
“老童。”袁父眉心紧蹙, 不是很想把这件事闹得太大,真闹大了, 他们三家人没一个能落好的。
现下这个世道,有的是人虎视眈眈等着抓别人的把柄, 就为了把人拉下马才好一窝蜂地涌上来分食。
但不叫人父母来也确实不是个事儿, 袁父长叹口气,看向童母,“看来还是得麻烦您了。”
童母此刻哪里敢离开自己的女儿,最后还是童鸣硬着头皮领了这个差事。
刚出门,童鸣就暗道自己倒霉,早知道昨天怎么也要躲过这个差事才对。
自己这个堂妹,真是被叔叔婶婶宠得一点脑子都没有了, 连身边朋友的真面目都看不清, 难怪引狼入室,连带着自己也白白惹了一身骚。
“姜玥、姜姑娘,这事儿你想怎么处理呢?”袁父强打起精神问姜玥华,但也知道自己这其实也是没话找话。
这屋里该查的他和童立泽都看过了, 包括自己大儿子第一时间也都是暗中查看了一番的, 但他们什么破绽也没看出来。
整个院子里除了这两个人,就只剩素色床单上的那抹把袁天璟彻底钉死在耻辱架上的落红。
“我还能怎么处理。”姜玥华苦笑一声,“我也不想介入别人的婚姻, 尤其是汐汐一直对我这么好”
见童汐一直缩在童母怀里哭,听见这话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姜玥华眼神暗了暗,“但我又还有什么办法呢?我都是他的人了,我除了、除了嫁给他,还”
她这话一出,童汐又扑到了袁天璟怀里,“不要!三哥哥,我不要离开你,你不要娶她好不好”
“把她给我拉起来!”童立泽指着女儿怒吼,“童汐,你还有没有一点自尊心了!”
“是你们一直说我会嫁给三哥哥的,是你们一直让我和三哥哥好好相处的。”
童汐死死抱着袁天璟的脖子不放,脸上难得露出坚定,“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嫁,嫁不了我就去死!”
“汐汐。”袁天璟心神惧震,实在想不到一向喜欢和自己唱反调的童汐能说出这种话,他的眼里闪过泪意,揽着童汐肩膀的手也不自觉收紧。
而童立泽则完全想不到自己娇宠着长大的闺女竟然为了个背叛她的男人要死要活,看着两人像苦命鸳鸯一样抱在一起,他忽然冷了心。
“眼下这一切都怪谁?我们有没有说让你别再和姜玥华来往?你们要办这个破聚会之前,我和你妈是不是一直拦着”
察觉到童汐被童立泽的态度吓到了,袁天璟忽然开口,带着祈求,“叔叔,别骂她了。她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的,这屋里,没有人会比汐汐更难受。”
他抚了抚童汐的背,满眼落寞,“大概、大概,这就是我们的命吧。”
“什么命不命的。”靳延忽然拉着袁天璟站了起来,“你说这话对得起你身上的军装么?”
“为这一段连记忆都没有的乌龙认命,可不是一个战士该做的事。如果我是你,我宁愿赌上一切去求真相,真错了就接受律法惩罚,怎么都好过这样糊里糊涂地过一辈子。”
听到这儿,姜玥华眼里那抹自靳延站出来而升起的希冀彻底泯灭,又逐渐转成似有若无的自嘲。她真是太异想天开了,自己此刻在他眼里,就只是个耽误了他发小婚事的麻烦,他怎么会帮她?
靳延除了进门那一眼就再也没看过姜玥华,他紧了紧袁天璟的衣领,让袁天璟直视他的眼睛。
“还是说你想就这么娶了算了?哪怕从此和童汐形同陌路,为了避嫌面也见不得、话也说不上”
袁天璟的眼里布满了红血丝,本来暗淡下去的眼睛因为靳延刚刚的话硬生生破出一道光,他反握住靳延的手,打断他残忍的设想,“我不想、我不想!你说的对”
他忽然挣开靳延的手,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对着四位长辈砰砰砰地磕了四个头。
“爸妈,儿子不孝,下辈子再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叔叔阿姨,晚辈辜负了你们的信任,是我的错,还望你们不要再责怪汐汐。”
说完这个,他又回身紧紧地抱了童汐一下,在她耳畔低着声音说道,“汐汐,如果忘了我你能幸福的话,那就忘了我。”
他这一套把屋里的人都搞蒙了,等反应过来时袁天璟已经起身要跟着靳延走了,“哥,只能麻烦你送我去自首了。你说的对,至少要死个明白。”
“我儿!”袁母听见这话终于反应过来他准备干什么,她猛地冲上去死死抱住了袁天璟,“你别做傻事啊!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
童汐也哭得接不上气来,拉着袁天璟的手,“哥哥,你别丢下我,呜呜呜,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去”
袁天璟却坚定地将两人的手从自己身上掰了下去,叮嘱,“等判决下来,补偿姜同志的钱你们就从我这些年的工资里拿吧。剩下如果还有,你们平分,就当”
“我直接送你去队里,你是在/役军人,你的错误要在军/事法庭上讨论,尤其这还是破坏军/婚。”靳延看不下去了,打断袁天璟,把最后四个字咬得很重。
“靳延!”袁母最先崩溃了,哀求,“靳延阿姨求你,你不能这样啊,我们天璟从小就和你一起玩,现在你们又是一个部队的,你要救救他、救救他才对呀”
“正因为我是他的上级,我才不能坐视他就这么错下去!”靳延冷着脸,丝毫没有要留情面的样子。
“伯父伯母还是早些和姜同志商量商量吧,在判决下来前拿到谅解书,结果也许会轻一点。”靳延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若有所思的袁父。
袁母还想还说什么,袁父却忽然起身将她拉回了自己身边,语气悲痛又无奈,“让他走吧,靳延说得对,清清楚楚的死好过糊糊涂涂的活,这也才能不负他爷爷的威名。”
靳延没有再说话,示意袁天璟跟他走。袁天璟深深地看了眼跪坐在地的童汐,干得起皮的嘴唇蠕动了两下,最后却还是什么也没说,跟着靳延出了门。
丁夏川还站在院子门口,见两人出来却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直接就坐上了驾驶座。
见状,靳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背后还有观众。他脚步不停,依旧以羁押的姿势将袁天璟推上了吉普后座。
袁天璟刚坐上车,忍了许久的泪就从眼角滑落了下来,他哽咽着叫两人的名字。
“靳延、夏川,以后还望你们多替我看顾着点我爸妈和弟弟、还有童汐,我下辈子再结草衔环、做牛做马报答你们的恩情。”
靳延好整以暇地听完,才点评到,“你这是真情流露还是入戏太深?要是前者的话,我真要带你去看看脑子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嘲,但却让听明白他的话的袁天璟一下就安了心。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不敢置信又无法抑制地生出期待,“靳哥,你的意思是?”
靳延毫不掩饰他对于姜玥华的偏见,“昨晚的真相是什么太难证实了,没有目击证人,只要姜玥华咬死是你自己来的,那除非咱们能请到审讯高手来帮忙撬她的嘴,否则就是无解的。”
但这条路也行不通,审讯高手只为公家做事。除非他们真准备鱼死网破告姜玥华破坏军婚,否则她绝不可能会被严加审讯的。
而以现在的形势,别说和她鱼死网破,但凡露出一点儿风声,袁天璟就要被那些人撕着吃了。打鼠伤玉瓶,他们赌不起。
靳延说完自己的分析,就发现丁夏川刚刚一直漫无目的地在沿着大路往前开,并没有往队里去的意思,眼里的惊讶更重。
丁夏川这小子看着单单纯纯的,但怎么好像比袁天璟看得还明白些?
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靳延看正主袁天璟还一脸懵懂,叹口气提醒,“咱们都是男人,怎么就你天赋异禀呢?”
袁天璟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狂喜,“对啊!别说昨晚喝了那么多了,我以前喝个四五分醉都硬不起来。”
他像是找到了救命的浮木,“我刚刚怎么没想到呢!我都喝断片了,怎么可能硬得起来,又怎么可能坏她清白!”
“可是天璟哥。”丁夏川的耳朵都红透了,小声提醒,“就算没有那个,你们同住一屋一晚上也足以被绑在一起了。”
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袁天璟又颓废了下去,他恹恹的,“但至少能让童汐知道,我是清白的。”
靳延看不惯他这个样子,“你就不能多想想?你既然都失了能力,那客房床上的血又是哪来的。”
靳延也不寄希望于袁天璟这个糊涂蛋能自己想明白了,“况且这世界哪里有那么多巧合,还都恰好发生在你们身上?这事儿有五成以上的可能是人为,那姜玥华算计这一场,总是有目的的吧?”
“图你这身衣裳、图你的钱,或者图你这个人。无论是啥,都是有想要谋取的东西。”靳延的声音里带着讽刺。
袁天璟小声嘟囔,“哥,我觉得还有一个可能是,她是因为你才算计我的”
听到这句话,靳延的脸立马皱成一团,嫌恶,“别恶心我,你还想不想听了?”
袁天璟立马闭嘴,靳延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才继续说,“无论她图什么,你已经拿出宁愿自首也要查清真相的姿态了,那问题的关键就转向她了,她敢被查吗?”
“她的底气无非就是你家想息事宁人,但如果你真自首了,最大的可能就成了她不仅什么也得不到还要搭上自己的名声。你说,她又还硬气得起来吗?”
袁天璟联想到靳延离开前说的那句让他爸妈和姜玥华商量和解的话,眼前猛地一亮,“釜底抽薪!哥,你这招真牛!”
靳延却没有什么笑意,他实在是被姜玥华恶心坏了,“所以接下来,就要看叔叔那边了。”
“就算我爸不行,童汐爸爸肯定行的,他今天是被气懵了,平常那张嘴可厉害了。”问题迎来转机,袁天璟总算是松了口气。
“况且姜玥华他爸是我岳父的老手下,一向没什么追求、胆小得很,她继母更是从不管她的任何事,她没底气硬抗太久的。我不怕出钱,只要能不影响我和汐汐的婚事,就当破财消灾了。”
靳延却没有他那么乐观,“我虽然找了个借口把你带回队里而不是直接去警局,但她算计别人都快成习惯了,心机如此深沉,怕是不一定能相信你真的准备鱼死网破。”
这也是破局的关键,只有让姜玥华相信闹下去她得不到好处,让她忌惮,也才能让她主动退让。
袁天璟也收起了脸上的笑,他咬牙,“我刚刚在屋里说的话也都是真的,我不想就这么娶了她,从此和童汐连见面都要避嫌。自己这辈子搭进去了不说,还恶心哥你。”
袁天璟见靳延一听到这话就皱眉,竟然还有心情笑,“反正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死,我也不相信她在此事上真那么清白。总之,我是绝不会就这么让她如愿的。”
靳延打开窗户透气,袁天璟身上还有酒气,“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天璟,经过这一遭,你也该长长心了。爱一个人绝不是一味地娇惯她,不然就算这事儿了了,迟早还是要生出别的祸。”
丁夏川也适时地插话,“对呀,天璟哥,你又不能二十四小时护着童汐姐,还是得让她自己立起来才行。”
“好,我知道了。”袁天璟知道靳延和丁夏川都是为他好,感激地应下。
他一向是个万事不过心的人,自身前程还不知道在哪里呢,竟还有心思打趣别人,“小夏川不愧是有对象的人了,说起这话竟也头头是道了。”
丁夏川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干脆顺着他的心意露出羞意,“我不小了,我都二十了。”
袁天璟回身看靳延,又打趣他,“哟,那你比你靳延哥出息。他二十的时候,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
靳延睨他一眼,揭他老底,“那是,比不上你,三岁就知道偷亲媳妇的脸。”
袁天璟闻言大笑,笑着笑着却又突然郑重地向靳延道起了谢,“这次又多谢你了,哥。”他伸手抱了靳延一下,但下一秒就被靳延一把就推开了。
下车之前,袁天璟忽然回头表态,“无论是什么结果,哪怕真被判了刑,我也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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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童汐还真是没话说。”沈意欢听完靳延的概括,心情有点复杂。
她不是很喜欢童汐,连带着也不喜欢总是是非不分护着童汐的袁家人,但真看童汐吃了恶果,又觉得她很可怜。
至于姜玥华,沈意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童汐对她那样好,据靳延回忆也从未和她有什么深的往来,她怎么就要为了靳延做到这种程度呢?
是的,沈意欢很认可袁天璟的看法,姜玥华做这事儿无论最终目的是什么,挑中袁天璟都一定有“袁天璟是靳延发小”的因素在。
别说她要是成功了就会和跗骨之蛆一样,一辈子扒在靳延和袁天璟的情谊之间,单只是有这个猜测,靳延和沈意欢都被恶心得够呛。
唉,但愿袁天璟能从这件事里全身而退,而童汐能就此成长,两个人踏踏实实过日子。沈意欢只能这么想。
可能狠心拿自己当筹码的人又岂会是那么容易妥协的?
事发那天,无论袁母和童汐怎么哀求,姜玥华也没有松口。三家人在小院僵持了大半天也得不到结果,最后只能让姜玥华跟着她父母回了家。
当天晚上,得到消息的袁天璟故意在纠/察巡检的时候在宿舍喝酒,因违纪被要求自我检讨的时候也表现得恶劣,罪加一等被关了禁闭。
队里的事本就是秘密,更何况还有袁家以前的人脉在帮着打掩护,消息传出来就只剩下了“袁天璟违纪关禁闭”。
袁母走投无路,只好在第二天带着童汐亲自上了姜家的门。只一晚,她却像是老了十岁。
袁母脸色苍白、嘴唇干裂,颤巍巍拉着姜玥华的手,脸上都是作为一个母亲的无奈哀求,“好孩子,放过天璟、也放过你自己吧。”
袁母抹了抹眼泪,“天璟这孩子现在还没对外说你是谁,就是怕耽误了你的名声,但是事情一旦闹大了,就不是他再能控制的事了,到时候你们俩谁又能好过?”
姜玥华的视线落在袁母身边红肿着眼却始终不肯再看她一眼的童汐,也说不出来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儿。
她原先本还想着童汐和袁天璟感情不好、总是吵架,自己这么做也算是让这对娃娃亲怨偶就此解放。但看童汐这个姿态,就知道她其实很爱袁天璟。
她要怨自己也就怨吧,童汐的态度并不能阻止姜玥华。她为了这件事连自己的清白都不要了,又何况一个朋友?
但为什么,袁天璟宁愿自首也不愿意娶她?为什么娇纵如童汐、清高如沈意欢,都能拥有这样好的爱人,自己汲汲营营却只剩一场空?
姜玥华不甘极了。她想办法偷偷留下来的时候,没有想到靳延会走的那么早。她用尽全力将袁天璟扶回自己房间的时候,没有想到他什么也做不了。她用自己的手指造铁证的时候,没有想到袁天璟会和她鱼死网破
但再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她的计划已经完全落空了。她不可能再成为他发小的妻子,不可能再悄悄地守着他了
姜玥华忍下不甘和懊悔,逼自己面对现实。她想到被证实的那些消息,想到这两天在家里摔摔打打的继母亲父,握了握拳,她牺牲了那么多,至少让她得点什么吧。
她闭了闭眼,故作犹豫,“我、我和汐汐也是这么多年的好友,我也不想看见这个结局,只是”
袁母却像是从这句话里看见了希望,她哑着声,从包里摸出一个信封。
“好孩子,这是天璟这些年的工资,我和他爸再多给你两百。你拿着这钱,嫁人是个依仗,不嫁也够你吃用,就当成全了汐汐和天璟行不行?”
“你放心,你的事我们一句话也不会往外说,只要把这件事了结了,咱们就再无瓜葛,我们两家也绝不在私下报复你。”
袁母并不知道靳延和儿子的计划,所以这会儿见姜玥华不回答急得又快要哭了。
连童汐也是一副又生气又难过又着急的样子,倒是从侧面又肯定了一次姜玥华打听到的消息。这也是靳延想要的效果。
姜玥华已经看清自己最开始打的主意没可能了,既然这样,她就又觉得袁母说得挺对的。拿着这些钱,再找个出息的对她好的对象嫁过去,不说别的,至少不用再受继母的磋磨了
至于靳延、靳延看自己的眼里只剩恶心了,想到这里,姜玥华眼尾无法抑制地滑下一滴泪。
自己追在他身后这么多年,拿身子和清白去换与他长久相处的可能。她要的也不过是能离他近点,自己赌上了一切。
结果换来的是什么呢?是他的厌恶、是他教袁天璟的“宁死也不娶”
姜玥华有些愣怔地坐在客厅里,眼前像走马灯一样闪过曾经以各个角度窥见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的侧颜、背影,又眼睁睁看着那些画面越来越模糊,最后一点点破灭成光点
既然得不到又为什么要让她遇见?老天爷,你对我实在是太刻薄、太不公了啊。
姜玥华仰头将泪意逼退,终于下定决心伸手收下了那个信封,但其实她除了顺坡下驴,也没别的路可走了。
袁父一拿到那张写着“一切都是意外,并没有发生实际关系”的声明书,就赶紧偷偷联系了靳延。
靳延的办法其实已经将这件事的影响压到了最低,但为了取信姜玥华,袁天璟还是背上了个不大不小的处分,还损失了上千块钱。
但袁天璟心里却只觉得高兴,经历这件事,童汐一下就长大了不少,也更加依恋他。两个人也愈发如胶似漆,再不似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吵架。
双方父母也终于算是有了一件值得欣慰的事,在十一月来临之前,借口袁老太太病愈想看孙子早些结婚,挑着最近的日子重新办了酒。
而为了避开疯魔一样的姜玥华,也为了让这对小年轻真正成长起来,两家父母又将夫妻俩一起调职去了鲁省军区,让他们在外边过自己的小日子。
临走前,袁天璟特意带着童汐来了靳家,小夫妻一起郑重向靳延道了谢,也向沈意欢道了歉。
“补上,祝你们在鲁省一切顺利。”靳延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他因为出任务错过了袁天璟的喜酒PMDUJIA。
却没想到袁天璟也准备了红包,挺厚的一个,“我们去了鲁省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大概是要错过你们的婚礼了。但也好,现在给了,你们礼簿的第一列就是我了。”
不愧是发小,上道!靳延笑得很是开怀,垂眸看向沈意欢,见她眼尾泛着羞,便自己接过红包放进她手里。
又说,“这份我们先收了,但正日子你也得给我寄礼来啊!我听说鲁省海鲜很丰富,多寄点来,我们家最喜欢吃海鲜了。”爱吃海鲜的是沈意欢,在座的人都知道。
“没问题!”袁天璟挤眉弄眼,助攻,“哥你也好好加油啊!别等我孩子都周岁了你这儿还没动静呢。”
一句话,惹得沈意欢和童汐都彻底红了脸,两个男人脸上却是如出一辙的得意。
而自袁天璟和童汐走后,沈意欢再一次听见姜玥华的消息时,就是她被凤凰男骗了婚,婚后又被婆婆和丈夫联手折磨,年纪轻轻就得了失心疯
至于她这个结局是天意还是人为,知道内情的人只能说是,当她下定决心算计别人的时候,就该知道因果好轮回。
第58章 第 58 章 是螳螂捕蝉
大概最近几年注定是多事之秋, 才送走袁天璟和童汐不久,靳延忽然神神秘秘带着沈意欢去了一个小巷。
沈意欢理了理快要把她的脸完全遮住的围巾,有些疑惑地看向一直盯着巷子口的靳延, “咱们来这儿干啥呀?”
“带你看场好戏。”靳延唇边噙着笑, 却不到眼底。
沈意欢意识到可能不是什么好事,便也没再问, 静静坐在长椅上等主角出场。
没等一会儿,沈意欢就看见了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 她不明所以,但看靳延没有要走的意思, 便也继续窝在这个死角等着。
又过了大概十分钟, 疑似答案的人出现了,看清对方的瞬间沈意欢差点惊呼出声,用眼神询问靳延这两人怎么凑到一起来了?
靳延却对着她摇了摇头,沈意欢只好继续按兵不动。等再看见第三个意料之外的人时,沈意欢一时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了。
结果这还没完,沈意欢眼睁睁看着靳延回了一下头,紧接着一群穿着便服但一看步子就是军人的男人们也进了那个小院子
“走吧。”靳延这才笑着起身, 伸手拨了拨沈意欢压在脸下的围巾, 又将她半张脸包了起来,“回家再给你说。”
沈意欢其实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毕竟三个人这架势一看就像是个大写的“奸/情”。
但她不知道靳延在这件事里承担了什么角色,便多多少少有些急切, 想要催他再走快些。
哪知靳延路过饭店时又忽然说要吃个早餐, 明显是想逗她玩,气得沈意欢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他这才又巴巴地追上来。
“脾气越来越大了。”靳延探身过去刮了刮沈意欢的鼻子,“逗你一下也生气。”
沈意欢故意没应声,侧着头看窗外,靳延也只能求饶,“好了好了,别气了,快转过来,我告诉你怎么了。”
沈意欢睨了他一眼,轻哼,“爱说不说。”
靳延发现自己好像有点贱,竟然很喜欢她这副娇娇的样子,于是他愈发乐在其中,哄得很起劲。
直到车都在院子里停好了,靳延才正儿八经地解了密,“如你所见,方妙佳是冯鸿波放出的诱饵,汤明上钩了,冯鸿波这是在螳螂捕蝉呢。”
沈意欢不意外这两人会狗咬狗,她关注的也是最后进小院的那群人。
想起领头之人进去前还对着靳延点了点头,沈意欢转头看向靳延,“所以你是黄雀?”
“亲一下给你说。”靳延点了点自己的颊侧,故意卖关子,“我是黄雀,但我捕的不是这两只。”
沈意欢见他这有恃无恐的样子,笑着扑上去就他的脸狠狠咬了一口,待退开发现果然留下了一个牙印后,幸灾乐祸,“我看你等下怎么好意思进屋。”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一看就知道是哪只小狗咬的。”靳延伸手摸了摸,一副没脸没皮的样子。
沈意欢看得牙痒,抓过他的手又咬了一口,这次是真使了力气,疼得靳延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发现你最近特别喜欢咬我。”靳延反手握住沈意欢的下巴。隔着颊肉按了按她的虎牙,“是不是拿我当磨牙棒用呢?”
沈意欢作势又要咬,靳延这才松手,回到正事,“你还记得去年你去找方妙佳,结果碰上了冯鸿波的妻子张茹的事吗?”
沈意欢点头,“所以她给方妙佳介绍的是汤明?可汤明有老婆啊,听说小孩儿都生了三个了。”
汤明在几年前只是北城一个极其普通的工人,他的妻子没有工作,据说非常腼腆,汤明来总政这么久,沈意欢也没有见过她,沉默得都不太像个委会主任的妻子。
而且,在沈意欢看来,方妙佳会愿意这件事也挺诡异的。
这已经不仅仅是道德层面的问题了,要知道一旦被控告“流氓罪”,男女双方都会受到非常严重的惩罚,最高可以到枪/决。
“这就是张茹的高明之处了。”靳延漫不经心把玩着沈意欢的手。
“她刚开始给方妙佳介绍的确实都是条件很优越的,但那些人要么根本没看上,即使看上了也会得到她的暗示,最后就全都不了了之了。”
“她一边这么做,一边用言语打压控制方妙佳,时间久了,方妙佳再坚强也会开始怀疑自己。而等方妙佳几乎绝望的时候,张茹再把有钱有权的汤明拉出来,走投无路的方妙佳自然会愿意。”
沈意欢顺着这话回忆起去年看见的方妙佳的家,懂了靳延的未尽之言,方妙佳的家庭确实不太像能给她拖底的样子,这大概也在张茹的算计里吧。
“而且汤明虽然有家庭,但他妻子对他言听计从,刚刚那院子还是汤明妻子出面租的,要不是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算计,说不定他们三还能继续这样和平相处下去。”
靳延的话里带着嘲讽,沈意欢听见这事儿也觉得震惊。
但她转念一想,对于汤明妻子这种全家都依赖在丈夫身上的中年女性,又哪有底气和丈夫对着干或者要求忠诚这样“奢侈”的东西呢?
想到这儿,沈意欢忽然觉得很是难受,替汤明的妻子,“怪不得秋蕊一直和我说,世间男的、大多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靳延的动作一顿,再一次开始思考要不要想办法讨好一下自己的“小丈母娘”。战友说得果然很对,对象好朋友的影响力不比真的丈母娘小
沈意欢并不知道靳延在想什么,继续问,“所以今天本来是冯鸿波挑中的去抓汤明把柄的日子,你便也恰好一网打尽?”
“可你说你不是为了‘捉’他们俩。”沈意欢说出自己的猜测,“那你是为了、张茹?”
靳延被沈意欢的声音唤回注意力,点了点她的鼻尖,“聪明!”
他正了神色,解释前因,“国庆收假那天,于倩莉忽然找到了我,美其名曰要给我通风报信,说是有人想针对咱们俩,可能会安排个人来离间我们的关系。”
“我本来不放在心上,任谁来也与我无关。”靳延先表了忠心才继续往下说,“但我转念一想,于倩莉这人从来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怎么会好心来提醒我?我怕有什么猫腻,就想办法查了查。”
“倒是我小看了她们。”靳延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古怪,“欢欢,你知道刚刚进去那些人是哪个单位的吗?”
这次,靳延没再卖关子,压着声音凑到沈意欢耳边,“是国//安的人。”
“国//安?”沈意欢这次是真被吓到了,“怎么会惊动他们,于倩莉她们几个不就是通过姻亲笼络关系吗?”
“我原来也是这样以为的。”靳延严肃了神情,“其实我到现在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她们一定涉及到了更严重的事。”
“去年我费尽心思也只探查到了于倩莉她们三个的联系,就以为刘荷、也就是我们师政委的妻子就是她们这个小团体的头目了。”
“但这次再查,大概是因为今年比较乱,她们放松了警惕,我的人就发现了新的线索,这个群体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大,刘荷也只是这个分支的话语人罢了。”
“她上面还有人?!”沈意欢也震惊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想当然了。
从古至今,“内宅”的威力都是不容小觑的,刘荷她们铺这么大的局,又岂会只满足于简单的资源联合?从方妙佳这两次的经历就能看出来,她们很擅长利用男女关系达成自己的目的
“刘荷上面的人我没查到,但刘荷手下的人我都查出来了,光北城这边的军区,就已经有十多桩与她有关的夫妻了,而且男方基本都在重要位置。”
靳延蹙了蹙眉,“不管她们的意图是否危及到更高层次,只这一点就足以引起上面的重视了。”
他看向沈意欢,“而且我曾经听魏丹丞似真似假地抱怨过,说他老婆总想往他书房钻,黏人得很,连办公时间都不给他。但于倩莉对外的表现明明是贤妻良母的样子,现在想起来,可不就挺矛盾吗?”
“这样听起来确实有些奇怪,而且这种事,宁可想在前面也不要事后再后悔。”沈意欢也觉得靳延的推测是对的。
于倩莉能为了妹妹于倩莎进总政,从选拔之前就开始设局,她对权力的追求可想而知,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耽于情爱、甚至耽误丈夫的工作?
“所以我直接汇报上去了。”靳延伸手抚平沈意欢蹙起的眉,“如果真的冤枉了她们,我会想办法补偿,但只有让专业的人查过了,我才能安心。”
靳延说着说着就叹了口气,如果他的猜测被肯定了,那只他们师就要牵连不少人,吴远、魏丹丞,还有那个被于倩莎利用了的营长真不知道最后要引出来多少风波。
沈意欢反过来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又问,“所以今天忽然抓方汤冯三人,就是为了诈她们那边的反应吗?”
“是。”靳延点头,“但后面的事就不归我们管了,有结果我会告诉你的。你们团估计又要不安生一段日子了,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别慌。”
说着说着,靳延自己却先蹙紧了眉,沈意欢见状有些心疼,“你才出完任务回来就又卷进了这件事里,涉及到的不是师政委就是隔壁团,你们师怕也要乱一段时间了。”
靳延想的却不是这个事,他自己立身正、又检举在先,牵扯谁都牵扯不到他,他只是联想到了另一人,“欢欢,你上周去姥爷家里,大表姐怎么样了,还是吐得厉害吗?”
“嗯,姐夫都没出门,一直守着,但姐姐都不肯让他进卧室,好像又吵架了”沈意欢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
她有些不敢相信,但又觉得靳延并不能算是胡乱猜疑,“你怀疑姐夫?”
靳延见她面色凝重,反而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就是想到你们团那个男领舞了,他不是和姐夫他们一家是同一天从国外回来的吗。托汤明和冯鸿波的福,他这次怕是要被牵连进去了。”
“你说少煊师兄?”沈意欢也才意识到了这个,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
听见她的称呼,靳延扬了扬眉,但他很清楚在这个话头上玩吃醋那一套是得不了好的,于是只是顺了顺沈意欢的发,“走吧,先回家吃饭,表姑昨晚是不是说了今天会给我做连渣捞来着?”
“对。”沈意欢也不再忧愁那些没发生的事了,先下了车,“你竟然会喜欢这个,比起京菜,你的口味好似更像云贵川那边的人诶。”
“我小时候在那边军区待过一段时间。”靳延解释,“可能正好在形成口味偏好的年纪,不知不觉就被影响了。”
两人刚进屋,果然就见沈小妹正在锅边候着,见着他们还轻声抱怨了两句,“你们俩去哪里了?家里没人,但我看车子却在院子里,这个煮老就不好吃了”
即使都订婚一两个月了,沈意欢依旧会在这种时刻觉得尴尬,靳延却也依旧不当回事,面不改色地甩锅,“找雪绒去了。”
他的话音刚落,雪绒忽地就从靳希文手里的报纸下面钻出来个脑袋,清凌凌地“喵——”了一声,还对着靳延歪了歪头。
看雪绒就这么拆穿了靳延的话,沈意欢又想笑又觉得害羞,便借着要洗手钻进了卫生间。
倒是靳希文见沈意欢躲了,伸手摸了摸雪绒的脑袋,打趣面不改色的厚脸皮儿子,“怎么,咱们雪绒也想坐车啦?”
靳延对此置若罔闻,直到早饭结束才跟着靳希文一起去了书房,开门见山,“我听表哥说我出任务这段时间,姐夫找大舅说过几次换工作的事,他有找过咱家吗?”
“找过。”靳希文顿了顿,“只说过一次,我当时没给他准确答复,但很奇怪,他一直也没再来问过。要不是你提起,我都快把这事儿忘了。”
第59章 第 59 章 不差这点儿
林元赫是主动退回国内的, 在当时的情境下他的行为虽然情有可原,但是也绝对算不上光彩。
所以他回国后的职位并不算高,也不再是重要部门, 别说升职了, 甚至出国前的下属五年过去反而成了他现在的领导。
对此,何家和靳家都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一是因为两家的人脉主要都在部队里,二其实也是想让林元赫避避风头。
毕竟无论怎么说, 林元赫一家都在国外生活了四年多,这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 即使回了国多多少少也都要脱层皮, 又怎么可能还往上挪位置呢?
好在林元赫看起来也像是知道轻重的,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虽然和出国前比起来沉默了很多,但对工作、对家里人的态度还是很好的。
倒是林元赫的妻子,也就是靳延的大表姐何修霞,这一年多一直很不顺利。
她当年回国是怀着孕的,但也许是孕期心情不太好,怀孕五个多月的时候忽然小产了。她年纪又不算小, 经历小产之后身子就差了很多, 大病小痛不断,别说工作了,哪个月不去医院都算是老天保佑。
于是即使是一直要求女儿们自立自强的何永也不再坚持让她一定要工作,她们一家三口自回国就一直住在何家老宅里, 只靳延大舅何永一个人住在冀省家属院。
想到这里, 靳延出了书房,在客厅找到沈意欢,“欢欢, 我准备去看看表姐,你要一起过去玩吗?”
沈意欢想起那天代表靳延父子去探望何修霞的情景,摇了摇头,“你去吧,我等会儿要陪竹溪去买东西。”
“行。”靳延没再耽误,拿起一边的外套穿上,“表姑,不用做我的中午饭。”
沈意欢看他一脸凝重,猜到他今天去何家的意图,有些担心地皱了皱眉。但她和何修霞一家都不算特别亲近,去了不仅帮不上忙,也许反而会影响靳延发挥。
“姐姐,到你啦。”沈宝华将手中的花绳伸到沈意欢面前,有些着急,“姐姐再表演一次刚刚那个是怎么翻出来的好不好?”
见靳延已经走了,沈意欢也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陪着小表妹玩了一会儿后,才按着约定时间赶到大院门口。
“意欢。”张竹溪刚从自行车上下来就看见沈意欢也推着车子从大院里走了出来,赶紧对着她挥了挥手。
沈意欢看她光着手,“冷不冷?怎么没戴手套,我再回去拿一双给你吧。”
“不用不用。”张竹溪摇了摇头,绑在发尾的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这会儿太阳正好,一点儿也不冷。”
怕她坚持,张竹溪干脆又重新上了车,“咱们走吧。”
“你慢点儿。”沈意欢看她把二八大杠骑得歪歪扭扭的,胆战心惊。
但还好,张竹溪的车技还算过关,两人安全抵达了百货大楼。
沈意欢这次来主要是陪着张竹溪来买带给她家人的礼物的,她已经一年多没回过家了,这次趁着妹妹结婚,最近的演出也不算多,干脆休了一个月的假。
张竹溪老家是云省,一家人都是少数民族、能歌善舞,而她之所以成为唯一的例外,走上专业歌唱演员的路,据说全靠她们县宣传队的一个小领导。
对方在下乡探亲时偶然听见了她的歌声,惊为天人,便将她特招进了县宣传队。后来也是这个小领导推荐张竹溪去了市里,一层层往上,最后经由昆市文工团的推荐,公费来了北城参加总政的选拔。
张竹溪也不负众望,成功拿下了合唱团六七年唯一一个女演员的名额,在团里的表现一直也很好。
“你太客气了。”沈意欢有些无奈地看着张竹溪抢着付了停车的钱,从她手里接过手牌。
张竹溪抿出一个笑,转移话题,“意欢,你说我给我妹妹买什么才好呢?”
沈意欢也不太清楚,“我只记得我表姐们出嫁的时候,我妈妈一般都送一套新床品或者一套新衣服当陪嫁,要不给你妹妹买身新衣服?正好结婚穿。”
其实蒋佩群送的不止这样,但沈意欢知道张竹溪每个月都会汇钱给家里,料想手里也没存多少钱,自然不会说出来给她增加负担。
张竹溪摇了摇头,解释,“我们那边结婚穿的衣服会由族里的长辈安排,并不能穿别的。”
“那我们先逛逛,说不定就能碰上合适的了。”沈意欢体贴地避开了这个话题。相处一年多,沈意欢怎么可能感知不到张竹溪对于家里事的避讳。
但这次张竹溪却一反常态地说了下去,“我其实想直接给我妹妹钱,让她在婆家多个依仗。她其实才满十六岁,哪里就能结婚了,但我拦不住我家里人。”
她的眉眼泛出点苦涩,“可她年纪实在太小了,心思也单纯,就这么给钱的话,我又怕她护不住。”
沈意欢知道少数民族会有自己的习俗,但听到十六岁出嫁还是吓了一跳。她压着声音,“是不是太小了点啊,我当时上学的时候,好多人这个年龄还没来初潮。”
听到她的话,张竹溪眼里的苦涩更甚,“要是没来反而是好事,多多少少还能拖几年,就是成熟了才逃不掉。”
“你们那妇联也不管吗?”沈意欢干脆拉着张竹溪停下。
“大家都是这样的。”张竹溪垂着眸子,答得艰涩,“包括我妹妹自己,也没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那?”沈意欢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不清楚张竹溪是在委婉求助,还是只是在单纯聊天。
张竹溪算是她在文工团玩得最好的几个人之一了,沈意欢也是张竹溪最亲近的朋友,但沈意欢对张竹溪、尤其是她家里的事也几乎都是空白的。
这还是沈意欢第一次听张竹溪主动聊起家里人,沈意欢也早就察觉到张竹溪是个心防很重的姑娘。但沈意欢并不觉得这是缺点,张竹溪一个人在风云变幻的北城,无论怎么保护自己都不为过。
“没事的,等我这次回去看看,要是我妹妹的婆家太不靠谱的话,我会想办法的。”张竹溪反过来安慰沈意欢,“是不是把你吓着了?”
沈意欢摇摇头,提议,“那既然这样的话,我觉得你还是多留点钱在身上吧,万一遇着事了,这个最有用。”
“好。”张竹溪也觉得沈意欢说的是正理,“那我就给我妹妹买两罐雪花膏,再给我家里人带点北城这边的特色吃的”
沈意欢跟着她一起将计划的东西都买全了,自己也零零散散买了些。即使说着少买点,但两人再出百货大楼时两只手还是都提得满当当的。
“去我家吃饭吧。”沈意欢见张竹溪花费不小,就没再提在外面吃饭的事,邀请,“现在回去食堂也没什么菜了。”
张竹溪有些犹豫,既觉得自己这样去沈意欢家里很冒昧,但又不想抚了沈意欢的好意。
“走吧!”沈意欢干脆替她做了决定,“我正好还有事想拜托你呢。我家里人挺喜欢吃你们那边的东西的,你这次回去如果有机会的话,就帮我换点干菌菇、干笋什么的。”
见能帮上忙,张竹溪也就放松了很多,不再推脱,但等骑上车就发现了问题。
张竹溪借的是团里一个师姐家的车子,二八大杠的重量本就不轻,再加上车头挂的新买的东西,她几乎要用全身的力气来控制车把不跑歪。
沈意欢也注意到了她的窘境,但她自己的车身上也挂着不少东西,没有多余的地方可以帮张竹溪分担,便干脆停了下来。
“竹溪,你这样太危险了。要不你在这里等我会儿,顺带看着咱们的东西,我回去找警卫员来接好了。”
“不不不。”张竹溪本就觉得自己麻烦了沈意欢,怎么可能还好意思惊动长辈的警务员,她硬着头皮往前骑,“我可以的。”
前几步确实可以,但等要拐弯上大路的时候,张竹溪就控制不住地连人带车往一侧摔了下去。
“竹溪!”沈意欢本就不放心,便一直跟在后面,见状就小跑着想伸手去接。
但另一只手比她更快地按住了车把,张竹溪也被来人揽着腰从车上硬生生地提了起来,又顺顺当当地放回了地面。
张竹溪惊魂未定,却还记得要道谢,但等她抬起头来时却愣住了,“谢谢,多谢、何教官?”
何宁浩紧了紧垂在腿侧的手,那一瞬的触感似乎永久地停在了他的手上,他强装镇定,“是我。张同志,好巧。”
他的视线刚触到张竹溪的眼睛,就飞快地挪到了沈意欢身上,“嫂、沈同志。”
沈意欢假装没听见他的脱口而出,有些后怕地看了眼何宁浩扶着的自行车。
“何营长,你也出来买东西啊。幸亏遇上你了,不然这水泥地摔一下怕是有得疼。”
何宁浩听见这话,莫名有些尴尬,实在没脸说自己不是来买东西,而是因为碰见了她们,才莫名其妙跟过来的。
于是他没话找话,“靳哥呢,他今天不是一早就走了吗?”
“他去他姥爷家了。”沈意欢答完,见何宁浩没有继续寒暄的意思才看向张竹溪,“竹溪,你还是在这儿等我吧,我回去找警卫开车过来。”
张竹溪也不敢再逞强了,十分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又要麻烦你了。”
“我去吧,嫂、沈同志。”何宁浩挠了挠头,“我跟着靳哥去过一次家里,认路。”
说着他就迈步准备往大院里去,沈意欢赶紧将人叫住,“等等,这过去走路至少也要半小时。”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除了一开始再没对视过的两人,“何营长,我看不如这样。现在正是午饭时间,你要是没事的话就去家里吃饭吧,正好有两辆自行车,就当送我们了。”
何宁浩愣了一下,再开口就有点紧张,“我可以的,就是不知道张同志介不介意”
张竹溪对上两人一齐望过来的视线,心跳忽然也快了几分,“我当然不介意,麻烦教官了。”
“集训都结束了,你们叫我名字就好。”何宁浩又看了张竹溪一眼,才转向沈意欢,“我叫何宁浩。”
这话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靳延可是介绍过他们认识的,沈意欢笑着挑了挑眉。
何宁浩本就心虚,见状立马收回了视线,扶着车子,“把东西都挂我这里吧。”
沈意欢不和他客气,他刚刚单手就能把张竹溪提起来,这些重量对他来说肯定不算什么。
果然,何宁浩的车骑得很稳,稳得张竹溪即使没有扶车身也坐得稳稳当当。
要是靳延,肯定会故意把车骑飘,好叫自己扶着他。沈意欢忽然想到这个,莫名有些想他了。
但很快,沈意欢的注意力就又被这青涩又别扭的两人吸引走了,她越看越觉得有趣、越看越想笑,只可惜没人分享。
所以,沈意欢一等到也同时认识这两人的靳延回来,就笑着扑了上去,“靳延,我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
沈意欢刚靠近就闻到了靳延身上的酒气,很重,没忍住皱了皱鼻子,“你喝酒了吗?”
“嗯。”靳延揽着沈意欢坐到她床边的单人沙发上,将脸顺势埋进她的颈窝,解释,“和表哥还有姐夫一起。”
他的声音里含着疲惫,沈意欢即使知道他大概是为了正事,也还是没忍住嗔怪,“姐夫也真是的,每次见着你都要喝酒,好像不在酒桌上就不会说话了似的。”
靳延听见她为自己打抱不平,轻笑出声,“那下次我问问他,是不是真的只有喝醉了才会说话。”
说完,他紧了紧揽在沈意欢腰上的手,“今天出去玩得开心吗?发现什么了?”
沈意欢本来已经没有心情再说这个了,但想着靳延在饭局上指不定花了多少心思套话,便也就将她观察到的事一一说了出来。
等说完,靳延却迟迟没给回应,呼吸倒是越发绵长了起来,沈意欢这才意识到他可能睡着了。
沈意欢本来想把他叫醒让他去床上睡,但看他睡得那么香,又有些不忍心。最近接连发生的事儿不少,一件件都要他操心,也许他很久都没有睡好过了,所以才能这么别扭地在她怀里睡熟。
想到这儿,沈意欢便想从他身上下去,给他拿个毯子盖着将就睡会儿。但她刚动,靳延就收紧了揽在她腰上的手。
靳延本就喜欢抱着她,像小孩子抱布老虎那样。这一收紧,沈意欢是彻底动弹不得了,只能维持着这个动作陪着他。
午后的阳光慢慢往两人所在的角落移动,靳延的怀抱温暖又宽广,沈意欢看着看着,意识越来越模糊。
于是靳延醒来时看见的就是沈意欢靠在自己心口睡得正熟的场景,他心里霎时间就涌出了甜蜜。
夕阳已经爬到了沈意欢的唇边,半明半暗,将她本就粉嫩的唇色晕染得更加动人。靳延下意识想去贴,但想起自己喝过酒,又硬生生地停下。
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即使是靳延也觉得腰背发酸,更何况被他箍在怀里的沈意欢。意识到这一点,靳延小心翼翼地伸手捉住了沈意欢的小腿,轻柔地按了起来。
“唔——”大概是在梦里感受到了,沈意欢蹙了蹙眉,下意识地往那股熟悉又安心的味道里埋。
靳延小心地停下,直到沈意欢再次睡熟才继续揉捏起来。一直到将她的腿都舒过一遍,靳延才轻手轻脚地把沈意欢放到床上。
沈意欢骤然失了熟悉的温度,倒是反而一下就醒了过来,她下意识揽住靳延的脖子,声音带着刚醒时特有的喑哑,“你什么时候醒的?”
“半个小时前。”靳延抚了抚她的鬓发,“我去洗澡,你再睡一会?”
“不睡了,再睡晚上会失眠的。”沈意欢浅浅打了个哈欠,松开揽着他脖子的手,“你去吧,等会儿就要吃饭了。”
这个姿态其实挺危险的,至少靳延看着完全笼在自己怀里的沈意欢,眸色已经深了很多。
但他还一身酒气,凑上去肯定要被嫌弃。想到这儿,靳延就想叹气。
怕自己待久了更走不掉,靳延正准备起身,就见沈意欢皱了皱鼻子,“算了,我也洗个澡吧,感觉我身上也都是酒气。”
“你也洗?”靳延倏地停下动作,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半撑着手肘想要起身的沈意欢。
沈意欢点点头,刚准备说话就被人堵住了唇舌,更加浓重的酒气也被渡了过来。
沈意欢下意识想避开,却听见靳延含糊的声音,“别躲,反正亲完就可以洗澡了,不差这点儿。”
第60章 第 60 章 何家的丑闻
再在一楼书房相聚时, 靳延和沈意欢身上都带着氤氲的水汽。靳延这次没再绕关子,将他中午在何家发生的事言简意赅地告诉了屋内二人。
“姐夫的态度还是和之前几次都差不多,壮志未酬、狼狈回国, 心情消沉也情有可原。但要说对谁有愤懑或者不满, 倒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
“至于前段时间为什么提出要换工作,姐夫只说是心存侥幸, 觉得自己正值壮年,想看看有没有再为国出力的机会。”
靳希文没做反应, 沈意欢便也跟着沉默,且两人都察觉到了靳延眼里的不解和猜忌, 书房气氛难免更加紧绷。
“倒是对于去年小产的那个孩子, 即使现在提及姐夫也总是悲伤至极。这次大概是酒意到了,提到那个孩子他竟呜咽着哭出来了,我隐约还听见了几声对不起、是他的错之类的话”
沈意欢还未真正嫁进来,涉及到的又是靳延外家的事,她被邀请参与这次谈话是靳家父子对她的尊重,但她并不会贸贸然开口,尤其是在和何修霞关系并不亲近的情况下。
于是听见靳延这句话, 沈意欢只是努力回忆了一下去年何修霞小产的原因, 当时好像说的是胎停?
靳希文正好也在回想这个问题,但他没记起来,就问了靳延。
“我也不记得了,但听姐夫这么说我就又问了表哥一次, 表哥说是胎儿发育异常导致的胎停。”靳延顿了顿, 语气有些不确定。
“听起来和姐夫没什么直接关系,但我也听雯雯说过,自从表姐他们一家回来, 她经常会撞见姐姐姐夫吵架,所以姐夫要是觉得这件事和自己有关也不算牵强”
不算牵强。这个结语已经将靳延的态度展露无遗,一屋三人的眉毛都不同程度地蹙了起来。
靳延继续,“姐夫单位那边的安排都还在,姐夫看起来也实在是没什么问题,我在想。”
“在想、要不要把注意力挪到表姐身上。”靳延这句话一出,靳希文规律叩击桌子的声音就明显顿了一下。
是沈意欢也能察觉到的、很明显的迟疑,甚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应下,“你安排就好。”
等两人独处,靳延才解释了靳希文那段沉默的缘由。
“我大舅妈去世得早,我舅舅工作又特别忙,大表姐小时候基本是在我妈身边长大的。她性格算不得好,我妈去世前最不放心她。”
沈意欢懂了,爱屋及乌。就像她外婆家的亲人都特别疼她、几乎是有求必应一样,都是因为她是蒋佩群唯一且最爱的女儿。
“那二表姐呢?”沈意欢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从来都没听两家人提及这位表姐,但妈妈给她的资料里,何家大舅何永明明有两个女儿。
感受到靳延的迟疑,沈意欢立马补充,“我就是顺口问一下,不方便说的话没关系的。”
“没什么不方便的,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靳延苦笑,“我只是没想好怎么措辞。”毕竟算得上家族丑闻了。
沈意欢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可能涉及到了靳延大舅家的秘密,一时竟不知道要不要再听下去,但靳延没给她继续纠结的时间,干脆利落地开了口。
“我两个表姐都出自我大舅的第一任妻子,这你是知道的。但大舅其实是续娶过的,续娶的那位苏舅妈是大舅战友的遗孀,舅舅怜他们孤儿寡母在老家孤立无援,就接到了自己身边护着,十多年下来,夫妻间举案齐眉、舅舅对继子也视同亲生。”
“大表姐因为已经记事了,不肯和继母一起生活。但和我同岁的二表姐何修霜那时才三岁,大舅妈意外离世后本是姥姥在照看。”
“但因为苏舅妈性子的确温良贤惠,再加上我姥爷当时还没退下来、姥姥操心家里内外逐渐力不从心,就在苏舅妈几次诚恳去信后把修霜送了过去。”
联系现在的结果,沈意欢条件反射般地想到了恶毒后妈与继女的故事,正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的时候,靳延又自顾自地继续了。
“除开大表姐不谈,这重组的一家四口其实过得还挺幸福的。修霜年纪小又知恩,和苏舅妈关系特别好,两人相处和亲母女也差不多了。本来一切都越来越好了,连舅舅在那几年也越来越温和”
即使在家,靳延也压低了声音,“但、但在修霜成年,舅舅正准备替她考虑婚嫁的时候,修霜忽然被诊出了有孕。”
沈意欢掩住差点脱口的惊呼,大概是因为靳延谈起何修霜三人时只有遗憾和疼惜,并没有厌恶和憎恨,沈意欢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庆幸。
庆幸十多年前还没有现在这样严厉,不然那个素未蒙面的表姐大概是落不得好的。于是她也压着声音关心,“那修霜表姐现在还好吗?”
“很好。咱们订婚她其实还写信来祝贺了,但我一直没想好怎么和你说这件事,所以也没告诉你,抱歉。”靳延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和沈意欢提及何修霜,这会儿道歉得无比真诚。
“没关系。”沈意欢自然不在意这个,“你下次联系她的话记得代我道谢就好了。”
靳延没想到沈意欢完全没有要问后续的意思,有些讶异,“你不好奇对方是谁吗?”
“是和后面那个舅妈有关的人?”沈意欢回视靳延,眼底深处藏着惊疑。
靳延闭了闭眸,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也能清晰回忆起那一年家里的混乱,“对,那人就是大舅舅的继子、苏舅妈的亲生儿子。”
亲生女儿和继子,难怪现在这三人在明面上已经彻底从何家销声匿迹了。沈意欢忽然懂了何家大舅何永脸上,从认识之初起就几乎从未消退过的沉郁。
既然都说到这里了,靳延自然不会再做任何隐瞒,“这件事对大舅打击特别大,当时家里乱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姥爷姥姥知道后直接被气病了,大舅听明宇自述他和修霜已经互通心意两年多,而苏舅妈又一直在旁边求情、不像才知道的样子,大舅气急攻心到当场吐了口血,把所有人都吓坏了”
沈意欢连忙握紧了靳延的手,靳延察觉到她的紧张,安慰地对着她笑笑,“别怕,大家都没事的。”
“一边是从小亏欠的亲生女儿,一边是养在身边十多年、视同亲生的战友遗孤。”说到这儿,靳延停了下来。
他那时没察觉,但现在有了心头珍爱,又怎么会再看不懂事发时大舅何永眼里的情绪。
除了对于眼前状况的无力和惊讶,更是不得不与挚爱割席的无奈。
还有一向含蓄的舅妈苏文珂,临行前突然跑回来扑进大舅怀里的那一个含泪拥抱。
是死别前的生离,是他们作为父亲、母亲,对后代、对命运的无声妥协和牺牲
靳延的心蓦地变得沉甸甸的,他的语速也跟着放慢了,“大舅将一切都安排好了,甚至除了最开始的那两句暴喝,大舅连一句重话也没说过,但从修霜他们三个离开后,大舅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没了。”
“这也是我们逐渐不再提修霜的原因。一是不想给他们已经平静的生活带来什么波折,二也是心疼大舅舅。”
“那是舅舅不能被触及的痛。这十年,我们只看着舅舅越来越沉默都觉得难受,何况是他自己?舅舅他几乎快要把全部的时间都投入到工作里,一个人住在冀省夙兴夜寐,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麻痹”
靳延虽然没有阐述细节,但从靳延的话里,沈意欢也听出来何修霜、还有那个叫明宇的男子、包括苏舅妈三人,大概都只是命运戏弄而非人为设计,心头倒是略微松快了一点。
但很快,沈意欢又被靳延的话惊到了,她不再掩饰自己的讶异,“你怎么会这么想?都是一家人,他、何至于此。”
靳延扯了扯唇,眼底生出点冷意,揽着沈意欢的手却依旧温柔,“欢欢,我也希望我只是瞎想。但人心叵测,我们不设防就很容易成为被中伤的那一方,所以还望你帮我。”
“我肯定帮你。”沈意欢毫不犹豫,“但我能做什么呢?我和你表姐姐夫都不熟,现在突然靠过去也挺奇怪的”
“表姐那里有李桐表嫂和雯雯在,姐夫我和表哥会看顾着。”靳延暗示,“你这段时间要是有空闲的话,就多去去姥姥家吧,凌凌很喜欢你。”
说完,靳延先自嘲地笑了,“欢欢,我总说那些人可恶。但对于表姐一家来说,我们这些所谓家人的行为又何尝不让人心凉?”
沈意欢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答复,譬如“如果没做错事就不怕被查”、又或者“形势逼人,这也是为了大家的平安考虑”
但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安静地靠在靳延胸口。用行动告诉他,她会一直陪着他、一直支持他,哪怕他的怀疑显得那么无厘头。
因着何修霞夫妻的事横插一脚,沈意欢大半心神都用在思考该怎么样帮靳延探到底细,于是忽然听到另一件事的后续时还有些回不过神。
汤明和冯鸿波突然失踪了,在上周六早晨外出后就再也没有回家,一起消失的还有文工团前歌舞部的女演员,方妙佳。
刚开始这个消息只是在文工团人嘴里悄悄流传,但由于两男一女同时失踪的天然色彩,这个消息慢慢发酵成更大的桃色新闻,不过一早,就几乎是人尽皆知。
但即使闹得这么大了,团里却一直没派人出面控制舆论风向。大家心里也就有了数,十有八九被他们说中了。
果然,周二一大早,总政各团各部门就逐渐开始有与这三人交好或者有渊源的人,被思想处叫走配合调查。
沈意欢也是其中一员,负责这件事的办案人员大概并不只有团里背景,连沈意欢和汤明的那次冲突都查了出来。
“是汤明的手下寻衅,被我家里人抓了个正着,所以一怒之下找到了汤主任对峙。”沈意欢早就被靳延交代过,答得一丝不漏,“除此之外,我和汤主任再无私下的交集了。”
这件事靳延早在最开始往上汇报这几人的异常时就提前汇报过,所以负责审理沈意欢的工作人员并没有为难她,又问了几个常规问题后,就放她离开了。
沈意欢离开的时候,隔壁房门半掩着,因为走廊太安静的原因,她清晰听见了一道含着怒气、但其实透着心虚的女声。
“人丢了你们不赶紧找人,抓着我问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是为了什么我一个妇道人家,又哪里懂丈夫工作上的事!”
是冯鸿波的妻子吧。沈意欢垂下眸子,目不斜视地离开了办公楼,猜想靳延那边大概也快有动作了。
已知的三人里只靳延他们师就占了两个,小头目刘荷也在其中,又是部队内部,联合办案的几个单位倒是更加谨慎了起来。
他们一边疯狂刺激文工团的张茹,到了师部这边却也一直按兵不动,只等着刘荷、于倩莉自己承受不住不知何时就要被牵连进去的压力,慌不择路做出些暴露底细的举动。
但刘荷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还要沉得住气,抓捕行动都过去了差不多整一周,监视她的人才隐隐约约发现了她的异常。
师政委吴远住在两层小楼里,家里明明有独立卫生间,为何刘荷一多半的早上都会光顾大院供销社旁边的公共厕所呢?
监视她的人最开始其实根本没发现异常,毕竟人有三急,上厕所再正常不过了,刘荷每次进去的时间也很正常,也并没有故意撞上去的其他可疑人员。
但随着张茹那边收紧,刘荷几乎到了每天早上出去买菜返回的途中都会面带尴尬地进一趟厕所的程度,除非她有病或者有特殊癖好,不然这“规律”实在是有些诡异了。
监视她的人敏锐地觉察到不对,立马就汇报了上去。但办案人员又在这事儿上耗了三天,总算才发现了真相,刘荷是在用公厕与外界传信。
这谁能信呢?看起来特别讲究、特别体面、甚至传说洁癖的师政委妻子,竟然把自己要传的消息藏在公厕里、还是用厕纸包着?
要不是她次次都上同一个坑位,哪怕是经历过无数的办案人员也想象不到,那个用来放卫生纸的砖洞还能用来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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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蒋佩群受伤
“喝碗汤。”沈意欢将盛好的汤放在靳延手边, “吃完再说吧。”
靳延夹菜的手顿了顿,想通她的意思,弯唇打趣, “好, 小讲究。”
没读军校前靳延也是那种忌讳在饭桌上说屎尿屁的,但十多年行军下来, 这些讲究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
他今天中午得到的消息,但因为团里也乱, 等处理完到家已经有些晚了。不过他已经在宿舍那边请过假,也就不急于非要在饭桌上说这个。
等吃完饭, 靳延才继续, “就是我刚说的那样,刘荷把要传出去的消息放在公厕里,再由打扫卫生的人传递出去,传回消息也是这个途径。”
沈意欢回忆了下公厕的布局,不得不对想出这个法子的人感到佩服,一般人是真想不到这里。但同时,也愈发彰显出刘荷所求一定不小。
沈意欢小声问, “现在查到哪里了?她们真的是间|谍吗?”
“大概率是的, 顺着这条藤摸出来的人里,有一家人家里查出了传信的设备。”靳延的神情不算好,一旦刘荷是间|谍这件事落实,他们师也得不了什么好处。
“国||安也只是看在是我提供线索的份上, 才透露了这些给我。更深的消息我就不知道了, 毕竟我们师也算是需要重点排查的对象。”
说到这儿,靳延的声音带上了点烦闷和嘲弄,“这算不算因祸得福?前段时间我还觉得太忙了, 现在好了,我们师大半工作都被叫停了,我白得一个假期。”
事情行进到这个地步,已经完全不是沈意欢或者靳延能插手的了,他们只能配合调查、等待结果。
沈意欢也跟着叹了口气,逗着雪绒往靳延怀里爬,“希望她们还没来得及酿出什么大祸才好。”
“有点难。”靳延挠了挠雪绒的下巴,“看刘荷被捕时吴远的反应就知道,他大概是从没对刘荷设防的。只庆幸他才升上来一年多,能接触到的保密文件不算太核心。”
靳延这话也就是自我安慰了,无论消息是否核心,师里军官家中被渗透才是这个案子的关键,也是领导们最愤怒和失望的地方。
“那于倩莉呢?她那边是什么情况。”沈意欢这才联系上今天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听到的闲谈,“听说于倩莎一早就被思想处叫走了,到了中午还没回来。”
“查到的所有人都被带走了,魏丹丞、吴远这些相关的也都被停职了,现在都在等调查结果。”靳延忽然想到另一件事。
“对了,汤明和冯鸿波那边倒是差不多了。汤明完全是进了冯鸿波设的套,处理结果很快就能下来,方妙佳和冯鸿波估计还要等刘荷这边结案。”
沈意欢感慨,“虽说他们蛇鼠一窝,但要没他们这事儿,你也查不到刘荷他们更深的底细,也算是发挥最后的价值了。”
说到这个,靳延也起了谈兴,“你们团的冯鸿波可真是个人才,张茹竟然是他自己要求娶的,为的就是她们之间错综的裙边关系。”
沈意欢想起冯鸿波在大会上的丑陋姿态,竟然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只看到表面可以图谋的利益,就一头钻了进去,现在被牵扯进来也是他活该。”
靳延知道沈意欢的心结,摸了摸她的发顶,“恶有恶报,只是时间问题。”
“嗯!”沈意欢心中感动,对着靳延甜甜笑了一下才继续问,“冯鸿波是自己撞上来的,那你们师政委和隔壁团那个团长又是怎么和刘荷、于倩莉在一起的呢?”
“说起这个,魏丹丞也是倒霉,他是相亲和于倩莉认识的,估计也不知道于倩莉背后做的这些事。我看他今天被带走的时候,一脸的不可置信。”靳延和魏丹丞关系不错,很是替他可惜。
“但看他平常的作风还是挺警觉的,于倩莉应该不会从他这里得到太多消息。”靳延叹了口气,“希望牵扯得不深,不然十多年的军旅生涯换来这个结果也太打击人了。”
话虽如此,但靳延心里很清楚,无论牵扯深不深,哪怕于倩莉没有参与泄密,魏丹丞的前程也已经因为这件事受了影响。
刘荷三人甚至更多的相关人员尽数归案,调查也还算顺利,沈意欢本以为接下来只要等结案就好。
但不过一天,噩耗从天而降,将沈意欢击了个措手不及。
蒋佩群受伤了。重伤、昏迷。
沈意欢是从靳希文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靳希文甚至连下班也没等,亲自找到了总政文工团,转告沈意欢这个消息。
他的眼里含着不加掩饰的担心和关心,“欢欢,新省一个研究基地出了特|务,对方出逃途中正好撞见了你妈妈,挟持你妈妈和另一个后勤的同志做了人质。”
“你妈妈为了保护那个小姑娘,主动和特|务搏斗,被”注意到沈意欢的神色,靳延的声音哽了一下,实在不忍说出口。
“叔叔,您说、我受得住。”沈意欢的双手紧握,从神态看是镇定的,但脸上一丝血色也无,细看连嘴唇也在颤。
“中了三枪。”靳希文的声音也有点颤抖,“两枪不在致命处,但最后一枪打在了胸口。”
靳希文一直留意着沈意欢的反应,此时见她几乎站不稳,赶紧一把扶住了她,“欢欢!别急、深呼吸。”
“我没事。”沈意欢掌着会议室的桌子才勉强站稳,她的额上全是冷汗,细细密密的,“然后呢。”
“我接到消息的时候,她刚被送进手术室,现在。”靳希文看了眼表,估计时间,“大概还没出来。”
“叔叔,麻烦您帮我联系一下去乌市的飞机。没有的话,最近一趟的火车也行,哪个更早到就哪个。”沈意欢几乎快要把下唇咬破,她毫不犹豫地做了决定,她要去守着妈妈。
靳希文叹口气,“欢欢,你妈妈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别告诉你,要不”
“没有要不。”沈意欢坚定地摇头,心里却全是看不见前路的迷茫,“我知道我妈妈的意思,但我也必须要过去。”
沈意欢似乎看见了蒋佩群强撑着交代别人瞒着自己的样子,她的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着,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从听到这个消息到现在,沈意欢一滴泪没流,但状态是肉眼可见的差。
沈意欢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刘荷这边暴露了,那些人才报复到她妈妈身上的这个念头才刚刚生出来,沈意欢就陷入了巨大的自责和懊悔当中。
靳希文并不太清楚沈意欢的想法,但他也确实没办法同意她去乌市。要不是这件事根本不可能瞒住,靳希文和蒋佩群其实是一个想法,不能告诉沈意欢,让她去乌市冒险。
“新省那边还在追查那两名特|务身后的团伙,很危险。”靳希文继续劝说沈意欢,“你是你爸爸妈妈的全部,你在北城,他们才会安心。”
“那她呢?”靳延急匆匆推开门,“把她困在北城,让她只能等几千里外的电话、等别人不知何时才转达的消息,她也会受不了的。”
“靳延。”看见靳延的瞬间,沈意欢还没哭。但听见靳延说的话,沈意欢一瞬间就流了满脸的泪。
“靳延。”她无声重复,带着依赖,泪掉得越来越凶。
“别怕,两件事没有关系。”靳延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明早八点的飞机,我已经安排好了。”
第62章 第 62 章 患难见真情
虽然师里的大半工作都被叫停了, 但靳延还是要按时到岗,他和靳希文是前后脚收到的消息。
在听到蒋佩群受伤缘由的瞬间,靳延也想到最近闹得正凶的间|谍事件, 毕竟两件事挨得实在是太近了。
但沈意欢与这件事在明面上唯一的联系就是他那天早上带着她目睹了汤明三人被捕, 而这件事是不会被第三人知道的,靳延对此很有信心。
国|安办案是踩了点、清了场的, 他们在的位置也遇不上旁人,甚至因为围巾, 即使是办案的那群人也看不清沈意欢的长相,又怎么会被牵扯进来?
但只有真切的证据才能让沈意欢不往自己身上猜, 于是靳延并没有急着找沈意欢, 而是先联系了沈建中的办公室。他的猜测也被证实。
新省那边的特|务的确和刘荷不是一个组织,对方是因为窃取基地研究数据被撞破才慌不择路地出逃,时间近、人质是蒋佩群都是巧合。
因为自己也因此自责过,所以靳延到见到沈意欢的第一时间就是打消她这个联想,而看沈意欢听到这话的反应,就知道她确实也已经往这儿想了。
于是靳延也顾不得靳希文和刘志远还在,弯下腰提她拭泪, 重复了一遍, 强调,“不怪你。”
其实靳延也是松了口气的,不是他狭隘。而是刘荷那事他参与得更多,要是蒋佩群这次受伤真是被刘荷背后的人蓄意报复的。
那他和沈意欢之间必然会生出一道软刺, 即使不会真得伤人, 但也会一直横亘在他们之间。这不是理不理智的事,而是人在面对至亲至爱被伤害说时无法控制的情绪。
靳希文把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开,却还是没有顺从两个孩子的意思, “靳延,这事儿的危险程度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欢欢从没去过新市,甚至没一个人离开过北城”
说着,靳希文却也意识到了自己儿子并不会是个鲁莽的性格,以他对欢欢的上心程度,这些问题他不可能没考虑过,“你请到假了?”
这句话是陈述,不是疑问。靳延也肯定了这一点,“对,请了两周,我明天就和欢欢一起过去。”
有他在,靳希文也安了心,不再赘述,“行。那我先回队里了,你们早点回家。”
早点回家等手术消息,靳希文没明说,但靳延和沈意欢都知道轻重。于是等靳希文一离开会议室,沈意欢也连忙去找了团里请假。
因为蒋佩群这算是因公受伤,团里也知道沈意欢是独女,所以虽然紧急,但也都一口应下了,还主动询问了是否需要团里安排交通。
见到靳延,沈意欢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就松了很多,靳延也不负她的依赖,事事在前。知道她没心情,连人情道谢这种事都是他来做的。
两人用最快的速度办完了手续,拿到了介绍信,就赶紧回了靳家。
沈小妹正在准备晚饭,还不知道蒋佩群的消息,但一看他们俩一反常态地提前下班,心里就有些乱了。
等再看见她惨白的脸色,更是又惊又心疼,“欢欢,你怎么了?”
沈意欢这会儿哪顾得上和人解释,一进屋就跑到了电话旁边坐着,她只恨不能立马到母亲身边去。
靳延借着给沈意欢倒水,在厨房里把事儿给沈小妹说了,沈小妹的反应比沈意欢还慌几分。
还是靳延宽慰的她,“表姑你先别哭,我和欢欢明早就去乌市,欢欢现在没心思,收拾行李的事得靠您了,那边已经入冬了,天气干冷,您估计这准备一下。哦对,上楼之前您先煮两个水煮蛋吧,欢欢眼睛肿了”
被安排了具体且要紧的事,又得知两个孩子会亲自过去,沈小妹倒是稳了下来,“好好好,都交给我,你去陪着欢欢吧。”
靳延心里也急,毕竟蒋佩群的伤听起来太危险了,但他面上还是很镇定的。
回到沈意欢身边,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把兑好的温水递到沈意欢嘴边,“兑好了的,先喝点。”
沈意欢侧了侧头,没说话,拒绝的意思却很明显。
靳延也不强求,有些心疼地看着沈意欢下唇的齿痕,再摸她的手,触手冰凉。
靳延心中直是叹气,他是经历过母亲病危的,很理解沈意欢此刻的心情。
便没有说那些苍白的安慰,只伸臂将沈意欢揽进怀里,又握着她的手,把自己的体温源源不断地渡给她。
但即使这样,过了好一会儿,沈意欢僵直的背才缓缓放松了些,靳延也跟着收紧,把人抱得更牢。
这大概是最漫长的两个小时,沈意欢也从没觉得电话铃声有这样动听过。
她猛地坐直,拿起听筒却又有些不敢往耳边放,手背上很快附上另一只熟悉的大掌,带着听筒放在了自己的耳边。
沈意欢听见沈建中的问询,带着浓浓的疲惫,“是我,爸爸。”
不瞒着沈意欢这个决定是沈建中和靳希文一起做下的,所以沈建中听到是女儿之后更加直接,“欢欢,别担心,你妈妈手术成功了。”
听见“手术成功”四个字以后,沈意欢好像才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身体的感知也后知后觉地恢复。
她像是才从巨大浪潮里获得救援的失足者,恐惧的浪潮,劫后余生的喜悦一下将她紧绷的精神冲断。
沈意欢感觉到自己还有很多话想说,但那些话似乎都堵在了喉咙。
“伯父,是我。”靳延自然发现了她的异常,她的身子都在颤抖。
于是赶紧凑到听筒旁细细地问,他的每一个问题都问在了沈意欢心口上,简洁关键。
于是沈意欢逐渐找到了身体的控制权,自己也问过几句话就做了结语,“爸爸,你看过妈妈也先回家休息一下吧,我和靳延明早就到了。”
蒋佩群现在还没醒,沈建中刚刚也只被允许探视了几分钟。
听到女儿要来,沈建中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但等听到靳延同行倒是迟疑了几分,“靳延只是送你还是?”
“我陪着欢欢,我请了两周假。”靳延适时开口,“叔叔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欢欢的。”
沈建中在此刻还没感受到那句“一个女婿半个儿”的俗语,但等靳延到了乌市把母女俩所有的一切都打点得好好的时候,他第一次对一个小辈产生了可以依靠的安心感。
特|务归案,沈建中也终于找到给妻子守夜的机会。他在新省可以说是举足轻重,更何况蒋佩群这次是为公受伤,乌市的所有医疗资源都毫不保留地向她倾斜了过来。
经过一周多的治疗,蒋佩群已经好了很多,今天还被允许下床走动了。
沈建中知道妻子爱洁,但又害羞,这段时间无论部队再忙,每天也会抽时间过来帮她擦洗身子。
这会儿,沈建中把蒋佩群换下来的贴身衣物洗好晾好,才坐回床边,语重心长,“佩群,这里就咱们俩,我也就不说那些官话了。以后还望你不要再拿自己身子冒险了,你都不知道我赶过来看见你一身都是血,有多害怕,只恨不得是我躺在那里才好!”
说起这个,蒋佩群也有些心虚,她惯常是把这句叮嘱挂在嘴边的,丈夫一直好好的,自己却好吧,这次也确实是她冲动。
蒋佩群诚恳复盘,“我看那小姑娘和欢欢一样大,心里一急,就没发现他们还带着枪。”
想起醒来时女儿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蒋佩群也觉得后怕,“我下次不会这样冲动了,建中,我昏过去之前真是怕死了,放心不下你,放心不下我妈,更放心不下欢欢。”
“一想到欢欢还没有十九岁,我就觉得我不能就这么睡过去,于是我拼命想睁眼,还好”
沈建中握住妻子的手,又小心翼翼地擦去她的泪,顺势提起两人年轻时的誓言,“想的全是女儿,你别忘了答应过我要陪我活到八十岁的。”
蒋佩群知道沈建中只是缓和气氛,并不是真的和女儿吃醋,便笑着紧了紧他的手,“我记得的,我们要在院子里种四季的树,还要在廊下放两张摇摇椅。”
“佩姐。”沈建中几乎是叹出的这一声。
在这个夜深人静、只有彼此的夜晚,他终于表现出了不该出现在父亲、首长身上、但可以出现在妻子面前的脆弱。
蒋佩群摸了摸他的发顶,感受到手心逐渐晕开的泪,心酸、感动、后怕、不悔,种种情绪也跟着涌了上来。
两人就这样默默缓了好久,蒋佩群才忽然开口,“今天卢芬来看我,又感慨了好几次你找了个好女婿。”
说起这个,沈建中也不扭捏,靳延的表现确实没一处可以挑剔的,自己那点对他的不满早就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消弭了。
面对自己妻子,他也不再掩饰心中的自得,轻哼,“老方也这么说。让他成天得意他儿子多,儿子再多也还不是抵不过我这一个好女婿。”
“别理他。”提到这人,蒋佩群的眉毛蹙紧了几分,“我就没见过这么重男轻女的人,合该把这一点也纳进你们的考核里才对。”
沈建中听她声音里带着怒气,生怕蒋佩群因此动气累及恢复,赶紧拐了个话题,“老靳两夫妻都是很内敛的性子,生出来的儿子却截然相反。”
说到这个,沈建中又觉得有些气不顺,“我看他和欢欢亲近得很啊,不就刚订了个婚吗?一点儿也沉不住气。”
“你说什么?什么亲近。”蒋佩群吓了一跳,她这两天看两个孩子倒是没什么逾矩的地方呀,难道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沈建中轻咳一声,“那天我去机场接他们,当着和我的面呢,手还一直牵着,咱们那个年龄”
关心则乱,蒋佩群听到这儿才意识到沈建中大概只是夸大其词,要是靳延真过分了,沈建中怕是第一个要收拾靳延的,怎么又会对他赞不绝口?
但蒋佩群这些天也体味出来了沈意欢对靳延的依赖,以及两个孩子的亲近。她是过来人,哪怕交代过女儿,也总是担心他们年轻会有把持不住的那一天。
更何况患难见真情,蒋佩群本就对靳延满意,心中那点忧虑迟疑,也早就因为这两次相处彻底消弭了。
于是她看了眼丈夫,主动提了出来,“建中,等明年天气暖和些了,我们回北城给两个孩子把婚礼办了吧。”
第63章 第 63 章 要亲口问她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老丈人却截然相反,是鸡蛋里挑骨头,怎么看怎么不欢喜。
沈建中也不能免俗, 虽然这段日子他已经对靳延改观不少, 但听见妻子这话还是猛地站起了身,“这怎么能行?!”
“哪里不行?”蒋佩群抬眸, 态度很平和,这是她深思熟虑的决定, “从前你说的那些问题,什么岁数大、看起来有些桀骜、怕是不会照顾人, 这些话前些日子你不都自己推翻了吗。”
沈建中哪里知道那些不假思索的夫妻夜话会让妻子动了嫁女的心思, 这会儿就有些悔不当初,于是便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起靳延身上还会有什么能动摇妻子决定的缺点。
夫妻几十载,蒋佩群只看沈建中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也不催,好整以暇地等待沈建中给出的答案。要是真能想出些什么别的,也算是女儿的福气。
蒋佩群之所以做下这个决定,最关键的原因, 不是这一年多里靳延一直为沈意欢和他们家鞍前马后, 也不是因为靳延本人的优秀和家世的出众,更不是为了大院里有些人嘴里的那句“想借姻亲和靳家捆绑”的酸话。
她之所以下定决心将女儿托付给靳延,只是因为她察觉了靳延为沈意欢做的改变。
改变可远比付出更难能可贵、更深刻。
况且,蒋佩群和沈建中患难与共, 夫妻数十年感情一直很好, 她对爱情和婚姻都有自己的见解。
蒋佩群非常清楚:爱并没有公平可言。恋人之间,爱得更深的那个往往都是感情里被支配、更危险的下位者。
靳延是这段感情里的低位,这是蒋佩群很早就看出来的。
靳延是自愿且清醒地做了这段感情里的下位者, 这是蒋佩群在观察小情侣的相处时逐渐加深的认知。
而她也清楚,丈夫沈建中也看明白了这一点。
这才是他这段时间态度越来越和缓的原因。要是女儿和靳延反过来,无论靳延有多好,他也只会焦虑、后怕、警惕。
果然,沈建中沉默了好一会儿,也只说了句,“欢欢还是太小了点,至少要二十吧。”
蒋佩群知道丈夫这其实是同意了,笑着示意他坐下来,“既然都做了决定,又何必纠结那一年半载的时间。”
靳延可不知道还有这个惊喜等着他,他来乌市这一趟也绝不是为了博取未来岳父岳母的好感。他只是不想沈意欢被困在北城郁郁寡欢,又不放心她一个人来这边冒险而已。
所以当蒋佩群和他说起这个的时候,他惊喜得仿若目睹了一场花开。但很快,他就想起了沈意欢的那些忧虑和自己已经许下的诺言。
而听蒋佩群的意思,这个决定并不是出自沈意欢。
该怎么说呢?靳延的心脏还在因为刚刚的那句话而欢喜得剧烈跳动,却不得不开始思考起该如何尽量妥善地拒绝。
他既不能让沈建中夫妻以为自己不积极,也不能自作主张地公开沈意欢对婚姻的顾虑。
“你还不愿意了?”沈建中本来就不太乐意,见靳延没有第一时间应下,反倒是一脸迟疑和无措,火气一下就冒了出来。
靳延正想否定,蒋佩群却先开了口,“小延,我知道你的顾虑,你是不是在怕欢欢不同意?”
怕丈夫为此芥蒂,蒋佩群干脆放开了说,“还是欢欢在你面前说过不想结婚的话?”
靳延有些惊讶,但又觉得没什么意外的,知女莫若母,更何况沈意欢和蒋佩群感情这样好。
但他也并不准备自作主张地替沈意欢在她的父母面前说出她的心思,那该是她自己决定要不要言明的,便只说,“欢欢年纪小,我和欢欢还没商量过这件事。”
闻言,沈建中心里还是不顺,但蒋佩群已经暗暗瞪了他好几眼,他只能气鼓鼓地坐在一边。
蒋佩群也没有非要一个肯定,女儿不想表露的想法她装作不知不代表真的就不知道,只是愿意成全罢了。
于是她想了想,又问,“那你是怎么想的呢?你们是未婚夫妻,你先说说你的意思,欢欢那里我自然会和她说。”
靳延这次没再犹豫,“我以欢欢的意见为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伯父伯母,在决定追求欢欢之前,我就慎重考虑过我和欢欢的年龄差。伯父伯母不用因为体贴我到了适婚年龄而”
蒋佩群哪能听不出他在为自己女儿可能的拒绝铺垫,心中熨帖,“好,我知道了。”
沈建中闻言眉眼也放松了些,这些日子的相处自然不会没有任何成效。沈建中坐在这儿就已经表明了态度,他是愿意让靳延当他宝贝女儿的丈夫的。
因为有这一遭,靳延一整天都有些魂不守舍的,他不知道蒋佩群会怎么和沈意欢说,更不知道沈意欢会给出什么答案,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但无论他有多忐忑、有多着急,蒋佩群却一直都没有单独留下沈意欢过,也没有再提起那件事,连沈建中的态度看起来也和前几天没什么两样。
要不是靳延早上偷偷掐过自己手心,还记得那股清晰的刺痛的话,他这会儿大概就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混淆了梦和现实了
终于,在靳延和沈意欢离开病房前,蒋佩群开了口,“建中,靳延后天就要走了,正好你明天有空,就在家里请回客吧,带靳延正式认识一下院里那些人。”
这个院里说的是新省军区家属院,靳延作为首长家的未来姑爷,又是第一次来这边,要不是蒋佩群还在住院,这一场宴早就该办了。
沈建中看了眼靳延,虽还有些牙酸,却也应得痛快,“好。这件事交给我,你不要费心了。”
但蒋佩群还是里里外外叮嘱了好一会儿,才看向沈意欢,“至于欢欢,你明天还是来医院陪我吧。这段时间匆匆忙忙的,咱们娘俩还没好好说过话。”
沈意欢当然不会拒绝,她亲昵地靠在蒋佩群的床边,“那我今晚也陪妈妈睡吧。”
“那还是算了。”碍于胸口有伤不能像以前那样抚摸女儿的脸,蒋佩群只能疼惜地看着她,“你这段时间也累坏了吧,回去就要上班了,这两天好好休息。”
沈意欢这段时间也守过夜,但都是有护工或者靳延陪着一起的。事关蒋佩群,她并不会在这种事上逞强。
“好吧。”沈意欢应下,又和蒋佩群腻歪了一会儿,才跟着靳延离开。
虽然军区医院离家属院特别近,虽然沈家现在也是单独的院子,但因为家里没安排保姆,沈建中要是守夜靳延和沈意欢就要变成单独同住了,所以靳延是被安排住在招待所里的。
沈意欢当然是住在家里,她虽没来过乌市的家,但她的卧室蒋佩群一直都有在打扫。
平常两人从医院出来,靳延都先会把沈意欢送到小院门口,今晚也不例外。
为了避嫌,靳延是从不在沈建中不在家的时候进院子的,但今天,靳延却拉住了沈意欢的手,眼里有很明显的踌躇,“欢欢。”
蒋佩群恢复得很好,父母爱人在侧的沈意欢心情自然也很好,语气轻快地问,“怎么啦?”
新省已经入冬了,太阳下山后尤其冷,沈意欢的整张脸几乎都包在围巾里,愈发显得她肌肤胜雪、可怜可爱。
但凌冽的寒风还是激得她不停眨眼,靳延挪了挪身子,彻底将风口挡住风口。
靳延其实已经纠结了很久了,在蒋佩群说会问沈意欢以后,他就陷入了这股情绪里,期待又忐忑,却也有迟疑。
迟疑的地方在于,他无法确定自己要不要亲口问婚期。
靳延几乎纠结了一整天,直到在几息前才终于做了决定。他要问,这个问题必须由他亲口问她。
所以靳延这会儿其实还挺庆幸的,蒋佩群没有选在今晚和沈意欢聊,他还来得及亲口问她。
开口前,靳延下意识看了眼周围。天气冷,基本没有人会在外面逗留,一眼望过去就只剩各家透出的暖黄的光,但竟然也很好地中和了冬季的冷清。
靳延莫名有些好笑,回忆他和沈意欢感情的每一个节点,表白在喝醉的晚上、互通心意在厨房的小凳子上、约定订婚在沈意欢的卧室,好像也就确定关系那天还算浪漫了
“怎么了?”沈意欢看靳延拉住了她却不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靳延回神,开门见山,“欢欢,早上你回家拿东西的时候,伯母、伯母说想等天气暖和了就把我们的婚礼办了。”
靳延说完以后竟莫名不敢看沈意欢的表情,语速越来越快,“我说我们以前没商量过,但我都听你的。伯母明天大概是要和你聊这个,你该怎样就怎样,要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推在我头上。”
安静,安静到靳延耳边都是他自己那如雷的心跳,听着它沸腾,听着它在这沉默里一点点儿冷却…
果然还是不愿意吗?靳延慢慢从远处收回视线,喉结滚动,努力逼退自己心里还残留的窃喜和越来越浓郁的失落。
“你要是不知道怎么拒绝,我明天去和”话说到一半,靳延对上了一双含着狡黠和打趣的漂亮眼睛。
像是家里那只恶作剧成功的猫,干了坏事却还洋洋得意地端坐在你面前,用那双澄澈又漂亮的眼睛傲娇地注视着你。
像是在说,我就是故意的,你准备拿我怎么办?
但也是不同的,家里的猫干了坏事靳延会生气,但要是面对这样的沈意欢,靳延就只会生出无尽的喜爱了,牙痒痒的喜爱、心痒的喜爱…
正如现在,观察到他想法的沈意欢眼尾一扬,只娇娇地嗔一句,“行,办吧,便宜你咯。”
那即使明明是被作怪了,靳延却依旧像是得到了神灵的青睐,笑得身后黑沉沉的夜色都明亮了几分,“嗯,便宜我了。”
“傻不傻。”沈意欢说完,就从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此刻的倒影,好吧,他们俩傻得不分伯仲。
沈意欢眉眼弯弯,漂亮的眼睛像是天然蕴着多情,勾得靳延血脉偾张…
在靳延靠近的瞬间,沈意欢却蓦地转身退回到了院子里,把着院门探头和人道别,“时间不早了,你快点回招待所去吧。”
说完,她也没再像前几次那样目送他离开,毫不犹豫地合上了院门,打了靳延一个措手不及。
怎么突然就走了?是怕自己克制不住和她亲近吗。靳延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真相。
他有些无奈,他现在的自制力在她那里是一点可信度也没了吗?
靳延觉得自己有点冤,但他的脑海里却自动浮现出了那些藏在无人之处隐秘的暧昧,指尖、唇边、心口也随着画面的推进而泛起痒意,靳延清清嗓子,转身坐到了附近的石凳上。
唉,真想不管不顾地跟进去啊。靳延叹口气,看着二楼属于沈意欢房间的灯光亮起又熄灭。
惊喜如此突然,以至于哪怕自信如他、理智如他,也想一次次追问、确认她的决定,再一直守着她、注视着她才安心。
但靳延也知道这是痴心妄想,呆坐一会儿后就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直到小院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才加快步子回了招待所。
可即使躺在床上也无济于事,各种情绪依旧在持续翻滚,靳延几乎是坐立不安。
今天的一切都太像是一个梦了,靳延近乎虔诚地看着窗外,等待天明。
以前是没想过她会答应,但她既然已经许了诺,那等天亮了,他就要立马带着她去长辈面前定下这件事。
沈意欢并没想到靳延会辗转难眠,因为在她看来,在金山岭的晚霞里他们就已经许下了相守一生的约定,订婚结婚不过按部就班。
靳延已经打破了她“近几年不谈对象”的计划,她早就足够信任他,自然也不会在乎另一个“二十五岁前不结婚”的想法。
但靳延不知道啊,他只牢牢记着沈意欢的那些顾虑,并在每一个意动的瞬间警告自己信守承诺。
所以当沈意欢刚拉开院门就看见明显在外坐了很久的靳延时,吓了一跳,“你怎么来这么早,外面不冷吗?”
“不冷。”靳延怎么会觉得冷,从昨晚开始他那一身奔腾的血液就没停歇过,“咱们现在就去医院吗?”
沈意欢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有些好笑,“你这是干嘛,怕我反悔?”
靳延摸摸鼻子,没有反驳,任凭谁忽然被实现了心中最隐秘、最急切,却不得不按捺、等待的愿望,也只会比他表现得更疯狂
“走吧,我们去医院。”靳延故作可怜地看向沈意欢,眼里全是软绵绵的情谊和期待。
被这双眼睛注视着,沈意欢的心绪也跟着翻涌。
她虽然无法精准说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但无外乎是被爱人珍视的欢喜,被他勾起的、对婚姻的期待和好奇,以及由于他的反应而加深的、对于自己这个决定的信心。
在这诸多情绪的推动下,沈意欢毫不迟疑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走吧!”
第64章 第 64 章 你还有姐姐
蒋佩群颇为意外地看着毫不犹豫就点了头的女儿, 怎么一说就应了?她看靳延昨天的反应,还以为今天得花些心思呢。
虽然这个结果也是她想要的,但真定下来了, 蒋佩群却又有些怅然若失, “我的小囡囡,一转眼就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沈意欢听出妈妈话里的落寞, 心中的喜意退了些,小心翼翼地倚过去, “无论嫁不嫁人,我都是爸爸妈妈的囡囡。”
又有些得意、有些害羞地说起靳延今天在路上和她说的话, “妈妈, 你不要觉得伤心。不是我嫁去了别人家,而是咱们家多了个女婿。”
虽然是众星捧月的独生女,但沈意欢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听见过别人背后的酸言酸语。
类似于“费这么多心思养个女儿,还不都是再替别家在养”、“这么大的家业,最后都要送给外人”、“老天总是亏待好人,但愿沈家女婿是个有良心的”
沈意欢小时候不懂婚嫁,但也不耽误不认可这些话。在她看来, 她无论嫁不嫁人, 都是爸爸妈妈的女儿,这一点永远不会变。而她也永远不会为了别的什么人把父母弃之不顾,那爸爸妈妈又怎么可能老无所依呢?
等长大了,就更觉得这话荒谬。但在他们家面前提起“给欢欢找个上门女婿”的话却也跟着更多了起来, 有些人还会说到沈意欢面前。
沈意欢不懂, 为什么在那些人眼里上门女婿要比亲生女儿更可靠呢?她气愤也无奈,但也不能就这个和人争论。她知道,大多数人都是基于社会现状的好心提议, 并不是刻意羞辱。
所以今天听见靳延的话时,沈意欢既惊喜又感动。他总是这样,把关于自己的所有事都考虑在先。
看女儿盯着手发呆,蒋佩群有些好笑,打趣,“怎么说着说着还发起呆来了?就这么离不得。”
沈意欢回神,咬了咬下唇,忍着羞意开口,“妈妈,他说,他不介意那些,以后、孩、孩子和谁姓都行。”
简单一句话让沈意欢说得断断续续的,但其实靳延当时说起时也没多镇定。毕竟他们最多的亲密也只限于唇齿,唯一一次失控也是意外。
蒋佩群讶异地扬了扬眉,刚刚沈意欢说以后等他们退休了,两家人就找个大院子住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了女儿一口就应下婚事大概是靳延昨晚自己提前求了婚。
但她没想到两个孩子的沟通竟然这么深,顾不得感动,问,“怎么突然说起这个?”难道是她看错靳延了?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这个。可能、可能是因为我们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了一个很可爱的宝宝,他就、他就想起这件事了。”沈意欢觉得自己的脸一定很烫。
蒋佩群蹙起的眉这才松开,将这个话题顺势提前,“我和你爸爸也无所谓这个,但靳延的爷爷是个很古板的人,所以真到了那个时候,也不必强求。无论姓什么、男孩女孩,都是我们几家人的宝贝。”
表完态,蒋佩群才回到本意,“囡囡,你知道妈妈为什么忽然决定要你们现在就结婚吗?”
“为什么?”沈意欢确实有些疑惑,订婚的时候蒋佩群表露出来的也是要再等等,她原以为妈妈是被靳延这次的行为感动了,但现在听起来竟然不是?
蒋佩群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才说,“我其实在几个月前就有这个想法了,你们团现在形势不好,整个行业都被压制,好转的日子也不知何时才能到。”
见女儿满脸落寞,蒋佩群叹口气,“不说这个了。我是想,反正你们现在只能演样板戏,不如趁这段时间,你先把人生大事都解决了。”
“我不知道你和靳延怎么想的,你靳叔叔也是个开明的父亲,但欢欢,如果你不是特别抗拒生孩子,我还是觉得,你也要体谅一下他们父子的难处。”
“靳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靳延大伯出事以后,靳延作为你靳叔叔的独子,背负的压力可不小。欢欢,夫妻之道,互相体谅才能长久。”
沈意欢的脸愈发烫,小声,“我没有抗拒,只是还没想过”
蒋佩群眸色很深,也是这会儿才能隐约看见她曾经指挥作战的风采,“如果是以前,妈妈不会和你说这些话。”
如果文工团没出事,蒋佩群自然会把沈意欢的事业和梦想在首位,她只会反过来给靳延施压,不让生育阻挡女儿的脚步,但
蒋佩群掩去心中的遗憾,“所以现在反而是好时候,趁这个时间生个宝宝。等以后好转了,你也才好心无旁骛地回归到你的工作中去,不用再担心生育的问题。”
蒋佩群的考虑不可谓不深远,没有回避沈意欢嫁进靳家要面对的问题,也没有忽视沈意欢对舞蹈的追求。
但沈意欢咬了咬下唇,还是问出了口,“可是妈妈,我真的能心无旁骛吗?您当时”
蒋佩群早猜到沈意欢对这件事有心结,半垂着眸子,说出了掩埋了二十多年的往事。
“欢欢,妈妈当时是自愿退去后方的,你千万不要因此觉得愧疚,这是妈妈自己的选择。你也不用觉得害怕,你和妈妈不会走上同样的路,只要你自己坚持跳舞,孩子不会阻挡你的路。”
蒋佩群顿了顿,语调逐渐沉重起来,“你本来还有个姐姐的,比你大五岁。那时候局势还没稳,我和你爸爸身边太危险了,只能把她送回了你爷爷家,但是”
沈意欢不想还有这样的往事,伸手握住蒋佩群颤抖的手,很是后悔自己一句话引得妈妈不得不回忆那样痛苦的往事。
蒋佩群没有停止,“但是在她三岁的时候,因为你奶奶粗心,放任她在湖边玩,落水、落水夭折了”
“妈妈。”沈意欢的声音颤抖,忽然懂了为什么自己这些年只回过爷奶家寥寥数次,明白了为什么从小爸爸妈妈就把她看护得很紧,一点儿危险的事都不允许她尝试
“我没事。”蒋佩群看着小女儿,竟然完全想不起大女儿的样子了。是了,本也只在身边养到半岁,后来一直忙于工作,只见过几次面。
二十多年过去,哪怕蒋佩群再努力想记住,记忆还是逐渐模糊了蒋佩群心中的愧疚越来越深。
她已经做过一次失败的母亲,原以为上天再也不会给她当母亲的机会,却不想又有了欢欢,又怎么可能再把其他的人、事置于她之前?
“我今年回爷奶家,我要去祭拜姐姐。”沈意欢泪眼朦胧,“对不起妈妈,我不知道”
说起这个,蒋佩群的眼里涌出了恨意,心里也一下被郁气笼罩。她硬生生咽下喉中翻涌的血气,不想和小女儿说那些腌臜事。
她的大女儿,小小年纪夭折就够可怜了。可恨那些人,为了一句“早夭不详”,竟然连一块儿墓碑都不肯给她。
本来就溺在水里,又被至亲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洒进海里。她还那么小,找得到回家的路吗?她应该很怕水吧,却不得不留在水里,她一定恨极了自己
蒋佩群闭上眸子,心针扎似的痛,不想让沈意欢看见自己失控暴戾的一面。
“不用回那里。我和你爸爸在北城给你姐姐立了墓,等回北城了,你就能去看看了。你姐姐生前最喜欢吃糖,喜欢红色,你、你记得给她带一点。”
沈意欢心疼地看着母亲,她竟然从来不知道父母还背负了这么痛的往事,她抽噎着,“妈妈,我会一直陪着您的。”
“嗯,妈妈知道,囡囡最乖了。”蒋佩群抿出点笑,心口还在一抽抽地痛,甚至压过了枪|伤,“你也别难过了,等下辈子,妈妈一定护好你姐姐,到时候咱们一家四口美美满满的。”
沈意欢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那妈妈一定记得多爱姐姐一点,不然我一定会被宠坏的,有三个人爱我。”
蒋佩群压住心中的遗憾和悔恨,斯人已逝,她现在只想让小女儿一辈子都过得圆圆满满、无忧无惧。
她紧了紧手心里女儿的手,回到最初的话题,“你不用担心回不去。以咱们两家的情况,你生下来的只会是另一个宝贝,说不定还要被抢着带,根本轮不到你呢。”
说着,蒋佩群自己也笑了,“你唯一要担心的,就是有了小宝贝,你和小延怕是要失宠了。”
沈意欢本来还在伤心流泪,听了这话又害羞又甜蜜,一时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娇嗔,“妈妈,您别打趣我了。”
蒋佩群脸上的笑意更重,“但这都是妈妈自己的考量,还是以你自己的意愿为主。”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这不是沈意欢第一次感受到父母爱的深刻,他们总是比自己想得更远,恨不得自己脚下的路只剩光明坦荡。
沈意欢安静了下来,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她没有想过不要孩子,以前没想过。因为她总觉得爸爸妈妈一定是会想要孙子孙女的,华国没有哪个长辈会不想,况且她自己也并不抗拒这个。
遇见靳延以后,沈意欢就更没有想过这个。甚至因为爱他、因为越来越爱他,还会隐隐期待能有一个既像她、又像他的孩子。
但沈意欢也确实没有想过这么快就要当一个母亲,就像她从没想过要什么时候和靳延结婚一样。
她还没到十九岁,潜意识里就觉得结婚、生子都是很遥远的事。但蒋佩群说的也是对的,是最有利于她的。
现在的日子,人人都自保为主。无论她心里有再多想法,也得沉寂下去,也得乖乖跳那已经让她因为迁怒而厌憎的东西。
妈妈的计划,无非是让她将自己必须要面对的、由生育带来的、必然的停滞期挪到现在。这样的话,等以后情况好转了,就不必再因为这个为难,只管继续跳就好了
沈意欢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但又隐隐有些害怕。
“不急。”蒋佩群看女儿的眉头越蹙越紧,握住她的手宽慰,“妈妈只是提议,再说了,结婚也至少是明年的事了,你慢慢想。”
沈意欢点了点头,她明天就要回北城了,还是把时间留给妈妈吧,她问起另一个关心的问题,“爸爸妈妈今年回来过年吗?”
蒋佩群摇头,“你外婆想我们了,今年咱们回苏市。”
沈意欢有些兴奋,她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外婆家了,但转眼又有些苦恼,“可是我还有演出。”看演出是传统的庆祝节日的选择。
“等演完了,让靳延陪你过来。”蒋佩群早就考虑过了,“就当提前带着他认门了。”
“认门”是苏市的民俗,意思是新娘子带着新姑爷挨家拜访亲近的人家,让新姑爷不至于找不到来访的门。
沈意欢算了一下自己的假期,点头,“好,那等晚上我给他说。”沈意欢完全没想过靳延会不同意,这是她在这一年多被靳延养出来的底气。
“吃完午饭你就回去吧,我怕你爸爸喝多了,和小延说些有的没的。”蒋佩群有些无奈。
“昨天我和你爸爸说了结婚的事,你爸爸大半夜说梦话喊得都是,‘臭小子、你要把我囡囡带到哪里去?’”
沈意欢噗嗤笑出声,但转瞬又想起了自己那个早逝的姐姐,心里涌出细细密密的痛,她强压着不露出,生怕引得蒋佩群难过。
两母女又说了会儿话,直到陪着蒋佩群用完了午饭,又帮着她重新躺好午休,沈意欢才叫来护工守着,自己回了家。
打开门,屋里还有隐约的酒气,沈建中叫来帮忙的保姆还在客餐厅忙碌,探头看见沈意欢了就有些发愣。
乖乖,她是听说了沈首长的女儿漂亮得像是北城的牡丹。今天见着沈家未来的姑爷的气度,也觉得那个姑娘必然是个美人。
但她也没想到真有人能长成这样,这样夺目,漂亮得将屋里都衬得亮堂了几分。
“麻烦您了。”沈意欢点头示意,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就算知道了也只会捂唇一笑。
她这个长相和牡丹有什么关系?秋蕊那才配得上这句话。但她也知道对方的好意,大概是听说她是北城长大的,才想到了这句称赞。
沈意欢先去了沈建中的卧室,见他睡得正香,才小心翼翼地掩上门,回了一楼。
果然,靳延也在一楼客房睡着。他今天是主角、又是小辈,大概是被灌了不少,即使睡着也紧蹙着眉。
沈意欢有些心疼,怎么走到哪里都是酒桌文化?靳延不爱喝酒,却也有许多不得不饮的时刻。
沈意欢叹口气,很轻一声,又轻手轻脚地将被子展开,行动几乎无声。但即使这样,还是立马惊醒了靳延。
他警惕的眼神在看到沈意欢后重新迷离了起来,呼吸间全是酒意,却还是强撑着坐了起来,“欢欢?”
沈意欢不知道他坐起来想干嘛,还以为他是难受,“是我,你是想吐还是想喝水?”
靳延却没回答,专注地看着沈意欢,似乎在辨认什么。
沈意欢不懂,伸手想拉他,又被避开,这才灵光一现,好气又好笑,“放心吧。这里是我家,不是我是谁?”
靳延却还是一副你别想骗我的神态,“袁天璟不也是在自己家被算计了么。”
沈意欢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样反驳,难道要让她自己证明自己是沈意欢?这也未免也太搞笑了。
正想着,却见对面的人重新开了口,“你别想骗我,欢欢可香了,你要是她,我不可能闻不到的。”
沈意欢气笑了,他自己浑身酒气,能闻得到别的味道才奇怪好不好?!
但看他难得这样迟钝,却又心心念念都是她,便特别好脾气地继续和他打商量,“是因为你喝了很多酒,才闻不到的。我真的没骗你,不信你可以问我一些只有我们知道的问题啊。”
靳延半掩着的眸子里闪过得逞的笑意,面上却还是那副乖巧的样子,哑声发问,“你后来为什么不肯再去三楼了,是我那天表现不好吗?”
沈意欢本来还在认真听,闻言脸一下爆红,哪里不知道靳延是在逗她。
她气急败坏,抄起手边的枕头就扔了过去,漂亮的小脸又嗔又羞,眸光潋滟,“靳延!”
靳延本还想再装一下,但看见她这幅样子,哪里还有别的心思,伸手就将人拉进了怀里,笑着去捉她的樱唇。
温香软玉在怀,明明是该专注着享受的时刻,靳延却忽然走了神。
原来天赋异禀的是我。靳延饮鸩止渴般地将人往怀里按了按,趁她失神的时候如愿吻了上去。
第65章 第 65 章 初次的见面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沈意欢本想避开,但靳延的动作比她更快,掌在她后腰的手也不容她后退一点儿。
但很快她就愣住了, 没有意料中的残余烈酒。沈意欢下意识吮了吮, 夹杂着轻微酒意的薄荷味在舌尖绽开,哪里来的薄荷味?
靳延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疑惑, 笑着退开了一点,抵着她的额头轻笑, “欢欢尝出来了?”
沈意欢实在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你来得及刷牙, 来不及盖被子?”这是她们家常用的牙膏味。
靳延笑得更开怀, “大概猜到你会回来看我吧,提前做好准备,免得你嫌弃我。”
沈意欢看着近在咫尺的属于爱人的俊颜,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了一句诗,“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靳延的眸色越来越深, 后腰下也被他恨恨地打了一下。
沈意欢最怕也最恼这个, 正要发作,就听见了靳延似笑非笑的声音,“始是新承恩泽时?”*
沈意欢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了,她一下懂了靳延眼里的深意, 即使知道自己逃不掉, 还是下意识想从他怀里退出来。
沈意欢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
“就是调|戏我。”靳延勾唇, 也不制止她乱动,大掌轻握在她的侧腰,掌控着恰好的距离。
沈意欢早就不再是一无所知的稚儿,几次若有似无的磨|蹭过后,就感受到了正张牙舞爪叫嚣着的那处。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也知道招惹的后果,于是非常识时务地不再动了。
那一天在靳延房间的感受,她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心颤。不是完全的害怕,也不是完全的喜欢,而是游离在二者其中的、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少女心事。
沈意欢又想起了刚刚靳延逗她的问题,生怕他再提,主动献上了自己的吻。
沈意欢主导的吻和靳延是截然不同的,她只会轻轻地碰、再若有似无地蹭,顶多再偶有几次毫无规律的吮
但即使已经一年多了,她还是学不会、或者说迈不出下一步,往往都是被惹得满腹火气的靳延自己忍耐不住,捉住那抹粉嫩往自己的领地拽。
可是即使到最后还是得自己来,即使每次这样被招惹都会忍到发痛,靳延还是很喜欢、很享受沈意欢难得一次的主动。
今天亦如此,但好像又不止如此。一吻过后,沈意欢本就潋滟的眸此刻已经全是让人心惊的迷离轻媚,她迟钝地感受到了自己颈侧若有似无的濡湿。
从未被这样进攻过的陌生领域,很快就生出了细密的酥|麻,沈意欢侧着头,呼吸逐渐急促。
好奇怪,明明脑海里混沌一片,沈意欢却感受到了靳延的停顿,他的呼吸打在她的锁骨处,视线比唇齿还灼|热。
沈意欢忽然有点儿期待,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可能是因为靳延带给她的每一次新的体验都太过良好,以至于她早在无知无觉的时候就卸下了对他的防备。
沈意欢听见了他的笑声,轻轻的一声,夹杂在她急促的呼吸和他粗|重的呼吸之间。
靳延至今都记得那个早晨,那个误碰上她练功的早晨。
完全挽起的黑发下,是极尽完美的肩颈。偏有一根红得灼眼的细细肩带横亘在那如玉般的肌肤之上,又被精致到宛若神刻的锁骨绷起一个轻巧的弧度。
那时候,靳延就想这样做了。扯断那根细细的绳子、或者咬着它慢慢往下拽
靳延的呼吸越来越重,他虔诚地贴上了那根在他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红色,用舌尖抵|进那个缝隙,慢慢、慢慢地叼着它侧首往肩下拉,似乎随时可以被叫停。
沈意欢也感受到了他给出的拒绝空间,但这时候的缓慢反而是一种凌迟,被他的唇触碰过的每一处,都生出了一道细|密的酥|麻,像是电流,胡乱地在她体内奔腾。
有的奔到了发尾、有的奔到了指尖、更多的都是奔向那难以启齿的位置。
沈意欢又有些想哭了,事实上,她的眼尾早就湿了,她听见了自己叫停的声音。
但没有用,怎么会有用呢?但凡她刚刚睁眼看一眼,就能看见靳延看似虔诚的眸底不加掩饰地掠|夺。
吻又回到了眼尾,但只有一下,就只剩下不算温暖的空气。未知带来的恐惧让沈意欢不得不睁开了眼。
有些阴的天光下,沈意欢看见了从未见过的靳延。该怎样形容他的眼神呢?似饿狼、含着无尽的欲|望;似藏宝人、满目都是珍视喜爱。
靳延如果能知道沈意欢在想什么,大概会说一句,欢欢懂我。但他不知道,也分不出一点心思给除了眼前美景之外的事。
香肩半露,紧绷的浅粉色毛衣半遮半掩。往下看,是掩不住的窈窕,是被自己牢牢掌控着的细腰。
往上看,靳延喉结重重滚动。白璧无瑕,越往下越丰|盈的弧度行至关键却又被截断,像是在挑衅他最后的忍耐限度。
靳延用最后的清醒抬眸看她,他原以为她还是闭着眼,却不想直直撞|进了一片春日水光。
他输了,他从没有在关乎她的事上赢过。
靳延没有收回视线,但却重新垂下了头,径直咬上毛衣的边缘,用比刚刚还慢的速度,一点点、不容拒绝地往下拽,像是拉着她一起沉|沦,沉|沦于最原始的爱。
最先撞|上去的是挺直的鼻尖,温热、柔软、滑|腻,然后越陷越深。
直到,直到沈意欢忽然闭上了眼、咬住了唇,靳延也彻底失去了呼吸的空间。
沈意欢完全不敢睁眼,靳延完全舍不得闭眼。这里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衣服下若隐若现的弧度是初见,拥抱时、背她时、亦或是被懵懂的她抱住手臂时,他都能感受到她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柔软。
纷杂的梦里,靳延也记得似乎自己无数次到访过。即使隔着一层水雾,看到的、闻到的、触到的,都不甚真切,但那却已经能让他缴械投降。
但等真正见到的时候,靳延还是失语了。
他想起自己前些天和沈意欢的私语,不知道天山上是否真的有雪莲,那会是多么惊心动魄的美丽。
可现在,靳延却觉得没有什么能比得过眼前的春|光更摄人心魄。雪山上的纯洁哪里比得上雪中的艳|色?
他又低下了头,攀登他的雪山,可他不再是向往雪莲的旅人,他心心念念的,是雪中红梅。
该怎么样形容自己的感受?靳延第一次觉得词穷,他看似落拓不羁,但作为长孙,其实从小受的就是传统教育。
祖父喜静,靳家老宅里也往往只会有雀声、风声、雨声做客,而在其他时候,整整四面墙的书房里,只会有他一个。
他从来不与自己亲近,不抱子、亦不抱孙,只会在约定好的时间带着他需要完成的课业短暂地出现一下,再拿着他完成了的离开,然后整个院子里一点响动儿也不会有。
书房里的书有那么多,他又走不出那个书房,当然会在不耐烦的时候偷偷找一本自己想看的。
而那些他偶然碰见的、以为自己早就忘却的艳|词,竟在十数年之后、在这令他目眩的温软的花香里,重新席卷而来。
“胸前瑞雪灯斜照,眼底桃花酒半醺。”*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
“脉脉双含绛小桃,一团莹软酿琼缪。”*
都是饮鸩止渴。靳延的喉间越来越渴,欲的归处也越来越痛。左手最后一次流连,才带着满手的馨香从柔软的毛衣里退了出来。
“咔哒——”沈意欢隐约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也不算熟悉,只是印象太过深刻,深刻到她几乎立马就想起了那个带着蒸腾热意的午后,那个半明半暗的转角,那是他们正式认识的第二天。
是、是皮带扣。沈意欢努力寻回自己的理智,心中生起点些微的警惕,他要做什么?
靳延艰难地离开自己的雪山,掐着雪山主人的腰将她往自己膝上挪了挪,声音喑哑,“别怕,我不会伤你。”
察觉到她真的因为自己这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就重新放软了腰肢,靳延眸中的欲|望翻腾地更加厉害。
他怜惜地去解救被她紧咬着的粉唇,结实有力的小臂牢牢护着失力的她不要后仰,但已经被彻底点燃的人真的能这么温柔吗?
当然不是,这只是猎人的蛊|惑。
吞咽的声音是在掩盖什么呢?他献上来的、一波波翻卷着打湿她的失神,又是为了什么呢?沈意欢想不明白,也越来越好奇。
他的喘|息也是那样好听,响在耳后、响在唇边、响在心口,合着某种节拍,惹得沈意欢的心跳也越来越乱。
他此时是什么样子呢?他长着那样桀骜又深刻的一张脸,鼻骨那样硬,薄唇那样热,但组合在一起是什么样子呢?沈意欢忽然很想知道。
沈意欢睁开了眼睛,垂着眸。可她只能看见他蹙起的眉、禁闭的眼和陷进去的鼻,越看越心惊。
果然好看,沈意欢迷迷糊糊地想,不知怎么有点得意。
可她的视线很快就重新停住了,刚刚所有的一切感受都离她而去,只剩下那晚他压着声音让她重复的那个词语。
对于一个初见的新事物,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用具体的词语来概括,沈意欢也是。
被麦色遮住的粉色、曲张鼓动的脉络是第一感受,再之后,才是更进一步的思考。
譬如,他的手那样大,竟也只能盖住不到一半么?
他都握得那样紧了,他的手指又那么修长,为什么指尖却只露出了一个关节?
也有担心。这样直愣愣翘起的姿态,平时是怎么样乖乖蛰伏在黑色布料之下的?他不会难受吗?
以及,那尖端不断吐出的,就是他说的和她一样又不一样的东西吗?
鬼使神差的。沈意欢忽然抬起手,轻轻地点了点,有些熟悉的温度、完全陌生的触感。
一触即分,但靳延却立马意识到了,他第一次做了逃兵,不敢抬头去看她的表情。
但有些东西是不可控的,在一片空白里,靳延再一次直面了自己肮|脏的、无法启齿的欲||望。
安静,也算不上安静,至少靳延能听见她的惊呼,理智顺着这声彻底回归。她看见了,看见了他一直隐藏得很好的
头顶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还带着一点懵懂的天真,尾音却媚|得让他心尖发颤。
她问,“你那天一个人在浴室里,就是在干这种事吗?”
靳延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但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听错,他也想起了去年秋天自己的那句低骂。
可不是自作自受。靳延抵着她的心口苦笑一声,直起身子将她的毛衣往回拉。
另一只手满是脏污,但却也忘了她大概是无法坐稳的。毛衣还没来得及遮住那散落一地的红梅,温香软玉就扑了个满怀。
沈意欢其实才是没有清醒的那个,一直半梦半醒,直到这一撞,也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呜——”沈意欢怎么还顾得上质问,只恨不得彻底藏起来才好。
但现在的她,已经能很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了,沈意欢简直目瞪口呆,“你。”
靳延其实也有些羞赧,他将还试图垂眸的沈意欢重新搂进怀里,声音里都是无奈,“欢欢,这是你能看的吗?”
靳延没想到自己的意志力会差成这样,明明以前都能忍到回到自己房间的,怎么今天就。但靳延更没想到沈意欢的反应会是这个,她以前即便只是亲吻也从来都羞于睁眼。
今天怎么就这么胆大包天了呢?靳延苦笑,不对,鲁莽冒昧的明明是自己。
“对不起,欢欢,我是不是吓着你了?”靳延说完又觉得不对,他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沈意欢沉默了一会儿,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想说不怕,还想问靳延中途顶端吐出的是什么,哪个才是他那天教她那个呢?为什么一个是透明一个是白色的。
但她又隐隐有预感,这些话会让她付出她想象不到的代价。正如她的那句打趣,正如她刚刚默许他拉下的毛衣
对了,毛衣!这下沈意欢什么也想不了了,她想自己拉回来,却也记得自己手心也有被溅上的他的东西。
于是她只能呜咽着求助,将自己艳若桃李的小脸紧贴在他的颊侧,“毛衣,我的毛衣还没有拉上来。”
她依旧像往日那样依赖地靠着他,没有怕、没有厌,靳延轻吐口气,高悬起的心重新回到肋骨之下。他也恢复了从容,扶着人的腰坐直,在她惊讶的眼神里,重新吻了上去,“好美。”
只是碰一碰,只是补上这句心里话,靳延不再流连,满足了她的请求。
但本就宽松的衣领哪里经得起这一番攻城略地,沈意欢气急败坏地看着重新落到臂上的毛衣,“靳延!”
靳延也有些尴尬,但他也擅长掩饰,尤其喜欢在这种事上、在沈意欢面前故作镇定。
于是他单手拦腰将人抱起,放回床上,拉过被子盖上,正想起身去厕所洗个手。洗手?靳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两双眼睛同时落在了最不该被遗忘的事上,靳延彻底哑了声,所有强装出来的淡定全部被揭了老底。
沈意欢也吓得紧闭上了眼,没有靳延手的遮挡,看起来就只剩骇人了。
第66章 第 66 章 恶语向至亲
北城, 靳希文还不知道自己儿子突然出息了一把,要带着一个他盼了很久的喜讯回家。
他面色复杂地看着面前浑身都透着憔悴的人,记忆里最多的还是她尚且年幼的样子, 艳若桃李、盛气凌人。
那双和妻子一模一样的眉眼里都是诸事顺利的自得, 那样一个骄矜的小姑娘,那个被自己妻子当作女儿养的小姑娘, 怎么现在看起来却像是比靳延大了十岁还有余呢?
但不过是四年未见,不过是几年蛰伏, 她怎么就能那么坦然地拿他的妻子逼他呢?
“姑父。”大概是因为他的沉默,病床上的人又唤了他一声, 期期艾艾, “您就帮帮元赫吧,我姑姑”
余音消失在靳希文已经彻底冷淡下来了的视线里,靳希文这才看向一直垂着头坐在一边的林元赫,问,“元赫,这也是你的意思吗?”
林元赫不敢抬头,回答也像是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谢谢姑父。”
“现在不是出头的好时候”靳希文叹口气, 再度转向何修霞,“这些道理我相信你们父亲、爷爷、表弟都和你们讲过,你们却依然要如此吗?”
何修霞莫名不敢直视靳希文,只不带任何迟疑地点了头, “麻烦姑父了。”
既如此, 靳希文又能说什么呢?何修霞连旧日的姑侄情分都用上了,早就算准了自己不会拒绝、拒绝不了。
但,何至于此。靳希文掩住眼里的失望, 起身,“那你们等消息吧,我先回去了,你们表弟今天要回家。”
一直到病房门彻底关上,病房里才幽幽响起一道声音,“这下,你如愿了吧。”
因为被反复提及妻子的生前旧事,何修霞卧病的样子又逐渐和记忆里最痛的画面重叠,靳希文再坚强也被勾起了满腔的伤怀。
所以本来兴致勃勃想要亲自去接儿子儿媳的兴致也没了,只让刘志远将他送回家中后,再独自出发去机场。
刘志远跟了靳希文五年多了,虽然不知靳家往事,但也知道靳希文非常爱重去世的妻子,又目睹了何修霞在病房的丑态,也就更理解他此刻的情绪。
他一向都不是个多话的人,从来不会插手首长的家事,但今天却忍不住了,左思右想还是在车上将今天在医院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
“我不知道这些话有什么隐喻,但我能看出来因为这些话,政委心情变得特别差。本来他准备探完病就亲自来接你们的,现在却又把自己关在了卧室。”
和靳希文相熟的都知道,比起书房,卧室才是靳希文的禁地。前者为公,后者只为己。
刘志远的声音里隐隐含着怒气,靳延也毫不掩饰逆鳞被触的愤懑,“那林元赫就一句话也没说?”
刘志远从后视镜看了靳延一眼,答得坚定,“没有,林同志从一开始迎接了政|委以外,一直垂头坐在旁边。后来政|委和他确认,他只说了句‘谢谢姑父’。”
靳延闻言心里的火又旺了几分,想让刘志远直接开车去医院,余光看见沈意欢一脸担心,又舍不得她跟着着急。
本来今天到家第一件事是想和父亲分享喜讯的,但,靳延握住沈意欢的手,正想道歉。
沈意欢却摇头制止了他的话,“我没关系的,主要是靳叔叔。”
靳延闻言心中也是一痛,再开口时就带了嘲,“她想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我偏不让她如愿。”
父亲越伤心就越证明他放不下母亲,也就越会恩泽她这个最得姑姑宠爱的侄女!什么时候亲情也能当作算计的筹码了,靳延最恨这种人。
想起在新省暗中探望大伯时,大伯对于岳父母的交口称赞,靳延更觉得恼恨和失望。
沈伯父那时还不是自己的岳父,尚能为了多年义气毫不犹豫地奔赴千里保护大伯,将如珠似玉的女儿留在京里孤苦无依,怎么到了嫡亲的表姐,却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拿母亲的早逝来刺激父亲和他?
见他眼都有些红了,沈意欢心里也不是不生气的,但凡有心的,都该知道何阿姨对于靳延父子的意义,都该不忍心伤害他们,何况骨肉至亲。
他们本就那样痛惜妻子/母亲的早逝,怀念何韵的音容笑貌,又怎么能坦然地承受何修霞顶着与何韵相似的眉眼,说出的那些诛心的话呢?
“姑父您那时候特别忙,表弟又经常被姑祖父接走,姑姑就会抱着我坐在院子门口等,等你们谁先回来。我那时不知道表姑为什么总是一坐就是大半天,现在有了丈夫孩子,才懂姑姑的悲伤和孤独。”
“姑姑查出来生病的时候,我就一直劝姑姑给姑父说,但姑姑说,您正是立业的关键时候,不能耽误您的工作。我那时候可生气了,什么比得上姑姑自己的身子呢?但元赫回来一年多一直郁郁不得志,我在一旁看着,才明白姑姑的心意。姑父,姑姑把您放在了她自己的前面。”
“我回国之后总是生病,有时候就会梦见姑姑,姑姑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一样温柔,总是拉着我的手问您和表弟过得好不好,问我过得好不好,她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们三个了。”
……
说实话,很拙劣的手段。何修霞无非是仗着旧日的情谊,对着靳延父子最痛的地方戳,让他们愧疚,而那愧疚只要转移十分之一给她,就足够她达成所愿。
但也确实有用,沈意欢听见卧室里靳延愤怒的声音逐渐偃旗息鼓,轻叹了口气,看向窗外的天空。
要是何阿姨真能看见的话,又怎么会舍得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这样伤心。
屋内,靳延也在说这话,“要是妈妈在,也不会由她这样利用骨肉亲情。”
靳希文仰靠在沙发上,手里握着何韵生前最爱的一条围巾,没有睁眼,轻声,“要是你妈妈能在,这些又算什么。别说替林元赫作保,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
靳延倚靠在墙上,阳光将卧室一分为二,他这边尚且温暖,靳希文那里却一点光影也无,像是被全世界遗忘了
靳延心尖一颤,回神的瞬间,又看清了父亲眉眼的倦意,让靳延心酸的倦意。
靳延的喉头滚动,哑着声,“爸爸,别信她的话,妈妈没有怪过您。咱们都听到了的,妈妈说下辈子让你早点去姥爷家接她。”
“我知道。”靳希文闭着眼,将眼泪阻断在其中,也将所有软弱的情绪都牢牢堵在心里。
他是一军的领导,肩上背负的是无数军人和家属的信任、是一方百姓的安生。
他是靳家的掌权人,身后跟着的是数个以命相托的亲眷故交。
他是靳延的父亲,是父亲的儿子他把每一个角色都完成得很好,只除了,她的丈夫。
韵儿。靳希文听见自己无声的哀嚎,听见这些年无数次在心间响起的、来自灵魂的叩问。
韵儿,嫁给我这么多年,吃了那么多苦,你是否也曾后悔过。
韵儿,从前让你等,现在又让你一个人在地下等我这么多年,你是否会怨我
靳延匆匆转头,假装没有看见滑落至靳希文鬓间的那颗泪,他齿关紧闭,半垂着的眼睛里也全是红意。
不知过了多久,靳希文的声音重新响起,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和沉稳,似乎刚刚的软弱从来没有出现过,“难得她这么舍得下。这次的事我就许了她,以后,我再不会见她,一切关于她的事都交由你来处理。”
“啪——”风尘仆仆的何永一巴掌扇在女婿林元赫的脸上,又怒而转身,想要找那个不孝不悌的东西。
“何修霞,你敢做不敢当了?你到底是什么硬心肠,才能对你姑父表弟说出那种话!”
何永怒气冲冲走到何修霞夫妻的卧室门口,见门关着,一脚就踹了开来。父母孙辈已经都被弟弟带走了,他今天赶回来就是要收拾这个不孝女。
何修霞就坐在梳妆台前,即使穿着厚厚的冬衣,也能显出她的憔悴和病弱。见着盛怒的何永,她的嘴角竟噙着笑。
“生而不养,纵容亲女和继子搞在一起,何师,在外风光风光就够了,在家就别摆父亲的谱了吧。”
“修霞!”林元赫被何永扇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赶过来就听见这句话,脸色一下苍白了下去,祈求,“修霞,别”
何修霞淡淡看了林元赫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又抬眸将视线重新放到何永身上,“怎么,被我说中了,不知道怎么下台了?”
“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何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骨肉至亲在你眼里都是什么?”
“骨肉至亲。”何修霞冷笑一声,“您这话对着何修霜和你那个继子说去吧,你何时把我当作亲骨肉过?”
何修霞情绪愈发激动,“我一直想问,你不喜欢我妈的话又为什么要娶她?我妈嫁给你那么多年,一天好日子没过过。到死都在盼望你能来接我们母女去你身边,一家四口和和美美。”
“我还真以为何大将军忙到连家都不能回、忙到连接妻女的时间都没有呢?合着是因为我们不是那个对的人啊,轮到那个狐狸精了,又有时间千里迢迢去接人家了?”
“放尊重点,她好歹做了你十多年的母亲。”何永的声音一下低了下去。
“母亲,你说这话对得起我妈吗?”何修霞站起了身,撑着梳妆台,露出的手腕细得惊人,“她死后不到一年,你就巴巴地娶了那个人,把人家的儿子接到自己身边养着,倒把我丢在奶奶身边不管。”
何修霞冷笑一声,“你要是一直无情我还能安慰自己,可是为了所谓的照顾遗孀,我妈周年还没过,你就娶了她。后来她儿子害了妹妹,你不仅助纣为虐,还为了那个贱人十多年不肯再续娶,你把我妈置于何地?她才是你的妻子!”
何永的脑袋嗡嗡直响,他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眼前人了,这个尖酸刻薄、颠倒黑白的是他那个总是骄傲地扬着下巴的大女儿?
何永努力维持思绪不被她带跑,用更沉更响的声音压过她的胡搅蛮缠,“我和你妈妈之间的亏欠纠葛,也不是你恶意中伤家人的理由。”
何永的语气沉肃,“我是对不起你,但你姑父一家、你妹妹、你阿姨和弟弟没有对不起你,你怎么能这样往他们身上泼脏水?”
他还试图和女儿讲道理,“我不是都来信给你说了吗?元赫的情况不适宜贸贸然出头,等形势好转了,我自然会帮他。你姑父本就被人盯着,更不适合给元赫作保,引火烧身,对谁都不好”
“等等等!又是等!”何修霞不想听了,“我不是我妈,你一句等,就乖乖守在家里替你孝敬父母、照顾弟妹侄儿,我可没那么蠢好骗。”
何修霞垂着眸,“是我对不起姑父表弟,但我没有对不起你,这是你欠我的,他们大概不想见我了,你、你替我道歉吧。”
见何修霞软了下来,何永也松了口气。他其实不是个暴戾的父亲,不然也不会为小女儿和继子打点一切,不然何修霞也不敢在他面前说那些话。
刚刚那样是真得被气到了,女儿误会他、咒骂他都没关系,但妹夫外甥已经够可怜了,女儿那些话,和诛心又有何异?
他放平心态,想要和女儿好好聊聊,“修霞,我给你道歉,不该踹坏你的门。但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非要坚持让元赫换个岗位吗?”
想起前段时间女儿挂在嘴上的离婚,何永又是一阵头痛,“你是个聪明孩子,不应该”
“没什么不应该的。”何修霞冷着脸,“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居于人后过,你们既然不让我离婚,那我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何永心口一梗,想起何修霞从小在大院一众孩子里就目空一切,与人结交只看权势地位。偏低于她的她看不起,高于她的她又不服气,生了不少事端。
后来还是妹妹何韵常常接过去照顾后,这个毛病才慢慢改了,但没想到,不是改了,只是被藏得更好了。
何永不知道该怎么样教育已经三十五岁的女儿,看着女儿憔悴的病容、眼里的泪光,何永心口一软。
对于何修霞和她母亲来说,自己确实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和丈夫。罢了,既然是她闯下的祸,他又怎么可能撒手不管。
“我去找你姑父表弟,你”何永试探。
何修霞脸上浮起一点苦涩,“你去吧,姑父不会再见我了。”
何永叹口气,也知道妹夫的脾气,他可不是个一点气性也没有的人。妹妹和靳延就是他的逆鳞,能让何修霞全身而退,已经是他看在两家人的面上开恩了。
何永越想越为难,看了眼站在一边的林元赫,心里的怒气又翻涌了起来。
当时何修霞领着林元赫回来的时候何老爷子就不同意,林家起势是因为林元赫的异母哥哥,林元赫和他妈妈在家里并没有什么地位。
林元赫是有才气、长相也俊美,但这样的男人,只适合对权势没什么大追求的高门姑娘或者普通人家的姑娘,绝不适合何修霞这样好强的人。
何修霞与他,一帆风顺还好,但凡遇上磨难,就必然会夫妻离心、难以为继。
何永忽然想起了何老爷子的这段批语,又看林元赫脸都肿了,却还是守在他们父女身边,刚刚也是护着女儿,倒又觉得他的面目也没那么可憎。
“客厅抽屉有药,自己涂点。”何永嘱咐一句,匆匆又离了家。他只有两天假,要处理的事还有很多。
随着他的离开,像是将院子里冬阳的最后一丝温度也带走了似的,站在阳光里的林元赫莫名打了个寒颤。
何永到靳家的时候,只有靳希文在家。外甥不在,何永莫名松了口气。
靳希文见状笑了,倒是和以前没什么差别,“舅舅怕外甥,这说去像话么。”
“靳延那嘴,也就这两年乖了点。”何永接过茶杯,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大哥,不用说那些。”靳希文自然知道他的来意,“我知道你待韵儿的心,本也是我对不起她。”
“怎么会?”何永其实是很寡言的性格,这会儿却也不得不开口,“我和妹妹一起长大,我最知道她的心思。你别听修霞胡言乱语,韵韵见你这样,只怕是在天上也心痛。”
靳希文顺着他的话看向窗外,似乎真的从变幻的云彩里看见了妻子的音容笑貌,他的眉眼霎地柔和了下来。
他自然不会因为小辈几句话就怀疑自己,之所以难受,不过是因为自己也因此愧疚罢了。
一时之间,书房竟无一人说话,靳希文回过神,转头却看见何永也正看着手背发呆。
看见他手背上那道已经快要消失的疤,靳希文叹口气,在感情里,谁又不是苦情人了?
这道疤,相守相爱之时是笑谈。我千里迢迢去护你,你却误以为我是心怀不轨的坏人,明明吓得不行,却又颤着手给了我一刀。
生离以后,却是日日梗在心口的一股气。提醒我,我们曾经有多相爱;提醒我,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正想着,院子里传来一阵笑闹,靳希文几乎无需辨认,就知道这是儿子又在逗欢欢玩,脸上的伤怀立马退了个干净。
他们这辈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缘巧合在感情里都不得善终,但能看着、护着小辈圆满甜蜜,也算得上无憾了。
第67章 第 67 章 刘荷的结局
何永也听见了院子里的声音, 以前他家也常有这种时刻,不过不同于靳家的有来有往,他家一般都只有何修霜一个人的声音, 继子王明宇是有点儿腼腆的性格。
何永不敢再往下想, 见靳希文面带笑意,心中一动, “小延和意欢感情越来越好了,好事儿也快了吧?”
靳希文闻言脸上的笑意更重, “嗯,等天气暖和点就办, 具体日子等明年工作安排下来了再定。”
何永听见这话也觉得高兴, 他和何韵的感情非常好,前些年靳延死磕着不相亲不结婚,他心里也是着急的。
原以为外甥是有什么心结,但没想到还真是他自己说的“没遇到喜欢的”。看他如今在沈意欢面前的样子,不说别人,他这个大舅看了都觉得诧异。
但何永看好这两个年轻人,不止因为感情好这个原因, 而是齐大非偶。外甥找的这个对象, 无论长相、才识、家境,都和外甥旗鼓相当。
所以可见外甥才是小辈里最清醒的那个,无论事业,还是婚姻。何永一想到自己家里那对冤家, 就觉得头痛。
要是靳延知道何永的想法, 只会啼笑皆非。他喜欢的、追求的都是沈意欢这个人本身,那些外在的客观条件对于沈意欢来说,只是锦上添花。他顺从的也是自己的本心, 而非任何的其他。
靳延甚至觉得抛开情爱去选择结婚对象的人才是最迷糊的人,比如魏丹丞。
因为去新省待了两周,靳延和沈意欢销假回来的时候刘荷引发的一系列事已经结束了。
刘荷的头目并没有被公开,只说了是对岸安插的间|谍,这也是为什么她们会针对军官的原因。也好在刘荷暴露了出来,不然真让她们继续下去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靳延是二师的团长,所以二师这边的情况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刘荷的丈夫吴远并没有参与到刘荷的事情当中,他甚至都没察觉到自己妻子做了这么多事,还以为妻子是在帮他分担军官个人问题的工作呢。
他和刘荷的感情也很好,结婚又这么多年了,连孩子都生了三个,自然不会再对妻子做什么防备。正因如此,刘荷从他这里拿到的消息不少。
还好吴远才来北城一年多,北城军区的大首长又是个治下非常严厉的人,所有核心文件一律不准离开办公区,这才没有惹出大问题。
但没有出大问题并不代表吴远犯的错误不严重,军人本就有监管军属的职责。按规定,他本来应该被开除军籍,但上面看在他年轻时参与过战役的情面上,从轻判了他转业,但也降到了正|处级别。
至于魏丹丞,想起他,即使沈意欢不认识他也觉得他实在是太倒霉了。
他是在领导的介绍下和于倩莉认识的,因为信任领导,他根本没有对于倩莉做过什么调查。在见过于倩莉几次后,没觉得相处不舒服,就直接结了婚,全程没超过三个月。
这也是大部分当兵的、无论级别,最常见的婚姻模式,但其他人多少会有自己的追求或者偏好,比如何宁浩一心要找个情投意合的,但魏丹丞只求“合适”。
领导能牵线,虽然有刘荷引导的成分在,但更多的自然也是因为于倩莉合适魏丹丞,所以这段婚姻自然走得很顺。
婚后,于倩莉也确实满足了魏丹丞对妻子的所有需求,他也对于倩莉很好,除了不允许她、不允许来访的任何人进自己书房。
这一点最后也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他性格里又带了点大男子主义,不喜欢和妻子聊公事,所以于倩莉并没有得到太多的有效信息。
于倩莉其实也不是间|谍,她们这个团体里,也只有刘荷是。刘荷探听消息从不会正儿八经问,都是借着闲谈的名义;要做什么也都是打着私事的旗号。
所以其他人竟也从不知道她真正的企图,只以为她是真的觉得“女人不容易,许多事都做不了,但女人可以利用自己的男人,只要我们团结在一起,互帮互助,许多事我们自己就能达成。”
这成了刘荷最好的借口,往不同位置的人身边安插暗线成了“有人好做事,我们要是各个体系都有自己人,以后要做个什么事才容易”。
打探需要的消息则成了“诶,我听说这不是你家那位管的么,怎么样,你有没有听他说过。”
甚至不需要特别打探,刘荷只要偶尔和对方聚一聚,问问对方家里的近况,受了她恩惠的、对她没有任何警惕和戒心的人自然就和倒豆子一样说了个干净。
毕竟除了偶尔聊聊天、有时帮自己“姐妹”一个小忙,刘荷从来没让他们做过什么事,她们又怎么会把帮了自己的人往间|谍身上想?
所以即使聪明如于倩莉,也没察觉到刘荷的异常,她只在吴远新来二师里被刘荷暗示着帮了些忙,以“帮我们老吴融入一下”的名义。
对于魏丹丞的严防死守,她以前是有些芥蒂和难过的,因为当别家妻子都在谈论部队里的一些事的时候,她什么也说不出来,格格不入。
于倩莉虽然是为了帮扶弟弟才一心想嫁一个出息的丈夫,但她也是真心喜欢魏丹丞的。
魏丹丞年少有为、仪表堂堂、对家人大方又亲切,知道于家的情况后不仅不嫌弃,还会主动照顾于倩莉的弟、妹,于倩莉怎么可能不动心?
但现在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魏丹丞被她连累,降调到了地方,魏家的人怎么可能还容得下她?
就是魏丹丞自己,也没准备原谅她。要不是介绍于倩莉给他的领导因为愧疚力保他,他多年努力眼见着就要白费。更何况,刘荷的行为是在叛|国,是每一个守家卫国的军人、每一个华人最痛恨、鄙夷的行为。
所以魏丹丞虽然坦然地接受了处罚,却也请求了上面介入给他和于倩莉办了离婚,未满三岁的女儿也判给了他。
魏丹丞没有吝啬那些支援给于倩莉的钱财,但因为他很是看不起或者说憎恶刘荷一群人利用婚姻的观点,所以还特别要求了于倩莉和其他于家人不得再出现在女儿面前。
魏丹丞和于倩莉之间的事是私事,所以国|安是让师里自己处理的。靳延听当时帮忙调解的领导战友转述过当时的情景,于倩莉几乎快哭晕了过去,于倩莎和她弟弟更是跪下来求姐夫原谅姐姐。
但魏丹丞根本不为所动。于倩莉毕竟是过错方,师里也同情魏丹丞的遭遇,所以这件事最后还是达成了。
魏丹丞调任的地方师里也特意做了隐瞒,连靳延也不知道,只能等魏丹丞主动联系他。
不知道魏丹丞是不是伤了心,靳延过了三年才收到他的来信,两人重新建立了联系。而那时,魏丹丞已经娶了新的妻子,一家三口的幸福洋溢在字里行间。
但现在的靳延并不知道魏丹丞以后有一段更美满的婚姻,他只为魏丹丞打抱不平,在听见团里竟然有人可怜于倩莉以后。
这也是沈意欢陪靳延出门的原因,她挺怕冷的,很不爱在冬天出门,要不是靳延心情不好,她才舍不得离开温暖的房间。
“好啦,别不高兴了。”沈意欢见靳延笑着笑着又一脸深思,拉着他一起坐到了秋千上。
“同情弱者是人之常情嘛,何况于倩莉在你们师风评又一直很不错。等过些天,那些人又会去同情别人去了,不要和他们计较。”
舆论这件事确实很难说,沈意欢想起方妙佳。
曾经她因情报复于倩莎而被开除的时候,总政的人都说她恶毒;后来卷进汤明和冯鸿波的事里后,关于她的讨论就更精彩了,甚至还有人杜撰出了不少真真假假的桃色往事。
但等真相公开以后,曾经骂她给总政丢人的人,又纷纷开始可怜这个被刘荷团体玩弄在手心毁了一辈子的姑娘,甚至还有人说要她重新回来接替于倩莎空出来的位置的。
但这注定是一厢情愿,不说方妙佳道德上已经有了污点,只说她和汤明之间已成事实、还造成了这么大影响的通|奸,别说回总政,她能保住一条命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
毕竟另一位正主汤明就已经被判了死刑,等沈意欢回来的时候,汤明的妻子孩子都已经带着汤明留下来的财产离开了总政。自始至终,总政都没几个人见过她。
但就是这样一个沉默到快要被忽略、或者说已经在婚姻里被忽略的、替丈夫找房子安置情|妇的女人,竟然在汤明判决下来以后主动上交了汤明任职期间的所有非法收入。
她的大义让外人感动,但也动了许多人的利益,毕竟只汤明就能有这样惊人的财富,那其他人呢?
她做这件事之前,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造成多深的影响,只觉得这不是自己该拿的,所以就毫无保留地交给了知道怎么处理的人。
这样赤忱的大义更令人感动,在了解到她的情况以后,上面不仅给她安排了一个方便照顾孩子的工作,安排了新的住房,还将母子四人的情况都保密了起来。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的这个行为同时触怒了她所有的亲人,无论婆家人还是娘家人。她无处可去了,但摆脱了汤明、摆脱了这些所谓亲人,摆脱了以前依附丈夫、不被尊重的人生,又何尝不是一种新生?
有她对比着,张茹就显得更令人不耻了。
据说办案人员去她家逮捕她的时候,她正带着冯鸿波那些不义之财准备逃跑,不仅继子、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不准备带走。
她的孩子还没满周岁,没人管会遇到什么不言而喻。虎毒尚且不食子,她的行为可以说是激怒了所有人。所以她被判得远比于倩莉姐妹重多了,于倩莉姐妹只是开除和下放,她和冯鸿波却都被判了有期徒刑。
但这只是局外人的看法,对于一心想要帮扶弟弟、重振门楣的于倩莉姐妹来说,在家里逐渐好转的时候失去精心谋划的一切、又被下放到农场再看不到希望却不一定是比判刑更轻的处罚。
一场闹剧结束,做了错事的人都付出了代价,空出的岗位也都被新人补了上来。
但沈意欢和靳延见面的次数反而比前几个月少了很多,不仅因为来了新领导、新同事要适应,更因为新年要到了。
第68章 第 68 章 身边的感情
在欢度新年以前, 国人都会迎来一年中最忙的一段时间。
辞旧迎新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工作上要将旧年的事划上句话,家里的卫生要彻彻底底打扫干净, 感情上的事亦如是。
“我下午就回来了。”沈意欢侧首蹭了蹭靳延放在她肩上的脸, “竹溪很少会主动约我的,她肯定是有事要说。”
靳延将沈意欢抱得更紧, 瓮声瓮气,“你和她每天都能见, 咱们一周就只能在一起一天半,你还要分给别人。”
听他这么说, 沈意欢又有些为难, “可是我很早就答应她了。”
见她当了真,靳延才意识到自己这娇撒得过了头,当然他是不会承认自己撒娇的。
于是赶紧侧首咬了咬沈意欢颊侧的软肉,就假装大度地放开了手,“那等你回来了,就不准再留我一个人在家里了。”
闻言,沈意欢更为难了, 她转身, 有些不好意思地勾住靳延的脖子,“我明天要去参加一个同事的婚礼。”
靳延这下是真的色变了,他明天下午饭后就要回队里,这么算起来, 这个周末他能和沈意欢待在一起的时间竟然还不足一天!
他很不满, “谁要结婚,你昨天怎么没和我说?”如果早说了的话,自己今天就不睡到八点才起来了!!
沈意欢抿抿唇, 睨了他一眼,“你说我为什么没和你说?”
想起自己昨晚干的好事,靳延轻咳一声,心虚地摸摸鼻背,“都怪我都怪我。你哪个同事结婚呀,能带上我吗?”
“肖沁洁你还记得吗?”沈意欢思考了一下,“我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去,她的对象是市局那位的儿子。”
靳延不知道市局的儿子叫什么,但现在与卢局长有来往的大多数人,应该都不会对这个被父亲公开放狠话要断绝关系的青年陌生。
“所以是因为这个?”靳延有些惊讶,“肖沁洁是把卢家谁害死了?”不然何至于到这种地步,喜事变闹剧。
沈意欢被他这话说得哭笑不得,但又觉得靳延这么说挺解气的。
作为女方的同事,沈意欢是知道一些内情的,倒不是肖沁洁控诉,而是因为卢智宇的妈妈闹到了芭蕾团。想到那个看起来颇为优雅的中年女人在他们小礼堂又哭又闹的样子,沈意欢的太阳穴又隐隐作痛了。
她看了眼表,靳延立马拿起一边的外套展开示意她穿,“我送你去门口。”
沈意欢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靳延,伸手钻进袖子里,“你竟然还会对这些感兴趣。”
“我们偶尔会和公安那边合作。”靳延捏了捏她的脸,“真以为我八卦呀。”
又拿起围巾细致地给沈意欢围上,靳延这才拿起自己的外套随意地往身上一套,连拉链都懒得拉。
一楼有客人在,等出了门,沈意欢才简单概括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认识很多年了,但卢家父母一直不太满意肖师姐。”
说到这儿,沈意欢也没忍住替同事打抱不平,“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师姐算得上我们这辈的领头人了,长相比较清冷,但其实外冷内热,配卢智宇绰绰有余好么”
靳延很聪明地没有就此发表意见,涉及到另一个非亲非故的同龄女生,他脑袋进水了才会主动点评。
沈意欢也没有要他应和的意思,继续,“可能是卢智宇坚持吧,师姐又不是真的有缺陷,唯一一个异地工作的问题也被她自己解决了,卢家人只好同意两人结婚,好像本来定在十月底的。”
“但是我们团不是出了那事么,卢家就让师姐趁机转岗,结果师姐不同意,他们就把婚礼取消了来逼师姐转业,结果师姐宁愿分手也不离开舞团。”
沈意欢顿了顿,看向靳延,说起来靳家可比卢家高了不知道多少,靳延虽然不是几代单传,但靳家这一辈嫡系也就他和靳飏两个男孩儿,但靳家人见到自己都是客客气气的。
这既和自身修养有关,但更有可能的原因是,在沈意欢正式被介绍给他的家人以前,靳延就已经用行动展示了他对于她的重视。所以无论那些人在想什么,都不敢对着沈意欢表现出来一点儿恶意。
虽然沈意欢不在乎那些,也有离开靳延的勇气,但谁不希望自己是被尊重和爱护的呢?
靳延回视沈意欢,不知道她的意思,还以为是要自己发表意见,便试探着开了口,“让心上人不得不直面自己家人的恶意,我只能说这个男人挺失败的。”
沈意欢也挺认可这句话,但卢智宇最后能站到肖沁洁这一边,无论未来是什么结局,至少这一刻肖沁洁是欢喜的。
沈意欢想起肖沁洁那天被卢智宇护在背后的神情,忽然失去了细说的兴致。
“结果就是你知道的这样了,现在卢智宇单独搬了出来,眼见着快过年了,肖师姐大概是怕他一个人孤单,就答应了他的求婚。”
靳延想得却更深一些,他本身也不是为了听爱情故事,“你们团怎么会给肖沁洁开介绍信、还有卢智宇的单位,想必都被施压过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沈意欢摇头,回到最初的话题,“师姐在北城也就认识我们,所以明天我们团里的人都会去,卢智宇那边不知道都有谁,你确定要去吗?”
“我接你、送你。”靳延知道轻重,“到时候我就在附近等着,要是遇见事儿了你千万别停留,直接出来找我。”
靳延觉得卢家不会就这么看着两人结婚的,明天必然还有一场大战,他本就和两方不熟,还是别去惹眼了。他和卢父打交道的可能性是比较小,但他也不止代表他自己,没必要惹对方记恨。
沈意欢闻言叹了口气,“希望顺利吧。”
靳延没有回她这句话,只将她的帽子正了正,趁机摸了一下她的发顶,“去吧,别忘了我还在家等你翻牌子。”
最后三个字靳延说得很轻,但沈意欢离得近,自然听得见,她笑着睨了靳延一眼,就小跑着去了张竹溪身边。
“意欢。”张竹溪也看见了靳延,有些抱歉,“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去忙吧。”
“没有没有。”沈意欢摇头,“他要去供销社买东西,顺便送我几步。”张竹溪和丁秋蕊不一样,她总是会顾虑自己麻烦别人,沈意欢自然不会任她乱想。
张竹溪闻言露出了个浅浅的笑,转瞬即逝,“那我们走吧。”
等上菜的时候,张竹溪起身给沈意欢倒水,沈意欢这才意识到为什么自己今天一直觉得少了什么,她问,“竹溪,你的铃铛呢?”
张竹溪垂眸看了眼光秃秃的辫子,“被人拿走了。”
沈意欢有些懵,但很快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张竹溪今天约她的原因。细细想来,张竹溪的异常好像是从探亲结束开始的。是她妹妹的事?不对,一定是关于她自己的,她对亲近的人赤忱,却很擅长为难压抑自己。
张竹溪难得没有绕圈子,这也能看出这件事确实深深困扰着她,“欢欢,我今天请你来其实是想听听你的意见。我实在不知道和谁说了,但要是你为难的话,就当听了个故事。”
沈意欢没有直接应下来,只走到包厢门口,将半掩着的门彻底关上。
张竹溪见状也不再掩饰自己的迷茫,“我前次探亲回家被我家里人关起来了,他们想让我转业回家结婚,对象都选好了,我不同意就不放我走。”
这话没头没尾的,但沈意欢竟然听懂了,她稳住心神,等张竹溪说后续。
“我们那儿的女儿再出息,回家了都是要听父兄的话的,而且寨子里很团结,我好不容易从家里跑出来了,也没有人帮我,他们甚至还主动帮着我爹把我捉了回去。”
张竹溪垂着眸,声音里都是麻木,“我原以为我是走不出去了,哪怕我死了他们也会先问问那一家还要不要。而我请了那么久的假,等团里发现异常派人来查的时候,大概也已经覆水难收了。”
沈意欢伸手抚在她的手背上,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张竹溪。沈意欢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个早逝的姐姐,都是被至亲背弃
张竹溪感受到了手背上和自己的手截然不同的细腻温暖,但这一次她没有再因为自卑而下意识甩开沈意欢的手,反而对着沈意欢抿出了一个笑。
她没说、也不准备说自己当时脑海还想起过她,想自己答应沈意欢的山货都还没来得及换,她还放了钱票在自己这里,要是没看见她回去,会不会误会她贪了她的钱?
张竹溪摇了摇头,收回脑海里的胡思乱想,“但过了几天,我家忽然来了客人。”
沈意欢察觉到张竹溪的眼睛在说到这句话时很明显地亮了一下,她心里大概有了底。
“是何教官。”张竹溪下意识看了眼沈意欢的反应,却在看清之前转回了头,“他拿着我的铃铛,说自己是我在北城的对象,问我怎么还没去县城接他来家里拜访。”
抢在沈意欢可能开口前,张竹溪匆匆解释,“没有这回事,是他发现我家的异常,故意这样说的。”
“我们寨子里青壮年很多,力气大又团结,要娶我的那一家在我们那儿又有点势力,何教官只有一个人,不敢硬碰硬。”
沈意欢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想,倒也不尽如此。
何宁浩是营长,对应的级别是乡科正职,转业的话也是县公安局局长这种,他又是北城来的,怎么可能请不到救兵?
更何况他和靳延关系那么好,只要说一声,靳延肯定会帮他。他却选择了冒充对象这条路,怕也是有别的想法。
果然,张竹溪抿了抿唇,“他都这么说了,我家里人自然不会拦我,高高兴兴就把我放了出来。但他们又怕他以后不认,就在离开前让何教官写了一个类似婚书的东西。”
张竹溪似乎陷入了回忆,嘴角的笑意明显了些,但很快又收敛了下去。
“何教官帮了我,我很感激,我愿意用我的所有来报答他。”张竹溪的声音低了很多,“但他却说他想追求我,他是特意请假追到我老家的”
说到这儿,张竹溪的语速又快了些,“但我怎么能害他呢,我家里负担很重的,我不能恩将仇报。我拒绝了他,拒绝了好几次,但他始终不肯还我我的铃铛,只说让我不要有顾虑、给他时间。”
张竹溪有些迟疑地抬头,心中很忐忑,她不知道沈意欢会做出什么反应。她知道沈意欢的对象是何宁浩的领导和多年好友,也是唯一一个和他们都熟悉的人,她很在意沈意欢给出的反应。
察觉到她的不安,沈意欢先开了口,“那很好啊。”
张竹溪听见这话立马抬起了头,当看见沈意欢脸上真的只有祝福和心疼的时候,张竹溪才觉得堵在心口的那股气消散了点儿。
无论如何,至少沈意欢是祝福他们的,至少有人不觉得她配不上他。
沈意欢看张竹溪唇边是笑、腮上带羞、眼里却都是苦涩,又哪能不懂她的心思?
“我先和你说说我知道的何营长吧。”沈意欢很愿意再给她点儿勇气,越是陷在爱情里的人越见不得别人错过。
“他和靳延认识很多年了,靳延对他的评价很高。我听靳延说过一些何营的往事,何营在新兵集训前是相亲的忠实爱好者,因为他想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姑娘。”
沈意欢不知道何宁浩有没有给张竹溪说过这个,她觉得很关键,便还是犹豫着说了出来,“但集训结束后,何营长只去了两次联谊,再后来干脆一个都不去了,倒是和靳延来看过好几次我们的团的演出。”
“但他去年一整年都很忙,出了好几次任务。”沈意欢害怕自己误导张竹溪,补充。
张竹溪听得非常认真,她的心跳随着沈意欢的话起伏,一会儿酸涩、一会儿甜蜜,就像是老家夏日多变的天气。
沈意欢留意着张竹溪的情绪,却忽然不说他们了,反而聊起自己,“我其实在认识靳延之前是没有谈对象的想法的,我想专心跳舞。因为意识到他会动摇我,我甚至还单方面就决定了和他断交。”
沈意欢的脸上也浮起了笑意,“幸好他察觉了,我们坦诚地沟通过后,才发现那些问题根本不是不能解决的。”
张竹溪是个敏感又聪明的姑娘,自然听懂了沈意欢的话,一时之间,她竟生出现在就要去找何宁浩说清楚的冲动。
沈意欢见状有些想笑,打趣,“再急也不能饿肚子,今天这餐花了你不少工资吧,你要是不愿意平分的话,记得以后找何营长给你报销。”
张竹溪的脸一下烧得绯红,她本来结结巴巴地想否定,面对着沈意欢真诚而柔软的视线,她最后选择了一口认下,“我确实很喜欢他,我不想就这么错过他。”
这一回,张竹溪没有再说“但是”。
沈意欢想起陪张竹溪买礼物那天两人青涩又别扭的互动,忽然很想继续围观他们的相处,但也知道这种谈心的事是不能让外人参与的。
于是便只说,“竹溪,我现在很幸福,也很庆幸自己那天没有和靳延隐瞒顾虑。希望你也是。”
很奇怪,明明沈意欢除了说何宁浩的情况外,没有对他们的事多说一句、多问一句,但张竹溪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通透、轻松了起来。
当局者迷,被点醒了的张竹溪毫不犹豫地做了选择。比起一声不吭地放弃再遗憾,和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赌一把又算得上什么呢?
张竹溪一时间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真是傻透了,一时间又开始担心起何宁浩会有的反应,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心情变化,连菜都忘了夹。
沈意欢见状有些无奈,却也很懂张竹溪此时的心情,她夹了一块儿糖醋小排给张竹溪,安她的心,“何宁浩都去过你家了。”
偶然一顿饭后,何宁浩就毅然决然地请假追着张竹溪到她老家,可见决心。之后在张竹溪老家做的那些事,也可见真心。
至于张竹溪担心的问题,何宁浩都和她家人相处过了、也在她的老家生活了几天,却还是签下了婚书、表了白,自然不是会介意的态度。
沈意欢把两人之间这些大的事看得很清楚,但她并不会越俎代庖讲出来。这该是张竹溪和何宁浩自己的交心时刻,张竹溪的感动只该留给何宁浩独享。
沈意欢毫不怀疑何宁浩在了解了张竹溪的心结后能解决问题,二十六岁的营长,如果连这点儿理解和表达能力都没有的话,那就该是靳延这个领导的问题了。
想到靳延,沈意欢的思绪也飞了。张竹溪害羞,等他们定下来了,那些自己好奇的问题就让靳延替自己去问何宁浩吧。
又想,自己上次说何宁浩和张竹溪的事他睡着了,不知道等知道了会不会吓一跳。
靳延没有被吓到,他看着面前一脸苦恼的何宁浩,“我就知道,你这小子改了性子一定是有原因的。还什么要先立业后成家,亏你说出来不心虚。”
靳延本来还有些不爽的,何宁浩这小子,以前恨不得连内裤什么颜色都告诉他,现在遇见真爱了,倒是瞒得挺好,简直见色忘义!
但想起沈意欢今天出门的原因,靳延又忽然开心了,要是何宁浩成了,欢欢就不会被分走精力了。
他决定帮何宁浩,“你有功夫问我,不如去问正主啊,反正你脸皮厚,死缠烂打总能问出答案的。”
“要是问出来的是不喜欢我怎么办?那我岂不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何宁浩苦恼地揪着头发,“他们总政全是帅哥,靳哥,我真佩服你,我这还没哪到哪呢,就要愁死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靳延脸一黑,语气也不好了,“不喜欢你能让你这么磨磨唧唧缠人家几个月?你就继续傻吧,傻到人姑娘等不起了,一转身走了,你可别回来抱着我哭。”
何宁浩却听不见别的话了,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快把靳延闪瞎了,“靳哥!你觉得她喜欢我?真的吗?你不是安慰我的吧?!”
“是。”靳延无语了,“我就是安慰你的,所以你赶紧把人姑娘的铃铛还回去吧。军规里什么时候允许你半夜往人姑娘卧室里钻的?”
“嘿嘿,那我也是没办法了么。”何宁浩皮肤黑,靳延看不出来他脸红没有。但靳延自己倒是挺脸红的,他决定一定要瞒着沈意欢这个细节。
他和何宁浩关系这么好,万一欢欢觉得他们狐朋狗友、臭味相投,误会他也能做出这种事怎么办?
等靳延回神,就见何宁浩已经走到了门口,扬声,“我爸留你吃午饭。”
何宁浩哪还有心思吃饭,他现在只想飞到张竹溪身边,问清她的顾虑、解决掉,然后抱得美人归。嘿嘿,要是能抢在靳哥前面结婚就更好了。
靳延要是知道何宁浩还在计较这个,一定不会说出这句话,“先吃饭,她们俩也在外面吃饭,等下我带你去接。”
何宁浩立马抛弃了脑海里杂七杂八的想法,他转身回来,殷切地看着靳延,“哥,要是我等下搞不定了,你一定要帮我啊。”
靳延扯扯唇,这是能帮的事吗?但何宁浩接下来的话立马打动了他。
“哥你看啊,要是我成功了,咱们是不是就算得上连襟了。那以后万一咱们谁惹老婆生气了,兄弟间不也是个照应吗?”何宁浩挤眉弄眼。
靳延已经从丁秋蕊那里体会到了“小丈母娘”的威力,自然不会小看这神秘的力量,立马开始教何宁浩等下要注意些什么。
何宁浩听得极其认真,还往往举一反三,靳延也倾囊相授。
这对半路师徒倒是效率很高,一出场就获得了很好的成绩。当天晚上,何宁浩就笑得一脸傻气地提着一大兜子水果返回了靳家,真诚地向靳延和沈意欢道了谢。
没有他们,自己和竹溪不知道还要浪费多少本应该相爱相守的时光。
第69章 第 69 章 这才叫帮我
沈建中夫妻处处为小两口着想, 靳希文本就把沈意欢当半个女儿看,自然也不会一心只考虑儿子的利益。
沈意欢是农历三月二十的生日,靳希文前二十九年都等了, 自然也不会急于这几个月, 便提出想要把结婚的日子定在沈意欢满十九岁以后。
在他的坚持下,靳延和沈意欢结婚的日子最终定在了1969年5月10号, 农历三月二十四。
他是不急,但靳延急呀。离开乌市的时候, 沈建中夫妻说的是等天气暖和就办婚礼,靳延想着不过几个月, 这才敢更亲近了沈意欢一点。
没想到他爸不和他商量, 一句话下去又让他多等了几个月。
他已经食髓知味,再也退回不去只是唇齿亲昵的地步。但每每更进一步,都是对他自制力的又一次打击。
他不想在婚前冒犯沈意欢。他都恨不得把沈意欢捧在心尖上护着,又哪里舍得她生出一点儿“他是不是不尊重我”的怀疑和伤心?
于是从苏市回来的沈意欢发现,靳延来二楼的次数少了很多,也不再死缠烂打地求她去他的房间。
沈意欢刚开始是松了口气的,靳延对她有着宛若命定的吸引力, 她自然也喜欢和他亲昵。
但随着两人的关系越来越近, 沈意欢也越来越难招架靳延。他像一头喂不饱的饿狼,每一次亲昵过后,沈意欢都觉得精疲力竭,结果靳延还是一副饥肠辘辘的样子。
更危险的是, 靳延显然也很知道他自己对于沈意欢的吸引力, 他在沈意欢面前又从来很放得下面子,一手“美男计”用得炉火纯青。
沈意欢每次都上钩,付出“惨痛”代价后又后悔, 可下一次还是抵抗不住她这个纠结样子,连得了好处的靳延有时候都会忍不住笑出声。
但看似肆无忌惮的靳延其实还是很有分寸的,他们最亲密的一次就是在乌市家里,后来回了北城,也没有再往前推进一步过。
他甚至再也没按开过自己的皮带,指尖也从未往沈意欢脐下的位置游离过,一次也不曾。
可若说他守规矩,倒又不尽然。仗着自己天赋异禀,即使隔着两层布料,靳延也有能力一次次带着沈意欢体验另一种酣畅淋漓的快乐。
慢慢地,沈意欢也能体验到一些乐趣,看着靳延失控的乐趣,登顶后抱在一起颤|抖的乐趣。
但是这一切在定下结婚的日子后就变了,靳延一次次浅尝辄止,吻刚落到她到锁骨、齿刚衔到第一颗纽扣,他就会如大梦初醒般停下,唇齿敷衍几下就抛下她离开。
又一次被这样对待后,沈意欢再也忍不住感到委屈,她不知道自己小腹处那股不上不下的酸胀是什么,便统统归类为被靳延惹出来的伤心难过。
丁秋蕊在妇联工作,她和沈意欢关系很好,两人见面时总是会抱怨一些工作中遇到的问题。沈意欢听她说得多了,平时不会怎么样,一遇到这种时候,就会情不自禁地猜测靳延是不是也变成了“那些男的”。
沈意欢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难过,她倒并不是觉得靳延变心了,这点信心还是有的,她只以为这就是“得到了就不珍惜”。
她不是没生起过问靳延的心思,但这不是别的什么事,沈意欢好几次都叫住了靳延,最后却也都没说出口。
靳延也不知道沈意欢误会了这么多,他是比沈意欢懂,但他的实操经验全是沈意欢给他的。
两人里一直是他主动、沈意欢半推半就,他没有想过沈意欢会像他一样欲罢不能,更不知道沈意欢也会想要。
他只是越来越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在一次抱着沈意欢往床上压的时候,靳延差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而梦里他做的事,决不能在此刻发生。
靳延不敢想象自己要真的失控了沈意会面临什么,不谈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只那段何修霜被家里所有人指着鼻子骂的往事就足以让他不敢妄动。
靳延无语地看着自己越来越无法得到满足的情||欲,长叹口气,干脆停了下来。他一边漫不经心地糊弄自己,一边开始思考该怎么样解决这个难题。
他根本舍不得不见她,但一见到她就想和她亲近,明明只是想碰碰她的唇,但只刚刚把她抱在怀里,他就会开始肖想更多的事想着想着,靳延又叹了口气。
沈意欢就不是会忍着委屈的性子,更何况在她所有的亲密关系里,她其实都是被哄着的那一个,又怎么可能任由靳延这样做。
她之前不说不问,是因为羞赧大于委屈,但现在,她只觉得委屈和难受。委屈是心理上的,难受其实是生理上的,但也被懵懂的沈意欢归到了心情里。
是他莫名其妙让自己又委屈又难受的,沈意欢想着,一把推开了本就没有完全合上的房门。
靳延在的时候,三楼是不会有人上来的。靳希文和两个勤务兵在沈意欢来了靳家以后再也没私自上过楼,沈意欢是从不主动往楼上走,也就沈小妹会在靳延不在家的时候上去拖拖地、擦擦桌子。
所以靳延根本没有想过会有人来,他又一心一意在思考困扰着他的问题,等听见开门声时只来得及粗|暴地把东西往里一塞。
沈意欢推门的时候是含着怒的,她本来想的也是直接质问靳延,但等她看清屋里情形的时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只有些懵地张圆了粉唇。
窗外落日半隐在云层之间,深色的窗帘半拉着,但溜进来的光线足以让沈意欢看清靳延此刻的样子。
他还穿着从队里回来的那身衣服,深蓝色的衬衫领子扣到了最上面,肩章隐隐泛着冷光。本该一丝褶皱也无的衬衫却在胸口处出了意外,不仅皱皱巴巴,还被揪起了一团,透着莫名的暧昧。
靳延正半靠在深棕色的实木床头上,修长的腿一条放在床上,一条却垂在床沿边。皮带是解开的,但也只是解开了一点,若不细看,和平常也没什么两样。
但怎么会不一样呢?沈意欢目瞪口呆地看着拉链下一览无余的奇怪弧度,和裤腰处若隐若现的、和他本人格格不入的粉色。
沈意欢几乎立马知道了在两人“不欢而散”的这段时间里靳延在做什么,她下意识开始搜寻另一个证据,却发现目之所及只有干爽。
沈意欢有些迷糊,难道她记错了?她其实没有在卧室里纠结了半小时?而是立马就追着靳延上了楼?不然怎么解释呢,她上次只是点了点就好了,根本没用多久。
靳延的警惕在看见是沈意欢后立马就消|退了,与放松下去的心神截然不同的是,更加精神的渴|求。
他顺着沈意欢的视线垂头,就发现了不知何时冒出头的东西。靳延有些无语,他敢保证,这绝对不是自己设计的。
在沈意欢清凌凌的视线下,靳延实在做不出任何动作,只好拉出还被半扎着的衬衫,挡去不堪。
想要把拉链拉好是不可能的了,靳延只好又欲盖弥彰地扯过被子盖上,才重新看向门口,“欢欢,你怎么上来了?”
沈意欢已经知道了答案,便不想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惹他嘲笑,她觉得自己应该敷衍几句赶紧下楼,毕竟她感受到了靳延的尴尬,也感受到了他的危险。
但刚刚的靳延对于沈意欢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那种摇摇欲坠的克制本就迷人,更何况沈意欢还知道靳延臣服的欲望的主人是自己。
那股难受又重新聚了起来,沈意欢情不自禁地憋着气绷住小腹。
她像是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了靳延,在他身边坐下,指着他腰腹处堆叠的被子,“你刚刚也和上次在乌市一样吗?这个叫什么?你经常这样吗?”
沈意欢听见自己颤着的声音,“为什么你裤子上什么也没有?你是需要我帮忙吗?”
被吓到的轮到了靳延,他呆呆地看着沈意欢泛着水光的唇张合,像是理解不了沈意欢在说什么。
沈意欢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也不在意,好奇心驱使着她继续,她忽然抬手,顺着被子钻了进去。
热意、潮意吞噬了沈意欢的指尖,沈意欢只顿了一秒,就毫不犹豫地继续。
隔着被子,沈意欢什么也看不见,她几乎莽撞地探索,顺着攀升的温度找到了来源。
已经被绷到极致的布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沈意欢还没来得及感受手下的东西,手腕就被终于反应过来了的靳延捉住了。
靳延压抑住想要握着细腕滑|动的冲|动,艰难地开口,“欢欢,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被控制的是手腕,沈意欢好整以暇地收|拢了指尖,“我知道,我想帮你。”
她抬眸看向靳延,看他额角新生出的汗,看那滴汗在他麦色的皮肤上滚着,最后停在了他高挺的眉骨上,那里本来只有坚毅、只有压迫感,此时却透着蛊|惑。
沈意欢又收紧了指尖,好奇地看向他的眼睛。他正半垂着眸子看着他,鼻骨借着侧方的夕阳在他的眼睑上打出阴影,他的眼睛里却似乎含着火光。
手腕的桎|梏一点点松了,沈意欢不知为什么忽然很想笑,她也确实笑了,得意的,“你都上来半小时了,你是不是自己弄不了,还是我来吧。”
靳延没说话,他闭上了眼,像是彻底投降,锋利的喉结却滚动得越来越快。
沈意欢更是觉得满足,面对自己的裙下之臣,她自然不会吝啬。
她顺着经脉往上,曾经被她指尖青睐过的地方迫不及待往她手心顶,沈意欢温柔地握住。
好烫,沈意欢即使有心理准备,还是被真实的触感吓得差点撒手。
但听着靳延那样动人的、越来越重的喘||息,沈意欢咬咬下唇,还是继续顺着脉络往下摸|索,顺带剥离靳延施加给自己的最后一层束缚。
沈意欢没有意识到自己亲手打开的是什么,她只是温柔又恶劣地顺着心意把|弄,或者说控制靳延。
沈意欢从此刻予取予求的靳延身上感受到了从来没有的快|感,她无师自通地掌|控着靳延的七情六欲,随心所欲地决定要给他什么。
她看着靳延,一眨不眨地看着。指尖收紧,他那原本可以将她完全笼罩的高大身躯就会跟着颤抖。
她慢一点,他就会像得到了真正的宽恕一样吐出几口悠长的气;加快,他的声音里就会透着痛苦,连气息也颤
沈意欢觉得自己越来越晕了,她的心神被顺着手心漫上的温度点燃,她的行为几乎回归了本能。
靳延从来不知道沈意欢还有这样肆意恶劣的一面,痛苦是她施加的,给他|纾|解的却也是她。
被堵着的时候,靳延恨不得扑上去撕咬她,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神经却又爽|得|颤|抖。
沈意欢自然察觉到了靳延的异常,这只是她的突发奇想,她不知道她的动作意味着什么,但靳延的危险却不容忽视,沈意欢下意识停了下来。
这对于靳延来说简直是灾难,他再也忍不住,翻身把沈意欢压在身下。
即使这样,沈意欢的眼里却还有盎然的兴致,手仍紧紧握着,即使现在只能半握。指尖恶劣地按着堵着,面上的神态却依旧透着懵懂。
像是捕杀了蝴蝶的稚童,残忍和懵懂交织。
靳延的火气忽然退了一点儿,他温柔地碰了碰她的眼尾,用极致的温和哄着她卸下防备。
又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恨恨地下压牙尖,又在真的刺到的瞬间收敛了力气。但沈意欢还是哭了,因为痛,靳延却没哄她,甚至一边听着她的哭泣一边抬起停在她腰侧抚|摸的手,再覆上她的。
恶狠狠地向下挤|压、移动,直到她哭着求饶,抽泣着说手痛,才凑到她的耳边,哑着声音教她,“欢欢,这才叫帮我。”
第70章 第 70 章 我们结婚啦
1969年5月10号, 农历三月二十四,诸事皆宜。
一大早,杏花胡同的沈家就热闹了起来, 不大不小的院子里熙熙攘攘, 一眼望过去都是满脸喜气。
也许是这里的喜意太旺,连路过的喜鹊们都被引着降了下来, 也歪着脑袋应和院中笑语。
喜鹊报喜。沈意欢的大姨蒋佩琼几乎要笑开了花,连连指给妹妹看, “我们欢欢就是好福气,瞧这, 连报喜的鹊儿都是成双成对的。”
她这话一落, 不说蒋佩群不禁露出了笑意,屋里众人也都在心里认可了这话。
要说好命,是真的没谁能比得上沈意欢。
人家不仅会选爹妈,连出日的日子都像是选好了的似的,避开了骨肉分离、战乱颠沛,一出生就是副师长的女儿。
之后数年,更是作为唯一的宝贝被家里人看护着长大, 要不是选了芭蕾这条路, 估计都不会知道“苦”是什么滋味。
可即使是跳舞这一条路,她也走得顺顺当当,名师、名校悉心培育,一毕业就考进了舞蹈界的最高殿堂。要不是情况特殊, 不知道还会获得多高的成就。
但众人不过心里才平衡一点, 好嘛,在北城绝对算的上顶尖的天之骄子、金龟婿,也被她收入了囊中。
所谓出嫁, 也不过是从一个福窝窝掉进了另一个金窝窝。这福气,任谁看了不心动、不羡慕?
沈意欢并不知道外面的人因为一对喜鹊而引发了这么多的感慨,她有些紧张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细致地检查每一处妆面。
丁秋蕊看她这样,心口情不自禁泛酸,这个靳延肯定是上辈子做了大善事,才能让自己姐妹这样巴巴地献出一颗心。
沈意欢在镜子里检查完妆容,又抚了抚盘好的发,才侧首看向窗外热热闹闹的院子,有些惊讶,“怎么这么多人?”
按理说今天能来的都该是沈意欢的骨肉至亲和至交好友,但沈、蒋两家都在外地,无法举家来北城给沈意欢送嫁。
但沈靳两家强强联合,自然会有不少人想着来露露脸、沾沾喜气,可靳家在大院里门禁查得严,大多数人都选择了沈家。
沈意欢的表哥们看着还在源源不断进人的院子,也十分苦恼,门都要关不上了,这让他们怎么拦门啊?
大表哥蒋安东不得不去找自己的姑父出主意,找遍院子却都没看见沈建中,倒是引起了蒋佩群的注意,“你姑父在欢欢那里去了,怎么了,安东?”
蒋安东闻言头更大了,立马将希望转向了自己亲小姑。一边说一边在心中腹诽,别人家都是新娘子母亲哭嫁,他小姑家倒好,反过来了。
沈意欢看沈建中红着眼看着自己,心里也蓦地难受起来,她拉住爸爸的手,想说自己只是结个婚,并不是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但她刚开口就听见了自己的哽咽,“爸爸,我”
见女儿红了眼圈,水汪汪的漂亮眼睛沁出泪,沈建中反而舍不得了,“欢欢,你别哭呀。”
宋婵听不下去了,她想说要不是小姨夫你表姐也不会哭,但她还是很尊敬这个和气又大方的长辈的,便应和道。
“虽然表姐这样也很漂亮,但表姐还是快把眼泪擦擦吧,要是等下花妆了就不好了。”
对她这话反应最大的是沈建中,他急忙将自己的手帕对叠起来,又小心翼翼地凑到沈意欢的下睫毛处,“欢欢,眨眨眼睛,爸爸给你接着。”
那样子,和很多年前小心翼翼举着勺子喂沈意欢吃东西的样子一模一样。
沈意欢想到这里,心口愈发酸软,她扶着沈建中的小臂,乖巧地眨眼将眼眶中的泪水挤出来,又抬眸看向沈建中,眼里都是孺慕,“爸爸,你别难过。”
沈建中看着这样的女儿,一颗心像泡进了热醋里,又酸又软、还胀胀的。
“我不难过,今天是娇娇的好日子,爸爸高兴还来不及。”沈建中回答,努力控制嘴角上扬。
沈建中对沈意欢的爱和宠溺体现在方方面面,只昵称就有许多,囡囡、乖乖、娇娇、心肝他从不在乎自己的威严是不是会因此减少,从不在意外人叫他“女儿奴”,只无限爱怜着沈意欢。
沈建中竭力想表现得开心一点,但看着女儿一身新娘装扮坐在红彤彤的房间里,沈建中就无法自抑地想起另一个满目是红的日子。
那是女儿的洗三,是他为女儿来到这个世界举办的庆典。当时的情景回忆起来还很清晰,怎么不过一转眼,就到了送女儿出嫁的时候呢?
沈建中越想越难受,他倒不是担心女儿会离开他们,不说靳延的承诺,只女儿的孝心就不容他生出这样的猜测。
他这是忽然发现,从今天起,自己没办法再将女儿完全护在羽翼之下了。
她会越飞越高,而他会因为年老而慢慢扇不动翅膀,最后只能停在原地看着女儿和另一人携手飞远,征服另一片天空。
“欢欢,爸爸出去接待客人了。”沈建中喉间发干,伸手抚了抚沈意欢的鬓,转身离开了。
刚推开门,沈建中就见到了蒋佩群。她的脸上带着无奈,抬手整理沈建中的领带,轻声,“怎么还和以前一样。今天是欢欢的好日子,开开心心的啊。”
沈建中看见妻子,反而不再忍了,软了声音,“佩姐,我真得舍不得啊。”
蒋佩群看在外威风凛凛的丈夫还和几十年前毛头小子一个反应,又好笑又心疼,顺着他的心意紧了紧他的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沈建中这才觉得好受了点,整理好心情和蒋佩群出了东厢招待客人。
与嫁女的沈家不同的是,对外一向沉稳内敛的靳希文今天也难得的满脸喜气,迎客时还常会呵呵地大笑出声。
靳延不停抬腕看表,这还是沈意欢初来靳家时送给靳延的生日礼物,后来被靳延一厢情愿地称为了定情信物。
靳延的伴郎是他的堂弟靳飏,他是靳阳明的老来子,不过刚刚成年。因为沈建中和靳阳明的原因,靳飏对沈意欢这个堂嫂十分亲近和尊重。
他这几年养在靳老爷子身边,原先活泼的性格被慢慢压制了下去,但大概因为年少逢变。他既不似靳阳明严肃、也不似靳希文儒雅,眉眼间却隐隐有和堂兄靳延相似的桀骜。
说起桀骜,近两年新认识靳延的人大概都不会把这个词往靳延身上联想。
靳延的个子很高、眉骨又异于常人得高且直,即使眼型温和,也被他锋利骨相自带的压迫感遮盖了过去。
所以大多数见到靳延都会给他下一个不羁肆意的标签,靳延的行事作风也是如此,他在部队里一直更是有雄鹰的称号,因为他飞行时的骁勇。
但在公开和沈意欢的关系以后,靳延私下里温柔耐心的一面也渐渐被人注意到。即使这温柔只对着沈意欢一人,但由于反差太明显、太具讨论性,说他桀骜的人还是越来越少了。
于是乎,靳延不得不在心急如焚等接亲的时候应付起那些自来熟和他玩笑的客人。还好今天是他和沈意欢的好日子,靳延只要想起这一点心里的不耐烦就会消失。
“准备准备!”院子里传来不知谁的笑喊,靳延立马迫不及待地坐上了绑着红色丝带的吉普,在鞭炮声里心潮澎湃地出发迎接自己的爱人。
蒋佩群是知道靳延出发的时间的,大院过来不过半小时,她连忙丢下院子里的客人,进了女儿的卧室替她细细检查过妆容和用来做样子的部分嫁妆和聘礼。
确定一切都很完美以后,蒋佩群才坐到女儿身边,轻轻将女儿拥进怀里,“恭喜我的女儿喜遇良人。”
沈意欢没想到蒋佩群会说这个,欢喜填满了心脏、又溢出来,她伸手环住母亲的腰。
漂亮的唇弯起,眼里亮得仿若含了星辰,“我会幸福的,妈妈。”
鞭炮声一路从胡同口响到了院门口,和着小孩子清脆的笑声欢呼声,沈意欢听见了大表哥的声音,“何事?”
熟悉的声音回答,“来娶新娘。”
蒋佩群见沈意欢的眉眼在听见靳延的声音后就蓦地漾起了甜蜜,看着坐地端正实则心神都飞到了门外的样子,心中终于生出了心酸,真真是女大不中留。
但看女儿满脸幸福,那点儿心酸也变成了欣慰。蒋佩群看向院门口丰朗神俊、意气风发的靳延,也弯了弯唇。
她相信靳延,更相信沈意欢,会把他们的婚姻经营得远比他们这辈更加幸福且精彩。
想到这里,蒋佩群看向宋婵,笑着安慰她的不甘,说出的话却不容置喙,“小婵,去给你姐夫开门。”
宋婵嘟嘟嘴,不情不愿打开了门。但好在靳延是很懂事的,虽然有些惊讶这关这么好过,但还是毫不含糊地将本来准备塞门缝的红包一股脑递给了站在最前面的宋婵。
宋婵立马笑得牙不见眼,一口吉利话说得通顺无比,“谢谢姐夫!祝你和姐姐百年好合、天长地久、鸾凤和鸣”
靳延哪里还听得见她在说什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喜床上透着灼灼风华的沈意欢,只觉得万籁俱寂,天地之间只剩她那双含羞带怯的眼睛。
靳延的步子情不自禁的慢了下来,一步一步、庄重而虔诚。
沈意欢的心跳也和上了他的步子,只觉得背光而来的靳延的每一步都踏在了她的心尖。
婿颜如美玉,妇色胜桃花。*
蒋佩群在此刻亦觉得满足,她将沈意欢的手覆上靳延的手心,“去吧。”
携手去吧,去往你们的新生活,去往只属于你们的时代。
70-80
第71章 第 71 章 定个娃娃亲
订婚都是自家人可以随心所欲, 但结婚要宴请客人,就必须得按北城现在的主流情况来了,尤其是两家在这个位置, 更是要以求稳为主。
所以今天摆出来的彩礼和嫁妆都是北城目前的“行情”, 许多奔着来看这个的人见状都有些失望,他们知道以两家的实力必不可能只有这些, 但又不好直接问,只好似真似假地玩笑说沈建中太谨慎了。
沈建中哪还有心思理他们, 他看着远去的吉普,下意识就要开车跟上去, 负责接待新娘娘家人的靳家子侄赶紧拦住他, “伯父,我送您们去饭店。”
沈建中闻言更是心酸,沈意欢是他的心头肉,结果他这个做父亲的反而参与不了她的成亲礼,只能在饭店等人带女儿过来,这算什么事呢?
沈建中越想越难受,竟然当着众人的面红了眼。
沈意欢刚和靳延赶到饭店就听说了这件事, 看着多愁善感的老爸, 她有些感动、又有些哭笑不得。
万事求稳的情况下,婚礼的仪式被精简了很多。靳延接她回靳家也不过是给靳希文敬了杯茶,全程连半小时都没用上。
靳延见岳父这样则是有种被上了弦的感觉,他赶紧携着沈意欢去了娘家人的主桌, 恭恭敬敬地给沈建中倒了杯酒, “爸,您放心,我会照顾好欢欢的。”
沈建中本来是很喜欢靳延的, 不然靳延也不能这么容易就过了关。但今天靳延对沈建中来说就是抢走他女儿的人,那点儿喜欢完全不足以超越他的心酸。
他轻哼一声,正准备说句类似于“你要敢对她不好,我就怎么怎么”的狠话,左边小腿就被人轻轻踹了一脚。
而他的左边坐着的是蒋佩群,意识到这是妻子的暗示后,沈建中立马偃旗息鼓,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但想想沈建中还是觉得不甘,便看向靳延,压着声音警告,“不要让我失望,更不要让欢欢失望。”
当然,这不仅是岳父对女婿的警告,更是父亲对女儿丈夫的请求。
靳延心里的兴奋消了点,一脸郑重地将自己的杯中酒饮尽,又弯着腰恭恭敬敬地给沈建中添满,“您放心。”
这一桌坐的都是沈意欢的至亲,除了沈意欢的大姨二舅、沈小妹、还有从沈建中老家赶来的沈意欢的堂叔堂婶。
沈建中并不是独生,他在家里是老三,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妹妹,但自从出了那事以后,沈建中除了汇赡养费,就基本和兄弟姐妹断了往来。蒋佩群又恨毒了那家人,更不可能让他们来玷污沈意欢的喜事。
席上的堂叔堂婶其实和沈建中的血缘关系并不算亲近,但他们却是老家和沈建中一家联系的中介。
除了堂叔和沈建中年少交好的原因外,更因为他们是当时唯一说了公道话的人。即使没拦住,沈建中夫妻也觉得感激。
沈意欢不知道靳延知不知道实情,他也没问沈意欢老家来人的异常,只顺着座次挨挨敬酒过去。
沈意欢站在他的身侧,看得分明,每一杯靳延都是喝了个干净的。
沈意欢想起靳延的酒量,又看了眼厅里剩下的几十桌,忍不住蹙了蹙眉。这么喝下去,靳延的身体能受得了吗?
于是正在起哄的蒋安达就被自己的亲亲表妹瞪了一眼,他有些莫名,但很快反应过来沈意欢是在心疼靳延。
蒋安达心中泛酸,“妹妹有妹夫了,我们这些表哥就不值钱了。”
他这话沈意欢和靳延不好接,顾振西却是个插诨打科的好手,立马笑着拥上了他的肩膀,“欢欢这是心疼表哥呢,女孩子嘛,不懂酒的好滋味。来兄弟,我陪你喝,不醉不休。”
跟着靳延的其他人也趁机涌了上来,主动分担了对准靳延的火力,这也是他们今天的职责。哪有让新郎官醉着回新房的道理?
趁着人多,靳延将手里的酒杯往沈意欢唇边凑了过去,手微扬,水意漫上樱唇,靳延的眸色深了深。
沈意欢差点以为靳延已经喝醉了,不然怎么会突然喂她喝酒?但舌尖触到的瞬间,沈意欢才发现自己属实是瞎操心了。与其说是酒,不如说是带着酒味的水。
她有些愧疚地看向被顾振西揽着肩一杯接一杯敬的蒋安达,决定等三表哥生日的时候一定给他补一份大礼。
靳延今天本就春风满面,刚刚又被沈意欢护了一回,更是得意。不禁凑到沈意欢耳边,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从长辈那里下来就换了。我等这天等了快两年,怎么可能舍得把自己喝醉?”
这句话明面上听着没问题,但沈意欢哪能听不懂他的深意。
她还记得自己被爸妈接回杏花胡同的前一晚,他急得满头是汗,一边吻她一边在床上蹭的样子,那样色、那样
沈意欢下意识举起装着茶水的杯子猛喝了好几口,本意是想压一下脸红,但她喝得太急了,被呛得连连咳嗽。
见她咳得厉害,靳延什么旖旎心思也没了,连忙接过她手上的东西,轻拍她的背,很是后悔自己刚刚逗了她。
方卫国匆匆赶到宴客厅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高大挺拔的男人一脸疼惜地揽着怀里的窈窕身影,宽大的手掌抚在她的后背,横亘过她长裙下若隐若现的蝴蝶骨。
是完完全全保护的姿态,更是完完全全的占有。
方卫国以为早已经麻痹了的心又迟迟地钝痛起来,他垂下眸子,顺着墙边随意走到一处角落坐下。这一桌坐的都是晚到的客人,并不互相认识,他的到来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除了座位正好对着入口处的谭少煊。但即使是目睹了他全程神态变化的谭少煊也并没有多在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以沈师妹的风采,要是没几个暗恋的青年才比较奇怪。
想着,谭少煊侧首看了正在敬酒的那对佳人一眼,忽然想起他和他们的初见,想起自己的误会。现在想来,那时候两个人应该还只是互相喜欢的状态吧?
谭少煊又想到了集训时总是出现在他们方队的靳延,几乎快成为总政门口风景线的、倚着吉普的靳延,还有观众席里总是不厌其烦地看那一支都快被自己跳得厌弃了的舞的靳延
他这算不算是见证了他们的爱情?谭少煊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不禁弯了弯唇,谁说国内没有罗曼蒂克?
也许是为此感动,也许是靳家准备的酒实在醇香,也许是这会儿的气氛太好,谭少煊竟和团里的同事一杯接一杯地喝出了醉意。
这是师妹的婚宴,要是喝醉了热出乱子就不好了。谭少煊正觉得不妥,就见靳延和沈意欢已经敬到了角落那桌,而刚刚那个风尘仆仆的青年正举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谭少煊的心莫名揪了起来,却见那青年只是伸长了手臂,和沈意欢手中的茶杯轻轻碰了一下,声调温柔,像是怕吓跑她,“欢欢,祝你幸福。”
看着这样的方卫国,沈意欢莫名有些眼酸,自从听说他去了海岛,两人就再也没见过、没联系过了,他再也没回来过北城。
沈意欢留意到他脚下的行军包,心中叹气,面上却扬起了唇,语气里带着客套,“谢谢,也祝你早日觅”
在他近乎哀求的视线里,沈意欢呼吸重了一瞬,虽然她希望方卫国能彻底放下,但也无法真得伤他,便硬生生改了口,“也祝你早日实现心中抱负。”
两人说话的时候,靳延一直安静地站在一边,此时见方卫国径直坐了下去,完全忽略了他,也不计较,绕过他继续了。
桌子上的人也察觉到了三人之间的异常,但没人认识方卫国,沈意欢和靳延又太登对,一看就是情投意合的样子。便只以为方卫国是哪个喜欢新娘而不得的人,少年艾慕,并没有人多在意。
方卫国身边的中年男人大概是也有过这样的心事,心有戚戚地主动拿过酒瓶给方卫国倒了满杯,“小子。天涯何处无芳草啊,来,喝个痛快,醉一场就算过了。”
方卫国端起酒杯仰头饮尽,泪趁机藏进鬓角。醉一场就会过了吗?怪不得嘴里的酒这么苦。
他泪眼朦胧地看向心中的倩影,却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就被另一道霸道得让他厌烦的身影挡了去。
借着酒意,方卫国启唇,为什么是你,明明是我先到的啊。
方卫国以为自己在质问,但实际上,连他身边的中年男人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还在絮絮叨叨地劝他想开点,成全自己
靳延收回视线,大概猜到方卫国在问什么。但他从来不配得到他的回答,靳延不愿在大好的日子里把心神浪费在他身上,抬手光明正大地揽住了沈意欢的肩膀,解救被打趣得羞赧得不行的妻子。
“哪能啊?我大她十岁,那时满脑子都是战斗机,是后来才熟稔起来的。不过您说的这话也是我的遗憾呢,要是早知道有这一天,我一定早早地让我爸给我定个娃娃亲”
第72章 第 72 章 心满意也足
哪怕只是兑了酒的水, 这么一圈喝下来也积累了不少醉意。但与连神志都很难清醒的大醉不同,这样要醉不醉的程度反而是另一种意味的恰恰好。
沈意欢今天格外漂亮,不是说五官, 她的五官从小就精致得宛若神刻。不同的是气质, 娇艳欲滴的气质。
她的眼睛天生就多情,但之前未经情|事, 水色之下是懵懂。现在则是带着羞怯的欲拒还迎,就像是清晨趁着无人偷偷舒展的花朵, 花瓣上颤巍巍挂着露珠,将开未开, 却已能窥见彻底绽放时的风采。
靳延醉眼朦胧地看着身侧乖乖牵着他的手的沈意欢, 忽地弯腰搂上她的腿弯,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沈意欢虽然已经习惯靳延在两人独处时可以称得上黏人的亲昵,但在上楼途中被猛地抱起,她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好在身体已经有了记忆,沈意欢的胳膊自然而然地搂上了靳延的脖颈,连带着上半身也跟着往上靠拢。
沈意欢今天穿的是一身红色长裙,颜色出彩, 样式就比较规矩, 领口做成了半高领,将她漂亮的锁骨遮得严严实实。
这身衣服是沈意欢的大姨蒋佩琼亲手做的,十分用心。圆领下面特意加的那一圈细白蕾丝边衬得沈意欢的脖颈越发修长,连纽扣也是特意选的云母的, 色泽温柔又细腻。
靳延在婚车上就发现了这些不同, 沈意欢这一送,几乎等于是把肉端到了他嘴边。
靳延怎么可能会错过?他毫不犹豫地张口衔住了最上面的那颗纽扣,唇齿合力, 本应该很快得逞,他已经很擅长做这个。
但这条裙子的纽扣口开得特别小,靳延脚步不停,一直到了三楼卧室门口也没成功攻下第一颗。
他难免有些急,却听见沈意欢这个时候了还在偷笑,干脆隔着衣料轻轻咬了一口她的胸口,哑声威胁,“还想不想要衣服了?”
沈意欢想起那件藏在衣柜最深处的几件衣服,撇嘴,“你还好意思说…”
“等过些天我陪你去看。”靳延用膝盖顶开卧室门,入目一片喜庆红色,“还是撕一件赔一件,行吗?”
沈意欢下意识拢住自己的衣领,认真摇头打消他的念头,“这是我们的婚服。”
“我知道的。”靳延已经抱着她走到了床边,他轻轻将怀里的宝贝放下,暗示性地抚摸她的侧腰,“我是说以后。”
沈意欢在他指尖触上来的瞬间就绷紧了身子,她的心跳仿若是重鼓击出来的一般。明明已经做过心理准备,却还是抑制不住地紧张和害怕。
于是她开始找借口,“我们不要招待客人吗?我表哥…”
剩下的话被靳延堵在了嘴里,沈意欢有些意外,意外靳延此刻的温柔。
他很少会这样亲她,若即若离的,像是在征询、也像是在预告。
果然,靳延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多久,他的吻越来越重,几乎是以席卷的姿态在沈意欢的口中逡巡。
而那颗拒绝了靳延的纽扣,也终于臣服在靳延一次又一次的攻|占|下,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靳延今天的耐心简直超乎想象,在已经触到他曾经流连忘返之处的前提下,他竟然还能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
当然,他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离开,而是先抱起了已经晕晕乎乎的沈意欢,又拍拍她的腿侧示意她夹|紧|自己的腰,才安抚地亲亲她的唇边,“真乖。”
靳延今天穿的是全套礼服,腰间的皮带扣又冷又硬,沈意欢下意识想勾着他的脖子往上避开,手臂内侧却又触上了他的肩章。
像是突然被提醒,沈意欢脱口而出,“靳延,你不可以穿着这身衣服干坏事。”
“干坏事?”靳延挑了挑眉,模糊着避开表态,只推开卧室卫生间的门,打开手龙头细致地洗起手来。
水柱撞在他骨节分明的麦色大掌上,明明没有施力却也能看见正在蓬勃跳动的青色血管,时不时反弹起几颗水珠,溅到正莫名移不开眼的沈意欢的脸上,逼得她的心跳也跟着重重跳了几下。
靳延从镜子里窥着她的反应,拿过毛巾将手上的水一点点擦干净,像是将军战前擦拭武器那样,带着即将驰骋沙场的期待,也斥着生杀予夺的血性。
沈意欢看着靳延这就要转身,连忙指了指身后的浴缸,“你先出去吧,我要洗澡。”
说完,靳延还没给出什么反应,沈意欢先懊恼地咬了咬下唇。他们都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的,自己这样会不会显得扭捏…
腰间一紧,耳侧响起一道轻笑,打断了沈意欢由于紧张而生起的胡思乱想。
“会给欢欢洗的,但不是现在。”话音未落,温热已经辗转到了沈意欢的话唇边、颈侧…
虚拢的前襟再一次被打开,靳延这一次没有再停,一路向下。他的鼻尖因为他的动作不停抬起、下|陷、摩|挲…激起越来越多的波澜。
也因为他的鼻息太过灼热,所以当微凉的空气重新附上肌肤的时候,沈意欢几乎是立马就察觉了,她抬起埋进软枕的头,探寻地看向忽然安静了的靳延。
留意到沈意欢的动作,靳延这才艰难地挪开视线,安抚地看向明显在紧张的沈意欢,“好美。”
说完,他低头重新吻上沈意欢,语音低哑而含糊,“别怕…”
在这一吻里,靳延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春天。他早起锻炼,在路边看到了一朵粉色芍药,清晨的露珠还挂在花瓣上面,在晨光下微微闪着光。
而他仿若被蛊惑一般上前,指尖触上最外层的花瓣,枝叶摇曳,缓缓沁出一点晨露,美不胜收。
花朵太过娇嫩,即使他已经足够温柔,但好像还是听见了芍药的轻泣,连枝叶也开始挣扎,似是想要摆脱他的冒犯。
他心生怜惜,放弃了摘花的想法。可现在,他放不下。
“欢欢。”靳延松开沈意欢的樱唇,轻轻将她汗湿的鬓发抚到耳后,又抹去她的眼泪,“欢欢好美。”
如果沈意欢现在睁开眼睛,就会发现此刻的靳延有多狼狈,他额间的汗已经成了滴,双目赤红,连下颌也紧紧绷着,将本就明晰的下颌线绷得更加深刻。
靳延完全顾不上自己,他只一眨不眨地看着怀里人的反应。
她似乎已经迷失在了自己给予的快乐里,眼尾鼻头都泛着动人的红,眉头蹙起,粉唇微张,时不时探出一点粉嫩。
婚服早就与卧室里满目的红色混杂在了一起,白皙身姿窈窕而曼妙,靳延仿若听见了虎啸,一声接一声,那是欲望的化身。
靳延听很多人夸过自己,夸他即使晒黑也黑得与人不同,夸他肤色性感,他原先不觉得,现在看着这对比鲜明的画面,倒是懂了这句话。
入目的画面已足够惊心,更别提目不能及之处,还有他的指尖。
靳延终于按捺不住,继续探索对手防守的细节以便待会儿的进攻可以更加顺畅。
忽地,他的呼吸彻底乱了,从未有过、甚至从未想象出来过的触感让他心神惧震。
像是被热水浸透的丝绸,也像是绵密的奶油,但这些都只能概括那十分之一的美好。
靳延实在有些受不住了,抬起另一只停在沈意欢腰侧的手,皮带、拉链…一气呵成。
而沈意欢此时已经完全分不出精力去注意靳延在做什么了,她只为靳延此时的停顿感到庆幸,她趁机缓了一缓,但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根本不容她忽视。
“欢欢。”靳延亲了亲沈意欢的额角,唤起她的注意力,等她看向自己才开口询问,“还可以吗?”
沈意欢透过泪眼看着靳延,只觉得他此时的气势十分矛盾,又温柔又强势,让她移不开眼。
靳延却不知道她还没回神,只以为她是决定不下,便继续解释,“得有一次,不然你等会儿会难受。”
闻言,沈意欢微微抬头去看那并不算陌生的东西,只觉得今天的它愈发骇人,至少沈意欢无法想象连手指都胀|痛的位置该如何才能容|纳|下它。
但她又不忍拒绝靳延,他并没有比自己好到哪里去,额角生着汗,眉虽舒展着,眼里也都是温柔的安慰,但隐隐汗湿的衬衫、布着红血丝的眼睛都能看出强忍的姿态。
沈意欢点了点头。她也想靳延能够快乐。
于是靳延继续往里送,中指第二个关节成功越过了壁垒,靳延浑身的肌肉都紧紧绷着,放在她腰侧的手下意识收紧又很快放开。
靳延没有再看,生怕自己被诱得不管不顾,他埋首进沈意欢的颈窝胡乱地亲,很快就被盈了一手心的温热。
目的达成,靳延重重吐出一口气,重新跪坐起身,抬起自己的手指看了看,中指指腹已经有些发皱发白,其他地方则都盈着水光。
靳延又垂眸看自己,兴奋过头无疑加剧了难度,连差探过敌情的靳延自己都不太有信心。
正想着,手臂忽然被碰了碰,靳延抬头,就看见沈意欢微微抬头注视着自己,气声婉转,“现在可以了吗?”
她实在不想被体验刚刚的感受了,整个人被牢牢控制在靳延的手下,被动地承受着他给予的一切,连反抗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但很快,沈意欢就后悔自己说出那句话了。
如果说被带着滚烫热意的坚|硬|压着花瓣涂抹晶莹还算可以忍受的话,现在这种几乎将要把她整个人对半分开的痛就实在无法承受了。
沈意欢的眼泪掉得越发的凶,即使被靳延温柔地吮走也丝毫没有得到足够的安抚。
她伸手去推靳延,手上无力,腿窝却又都被他掌在手里、压在腰侧、动弹不得。
沈意欢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试图唤起他的怜惜。
靳延也知道她现在不好受,他自己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几乎是在和本能对抗。
他将将停下,俯身重新开始安抚她的情绪,或者说争夺她的注意力,靳延对沈意欢已很熟悉,很快就让她无心他顾。
“欢欢…”靳延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怜惜,握在她腰间的手却毫不留情,硬生生带着她闯进另一个世界。
在痛感迟钝地传进沈意欢的脑海里之前,靳延紧紧抱住了她,他的衬衣不知何时已经被他除去,肌肤滚烫而细腻,惹得沈意欢又细细打起了颤。
“还好吗?”沈意欢听见靳延的明知故问,有些气恼地咬他的舌尖,可是她早就失了力气。这一下根本不像报复,而是调|情。
果然,靳延不仅没有收敛,还干脆就这样压着她的肩膀继续。
速度一点点加快,沈意欢和靳延的距离也越来越近,这个过程其实用了非常久的时间,因为靳延是看着她的表情推进的。
她又格外敏|感,稍微用力一些就会哭,她一哭,靳延就不忍心继续,于是战线越拉越长,连夕阳都受不了他们的磨蹭,先于他们入了眠。
这个过程对靳延来说绝不算是尽兴,甚至算得上是考验,他要压抑自己横冲直撞的本能,也要压抑自己被紧|咬而蠢蠢欲动想要释|放的心。
但还好,付出是有回报的,当沈意欢明显开始得|趣以后,靳延也终于放开一切束缚,随心而动。
绵绵春雨变成了疾风骤雨,雨滴打在不知什么叶子上,发出“啪—”地脆响,连绵不绝。
大概是雨声太急,惊动了在叶下躲雨的小猫,她发出细弱的嘤|咛,合着雨的节奏,婉转动听。
是因为这声音太悦耳了吗?天地间又隐隐加入了猛兽的低吼,吓得小猫的叫声愈发可怜。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切才渐渐平息起来,水汽氤氲,空气里充斥着难以形容的好闻气味。
靳延紧紧抱着怀里的人,余韵让他整个人都透着慵懒,身上湿漉漉地泛着水光,有他的、也有她的。
另一处也完全陷在一片水汪里,靳延完全不想动,只恨不得一直一直待在里面。他垂头去亲她的唇,舒服地喟叹,“辛苦欢欢了。”
沈意欢确实很辛苦,她的呼吸还是乱的,她艰难地回吻,声音软得不可思议,“原来你以前这样辛苦。”
沈意欢在今天才彻底懂了什么叫情|爱,也见识到了靳延在这件事上的痴迷和实力。正因如此,在回忆起他的克制以后,沈意欢才首次从这个角度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他对自己的珍爱。
他完全可以利用她的懵懂和不设防的,他们早就约定好会共度余生,她不会拒绝、不会怪他。但他没有,总是克制地停在该有的位置上,有失态,但从不越界。
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以后,靳延一愣。他的心像是也被泡进了一汪温泉里,胸腔里的爱意四涌,甚至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的身体自作主张地替他做了回答,靳延从沈意欢的眼神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感受到它的苏醒,沈意欢真得有些害怕了,她软绵绵地祈求,“我困了。”
靳延也没想做什么,他心里有数,他们之间的差距本来就大,沈意欢刚刚能承受他的挞|伐就已经让他很是惊喜了,他并不急于一定要在今天得到满足。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起了身,暧昧的“啵—”声羞得沈意欢捂住了脸,靳延轻笑,轻柔地将沈意欢抱了起来,“洗个澡再睡。”
沈意欢贴上他的心口,乖巧应声,“嗯。”
靳延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抱着她去到浴室,自己先坐在早就准备好的、反映着他的预谋的椅子上,又让沈意欢继续坐在他的腿上,这才调了合适的温度替她清洗起来。
他的动作很温柔也很仔细,沈意欢的困意越发明显,却不想早于他睡过去,这是他们的新婚夜,便强打精神想要做点什么消退困意。
她先看了看自己丈夫帅气而深刻的侧颜、完美的肌肉线条,又情不自禁地被竖在他们之间耀武耀威的东西吸引走视线。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直接而仔细地打量这里,想起刚刚的感受,突然明白了二者的联系,也明白了为什么刚刚他们会那样艰难。
她想得出神,却没发现在她的视线下,它愈发嚣张起来。靳延体会到了,但他依旧没管。
看着那深红的类似撕裂的伤口,靳延甚至第一次开始讨厌起自己的构造。
他心疼地不行,指尖碰了碰,问沈意欢,“欢欢,这里是不是很痛?”
沈意欢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有些羞,“水碰到会痛。”
那就是轻微撕裂了。靳延抿唇,即使有预料,但真得发生的时候还是有些无法接受。这让他怎么接受呢?他只想爱她,但即使这样小心了,还是让她受了伤…
沈意欢敏锐地察觉到靳延的愧疚,她也不是笨蛋,不会体会不到他刚刚的体贴和呵护,这是两人体|型差距带来的无法避免的伤口,与他无关。
于是她强忍着羞,安慰他,“我没事的,其实你不问我的话我都没察觉到。”
“没察觉到?是麻了吗。”靳延眉头微蹙。
沈意欢看他一脸认真,眼底的愧疚也愈发明显,咬咬牙,“不是,是,是…”
是比起他当时给她的快乐,比起那难以形容的饱|胀|满足,比起他伏|在她身上时的陶醉,这点细微的痛根本没办法被她注意到。
沈意欢几次启唇,都还是说不出来,看她难掩疲惫,靳延收起逗弄她的心思,轻笑着接话,“好了好了,不说了,我知道欢欢的意思。”
沈意欢这才反应过来他在逗她,气得抓住他的手就咬了一口,舌尖碰到他的指尖的时候不可以抑制地想起刚刚的事,又猛地丢开他的手,嫌弃的意味非常明显。
靳延无奈,“怎么还嫌弃起自己来了。”他靠近她的耳边,分享他的发现,“是甜的,很甜。”
沈意欢不想说话,埋在他心口,一边任他清洗,一边看着罪魁祸首随着他的动作晃,看着看着,竟就这样睡了过去。
靳延一直留意着她,见状弯了弯唇,一颗心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样爱她才好。
他就这样看着沈意欢,难得的呆,直到沈意欢因为冷而往他怀里缩,他才如梦初醒般回神。
小心翼翼护着她的头,将两人身上的泡沫冲洗干净,靳延抱着沈意欢回到了卧室,他们俩的卧室。
从一片狼藉的床上勉强找到一点干爽的地方,靳延先将沈意欢放了上去,又拿出干净的床品换上,这才重新将沈意欢搂进怀里,吻了吻她的唇,心满意足地入睡。
第73章 第 73 章 缘分的奇妙
沈意欢再醒过来的时候吓了一跳, 因为她一睁眼就看见了窗外已经大亮的天色,而她的印象里,他们还是在太阳落山前上的楼。
她起身的动作被腰间的手臂压了下去, 灼热的呼吸打在她光洁的后脖颈上, 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靳延特有的声线在耳后响起,“早上好, 老婆。”
笑意在沈意欢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爬上了她的眉梢,沈意欢回头去看靳延, 他半隐在光线之外,五官深刻, 眼神却清亮, 赤着的上半身肌肉线条清晰,胡乱地布着几道红痕。
见她回头,靳延俯首去碰她的唇,“老婆该叫我什么?怎么不说话。”
他的胡茬比吻更早地触到沈意欢的颊,激起一片痒意,沈意欢往后躲,却只能更深地嵌进他的怀里, 便只好偏头往被子里躲, “痒。”
靳延穷追不舍,干脆支起身子去寻她的唇,沈意欢无处可躲,被刺得咯咯直笑。
宽大而柔软的被子因为两人的笑闹越裹越紧, 慢慢地, 靳延的气息就变了,被他拥在怀里的沈意欢比他更早地察觉了他的变化。
她赶紧伸手捂住靳延的唇,重新忆起正事, “靳延,现在几点了?”
“不知道,可能快中午了吧。”靳延的声音模糊地从沈意欢手心中传出来,“怎么了?”
怎么了?沈意欢羞愤欲死。
家里还有客人在,昨天酒席结束,爸妈心疼他们受累让他们上楼歇个午觉,他们却直到了今天中午都没露面,大家岂不是都是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了?
靳延从沈意欢透亮的眼睛里看出了她的心事,知道她脸皮薄,并没有在这件事上逗她,“我昨晚和今早都下楼去了的,大家都知道你不胜酒力,不会多想。”
不会多想才怪了。沈意欢想反驳,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只能鸵鸟似的埋首进靳延的怀里,努力忽视这件一想就让人尴尬的事。
靳延见状笑着抚她的背安慰,“都是我的错,我看你睡得太香了,实在舍不得叫醒你。”
说着说着,靳延的手就开始在她的细腰和腿根游离,“给你涂了药,还难受吗?”
沈意欢眼见着不对,赶紧按住他的手,“我们快点洗漱下楼吧,舅舅大姨今天是不是还要过来吃午饭?”
这是正事,靳延只好收起自己的花花心思,泄愤似的亲了她一口,“早知道就自己申套房子了。”
沈意欢趁他不注意,赶紧从他怀里退出来。她的想法很好,身体却软绵绵的跟不上,挣扎了半天还是乖乖伏回了靳延的怀里。
“要我帮忙吗?”靳延搂着她的腰,暗示性地撞撞她。
沈意欢知道靳延想要什么,俯首亲了一下他的心口,脸上带着羞,声音却沁着蜜,“早上好,老公。”
得偿所愿,靳延惬意地眯了眯长眸,只觉得这一声“老公”的动听程度可以比得过世间所有乐曲。
靳延决定当一个好老公,搂着沈意欢就要起身。
“衣服!”沈意欢吓得差点尖叫,紧紧抱着怀里的被子。
靳延抱了一晚的温香软玉,确实忘了这件事,摸了摸鼻背,将沈意欢放回床上,自己起身去了衣柜。
沈意欢一把捂住自己的眼睛,无奈,“你先把自己穿好呀。”
靳延声音平淡,完全看不出来在耍流氓,“现在穿不上,等会儿再说。”
沈意欢偷偷张开了点手指,看那翘得高高的、几近贴着他小腹的夸张状态,只能无奈地妥协,尽量避开不看。
靳延却仿若故意要和她作对,拿过衣服还不算,还非要替她穿,沈意欢只能团过被子塞过去,将那处遮住。
靳延也不躲,任她作为,只细致地替她扣衬衣的扣子,又拿起那小的可怜的布料,跃跃欲试地拍她的腿侧,“来,抬起来。”
沈意欢紧紧按着被子,“这个我可以,这个不行。”
靳延才不管,扯着她的脚踝就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我扯烂的,当然得我来给你穿上。”
是的,靳延最后还是没忍住自己的破坏欲,他对沈意欢独有的破坏欲。可他又舍不得伤害沈意欢,忍不住的时候,就只能发泄在别的地方。
“没事,我不怪你。”沈意欢还是不肯,伸手去夺靳延手里的东西,“但我要自己来。”
靳延怕逗得太过害她真得生气,只能不情不愿地放手,但视线却不肯再挪开一点,专心致志地看着沈意欢动作。
这比让他穿还涩|情,沈意欢就坐在他对面,距离近到可以感受到他的鼻息,更别说他那样不容人忽视的视线了。
沈意欢微微侧身,刚抬起一点腿,本被衬衫衣摆盖住的地方立马就感受到了他灼热的视线,条件反射地沁出蜜。
沈意欢又羞又恼,干脆抬起腿去踹他的小腹,“不准看不准看,你快转过去。”
靳延没做防备又看得认真,沈意欢这一下又带着情绪,靳延竟然真得差点从床上摔下去。
两人都吓了一跳,沈意欢下意识伸手去拉他,靳延本来稳住了,见状干脆拉着她旁边一滚,哑着声音逗她,“怎么?我昨晚伺候得不好,欢欢不满意,要谋杀亲夫?”
沈意欢现在只想赶紧收拾好下楼,不敢接他的话,只把脑袋往旁边一偏,放弃抵挡。
靳延见她嘟着唇,一副放弃抵抗任他作为的样子,笑着咬了咬她的腮肉,“老婆好乖。”
沈意欢轻哼一声以作回应。靳延这才拿起那块儿代表着胜利的布料,握着她的脚腕往上套。
沈意欢下意识绷紧了小腹,却还是没有遮盖住自己的秘密,她听见靳延的低笑,心高高悬起。
一向爱逗她的靳延这次却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似的,只是安静地替她穿好剩下的衣服,又把自己收拾好,才一把搂起她,去了卫生间。
楼下,替靳延招待沈意欢娘家人的何修安看着一去就不见踪影的靳延,实在有些无语了,压着声音,“送个客人送到三楼去了?”
靳延注视着沈意欢被蒋佩群牵着去了蒋佩琼身边,才收回视线转移话题,“大家都到了吗?小星怎么没来。”
从恋爱开始,靳延就没有和别人讨论他和沈意欢相处细节的爱好,更何况现在这种明显涉及隐私的暧昧话题?他完全不接茬,哪怕何修安可能并没有那个意思。
见靳延这样,何修安也自知失言,便也顺着他的话将这件事翻页,和靳延一起去了餐厅招待沈意欢的表哥们。
沈意欢见到妈妈和大姨两个长辈还有些紧张,她怕妈妈问她为何从昨天下午就一直没出现,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
蒋佩琼虽没问这个,但她的问题比这个更难回答。
听清问题的沈意欢垂着头,只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
蒋佩琼见女儿只有羞没有怕,也就知道了答案。年轻人、又近两年才结婚,没有节制很正常,只要女儿没受伤,一切都好说。
但她在北城待不了多久,便还是忍不住叮嘱,“不要事事都顺着他,不舒服了就要说,不想也要拒绝…”
沈意欢见妈妈误会了,虽然实在不好意思说出真相,但还是红着脸替靳延解释,“他很尊重我,别担心妈妈。”
闻言,蒋佩琼暗暗挑了挑眉,结束了这个话题。
结婚这种喜事,热闹的并不只有结婚当天,从备婚开始,靳家就常有宴客的时候,婚后这几天也都做了安排。
昨晚靳家招待的是他们这边特别亲近的、但平时不在北城的亲戚,别人因为靳延结婚特意来北城祝贺,他们自然也不能一顿喜宴就打发,按照礼数,靳希文至少要带着儿子儿媳再单独招待这些客人一次。
所以靳延昨晚一个人下楼是挨了靳希文冷脸的,靳希文是想他带着沈意欢休息休息,好应付晚上的聚餐,可没想到儿子反而把人欺负得下不了楼。
但毕竟是自己儿子,靳希文只能顺着他的话遮掩,结果今早靳延又是一个人下的楼,靳希文是真有些怕儿子色令智昏,惹急了沈建中。
但他作为长辈,又不好直说,只能提醒。只提醒也不安心,靳希文直到看见靳延牵着沈意欢下了楼,没有比沈蒋两家人晚多久。而沈意欢面色看着也很好,这才真的沉心进和沈建中的棋局里。
靳延不知道大家心里都在暗暗担心他近三十才结婚会失了分寸,这确实算是冤枉他了。
他确实是头饿狼,靳延自己也承认。但对靳延来说,沈意欢是他的妻子、是他的至爱,几乎凌驾于一切之上,何况欲望?
靳延不否认自己对沈意欢的欲望强烈,但就像靳延可以在过去近两年里始终忍住不越雷池一步一样,靳延也不会在拥有名分后就理直气壮地让沈意欢配合他。
爱和欲是同时产生的没错,但靳延对沈意欢的爱也始终是大于欲的。
因为他不仅仅是从男女的角度去爱沈意欢,更以哥哥的角度疼惜宠爱她、以观众的角度追捧喜爱她…
相反,沈意欢对靳延的爱倒是更加单纯一些,她爱靳延、崇拜靳延、依赖靳延,但都是以男女的角度。
靳延最初是以“特别优秀的世交哥哥”出现在小沈意欢的认知里,此后多年也一直是这样笼统而模糊的概念。
直到除了靳阳明的事,沈意欢搬到了靳家,两人真正开始相处起来。
但那会儿沈意欢已经长大了,她虽然没成年,但已经出了社会、有了工作,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年人,和靳延之间的十岁年龄差也因此模糊了。
所以自始至终,靳延对于沈意欢来说都只是靳延,他如兄般的照顾是体贴,他在工作上的成就是优秀…
她把靳延只当靳延来看,所以才能体会到他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和她有可能的男人的魅力。
这大概就是缘分的奇妙之处,他们本来有许多个时间点可以认识,却恰好在最合适的时机相遇,然后顺利地相知、相爱、相许。
靳希文和沈建中夫妻看着并列而立致谢宾客的小夫妻,心中同时闪过了这个念头。
第74章 第 74 章 模糊的视线
靳延二十九岁才结婚, 在遇见沈意欢之前还是队里有名的“老大难”,前些年又基本没有因为私事请过假,大概因为这个原因, 新任师政委给靳延放了不短的婚假。
靳延备婚用了一些时间, 但他还有整个五月可以挥霍,反而是沈意欢, 婚假只有半个月。所以靳延干脆把所有与人情往来都安排在了一起,一口气熬完, 他们也才能心无旁骛地享受新婚时光。
靳延虽然没有申请空院的住房,选择随着靳希文住在陆军大院里, 但宴请战友、拜访领导却依旧是新婚小夫妻必做之事。正好结婚第二天是周日, 靳延干脆把前者安排在了那天下午。
所以送走沈意欢的大姨舅舅两家人后,靳延也跟着出了门,他要确定下午饭店的订餐和陪客。
沈意欢一个人回了三楼睡午觉,她的身体明明隐隐还觉得疲累,但真躺在床上后却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她呆呆看着天花板上的喜庆装饰、看着卧室里满目的红色,明明是有些喧闹的气氛,沈意欢却总觉得有些冷清, 背后空落落的、连腰间似乎也缺少了一点重量。
沈意欢哪里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呢?她只是有些感慨, 只不过一个晚上而已,她竟然就开始习惯、眷恋靳延了。
她叹口气,又翻了个身,身体软软下陷, 是靳延特意找遍北城百货大楼买的新床垫。因为练舞的原因, 她其实也习惯睡偏硬些的,靳延从小跟着靳希文行军,也是如此。
但在两人婚期定下后, 靳延却坚持要换一个“柔软却有支撑力”的床垫,莫名的形容词,她便让靳延细说。他却只勾唇轻笑,浓眉高挑、长眸半垂,痞痞的样子。
她不知为何也没再问下去,却不想他还记得这件事。昨晚半搂着她跪下的时候,还不忘为她解密
沈意欢的脸越来越烫,那些画面随着思维的放松一股脑地涌入了她的脑海,混乱而疯狂。鼻息像是重新盈满了他的味道,沈意欢猛地坐起,离开了这个让她无法直视的地方。
三楼选作了他们的婚房,在沈意欢搬回杏花胡同待嫁以后,她留在二楼的东西也被靳延趁机尽数搬了上来,妥善安放着。
三楼的布局和二楼有些区别,卧室要比二楼的大一圈,直通隔壁的书房。卧室对面则是一个面积不小的杂物间,现在则被改成了他们俩的衣帽间。
因为二楼已经有了练功房,所以三楼中间的开阔房间还是保留了会客厅的样子,虽然叫会客厅,但只看里面冷清的样子就知道靳延从没在三楼接待过客人。
他实在是个领地意识很强的人,沈意欢有些无奈地看过新房的布置。无论是梳妆台、卫生间,还是衣帽间,几乎每一个地方他都要在她的物品里留下自己的痕迹。
沈意欢将大咧咧放在她护肤品正中间的剃须刀收好,拿起旁边一瓶写着“男士润肤露”的东西仔细打量,毫不意外看见了从未被打开过的封印和已经过期近一年的效期
也是难为靳延了,为了在梳妆台上染上他的痕迹,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这个东西。沈意欢啼笑皆非,心口却又酸又软,她突然好想靳延,好想揭穿他的心思,再捧着他理直气壮的脸亲他。
沈意欢有些呆地笑了一会儿,将靳延的东西归位,开始重新整理起衣帽间来。靳延大概只是想把两人的衣服混合挂在一起,却忘了区分颜色和季节,他们俩又有很多的衬衫,混在一起实在是有些难以区分
沈意欢噙着笑将挂衣区收拾好,又半蹲下身子开始整理衣柜的深处。忽然,她的手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有些像纸盒。
沈意欢往出拿的时候没有多想,她其实也是有些霸道的性子,根本不觉得靳延会有什么东西是自己看不得的。所以当她看见纸盒里那个穿着裙子的小人时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靳延把这个藏在衣柜里干什么?
沈意欢第一时间是想到了靳延的两个甥女,正是爱玩这个的年龄,可她又很快否定了,如果是送她们的,靳延完全没必要藏在这里。
而且他一向是个很大方的长辈,对几个小辈从不吝啬,每次碰上什么他们会喜欢的玩具,都是直接买下来送过去的,并不会讲究节气生日。
哪又是送给谁的呢?沈意欢百思不得其解,干脆把纸盒放在了衣帽间的桌子上,准备等会儿直接问靳延。
但这一放就忘了时候,靳延从外面回来就到了他们出门的时候,沈意欢急着收拾自己给靳延的战友留个好印象,再想起来时已经是晚上了。
沈意欢搂着靳延的脖子,视线从半开着的衣帽间扫过,忽然想起了那个纸盒。
她推了推靳延埋首在自己胸口的头,呼吸急促,“靳延,你在衣帽间藏个玩偶做什么?”
靳延的神思本来已经彻底飞远,他对沈意欢全身上下都是痴迷的,但唇齿游离之处还是特别的,从新省初见起就占了他不小的心神。
靳延实在没有想过沈意欢那样纤瘦的身子竟然还能藏着这样的丰腴,尤其是在她不盈一握的细腰和精致的、透着骨感的肩颈的映衬下,这里就美得愈发惊心动魄起来。
靳延很忙,并觉得沈意欢现在还能分神是自己的过错,于是他用牙尖轻轻地刺了下去,可沈意欢竟然只是倒吸了一口气,就又重复了刚刚的问题,“靳延,你在衣帽间藏个娃娃做什么?”
靳延只好顺着她的话往衣帽间看了一眼,疑惑,“什么娃娃?”
但只是一眼,靳延箍在沈意欢腿弯的手就忽然僵了一下,与之相关的回忆清晰重现。这是他最初给沈意欢准备的乔迁礼物。
靳延有些尴尬,他不想告诉沈意欢自己两年前还以为她是稚童,这会显得他之前太过忽视她的消息,于是他重新吻上了沈意欢的唇,答得含糊,“买错了。”
沈意欢不知为什么特别在意起这个娃娃来,她还想问靳延为什么会买错、是买给谁的,为什么一直藏在衣帽间没有转送给家里的小朋友。
但她的清醒已经随着靳延夺走的氧气而跟着脱离,她应接不暇他的花招,哪里还顾得上那个娃娃?
靳延昨晚就没有尽兴,但他今天依旧不敢胡来,他希望沈意欢想起这一切都是快乐的。于是靳延将卧室的灯全部都打了开来,屋里光亮得像是白日,他按着沈意欢的腿仔仔细细查看了伤处,见只是有些轻微的红才安了心。
也不算是安心,毕竟两人的差距始终在那里,这是他无法消弭的难题。
但靳延可不是个知难而退的人,尤其是在关乎沈意欢的事上,他只会像一个瘾君子,不达目的不罢休。
于是沈意欢又哭了,浴缸放水的声音还响彻在她的耳边,她却先被靳延抱着坐在浴缸外失了防守。
沈意欢以前很喜欢看靳延的手,他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麦色肌肤上的青筋看着性感又生动,他的手掌宽大而干燥,连接着肌肉线条格外好看的小臂,有一种引而不发的力量美。
但当这力量用在她身上后,当她无论怎么挣扎都只能被动承受这只手翻云覆雨的时候,她再看这只手,就只觉得爱恨交缠、还有隐约的怕。
更可恨的是,她明明是想摆脱他,身体却根本不听她的话,努力半天,他的手背却在她腿根的软肉里越陷越深,他的指尖触碰到的地方也越来越远。
沈意欢泣不成声,手指在靳延的小臂上留下一个个月牙儿,有几个还冒出了血丝,他却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只不停地吻她,声音紧绷,“再忍忍,乖乖,马上就好了。”
这时候听见这个称呼是致命的,这对于沈意欢来说本来是父母单纯的宠爱,却在此刻被他染上了涩情,沈意欢的腿胡乱地蹬了几下,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靳延一只手要抱着她,一只手不忍离开,只能用下巴抚开她汗湿的鬓发,“做得好。”
听见这话,沈意欢睨了他一眼,惹出靳延低低的笑声。
他没有关浴缸的水龙头,就这样抱着沈意欢沉入有些烫的水里。
靳延的个子很高,所以即使是市面上最大的浴缸,也难以完全容下他们俩,水漫了一地。
靳延曲着腿,但他不得不忍受空间的狭小,他需要更多的辅助,即使沈意欢已经给了很多。
他让沈意欢靠在他的颈窝,双手扶着她的腰,耐心地试探。
水汽模糊了浴室里的一切,包括那张靳延特意换的、尺寸大得有些突兀的镜子。镜子不管氤氲的水汽,尽职尽责地照着所能辐射的一切地方。
万物都是静止的,除了那交缠的麦色和白皙,那样鲜明的对比、那样显眼的大开大合,怎么甘心被人遗忘、忽视?
破水声传来,大掌粗鲁地抚开了镜子上的水汽,衬得他的声音越发温柔,“欢欢,往前看。”
与镜子不同,沈意欢视野里的一切都是运动着的,甚至带上了残影。
她看不清,不想看,钳着她下巴的手却不容她退缩,硬逼着她看清了镜中的画面,暧昧的、吟乱的、摄人心魄的
沈意欢忽然绷紧了身子,她几乎不能移开眼睛,耳边传来靳延的轻笑,“欢欢好美,对不对?”
沈意欢已经做不了回答,他也不需要她言明的回答,她的反应就已经是答案。
夜还很深,明日无事,正是好时间。
第75章 第 75 章 胜不过靳延
沈意欢从学舞开始, 除了生病实在没精力,或者有要事没时间,从来没有误过早功。但婚后不过两天, 她就误了两次早功。
再一次看见窗外已经大亮的天色后, 沈意欢转身,望着沉睡的靳延叹了口气。
靳延下意识收紧了横在她腰间的手臂, 将她往怀里抱得更紧了些,立体的五官被朦胧的睡意涂上柔软的懵懂, 难得的惹人怜爱。
沈意欢却依旧觉得牙痒,不说她已经错过了时间, 只软绵绵的四肢也不允许她再练什么功。
沈意欢越想越气, 仰头咬靳延的下巴,却被他硬邦邦的下颌骨硌得牙疼。而罪魁祸首竟只是往枕头里埋了埋,一点都没被影响。
他的鼻息打在她光洁的肩膀上,惹得沈意欢不禁打了个颤,但即使这样,靳延也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手掌甚至像是有了自主意识, 环过她的肩膀, 重新搭上了心口。
沈意欢想起自己刚醒的时候,靳延是从背后拥着她的,两人严丝合缝地靠在一起,他的左手也停在她的胸口。自己特意转了身避开, 他竟然眼也不睁就能重新握上来。
这算什么技能吗?沈意欢实在不知道该说靳延什么才好, 拉开他的手,低嗔,“真是个色胚。”
大掌忽然施力, 连带着她的手重新落了回去,沈意欢感受到手背下的柔软滑腻,吓得连连抽手。
靳延却偏不许,带着她的手转了一圈,才好整以暇地替自己辩解,“这不能怪我,欢欢,你自己感受感受,要是你,你会不会爱不释手?”
酥麻顺着心口传到脚尖,沈意欢羞愤地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下抢回来,正想说话,声音却在他肆意的揉捏里断断续续起来。
与他动作相映衬的是他的苏醒,沈意欢感受到腰间的温度,又看他的眼里似乎蕴着风暴,连忙伸手按住了他的双手,“不要了。”
连着两晚靳延都是从手开始作乱,沈意欢便以为自己控制住了这双可恶的手就可以万事大吉。
但她还是太稚嫩了,对她,靳延浑身都是武器。
他没有从她掌下夺回自己的手,即使她的力气简直算不上什么阻挡,但温香软玉在怀,靳延才懒得起身去卫生间洗手。
他用膝盖顶上她的,轻而易举就把她防备状态的修长双腿分了开来,蓄势待发的箭矢很轻松就贴了上去。
沈意欢被烫得一抖,与之相关的回忆因为熟悉的温度重新涌上心头,隔着两层布料都有那样大的杀伤力,何况现在。
见识过的沈意欢慌不择路,也顾不上继续按住他的手,探手逮住了外露的箭尾,绷在弦上的箭因此发颤,但很快又重振旗鼓,甚至蕴上了更大的力量。
沈意欢的指尖被迫后退,已能从手下的触感想象到被射中的痛,她赶紧看向执箭之人,“靳延,不许这样。”
靳延半垂着眸,额间隐有些汗,他还记得昨晚涂药时看见的已经无法收回的开关,其实并不敢再妄为。
但看着她水涟涟的、带着哀求的双眸,靳延无法抑制地意动了。他想看这双柔软的眼睛里只剩他一个人的影子,想在她的眼尾抹上红色,想看她因为他流泪。
但他要是真能舍得,又不会是眼下这个窘境了。
于是他只能埋首进她的芳香里,看似威胁地哀求,“我不动可以,但老婆要帮我才行。”
沈意欢当然知道靳延是什么意思,想起那些掌握着他情绪的午后,她忽然也有些心动。
于是她不甚熟练地开始摩挲。初次已经可以追溯到年初,之后也有过几次,靳延其实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教她如何取悦他。
但他没有,他近乎疯狂地爱着她的青涩,痛苦地享受着她的没轻没重和难以捉摸。此刻也是。
沈意欢还是有长进了的,虽然她自己没有意识到,但至少这次,她不需要靳延再握着她的手帮她。
掌下的肌肉鼓动,像是苏醒的火山,沈意欢却忽然停了下来。
靳延快被她不合时宜的休息逼疯了,他在沈意欢颈侧重重吮着,以此催促她快点继续。
但沈意欢却不肯,她甚至握紧了他的命脉,开始和他闲聊起来,“靳延,衣帽间的那个娃”
“是买给你的,我那时记错了你的年龄,以为你会喜欢。后来在家里看见了你,才知道自己搞错了,不好意思送你又觉得送你的礼物转送给别人不妥,就藏了起来。”靳延的语速很快。
说完,他撑起身子,半跪在沈意欢身侧,胡乱地亲她,“宝宝,老婆,我都告诉你了,快给我。”
沈意欢觉得现在的靳延好迷人啊,他只有在此刻才会这样“软弱”地求她,沈意欢忽然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就像他对自己做的那样。
她这样想着,也便这样做了。但沈意欢却没有想过后果,没想过靳延不愿意配合了怎么办。
于是还是变成了自讨苦吃,即使靳延及时用吻堵住她的泣声,但崩溃的岂止只有这一处。
一塌糊涂,明天要洗的床单又多了一套,但靳延依旧觉得满足。
沈意欢却有些崩溃。她难以置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她的自尊摇摇欲坠,她无法抑制地开始哭泣。
靳延吓了一跳,他赶紧问自己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老婆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沈意欢没回答他的询问,靳延却很快反应了过来。他垂眸看了眼犹挂在自己小腹上的水珠,掩去脸上的笑意和自得,温柔地宽慰沈意欢。
他的声音很低,不容忽视地从沈意欢的耳侧传进她的大脑,沈意欢逐渐止住了哭泣。
可她依旧觉得不公平,她泪眼朦胧地看着靳延,问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那为什么你不会这样?”
靳延哭笑不得,他倒是想,可他能舍得吗?于是他只是低头亲她,“脏。”
又在她发问之前提前给了她答案,“我不嫌弃欢欢,这对于男人来说其实是很值得自得的事。但欢欢和我不一样。”靳延暗示地动了动,“这里不能进这么脏的东西。”
沈意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蠢问题,但她依旧觉得难受,她一向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哪里能忍受这样的事只单方面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咬着唇,听着自己说出了一个特别无理的要求。
靳延先是一愣,紧接着而来的就是觉得她可爱,她怎么会觉得这样才算公平呢?但她想看,他自然不吝啬满足她的要求。
于是他抱着沈意欢起了身,迈着缓慢而刻意的步子,走到了卫生间,才在她重新迷蒙起来的视线里退开,又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反应,握着犹带水光的东西,满足她的要求。
沈意欢只看了一眼,就仿若被烫到般收回了视线,她将脸埋进靳延的怀里,只恨不得能空出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才好。
靳延见她这样,轻笑,“欢欢现在满意了?”
沈意欢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脏了,她悔不当初,“你快点,我不想在这里了。”
沈意欢朝令夕改,靳延竟也全盘承受。他看起来气定神闲,但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被她看着的时候,他的耳尖有多烫。
经过这一早上的兵荒马乱,沈意欢深刻意识到了,比脸皮,自己永远胜不过靳延。
于是之后一周,她吃一堑长一智,再也没犯过类似的错。靳延一边享受她的配合,一边却又觉得遗憾。
但综合来说,靳延这婚假还是过得十分幸福的。三层小楼里,其他人都只在一楼活动,而只要不误了饭点让沈意欢不好意思,他几乎都可以为所欲为。
他也确实为所欲为了,在掌握不让她受伤的秘诀以后。他空白了近三十年的经历,在这一周多呈指数型的疯狂上涨着。
男人在此事上总是无师自通的,靳延又聪明,触类旁通,花招应接不暇。
而沈意欢虽然柔弱,体力也远跟不上他,但她从小练舞,身体的柔韧超乎想象,几乎可以满足靳延的每一个“奇思妙想”。
于是食髓知味的靳延愈发欲罢不能起来,别说让沈意欢正常练早功,三楼的窗帘就从来没有拉开过。
要不是顾忌着家里还有长辈而沈意欢面薄,靳延根本不会下楼,更别提配合沈意欢在长辈在家的时候装模作样。
他愈发后悔起来,后悔自己没有单独出去住。于是在又一次失神之际,靳延开始诱拐沈意欢和他离开,“欢欢,我们自己申套房子好不好?在空院。”
沈意欢用残存的理智坚定地摇头,“不要,我们俩都不会做饭,出去住难道要把表姑带上吗?那爸又怎么办。”
“我做。”靳延只恨不得起誓,“家里的卫生也我来,保证不会麻烦你。”
沈意欢想起生日时靳延亲手煮的那碗面,面色古怪,转头埋进枕头里,“不要,我习惯了住在这边。”
靳延却还不肯放弃,举起自己布着咬痕的虎口给她看,“在家里顾忌这个顾忌那个,要是出去了,你就不用咬我了。而且。”靳延顿了顿,“你不是喜欢听我喘吗?出去了就随便你听了。”
沈意欢受不了靳延的言语无忌了,她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反正就是不要。”
她又不傻,靳延现在能分到的住房是家属楼,上下左右都是邻居,还没有长辈在,靳延只会把她欺负得更惨,她却还是得忍。
靳延见她这样坚决,虽然早就知道无望,还是没忍住有些失望。
沈意欢察觉到他的安静,又有些不忍,她总是对他心软,即使为此付出了一次次惨痛代价。她抿抿唇,艰难地许诺,“等你生日。”
靳延的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他用吻做印章,将这件事定了下来,“生日好呀,不冷,比现在合适。”
沈意欢真不知道靳延哪里来的那么多想法,也不懂他非要回到金山岭的执念,即使还有三个月,她却已经感到了紧张。
靳延被她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依旧懒懒地半趴在她身上,一动不动。
“你出去。”沈意欢有些困了,便不肯他再这样,推了推他的肩膀。
靳延伸手环住她,将她紧紧搂进了怀里,声音里也有困意,“就这样吧,反正睡不了多久就要起来吃饭了。”
是的,现在还是午后。沈意欢后知后觉地羞耻,她也不知道睡个午觉怎么就到了眼下这个地步的。
大概是吉普发动的声音才从院子里传来,靳延就不容她拒绝地贴了上来。她那会半梦半醒,他又特别温柔,竟就这样上了当。
一转眼又虚度了两小时的光阴,表姑大概都在来做饭的路上了吧,不知道今天晚上她会做什么好吃的,倒是有点想喝鸡汤了…
沈意欢胡乱想着,在靳延毫无规律却充满温情的抚摸里合上了眼睛。
闹铃准时响起,沈意欢却还觉得困倦,她闭着眼睛任靳延给她穿衣服,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
靳延看她这样,心中终于涌现出了一些愧疚,他摸了摸沈意欢依旧有些圆的小腹,试探着问,“要不要帮你?不然等会儿你又吃不下饭。”
沈意欢立马摇头,那样的经历实在不算舒服,她有些气,“你还好意思说,还不都怪你。”
沈意欢说不下去了,靳延也觉得心虚,他摸摸鼻背,在心里不知第多少次下定决心要适可而止。
但既然有累累前科,就知道这件事对靳延来说有多难。再一次违背誓言的时候,靳延只能庆幸自己没有言明,不至于在老婆面前失去可信度。
而那时已经到了沈意欢婚假的尾声,靳延不得不主动砍掉了自己的福利,只一次后就安安稳稳地抱着沈意欢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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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意欢婚假这两周,最不适应的是谭少煊,因为沈意欢是他在娘子军的搭档。他明明已经跳烦了这支舞的,但真的换了舞伴后,谭少煊竟然开始想念曾经和沈意欢共舞的时光。
大概是新舞伴和沈师妹的差距太大吧,谭少煊推测。
所以当谭少煊看见沈意欢休完婚假回来的时候,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的。比起跳不喜欢的舞,和无法同步的舞伴共演这支舞更让他难以忍受。
但谭少煊并没有轻松多久,沈意欢五月下旬的时候恢复的演出,而不过两月,也就是八月份的时候,她就又申请了停演,因为她怀孕了。
谭少煊不可置信地看着肖沁洁,一向平稳的表情都裂出了缝隙,“沁洁,你开玩笑吧?沈师妹怎么可能不跳了?”
“什么不跳了,只是这一年不演出了而已。”肖沁洁若有所思,因而忽略了谭少煊的异常。
她还在想刚刚沈意欢的话,用这段空白生育么?听起来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肖沁洁很快就打消了效仿的想法。她没有那么强烈的生育想法,也没有自由选择的底气。
安全地生育一个孩子需要细致的照料、需要医疗资源的倾斜,产后恢复更是需要孕妇全身心的投入,这些条件对沈意欢来说触手可及,对她来说却是难题。
肖沁洁彻底打消心头微微的意动,重新回到正题,“少煊,咱们把后面涉及到沈师妹的演出重新排一下吧。”
话音落,迟迟得不到回应,肖沁洁这才抬眸看向谭少煊,却见他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肖沁洁有些好笑,只以为他是不忍沈意欢沉寂,解释,“不用担心的,我相信师妹最迟明年就会重返舞台的。生孩子其实并不意味着不能跳,养育孩子占去的精力才是阻碍女舞者重返舞台的关键。”
她说得笃定,谭少煊正想反问,母子连心,要是师妹生产过后一心想着孩子家庭怎么办?
却听见肖沁洁的自言自语,“而且这也不是我们能管的事啊,我们只是同事罢了。”
谭少煊忽然沉默了,肖沁洁说得没错,他们这些同事除了现在送祝福、满月送礼以外,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但谭少煊还是觉得失望。沈意欢是他回国后遇见的最近接“天才舞者”的国内舞者,以她的能力,完全可以比得过国外那些同龄舞者。
但因为环境,她却只能跳红白,珍珠蒙尘。她现在甚至还早早地就选择了结婚生子,谭少煊不否认沈意欢丈夫的优秀,但有太多舞者在结婚生子后就回归了家庭,谭少煊实在是担心,沈意欢也会成为其中之一。
但沈意欢却从没想过离开舞台。她听从妈妈的建议,选择趁行业的这段停滞期提前生育,是为了把生育带来的影响降到最低,并不是本末倒置地提前结束跳舞生涯。
连靳延和靳希文也是知道和支持她这个想法的,事实上,他们只为沈意欢的体贴欣喜。
沈意欢才二十岁,她完全不需要急着当一个母亲的,她也不需要用生育在婆家站稳脚跟。她之所以愿意选择在现在就生孩子,更多的是考虑到了靳延的处境。
这件事,靳延知道得最清楚。
他还记得两年前,沈意欢因为惧怕结婚生子,而选择回避对他的感情。而现在,她却愿意为了他,勇敢地面对心中的恐惧。
靳延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表达他的感动与感谢,他近乎虔诚地亲吻她依旧平平的小腹,带着无尽爱怜。
沈意欢垂眸看着他的动作,正想笑他几句,却发现了他眼尾的泪光。
沈意欢一怔,靳延抬起了头,沈意欢注意到他的眼尾确实泛着红,她眼里的笑意愈发明显。
靳延却没注意到这个,他的声音温柔,却掩饰不住他的郑重,“欢欢,你放心,我会安排好一切。”
他甚至有些唠叨,“我已经提前联系过军院的产科主任,他会照顾你的孕期,保证咱们孩子健康的同时降低对你的影响。”
他温柔地抱着沈意欢,说自己的打算,“小星生下来身体就不太好,全靠姥姥找的擅长调理的保姆。我已经和姥姥说好了,让那个阿姨早早地就住到咱们家来,现在照顾你,以后照顾宝宝,你只要照顾自己就好。等以后,我就抱着宝宝去看你的演出”
沈意欢伏在他的胸口,听他絮絮叨叨,心里最后一点忐忑也消散。
她是信任靳延的,不是信任他,她不会和他相爱、更不会动结婚的念头,也不会敢现在就生孩子。
但当知道自己真得怀孕了以后,当看着团里的演出表上真得没了自己的名字后,沈意欢还是有些害怕。
可现在,这些害怕都消失了。靳延用他的行动让她坚定了对于他、对于两人未来的信任。
沈意欢伸手抚在靳延停在她小腹的手掌上,心中的满足无法言喻。这里,孕育着他和她的孩子,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是他们血脉的延续。
靳延反手握住沈意欢的手,亲吻她的发顶,“谢谢你,欢欢。谢谢你愿意为了我一次次改变自己的计划,谢谢你为了我勇敢地尝试做一个母亲。”
靳延的吻下落,从鬓角到眼尾。他的声音也更加温柔,似乎还带着颤,“谢谢你爱我,欢欢。”
沈意欢眉眼弯弯,仰头回吻,语音含糊,“是你足够好,我才会这样做,笨蛋。”
靳延的唇边溢出一点笑,温柔地亲吻她的唇,“这点儿好算什么呢?”
之后,像是为了应证这句话,靳延再一次突破了周围人对他的认知,从桀骜的雄鹰彻底变成了二十四孝好老公。
沈意欢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孕吐得特别严重,靳延一下班就跟前跟后地照顾,为了沈意欢突发想吃的东西跑前跑后,用了不少人情。
好不容易等沈意欢好了,他却又开始吐了起来,比沈意欢吐得还厉害,硬生生瘦了一圈。
大院和队里的人还从没听说过男人孕吐的。托了靳延的福,倒是知道了一个偏冷的名词,妊娠伴随综合征。
也就是说,在妻子怀孕期间,有些丈夫会因为过度紧张,心疼妻子孕期辛苦,就出现和妻子相同的妊娠症状。不止孕吐,甚至还会头昏乏力、食欲不振靳延就是如此。
周围的人听说了这件稀奇事,有的觉得欣慰,金童玉女感情好,他们看着也高兴啊。有的却听得心中泛酸,觉得不过是人之常情,靳延和沈意欢却小题大做,惹人厌烦。
而何修霞就是后者。
第76章 第 76 章 靳灿小朋友
何修霞看着自己原先矜贵非常的表弟一顿晚饭又是盛汤夹菜、又是添水增衣, 时不时还要低声问询几句,而姑父全程也常常侧首关心沈意欢的情况,握着筷子的手越收越紧。
今天靳、何两家人齐聚, 是为了庆祝靳希文的升职, 他在北城军|政|委这个职位上呆了近五年,功绩斐然, 于六九年底顺利升入了总|政|治|部,任副主任。
这也是他的长兄靳阳明曾经任职过的位置, 所以靳希文走到这一步并不算容易,也从侧面证明了他的能力和资历足够强, 才让其余人忽略这一点本该避讳的联系。
这是高升, 是大喜事,无论对于靳家,还是靳家的姻亲熟人。作为靳希文的独子,靳延和沈意欢也因此受到了更多的恭维和尊重。
这本就是人之常情,更何况靳延还为此牺牲了。
作为靳希文的儿子,靳希文在任一天,靳延就只能在军区内部待着, 华国并不允许直系亲属直接任上下级, 要不是靳延是在空军,他甚至会因靳希文的这一次升职而PMDUJIA直接被调到地方去。
靳延要是个借助父辈荣光的,这自然就不会算是什么牺牲。但靳延不是,他展现出的能力、做出的功绩, 并没有比自己父亲年轻时逊色多少。
当然, 一定有人会因为他的背景给他行一些方便,但他现在拥有的一切也确实都是靠他自己争取的。
从军校到团|长,都是只属于他自己的成绩。他不仅没有借助过父辈荣光, 在靳希文走进中|央以后,他的升职、调动甚至还会因此变得比正常标准更高。
靳延对此并没有太多的感受,他虽然总是和靳希文插诨打科,但其实非常尊重和敬爱靳希文。
他也不觉得这是为了父亲的牺牲,凭什么只有父亲为儿子的发展让路?父亲的前途比自己好,自己暂避锋芒不是应该的吗?积累够了,焉知以后没有父亲为自己让路的份呢?
靳希文虽然没有担心过这一点,但等知晓了靳延的想法后还是十分感动和骄傲。
这就是他的儿子啊!无论表面如何不羁,却还是践行着君子之道。清醒而坦荡地面对着人生,胜时不骄,落后时也绝不失直追而上的信心。
面对这样的靳延,靳希文又怎么会不爱?又怎么会不爱屋及乌地在意他在意的一切?
但这藏于水面之下的一切,何修霞都不知道,她只能看见最表面的东西。
其实哪怕是至亲,食物链也依旧是隐隐存在的。靳延从小在何家小辈里地位超然,不仅是因为他的母亲何韵受宠,更因为他的父亲是靳希文。
就像何修霞去了其他不如何家的亲戚家也会受到追捧一样,本质还是利益的体现。
就像对于何家人来说,和何修霞相比,沈意欢永远是外人一样。他们尊的、捧的是沈意欢“靳延妻子”的身份,是靳希文对儿媳的重视,其实和沈意欢本人关系不大。
但何修霞却意识不到这一点,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刺眼极了。
在座所有女性,谁没生育过孩子?她生了林凌、还失去过一个孩子,堂弟妹李桐更是接连诞下了小星、小川两兄弟,何至于就让一大家子围着她一个人转了?还不是恃宠生娇。
何修霞从初见就不太喜欢沈意欢,那时候何修霞只觉得她容貌太盛,不跟着长辈反跟着表弟乱跑也很没礼数,还以为她是姑父哪位下属家的女儿,想借着好颜色攀附靳家。
后来何修霞知道了沈意欢的背景,即使沈家也算优越,但她依旧依旧觉得离簪缨靳家差远了。
更何况,沈意欢还是个文艺兵。何修霞可不管什么最高殿堂,她只觉得沈意欢不配当她的表弟媳。
可惜没人问过她的意见。她回国没多久,表弟就以“对象”的身份把沈意欢正式介绍给了家里。而那时她又正忙于林元赫的复职,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分给其他事。
在何修霞看来,在她出国以前,虽然和表弟靳延不算亲近,但也无嫌隙。姑父靳希文对她更是非常之好,她那时简直事事顺心。
但不过四年,一切就都变了。林元赫的位置不进反退,连姑父一家也和她日渐生疏,甚至要她用上最后的情分才能换来他们的帮忙
何修霞越想越心酸,本来想挪开视线眼不见心不烦,却正好看见靳延只是起身时不小心碰了沈意欢一下,靳希文就立马斥他马虎,而脾气绝不算好的靳延不仅不生气,还反过来赔不是。
何修霞彻底按捺不住心中的嫉妒,忽地开了口,“二弟妹还是别这么小心,有时候太过小心了反而对胎儿不好,我上个孩子”
说到这儿,她像是意识不对,立马捂住了嘴。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闭嘴有什么意义?
何修霞的表演实在太过拙劣,一桌子人精哪能看不懂她的心思,本来很是热闹的场面一下就安静了下来,上首几个长辈更是面沉如水。
靳延最近本来就格外紧张,因为沈意欢上次孕检的时候查出来有些轻微贫血。虽然军院产科方主任再三解释这是比较常见的情况不用特别在意,但靳延还是无法安心,这才恨不得把饭菜喂到沈意欢嘴里。
此刻听见何修霞这话,靳延又岂能不生气?要知道上次小产,何修霞对外的说法可是胎儿发育不良导致的胎停。
且即使不追究原因,只小产两字也算得上是最恶毒的诅咒,靳延想不通何修霞为什么能说出这种话。
就算她的性格变了,就算不谈沈意欢是她的表弟妹,只说她也是个母亲,她能对一个孕妇说出这种话就足以见心思的恶毒。
靳延觉得何修霞已经彻底没救了。
聚会本就到了末尾,长辈们都回房休息了,小辈们也都被何修雯带着去了正厅听收音机,靳延也就不再收敛他的怒气。
他停下去给沈意欢拿披肩的步子,居高临下地睨着还在装模作样的何修霞,满眼讽刺。
靳延唇角微勾,语调却极其冰冷,“表姐谎话说多了自己都信了吗?你要是能把你操的这些空心分给我那个可怜的外甥,他又何至于夭折?”
靳延话头一转,继续,“不过好像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比起给母亲当筹码,那也许是解脱。”
靳延的回应太快也太出乎意料,言辞更是不留情面的狠,何修霞的脸霎地白了。她顾不上心底涌现上来的痛和愧疚,看向身边的林元赫,却见林元赫也一脸恍然。
靳延脸上的笑更冷了,“不关姐夫的事,是我自己查的。表姐,我觉得你还是自己和舅舅们坦白比较好。”
坦白?何修霞怎么敢坦白,要是换一个人,她只会冲上去让对方闭嘴。但靳延的坏脾气他们这些家里人最清楚,何修霞很清楚,自己要敢这么做,靳延只会更不留情面。
可她不知道靳延怎么知道的,又知道了什么,哪里甘心就这样坦白,哪里敢坦白?
在她纠结之际,靳延已经扶起了沈意欢,对着靳希文示意,“爸,我先带欢欢回去了。”
靳希文能怎么办?只能任着儿子护着媳妇躲清闲,留自己陷在何家这堆家务事的泥潭里。
好在何永经历过何修霞逼靳希文帮林元赫的事之后,已经不再是对家事万事不上心的状态,他主动承接了后续。
何永已经对女儿何修霞不抱任何希望,便看向林元赫,“元赫,你来说,什么叫‘拿孩子当筹码’?”
林元赫闻言眼神更暗了几分,他看了眼妻子,沉默了几息,启唇,“没什么,爸。那时我和修霞起冲突了,修霞气急了,就拿孩子和我争了几句,她没有别的意思。”
即使林元赫把一切都往轻了说,往自己身上揽,何永还是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于是他拿出办公的态度,冷声要求他详细解释。
“一,你们为什么事起了冲突?二、如果只是置气,孩子是怎么没了的?三、孩子到底是不是发育不良才导致的胎停?”
这三个问题一出,林元赫的手心立马就冒出了汗,他在心中苦笑,真不知道妻子惹靳延做什么,看吧,现在不好过的成他们自己了。
何修霞也有些后悔,她倒不是后悔刚刚说那句话,她很痛快吐了那口恶气。她后悔的是她在小产的事上露了纰漏,还让靳延抓住了把柄。
但真相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林元赫已经回到了该有的位置,表现得也很好,危机已经解除,她不需要再哀求什么了。
于是她的回话甚至带上了讽刺,“还能吵什么?不就是爸您太讲究公正,不肯帮女婿,你女婿又太听你的话,我气急就争了几句么。”
果然还是为了林元赫的职位,何永并不意外这个回答,却依旧觉得失望。他语气艰涩,“争了几句就把孩子争没了?”
何修霞的小产自然不简单,从她一直用“发育不良胎停”这个理由搪塞长辈就知道这里面一定有她的过错,不然以她的性子,只会叫嚷出来,让所有人都因此让着她。
事实也是如此,孩子是一次何修霞又用孩子逼林元赫,却不小心失足摔了一跤才丢掉的。
但何修霞怎么可能认错,她也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错,但她也没有能立得住的缘由,便选择胡搅蛮缠、倒打一耙,“我才是丢了孩子的那个人,你一个抛弃妻女的人有什么资格反过来责问我?”
听到这里,靳希文再一次意识到了何修霞原先隐藏着的本性有多恶劣和不可救药。他几不可闻地蹙了蹙眉,看向大舅子,“大哥,最近家里客人多,只留两个孩子在家我不放心,我还是先回去了。”
这个借口很拙劣,这么晚了哪里会有客人登门,靳希文甚至懒得想一个更好的,他只想表明自己不想再掺和的态度。
实际上,自从何修霞去年做了那样的事后,靳希文来何家的次数比之以前已经少了很多很多。
何永兄弟对此毫无办法,此时也只能起身送他离开。
靳希文微微抬手,止住两位舅兄的步子,“家里都还有事,不用送了。”
何修安见状赶紧跟了上去,“姑父,我送你吧,靳延估计已经走了。”
靳希文同意了。他并没有和何家断了往来的意思,更何况何修安一直是个很贴心的子侄。
何修霞沉默坐在角落,看着头也不回离开了的靳希文,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只是一个小忙,以前如父般的姑父就这样舍弃了她。
他不是最爱姑姑的吗,他不是答应过姑姑会照顾好自己的吗?原来即使如姑父这样风光霁月的人,也不能永远坚贞
车内,靳希文和何修安也在说这件事。
何修霞的事靳延早就告诉了靳希文,在去年何修霞逼靳希文为林元赫调职想办法的时候,靳延就把视线从姐夫林元赫身上挪到了表姐何修霞身上。
靳延察觉到林元赫每次提起何修霞的小产时,都有些太过悲伤和懊悔了,并不像只是意外丧子的样子。于是靳延便找到了何修霞当时治疗的医院,查问她小产的真实原因。
这个过程甚至没费什么力气,因为何修霞摔得突然,只能就近去了家附近的医院,那个医院并没有保护病人隐私的意识。何修霞之所以能瞒过其他人,不过是因为他们以前没往这里想没有查而已。
所以靳延很轻松就知道了真相,何修霞是因为摔跤导致的小产。有了这个事实就不难倒推真相了。
即使是摔倒导致小产,也绝不算是什么过错,但何修霞却选择了撒谎隐瞒,那就证明她摔倒的原因不能付诸于口。
再结合何修雯说那段时间老听见何修霞和林元赫吵架,何修霞回国后又一直为着林元赫的职位不肯罢休,导致了小产的吵架原因不外如是。
虽然不知道何修霞为何不用这件事卖惨让长辈心软,在靳延看来这远比何修霞后来用的法子更高明,但靳延已经不关心这个了。
他一直不怎么喜欢这个大表姐,不是因为她娇纵,也不是因为她从小就势利,会因为父辈官职决定如何和人来往,只是因为靳延觉得她辜负了母亲的疼爱。
也许是他那会儿还小,何修霞并不防备他,所以靳延见到了很多次何修霞“利用”母亲关心的事,也见到了何修霞如何在父母面前卖乖而在外人面前仗势欺人。
靳延自然不爽,但还没等他“收拾”这个表姐,母亲何韵就提前找到了他谈心。
何韵何等细腻的心思,她怎么会看不懂一个小孩儿的把戏?她只是性子太软,心疼何修霞年少丧母、父亲又从小不在身边的苦楚罢了。
何韵以为自己有很多时间可以照顾、教导何修霞,她没有想到自己的早逝,所以临终才那样不放心何修霞,她知道这个孩子歪了,便希望丈夫能多看顾她。
靳希文也应诺看顾了,如果不是何修霞自掘坟墓的话。
“修安,你们几姊妹里你性子最好、也最懂事。你妹妹还小,天真浪漫;你弟弟太傲,万事轻易都不放在心上,脾气也硬,不肯说软话;你二姐、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和我们团聚;你大姐”
靳希文顿了顿才继续,“你大姐年龄最大,却是最小儿心性的那个。你是你们家唯一一个能使上劲的人,要多帮你大伯父。”
何修安这两年和何修霞一直住在一起,岂会不知道靳希文的言下之意,他抿抿唇,还是想要争取一下,靳希文这话听起来完全就是不愿再管何修霞的意思,“大姐确实做了不少错事,但好在,她的心还是好的。”
心还是好的?靳希文没有接话。人的言行都是从心出发的,何修霞能对无仇无怨的沈意欢说出那样恶毒的诅咒,心真得还正吗?
靳家,靳延也越想越气,他半撑着躺在沈意欢身侧,隔着被子抚摸她已经圆润了许多的小腹,眉心依旧紧蹙。
沈意欢感受到他的情绪,将手里的书塞给他,不想他在为此生气,不值得。“爷爷给的任务,你自己来读吧。”
靳延接过,认出是什么后有些无语,“爷爷什么时候给你的?这不是我小时候启蒙用的书么,宝宝才多大,现在读这个做什么?”
“胎教。”沈意欢看书页上明显是由老爷子亲手写出来的字迹,心中其实还挺感动的,“爷爷前天来的,除了这个还带了好多东西,我看连摇篮都准备了。”
说起摇篮,靳老爷子带来的可不是什么凡物,而是靳家一代代传下来的摇床,样式简朴,却是由紫檀木做成的。不止靳延靳飏,连靳阳明靳希文小时候都是在这张床上长大的。
而靳家之所以这么做,不是节俭。而是婴儿床寓意着香火,有很重的象征意义,轻易不可舍弃。
沈意欢不知道这些细节,但靳延知道,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却没有和沈意欢言明。
怕她察觉异常,靳延甚至主动拿起了那本由靳老爷子亲写的书,一字一句地给不知听不听得见的小团子读了起来。
他的声音偏低,天生带着共鸣,沈意欢本来还听得认真,但很快就被这声音哄得睡了过去。
靳延听她的呼吸逐渐绵长,也没了读书的心思,他隔着被子亲了亲妻子的肚子,喃喃,“乖宝,你只管照顾自己、心疼妈妈。不管别人怎么想,爸爸妈妈只要你一个宝贝。”
靳延和沈意欢都是独生子女,父母也都很恩爱。他们是这个时代少有的享受了父母全心全意的爱的孩子,更何况无论靳希文夫妻还是沈建中夫妻,都是难得开明又智慧的父母。
他们的童年幸福得难以形概括,所以即使到了现在,也依旧能保留几分孩子气,就是因为他们俩从没缺过爱。
所以靳延很早就下定决心只要一个孩子了,他不想沈意欢冒险,也不信自己一定能把水端平。他才舍不得自己和沈意欢的孩子经历他们俩从未吃过的苦,无论是被偏心还是偏心的苦,都不舍得。
他也相信靳希文不会在意这个,但对于祖父靳老爷子,靳延没有信心。祖父虽然不是重男轻女的人,但他有些思维依旧古板,无可避免地会在意所谓的香火。
那张婴儿床,他睡过、堂弟靳飏睡过,但堂姐靳语没睡过。
靳延越想越烦,恨不得把那张婴儿床扔出去。谁稀罕那个破玩意儿了?他能给自己宝贝闺女打十张八张,一晚睡一个。
但靳延这次属实是冤枉自家祖父了,他的宝贝女儿靳灿出生以后,别说婴儿床,靳老爷子连自己最爱惜的长须也能乐呵呵地递给曾孙女揪着玩儿。
其实单看这个名字,就能看出靳灿远比她爸还会投胎、还受宠。
靳延的名字“延”,一取“延续”,是靳老爷子对长孙要求,要他延续靳家的光辉;一取“长行”,是希望靳延能在自己的道路上踏实前行,努力超越前辈的成就。
无论取哪个释义,都带着仿若千钧的重担。
而靳老爷子这么个文绉绉又古板的人,在见了曾孙女之后,竟然舍弃了所有提前准备好的名字,而重新选择了“灿”字。
灿,光彩、鲜明、耀眼、明白。靳灿,音同金灿(灿),通常用来形容宝物、太阳等一切带着黄金般色泽的耀眼之物。
名字就是长辈对于小辈的祝福和期许,显然,靳老爷子对于这个曾孙女是极其重视和疼爱的。既隐喻她是靳家的宝物,在所有人的期盼里降生,又祝福她的人生永远灿烂,心智清明而无需烦忧。
靳延听到这个名字,既为爷爷的反常而惊讶,又觉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就该拥有所有人的疼爱。
是的,即使靳灿小朋友还没有她爸爸的小臂长,但靳延已经认定他的女儿是天底下最漂亮、最机灵的宝贝了。
其实这话也不算完全没有依据。靳灿小朋友胎发浓密、皮肤白皙,小小一张脸上竟然连五官都煞有其事地精致。
还有些浅淡的弯月眉来自妈妈,又大又圆、黑亮亮的眸子大概是结合了父母之长,鼻子也已有了直挺的雏形,唇形饱满、唇珠亦很明显。
靳延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骄傲,这是他和沈意欢的女儿啊。
正因为是他们的女儿,正因为是他们用爱孕育出来的宝贝,所以靳灿才会集父母之所长,一出生就是当之无愧的美人胚子。
沈意欢听靳延煞有其事的瞎扯,忍住笑意,“你这又是从哪里学到的歪理,还当着灿灿的面胡说,小心宝宝笑你。”
靳延还没说话,“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沈小妹先帮腔了,“小延哪里是乱说,咱们老家那边也有这个说法呢,爸妈感情越好,生的孩子越漂亮。”
她示意靳延把孩子放下来,用温毛巾细致地擦过小肉团的手,温柔而亲昵地和她絮叨,“看我们灿灿多好看呀,谁家小宝宝刚出生就能这么漂亮的。我们灿灿还知道心疼妈妈,一点儿没让妈妈多受罪,是个孝顺的乖宝宝…”
说起这个,沈意欢也觉得奇妙。
沈意欢的预产期其实要到五月上旬了,但当她过完二十岁生日,刚洗漱好躺在床上,就没有任何征兆地发动了。产道开得也很快,靳灿小朋友在当天夜里就用一声响亮的哭泣昭示了她的到来。
靳灿又是沈意欢全程听医嘱孕育的,身体健康,个头却不大,所以沈意欢于生产上确实没受太多的罪。这当然得益于医生和丈夫亲人在孕期的照顾,但沈意欢也愿意相信这是她和女儿的缘分。
是靳灿小朋友特意选着和妈妈同一天生日提前降生,是小棉袄心疼妈妈辛苦,才那样配合地早早结束了生产。
不过也因为沈意欢生得突然,蒋佩群没赶上外孙女的出生,甚至因为手头工作没安排好,一时都不得脱身。
这是沈意欢唯一的遗憾,她从产房里出来的时候最想看见的就是妈妈。生儿方知父母恩,沈意欢在那刻才真正懂了蒋佩群的伟大。
但好在,靳延的陪伴弥补了这一点缺憾。
想起前天晚上靳延守夜时埋在自己手心的落泪,想起女儿小靳灿的可爱模样,沈意欢又便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77章 第 77 章 看妈妈跳舞
随着靳希文升职, 靳沈两家再无人在陆军首军区任职,住房自然也不可能保留,两家人也算是彻底离开了这待了近二十年的家属院。
虽然军|委家属院和陆院之间只隔了不到半小时的车程, 但这对于沈意欢来说意义也是完全不同的。
她从出生起就生活在这里, 从平房到家属楼再到独立小院,从类似营地到现在的万事俱全, 这里不止见证了沈意欢的成长,沈意欢也见证了这里是如何一点点强大起来的。
所以搬家那天沈意欢还挺怅然的, 后来到了新家,即使住房条件没变甚至更好了, 偶尔也会觉得不适应。
但这一切在有了靳灿以后就变了, 新的三层小楼里,只是多了一个小人儿,就多了无尽的热闹与欢喜。
新的住房虽也是三层小楼,但每层的面积都要比陆院那边大,前后院的布置也更精致。前院依旧是硬化过的地面,只沿着围墙修了花坛,其余地方都是空着的, 即使并排放了靳家父子俩的配车也有很大空余。
后院要小一些, 除了那些一看年岁就不小的树木外,整个后院都有着开垦的痕迹,应该是前任主人的习惯。
但由于家里现在没人会种地,靳家每天又都会有菜肉供应, 所以靳希文干脆从老爷子那里要了些花种, 将菜地完全改成了花园。
虽然叫花园,但为了不惹闲话,靳希文这花种得很讲究。粗粗看过去很是随意, 就像是没修整的样子,但留心看的话,就会发现高低错落有致、连开花季节都是考虑了进去的。
靳希文很忙,所以这花园打造用时不短,但靳灿刚一出生,他就像是又有了空闲,不仅又把花园休整了一番,还挑了最粗壮的树,朝着风景最好的方向给孙女扎了秋千和吊床。
浑然像是忘了小靳灿都还没满月,除了出院连屋子都没出过。沈意欢也是从这儿才看出来了,靳希文内敛却毫不逊于靳延爷孙的爱灿心。
靳希文因为腿伤的原因,还是住在一楼,他的书房、警卫员的值班室也都依旧如此。
靳延和沈意欢还是占据了整个三层,夫妻的主卧、书房、放置各种零碎物件的衣帽间也都要比以前更大。除此之外,靳延还趁机把沈意欢的练功房搬到了主卧对面,美其名曰更方便。
自从结婚以后,沈意欢的作息就彻底被靳延毁了,倒不是她意志力不强,而是靳延白天都在空军那边,每天六点多才能到家,偶尔还会值班或者到周边基地出短期任务,夫妻相聚的时间其实并不算是非常之多。
如果沈意欢还坚持老作息的话,那他们九点就得关灯,只这一点就是天方夜谭,除非两人用过晚饭就开始“干活”,不然靳延必然“做不完饭”。
家里还有长辈有警卫员,有时候还会有来和靳希文谈事的客人,即使是靳延也做不出这种吃完饭就拉着老婆上楼的事。
于是沈意欢不得不把入睡时间延后,睡得晚了,沈意欢即使坚持和军区的早训铃一起早起,也会因为睡眠不足没什么力气。
但好在团里演出少,工作日的时候沈意欢有大把时间可以在团里自己练。至于周末沈意欢没有周末早晨。
靳延一直有爱睡懒觉的癖好,认识沈意欢之前周末也是从来不吃早饭的,婚后,这就成了他胡作非为的借口。
“只要你不出声,爸他们只会以为我们在睡懒觉。”
借着这个挡箭牌,靳延要么在头一天晚上使劲拉着沈意欢熬夜,要么就要攒到第二天早上陪沈意欢“练早功”
所以沈意欢在出月子之前就已经和靳延三令五申过,“不准再拦着我起床练功了,我这段时间要配合于婶做恢复。”
于婶就是靳延姥姥找来的懂药理的保姆,照顾过何小星的保姆是她的姐姐,现在也在一家不俗的人家里照顾小孩,分不开身,就介绍来了她的妹妹。
她们一家是家学渊源,听说祖上有人做到了太医院,留下了不少照顾女子和幼儿的方子。
于婶从沈意欢查出有孕就被接到了家里,后来一直配合着军院的方主任照顾沈意欢,很是尽心,沈意欢顺利生产她占不少功。
但沈意欢最喜欢她的一点还是,她听得懂话。
于婶第一天来家里的时候是靳延亲自去接的,他直接对于婶说了自己的诉求,“我妻子是舞蹈演员,产后还要回到舞台上去,我希望你能配合大夫,尽量降低怀孕生产对她的影响。”
这和何姥姥对她的叮嘱是不一样的,甚至和大众认知都是不一样的,哪个孕妇不是以孩子为重的额啊?但于婶一句多的话也没说,一直以此为工作宗旨。
比如沈意欢孕中期的时候忽然胃口大开,家里人几乎对她百依百顺,想吃什么都会努力给她搞来,毕竟沈意欢即使怀孕也很瘦。
但于婶就敢顶着靳延的冷脸,一次次阻止沈意欢多吃,控制她的体重和胎儿的大小。也多亏她,沈意欢孕期没白长一斤肉、多长一条纹。
后来沈意欢要生了,她又主动找到了沈意欢,建议她不要亲自喂养,因为这必然导致她的胸型走样,且会影响睡眠和工作。
这已经不是听话了,而是全心全意为沈意欢打算,至少沈意欢自己都还没想到这个程度。
于婶只让沈意欢给小靳灿喂了初乳,就开始给她熬制回奶的东西。配合着她的按摩手法,沈意欢只难受了两天,就把这关给度过了。
唯一可惜的只有靳延,因为不敢让小靳灿吃,怕她认奶后不肯再喝奶粉和别人的奶,所以那两天都是便宜了靳延的。
靳延至今还在怀念那两天的幸福生活,他心里有更龌龊的想法,可惜鱼与熊掌注定不可兼得,他注定只能想想。
但靳延也只是小小的可惜了一下,他现在白天努力工作,下班回来就围着老婆和女儿转,生活岂止美满二字可以概括的。
靳灿有于婶和沈小妹照顾,尤其是于婶,虽然除了母女俩的事其他家务都不做,但她做本职工作是完全没得说的,靳家找她本来也是奔着这个来的,倒也是各得其所。
所以靳延陪女儿其实就真的只是陪而已,他倒是也想帮女儿换换尿布、喂喂奶、做做排气操什么的,但于婶嫌他笨手笨脚,只让他做了一次就再也没给他机会。
这天下午,靳延百无聊赖地看着女儿在摇床里啃手,忽地起了心思,伸手将女儿抱了起来,“宝宝想不想看妈妈跳舞,爸爸带你去看好不好呀?”
小靳灿才两个月大,哪里懂他在说什么,但对于靳延的味道声音还是很熟悉的,便乐呵呵地张开了小嘴,挥了挥小手。
靳延小心翼翼地用垫在她下巴处的口水巾擦干净她下巴处的口水,这才稳稳抱着她往三楼走。
沈意欢刚做完一套拉伸,就见练功房的门被人推开了,靳延抱着女儿,像是举着什么令牌一样,大咧咧地走了进来,“老婆,我带灿灿来看你跳舞。”
沈意欢其实还没开始跳舞,她才出月子没几天,现在只是做一些简单动作,拉伸拉伸筋骨罢了。
她之所以不让靳延进来陪她,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这人有前科。在有靳灿之前,他也美其名曰要看她跳舞,但最后呢,都练到了卧室去。
沈意欢现在可不敢招惹靳延,她拿过毛巾按了按额上的汗,主动走到了沙发旁边,“灿灿还没睡?”
是的,靳延在新的练功房里放了一张双人沙发。说是后勤配的没地放,但靳延之心,两人皆知。
靳延见沈意欢即使过来看女儿也站在离自己半人远的位置,有些无语,拽着她的细腕轻轻拉了一把,沈意欢就坐到了他旁边。
他抱着女儿不好动作,便干脆伸长了腿挡住她的去处,语气幽怨,“你现在是把我当狼防么?”
又看了眼女儿,继续质问,“还是欢欢有女万事足,准备去父留女了?”
沈意欢被他的话惹得想笑,但看他好像真有些难过,赶紧靠上他的肩膀,又安慰地亲了亲他的颊侧,“真生气啦,我这不也是为你好吗?”
沈意欢是4月25号生产的,做了两个月满月子,她的产假有三个多月,团里让她九月前回去上班。这里的上班并不是指恢复演出,大概类似于她怀孕的时候,每天正常时间上下班,但都是帮团里做一些轻松的文职工作。
总政这方面的待遇非常好,也没人规定她要什么时候恢复演出,但沈意欢自己对自己有要求,她想赶上今年的国庆,所以一出月子就开始做恢复训练。
于婶看了几次她的训练,又问了她的安排,便隐晦说让她这个月也先和靳延分房,免得两头耗精力、伤身体。
这分房自然不是真的分房,毕竟靳延即使在坐月子期间也没离开过沈意欢,宁愿睡行军床也不去二楼客房,更何况现在?
靳延不满她这样敷衍,转头就要去捉她的唇,“你的道歉一点儿也不诚心。”
沈意欢本来是要顺着他的,但余光看见女儿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头一歪就躲到了靳延的颈窝,“宝宝在看。”
靳延闻言,一下就停下了动作,垂头果见小靳灿一脸懵懂的认真,见他回头还对着他咧嘴乐呵呵地笑,晶莹的口水又溢了出来。
虽然知道她不懂,但被这样天真可爱的笑容对着,即使是靳延也会有点不好意思。
早知道就不用她当借口了,靳延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地替女儿擦掉口水。
第78章 第 78 章 小妹的私事
沈意欢看靳延尖着两根手指去夹女儿的口水巾, 宽大的手掌比女儿整张脸还要大,动作却透着无尽的小心和温柔,心蓦地软了。
她也不急着去做下面的训练了, 伸手挡住女儿太过清澈的目光, 探身献吻。
靳延自然也不客气,他从不拒绝沈意欢任何形式的亲近。但也只是浅尝辄止, 他嘴上说得厉害,但其实关乎沈意欢的所有事都非常配合。
沈意欢贴在他的颈侧, 没有移开手掌,任由女儿抓着她的手指玩弄。她的语音含糊, “等周末。不过你要先想想办法。”
靳延自然懂她的意思, 笑着回答,“放心,我都准备好了。”
沈意欢被他笑得脸烫,干脆起身撵人,“好了,你快带女儿下去吧,爸等下忙完了肯定要找灿灿的。”
靳延得了许诺, 也不再坐这儿碍事了, 心情颇好地抱着女儿下了楼。
果然,靳希文正准备找孙女呢,见他抱着孩子下了楼,立马就接了过去, 还不忘交代靳延, “你爷爷让周六去老宅那边玩。”
靳延闻言心头一动,故作迟疑,“天气热起来了, 欢欢才出月子,出门折腾一身汗又吹不了风扇,岂不是找罪受。您自己带着于婶和灿灿去吧,我在家陪她。”
靳希文知道老爷子是为了看曾孙女,有于婶在也不怕哄不住,便也无所谓靳延去不去,“行,那我们一早就过去,太阳下山了再回来,免得把我们宝贝灿灿热着了。”
最后一句是对着小靳灿说的,她竟也像是听懂了,对着靳希文笑得灿烂。靳希文看了更是喜欢,还是孙女乖,不像她爸爸,襁褓里就总冷着一张小脸。
靳延不知道靳希文的腹诽,他心中暗喜,满口应下,又看向餐厅里的沈小妹,“那表姑周六也休息一天吧,欢欢好久没吃天福的饭菜了,我去给她打包改改口味。”
靳延说完,却没听到沈小妹回话,见她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不免有些奇怪。沈小妹是个很简单的人,怎么这会儿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靳延正准备开口问,就见靳希文对着他摇了摇头。
他只好忍住好奇,等沈小妹回家的时候又和她说了一次周六放假的事,才在人走远后问靳希文,“表姑怎么了?”
靳希文笑着亲了亲孙女奶香奶香的手背过了瘾,回答靳延的问题,“私事,你表姑自己都没想好,咱们就当不知道吧。”
婴儿抵抗力差,大人身上菌群复杂,家里人都是有见识的,更何况还有于婶在,所以几辈人都不会随意和小靳灿近距离接触。即使是亲手这样的动作也会特意闭着嘴,还会避开手指,毕竟小靳灿很爱把手指往嘴里塞。
私事?靳延听到这儿本准备放下,但想到沈意欢对沈小妹的看重,还是追问了,“您知道是谁?”
靳希文没有隐瞒,“冯文书。”怕儿子想不起来这号人,他提醒,“冯文宝的哥哥。”
冯文宝,靳希文的勤务员,去年底随着靳希文升职而调职回了队里。现在靳希文身边的是军委新配的两个级别更高的警卫员,办公则是单独安排了秘书。
靳延从记忆里找到了这两兄弟,想起以前在陆院,冯文书经常在家里请客的时候来帮厨,他烧的小排很得沈意欢的喜欢。但除此之外,就再无印象了。
靳希文既然知情却放任,可见对方应该是靠谱的。但靳延怕沈意欢追问,便先问了靳希文,“您是怎么知道的?对方什么情况啊。”
靳希文已经习惯了儿子在面对儿媳妇的事上就事必躬亲地“啰嗦”,便简单说了来龙去脉,“我也没知道多久,是小冯离开前和我说的。”
“具体的我也知道得不多,我估计小冯自己也不清楚。”靳希文笑了一下,“以前他哥来家里帮忙不是他提的么,他怕我误会他们哥俩蓄谋已久。这小子,自己的事马马虎虎,倒是对他哥的事挺上心。”
靳延听了半天,只知道冯文书可能在追求沈小妹,还追了很久,不然冯文宝不会提前来替他哥解释。至于别的,什么也没听出来。
他皱了皱眉,“那冯文书什么情况您查了吗?”
沈小妹单纯且已经在婚恋上吃过大亏,岳父母相当于把她交给了自家,要是再出什么事,不仅是不好交代,靳延自己也觉得对不住。
靳希文点点头,“书房有,你想看自己去拿吧。没什么问题。”
靳延还是想知道得清楚些,好转述给沈意欢,便进了书房,从桌面上找到了冯文书的资料。
冯文书,冀省人,三十一岁,离异。靳延看到这里微微皱了皱眉,倒不是因为对方比沈小妹小五岁,他不至于这样迂腐,而是因为紧跟着的一句话。
冯文书结婚一年就离了婚,离婚原因却写得很官方、含糊,只一句感情不合。要知道现在即使在北城,离婚也是一件不太能被人接受的事,更何况在六年前的农村?
要是有后续,这事儿要着重关注。靳延继续往下看,越过对方在单位的工作表现,直奔家庭背景。
长子,有弟妹四人,母早逝、父有腿疾,故十六岁离家,经老家人介绍至陆军家属院食堂后厨打杂。
这不是男版沈小妹么?靳延眉头微挑,将资料重新放回了书桌上。
冯文书还不知道自己的生平已经出现在了靳家父子的书房里,他看沈小妹从自行车上下来,连忙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小妹。”
沈小妹听见他的声音就是一僵,她下意识看了眼紧闭的院门,快走几步躲到冯文书刚刚在的位置,挑了离他最远的地方站定,才压着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冯文书掩去眼底的眷恋,将身后的几个餐盒拿了出来,“我今天休假,做了点吃的。这是宝珠最爱吃的酸菜鱼、宝华的糖醋小排,还有你喜、还有酸辣鸡杂,你”
沈小妹第一次不听别人把话说完,她甚至没有抬头看冯文书一眼,就连连摆手、还后退了一步,身体力行地表达自己的拒绝,“太贵重了,我不能要,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这几个菜文宝也爱吃。”
一向温和的冯文书却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拉过她的手将网兜挂了上去,“这是我给你做的,文宝想吃什么我会再给他做。”
沈小妹差点把手上的东西扔了,但不知为什么想起了自己和他这一年多的相处。他总是安静地待在自己身边,很少和她说话,却总能在她需要某种调料的时候及时地递上
不知道靳哥以后找来帮忙的人还能不能和自己配合得这么好。沈小妹心口蓦地一酸,胡乱想着。
她不说话,冯文书也不说话,只借着身高静静地看着她。他的视线很温和,但并不平静。
“姐姐,妈妈怎么还没回家啊?”院子里传来沈宝华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莫名透着温情的氛围。
沈小妹如梦初醒,握紧手里的网兜,声音很低,“谢谢你了,你等我下,我把餐盒腾给你。以后,还是别破费了。”
冯文书忽然抬手碰了碰沈小妹的小臂,沈小妹条件反射地抬头看他,就见冯文书定定看着她,眼睛幽深得像是深潭,笑容却温柔,“好。”
这是自那天冯文宝忽然跑来厨房揭穿了冯文书的心思后,沈小妹第一次直视冯文书,其实沈小妹也不记得自己以前有没有这样和他对视过。
但这会儿,她竟然觉得冯文书的温柔很熟悉、也很灼人,于是她几乎是乱着步子跑回了小院。
冯文书听见沈宝华笑着叫她“妈妈”的声音,听见她一边回答女儿的问题一边往角落走去,弯唇笑了笑,眼底却都是黯然。
他最后看了一次这个小院,他明面上第一次来,最后却也真的再无机会踏进去的地方。
冯文书正准备转身离去,院门却再一次被打开了,走出来的少女叫住了他,“冯叔叔。”
是沈宝珠。她掩上了院门,开门见山,“冯叔叔,我想和您聊聊。”
冯文书有些惊讶,但又觉得理所当然。沈小妹和两个女儿感情好,沈宝珠看着文静不爱凑热闹,但其实很关注她妈妈。
可能是不知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心思了吧?冯文书苦笑,也就自己还觉得自己隐瞒得很好。
他跟了上去,直到沈宝珠带着他走到了那个长椅处才震惊地停下。她怎么知道这里?
沈宝珠没给冯文书乱想的时间,指着长椅,转身问他,“叔叔,您以后是不是不会来这里了?”
冯文书面对着她那双和沈小妹很像的眼睛,忽地有些开不了口,但沉默几息后还是点了点头,“我不想让你妈妈为难,自然不会再来了。”
沈宝珠看了他一会儿,主动在长椅上坐下,说起的却不是刚刚的话题。她的声音有些哑,是天生的哑,此刻说出的每一个字却都像是一道冰锤,敲在了冯文书的心上。
“我妈妈这辈子没为自己活过一秒。小时候抚养弟妹,后来一颗心都给了表姐,再后来又多了我和妹妹,她就更忙了,只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好几块儿一人身边放一个才好。”
“她的心很大,大到放了无数人,我和妹妹、舅舅一家、表姐一家。”沈宝珠看着不远处的家,都能想象母亲此刻在厨房忙碌的姿态,“她的心又很小,小到连自己也放不下。”
冯文书更沉默了,他的眼里满是疼惜。
沈宝珠看见了,她弯唇笑了笑,没再为难这个不善言辞的长辈,“我妈妈这辈子可能都做不到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了,她即使能懂爱人先爱己的道理,也依旧会把我们放在她自己之前。”
“但我也希望,有个人能懂她的委屈,能让她做自己,不是妈妈、不是姐姐妹妹、不是表姑,而是沈小妹自己。”
她定定看着冯文书的眼睛,“叔叔,您会是这个人吗?”
冯文书忍住心头的震颤,稳住声音,“我想是,但你妈妈对我并没有别的什么感情,我不能强求。”说到最后,难免带了几分苦涩。
“真的没有吗?”沈宝珠抬了抬下巴,示意冯文书回头。
两人在的位置很隐蔽,能看见小院,小院里的人却很难看见这里。要不是如此,冯文书也不会来了这么多次从没被沈小妹发现过。
冯文书回头,他清楚地看见:沈小妹推开了院门,却在迈步出去之前下意识拉了拉衣摆,又理了理鬓发。
她出了门,手上提着干净的餐盒和一袋子水果。她去了两人刚刚在的位置,正如他最开始打算的那样,她没有看见他。
可沈小妹却没有像他预料那般觉得松了口气,她着急忙慌地往家属院大门口的方向追了过去,却又在追了几步后停了下来,只看着大门的方向站着,背影竟有些落寞。
冯文书移不开眼,他的心里涌起无限的惊喜,却又不敢相信,她原来并不是毫无想法的吗?
那、那,冯文书回头看向她的女儿,就见沈宝珠对着他笑了笑,“叔叔,妈妈在找您。”
冯文书已经来不及细想沈宝华的意思了,他的脑海里翻涌着刚刚的画面,迈步朝小院走去,越走越快、最后甚至跑了起来。
沈宝珠见状,明明是想笑的,不知为何,却盈了满眼的泪。她抬头,看着天上圆盘似的月亮。
她默默想着自己这一年多观察、打听到的事,一遍遍肯定自己的决定。
冯文书是个很靠谱的人,他和妈妈有相同的经历,他懂妈妈的委屈,只是和妈妈一样少了点儿勇敢,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妈妈会幸福的
但沈宝珠到底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再早熟,再尽己所能做了完全的考虑,也会怕自己不仅没让妈妈幸福,还反而自作主张给她带去了麻烦。
沈宝珠不敢侧首往院门口看,却听见了两道逐渐走近的脚步声,轻的那道还很熟悉。
她猛地回头,就见冯文书牵着沈小妹的手,笑着走了过来,“宝珠,回家了。”
他的脸上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笑,那笑一下就引活了他的五官,让他看起来十分俊朗。
沈宝珠连忙看向沈小妹,就见沈小妹正也偷偷在看冯文书,脸上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笑,带着害羞,少女般的害羞,和表姐看表姐夫时很相似的表情。
这就够了。沈宝珠忽地笑了,她应声,“来了。”
第79章 第 79 章 靳家两父子
“我去问下团长吧。”何宁浩皱眉看着手里的文件, 对旁边的战友说,“你先在我这儿等会儿,问清楚了我们再接着谈。”
话音刚落, 下班铃就响了起来。但何宁浩完全没当回事儿, 靳延虽不至于夙兴夜寐,但也不至于踩点下班。
可惜, 这周五的靳延是后者。何宁浩是在楼梯间遇见的靳延,他有些惊讶, “哥,你咋这么快?”
靳延本来很欢快的步子猛地顿住, 等看见何宁浩手上还拿着个文件袋, 心中涌起不妙的预感,“回家看老婆女儿啊,你不去接你老婆?”
何宁浩比靳延还早结婚一些,但他是营长,外出任务的时候更多,所以两人一直到上个月才传来喜讯。
何宁浩没听懂靳延的暗示,几步上前把文件了递过去, “竹溪坐公车回来, 我骑车带她反而不安全。哥,你看看这个”
靳延在心里叹气,但真接了东西还是很认真的,一边翻一边和何宁浩去了他的办公室, “这样处理可以,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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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于婶来了靳家以后,沈意欢的饮食一直是独立出来的。现在虽然出了月子,但正是调理恢复的时候, 于婶自然也依旧是单独给她做的。
沈意欢考虑到于婶吃饭时女儿的看护问题,便主动把自己的吃饭时间往前挪了一点。有她看着,于婶和表姑就能安心用餐了。
沈意欢今天和以前一样吃完自己的饭,又从于婶怀里接过了女儿,明明已经到了饭点,却迟迟没见靳延回来,她便踱着步去了院子里。
靳延好不容易才从何宁浩的十万个为什么里逃出来,一看已经五点半了,心里难免有些着急,才刚把车开进家属院,就远远看见了家门口抱着女儿的妻子。
她穿着一身浅蓝的宽松棉质及踝长裙,系带只松松垮垮地在腰侧打了个活结,本该是不显身姿的打扮,但在晚风的加持下,她的曼妙还是被勾勒出了几分。
乌黑的长发低低挽在脑后,鬓发难得随风飘着,倒误打误撞给这宛若仕女图般的美景添了几分生机。
直面美人图的靳延只觉得那发丝像是萦在了他的心尖,惹得他从心口一直到四肢都生出了细密的酥痒,若有似无、不容忽视。
他想加速走到佳人身侧去。但事实上,他的车速越来越慢,大概是潜意识不愿惊动这样的美。
但佳人却主动抬头望向了来客,莹白的小脸在夕阳里似乎发着光,五官的精致即使因此模糊,但却也增添了几分可以亲近的温柔。
靳延听见自己心跳加快的声音,每一声都宛若擂鼓。
这样的时刻并不算陌生,在遇见她之后,这甚至变得非常常见,以至于靳延思绪纷飞的时候总会忍不住担心自己的心脏会因此出问题。
毕竟这样的时刻实在有点太多了,有时候只是不经意的一个转眸,就会被她美到心惊。
但更多的时候,是无关美貌的,甚至是没有理由的。也许可能只是她一个带着俏皮的偷吻,他都会报以完全失衡的心跳
“爸爸回来啦,灿灿给爸爸打个招呼好不好呀?”温柔又甜蜜的声音唤回了靳延的心神,妻子和女儿就站在车门不远处,一大一小都正笑望着他。
靳延忽然按开了安全带,猛地探身,从爱人唇边撷去一丝芳香,温柔地唤,“老婆。”
沈意欢看着半边身子还探在车外的丈夫,有些懵、又后知后觉得羞,但更多的还是甜蜜。所以即使想起现在还在人来人往的傍晚,也依旧不忍责怪他。
眉梢的笑意比她自己预料的还要温柔,沈意欢抿抿唇,娇娇地睨了靳延一眼,“干嘛。”
靳延忽的又探身亲了亲她的唇角,在女儿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的注视下,在被夕阳笼罩的大开的院子里。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只想吻她。
沈意欢的耳尖烧得更厉害,她明明想斥他,脱口而出的却是两人的心照不宣,“老公。”
像是信众终于确定神女的青睐不是梦,靳延的眼神也清明了起来。
他拉开车门,走到沈意欢身边,伸手接过女儿胖乎乎的小身子,真心实意地感慨,“真幸福呀,有老婆和女儿接下班的日子。”
“谁接你了。”沈意欢整理了一下女儿的衣摆,故意不看靳延,“妈妈是在抱灿灿看晚霞呢,对不对呀。”
靳延看了眼沈意欢额角的汗,唇角微扬,却舍不得揭穿她惹她羞恼,只空出一只手揽上她的肩,作怪逗她,“今天下午风太大了,我都听不见你说什么了,是在说想我吗?”
沈意欢倚在他坚实的臂膀上,他比初夏更高的体温隔着布料在她的肩颈留下印记,沈意欢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不敢再聊下去,“走吧,爸应该还在等你吃饭。”
还说不是在等自己?靳延脸上的笑意更重,乖乖跟着妻子进了屋。
靳希文被儿子灿烂的笑灼了一下,但看他一手牵着沈意欢一手抱着女儿,便又不觉得意外。
靳希文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下班回来在院门口看见做着游戏等他的妻子儿子时,大概笑得也没比现在的靳延收敛到哪里去
想到这儿,靳希文虽欣慰,为儿子的美满。但难免也有些寂寥,在有了孙女以后,他总是会忍不住去想,要是妻子还在,他们一家该有多幸福
靳希文不着痕迹地掩去心绪,像往日一样叫了开饭。
坐在实木餐桌下首的于婶在来上工之前就听大姐细致讲过靳家的事,她心思细腻,顺着靳希文的视线看了一眼靳延就懂了靳希文那一瞬间的怔愣。
她在心里感慨,靳家这父子俩。儿子看起来是个硬的、花的,实际专一又深情,小夫妻感情恩爱得她常常牙倒。
年长的这个也不遑多让,位高权重却依旧孑然一人,除了工作,所有时间和温情都留给儿子一家。要不是病魔无情,现在不知道该是多幸福的一家人呢
可惜了,即使是这样的人家,也无法事事圆满。于婶在心头默默叹了口气。
沈意欢虽然已经吃过饭了,但因为靳延一直拉着她不放,便也抱着女儿陪坐在旁边。这会儿看见于婶只埋头夹面前那道菜,她伸手按在转盘上,将那道肚丝转到了于婶的面前。
于婶刚一回神,就见自己最喜欢的菜被沈意欢特意转了过来,而她从未说过自己喜欢吃什么的。
于婶心头一暖,连忙夹了一筷子,把心里那些有的没的统统都挥了开去。遇上这样的主家,是她的幸运,她只要尽心照顾好这金贵的母女俩就好了。
于婶余光看了眼笑盈盈的沈小妹,只看她的姿态哪里像是个三十五岁、常年伺候人的保姆?倒比那普通人家的妇人看起来还雍容些。
想起沈小妹自述的人生经历,于婶心里多了几分斗志。
她今年也不过四十大一点,要是能把靳灿照顾好,以靳灿的金贵、几家的人品,自己不说像沈小妹这样被改写命运,养老肯定是不成问题的。
于婶越想越激动,竟然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十七八岁的时候。她一边吃着晚饭,即使在职业生涯也算得上最好待遇的晚饭,一边开始思考起该怎么样更好地照顾沈意欢母女来
沈小妹还不知道自己成了同事的羡慕对象和努力方向,她还在纠结怎么给沈意欢坦白冯文书的事。
不过即使知道了,沈小妹也不会多想,她只会拉着于婶肯定她的想法,再滔滔不绝地讲述她对沈家的感激。
毕竟她的人生,确实因为遇见了沈家人而彻底改写了。不仅她的,连她的女儿也是。
晚饭结束,靳希文照惯例和孙女培养感情,留意到餐厅里忙碌的沈小妹,他忽然想起了因为升职和添丁而被短暂遗忘了的事,“小妹,宝珠是不是要毕业了?”
“对。”沈小妹应声。
沈意欢也才后知后觉大表妹已经十五岁了,而在学制缩短以后,她今年已经到了毕业的时间。
沈意欢感激地看了眼靳希文,要不是靳希文记得,自己差点把这样大的事忘了。
自从高考废除以后,虽然恢复了教学,但各学校、各阶段的教学质量和之前还是不可同日而语。
沈意欢虽然是舞蹈生,但文化课也没有落下过。她看过沈宝珠的功课,自然明白靳希文问话的意图,便接了过去,“宝珠和您说过吗,她接下来是什么想法?”
现在读大学是要靠推荐的,由学校或者单位往上推。沈宝珠是在军区附属的学校上的学,成绩虽然也算不错,但推荐名额稀缺、也不只看成绩,大概并不能落到她头上。
既大学无望,那他们就要赶紧想办法给沈宝珠安排工作了,要是晚了,被街道办收进知青名单,就麻烦了。
沈小妹停下手上的活,讪讪,“哎呀,我也忘了问,但我记得她小时候过家家最喜欢当护士了”
沈宝珠和沈宝华每天中午是在食堂吃的饭,晚上有时候去食堂有时候自己热沈小妹提前做好的饭菜。
虽然靳希文说过好几次要她们来家里一起吃,但沈小妹并不愿意侄女在婆家矮一头,毕竟除了靳希文,靳延也有不太好相处的其他亲戚。所以除了偶尔假期过来玩的时候被留饭以外,她从不让女儿们在靳家吃饭。
这会儿两姐妹大概都在家里。沈意欢看眼时间,七点半,她站起身,“我和您一块儿回去吧,正好问问表妹这件事。”
关系到以后可能要做一辈子的事,自然不能只是“可能”、“以前喜欢”。
靳延闻声立马放下了手里的报纸,跟着站了起来,“我和你一起去,晚上你一个人回来我不安心。”
沈意欢摇摇头,要不是想着沈宝珠会害羞,她也不会专门去到表姑家里问,“我和表姑一起过去,你等一个小时再来接我就好了。”
第80章 第 80 章 想保护你们
得到这个结果, 靳延有点不开心,放周末干嘛?不就是让他和老婆黏在一起的吗。
但他也知道这是正事,对着沈意欢瘪了瘪嘴表达了自己的委屈后, 还是乖乖坐了回去, “好,我八点半来接你。”
他这神态太像一只大狗狗, 沈意欢的手心痒痒的,轻咳一声转移视线, “爸,那我就出去啦?”
“去吧, 好好问问宝珠的意见, 要她自己感兴趣的才好。”靳希文即使现在也有些不习惯,沈意欢太乖了,自从来家里住以后,每次出门都会给他报备。如果他不在家,就会留一张小纸条在他书桌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哪里像靳延,自从十岁以后即使自己这个当爹的也很难知道他的去向。想到这儿,靳希文越觉得沈意欢这个大宝贝给他家生了个小宝贝。
看小靳灿现在这软萌可爱的模样, 以后想必也和她妈妈一样乖巧贴心, 靳希文一厢情愿地期待着。
见沈意欢在等沈小妹,于婶赶紧接过了沈小妹手里的毛巾,“妹子,我来吧。”
沈小妹有些惊讶, 毕竟于婶以前除了沈意欢和靳灿的事, 家里其他的家务统统都是不经手的,这还是第一次做“分外之事”。
但沈小妹性格好心思也单纯,并不会多想, 高高兴兴地谢过了于婶,就和沈意欢一起出了门往家里去。
沈小妹不敢骑车带沈意欢,便推着车子走在她外侧,又把顺手从家里拿出来的大蒲扇递给她,“今年热得早,蚊子现在就出来了,你留心些。要是被咬了,晚上指定睡不好”
沈意欢接过,她和宝宝都涂了靳延爷爷送来的纯中药制的防蚊膏,并不怕蚊子,便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爸爸今年好像格外忙,又是两天没来电话了。”
沈小妹正在纠结要不要现在和沈意欢坦白冯文书的事,沈意欢声音又小,竟没听见她说的话。
沈意欢正觉得意外呢,还没来得及问,就见转角处出现了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拿着手电正朝她们这边张望。
沈意欢记性很好,她一眼就认出了人,有些惊讶,“冯大哥?”这可不是陆军家属院,冯文书大晚上的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沈小妹听见这个姓就条件反射地紧张,她比冯文书反应更快,说出的话也将她的“秘密”暴露了个彻底,“哎呀,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不用接吗?”
冯文书本来还在为沈意欢的称呼尴尬,毕竟自己好像突然升了个辈分,自家弟弟好像也跟着成了靳首长的同辈
等听见沈小妹这毫不遮掩的话,他便只顾得上惊喜了,小妹竟已经和家里人坦白了他们的关系了吗?这是不是能证明,她比自己以为的还在乎自己?
看见两人的互动,沈意欢眉头微蹙,“他接你?表姑,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担心沈小妹,也因为潜意识里把沈小妹当作要保护的对象,沈意欢的语气有些严肃。
沈小妹这下更紧张了,她既觉得羞,自己竟然接受了一个小自己五岁的弟弟的追求;又觉得松了一口气,至少不用再为难该怎么和意欢坦白了。
见沈小妹紧张得都结巴了,冯文书压着心里的忐忑,主动上前,“是这样,沈同志。我在追求小妹”
沈小妹眼见着沈意欢的眉又蹙紧了几分,又见冯文书也是掩不住的紧张,忽地闭上了眼,直言,“欢欢,我答应了他,他现在是、是我的对象。”
沈意欢差点没反应过来,不是冯文书和表姑在一起了这件事,而是一向没什么主见的表姑竟然能独立做这样大一个决定了!
沈意欢觉得惊喜,自从沈小妹离婚后,她就有意识想要通过一些闲聊慢慢改变沈小妹的思维方式。
但等发现这样的尝试和改变只会让沈小妹惶恐和不适之后,沈意欢思虑再三还是放弃了。
沈小妹没有接受过教育,她至今认识的字还是在自己启蒙阶段跟着学的,她的所有为人之道都是潜移默化出的,她没有思考的习惯。她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前半生都习惯臣服于父权之下,她习惯了听从、依附。
所以即使来了北城,即使已经改变了命运,她还是习惯性地寻找所在环境最强大、最无害的人作为依赖,以前是沈建中夫妻,现在是沈意欢和靳家父子。
这是她安全感的来源,是她的生存之道。要改变,必然会似凤凰涅槃般艰辛。
沈小妹不是能重生的凤凰,不是能独自面对风雨的木棉,她是菟丝子,她是凌霄花。沈意欢在看清这一点后就不再强求。
沈小妹受过的磨难已经足够多了,既然她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幸福,沈意欢也就相信自己能一直庇佑她,一直让她幸福下去。
但现在?沈意欢惊喜地看向沈小妹,正想说话就被沈小妹接下来的话彻底按捺住了兴奋的心。
是表妹促成的啊,沈意欢竟然不觉得意外。
沈宝珠十二岁的时候就敢留在长辈争执的现场,在知道妈妈受欺负后,还会主动提出想要跟着妈妈姓,足以见她心思的成熟和性格的坚韧。
沈意欢伸手抚上沈小妹的小臂,宽慰她显而易见的忐忑,“走吧,回家再说。”又看向冯文书,“您也和我们一起吧。”
冯文书自然不会拒绝,主动接过了沈小妹的自行车,安静地跟在姑侄俩身边。
沈意欢没有再问冯文书和沈小妹任何问题,她准备直接问表妹,正好借此看看她的心性,也好安排她的后续。
三人到家的时候沈宝珠正在督促妹妹洗漱,见着他们一起回来,脸上有明显的惊讶和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挨着唤人,“妈妈,冯叔叔,姐姐。”
听见她的称呼,沈意欢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还是个小孩呢,瞒着大人做了事会紧张。
沈宝珠长大以后都是直接唤她表姐或者姐,姐姐这样的叫法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了。包括小表妹沈宝华,现在也只有在撒娇卖乖时才会这样叫。
她没有惊动在卫生间的沈宝华,只看向沈小妹,“表姑,我先和表妹聊下工作的事。”
沈小妹闻言松了口气,竟有些殷勤地主动拉开了沈宝珠的卧室门,“好,你们聊。”
沈宝珠见状心跳更快了几分,手也下意识攥紧了衣摆。这一切都被冯文书看在眼里,他不是很清楚沈意欢的性格,关心则乱,“沈”
自己现在很吓人?沈意欢选择继续晾着冯文书,假装没发现他的意图,拉着沈宝珠进了房间,还关上了门。即使已经成了对象,她也要探探冯文书的。
见沈宝珠呆呆站在门边,沈意欢笑着拉开椅子,“吓着了?”
沈宝珠抿唇,坦白心思,“有点儿。毕竟妈妈之所以能迈出这一步,都是我在后面鼓劲。”
沈意欢没打断她,任她像是个给老师汇报作业的孩子一样,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心思和做过的事倒了个干净。
听到沈宝珠说她是怎么通过冯文宝的态度确认冯文书的感情,又怎么从冯文书同事那里确认冯文宝嘴里给出的信息的时候,沈意欢还在为表妹的聪颖细致骄傲。
但等听见她主动找到冯文宝合作,又在冯文书和沈小妹各自退缩时主动出面推动的时候,沈意欢忽然笑不出来了。
她一直等沈宝珠说完,才放柔了声音开口,“宝珠,做决定的时候是不是很害怕?辛苦你了。”
这样一句话像是彻底打开了沈宝珠的情绪开关,原来还头头是道的少女忽然滚了满脸的泪。脸上的冷静也被忐忑覆盖。
她重重点头,“我一遍遍告诉自己,妈妈会更幸福的。却又一次次地做噩梦,梦见我亲手给妈妈带去了不幸。”
即使情绪已经崩溃,她还是压着哭泣的声音,顾忌着院子里的母亲妹妹。
沈意欢心头的酸涩更重,她一点点抚去沈宝珠的泪,“我们宝珠真厉害,辛苦了。”
沈宝珠反握住沈意欢的手,抽噎,“姐,我本来想告诉你的。但我又怕”
即使知道沈意欢不会是那样的人,但因为太紧张这件关乎妈妈幸福的事,还是会怕冯文书的地位太低成阻挠,还是会怕沈意欢因为生父迁怒这样的关系
沈宝珠知道这样想很对不起沈意欢,但这些想法却总是在她想要找沈意欢坦白时冒出来。
于是沈宝珠还是退缩了,她懦弱地自我安慰:表姐迟早会知道的,她知道了就一定会再查证一次,只要冯文书没问题,表姐看在妈妈喜欢也不会阻拦。只要妈妈幸福,那即使姐姐和自己生了间隙也是值得的
沈意欢没有让这个殚精竭虑爱着母亲的女孩儿说出那些难以启齿的胡思乱想,她只心疼沈宝珠,并为她和沈小妹之间这双向付出的母女情感动。
她伸手将沈宝珠抱进怀里,这才发现她在抖。沈意欢心中更酸,她努力稳着声线,怕自己情绪崩了会让沈宝珠更难稳住情绪。
“没事儿,你已经做的够好了。表姑一定会幸福的,不是因为其他任何人,只是因为有你这个女儿。”沈意欢一字一顿,说得无比真诚。
沈宝珠听见这话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是巨大的心安,她那颗自十二岁那年起就摇摇欲坠的心在此刻第一次得到了安稳。
她也成了妈妈的依靠了吗?她终于成了妈妈的依靠了吗?
听见沈宝珠的喃喃自语,沈意欢更是心疼,她不顾被沈宝珠勒得有点痛的手臂,不厌其烦地一次次肯定,“是的,宝珠做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沈意欢的腰都开始酸痛,沈宝珠才后知后觉地放开沈意欢,紧张地扶着她,“姐,我是不是勒痛你了,你难不难受?”
“没有,我好着的。”沈意欢哪里舍得她再责怪自己,赶紧否定。
又主动安她的心,“你说的我都会去查证,但大概是没有问题的。宝珠,姐姐也要谢谢你,要不是你心细、勇敢,表姑也许就会错失一段真诚的感情了。”
和表姐聊过以后,沈宝珠现在只觉得无比轻松。在她眼里,表姐一家都是无所不能的,只要表姐答应了的事就不会再有问题。
“是啊,我就是看出来妈妈也不是无动于衷,才咬咬牙做了这个决定的。我知道的,妈妈从来没爱过那个人。”说到这儿,沈宝珠顿了顿。
但她很快就收起了情绪,依恋地看向沈意欢,“我也想妈妈能有一段美满的感情,就像姐和姐夫那样。”
被表妹这样真诚地称赞感情,沈意欢有些脸红,“会有的。”
话音刚落,靳延的声音就在小院里响了起来,“宝华,你姐姐呢?今晚蚊子这样多,她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沈宝珠闻言立马笑着看向沈意欢,“姐夫来了,我就知道,他一下班就要跟着表姐,寸步不离。”
沈意欢其实羞得不行,但还是故作镇定,扬声,“靳延,我在表妹屋里呢,你再等我会儿。”
“屋里热不热,要不要出来我给你扇风?”靳延的声音紧跟着响起,絮絮叨叨,“你手边有没有水喝?要是凉了就叫我来添,别贪那一时的痛快。”
真啰嗦!在表妹打趣的眼神里,沈意欢气急败坏,“不热不渴,我说话呢。”
靳延终于安静了,沈意欢却又怕自己语气太急害他误会委屈,放柔声音,“靳延?我很快就出来了。”
“嗯,我等你。”靳延的声音带着笑,像是预料到了她的心软。
目睹沈意欢所有神情的沈宝华捂嘴偷笑,喜获表姐的一记嗔,也终于老实了。
解决完一大一小两个麻烦,沈意欢这才回到另一件正事,“宝珠,你马上就要毕业了吧,关于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谈到这个,沈宝珠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姐,我只想离家近一些。”
沈意欢哪能不懂她的心思,先解决她的后顾之忧,“宝珠,姐保证会照顾好表姑和宝华。你只管思考,你想做什么?”
她看了眼窗外,又收回视线,认真看着沈宝珠的眼睛。
“就像我选择跳舞、像你姐夫选择空军,我们都是真心热爱,所以你姐夫才能不顾当时空军在三大兵种里成立最晚、最弱,所以我才能不畏惧眼下的困难和空白。只有你从事的是你热爱的,你才能一直坚持为之奋斗,你才能因此获得幸福。”
沈意欢握住沈宝珠的手,“宝珠,我们有这个条件,你不用考虑别的所有。只要思考一件事:你想做什么,你愿意为什么献出你最宝贵的青春、乃至一辈子的精力?”
随着沈意欢的话,沈宝珠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她只沉默了几息,就坚定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当医生,当军医。”
“姐,我妈妈、我们一家都是被华国军人保护着的。于公,是万千战士守护着疆土,才有我们现在的安稳。于私,因为有舅舅你们一家人,我和妈妈才能从不被重视、不被选择的命运里逃离出来。”
沈宝珠起身,对着沈意欢行了一个特别标准的军礼,“姐,我也想保护你们,保护所有像你们这样可亲可敬的华国战士。”
沈意欢说不出来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心里像是打翻了调味瓶,五味杂陈。最终汇成一句话,妹妹长大了。
她没再赘述那些辛苦和危险,沈宝珠很清醒、很理智,她只需要自己的承诺。
沈意欢起身,还礼,“我相信你,沈宝珠同志,你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且合格的军医战士。”
80-88
第81章 第 81 章 快上车老婆
“你从哪儿找的自行车?”沈意欢有些惊讶地看着靳延从院墙根推出了一辆二八大杠。
“找隔壁那家人借的。”靳延兴致勃勃地迈腿上了车, 两条长腿稳稳当当立在地上,“这会儿骑车可凉快了。”
他将车子往沈意欢这边倾斜了一点,语气里的兴奋都快溢出来, “老婆, 快上车。”
不怪靳延,他们认识这么久, 确实还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沈意欢见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弯了弯唇, 故意表现得迟疑,“你能行吗?没见过你骑车。”
“我从小就会骑, 绝不会摔着你的。”夜色模糊, 靳延看不清沈意欢的神态,以为她当真害怕,赶紧信誓旦旦地作保。
再耽误下去表姑一家就要出来了,沈意欢不逗他了。在靳延充满期待的眼神里,斜着坐上了他的后座,“我坐好了,走吧。”
见她只扶着后座, 靳延眸光微闪, 伸手捉住她的细腕,按上自己的腰,“先系安全带再出发。”
沈意欢眉眼弯弯,任他作为。
靳延这才觉得满意, 长腿轻轻一蹬, 自行车就遛出了好远。
初夏的晚风确实凉爽而舒适,沈意欢一手按着自己的裙摆,一手抱着靳延的腰, 觉得心神都因此放松了。
而靳延呢,在他三十一岁的前一个月,终于后知后觉感受到了本该属于十七岁的少年意气——载着心爱的姑娘骑车。
她的手就扶在自己腰侧,存在感十足。柔软的身躯若即若离,每一次因为颠沛的靠近都会在心头激起一道涟漪。
两人默契地安静着,只有夜风穿梭在两人之间,将一个人身上的香味传递到另一人鼻尖。
“吱啦——”车子稳稳停在了院子里,沈意欢轻巧地从后座上跳了下来。
她刚抬头看向二楼的方向,想判断一下女儿是否已经入睡。带着热意的大掌就钳在了她的腰上,她被靳延抱在了怀里,像抱靳灿那样。
沈意欢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惊呼声还没出口就被另一个人吞进了喉咙里。
景色开始倒退,目之所及只有他放大的五官,却能奇妙地通过他的动作判断出两人现在处于什么位置。
沈意欢的心高高悬着,即使到家时看见的屋里灯光全熄的景象也无法让她心安,只能勾着他的脖子,徒劳地往他怀里藏,祈祷家里不要有人在此刻出来。
黑暗放大了听觉,沈意欢听不见靳延的脚步声,却能听见他吞咽的声音,一声一声,都像是敲在了她的心口。
走过二楼以后,靳延忽然拍了拍沈意欢的腿侧,沈意欢几乎是立马明白了靳延想做什么。
但她有点怕。她知道孕期那个温柔的靳延不会出现了,她今晚要面对的,是一头饿了近一年的猛兽。
似乎是因为她迟迟不愿意配合,靳延停下了步子。
后背已经抵上了卧室那道厚重的木门,沈意欢潜意识察觉到了危险。她讨好似的去勾靳延的腰,如他刚刚想要的那样。
“晚了。”靳延的声音压得很低,笼罩着两人的黑暗似乎都变得粘、稠了起来。
下巴被靳延挑起,一股有些熟悉的暖香跟着萦上了沈意欢的鼻尖,似乎在向她控告这只手刚刚做了什么坏事。
可惜沈意欢没有主持公道的能力,在这种时刻,她不再只属于自己。
唇齿也跟着沦、陷,沈意欢被逼得闭上了眼睛,靳延却看得很专注。
借着训练出的夜视能力,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看她因为自己颤、抖。
领口系带凌乱地四散,她瘦削美丽的肩膀抵在深色的木门上,整个人都在细细地颤。
靳延越看越着迷,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吞、进自己身体里一样,他吻得越来越用力,手下的力道也跟着加重。
钳在她下巴的手可以很好地防止她逃开,靳延好整以暇地逡巡自己的领地,蛮横地要求城池里的公主与自己共舞。
沈意欢再一次领略到久违的缺氧,即将窒息的痛感本就难以承受,自他指尖迸发的灼、热和酥、麻却还要来添乱。
沈意欢只好收回抵在他胸口的手,讨好地勾上他的脖颈,轻、抚着求、饶。
也许是她的态度终于让靳延满意了,沈意欢终于摆脱了下巴上那只仿若铁掌般的大手,她将脑袋无力地搭上他的肩,感受到自己滚烫鼻息的同时也听见他的。
即使很好听,沈意欢却不敢再招惹靳延。好不容易才换来他的怜惜和休止,沈意欢不想再重蹈覆辙。
可惜,这从来不是她能左右的事。
沈意欢敏锐地察觉到那只被靳延收回了的手又移动了起来,这一次,是奔着她的裙摆去的。
像是一个信号,一切都开始脱离轨道
沈意欢搂着靳延肩膀的手一点点失去力气,她还是落进了足够耐心的猎人手里。
“别急。”靳延侧首亲了亲沈意欢的颊侧,手肘下压的同时膝盖施力,打开了卧室门。
关门之前,靳延颇为遗憾地看了眼木门前的地面。突然兴起的坏处就在这里,哪怕枪已经上、膛,准备不够的话还是得乖乖偃旗息鼓。
不过他已经等了一年,最不缺的就是耐心。靳延低头吻了吻沈意欢的唇,迈步进了门口的卫生间。
哗啦啦的水声在身后响起,沈意欢从失、神里重新醒了过来,她想起了新婚那天,靳延也是用这个声音当的战前曲。
沈意欢的小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酸了,那铺天盖地的感受即使隔着记忆也依旧清晰。
没等她做出反应,水声停了。靳延没说话,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
几息过后,沈意欢又靠上了那道木门。靳延还是不甘心。
被仔细清洗过的手指还没染上他们的体温,冰冰凉凉的,边、缘被磨、开,他熟练地找到了位置,一点点寻、一点点挪,漫长得难捱、也迅、猛得难以承、受。
沈意欢的声音都是嘶、哑的,带着被刺、激出来的媚。
他像是在做检查,细细扫过每一处娇、嫩,与预想不同的轻、缓勾得她不自主开始迎、合。
像是被惊到了,靳延的动作停了,他的视线终于重新落回了她的脸上,像是在判断她的意图。
“是我的失职,竟然让宝宝自己出力了。”沈意欢听见靳延的声音,低低地盘旋在她的耳侧。
他掐在她腰间的手开始下、按,配合着另一只手开始在她身体、里制造狂风和骤雨。
这会儿的他很是野蛮。沈意欢招架不住了,木门也开始发出闷响。像是在提醒他们,这里还是门口,夜还没深。
安逸太久的花园被夏雨冲刷了个透彻,沈意欢差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她后仰靠在木门上,嘴角微张,细细的呜、咽从中溢、了出来,但她其实是想尖叫。
她整个人斜着,所以几乎能看清他所有的罪行。
他用顶在门上的膝盖换了横在她腰间的手的自由,可他这会儿要的自由就是她的另一个维度的濒、死。
可沈意欢不仅逃不掉,她还不得不看。看他将长裙堆在她的腰间,看他用那只手拨、开阻碍,重重按上那可怜的地方。
铺天盖地的酥、侵、袭着沈意欢全身的感官,她彻底没了力气,只能被他掌、着。
可即使这样,沈意欢竟然还有心力借着窗外的月光去看此刻的靳延。
他好认真的样子。眉头微蹙,唇紧抿着,下颌也紧紧绷着,专注得完全看不出来正在做这样的事。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靳延忽地抬眸望了过来。
视线相接的一瞬,被把玩了个够的水蜜桃猛地破了,汁、水、飞、溅、开、来,调皮地挂上他的下颌转角。
这一幕的冲击对彼此来说都很大,一切似乎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最先醒神的还是靳延,但他也没说话,偏头凑过来衔住了沈意欢的唇,沉默地撬、开她的齿、关,直、直地深、入。
沈意欢的手还攥着他的手腕,但此刻已经不需要她再以此阻止他,他已经再难挪动一点。
他也不准备再有什么动作,他还记得她会在这种时刻羞恼,所以早就准备好安慰的话。
但出乎他意料的,沈意欢这一次竟然没有再哭。靳延也不管她是终于适应了,还是迷糊到没有分清,赶紧抱着人往里走。
沈意欢其实是还没有醒神,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极、致了,以至于再回神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床边地上凌乱堆叠的衣物。
而让她如此的罪魁祸首呢,已经重新在她心口蓄起了酥、麻。
沈意欢受不了了,她不得不提醒靳延,“早就没有了。”
啧啧声停了一瞬,沈意欢听见靳延好像幽幽叹了一口气。她哭笑不得,正准备说话,他忽然又低头亲了起来。
一路移动,濡、湿落到了她正在抖、颤的小腹上。虽然已经平坦了下去,但沈意欢还是有些不适应,毕竟以前落在这上面的吻都是温情的。
不像此刻,这样的、这样的让她双腿发、软。
沈意欢微微支起身子,想要让靳延不要再这样了。他却像是算计好了,在她的视线里开始继续往下。
沈意欢根本看不得这个景象,她忽然想起了那颗溅到他下巴的晶、莹。她猛地摔了回去,却还记得拒绝,“不”
靳延停了下来,他今晚特别有耐心,解释,“这样也可以的老婆,和手是不一样的,我想让你试试。”
沈意欢重重摇头,一想到刚刚的画面就心跳停止。
靳延看她眼神飘忽,福至心灵,探手进床边的衣物里,精准抽出自己的蓝色领带。
今天正好有例会,打了领带。靳延只觉得这是天时地利人和,他低头亲了亲沈意欢的唇,难掩兴奋,“这样就好了。”
说着,他用光滑的那面覆上了沈意欢的眼睛,又在她还没来得拒绝的时候将领带系好。
黑暗再一次笼罩了沈意欢,她失去了靳延的动向,越来越不安。
靳延却以为看不见就万事大吉,他开始继续推行自己的原计划
“靳延。”沈意欢急促地唤他,可丝毫没有作用。
她试着去适应,可怎么也适应不了,只能被迫地承受着他给予的一切。
视野的缺失放大了其他感官,沈意欢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被靳延抽出吞噬掉,她忍了又忍,还是被本能打败了。
甚至来不及提醒他。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像是世界都在和她一起颤抖,沈意欢徒劳地挽回,声音低到自己都快听不见,“不行的,不行”
领带终于被摘了下来,沈意欢看着靳延就这么用它随意地擦了擦脸,竟在这样不该的时刻感受到了他的不羁。
他还跪在床尾,身体每一处的肌肉线条都堪称完美,沈意欢的泪眼里一点点涌上了着迷。
靳延很得意,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自得,知道她一定嫌弃,便俯身亲她的耳后,“怎么样,老公是不是很厉、害。第一次,就让我的宝宝快要、死、了。”
沈意欢的呼吸还没平复下来,她的鬓发完全汗湿了,贴在颊侧,凌乱出一种涩、情的美。
靳延哪里抵抗得住,他探身从床头柜摸出一个东西,不算熟练地套,动作粗鲁。
“靠。”靳延有些无语地看着露、头的地方,又一把撸、下来扔掉。
沈意欢就看他又摸上了床头,有些疑惑,“怎么了?”
“破了。”靳延顶腮,又撕开了一个。
沈意欢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她整个人还被刚刚的余韵蒸着,浑身绵、软。
她好奇地看着靳延的动作,即使没有明亮的灯光辨别颜色,但只看那紧紧绷着的圆环就觉得有问题,“你这样会痛吧?”
靳延其实已经分不出来了,真要说痛,从进了卧室就没有不痛的时候。
但他也觉得不对,他就算现在小心,这东西必然也撑不了多久的吧?
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靳延顾不上还赤、着的根,握着就要往上探。
“唔。”沈意欢咬紧了下唇,知道他也不好受,忍着让他一点点推、进。
她已经很熟悉靳延了,最开始是最难的,但只要忍过了,就会顺利很多。嗯,只要他不非要完全挨着她的话。
靳延大概也知道分寸,他不仅没有靠得太近,甚至还又退开了。也不是退开,因为他很快又重新靠了上来。
沈意欢便以为他是不小心,攥着床单任他再一次作为。
“呼——”沈意欢松的那口气还没有完全吐出,就又感受到了靳延的离开。
这肯定就不是不小心了,她气恼,“你在干嘛呀。”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因为该死的靳延又在试图进城,他的声音带笑,但更多的是隐、忍,“我在干什么,不明显吗?”
沈意欢已经没有力气再指责他,她的眼尾已经有泪流了出来,“别这样。”
靳延的额上其实也都是汗,但他今晚做的一切都是预计好的,除了这该死的劣质产品外。
他解释,“先这样,一点点来。”
沈意欢不知道这算什么体贴,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构、造吗?她呜咽着和他讲道理,“不好受。”
真得不好受,极致的胀、极致的空,沈意欢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靳延却固执极了,他始终只肯进圭头一处,硬生生只用这里将沈意欢所有的拒绝都阻了回去
“喝点水再睡,宝宝。”靳延怜惜地亲了亲沈意欢干涸的唇角,将早就预备好的保温水杯打开,小心翼翼地递到沈意欢唇边。
沈意欢已经给不了他太多的反应,她微微张开了点唇,才喝了几口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怕她呛到,靳延只能把杯子放回去。他用手掌遮着沈意欢的眼睛,按开了灯。
他第一时间还是去看沈意欢的状态,见只是红着才安了心。
将卧室的狼藉收拾好,靳延去卫生间准备接热水。路过门口的时候,他的步子停了下来。
看着那滩水痕,靳延轻啧了一声,又开门看了看外面,然后果断转身,重新将沈意欢半抱在怀里,“老婆,再喝点儿水。”
沈意欢皱着眉往他怀里缩了缩,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靳延没有办法,只能将水杯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预备着她半夜渴醒。
他的预计是正确的,靳延刚躺上床没多久,本来乖乖埋在他怀里的沈意欢就迷蒙着挣扎起来。
“是要这个?”靳延的声音带着半梦半醒的困,长臂却已经探着将床头的水杯拿了过来,熟练地递到她唇边。
温热的水汽扑面,沈意欢蹙着的眉舒展开来,顿顿顿地连喝了好几口,就将头一偏,埋在靳延颈窝重新睡熟了过去。全程下来,一句话没说、一眼没睁。
靳延看得是又心软又好笑,低头将她唇边的水珠吮走当作报酬,又将她往怀里拢紧了几分,才终于心无挂念地入睡。
第82章 第 82 章 无人的周末
听见院子里吉普离开的声音, 靳延立马睁开了眼睛。这实在是太难得了,一个家里无人的周末。
他心中的兴奋都快要溢出来,但一看在他怀里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妻子, 又有些不忍心打扰她的安眠。
算了, 还早。靳延短暂纠结了一下,还是重新合上了眼睛。
沈意欢只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格外深格外香, 一切思绪都远走了,除了能感受到身侧熟悉而安心的温度外, 整个世界都再无其他。
她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后腰隐隐还有酸意, 她正想伸手按按, 一只大手就先她一步搭了上去。
沈意欢本来是想笑的,但昨晚的记忆及时复现,提醒她还有账没算。
于是本来抚上去的手变成一个轻轻的拍,她轻哼一声,“不要你假好心。”
靳延知道她在不高兴什么,他觉得自己有点冤,她最后也很快乐不是么?但他知道这时候较真这个就等于作死, 便只是耍赖皮。
下巴新冒出的胡茬是武器, 靳延仰着下巴在她的颈窝胡乱地蹭,“老婆辛苦了。”
沈意欢被他逗笑了,生理性的。她颈窝本就敏感,更何况他故意作弄。
她一边躲他一边笑, 咯咯的笑声一下就戳破了她故意营造的气氛。
算账是没得算了, 沈意欢推了推靳延,“起床吧,我饿了。女儿呢, 你也才醒么。”
以前周末的时候,靳延确实都会把靳灿抱到他们床上来,但那不是因为他还什么都不能做么?
他是傻了才会在今天自己找个电灯泡,更何况今天可是他故意算计出来的二人世界。
靳延摸摸鼻子,“爷爷想看灿灿,爸怕灿灿热到,一早就去老宅那边了,估计要下午太阳下山了才回来。”
沈意欢仰头看靳延,果然捕捉到了他一闪而过的心虚,她忍住笑意,猜到他想独处的心思。
沈意欢其实也是想的,这三个月她初做母亲,又挂心恢复的事,确实忽略了他。
想到这里,沈意欢主动亲了亲靳延的下巴,“那我们今天可以一直黏在一起了。”
沈意欢保证,她说的黏只是指呆在一起。但可惜,靳延不是这么想的。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完全兴奋了起来,一脸真诚的感谢,“真的吗老婆。你真好。”
沈意欢赶紧探手下去按住他的蓄势待发,“靳延,我饿了。”
靳延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嗯,我喂你吃吧。”
“唔。”沈意欢难受地直哼,气急败坏地推他,“不是这个。”
“是这个。”靳延牢牢掌着她的后腰,不让她往后躲,又从枕下摸出代表自己预谋已久的证据,塞到沈意欢手里,“宝宝帮我好不好?”
沈意欢的手都是软的,哪里能帮他?摇头,颤声拒绝,“我没力气了。”
靳延只能遗憾地自己来,但就在他松开沈意欢的一瞬间,沈意欢忽然就从他怀里溜了出去。
靳延假装失策地收回装模作样逮她的手,任沈意欢穿上睡裙去了卫生间。
“啊。”以为自己成功避险的沈意欢正弯腰洗脸,身后忽然贴上了一道滚烫。
与之同时地,她双腿一软,差点直直跪下去。
“靳延!”沈意欢受不了了,“你怎么能这样?”
这样软绵绵的责怪能换来什么不言而喻,两人齐齐闷哼出声,都带着痛意。
刚刚做的准备不够了,靳延判断出现在的情况,果断地和妻子道歉,“宝宝,要等会儿才能带你下楼吃饭了。”
沈意欢当时还不知道靳延这句话的意思,但终于离开洗手台却被抱出了卧室的时候,她忽然福至心灵,“不可以下楼。”
靳延能听她的吗?不能。这件事他从结婚以前想到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实施的条件,他能甘心半途放弃才怪。
他垂头吻了吻沈意欢的唇,清新的薄荷味在两人的唇、齿间交换,昭示靳延的坏心思绝不止像刚刚那样帮她洗漱一个。
他的步子迈得很慢,但再慢也是在下楼梯,沈意欢几乎每一个台阶都要挣扎,是那种恨不得从他身上跳下来的挣扎。
靳延被她、咬、得难受,额间都是汗,要不是心里的执念太重,几乎要立马放弃吃早饭的计划,将人抵在墙上来个痛、快才好。
平时一分钟就能走完的路程,今天硬生生翻了十几倍。迈下最后一道台阶的时候,不止沈意欢,连靳延自己也松了口气。
沈意欢早就没办法再抱着他,但靳延浑身都是力气,他单手横在沈意欢腰间,带着人去了厨房。
早饭照常是温在锅里,靳延弯腰去拿,手还没触到餐盒,怀里的沈意欢突然猛地哭出了声。
这一下实在是太、深、了,靳延的下颌也绷得很紧,他一鼓作气地拿出了餐盘,才赶紧去安抚沈意欢,“好了好了。”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沈意欢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难受。”
靳延双手握着她的腰,艰难地从口、子里退、出来,虽然只有一点,但只是这一点就足够沈意欢又哭了一次。
这是意外,靳延弯腰拿菜之前确实没有预想过这个结果。
两人结婚不久就有了靳灿,那时靳延才刚刚掌握不让沈意欢受伤的办法,在沈意欢的泪眼里,还没能狠心突破那个关卡。
之后孕期更是不可能,靳延几乎都不敢碰她,大多数时候都是用手帮她。
靳延虽然从这个意外尝到了甜头,他还在发麻的脊椎可以证明这个,但他更怕伤到沈意欢,只能意犹未尽地离开。
他离开了,沈意欢就好了很多。甚至因为刚刚太过突破,所以被靳延抱着坐在餐桌旁边的时候竟反而还接受良好起来。
她闻到身后饭菜的香气,忽然觉得饿到不行,有些着急地侧首去看,“都有什么呀?”
看她神采奕奕的,靳延立马收回了让她安心吃饭的想法,他放下筷子,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抱着人硬生生转了一圈。
还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无敌的好借口,“老婆自己看有什么。”
沈意欢双手撑在他的膝盖上,呼吸急促到说不出话。好不容易缓过神,也顾不上他喂到嘴边的吃食,恨恨地咬他的小臂。
靳延见状连忙松了手上的力气,让她这口恶气能顺利发出来。
沈意欢看见他小臂上的牙印,果然满意多了,又因为他没再胡乱动作,便支使他,“我要吃糖三角。”
靳延任劳任怨地拿起来,喂到她嘴边,“小心烫。”
沈意欢看着饭菜觉得饿得不行,但才吃了几口,竟觉得饱了。
她不解,靳延却坏笑着抚上她的小腹让她自己看。
稠制睡衣被拉紧贴在皮肤上,也完美地将答案显现。只见本该平平的小腹上,突兀地生出一道凸起,本就足够涩、情了。
偏纯白的裙摆之下、两条纤细莹白的长腿之间,又出现了明显属于男人的麦色
只一眼,沈意欢就下意识绷紧了小腹。
靳延看不到沈意欢的表情,但他能感受别的,他勾唇轻笑,意有所指,“看来老婆还没吃饱,都馋、得流口水了。”
话音刚落,红意就攀上了沈意欢的耳后,透露着主人的心思。
靳延更想笑了,但他不敢,他怕沈意欢羞恼过了不肯再配合他。
他在梦里也做过这样的想象,但实际的滋味远比梦里还好一百倍。
靳延不知道下一次能这样抱着老婆“喂”她吃早餐的日子在何时,便更珍惜今天。
他探身握住了妻子的腰,下巴支在她的肩上,“老婆吃饱了,该我了。”
沈意欢咬着下唇,艰难应付着靳延的花招,但手里却被塞上一双筷子,低低的男声响在耳后,“老婆,我还没吃呢,喂我,我也想吃糖三角。”
沈意欢不想理他,但靳延有的是办法让她配合。他只将脚跟踩实,再将人抛几下,沈意欢立马就服了软,“别我给你夹。”
靳延放慢了动作,可沈意欢夹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把糖三角夹起来,靳延只能自己拿。
沈小妹被他放了假,于婶要照顾女儿,糖三角应该是警卫员从食堂买回来的,里面包着的红糖很充足,靳延刚一咬开,化了的糖汁就迫不及待地流了出来。
因为耽误了不少时间,糖汁已经温了很多,靳延眉梢微挑。
他的视线忽然落到了沈意欢的肩上,从后看,那精致锁骨蕴出的小窝更加动人了。
靳延将东西从嘴里拿了出来,找准位置,微微倾斜,“呀,老婆,不好意思,我手软了。”
说着,他已经追了上去,语音含糊,“可不能浪费了。”
靳延将妻子从浴缸里捞出来,小心翼翼地用她专属的宽大浴巾包住,一点点拭去她身上的水珠。
雪白的浴巾、莹白的肌肤将她身上的红痕衬得更加惊心,靳延舔舔唇角,心里满足得快要溢出蜜来。
他俯身亲她微蹙的眉头,“睡吧宝宝,我在呢。”
沈意欢半梦半醒,听见靳延的声音小腹就开始发酸,她下意识往他怀里藏,轻声嘟囔,“不要了,求你了。”
靳延听得心里发虚,将沈意欢抱到床上,又等她彻底睡熟了,才小心翼翼放开她起了身。
虽然不困,虽然也想抱着老婆睡觉,但他自己造出来的狼藉还没收拾呢。
靳延先到了一楼餐厅,将除了糖三角其余都没动过的餐盒收进厨房橱柜,又洗了毛巾回到餐桌,擦拭桌子椅子上的红糖和水。
将桌子椅子复原,靳延又洗了拖把,任劳任怨地拖地。
厨房的煤炉前是重灾区,靳延只看着脊椎尾就开始发麻。他舔了舔牙尖,劝自己不要心急。
等队里的申请过了,沈意欢的恢复期大概也过了,他再无顾忌,才好续上这个体验。
一路拖到餐桌,两人坐的位置下已经不能看了,靳延仔仔细细地拖干净,却还不放心,将餐厅的窗子大开通气。
然后是楼梯,靳延一边拖一边觉得震惊,他老婆是不是有点太厉害了?怎么能有这么多水?
但紧接着,他就想到了别的,将拖把放在一边,重新去了厨房兑了温水,回到卧室。
沈意欢睡得正香,整个人陷在粉色的棉织物里,看着可爱极了。靳延实在不忍心叫醒她,轻轻地在她颊侧落了一个吻,将杯子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又重新出了卧室收拾残局。
靳延全程几乎都是哼着小曲进行的,虽然只是五六分饱,但他觉得自己这两顿饭吃得太好太尽兴了。
况且,靳延看了眼表,现在离太阳下山还早着呢。
————
沈意欢是被香醒的,她梦见自己面前摆了一桌子她爱吃的饭菜,一看就是天福出品的。
她馋得不行,却始终夹不起来菜,连稳住身子都不能够。
眼见着酿豆腐都快被她戳破完了,沈意欢气急败坏,“不要再丁页了!靳延!”
随着这一声,沈意欢睁开了眼睛,她心里还有怒气,所以看见坐在床沿的罪魁祸首的背影就张口咬了上去。
“嘶——”靳延被咬得倒吸了口气,他伸手摸了摸腰侧还睡意朦胧的妻子的发顶,“醒了?先别咬,吃饭了。”
沈意欢这才看见他面前的东西,眼睛一亮,“天福的?”
“嗯。”靳延伸手将她从被子里掏了出来,给自己邀功,“我就猜到你想吃了,专门去打包的。”
自从孕后期开始,于婶就接管了沈意欢的餐食,吃的东西都要检查。沈意欢又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就更没有机会改改口味。
靳延看得心疼,就会专门去各大饭店给她打包饭菜回来。可这些于婶也不允许沈意欢多吃,只挑着给她尝尝味道。所以沈意欢是真得馋了,馋到都忘了靳延昨晚今早的过分。
她的眉梢全是幸福的笑,扶着靳延的肩膀去亲他,“谢谢老公,你真好。”
记吃不记打。靳延的眼底也都是笑,“我抱你吃?”
沈意欢立马抵上了他的胸口,头摇得像拨浪鼓,心有余悸,“不要不要,我自己吃就好了。”
靳延是逗她玩的,见好就收,将她抱到椅子上坐下,又拿过抱枕垫在她腰后,才将筷子递到她手里,“吃吧。”
沈意欢立马开动,她是真得饿了。昨天下午本就吃得不算多,又连着被靳延折腾了两场,早上也没吃多少,这会儿几乎是一筷接一筷。
看靳延替她剥完虾又开始挑鱼刺,沈意欢有些不好意思了,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你自己也吃呀。”
靳延侧首看了她一眼,将鱼肉放进她的碟子里,笑得怪怪的,“我会吃的。”
沈意欢疑惑地看着他,总觉得他笑得不怀好意。但看他已经动了筷,便不再刨根问底,开开心心享受起美食来。
吃完饭,靳延也没劳动沈意欢,将一切都打理好,才端着杯热水回来,喂她,“再喝点。”
沈意欢喝了两口就摇头,“太撑了,喝不下去了。”
靳延便收回手自己喝,又装作不经意地问,“还困吗?”
沈意欢其实还想睡,她浑身都没什么力气,只想躺着,但吃得太饱又睡不着,便摇头,“我们出去散散步吧,太撑了。”
靳延探手摸她的肚子,笑着开口,“怎么和灿灿一样,圆鼓鼓的。”
沈意欢有点羞,又觉得这是正常的,“吃太多了就会这样,你难道不会吗?”
靳延垂眸掩去眼底深色,回答,“我不会啊,吃再多也看不出来。”
沈意欢不信,靳延刚刚吃得不比她少,怎么会一点都没区别呢?
靳延见她不信,干脆撩起家居服的衣摆,“你自己看嘛。”
沈意欢侧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他身上的几道红痕,她清清嗓子,故意忽略,专心看他胃的位置。
沈意欢仔细打量,看着看着视线就偏移了,手也摸到了他的腹肌上,“真得诶。”
靳延笑看着沈意欢趴在自己身边,脸颊红红地看着他的小腹,明明已经摸过很多次了,却还是只敢虚虚地碰。
他心中好笑,装作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任她作为。
一块、两块沈意欢在心底默数,数完又去琢磨他的人鱼线,好像比以前还清晰了点诶
她一边看一边用指尖虚虚地勾勒,靳延一直安静地任她作为,直到再也忍不住。
他的低、喘就是信号,沈意欢立马侧首去看,果然就见到了更加危险的信号。
她赶紧撑起身子,想逃离“案发现场”,却被人拦腰抱住了。
“宝宝去哪?”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沈意欢紧张极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喂饱了这只狼,便转头和他打商量,“我去练功房,你先自己冷静冷静。”
靳延已经将她抱回了怀里,“我陪你一起去。”
沈意欢不懂他的意思,挣扎着要下地,“我觉得你还是自己待在卧室比较好。”
靳延置之不理,当他刚刚去洗手间做什么?当他刚刚忍、着让她为所欲为做什么?
自然是不安好心啊。
靳延推开练功房的门,视线在沙发对面的镜墙转了一圈。很不错,光线很好、镜子很清晰。
至于沙发?那自然不会有问题,这张和卧室那一张都是靳延精心挑选的。
沈意欢已经猜到靳延想做什么了,她看了眼没有遮挡的窗户,即使离自己有距离、即使对着的家属楼也很远,但还是紧张得收紧了浑身肌肉。
她觉得靳延应该也会在意的,他对自己的占有欲很强,上次新来的警卫员差点撞上她练功,他都很生气。
于是她赶紧和他打商量,“靳延,这里没窗帘的,我们回去好不好?”
靳延被迫忍着的时候,早就把这一天设想过很多遍了,他怎么会没考虑这个。
他没说这里是死角看不到,只好整以暇地拉了拉她的裙摆,“遮着呢,看不出来的。”
说完,他就不再给沈意欢讨价还价的机会,衔上她的唇,夺取她的理智。
沈意欢刚开始还在抵抗,但很快就只能软软跪、在沙发上,双手后撑,任靳延在她的肩颈、心口作乱。
细细的呻、吟一点点充斥在练功房里,沈意欢自己都听得害羞。
靳延也听见了,他一边啄一边和沈意欢讲起了往事,“你还记得在以前的家里,你是怎么愿意和我去我房间的吗?”
他慢条斯理地将双手都探、进沈意欢的裙摆,微微施力。
布料被撕烂的声音爽、得靳延的头皮发麻,被压着的地方也兴奋地鼓、动。
他抬起沈意欢的臀,把着她的腿、根,往上拉,“我那时抓住你偷看我小腹好几次,尤其是我穿礼服的时候,我就猜,欢欢大概是很喜欢的。”
往下推,“那天我忽然就想试试,结果你真的同意了。”
他一点点加、快、速、度,“后来我就一直在想,只是看一看、摸一摸,欢欢就能给我那么大的惊喜。”
他注视着面色潮、红的爱人,“那如果我这样的话,欢欢又会带给我什么呢?”
沈意欢回答不了他,她的心跳快到要从喉咙蹦出来。她几乎挪不开眼睛。
这是怎么样的画面呢?
他被他紧紧握着腰律、动,雪白的裙摆覆盖在他麦色的肌肤之上,时不时漏、出的画面却那样惊心动魄。
她的女乔、嫩紧贴在他那一块块鼓、动的腹肌上,放、肆地墨。
他的腹肌是那样的硬,又是那样的沟、壑、分、明,很轻易就能激、起她的苏,一、股、股、热从她体、内、流、出,涂、在他的小、腹上
沈意欢气、喘、吁、吁,这已经够难招架了,他还不肯放过她。
肩带不知何时已经滑落,她被他拉到最高处,就悬在他的唇边,被他口刁、住。
他还看着自己。他怎么能看着自己呢?他知不知道他那冷峻的眉骨在此刻有多涩、情啊?
沈意欢又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她不想看了,却挪不开眼。
她不再满足于这个,她无意识地往下挪,可他似乎在掌控着力道,让她只能向上,不能接近他那里。
甚至在她挣扎着想、要、更多的时候,他还越发起劲了,薄、唇紧紧贴着她的脆、弱,口允得越发得凶。
沈意欢的呼吸急促到盖过他的,心跳恍然擂鼓,她紧、咬着下唇,只觉得下一秒就要尖、叫、出声了。
“啪——”腰下软肉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沈意欢听见了靳延的声音。
他在说,在指、令,“出声。”
他的声音好冷好低,冷到沈意欢模糊想到了认识那一年的集训,他站在台上发号施令的时候就是这个音色、这个语气
沈意欢没办法不听此刻的靳延的话,她乖乖松开了唇,“靳延,我要了啊。”
她在提醒他避开,可是他却笑了,他笑得好坏好坏,他说他想看。
他想看?沈意欢漂亮的脖颈猛地后仰,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极其脆弱,也极其诱、人。
靳延松了口,他追着这道纤弱而去,手指也追上去。
他想要的不止这些。
腕表因为她自身的滚、烫而显得冰凉,她颤、着后退,他不容拒绝地追、逐。
腕表的出现是预料之外,但在此刻,这支腕表的意义简直是浇在火上的油。
这是她给他选的第一个礼物,她说看见的第一眼就觉得适合他,她当时看自己戴表的时候都挪不开眼。
她当时有想到吗,精挑出来的防水功能会用在此刻?
可他每天上链的时候,都在想她。
靳延勾起食指,如那些混乱的梦境里一样,给她致命一击
怎么能这么美呢,他的宝贝。
第83章 第 83 章 生气的母女
“灿灿, 来,爸爸抱。”靳延对着靳希文怀里的女儿拍了拍手,大半天没见, 他也挺想女儿的。
小靳灿是个性格很好的孩子, 特别爱笑,也不认生。以往靳延下班回家, 只要这样对着她拍拍手,她就会笑着对靳延张开手臂。
她似乎知道自己是被很多人爱着宠着的, 从不忍心让任何一个人失望,很愿意配合大人的互动。但今天, 靳延没能等到女儿软乎乎扑过来的小身子。
看见父亲的动作, 小靳灿眨了眨她那双漂亮得像葡萄似的大眼睛,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几息过后,她忽地回身,藏到了靳希文怀里,只用肉乎乎的小屁股对着自己的爸爸。
靳延见状有些惊讶,“不会吧,一天不见就不认识我了?”
作为被孙女选择的对象, 靳希文很高兴也很得意, 故意当着靳延的面亲了亲孙女肉乎乎的小胳膊,“我们灿灿聪明着呢,这是不想理你了。”
靳延闻言摸了摸鼻背,不死心地绕到靳希文身后, 还没来得及和女儿再做些什么互动, 趴在靳希文肩上的靳灿就又扭身躲过了他。
还真是生气了,靳延这下信了靳希文的话。怎么办呢?靳延看着始终不愿意让他抱的女儿,冥思苦想应对之策。
见女儿一直转着头像是在找人, 靳延福至心灵,对着靳灿指了指楼梯的方向,“灿灿,爸爸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
想起还在睡的沈意欢,靳延面不改色地替自己找补,“妈妈还在练舞呢,我们去叫她下楼吃饭。”
这句话当然不是说给靳灿听的,她还听不懂那样复杂的语句。但也许是靳延提到了“妈妈”,又或者靳延身上有沈意欢的味道,靳灿终于对靳延张开了双手。
把女儿的小肉身子抱进怀里,靳延这才觉得松了口气。但看着女儿好似还气鼓鼓的小脸,他不知为何生出了一个念头。
他靳延,下半辈子在这个家里,除了哄老婆以外,估计还要多一个哄女儿的“常态化任务”。
想到这儿,靳延不自禁弯了弯唇。这样甜蜜的负担,他不介意多背几个。可这显然只能想想了,因为靳延已经向队里申请要做结扎手术了。
是的,作为正当年轻的现役空军,靳延做结扎手术是要申请报备的。结扎手术的创口虽然非常小,但它本质依旧是手术,靳延并不能私自做决定。
靳延在有靳灿以前就决定结扎了,等昨晚见识过从医院领到的节育套质量有多差、使用起来有多难受后,他只恨自己报告打晚了
沈意欢睡得正香,就感觉脸上痒痒的,她还以为又是靳延在作怪,正想侧头埋进他怀里躲开,却不想扑了个空。她一惊,赶紧睁开了眼睛。
沈意欢看见了一个圆乎乎的小肉脸,小肉脸的主人小肉团正坚持不懈地在她脸上留下湿乎乎的口水,见她睁开眼睛,立马对着她咧嘴笑得露出粉嫩的牙床。
而扶着小肉团的,则是一个英俊的、满眼温柔宠溺的年轻男人。是她的宝贝女儿和丈夫,笑意一瞬间就爬上了沈意欢的眉梢。
她的声音还很哑,抱女儿的手也软绵绵的,但不妨碍她将女儿搂进怀里亲热,“妈妈的小灿灿,今天去祖祖家玩得高兴吗?”
沈意欢身上已经被靳延换了一身睡衣,这件吊带睡裙的领口有一圈彩线缝制的藤蔓和花朵,很是精致。小靳灿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夺走了,伸出小手就要扒拉。
她人小力气也不大,按理说这一扯是没什么关系的,可是不巧的是,她有一个坏爸爸。而这个坏爸爸,今天刚在这里犯下了不小的罪行
沈意欢呼痛出声,只见雪地之上全是散落的红梅,枝头仅剩一朵梅花在风中颤巍巍的,还是含、苞的姿态。
被迫看见这个画面的沈意欢羞得不行,她想就回自己的领口,可靳灿抓得太紧,她根本不敢使劲,怕弄痛女儿。正进退两难呢,余光又看见靳延一点要帮忙的意思也没有,沈意欢彻底恼了。
“靳延!”沈意欢捂着领口,声音里的羞恼都快要溢出来,“你还不帮忙?”
靳延遗憾地收回视线,用靳灿留在他们卧室的玩具从女儿的手里换回了沈意欢的睡衣领口。
怕女儿等下又被刺绣吸引走注意力,获得自由的沈意欢赶紧拿过床边的开衫披在睡衣外面。也是这一动作,沈意欢才发现自己浑身没有哪一处不是软绵绵的。
她答应靳延周末的时候可没有想过他憋了这么多坏主意,沈意欢咬咬下唇,抬眸去看罪魁祸首。就见穿着家居服的靳延正半靠在床头,伸手逗女儿玩,神采奕奕的,眉眼都是餍足。
对比之下,沈意欢更觉气恼。她小心翼翼把女儿重新抱紧怀里,这才瞪他表达自己的不满,“我今晚要和灿灿一起睡。”
听见这话,靳延暗道不好,却只做不知,插诨打科,“好啊,咱们一家三口还没一起睡过呢”
沈意欢可不准备就这么放过他,她还记得今天下午自己在练功房有多狼狈,那时靳延也没放过她。她故意冷着脸,“不行,两个人独处才能培养感情。”
这是靳延今天众多胡言乱语里的其中一句。沈意欢在靳延抱着她下楼的时候后知后觉察觉到了他的坏心思,他是故意把家里人都支走的,目的就是想要以这样的姿态去餐厅。
靳延没否认她的推测,只说独处才能培养感情,说完还更放肆了起来。
沈意欢现在把这话回敬给了他。靳延轻咳一声,知道沈意欢是羞到了,女儿虽然什么也不懂,但被她那双澄澈的眼睛看着,一般人还真是受不了。
他没应这句话,他怎么可能和沈意欢分房睡?况且靳灿晚上还要喝夜奶、要换尿布、哭了也要哄,他也不可能让沈意欢受这个累。
他想起昨晚得知的沈小妹的事,决定戴罪立功,“我去和爸商量一下宝珠和表姑的事,等于婶把饭做好了,我再来接你下楼。”
沈意欢眸光微动,却没搭理他,只专心陪着女儿玩。
靳延摸摸鼻子,习惯性地在离开前探身去吻她,又想起她还在生气,害怕火上浇油,脑袋一转,薄唇就落在了靳灿的小身子上。
靳灿被他吓了一跳,要不是性子好估计能立马哭出来,沈意欢见状又瞪了靳延一眼。
沈意欢瞪人的时候那双桃花眼会变得格外圆,偏她眼睛水汪汪的,眼尾还有残存的倦意和媚意。
这一眼就像是一只被惹急了的猫,气鼓鼓地伸出粉嫩嫩的小爪子想要挠人。偏又被剪了指甲,挠出来的力道不轻不重的,不仅伤不到人,反而还勾得人心痒痒的
靳延只觉得心尖都因此变得酥酥麻麻的,他飞快地探身从沈意欢唇上偷了个香,又趁她没反应过来赶紧起身,“我先走了。”
靳希文看儿子一个人下楼还有些奇怪,按他的性子,应该要等于婶做好饭后才磨磨蹭蹭跟着欢欢一起下楼来才对。
等听见他说的话就更惊讶了,“欢欢不和我们一起商量吗?”
“灿灿一天没见着她妈妈,缠着她妈妈一起玩呢。”靳延面不改色地甩锅,又转移话题,“我记得方卫红就在军医院当护士是吗?她当时是怎么进去的,现在医院招工还和以前一样吗?”
靳延一向不太关心除了公事、家事以外的事,不像靳希文这个大家长,照顾的人多,啥都了解一些。
果然,即使是沈宝珠的情况,靳希文也很了解,“当医生最好还是像夏川那样,由医学院正儿八经地培养。”
“但现在没法考,这个就不提了。我了解过宝珠的成绩,不算好到突出的那种。她又乖,基本没有什么组织活动的经历,想要走推荐去读大学很难很难。”
“卫红当时是读了中专,后来去医院跟着学了两三年,通过了医院的考核后才转的正。”
靳希文想了想,“但是宝珠想当的是医生,医生对文化水平的要求可不低。先让她试试医科大专吧,今年推荐不上的话,就去考军医院护士。那个对专业性的要求不高,她性子沉稳、心思细腻,应该没问题。至于别的,她还小,一步步走吧。”
这和靳延想的差不多,“行,明天让欢欢去和她说。宝珠是个踏实聪明的,应该不会好高骛远。”
说完这个,他又和靳希文说起了沈宝珠在沈小妹和冯文书关系上做的事。靳希文一直很关注这件事、很关注沈小妹一家的生活,靳延自然不会瞒着他。
靳希文听得很认真,他对沈宝珠的评价也很高,“这么听起来,宝珠倒有几分她姐姐的样子。小妹有这样的女儿,也算是有所依靠了。”
说完正事的靳延又不着调起来,提醒靳希文,“这下冯文书兄弟和您倒是同辈了。”
沈小妹和沈建中以兄妹相称,沈建中是靳希文的好友兼亲家。冯文书要是和沈小妹结了婚,确实一下子就从晚辈变成了同辈。
靳希文一愣,转头哈哈大笑起来,“我就说呢,小冯那天怎么一脸愧疚又心虚,原来症结在这里。”
靳延其实也有点尴尬,冯文书可没比他大多少,但因着沈小妹的关系,他这下要叫人表姑父了。
靳延当然可以不叫,毕竟沈小妹和沈建中之间并没有真的血缘关系。但沈小妹是照顾沈意欢长大的人,沈意欢对她很尊敬也很亲近,他不尊重沈小妹的丈夫,就是不尊重沈小妹
靳延越想越牙疼,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切入口,他还记得自己今晚的危机呢。
于是等到了晚上,沈意欢刚抱着女儿上了床,就见卧室门被人推开了一条缝。靳延站在门口,一脸做作的委屈,“老婆,我突然想起来个事,你得补偿我。”
沈意欢掩去眼中的笑意,毫不意外他会出现,便想听听看他找的什么借口,“怎么?”
靳延往里走了几步,谨慎地坐在床边,“我下个月就三十了,却忽然多了个三十一岁的表姑父”
冯文书的生平背景靳希文早就调查过,刚刚吃完晚饭,靳延也拿给沈意欢看了,和冯家两兄弟说的没有出入。
背景干净、为人踏实,又和沈小妹有前缘,这两三年在靳家帮忙的时候也一直守礼,确实是个没什么问题的选择。沈小妹母女又都接受了他,那冯文书的转正也只是时间问题。
沈意欢闻言噗嗤笑出了声,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昨晚他们和沈小妹冯文书聊天的时候,靳延和冯文书都表现得有点尴尬了。
她调侃,“冯文书估计也不想要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侄女婿。”
靳延本来是想借此示弱的,见沈意欢这样,也懒得演了,仰倒在沈意欢腿上,“我不管,反正你要补偿我。”
沈意欢睨他,“补偿你今晚一个人独享客房那张一米五的大床。去吧,允许你带上你自己的枕头。”
靳延不想她又提这事,赶紧装模作样地闭上眼睛、打起了鼾,“我睡着了,听不见你说什么。”
他平常哪里打过鼾的?沈意欢被他气笑了,把精神得不行、又跃跃欲试想要抓她领口的女儿往他怀里一放,“快哄你女儿睡觉,都九点多了。”
拿到赦免,靳延立马坐起身,紧挨着沈意欢的肩膀靠在床头,不甚熟练地哄起女儿来,“得令,老婆大人!”
第84章 第 84 章 何修霜回京
七月底的时候, 沈意欢就感觉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于婶也从每顿都给她特制餐食变成了每三天给她加餐一次不知道叫什么的汤水。
沈意欢本来想立马回团里销假的,但是一想到靳延的生日就要到了, 今年又是整生, 还是决定等给他过完生日再说。
因为靳延出生那天正好是建军节,所以他这些年一直过的都是阳历生日, 而不像绝大多数人那样过农历生辰。
今年靳延就要满三十岁了,逢十的生日对国人来说都是很重要的, 更何况三年前的这一天靳延和沈意欢还互通心意了。那个月光特别明亮的夜晚,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靳延其实是想单独和沈意欢过生日的, 他还念念不忘那个只有他们俩的周六, 但亲人朋友的心意也不可辜负,所以靳延除了按惯例去姥爷家用午餐外,还邀请了他在京的朋友战友一起去外面聚餐。
即使靳延没说,但沈意欢也知晓自己丈夫的小心思。这三年靳延生日都是先去看她的演出,再带着她单独在外面吃午饭,晚饭才会留给家人或者朋友。
但照今年这个安排,两人是没时间独处了, 他肯定会觉得遗憾的。沈意欢窝在靳延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她忽地想起了去年许给靳延、却因为靳灿的到来而未兑现的承诺, 既然她还没销假,那要不要重提这个当作给他的补偿和礼物之一呢?
“在想什么?”靳延合上手上的笔记本,脸上的沉肃在看向沈意欢的瞬间悉数化成温柔。
沈意欢挪了挪身子,找到一个方便和他对视的舒适位置, 小声回答, “我在想今年我没有演出,是不是就可以陪你去看金山岭的日出了。”
“想看日出了?”靳延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等看见妻子嗔怪的眼神才福至心灵地想起那个被自己遗忘了的福利。
靳延几乎脱口而出应答下来, 但还好理智尚存。他侧头在沈意欢鬓角落下一个带着感动的吻,“谢谢老婆。”
“但还是算了。”靳延不是很有信心自己能克制住,尤其是在他已经没有顾虑的情况下。
他解释,“咱们没给灿灿办满月,姥爷舅舅们那边还好,我朋友好些还没见过灿灿,肯定会先提前来家里,都是拖家带口的,我怕你累到。”
说完,靳延笑着看了还面带犹豫的妻子一眼,“你是知道的,去了那,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沈意欢的脸更红了,因为靳延的动作。她赶紧往旁边躲了躲,“医生说了,你现在还不能那个。”
“可以的,早就过了恢复期了。”靳延已经探手拿出了柜子里的东西,“后天去不了金山岭,今晚总要补偿补偿我吧。”
沈意欢顿住,抿唇回忆起靳延做手术的时间来。她实在有点不敢信靳延了,在这件事上。
可还没等她算出答案,靳延已经扑了上来,“你放心,一顿饱和顿顿饱的区别我还是懂的。”
自从何韵离开以后,靳延的姥爷姥姥就承包了靳延每年的生日。
他们往往会提前几天就开始准备,势必要在生日当天给外孙做一大桌好吃的爱吃的。
除此之外,两个老人还会要求家里的每个人都出席,热热闹闹给靳延庆生。
对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两个老人来说,这不仅是他们对于外孙的疼爱,更是一种慰藉。
女儿早早离开,一定很挂念丈夫儿子,她还那么心软善良,心里说不定有多愧疚。他们替女儿把缺的那份补给靳延,女儿在天上看着儿子幸福就不用受急了
靳延和靳希文都很理解他们的心思,所以他们每年都很配合,处理完工作后一定会按时到何家去,何永兄弟两家人也是如此。
何永今年还是把八一早上的的致辞、慰问活动都拜托给了自己的搭档,周五一下班就回了北城。
还没到家门口,何永就听见了院子里的热闹,要不是八一这个数字特殊,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记错了时间。
是来了客人?何永想着,却在辨认出小女儿的声音时猛地顿住了步子。
修霜回来了,那她也回来了吗?何永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但他的脚却像是被钉住了,完全挪动不了一点儿。
他仔仔细细地辨别起屋内的声音来。没了电流的干扰,修霜和明宇的声音听起来成熟了好多,但依旧精神。真好。
两道陌生的男童大概是他的两个外孙,听起来都很乖呢,和他们爸爸妈妈小时候一样。何永弯了弯唇。
女儿在信里常说她和明宇的工作都很忙,那两个孩子应该是他们奶奶教养长大的吧?也难怪了,只有她那样知书达理又温和的性子,才能教出来这样的孩子
何永的脑海里思绪纷呈,心却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沉寂了下来。
他没有听见苏文珂的声音。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听见过她的声音了。
自从他送她和明宇修霜离开后,她就再也没出现过在自己的世界里,通电不曾、通信也不曾。何永的喉咙泛起一股腥味,心口也泛起针扎似的痛。
“姥爷。”林凌从卫生间出来,见何永捂着胸口靠在院墙上,吓了一跳,“姥爷你哪里难受?我去”
“我没事。”何永赶紧制止外孙女,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当作安慰,“姥爷就是前些天训练的时候不小心扯到了筋”
但屋里的人已经被惊动了,林凌的声音清脆,两人的位置也不远,屋里众人清晰听见了她的问话。
“爸,爸怎么了?”何修霜冲在第一个,脚步慌乱。李明宇紧跟在她身后,脸上也有明显的着急。
夫妻两人身上虽都多了些岁月的痕迹,但一点儿受罪或者受困的迹象也无,行动间也能看出甜蜜。何永刺痛着的心忽然安定了下来,这就足够了。
他笑着开口,将刚刚的解释又说了一遍,话还没说完,何修霜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
何修霜的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涌着,她颤着手去抚摸何永完全白了的鬓发,哽咽,“爸、爸、您怎么”
怎么长了这样多的白发?怎么看起来比记忆里老了那样多?又是什么时候生出了这样重的川字纹?
何修霜几乎泣不成声,何永却依旧笑着,拍了拍小女儿的肩,“爸都快六十了,长白发很正常。好了修霜,不哭了,孩子们看着呢。”
何修霜却依旧泪流不止,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发懂了爸妈的苦心和牺牲。
她和哥哥越幸福,就越显得爸妈有多孤独、有多无私,而他们做子女的又有多自私、多不孝。
李明宇是最懂妻子心情的人,他赶紧上前将何修霜揽进怀里,和她一起向何永鞠躬,艰涩开口,“爸,我们回来了。”
他们的孩子最大的那个已经十三岁了,见父母这样,也牵着五岁的弟弟上前鞠躬,“姥爷好。”
何永一手扶起小两口,一手拉两个外孙,常年沉郁的脸此时斥满了喜气,“都好都好,回家了就好。”
又伸手去掏上衣口袋,“姥爷不知道你们来,没准备礼物,先给你们补个红包,等明天再带你们去百货商场买玩具买零食”
何修霞站在门口,深色莫测地看着院中一家人重逢的热闹景象。时隔多年再一次看见这样的画面,她难得不再觉得刺眼、也不再心生嫉妒,她甚至希望何永此刻能再多疼爱那家人点儿。
“大伯,奶奶让您赶紧带着二姐一家进来,院子里蚊子多!”何修雯从何修霞旁边探出半边身子,调侃难得失了分寸的大爸。
刚刚也就是何修霜和李明宇关心则乱,其余人都紧跟着听见了何永的解释,所以刚起身又坐了回去,没和一个离家快十四年的女儿抢父亲。
何永这也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弯腰将小外孙抱了起来,刚靠近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熟悉香味,何永的心又抽痛了一下。
他努力压住心中情绪,再抬眸,就对上了何修霞晦暗的眼神。
何永眉心微蹙。自从去年何修霞在家宴明晃晃地针对沈意欢后,他就对何修霞彻底失了望。他不再寄希望能改变何修霞,但她做错了事,竟也就这样破罐子破摔,连道歉都不肯去。
何永是真想把这个坏了心的女儿狠狠抽一顿,但又怕惊动了两个老人,年龄大的人就追求一个家庭和睦。晚辈们心照不宣地瞒着,何家两个老人至今都不知道何修霞做过什么。
何永也想放任何修霞自生自灭,但何修霞的不定性和破坏性太大了。他作为何修霞的父亲,不仅不能不管,还要用心管,才能避免何修霞再给家里惹出什么无法解决的大祸来。
何修霞死活不肯去道歉,威胁去了也只会说出更难听的话,何永只能带着林元赫去靳家道歉。
靳延和靳希文见着只有他们俩来也没多说什么,但从那次起,除了春节那段时间来拜访两个老人,他们再也没主动来过何家一次。他们甚至再也没有带沈意欢来过,虽然用的理由是下雪天不敢让她出门走动。
但他们都很清楚,这就是靳家的态度:他们不管何家内部是怎么决定的,但他们父子要且已经和何修霞断了交。
何永收回视线,带着小女儿一家进了屋。
主位的两个老人都一脸喜气,何老太太的眼尾还有哭过的痕迹,一见他进来就催他,“你赶紧把你的车叫回来,等下我们去裕华,给霜霜接风。”
又安排何修雯,“再给你哥打个电话,让他今天一定别加班。”
“都安排好啦,奶奶您放心好了。”何修雯笑着回答,又主动补充,“姑父二哥那里我也联系过了,他们说等下接了欢欢和灿灿就过来。”
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人声,何修霜眼睛一亮,赶紧转头去看。
走在最前面的是姑父靳希文,他看起来还如记忆里那般儒雅,岁月沉淀了他的气质,即使一身没有装饰的常服,也难掩如珪如璋的风华。
何修霜想起老态的父亲,很难不把两人放在一起对比。父亲现在看起来像是和姑父差了辈,何修霜的心口闷痛,一时竟没心情再留意其他人。
直到一道稚嫩的童声唤回了她的注意力,是何修安的小儿子小川,“妹妹!咦,妹妹呢?小爸爸抱川川,川川要妹妹”
“妹妹在家睡觉呢。”熟悉的声音响起,何修霜顺着望过去,就见表弟靳延笑得灿然,隐隐还是记忆里那个飞扬少年的模样,“二姐、明宇哥,好久不见啊!”
第85章 第 85 章 我永远爱你
分开十四年的家人重逢, 这一场接风宴自然是无比热闹,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一直到了八点多才散场。
何老爷子难得被允许喝了几杯酒, 他被何修安搀着上了车, 还不忘摇下车窗叮嘱靳延,“靳延, 明天早点来家里啊,我和你姥姥都想欢欢和灿灿了。”
沈意欢并没有出席这场接风宴, 倒不是因为何修霞的原因,她一直没把这事儿放心上, 耿耿于怀的是靳延。
毕竟对于靳延来说, 是他的亲表姐先伤了他父亲的心,又恶意地诅咒了他的妻子和孩子,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三个人。
被嫡亲这样对待,靳延怎么可能不失望不愤怒?
更何况何修霞还和他多了一层。何韵身体还没出问题的时候常常接何修霞来家里照顾,一众表亲里,靳延和何修霞相处最多。
靳延可以忍受何修霞性格的缺陷,可以忍受她势利自私, 可以忍受她利用他家的地位捧高踩低、谋取好处, 但靳延无法忍受她伤害自己的父亲、妻子和孩子。
要是可以,靳延都想直接和何修霞断交,但他又不忍让姥爷姥姥为此伤心,便强忍着装作一切正常, 只不过坚持隔开何修霞, 不让她有机会和自己妻子女儿接触。
沈意欢不在乎何修霞、更不怕她,但她在乎自己的丈夫,便欣然接受了靳延的保护, 非必要不和何修霞相处。
不过她今天没出席确实是意外,何修霜一家回来之前没通知任何人,所以等电话打到家里来的时候,沈意欢已经出门了。
她出门也不是为了别的事,而是作为沈小妹的娘家侄女去和冯文书的兄弟姐妹见面。
冯文书是家里的老大,因为父亲身体的原因,很早就扛起了家庭的重担。他读书时成绩其实很好,但他家根本供养不起五个孩子。
他要继续读书的话,就意味着弟弟妹妹们要挨饿,意味着父亲要忍着腿上的伤痛干更多的活。
为了弟弟妹妹的未来,冯文书主动选择了牺牲自己。由亲戚介绍来了首军区家属院食堂打杂,从一个打杂的到现在掌管后厨,他吃过的苦可想而知。
但他也确实把四个弟弟妹妹都供出来了,连最小的冯文宝目前也已经是北城军区的连长了,其他弟妹虽不如冯文宝这样出息,但也都出了头。
冯文书的弟弟妹妹谨记着大哥的恩情,自从长大以后,就特别关心冯文书的工作生活。
工作倒还好,冯文书稳扎稳打,目前已经是陆军家属院食堂后厨的总管。
但他在婚姻上属实不算顺利,早年他负担重,根本无心婚姻,一直到了二十五岁还是单身。
最后还是他的领导看他这样耽误下去不是事儿,才主动介绍了同单位的一个女孩儿给他。
在领导的安排下,冯文书和对方见了几次面。女方很喜欢冯文书,冯文书对对方也有些好感,便由介绍人主持着顺理成章结了婚。
可婚后不过半年,对方就开始嫌弃冯文书情绪太淡了起来,他给的回应远不及对方想要的。
对方能给冯文书的耐心也不过半年,时间一久,女方就开始觉得疲累、觉得委屈。
冯文书也曾努力改过,可惜他性子就是这样,不善言辞、更别说表达感情。
他喜欢沈小妹这么多年,从沈小妹四年前偶然帮了他一次开始。但要不是沈宝珠和冯文宝推了他们一把,两人怕也是要错过的。
于是,婚后不过一年,冯文书就又重新成了单身。他对外只说感情不合,但他的弟妹都知道,是女方不顾还在婚内就喜欢上了别人。
所以冯文书的弟弟妹妹一从五弟冯文宝那里打听到了大哥的新感情后,即使有冯文宝作保,即使有冯文书暗恋在先,他们还是不放心,一起来了北城,想替自己大哥把把关。
冯文书对此很是抱歉,他怕沈小妹因此觉得他的弟妹不信任她,从而觉得委屈。可即使有这样的担心,他也选择了和沈小妹坦白,并承诺不会让弟弟妹妹来打扰她。
但沈小妹听了她的话却只觉得高兴,高兴冯文书的付出得到了善报,高兴他们兄弟姐妹团结。
为了不让冯文书为难,一向畏生的沈小妹还主动提出了想和他的弟弟妹妹见面。
两方要见面,沈建中夫妻又不在京里,沈意欢作为沈小妹唯一在京的亲属,自然是要出席的。
其实靳延本也要去的,但沈意欢考虑到他的职位和靳希文与冯文宝的上下级关系可能会给冯家弟妹压力,便拒绝了。
也幸好他没去。不然何修霜一家专门赶在他的生日回京,他却连接风宴也不曾出席,那就太过失礼了。但要是从冯家宴席离开去为何修霜接风,又会显得不尊重这边。
沈意欢还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替靳延免去了一场为难,她这会儿刚和沈小妹母女离开冯文书所在的家属院。
见过冯文书的弟妹后,沈意欢对冯文书就更满意了。
他的弟妹很知恩,却也不是一味护着冯文书,对大哥的对象也很尊敬亲近。在知道沈小妹还有两个女儿后,他们每人还都特意准备了适合宝珠姐妹的礼物,足以见用心。
但沈意欢最满意的还是冯文书本人,不说他对沈小妹体贴入微,就只看一开始明显不太高兴的沈宝华只一月就亲近起了冯文书,就该知道他在这上面付出了多少心血。
况且,沈小妹还明显很喜欢冯文书,两人的感情也是肉眼可见的好。
PMDUJIA沈意欢太懂拥有一段好的感情的人是什么状态了,那种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幸福和满足,是装不出来的。
沈意欢为沈小妹高兴的同时,也开始为沈小妹的离开做准备。
这二十年,沈小妹将大半的心血和精力都给了她,作为被爱的那个,沈意欢自然是幸福的。
但沈意欢也不想沈小妹的人生只围着自己转。宝珠的未来已经规化好了,她也很懂事,知道保护妈妈。有她在,沈意欢不担心沈小妹受委屈。
宝华却还小,她在八岁时就只有母亲了,却还要把母亲大方地分给姐姐、表姐、甚至表姐的女儿,她怎么会不委屈呢?
只看她在冯文书出现时表现出的敌对,以及那一句哭着喊出的“你是坏人,你是来和我抢妈妈的,你快离开我家”就知道,她其实一直很伤心妈妈“被很多人抢走”。
小孩子是不懂什么恩情、什么生活的,她只知道妈妈整天分给她的时间很少很少,只知道比起别的小孩,她没有爸爸、没有爷爷奶奶,也没有外公外婆
沈意欢也是在那一刻才决定了要放沈小妹离开,她也意识到沈小妹必然会离开她。
她有了真正的爱人,她的爱人是值得依靠的,他们感情很好即将步入婚姻,她的小女儿很渴望母亲的陪伴
沈小妹早就不是孑然一身来到北城的那个少女了,她那时候全心全意爱着怀里的小生命,是这个小生命改写了她的人生。
她现在也依旧爱着沈意欢,毫不逊于沈意欢亲生父母的爱。但她也有了更多牵挂的人,一个人的心只有那么大,不分走这个的爱,就要分走那个的。
沈意欢不想沈小妹为难,她希望沈小妹幸福,她会是主动退让的那一个。
她牵着沈小妹的手,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
最开始的时候,是沈小妹包着她的手、弯着腰,迁就她的步子。后来是两人双手交握,似姑侄又似姐妹的嬉笑陪伴。而现在,已经是沈意欢要迁就沈小妹的步子了。
沈意欢半垂着眸子,装作无意地说,“表姑,要是哪天你想回家了,别顾虑太多,直接和我说就好。”
沈小妹却只以为沈意欢说的是她的老家,连连摇头,“我不回去,哥哥嫂嫂不想回去的话,我是肯定不会回到那里的。”
见她此时还想着父母,沈意欢弯了弯唇,没再往下说。
沈宝珠听见身侧的表姐和母亲的对话,脚步一顿,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却又为自己妈妈感到开心。真好,她的爱和付出没有被忽视、更没有被辜负。
靳延回到卧室见到的就是侧躺着的沈意欢,她没关灯,表情是明显的恹恹。
靳延的酒一下就醒了,他最最最见不得沈意欢委屈伤心。
每当沈意欢伤心落泪的时候,他都会觉得那泪滴像是砸到了他的心上,又从上至下地穿透他的心脏,威力完全不逊于子弹。
沈意欢这会儿没哭,但身上透露出的悲伤却一点儿也不少,靳延觉得心都要碎了。
他连忙走到床边,半蹲着抚摸沈意欢的脸颊,“宝宝,怎么了,谁惹你伤心了?”
沈意欢却像是才发现他回来了,看了他一眼,就伸手搂上他的脖子,将脸紧紧贴在他的颈侧,“你回来了。”
“嗯,先送了小舅他们,所以回来的有点晚。”他伸手探进被子里,找准沈意欢的腿窝,将她横抱进怀里坐到床边沙发上,才问,“你呢,回来多久了?”
沈意欢伏在丈夫的肩上,鼻息都被他的气息斥着,心中却还是觉得空落落的。
她抬起下巴,循着靳延的脖颈细细地亲,语音含糊,“也没多久,刚洗漱完。”
她的指尖已经寻到了那颗碍事的纽扣,难得有些急切地要去解。
靳延被她的动作惊到了,沈意欢在这件事上很少主动,更别提这样急切了。
他觉得一定还是因为她的情绪出了问题,便一边顺着她任她为所欲为,一边努力思考让她这样反常的原因。
“嘶——”喉结被重重咬了一口,靳延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意欢却很是不高兴地按着他的后脑勺,让他低头看向她,质问,“你为什么走神?”
靳延没想到沈意欢这么敏锐,他拿不准沈意欢现在的心境,便想要低头吻她,夺走她的注意力。
沈意欢没有躲,她高高仰着头,接受着他带着酒气的吻,甚至催着他再吻得重一些。
靳延一边觉得纳闷一边满足她,他本就有些醉,仅剩的清明用来思考她情绪的出处都不算够,却还要分神注意不被她察觉。
靳延的额头很快就生出了细密的汗,他难得觉得艰难。
沈意欢却还不肯放过他,她生疏地按开了他的皮带,鲁莽地在他腰间寻出口。
指尖一次次滑过又离开,柔软的手心时轻时重地按,靳延苦不堪言,干脆握上她的手腕帮她。
他不知道沈意欢怎么了,但不妨碍他顺着沈意欢的心意,他总是不吝啬给她她想要的。
沈意欢主动松开了唇,她不想再亲,靳延也就乖乖离开了。
靳延大概也猜到沈意欢异常情绪的出处,要是见面不顺利,沈意欢只会想办法解决。她这样难过、这样反常,也许反而是事情是太顺利了?
靳延正想说话,痛感却先抢走了他的心神。他几乎要忍不住制止沈意欢,她太胡来了,得好好教训教训。但一对上沈意欢红着的眼尾,靳延却又心软了。
连阻止她都舍不得,靳延还能怎么办呢?继续顺着她呗。
沈意欢其实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她这是在把不好的情绪发泄在靳延身上,是很不尊重他的行为。
但就像在沈小妹这件事上一样,想得再清楚,也还是会无法抑制地感到伤心,她现在就控制不住想要这样做。
过去二十年里,沈小妹就如同她的第二个母亲,可在父母离开她的生活且归期不定以后,沈小妹也突然就要离开了。
沈意欢也无法抑制地感到不安,她的家人即将全部和她分开,她的行业还困在黑夜里,她只有靳延和女儿了。
她是信任靳延的,她知道靳延有多爱她。但在这个夜晚,在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主卧里洗漱、入眠的时候,她还是被不安占住了心神。
她怕靳延也会离开她,古往今来,有那么多相爱不能相守的故事、有那么多“等闲却变故人心”的故事,她怎么就能保证他们不会是其中之一呢?
沈意欢生疏地掌、控着靳延的身体,专注地看着他被自己轻易地施加痛苦或者欢、愉,却依旧不觉得满足。
靳延却已经招架不住了,他紧咬着后槽牙,觉得自己即将就要被今晚明显情绪异常的沈意欢玩、死、了。
但想着产科主任交代的那句话,他还是强、忍着反抗的谷欠、望,温柔地抚摸沈意欢的后脊,轻柔地亲吻她的眼尾,颤着声安慰她的情绪。
他越温柔,沈意欢越难受,她觉得自己真是太坏了,她怎么能莫名其妙怀疑靳延,又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伤害他呢?
想着想着,她就松开了手,泪珠成串地落下,哑着声道歉,“对不起。”
即使是好不容易等来的解脱,靳延也没敢闭上眼睛,所以他恰巧看到了非常震撼的一幕。
他看见白、灼撞上晶、莹,两厢混杂却又泾渭分明,看见本不该出现在她脸上的污、浊、顺着她纯净的泪滴一起从沈意欢的颊侧滑落,最后挂在她精巧的下颌,要坠不坠
太美太涩了,靳延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他终于懂了,为什么自己每次抬头的时候,沈意欢都会那样情、动了。
但他没有时间欣赏,也没有心神能分给隐、痛的地方,他将沈意欢拥进怀里,任由她埋在自己颈侧垂泪。
他一下一下抚摸沈意欢的后脊,像是不经意,像是没猜到沈意欢崩溃的原因。
“我和你讲一个特别好玩的事啊,今天二姐一家回来,姥姥难得愿意让姥爷喝几杯,你没看把姥爷高兴的,假牙都要笑掉了。”
“可他太贪心了,喝了五杯还想耍赖继续,结果被姥姥当着我们所有小辈的面臭骂了一顿。姥爷当时尴尬得脸都红了,他最好面了,就强撑着不服软。”
沈意欢的抽泣声渐渐低了下来,听着靳延的话,她好像也看见了两个白发老人当着子孙的面斗嘴的场景。
“但其实他一杯都没再敢喝了,我还看到他偷偷和姥姥道歉呢。可是姥姥没理他,回家的时候也不肯和他同车,估计他今晚又要睡客房了。”
靳延侧首亲吻沈意欢的鬓角,“我当时觉得很好玩,后来却又挺羡慕姥爷的。”
沈意欢彻底停下了哭泣,她好像猜到了靳延想要说什么。
“年到八十,还能被老婆管,多幸福呀。”靳延的声音里带着笑,“不过欢欢你放心,我以后绝对比姥爷听话。”
“你让我喝三杯,我绝不喝第三点五杯。要是我惹你生气了,就算灿灿在,你也可以骂我,我绝对乖乖服软。”
靳延顿了顿,玩笑道,“不过你要是想像今天这样估计是不可能了,毕竟我再厉害也要服老。所以要是欢欢喜欢这样的话,可以在年轻的时候多玩玩、玩个够”
靳延担心沈意欢回神过后会愧疚,他的老婆是个很心软很善良的姑娘。靳延喜欢看沈意欢哭,但绝不喜欢她因为委屈、愧疚或者别的情绪哭。
“没有喜欢。”沈意欢的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她举起手,“我的手好痛,你看看,是不是肿了?”
靳延定睛一看,果然见她的手心红通通一片,他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她那么用、力,不痛才怪。
靳延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嗯,看起来确实很严重。你等等,我把衣服穿好就带你去医院。”
沈意欢哪里不知道靳延在逗她,她又羞又恼,“行吧,反正是一起丢人。”
说完,她不再给靳延开口的机会,探身去看靳延的情况,“你呢?有没有哪里难受,我记得我的指甲好像划到你了。”
确实划到了,大概有两三处,但靳延不想沈意欢因此愧疚,“有没有出问题,你自己检查一下不就知道了。”
马马虎虎一眼,沈意欢只看见了他的精神抖擞,便也没有怀疑,顺从地搂上靳延的肩膀。
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沈意欢再也生不出什么空落落的心情,她紧紧回抱着靳延,像是没有什么能分开他们。
沈意欢是个很理智的姑娘,她知道这个世界没有谁能陪着另一个人一辈子,但在此刻,她却真切地希望、祈祷靳延能永远和她在一起。
到了熟悉的位置后,靳延停了下来,他侧首想要去口勿沈意欢。他从来不缺温柔,以前的强、硬是乐趣,但这会儿他只想小心地呵护她。
沈意欢却摇了摇头,她提出新的要求,“还、要。”
靳延愣住,但转瞬就生出了更多的怜惜,他知道沈意欢今晚的反常都是因为不安,因为意识到沈小妹必然会逐渐远离她的人生而不安。
他也第一次认识到了生育对沈意欢的影响,科学的指导、医疗手段的帮助确实可以让她避开一些困难和痛苦,但没有人、也没有任何手段能帮助她抵抗体内激素变化带来的不良影响。
如果放在以往,靳延相信,沈意欢一定会处理好情绪,而不是像今晚这样无措且慌乱,以至于只能向他求助。
想到医生的那句“一定要注意照顾产妇的情绪,她们在生产后情绪和身体都是非常脆弱的”,想到医生科普的关于产后抑郁症的案例,靳延就觉得后怕。
他现在都快心疼死了,他只想抱着沈意欢哄她,只恨不得把她含、进嘴里护着,哪里舍得那样做?
可他也不敢拒绝沈意欢,好不容易才哄好她,靳延不想她再有胡思乱想的缺口。
好在,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靳延示意沈意欢看他,解释说,“那个东西不够,剩下这、截在外面还好,都进、去了的话我怕会移位。”
又说,“而且我也不想隔、着、它、进、去,等过了这个月我就不用带了。宝宝别急,都会给你的。”
沈意欢被他说得越来越羞,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彻底空了,她有些恼地瞪他,“你再说下去,天都要亮了!”
靳延轻笑,握、上她的腰,声音越来越低,“是我的错,老婆还饿着,说那么多干什么。”
他一认真起来,招架不住的就是沈意欢了。
她今晚格外动、情,以至于靳延最后不得不用食指压、住了她的舍。家里还有人,要是现在不制止她,她清醒过来一定会羞得哭。
靳延打了有史以来最艰难、也最狼狈的一次战,但等看见沈意欢安稳地睡在自己怀里,眉头漂亮地舒展着,又觉得很是满足。
他亲了亲沈意欢的眉心,低声,“笨蛋,我怎么可能舍得离开你,又哪里离得开你?”
沈意欢半梦半醒间听见了他这话,她弯了弯唇,声音含糊,“我知道。”
靳延不想她还没睡,又听见了她这话,顶了顶腮,秋后算账,“还没睡?那我可要好好和你算算账了。”
他挺、腰,“刚才差点就要被你搞、死、了,说吧,准备怎么补偿我?”
沈意欢回忆起那时不经意看见的景象,他那么漂亮的颜色都被自己攥、成了乌、紫、色,心虚地不敢睁眼,“对不起,你说吧,我都答应你。”
沈意欢闭着眼,就没见到靳延在听见这话时一瞬亮起的眼睛,但她听见了靳延凑到她耳边说的话。
沈意欢瞪大了眼睛,她气急败坏,“不行不行,这个不行,靳延你、你也太不知羞了。”
靳延眯了眯眼,忽然伸手捂着她的眼睛,探身按开了灯,“你看看它,再说行不行。”
沈意欢后悔死自己刚刚接话了,她就该装睡的,不然也不至于这样被动。
但看到甜的靳延怎么可能中途放弃,他将沈意欢抱在怀里,指出她的每一处罪证,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这里、这里、这里,是你用指甲划到的,我结扎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大的口子。”
“还有这儿,你当时攥那么紧,要不是我石、更,早就被你弄断了。”
“还有啊,我早就想问你了,你怎么那么喜欢堵着这里。第一次就”
沈意欢受不了了,她伸手捂住了靳延喋喋不休的嘴,有气无力,“好了好了,别说了,我答应你。”
靳延立马高兴了起来,啄她的手心,“谢谢老婆,就穿那件黑色的好不好?”
“不行!”沈意欢连忙制止,“那件很贵的,是我最贵的芭蕾舞裙,你弄坏了怎么办?”
“我保证不会,我会很小心很小心的。”靳延恨不得起誓。
沈意欢却根本不信他,真按他说的,她自己都要做好睡一天的准备了,更何况保全裙子?
怕靳延霍霍她的其他宝贝,沈意欢主动退让,“那件粉色的好不好,裙摆是很多层纱的那件。”
靳延回忆了一下,想象了下沈意欢穿着的样子,勉为其难地答应,“好吧。”
看他应下,沈意欢长舒口气,连忙拉着他重新躺下,“睡吧,晚安。”
靳延按灭了灯,将她抱进怀里,却完全没有睡意。一想到那件被严令禁止了的黑色芭蕾舞裙,靳延就觉得牙痒。
哼,等着吧。等以后情况好了,他要自费买一二三四五六七条芭蕾舞裙,每个颜色每个款式都来一条,到时候看她怎么拒绝
正想着,靳延的唇被软软地碰了一下,他听见了来自爱人的温柔祝福,“生日快乐,靳延,我永远爱你。”
靳延的心霎时化成了一滩水,巨大的幸福和满足包裹着他,他哑着声回答。
“谢谢老婆,我会一直一直一直陪着你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会找到你、陪着你。”
第86章 第 86 章 何家的噩耗
送走妹夫一家人后, 何永毫不意外地在书房看见了自己的大女儿,何修霞。在知道小女儿一家是她特意邀请回京的以后,何永就猜到了他们之间会有这场对话。
这十四年来, 何修霞主动去信何修霜的次数都很少, 怎么会无缘无故邀请她返京,还特意瞒了所有人?
可即使是预料之中的事, 何永还是没忍住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步子不停,走到何修霞的对面坐下, “说吧,这次你想要什么?”
听到何永这句话, 何修霞的神情僵住了, 她刻意露出的十拿九稳的得意在此刻粉碎,因气色好起来而重新美丽起来的容颜也变得狰狞。
她这样子把何永也吓到了,他连忙问,“你怎么了?”
“怎么了?”何修霞冷笑一声,撑着桌子站起来,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何永的眼睛。
她恶狠狠地问,“何永, 见着了你的宝贝女儿和儿子很开心吧。你这会儿是不是更想不起来了?你还有一个孩子。”
何永看何修霞这样, 是既感到气愤和疑惑,又觉得愧疚且心疼。
他正想说话,心口就又是一阵绞痛,何永不得不深呼吸控制自己的情绪。
何修霞看见了何永忽然苍白了下去的脸, 却没有在意, 她已经被愤怒和委屈冲昏了头脑。
她已经看了两天了,看了两天那个家是如何和睦亲昵的,也看了两天何永是如何悄悄看着李明宇发呆的。
何永在思念谁、又爱着谁, 何修霞早就有答案。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那个答案都不是她的母亲。
何修霞本来还能劝慰自己,何永越在乎何修霜一家,自己的胜算就越大,但当她听见何永那句“又想要什么”,她的郁气就再也无法被压制了。
何修霞也不懂,为什么自己想要什么都得谋算,而何修霜、甚至那个和她家毫无关系的李明宇,不仅能不劳而获,就连犯了那样大的错,都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我难道不是您的女儿吗?还是您觉得,只有苏文珂的孩子才是你的子女。”
“何修霜和她感情好、李明宇是她的亲生儿子,只有我,不认她、还和她作对,所以您就只区别对待我一个。”
何修霞坐回长椅,嘴上说着计划好的话,心中却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示弱玩苦肉计,还是在借此质问自己这许多年的困扰。
何永有些无奈,但还是回答,“修霜,我知道你很在意我续娶之事。但是那个时候,如果我不管他们的话,他们母子就真的没活路了。”
何永的手微微颤着,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幕。要是他晚到一步、晚到一刻,以她的性子,怕是真的会和那人同归于尽
何修霞却觉得这话可笑极了,她反问,“少给你自己找借口,李明宇他亲爹职位不比你低,抚恤金也不少吧,怎么就没活路了?你说,我听着。”
在那个战乱年代,对于没有依靠的孤儿寡母来说,漂亮的容貌、大笔的财富反而是催命符。
但何永怎么忍心揭开苏文珂的伤疤,他只能一如以前,以沉默作答。
他的沉默也彻底让何修霞最后一点迟疑消失了,她侧开头,不愿意再看何永。
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你应该知道吧,那个消息。我想你把林元赫调到对米办公室。”
“不可能。”何永斩钉截铁地拒绝,“这件事太重要了,关系到我们国家在世界格局的新位置,绝不容许任何私情。林元赫要是想进去,可以自己找领导争取,我绝不会帮你。”
何永甚至惊心女儿的想法,“修霞,这是国家大事,关系到所有华国人的未来的,不是名利场,你不能在这种事上乱来”
“够了!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何修霞打断了何永的话。
她也预料到了何永的拒绝,但别的路子她都试过了,她只有何永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她知道何家的人脉都在何永手里,将林元赫平调去另一个办公室,是有难处,但绝不是不可能。
敬酒不吃吃罚酒,何修霞站起了身,“我去拿个东西,你看过之后再做决定吧。”
何永不知道何修霞要做什么,也许是太久没喝过酒,他这会总有些难受,有些晕、还有些想吐。
昏沉间,何永听见了小外孙的声音,“外公,你什么时候带我去买车车呀?”
他连忙睁开眼,摸了摸他的头,“朋朋再等外公一会儿会儿好吗?外公和你大姨还有话要说,说完就带你和哥哥去买玩具。”
“外公果然很疼朋朋和哥哥。”朋朋开心极了,他仰着一张小脸看着何永。
“外公,朋朋还有个问题。为什么奶奶会知道外公和哥哥一样,脖子后面有颗痣呢?她不是应该和朋朋一样从来没有见过外公吗?”
“嗡——”何永的世界像是忽然被清空了,他看见外孙的嘴一张一合,却只能听见尖锐的耳鸣声。
他的心跳彻底乱了,回忆如浪潮般翻涌过来,后脖的皮肤也开始发烫。
她的指尖最后一次抚过那里时,他们都哭了。
她那样典雅的一个人,却都哭出了声,“都说有苦情痣的人,于情路上虽然起初辛苦艰难,但最后都会得到圆满。既然这样,那为何我们不能圆满呢?”
“外公为什么哭了?”朋朋有些着急地去拉何永的衣摆,想要爬到他腿上替他擦眼泪。
“外公没事,大概是风里有土,刮到外公眼睛里了。”何永借着揉眼睛的动作擦去眼角的泪。
他现在根本无法注视朋朋那双遗传自他奶奶的眼睛,他近乎落荒而逃,“朋朋在这里等外公一会儿啊,外公去和你大姨说句话,就带你出去玩。”
“好耶!”朋朋高兴极了,他乖乖地爬上长椅,坐得端端正正,“外公你快去吧,朋朋在这里等你。”
何永强挤一个笑,快步往何修霞的卧室走去。临近门口,一道闷闷的膝盖着地的声音阻止了何永敲门的动作。
“修霞,求你了,别这么做,真的没必要的。现在是米国,只要这步走得顺了,后面一点点都会好起来的。”
“你也知道这是第一步,你见过谁记得第二名吗?你只要知道我为你做了什么就行了,那些人本也靠不住。”
“林元赫,这也是我最后的筹码了。这件事成了以后,我大概再也不能从何永那里讨到什么好处,你要争气些。”
“我会努力的,但是修霞,恕我实在无法接受你用骨肉至亲逼迫长辈,二妹一家已经很苦了”
“啪——”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林元赫的话,厚重的木门也随之被推开。
何永背光站在门口,身影的边界隐约在发抖,大概是气的。
林元赫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护着何修霞,“爸,您听我解释。”
何永却已经看见了散落一地的信纸,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捡起那张纸的,他甚至以为自己是花了眼。
这太荒谬了,这一定是自己看错了。他的大女儿怎么会举报他的小女儿和继兄通、奸呢?这可是在要她妹妹一家的命啊
何永的身体猛地一晃,在何修霞和林元赫惊恐的眼神里,直直摔到了地上。
“爸!”何修霞僵硬地站在原地,她听见了林元赫的惊叫,看见家里的人迅速地聚拢了过来,看着人群遮住了何永蜷缩在地的身影。
她的眼前一遍遍重现着刚刚那一幕,她的父亲,她又恨又爱的父亲,如山岳般的父亲,就这样像山一样轰然倒塌了。
“啪——”
何修霞被扇倒在了地上,她呆呆看着白色的木门上血红的大字,“抢救室”、“手术中”,每一个字都血淋淋的,张牙舞爪地扑向她。
“你个孽畜!”何毅真是恨不得掏枪毙了这个不孝不悌的狗东西,他推开拦在身前的儿子,拽着何修霞让她对着手术室的方向跪下。
“何修霞,你给我听好了。我哥、我爹、我娘,今天但凡有一个人没从这里面出来,我何毅拼着一条命不要,也要把你这个畜生杀了。”
沈意欢刚迈上最后一节台阶听见的就是靳延小舅的这句怒吼,待听清内容,她脚下一软,差点踩滑,被靳延一把护在了怀里。
可她完全顾不上自己,她几乎是立马就看向了自己的丈夫。他们来的时候还只是听说大舅晕倒了,但怎么听着好像姥爷姥姥也出了事?
果然,靳延的脸都是白的。沈意欢快要心疼死了,今天是他的生日,他前一秒还在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下一秒就收到了这样的噩耗。
“我没事。”靳延安慰沈意欢,可他的步子却已经乱了。眼前的景象和母亲躺在病床上的场景重叠在一起,他无法抑制地开始感到害怕。
在病魔面前,任你平时再有能耐,也只能接受命运的审判。
靳延牵着沈意欢走到何修安身边,尽量稳住情绪,“哥,姥爷姥姥和舅舅的情况怎么样?”
“很不好。”何修安的声音都是涩的,“奶奶看见大伯的样子,当场就被吓昏过去了。”
“我们到了医院,医生又判断大伯这是情绪剧烈变化诱发了心脏的隐疾,情况很危险,九死一生。爷爷听到这话,呼吸立马就乱了,也被送进去抢救了。”
沈意欢闻言立马握紧了靳延的手,她知道靳延有多在乎家人,也知道他对抢救这两个字的阴影。
靳延的声音紧绷着,“舅舅那是谁在主治、是这儿的主任吗?”
何家的位置离和协医院更近,何永的情况危急,何修安也顾不得去找军医院了。
正说着,得了消息的院长已经带着人赶了过来。他像是没看见手术室门口跪着的人,径直走到两个青年旁边。
虽然分不清谁是靳主任的儿子,但这不是最要紧的事,“实在不好意思,院里刚刚在开会,我已经让心外心内的主任都进去了,咱们先等等看他们怎么说。”
这明显是看在靳希文的面上给的优待,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以何家的现状和靳延的职位,根本不至于劳动和协的院长,只看两个科主任刚刚才进去就知道。
但这是人之常情,是心知肚明的社会规则,没人会纠结这个,靳延代表靳希文表达了感谢。
靳希文并没有来这里,以他现在的位置,去到哪里都是兴师动众,所以他只是联系了协和的院长,便在家里等消息。
院长也知道病人家属的心情,便没再和靳延寒暄。走廊陷入了寂静,只剩何毅明显带着烦躁的、绕着手术室门口打转的脚步声。
“沈同志,您要的蜂蜜水。”一个小护士捧着一个托盘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这群人气势太强了,也是,能劳动院长和两科主任的自然不是普通家庭。
作为北城数一数二的医院,这种病人并不算少。但小护士还真没见过抢救室门口跪着人的,尤其旁边还有个穿着制服带着枪走来走去、明显在爆发边缘的中年男人
“给我吧,谢谢。”沈意欢看出她的忐忑,起身接过,安抚地对着人笑笑。
心思被看透,小护士有些羞赧,也弯唇笑了笑就赶紧转身跑了,惹得坐在一边的院长不自禁地蹙了蹙眉。
沈意欢将蜂蜜水拿给靳延,又分给何修安、何毅、李明宇,最后才拿了一份递给跪在地上的林元赫,“都解解酒吧。”
蜂蜜是沈意欢得到消息后特意从家里拿的,今天家里的男人大多都喝了酒,要是一直这么醉醺醺下去,不利于做决定不说,还容易情绪上头起冲突。
“坐着歇会儿。”靳延眉眼柔和了一点,借着身体的遮挡抚了抚沈意欢的手背,“谢谢。”
自己也只能做这些,沈意欢反手握住了靳延的手。他的手一向干燥而温暖,但现在却冰得吓人,沈意欢的鼻头泛酸。
过了一会儿,抢救室的门才终于被人打开了,一前一后出来了两个病床,是何老爷子和何老太太。
两个医生一左一右陪在旁边,额间有明显的汗。他们最开始就进了里面,所以见到走廊的阵仗时还吓了一跳,紧张地开始汇报病人的情况。
“两个老人家都是气急攻心,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但这次受惊受气对身体心神造成的损害是不可逆的。两位老人年纪都不轻了,再经不起折腾。以后你们一定要避免这种情况再发生,不然”
后半句消失在院长的眼神示意里,年轻医生抿了抿唇,他只是想强调严重性而已。
这可是两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啊,要不是身体还算硬朗,送来得也及时,怕是很难从抢救室里出来了。
“劳您们费心了。”何毅挨个察看了父母的情况,郑重向医护人员道了谢,这才看向靳延和何修安两兄弟,“我送你们爷奶去病房,这边就先交给你们了。”
说完这个,他的声音重新冷了下来,牢牢挡着何修霞看过来的视线,继续交代,“在你们大伯安全出来以前,不准让她起来。”
何修安在心中轻叹口气,应了下来。他当时在地上看见那张实名举报信的时候,也吓得半天回不了神,也不知道大姐这次是想要达成什么。
靳延没有说话,他目送着何毅跟着医生们离开后就重新收回了视线。他连眼睛都不想往何修霞那边撇,他不想脏了自己的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却都走得像一分钟那样漫长。时间越久,空气里不安焦躁的情绪也就越发浓烈。
终于,一个中年医生从手术室走了出来,他的脸色也不太好、额间都是汗,可想而知刚刚的艰难。
中年医生先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和协心外科主任潘弘化,也是何永这次的主治大夫,“病人家属,病人目前的状况暂时稳定下来了。”
听到这儿,所有人刚安下的心又猛地提起,什么叫只是暂时?可无论他们有多焦虑,无论他们在外是什么身份,此刻,都只有屏息等待审判的份。
潘弘化的眉心紧蹙,神情十分严肃,“经我们诊断,病人是冠心病且冠状动脉狭窄程度不低。对于这种情况,最好的治疗方案是尽早进行冠状动脉搭桥手术。”
“但实在抱歉,以我们医院目前的医资力量,尚且无法完成这样高难度的手术,只能先用药物保守治疗。”
和协已经是华国数一数二的医院了,连和协的心外科主任都没把握做、做不了的话何永还有救吗?
李明宇近乎失态地攥着潘弘化的手,眼含希冀地问,“那潘主任知道哪里的医生能治这个吗?哪里都可以的,无论哪里,我们都可以想办法。”
即使是经历过无数次,但面对病人家属带着希望和哀求的目光,潘弘化还是觉得心头闷闷的。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国内目前尚未有成功案例。”这一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彻底将所有人最后的希望斩灭。
后来赶来的何修霜和何修雯已经抱在一起痛哭起来,林元赫也紧张地唤着瘫软在地的何修霞的名字,走廊霎时乱作了一团。
靳延紧握着拳,尽量冷静地发问,“潘主任,我想请问国内现在有哪些医生是专攻这个方向的?如果我想办法把他们请来一起给我舅舅会诊的话,能对我舅舅的情况有所帮助吗?”
潘弘化也被靳延提醒到了,这不是一般的家庭,对方的能力底蕴显然比自己想的还要深厚,要不绝不至于能毫不犹豫地说出这样直接的方案。
他仔细想了想,慎重作答,“阜外医院的郭强郭医生是国内最权威的冠心病专家,他的得意弟子孟冬荣在米国留学时也曾亲身参与过搭桥手术,现在似乎是在总军医院任职。如果他们都没办法的话,其他人大概也”
阜外医院的前身是华国人|民|解|放|军胸科医院,总军医院更不用说,隶属军|委|总|后|勤|部,都是军|方|势|力。
靳延稍微松了口气,这意味着他们寻医的难度不算太高,也意味着何永可以免去一些耽搁。
何永还在重症监护室,家属暂时不被允许探视。靳延和院长医护们致过谢后就先离开了,他要去联系这两位医生。
他把陪着他们来的靳希文的勤务兵留了下来,他和靳希文都不在的话,沈意欢就要作为靳家的代表留下来。
靳希文还在家等消息,父子俩见面把信息一交换,就开始联系起人来。
他们最先联系了阜外的郭强主任,对方很是痛快,听了何永的情况就将事情应了下来。
“我明天上午有手术要做,耗时可能会有些久,但请靳主任放心,最晚三点之前,我就会带着我的学生们过来。”
靳希文向郭强致谢,又提起孟冬荣,“和协的潘主任还推荐了您这位得意门生,不知孟医生是否方便?”
电话那头顿了一瞬,似乎是在犹豫,过了几息才回答,“他的情况比较特殊,年前刚从米国回来,家里也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会带他一起过来的。”
因为知道这对于孟冬荣来说是个好事,郭强还是没忍住拳拳爱护之心,委婉替他争取。
“冬荣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也是我全力推荐他赴米进修,他在米国的时候参与过三次搭桥手术,如果您”
靳希文自然知道对方担心的是什么,他笑着接话,完全不提孟冬荣的复杂背景,“不错,真是年少有为。那就烦请郭主任您和孟医生多费心了。”
郭强见靳希文并没有在意,没忍住也开心地笑了。于是电话刚挂,他就催促自己的助理,“去,小艾,再去把明早病人的术前准备跟进一下,我们争取早点结束去和协。”
又急着要给自己的爱徒打电话,不想拨过去却只听到接线员说那边正占线,郭强只好先忙工作。
却不想孟冬荣先回了电,且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老师,谢谢您,刚刚我已经接到了靳副主任的电话。”
郭强有些惊讶,不想自己已经应下会带上孟冬荣,靳希文还会专程致电去请自己的小弟子。
怪不得对方的风评那样好呢,郭强不得不感慨靳希文的谦逊有礼。
在他那个位置上,其实完全可以让他的下属联系自己的,或者越过自己直接联系医院领导,他还是会尽心配合。但靳希文却亲自和他们通了话,对他们也很尊重又亲近。
礼贤下士,已经多久没有体会到这个词语了啊,郭强心中难免有些感慨。不过也正因如此,郭强更加想要帮孟冬荣抓住这个机会了。
他叮嘱学生,“我明天一早有台手术,室壁瘤切除,估计没个六小时是下不来的。你要是结束得早就早些过去,和你潘师伯先讨论讨论。”
即使知道孟冬荣不是清高执拗性格,但爱徒如子的郭强还是紧跟着劝慰了一句。
“冬荣,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我们正常会诊,也不会多求什么。但你也要认识到重要性,这对于你来说,是个很好的立足机会。”
“学生知道,我一定会好好把握的,谢谢老师。”
对面的青年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让人听之就想到了抚过湖面的春风,温暖中携着水汽,自带沉静淡然的韵味。
郭强闻言彻底放了心,又和孟冬荣就何永的病情沟通了几句,才重新投入到了工作中去。
第87章 第 87 章 红色娘子军
“郭主任、孟医生。”等在楼梯转角的何修霞见两人下了楼, 有些紧张地拦住了他们。
郭强对眼前人还有印象,刚刚他和何永的家属沟通病情的时候,对方一直站在较远的距离, 表情看着很冷淡, 但视线却一刻也没离开过自己这边。
没再想她的特殊,郭强应声停下了步子, “您好。”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是想问问您, 如果我父亲长期保持轻松愉快的心情的话,他的病情能不能因此好转一些?”
何修霞神情恳切, 用词也十分礼貌, 郭强见多了这样的家属,并不觉得有什么。但何家人如果在的话,看见她这样一定会很震惊。
听完何修霞的话,郭强第一时间表示了肯定。
“在保守治疗阶段,这样当然是非常有益的。其实按我了解到的何师长的生活习惯和身体状况来看,他之所以会得冠心病,大概就是在情绪上出了问题。”
既然病人家属问了, 两人又是父女, 郭强就说得很是透彻。
“我听何师长的勤务兵讲,他常年失眠、有时候睡不着就会干脆直接起床办公,生活里除了公事就是家事,很少有放松的时刻。”郭强没再往下说。
“总之, 如果你们最后选择了保守治疗的话, 那让患者保持心情舒畅、生活愉悦就是非常重要且关键的。”
听完郭强的话,何修霞的神色更加复杂,她感激地对着郭强和孟冬荣鞠了一躬,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您们跑这一趟。”
孟冬荣侧身避开了她的鞠躬,却在下楼以后又往何修霞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她虽还未动、身边却明显来了熟人以后才收回视线。
“安心了?你还是老样子。”耳边传来老师的问话,孟冬荣没有否认。
他回答,避开何修霞脸上那个显眼的巴掌印不谈,“她的状态看起来太差了,应该很久没有休息好了。这里是台阶,我怕她失神踩空。”
郭强脚步微顿,“医院里啊,最不缺的就是故事。”
话虽这么说,但郭强心里还是很欣慰的。他就知道,孟冬荣是不会变的。
无论经历了什么困难、又遭受了什么委屈,他的仁心也不会因此更改,他依旧会安静而温柔地对待世上的一切。
这一点,也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看见,所以自己也要稳住、不可心急。
郭强定了定心神,宽慰学生、也宽慰自己,“如果何家最后没同意手术也没关系,机会总是会有的。”
孟冬荣不疾不徐地扶着郭强上了车,应声,但其实他心里已经猜到了结果,这台手术是做不成的。
果然,何永醒来后听见关于他后续治疗的方案,没有犹豫太久就做了决定,“先吃药吧。”
这其实也是何家人统一的答案,即使郭强承诺了六成的成功率,但相比之下依旧是一场豪赌。
且这个手术诞生才不到五年,国内更是一例成功的案例都没有,而何永的病情又没有糟糕到危在旦夕,综合总结对比下来,大家还是都偏向了保守治疗。
何永反而没想那么多,当他睁开眼看见的是医院病房的时候,他其实是有些遗憾的。
在晕倒的那一刻,在心脏剧痛到无法呼吸的那一瞬,他其实感到了解脱。
是的,解脱。何永在这几年里,总是会试图总结自己的人生。
前半生,在父亲的影响下,在时局的敦促下,他自然而然地踏上了这条路,自此追随着父亲保家卫国、也暗暗较劲想要超过他。
可年近花甲,他还只是一个师长,走出去,别人看见他时最先想到的,还是他的父亲、甚至他的妹夫。
但这也没关系,他不怨这个。这一生,他虽然没有建立多么大的功勋,但也创造了只属于自己的价值。
他的两段婚姻其实也都是因此产生的,他的两任妻子都是托孤。
他的第一任妻子,林俪,是父亲的老友托孤。她在他们家长大,又在成年之时表达了对他的钦慕,母亲本就忧愁他的婚事,便直接将这件事定了下来。
等他们父子三人年底从驻地回家,就发现林俪已经住进了他的房间,为此,父亲和弟弟还都发了很大脾气。
何永其实也是不愿的,他对林俪只有兄妹之情,他早就拒绝过林俪很多次,他质问林俪为何不将实情告知母亲,但林俪只是一味地哭、甚至以死相逼。
于是,他妥协了,他也努力尝试过回应她的感情,可是他做不到,他连和她同房都做不到。他拿林俪当妹妹,和何韵一样的妹妹。
他无法突破道德感的禁锢,也无法在牺牲了婚姻以后,还欺骗自己的心。
何永也后悔了,他提出了很多解决方案,可是林俪却都不答应,她还又开始用寻死逼他。林俪不是做戏,她对自己很狠,最严重的一次,搀着血的水都漫出了卧室。
何永不可能真得看着林俪死去,所以他又一次妥协了,他们有了大女儿何修霞。
可妥协并不等于不生怨,在完成任务后,何永开始回避归家,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俪,他觉得窒息。
所以当发现苏文珂母子的处境艰难到那种地步后,何永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再一次献祭自己的婚姻。反正已经有过一次了,也不差这一回。
至少这一次,他可以和苏文珂各过各的,而不用被逼着做那些让他打心底里抗拒的事。
可他没有想到,老天忽然怜悯了他。他爱上了苏文珂,他也无法不爱苏文珂。
她是那样柔软又那样坚韧的一个女人,她能怀着同归于尽的心和入侵者殊死搏斗,也能如春雨般滋养身边每一个人的苦痛。
相爱的那十年,是何永最幸福的日子。只有在苏文珂面前,他只是他自己,他可以随心地做任何事,而她只会温柔地支持他、认可他。
也是在这十年,苏文珂消融了他心中压抑着的郁气和不甘,让他真正变得平和起来,让他真正懂得了何为爱、何为婚姻。
所以在发现何修霜和李明宇的感情之后,他顺应了苏文珂的决定。如果非要有人来经受与挚爱分离的苦,他愿意陪她一起成全他们的子女。
他不是狠不下心拆散小女儿,他只是舍不得她伤心,也不允许让那个男人重新霸占她的心神。
他要她最爱他,连愧疚和思念,也只能给他。
送走苏文珂他们以后,何永便也将所有精力都留给了工作和家庭。那时何修霞二十一岁,已经遇见了林元赫,对于他迟来的教导和关心,她只表现出了抗拒。
何永其实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何修霞,他觉得愧疚。
每一个孩子都该诞生于父母的爱和期待里,但何修霞的来由却是她母亲划在腕间的一道道伤口,是她父亲的无奈妥协、回避埋怨。
也因此,何永无法给何修霞她想要的陪伴,甚至连纯粹的父爱也无法给。在她一次次怒吼着“你对不起我妈妈,你对不起我”之后,对林俪的窒息就转移到了何修霞身上。
何永觉得何修霞说得挺对的,他没有资格以父亲的姿态管教他,所以他只能将工资的大半都汇给她,想要在物质上弥补她。
将何修霞接过来还是苏文珂提起的,那时苏文珂将何修霜照顾得很好,便有信心、有精力分给他的另一个孩子。哪怕那个孩子一直对她很抗拒,苏文珂还是想试试。
何修霞也答应来驻地,可当何永怀揣着希望将何修霞接来以后,等待他的却是何修霞对他们不加掩饰的敌意和恶意。
她会把苏文珂精心准备的饭菜全部摔到地上,会把他买给她的文具衣服都撕毁,会在大院里欺负他下属的孩子,更可怕的是,她一直背着长辈欺负李明宇,甚至试图骗他去离家很远的地方“玩耍”
何永也不是没有尝试教育她,可他没法当着一个孩子说她母亲的不是,也没法让她理解自己的难处。
而且由于亏欠,每当何修霞喊出那一句“你凭什么管我,你不配做我父亲”以后,何永就会溃不成军。
他们的生活重新变得一团糟,两个孩子天天被姐姐吓哭,可无论是何永还是苏文珂,都说不出要送走她的那句话。
好在妹妹何韵体恤他的艰难,主动将何修霞接去了身边,何修霞在那之后表现得也很好,除了偶有一些傲慢以外,她终于从父母的恩怨里解脱出来,活得像个正常孩子了。
何永便也不再求别的,只希望她能健康平安的长大,所以无论何修霞要什么,只要不涉及底线,何永都会给她。
远超同龄人数倍的零花钱,他二话不说,给;仗着家世看不起别人,他假装看不见;想要和林元赫结婚,他帮她考察,劝服家人
也许是因为他的予取予求,何修霞和他之间也有过一段和睦。
但自从何修霞从国外回来以后,一切又都变了,她开始毫无理智地追求权力。
她看不见家人为他们安全退回国内付出了什么,也不遵守归国人员的观察期,胡搅蛮缠地让他们为林元赫走动,让他提前回到了单位。
可她还是不满足,不满足林元赫的岗位,不满意林元赫被昔日下属压过一头。为此,她在明知这样做会伤害靳希文、会伤害两家人感情的前提下,用姑姑的病逝逼着姑父靳希文为林元赫作保。
何永在那时还不算彻底对何修霞绝望,因为这些事她虽然做得很过分,但林元赫工作时还是尽职尽责的,对何修霞和林凌也非常好。
何永也就当自己也和一些昔日战友一样养了个不争气的女儿,用家里的战功、清廉的名声换一些对女儿女婿的庇佑,就当弥补她。
可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不伤害国家利益的前提下,和米国建交这种大事,是绝不容许任何私情的。
何永不信何修霞不懂,她如果不懂这件事的重大意义,也不会舍得拿全部亲情做赌,做下这个局。
何永闭了闭眼,看了眼围绕在他身边的家人,艰难开口,“修霞呢?让她进来。”
何毅听见这个名字就想发火,也不愿意让何修霞再有和何永单独相处的机会,但看着何永坚定的眼神,他还是不甘不愿地回答,“在外面。”
“让她进来,你们先出去。”何永还插着氧气管,胸口和手上也连接着各种仪器。
他在重症监护室住了近一周,今天才被转到普通病房,他也在这一周里想了很多很多,几乎把他的一辈子都回忆了一遍,也将他的后半生做了安排。
何毅听见这话,心中又急又怕,张嘴就要反驳,可想起自己签下的那份病危通知书,想起医生说的医嘱,他又硬生生忍了下去。
只不过在病房外和何修霞错身而过的时候,何毅还是压着声音警告了一句,“你爸爸心疼你,我却只心疼我哥,你给我老实点,不然我绝对会让你好看。”
何修霞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反驳,她甚至很平静地看了何毅一眼,然后一语不发地进了病房。
可在看清何永的情况以后,何修霞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她完全迈不开步子,甚至不敢再看何永,双手紧紧攥着衣摆,身体也不受控制地打颤。
这是她在那天之后第一次看见何永,这些天,没有一个人允许她进来探视,她只能从医生护士的嘴里知道何永的情况。
但听见和看见是不同的,如果说何永之前只是看着比同龄人老态阴郁一点的话,现在的何永,看起来就只剩可怜两个字了。
他被各种仪器禁锢在病床上,印象里高大的身躯被空荡荡的病服衬得脆弱又佝偻,像是随便谁都能结束他的生命。
“过来,坐。”何永的声音却很是平静,他艰难地抬手,示意何修霞过来床边。
何修霞却反而后退了一步,她甚至转身想跑。
看见她这样,何永反而怔愣了一下,继而弯了弯唇,“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别怕,修霞。”
何修霞视线彻底模糊,她垂着头,让泪珠趁此坠地,等在床边小凳坐下时,她也将最后一滴泪逼了回去。
何永半靠在床上,视线在何修霞明显憔悴了的脸上划过,又停在她尚有淤青的脸颊,“是你小叔打的吗?”
何修霞始终没有看何永,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
何永轻叹口气,“别怪他,他从小就是这么个暴脾气,总是见不得别人欺负我。”
何修霞咽了咽口水,可喉间依旧干到发紧,她没有反驳“欺负”这个词。
她其实很聪明也很清醒,她知道,自己确实在仗着何永的愧疚,欺负他。
何永又看了她一眼,才回到正题,“出院以后,我会办病退,叫你进来,是想问问你,除了那件事,你还有别的想要的吗?”
他的语速很慢,透着虚弱,“自从你爷爷退休以后,我们家就大不如以前了,前几年,为了保你小叔和元赫,你爷爷的情也用得差不多了。”
“我能做的不多,但我好歹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现在又是这副模样退的休,也能争取一些东西。”
“但为元赫调职那件事我依旧不想做,这是我的底线。”说的话太长,何永忍不住咳了两声。
但他还是坚持着往下说,“我的资产以后全留给你,希望你不要再怨修霜。她那时还小,什么也不懂,不是背叛了你。”
“你妹妹除了婚姻顺利外,其实日子并不好过。羊城气候和北方迥异,她在那边无依无靠,只能和努力工作养家,连孩子都没办法亲自教养。”
怕说多了惹她厌烦,何永转了话题,“我知道,我还欠你很多,但我能给的也只有这些了。”
何修霞今天异常的沉默,何永说了这么多,她一直半垂着眸,一句反应也无。
何永情不自禁开始揣测她的想法,但他的情绪刚一起伏,旁边的监护仪就先做出了警告。
滴滴的两声警报似乎惊醒了何修霞,她立马抬头看过去,“我去叫医生。”
“我没事。”何永制止了她,“放心,你爷爷奶奶还在,我怎么都会坚持下去的。”
何修霞抿了抿唇,重新坐了回去,终于开口,问,“那病退以后呢,您想做什么?”
何永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仪器,有些自嘲地笑,“去疗养院吧,我这个样子,去那儿大家都安心。”
对于何老爷子、何永这种对国家做出过很大奉献的人,国家给的福利也很足,看病百分百医保不说,退休之后还会有专门的疗养院照顾,绝不会让他们老无所依。
何老爷子是自己选择了在家里住,他喜欢一家子热热闹闹的,疗养院便只会每半月派人过来何家这边给老人家做检查。
这句话过后,又是长久的沉默,直到何毅不放心,让何修安进来问了一句。
何修霞其实已经做了决定,这个决定对她来说很艰难,她也不确定自己现在说会不会影响何永,便只说,“等您出院吧,我再告诉您。”
“那封信也只是用来吓你的,我猜你也知道。我也不会要求你替林元赫调办公室了,林元赫背着我向领导申请过了,被拒绝了,没机会了。”
何永张了张唇,却不知道说什么。他其实到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和何修霞之间的关系,便只想用最后的时光再弥补她一点儿。
他现在也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赶紧出院,好送走小女儿一家,让他们早点恢复那安稳的小日子。
再努力多活几日,争取不让父母经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让家人朋友少些伤心。
至于他自己,他已经无所谓了,他早就在这十四年的深夜里逐渐死去,如同他逐渐废掉且得不到转机的心脏一样
自那日父女谈心后,何永又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他在这一段时间里已经办好了病退,缺迟迟没有联系好疗养院。
出院前一天,他忍不住问外甥,“小延,今年北城疗养院的名额这么缺吗?我这马上就出院了,怎么申请还没下来啊?”
靳延开饭盒的手顿了顿,“还没下来吗?那我下周给您问问。”
得到这句话,何永也就安了心,他接过靳延递过来的勺子,一边吃饭一边和他闲聊,“欢欢呢,还在忙?”
“嗯,制片厂那边进度很赶,她这段日子都是早出晚归的。”靳延轻叹口气,“去年养的那点肉,这下是彻底没了。”
何永感慨,“拍电影原来这样辛苦?我本来还挺高兴的,欢欢长得那样漂亮、舞跳得也好,本就该让更多人看见。”
“现在听你这么说,倒觉得心疼了。我这儿以后你少来几次,多去看看她,要是身子吃不消就让她歇歇。”
靳延点头,难得很有谈兴,“知道了,舅舅。我去过好几次了,但欢欢也不让我常去,说我去了她会分心,我只能悄悄在外面偷看几眼。”
“我最近正愁呢,他们拍电影的地方里里外外都围着人,连风扇也没有几个,又热又闷。他们导演要求很高,一个片段要跳好多次,特别辛苦。”
舅甥两人聊的是北城电影制片厂监制的舞剧电影《红色娘子军》,这是继《智取威虎山》《红灯记》之后,近几年来第三部开拍的电影。
因为前两部都是京剧,所以哪怕是业内也都以为上面之后会继续从八大样板戏里的京剧里选电影题材。
而得到消息的人呢,即使想卖靳家一个好,但听说了沈意欢年初刚生产的事,怕她错失机会反而遗憾,便也没人透露。
所以沈意欢是一点儿不知道这件事的,要是知道了她也不至于等到八月才销假。
要知道差不多是在她刚销假第三天,北城电影制片厂就找到了总政,提出了想要他们派人参选电影女主演的想法。沈意欢是真的差一点就错过了。
要将舞剧《红色娘子军》拍成电影对于整个芭蕾界都是好消息,总政自然十分配合,检查过沈意欢现在的表演水平后,就连忙将她和团里另一位“琼花”打包送了过去,和来自全国的芭蕾舞演员一起竞选。
她们俩是总政里将琼花这个角色跳得最好的两位,基本承包了所有重要节日的演出,其余人哪怕跳琼花,也只是偶尔排不过班替补而已。
其他候选人也都是这个情况,都是各地文工团最好的“琼花”,竞争不可谓不激烈。
也幸好沈意欢哪怕怀孕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自我要求,出月子以后更是一直在高强度恢复训练,她的舞蹈水平并没有因为生育而倒退。
制片厂在她和一位来自显市的女演员里犹豫了几天,还是定下了沈意欢。
自此,沈意欢就成了家里最忙的一个人,只能拜托靳延向何永转达关心。
何永自然不在意这些虚的,听靳延这样说了以后还开始催他,“你去问问负责人,咱们送几台过去行吗?天这么热,太遭罪了。”
靳延摇了摇头,“不好搞特殊的,舅舅。制片厂不是别的地方,什么人都有,定下欢欢都有人闹过呢。”
虽然现在很讲究成分,但沈意欢的背景有点太过了,被她比下去的人一打听,又知道她才休了产假,就更加不服气了,只差没有贴大字报说沈意欢以权谋私了。
为此,导演还让沈意欢公开在所有参选人和工作人员面前跳过一次。自那以后,这种恶意揣测才少了一些。
但还是有人虎视眈眈盯着沈意欢的,拍电影报酬不高,但没有谁不想出现在大荧幕上、也没有谁不想跳到全国各地。
沈意欢很清楚这个,她必须一直表现得比其他人好且好数倍,才能打破那些因为她的家庭而带来的不公揣测。
于是她几乎是住在了制片厂,除了让勤务兵接送外,也从不搞任何特殊。
靳延看她这样辛苦,即使心疼得不行,也只能硬生生忍着,在她面前只说开心的事,只说对她的期待。
但一等她睡了,靳延就会揪着心检查沈意欢的身体,直到没看见新添什么伤才放下心。
第88章 第 88 章 她放过他了
周六一早, 靳延准时赶在闹铃响起前睁开了眼睛,他伸手将没发挥过几次作用的闹钟关掉,眉眼间还带着倦意。
沈意欢过去十多年都是跟随着军区战士的作息生活的, 这个习惯自结婚后被靳延打破, 而等他们搬到军|委家属院这边以后,更是连铃声都没得参考了。
但好在还有靳延, 他虽然有个爱睡懒觉的小嗜好,但绝不会在工作日睡迟。沈意欢只要在前一天晚上和他提前说好起床时间, 他就能准时在那个点叫醒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保险起见, 沈意欢也会设闹钟, 但靳延总能在闹钟响起之前就及时醒来,再由他亲自叫醒沈意欢。
虽然按靳延的说法是,怕闹钟声太刺耳吓到她,但沈意欢却觉得靳延的叫醒服务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是个生命力很旺盛的人,连胡子都比一般人长得更快些。无论头一天刮得多干净,一晚过去,定然会冒出一片青色胡茬。
而这胡茬, 也是靳延叫醒沈意欢最有力的手段。
但最近, 靳延却越来越难以舍下心叫醒沈意欢了,看着她靠在自己怀里睡得又沉又香的样子,靳延就只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关在门外,任她睡个够。
可是不行, 靳延不可能拖沈意欢的后腿, 无论初衷是什么。
他太知道沈意欢有多珍惜这个机会了,也明白这个机会对沈意欢意味着什么。
他还记得两人互通心意那晚,沈意欢说她的梦想之一就是跳给全国各地的人看, 跳给戍边战士、田间农汉、山中幼童看
可她刚刚才踏上圆梦的第一步,却又被不可抗的因素绊住了脚步。想起这两年沈意欢没有伴奏的起舞,靳延就觉得心疼。
好在转机终于来了,这部电影,就是沈意欢的事业回到正轨的第一步。
靳延也相信,沈意欢迟早有一天会不用再借着荧幕、真真正正地跳给全国、甚至全世界看。
想到这里,靳延低头碰了碰沈意欢的颊侧,温柔地唤她,“老婆,起床了。”
沈意欢将头往靳延怀里埋了埋,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靳延看了眼时间,干脆把她半抱了起来,利落地拉下她的睡裙,又探身拿起了她的内衣。
论起脱,靳延很熟练,但穿还是第一回,但两者是共通的,这一步并没有耽误靳延太久。
他扣好扣子,长臂一扬,床头柜上的衬衣也到了手里,也是这时,他才发现沈意欢已经醒了,正睁着她那双还带着困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早安老婆。”靳延弯了弯唇,很是惊喜她今天的乖巧顺从,她很少在清醒的时候允许他这样做。
将余下的衣物也替她穿好,靳延正准备伸手抱沈意欢,沈意欢却先一步挂到了他身上,声音懒洋洋的,“好困,不想走了,哥哥。”
沈意欢很少叫靳延别的什么,不像靳延嘴里总是有各种稀奇古怪又饱含爱意的称呼,她更喜欢直接叫靳延的名字,像哥哥、老公、教|官这种词都得靳延逼着哄着才肯叫一两声。
靳延一边往卫生间走,一边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哑声警告,“别招我。”
沈意欢弯了弯唇,坏心眼地往下滑了滑,果然撞上了一大包,她幸灾乐祸地笑出声,“就招你。”
放在以前,靳延绝对要让沈意欢为她的挑衅付出代价,但现在,靳延就是只拔了牙的老虎,啥也不敢做。
将挤好牙膏的牙刷塞到她手里,靳延才没好气地咬了咬她的颊肉,很轻很轻的那种,连一点红痕都没留下。
他哑着声,“你尽管作,我都给你记着呢,电影总有拍完的那一天”
沈意欢笑着躲了躲,含着牙刷口齿不清地宣布了一个“噩耗”,“我昨天听见团长说,制片厂让团里年终汇演不要排我的班,过年前不一定能拍得完。”
靳延被她有恃无恐的样子气笑了,恨恨地掐了掐她的脸,“你就欺负我吧。”
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水,沈意欢睁眼就从镜子里看见了身后正在刮胡子的丈夫。
他站在自己身后,单手撑在洗手台上,将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
靳延以前用这个姿势干过很多坏事,即使这会儿只专心地剃着胡须,也依旧散发着不输那些时刻的男性魅力。
他侧仰着下巴,刮胡刀顺着他近乎完美的下颌线条滑下,发出快慢不一的沙沙细响
沈意欢眨了眨眼睛,看着靳延将最后一点白色泡沫刮下,忽然抬手搂上了他还赤着的肩,颇具暗示意味地盯着他的薄唇。
靳延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却没有像往常那样体贴,反而拍了拍她的腰,“怎么了?小心点,别把腰扭了。”
因为是被靳延抱到卫生间来的,所以沈意欢洗漱时是站在靳延脚背上的,这会儿姿势的确有些别扭,但对于沈意欢来说根本不算事。
沈意欢知道靳延是故意的,他是世界上除了她自己之外最熟悉她身体的人,他也将她身体的柔韧利用到了极致,仗着她的柔软达成过不少坏心思。
他这样,不过是想让她自己张口求。沈意欢才不惯着他,转移目标,猝不及防地咬了咬他的心口。
唇下的肌肉一瞬间绷紧,但也晚了,沈意欢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圆圆的牙印不偏不倚地将那颗小红豆圈在正中间,很对称的美。
正欣赏着,沈意欢忽地被人抬起了下巴,对方刚一贴上,就气势汹汹地夺走了她的全部呼吸空间,示威般地逡巡她作乱的牙尖,连舌、根也被口允得发麻
“唔。”沈意欢本就疲惫的身体彻底软了下来,只能靠着靳延握在她腰侧的手勉强站立。
几息过后,沈意欢惊慌失措地按住那只上攀的大掌,却根本无法阻止他,她差点急出泪来。
“这里别人看不见。”察觉到她的情绪,靳延先做了解释,却也不等她的回应,就学着她的样子在她的心口也留下一圈牙印。
靳延本也只想做到这里,小小地“警告”一下她不要太过分,但真触上她的柔、软之后,又哪里舍得离开?
他沉迷在妻子的温软花香中,又口及又口允,但靳延也没忘正事,知道她等会儿要去上班,便伸手将她重新抱了起来,回到了梳妆台。
沈意欢看着手心被靳延塞进来的润肤水,实在不知道他是如何看也不看就能找到这个的,就像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在埋在她月匈口还能步履平稳地走到梳妆台来一样。
一波波酉禾麻从心口涌起,沈意欢的指尖都在颤,连润肤水都打不开,又哪里能做别的?
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靳延,不要了,会迟到的。”
闻言,靳延恋恋不舍地又抿了一口,才肯停止他的报复,“那我先给你记上。”
夏日的晨光也是明亮的,哪怕主卧的薄纱窗帘从未被拉开过,但透进来的光足以照清梳妆台前的一切。
白皙的肌肤上红梅朵朵,秀气的花、苞被人为地催着成熟,泛着莹、莹、水、光
沈意欢只瞄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她闭上眼睛,用还颤着的指尖开始涂护肤品。
见靳延一直盯着不放,她羞赧地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快给我穿好。”
靳延哑着声应下,听话地替她扣着扣子,却也一直流连地啄。
沈意欢实在受不了他了,飞快地扣好最后两颗扣子,探身穿上自己的拖鞋,迫不及待地从他腿上溜下来,“下楼了。”
靳延没拦她,顶了顶腮,“你先下去,我等下直接送你。”
沈意欢拿包的手一顿,了然地看了眼靳延,笑着跑到门口,调侃,“卫生间灯替你打开了,不着急,我让勤务兵送也行。”
听见这话,靳延还思考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真是长本事了啊,靳延抵抵牙尖。等着,等电影拍完了,这一笔笔的账,他一定会一滴不漏地讨回来。
见靳延踩着点下楼,沈意欢还讶异了一下,她以为今早他送不了她来着。
但既然他没事,沈意欢当然还是情愿靳延来送了,从家里开车到制片厂差不多四十分钟,一路上还能和他聊聊天。
见沈小妹张罗着给他装早餐,靳延制止,“不用装了表姑,我等下直接去舅舅那边,和他一起吃就行了。”
说完,靳延去客厅亲了亲女儿的小手,“爸爸妈妈出门了,灿灿在家乖乖的哦。”
也许是因为一直有很多人照顾的缘故,靳灿不是很黏某一个人,见靳延和沈意欢走了也不哭,趴在靳希文怀里玩得不亦乐乎。
沈意欢和靳延也毫无负担地离开了家,他们比起自己的满分父母,真可以说是“输得彻底”。
他们也很爱靳灿,出门工作也会想女儿,但也确实算不上对靳灿付出最多的人。
靳灿日常是于婶和沈小妹在照顾,她还小,每天大半时间都在吃东西和睡觉,和大人之间的互动也很少,但即使这样,靳老爷子每隔一天还是会过来陪曾孙女一天。
等下班了呢,靳灿就长在了靳希文怀里,靳希文无论走到哪里都把孙女带着,爱得不行。也因为这个,靳希文还开始主动要求他的老友同事不要在他面前抽烟。
靳希文对这个很在乎,毕竟靳灿太脆弱了,二手烟对大人的危害都那么大,何况一个还在发育的小孩儿?
于是,在靳延身上还是“虎父无犬子”的靳希文,因为孙女,倒成了赫赫有名的“慈祖父”。
和两家人都熟悉的故交,还经常拿这个打趣仍在新省的沈建中,可把沈建中急得够呛,恨不得立马回京把外孙女抢走。
有这么多人爱靳灿,靳延和沈意欢的时间自然被压缩了。但他们也没有因此就躲清闲,一天里无论再忙,都会一起陪靳灿至少一个小时。
或是给她读靳老爷子写的启蒙书、或是陪她玩玩具、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熟睡,总之一定会有一段时间是完全属于靳灿的。
也因此,哪怕家里人来人往,哪怕靳延和沈意欢白天都在工作,但靳灿对他们还是很亲近。
有些时候,甚至只有靳延和沈意欢能安抚住靳灿的情绪。这一点,即使靳希文也不得不感慨,对于小孩子来说,父母确实是他人无法取代的存在。
车里,靳延无奈地看了沈意欢一眼,“看什么呢?”
“没什么。”沈意欢可不敢在这会儿招惹靳延,他还在开车呢。
靳延却已经猜到了沈意欢的意思,他似笑非笑,“我才不会就这么便宜你,放心吧,都给你存着呢。”
“咳咳——”听到靳延这话,沈意欢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
她不再和靳延谈论这个危险话题,说起正事,“我已经和导演说好了,今天先拍我的片段,下午四点多应该就能结束了。”
“好,到时候我去接你。”靳延叮嘱,“要是耽误了也没事,以你的事为主,舅舅会体谅的。”
沈意欢应下,但心里却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再逼自己一把,早点拍完早点下班。
吉普畅通无阻到了制片厂,靳延在老地方停下车,探身抚了抚她的鬓发,“辛苦了老婆,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
靳延只能送到这里,他的车进不去制片厂。虽然能步行再送一段,但沈意欢不愿意。他们俩长得都太惹眼,制片厂鱼龙混杂,沈意欢只想安安稳稳把自己的工作完成。
沈意欢弯了弯唇,借着解安全带的动作在靳延脸上落下一个轻吻,“好,下午见。”
目送沈意欢进了制片厂,靳延才笑着摸了摸颊侧,那里好像还残留着沈意欢的温度和香味,持续撩拨着靳延的心。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靳延自言自语,不知第多少次感到苦恼。
但叹完气还是得面对现实,尤其是最近还有个大事尚未处理。靳延整理好情绪,调转车头,一路往和协医院的方向驶去。
何永今天出院,但因为现在才八点不到,所以靳延还是最早到的那个。
何永已经起床了,正站在窗前远眺。靳延将从医院门口饭店买的早餐在床边小桌放好,“舅舅,来吃早饭了,有你很喜欢的酱肉包。”
何永像是才发现他来了,“靳延?怎么来这么早。难得放假,多睡会儿啊。”
“今天欢欢不放假,送她去制片厂,干脆就过来了。”靳延见何永走得虽然慢但很平稳,便歇了扶他的心思。
“这样也好,趁着不忙的时候多陪陪她。”何永在沙发上坐下,又关心了靳延几句。
他以前很少会说这些话,至少在靳延的印象里,大舅一直是一个有些寡言的人。这个寡言在何修霜出事前还只是单纯的不善言辞,却在这几年逐渐转换成阴郁和沉默。
靳延一边吃饭一边观察何永的状态,吃完饭后又去找了一次潘主任,将何永未来三月的药都提前领了出来。
潘弘化见靳延眉还锁着,安慰了一句,“羊城那边郭主任已经联系好了,只要何师长按时去复查,即使无法做手术,我们也能控制他的病情不恶化。”
“谢谢潘主任。”靳延真诚道谢,“以后我舅舅就拜托你们了。”
潘弘化摆摆手,“应该的,应该的。”
不说以靳家的地位,他们结交靳家父子只有好处,也不考虑靳何两家人无偿捐给郭强的研究经费,只看何永本人,潘弘化也希望他和他的同行们能早日治好何永。
这可是真正的英雄。年少随父参军,先后参与了抗|日、解|放战争,又在南边边境驻扎了十多年,说一句将大半辈子都献给了国家也不为过。
这样的英雄,潘弘化也不忍他尚未享受过安稳的新生活,就因病痛早逝。
想到这里,潘弘化也多关心了一句,“我听院里说是下午的车?羊城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好了,住的地方就在羊城第一医院附近,家里也通了电话,要是出了什么状况,无论是直接去医院还是联系医院来接都方便。”
靳延将药装好,“今天中午还得麻烦潘主任注意一下家里的电话,我还是有些担心。”
“好,放心,我家过来医院就两三分钟。”潘弘化回答,“我会让我的学生今天中午留在院里,他对何师长的情况很熟悉。等到了羊城,也可以让他多留几天,等一切都安排好了再回来。”
感谢的话说得太多反而见外,靳延便只对着潘弘化笑了笑。
潘弘化也接收到了靳延的未尽之言,他最近也了解了不少靳何两家的事。
对于靳延,传闻里除了说他“虎父无犬子”之外,就是说他与靳家人风格迥异的性子。
无论是靳阳明还是靳希文,身上都带着很浓的书香气,待人也是特别温和,虽然也没人敢真得不识好歹地招惹他们。
靳延则不同,如果说他的父辈如玉,他就像宝石。
从一开始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时就是光芒四射的,之后更是势如破竹,在二十七岁不到的年纪,就用让人心服口服的成绩成为了空军的团长。
与他的成就同样出名的就是他的性格,他桀骜且不羁,却又能桀骜得理所当然。
他似乎很厌烦那些所谓的“人之常情”,没人能逼迫他说不想说的话、或者做不想做的事,但他偏又能在需要体面的时候表现得一丝差错也无。
这何尝不是一种能力?利用规则的能力。而这一点,在他调度安排他舅舅的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而自己,明明是不喜这些“特权阶级”的,但这半个多月和他相处下来,却从来没有觉得他哪里做的有不对过,也从没有感到不适过,反而很是欣赏他的直接和利落
潘弘化努力收住发散的思维,笑着点点头,然后转角进了另一个重点病房。
今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当何修安拿到最后一份检查报告时,也到了何永出院的时候。
在医院待了将近一个月,何永还有些不自在,他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迫不及待地看向门口,“护士呢,怎么还不来拆我的仪器”
话音在看到何修霞的时候突兀地断了,何永想到何修霞的那句“等出院那天就告诉你”,有些想笑。
这孩子,说出院那天就出院那天啊?这几天都不见她,他还以为要再等等呢。
何永正准备让何修安几人出去,却发现病房里已经只有他们父女俩了。
他有些惊讶,他还以为得费一番口舌才能让何修霞进来呢。既如此,何永便开门见山了,“修霞,你想好了?”
“嗯。”何修霞今天没有再避开何永的视线,她甚至主动坐到了何永身边,视线一遍遍地在何永的面庞徘徊。
何永被她看得有些纳闷,也有些尴尬,三个孩子里,他和何修霞最不亲密,他们之间似乎一直隔着一层东西,而他们都没有尝试打破过。或许也有尝试过,但都失败了
何修霞不说话,何永便也安静地躺在床上,时不时错开何修霞的视线看她一眼。
她也老了,看起来很累,明明只比何修安和靳延大五六岁,但却长着两人都没有的皱纹。
明明是和他们差不多的家庭背景,她的两个弟弟还尚存着一些恣意的少年气,她看起来却只让人觉得疲惫和老态。
何永的心口又有些痛,这都是他的错。明明是他向林俪、向命运屈服了,却害得她被迫来这个世界吃苦
想到这里,何永的喉咙就像被一团湿棉花堵住了,他艰难地问,“新房子去看了吗?喜不喜欢。”
这是何永清醒后安排的第二件事,他把自己的全部资产都给了何修霞,包括一套在华侨公寓的房子。
这是何永早就为大女儿找好的退路,在这两年何修霞和家里人关系逐渐恶化的时候,何永就意识到何修霞迟早有一天会无法再在老宅住下去。
于是他层层托人,终于从一名华侨手里买到了一套三居室。
华侨公寓建成于六二年,是北城最早的外销商品房,仅有两栋楼,但房屋设计和设施即使到现在都是北城数一数二的存在,里面的住户也非富即贵,这些年都少有转卖的情况。
但何永想着女儿女婿带回来的照片里,他们在国外也是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便还是选择了这里。
不过因为怕何修霞误会他是在赶他们一家人走,何永即使已经拿到房子半年多了,也没找到机会和何修霞提起。
一直到这次住院,何永听说了他晕倒后的事,才赶紧将这套房子交代了出来。
“喜欢,谢谢爸。”何修霞有些哽咽,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得到这个消息后的感受。
在她以为自己被父亲被家人放弃了的时候,在她计划着压榨何永最后一点父爱和愧疚的时候,何永却在殚心竭虑地替她善后。
她去那套公寓看过,迈进主卧的时候,竟像是恍然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她每次去何永的驻地,何永都会将她房间的床品换成粉色,再放三个棉花枕头,方便她睡高。而她只要看见这样的布置,就知道是出自他的手。
所以在苏文珂闯进他们的生活后,在她因为感知到还没拥有过的父亲已经被其他人抢走而觉得不甘、觉得愤怒的时候,她选中了这些“标志”。
她一次次拿着他准备的东西泄愤,剪碎、泼水、踩脏,再大咧咧地放在他一进屋就能看见的位置。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意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从这个行为里获得什么。
她不肯说、说不出自己的心思,却又希望有人能懂她,便一次又一次地闹。
可惜了,她的父亲是那样的笨拙、又是有着那样令人讨厌的沉默。他始终没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
那些他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拿出的、新的粉色床品、粉色书包、粉色毛巾,根本安慰不了她,反而只会让她更加难过。
他为什么会觉得她喜欢粉色呢?是因为很小的时候,她总是很喜欢他带回来的衣服玩具吗?
可她不是因为那些东西是粉色才欢喜啊,她喜欢的是“爸爸给她的礼物”,而那些礼物的颜色恰好都是粉色而已啊
何修霞多想大喊着说出来,让他明白她的心、她的感情,可她说不出来,在何永面前,她尤其害怕索取、害怕展露真心。
她实在太害怕记忆里那个歇斯底里的母亲了,更害怕自己成为她,可她却又好像已经成为她了
何修霞的泪无法抑制地滚落,她终于再一次将自己的脸埋进了何永的手心,即使这只手已经长满了老茧,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完全撑住她。
但何修霞也只允许自己停留了一瞬,就抬眸看向了还在怔愣的何永,将一张车票放进他的手心,一字一顿,“爸,这就是我最后的要求。这次,您跟着她离开吧。”
她还是会争、还是会想尽办法获得更多的权势,但她也决心放过他、放过自己了。
何修霞安静地看着表弟带着她此生最厌恶的人进了病房,看着她哭着扑进父亲的怀里,看着父亲倏然亮起的脸,默默垂下了眸子。
留住你,是我的母亲亲手在我心口种下的执念。
但如果呆在我的身边只会让你痛苦、让你枯竭的话。
那这一次,我亲手放你离开。
【正文完】
第89章 第 89 章 曙光已到来……
1971年9月16日, 秋高气爽,全国电影院都迎来了一波新的热闹。
从六六年下半年起,一直到到六九年过, 将近三年半的时间里, 华国电影院都没有播出过一个新的故事片。
所以即使今天上映的是许多人都耳熟能详的舞剧《红色娘子军》,还是有不少人早早就买好了票, 只等着换换口味、解解馋。
去年上映的两部电影也都是这个待遇,即使过了近一年, 每到放映也都座无虚席。由此可见,华国人民对于文艺作品的渴求有多么旺盛。
电影开场前, 最受欢迎的就是影院的小食摊子, 烤红薯、烤玉米、烤土豆,瓜子汽水,都是看电影必备的搭子。
排队总是无聊的,所以这儿也是最适合唠嗑的地方,前前后后的人,无论认不认识,都可以就即将开始的电影谈上几句。
最先说话的是一个小年轻, 一身干净的衬衣长裤, 足以见家庭条件的优越,他也正压着声音在炫耀自己的“先知”。
“咱们今天有眼福了,我听我舅说,今天这部电影的男女主角都是总政文工团的演员, 平常的观众都是首都的大领导的那种。”
这话一出, 周围的人纷纷都竖起了耳朵。他们虽然可能并不关心电影的演员是谁,但和大领导看同样的演出这件事还是挺有吸引力的。
有听众,小年轻继续侃侃而谈, “还有那海报,你们应该都看见了吧,女主角很漂亮对不对?但按我舅的说法,真人比这更好看!”
闻言,懂的人不屑了,“小兄弟,舞剧看的是演员的舞蹈功底,看的是故事!长得漂亮有什么用。”
“要我说,还是咱们自己的东西最好看,芭蕾比京剧差远了!就该先拍《沙家浜》、《奇袭白虎团》、《海港》,而不是这土不土洋不洋的芭蕾!”
他这话说得太激进,没等小年轻先反驳,凑热闹的人先听不下去了。
“嘿,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你看过几部芭蕾啊?你没看过报纸啊,娘子军是我们国人自主创作的芭蕾,就是我们自己的东西。”
“而且这小兄弟不也说了么,这些演员以前都是专门跳给首都的大领导看的,和咱们平时看的演出能相提并论么,你这是犯了坐井观天的错误”
几人竟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争了起来,最先开口的小年轻还没找到机会发表自己的看法呢,检票员的声音先传了过来,“可以检票了啊。”
霎时间,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涌了过去,那个说芭蕾不如京剧的人还冲在了第一个。
小年轻见状都气笑了,“这人可真是,不喜欢还跑第一个?”
他的同伴一边拉着他排队,一边安慰,“别管他,这种人就喜欢和人唱反调。要是电影真好看了,不用别人,他自己就不敢乱说了。”
同伴的话虽然说得很对,但小年轻还是有些不满。他正是爱憎分明的年纪,见不得别人说自己支持的东西一点儿不好。
他很早之前就特别喜欢看芭蕾舞剧,这几年即使只有红白也依旧看得津津有味,所以在听自家舅舅说过北城出差时看过的总政演出有多精彩后就一直心痒痒。
他原以为近几年是都不会有机会一饱眼福了,没想到忽然得知电影版芭蕾舞剧就是总政文工团主演的,岂能不兴奋?
而电影也没辜负他的期待,他几乎舍不得眨眼,连以前最烦的情节都能美滋滋地看完,几乎是立马就成了男女主演的铁血支持者。
于是,一等电影散场,小年轻第一个就跑到了影厅门口,硬生生堵住了那个最开始反驳他的中年男人,他必须要这个男人收回“芭蕾不如京剧”这句话!
中年男人没看见他,正在和身边的人侃侃而谈,“我就说了嘛,这电影肯定好看,你也不想想,能演给大领导的还能有差?不知道这次要多久才能轮到咱们厂放映,我一定第一个去占位置”
小年轻听见他这话更气了,这人也太不要脸了,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地拿着从他这里得到的消息卖弄?尤其他刚刚明明还不是这么说的!
他越想越气,大咧咧走到中年男人面前,挑眉打断了中年男人的滔滔不绝,“叔,聊啥呢?”
中年男人显然还记得他,被他撞破也不尴尬,咧嘴一笑,“聊你喜欢的舞蹈演员呢,小伙子,你没说错,这吴清华确实是我有生之年见过最漂亮的姑娘了。舞跳得也特好,有眼光!”
听见这话,小年轻的脸一下就红了,也不记得他找人的初衷了,支支吾吾,“什么喜欢呀,我就是、就是觉得她跳得特别特别好。”
中年男人眸光一闪,笑呵呵地接话,“是跳得好,精气神可足了,很有娘子军的气势!诶?你不去问问影院还有没有闲置海报么?我刚刚还听见几个小伙子商量着要去讨一张贴家里呢”
对,海报!小年轻如梦初醒,也顾不上别的了,飞快地往售票窗口奔去。
看着他果然头也不回地跑了,中年男人笑着摇摇头,和自己偶遇的同事继续讨论起电影里的情节来。
而影院这边,售票员看见又一个年轻小伙子急匆匆跑来,都没等他开口,就直接给了答案,“最后一张已经被人要走了,没了,回吧。”
错失海报的小年轻如丧考妣,不信邪地跑到最近的电影院,希望还能来得及捡个漏。
可惜所有电影院都是一个点放映的,所有年轻人也都有收藏喜欢的电影的海报的习惯,无论他跑了多少家,得到的都是同一个答案。
小年轻和他的同伴失望极了,但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他有而别人都没有的好处,他有个亲眼看过“吴清华”跳舞的舅舅!
于是他又带着同伴去了自己的舅舅家,气势汹汹地,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嚷嚷着问。
“舅!舅!你还记得吴清华叫什么名字么?她在北城是不是有很多很多喜欢她的观众啊?前些年不都有文工团巡演么,以后她会不会也来咱们这儿啊”
类似的场景在全国各地都发生着,无论走进影院的人最初是抱着什么心态,看完以后都无一例外对电影里的吴清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沈意欢对此本来没有太大感悟,她知道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所以竭尽全力将自己最好的状态展现了出来,至于成绩?电影才上映几天,还没到讨论成绩的时候。
她身边的人倒是都肯定了她的表演,乌市的父母、苏市的姨舅、甚至连在羊城过上了新生活的何永也都专门打来了电话夸她。
可他们毕竟也都是沈意欢亲近的人,沈意欢感谢、欣喜他们的肯定,但也忐忑、期待同行和观众的评价。
正式的结果反馈还需要时间,但这部电影对沈意欢事业的加成却已经开始显露。
电影上映的那个周末,沈意欢和靳延照例带着女儿去了家附近的公园散步。
也许是天气好的原因,这天公园的人远比平常更多。靳灿养得比较精细,过于熙攘的复杂环境对她来说就意味着未知的风险,是于婶再三交代过的禁止行为。
靳灿出生时体重还只是刚好达标,但在于婶的照顾下,她现在每次去军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都会夸她养得好,是个非常健康、发育得非常好的宝宝。
医生每次都说得无比真诚,毕竟不是每一个月龄18的宝宝都能保持从未生病的记录的,更何况靳灿还几乎每一个生长指标都是优秀。
这一切最大的功劳是谁不言而喻。所以在靳家,关于靳灿的事,于婶的话就是所有人都不可违抗的命令,连靳老爷子也都会乖乖遵守。
因此,一见到公园里有些拥挤的人群,沈意欢和靳延就立马推着靳灿换了个方向。风景什么的都是其次,女儿才是第一位。
但没走一会儿,沈意欢就发现好像有一群年轻姑娘在跟着他们。
她有些疑惑地转身看了一眼,却见那群姑娘一见到她回头就停下了步子,其中一个少女还原地转了个圈?
没让沈意欢疑惑太久,少女们一拥而上,又齐刷刷停在离她一步远的位置。她们的脸上带着很明显的兴奋,“吴清华!请问您是吴清华的扮演者吗?”
被认出来了?沈意欢有些惊讶,但并没有否认,“是的。”
“我好喜欢你!”冲在最前面的姑娘语无伦次,思维混乱到在沈意欢面前告起了状。
“不对,是我们一家都好喜欢你!我哥哥还从影院要了你的海报,我也好想要,可是他不给我,他还用海报骗我给他洗了两次衣服,实在是太讨厌了!”
“还有我,我也好喜欢您的。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您,天哪,我的同学一定会羡慕死我的!”
“您真好看,比荧幕里还好看。我太喜欢看您跳舞了,我以前好像都看不懂芭蕾的,但这一次看您跳,我却好像成为了吴清华”
“我也是,我也是。我以前只觉得芭蕾优雅,现在才知道她其实可以有很多很多的可能性!要是能早些看见您跳舞就好了,我现在的年龄太大了,已经学不了芭蕾了。”
沈意欢被她们的话逗笑了,她眉眼温柔,态度很是亲和,“谢谢,我也很开心能遇到你们。”
她这话一出,几个少女越发兴奋,其中一个姑娘灵机一动,赶紧趁机问演员本人,“姐姐,请问您还会继续出演白毛女么?这部大概什么时候能上映啊,我一定第一时间去看!”
听见这个问题,沈意欢思索了一下,继而摇了摇头,“我在团里一直只负责娘子军的演出。”
虽然她也可以跳白毛女,她也有信心争取到一个竞选名额,但芭蕾不是某一个人的芭蕾,每一个芭蕾舞者都在等待被看见,沈意欢并不贪心。
听到这个答案,那姑娘显然有些失望,但很快,她就想到了别的,“我知道姐姐是总政的演员,但我以前好像从没看过姐姐单位的演出,请问您一般是在哪里演出呢?”
大多数时候,总政文工团承担的都是对公的大型演出,他们要配合政治部领导所有军队文工团进行文艺创作、文艺宣传,演出面对的群体自然也和其他文工团有区别。
全年下来,他们在北城的公开演出就只有两次,一次是国庆、一次是春节,每次连续三天,地点则都选在首都大剧院。
形势恶化以前,总政倒是会被其他文工团邀请联合演出,但这几年,总政已经不接受这种邀约了。
这也是明明沈意欢已经在总政主演了好几年的琼花,好多北城本地人却都是通过电影才第一次认识她的原因。
“最近一场是在国庆,下一场是春节,地点都在首都大剧院,开票时间一般是在正式演出前一周。”说到这儿,沈意欢忽然想起他们演出的票似乎很难买。
每一年团里都有人为了内部票抢来抢去,说是家里人想看、靠排队基本买不上,连他们都艰难,更何况这群看起来明显还是学生的小姑娘?
沈意欢自然不会把难题留给她们,于是她主动开口,“你们都想看吗?可以留一个地址给我,等开票了我直接寄给你们。”
“真的吗?!”少女们被这个惊喜砸得头晕眼花,连忙从书包里拿出纸笔写下自己的地址。
等真递给沈意欢之后,她们才后知后觉地害羞了,“要不算了吧姐姐,其实我们可以自己买的,我们从今天就开始存零花钱,等到过年的时候肯定够了。”
沈意欢已经看见了纸上的地址,果然是一所高中。她依旧不提买票的难度,只摇摇头,真诚地邀约。
“是我想请你们看,谢谢你们让我知道我跳得还不错。嗯,你们的零花钱可以留着一起聚顿餐?剧院附近那家饭店味道很不错。”
见她这样说,几个少女也不再推脱,她们对着沈意欢甜甜一笑,“谢谢姐姐!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了,我们一定会准时到的!”
没有人在面对这样真诚而炙热的喜欢时会不感动,沈意欢也无法免俗。
即使她已经听过很多很多称赞,她从来不缺鲜花和掌声,但她依旧会为来自观众的、每一份真挚的喜欢而动容。
沈意欢笑看着她们离开,隔着一点距离,还能听见她们犹带着兴奋的声音。
“天哪,她也太漂亮太温柔了!我们真幸运,北城这么大,竟然能遇见她!”
“可惜我们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我想问来着,但又不敢和她说话。”
“没事没事,剧院的海报肯定会有她的名字的!到时候我们就能知道啦”
声音逐渐远去,沈意欢的心跳却反而加快了。
在彻底安静下来的这一刻,她才如梦初醒般地意识到了这一切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沈意欢迫不及待地想要和靳延分享,却发现本来和她并排走着的靳延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不远处的树下,正静静地看着她,即使隔着距离,也能感受到他周身的温柔。
“靳延!”沈意欢疾步往靳延的方向奔去。
靳延笑着张开手,稳稳接住她飞扑过来的身子,打趣,“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和女儿给忘了。”
被他抱在怀里,沈意欢脸上的笑意更重,延迟的兴奋涌上心间,以至于连声音都带上了颤抖,“靳延,你听见了吗,她们说很喜欢我、很喜欢这部电影。”
“听见了。”靳延的手就掌在她的后脖颈,闻言轻轻捏了捏。
“我听得很清楚很清楚,她们都很喜欢你,其中一个女孩的哥哥还藏了你的海报。”
“什么呀。”沈意欢本来已经有些湿了的眼尾重新染上笑意,“那么多句,你偏记得了这个。”
靳延轻哼,“不记得怎么行呢?现在的小年轻花招这么多,我得学着点儿啊。嗯,要不咱们现在也去影院买几张海报?我正好觉得咱们家的墙有些空了”
沈意欢睨他一眼,坚决地否定他不知真假的提议,“不行不行,太尴尬了,不准贴。”
她的语气太坚决,靳延眼神一顿,没敢说早在电影上映以前,他就已经将报纸上她的海报剪下来压在了办公室桌子的玻璃面下。
嗯他师里的团长营长,大概都已经注意到了。想想就有些心虚,靳延赶紧回到正题。
他没再插诨打科,而是非常温柔、非常专注地注视着沈意欢,“恭喜我的宝宝,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他抚过沈意欢泛着红的眼尾,声音低沉、语速缓慢,“曙光已经到来,天明已是必然,真好,没有什么能再阻挡你了。”
与刚刚遇见观众的兴奋开心不同,听见这话的沈意欢更多的是想哭。
如果这个世界有感同身受的话,唯一能懂她的就是她的爱人。
他在月光中倾听她的梦想,在无人的深夜无数次安慰她的不安,又陪着她一起走向黎明,他最懂她的遗憾,也最懂她的不甘。
沈意欢眼眶彻底湿了,她紧紧回拥着自己的丈夫,依赖地、信赖地。
谢谢你。谢谢你的支持,谢谢你的理解,谢谢你的陪伴。
虽然无论如何,我都会坚持走在这条路上,但因为有你,我才能无惧黑暗、无惧等待、无惧未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