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杀死那个雷神》
1. 第 1 章
人大多都是会做梦的。
白日里求也求不到的东西,大抵能在梦中想一想。
粉嫩嫩的浅紫色皱纱帷幔下,规规矩矩跪坐在二尺见方软垫上的女孩裹着一身乳黄色丝绸衣裳,华丽繁复的腰带用金线绣出一则神明杀死恶鬼的故事。
雷电将军手持薙刀横眉立目有不可匹敌之勇,那被斩却的恶鬼跪伏在地俯首帖耳,竟是副乖顺受死的模样。
女孩动作轻柔的执壶斟茶,优雅且闲适,眉目间是说不尽的温柔。
二百木着脸看。
那可不是她,她再怎么发昏梦也不会梦见自己身上穿着从璃月泊来的绸缎。
她反反复复辛苦练习,直到身侧的比丘尼缓慢点头称赞才姿态端庄的放下铜壶,放松向后坐在小腿上休息。
“大小姐,外面买来的丫头又脏又臭野性难驯,教也难得教过来,不如扔出去算了。家里那么些下人,就没一个能生出略齐整些的丫头来吗?”
说话的中年女性身着黑袍头盖白布,手里握着串数珠,莲台坠子垂下来悠闲的摇摆着。这东西不但大小一致就连每颗珠子上的花纹也能拼接成道流畅的山溪小景图,眼看它被盘得油润发亮,显然是件心爱之物。比丘尼将数珠拨至腕间,掀开身侧錾刻着梅枝的金色香炉顺手往里面添了枚香饼,馥郁清雅的白梅香立刻涌出来,盖住丝丝缕缕不讨人喜欢的酸臭味。
檐廊外的白沙石子地上,粗使仆妇们拎着个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柴芦杆子”低头听命。看不清五官的小家伙有两张破布口袋勉强裹住身体,头发油得打绺,一阵阵往外反出馊臭。这丫头蓬着头又细又软的黄毛,挂在人手里就跟没有重量似的带着她那两只粗麻口袋左摇右晃,四条细瘦的胳膊腿儿各打各的,张牙舞爪十分不驯。
呵,这才是我。
二百扁扁嘴。
大小姐像幅名画似的从垫子上站起来,她穿着侍女们用白叠布缝制还精心熏过香的袜袋,每一步都好似踩着摇曳的花苞行走。
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美人儿款款走到檐廊下,侧过身体轻轻抬起袖子,曼妙的掩住口鼻道:“只是个小东西而已,我喜欢她的眼睛,很像社奉行大人上个月给他胞妹白鹭公主找来的须弥猫儿。”
她说话的语气很是特别,不紧不慢,有股不与俗世交融的风雅与从容。
黄毛柴芦杆子被仆妇用骨节粗大的手掐住下巴往上抬,稀稀拉拉的刘海差点被揪掉,果然露出双一边蓝一边绿的猫儿眼来。
“这样一双眼睛……”比丘尼和大小姐一样捂住口鼻走进了些弯下腰仔细查看,看了一会儿叹气:“这样一双眼睛生在这样的贱物身上,委实可惜了。”
“……我不贱,”柴芦杆子发出猫崽一样细弱的声音,“我要回家。”
“别傻了!”
这样直接的对话别说大小姐,就连比丘尼也是不能和她进行的,所谓高下有别,怎可自轻自贱。所以说话的是仆妇:“丫头,你妈把你二百摩拉卖进柊府,你总共也就只值二百,怎么不贱?”
二百摩拉连烤鱼干也买不来两条,如何不贱?
“我不贱。”柴芦杆子拼命摇头,“我妈卖我,我不认的。”
“啊呀,傻丫头,卖身契上有你的指头印,还有你妈的指头印,那二百摩拉也够买些芦苇让她带回去编两张席子给你父亲兄长装裹尸身用了。哦,现在钱花光了,你说不认账就不认账?天下没这么不讲究的道理,御建鸣神大御所大人来了也要斥骂你糊涂!”
仆妇拍着大腿,情真意切的愁眉苦脸摇头感慨。当然了她们感慨的方向只会对着大小姐,脏兮兮的野丫头不配听这样发自肺腑的忠义之言。
比丘尼皱起眉头,加重语气向大小姐劝谏道:“这样不知感恩不晓得好歹的东西,必要狠狠责罚才是。父亲与兄长既然已经过身,女儿怎么可以不听从母亲安排、不体谅母亲辛苦呢?实在是无礼至极,粗俗至极!”
“……我不认字,我妈也没告诉我,我不认,我不贱……”
沾了盐水的藤条一下一下抽在小腿上,柴芦杆子脸上的黑白道道又多了几条。
父兄下葬家破人亡的那天二百被亲妈以二百摩拉的“高价”卖进勘定奉行柊大人府上,从此以后“二百”就是她的名字。大家都说要不是她妈聪明开价便宜这样的好事且轮不着她,瘦巴巴的乡下姑娘粗手大脚什么也不会做,柊大人愿意花钱买下她实在仁义,这样的乱世里能给柊家做事简直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这就是二百的噩梦。
睁开眼睛,乌沉沉的烧杉房梁上挂着个破旧的竹篮,二百爬起来从头发里摸出两枚摩拉藏进去,油腻腻散发着喀拉味儿的熏咸肉往上面一压,保准没人愿意伸手继续往下翻那软绵绵臭烘烘像极了鼠窝虫穴的凹陷。
今日柊家邀请九条家以及神里家小聚,也是年节里祭祀过御建鸣神主尊大御所大人后三奉行例行的会面。去年由九条家牵头,今年轮到柊家,明年自然由神里家主办。
这可是大事儿,神里家的年轻家主近来很有些锋芒,因此柊大人便做了这个沟通的桥梁,意在向外界展示三奉行之间牢不可破的亲密同僚情谊。打从五天前管家就把这桩不得了的活动挂在柊家所有仆人脖子上反复耳提面命——任何人胆敢闹出幺蛾子就等着被吊死在影向山下的废弃神社里当晴天娃娃去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故意盯着二百露出不怀好意的恶笑,杂役姑娘眉梢一挑根本不吃这份威胁。她脚下一软顺势往地上一躺,敞开嗓子拽紧头发,踢腾着两条腿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来回翻滚:“要了命了!有人败坏大人的清名啊!我要告发……”
一众仆人赶忙低头憋笑,总有没出息的废物憋不住,放屁似的气音这儿一道那儿一道。
这样的闹剧实在是太不优雅太不体面了,管家肿着张瓦片脸面色铁青。几百号仆妇杂役里只有这个二百摩拉买来的便宜货最难管教,她就跟猪肚子上那块囔囔肉似的,没什么吃头又不好杀,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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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刀刃上滚来滚去的甚是碍眼。
她既不怕丢脸也不要脸,大错不犯小事不断,滑不留手就跟趴在鞋面儿上的蟾蜍一样,恶心,但又不能就地拍死弄脏了好鞋子。
柊大人可是有情有义慈悲为怀的大好人,这样的名声,这样的大好人怎么会随意打杀家中下人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管家由衷希望大貉妖能把这丫头叼走吃掉算了,也好挽救挽救自己头上日渐稀疏的毛发。
“行了!闭嘴。”他喘着粗气甩袖走人,心里打定主意要找个机会狠狠教训这丑丫头一顿。
所以,并不想吃哑巴亏的二百这几天都过得很谨慎。
藏好摩拉她就从门板攒的床上跳下来,光脚套上布鞋拿起梳子叼着,解开系带左一下右一下压平衣角重新系紧,三两抓把细软塌的软黄毛扎成半个丸子头,杂役统一的屎绿色短衫套在麻布衣裳外。
完活儿!
院子里已经热闹起来了,能在客人面前露脸的仆人换上才发下的新衣,无论男女都尽量把自己收拾打扮得光鲜亮丽——不管讨好巴结上哪位大人后半辈子都算有了着落,谁愿意放着绫罗绸缎不要去穿粗布麻衣?
“……上面刚传了话来,说是九条家的那位养女突然决定随行出席……”
平日眼高于顶的厨娘们突然炸窝一样焦急忙乱——大人物随便一个小决定都会让她们惊慌失措忐忑不安,生怕犯错丢掉手里的肥差。
已经有穿着棕色外衫的人双手合什四处央求哀告了,终日困在院子里承担繁重劳动的她们如何知道天领奉行的大将在饮食上有什么忌讳?就算没犯忌讳,不能让客人在席间露出满意的微笑也是厨房的失职啊!
“这会儿临时派人去外面打听?”仆妇们的眼神就像藏在洞里的鼠子,来来回回的扫,飘忽不定。
大人物在饮食上的偏好哪是容易打听到的消息?市面上问出来的多半都是幌子,做这件事的人得不了多少赏却担着干系,换谁谁不犹豫!
很快有人眼尖扫到刚走出柴房伸懒腰的杂役姑娘,顿时眼前一亮,抬抬下巴努嘴示意别人一块看。
二百名义上算作大小姐院子里的扫地娘,应该住在柊府内宅的院落里。可惜千里小姐身边的比丘尼和侍女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像讨厌潮虫一样讨厌她,在女眷内宅中找不到活计做的乡下姑娘便被踹去杂役院子里和最下等的粗使老婆子们打混。
她站在柴房门口伸了个大懒腰,打哈欠的嘴半张不闭,忽然睁开总是眯缝着的眼睛朝四周看看:“嗯?”
“二百姑娘呀,嘿嘿,嘿嘿……”
厨房管事笑着凑到她身边,搓搓手把头抬了抬:“都知道你神通广大,手眼通天,劳你帮个小忙怎么样?”
这会儿用得上她,管事说起话来又文雅又好听,跟璃月人似的四个字儿四个字儿往外蹦。这些漂亮词儿的复杂程度与事情的棘手程度呈正向相关,二百重新把眼睛眯起来。
她最不怕的就是麻烦。
2. 第 2 章
厨房管事耸肩弯腰凑在二百耳边和她低头窃窃私语了一阵子,十五六岁的黄毛丫头抬起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手指并在一处轻轻搓了搓。
办事儿没问题,拿钱来。
花多少钱办多少事,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这个……你看,时间紧啊,太阳已经快要升起来了,要不咱先走着再说?”管事的试图蒙混过关,二百眯着眼睛笑,一把抓住她那套了三四圈儿肥肉的手腕子:“姐~姐~阎王还不差饿鬼呢,我这一大早起来热饭没捱上半口先把脑袋别裤腰上给你跑腿儿,总得打发几个买命钱吧!”
“两万摩拉不二价!”
头发花白的厨房管事那张白胖圆脸“呱哒”一下就落下来,阴冷阴冷的斜着眼睛往二百身上刮:“姑娘大了身子也沉,央不动了呢。”
“那你就另请高明呗。”
黄毛丫头一手捏着短袄上的系带尾巴绕着圈的甩,另一只手茶壶似的叉在腰上,脚也伸出去一只向外撇着,就差浑身上下有节奏的嘚瑟了,“我可以不赚这两万摩拉,毕竟保命要紧呐。天领奉行的大将,啧啧啧,没事儿打听这样的人,说不准什么时候一个不小心背后就多出几个窟窿来。”
这并不是个笑话,乃是事实。
“说笑呢姑娘何必往心里去?”厨房管事的圆脸又变成了一朵发面花儿,“只是这两万摩拉忒占地方,恐怕不方便拿吧!不如先在我这儿给你存着……”
“别啊姐姐,空手套白狼这招,咱们之间就算了吧。你给我弄个昨儿剩的齐整肉菜算一万,再拿个袋子装一万,我出去打听消息不得疏通疏通关系?想想回头大人赏你时那得有多风光!”
二百拍拍厨房管事的胳膊,满脸都是为她考虑的真诚。她一点儿也不着急的和人讨价还价,反正这时间紧又不紧在她头上,厨娘们的死活和她也啥没关系。
剩菜剩饭这种东西向来都是厨房说了算,比起金灿灿的两万摩拉,直接打骨折听上去让人心里舒服多了。
“就知道姑娘是个贴心的!”管事热切的帮二百理了下毛边儿袖口,转身吆喝人做事。
有一点她没说错,打听九条裟罗那种上流人物的好恶私事,不花点钱肯定得不来真货。
昨儿柊大人招待族中家老,后肘这样油腻腻的俗物没人愿意碰,厨娘们捡最完整的热了连盘塞进食盒。单手拎着肘子,二百将摩拉袋子挂在腰带上,东西到手说走就走。
“这样真的行吗?”厨房里的仆妇们活像挤在岸边讨食的鲫鱼,一个个跟在管事身后伸长脑袋往后门外看。管事挥手哄散他们,转身往水缸旁走:“行不行的总之麻烦推出去了,万一出了纰漏都是二百那死丫头办事不力,和咱们这些灶上的人有什么关系。”
于是一片“管事英明”的夸赞声就响起来了,杂役院子里恢复了应有的大户风范。
从容且淡定。
出了勘定奉行府后门,二百三拐两拐从长满荒草的山坡上滑下去。这山包底下就是离岛的海,远方雷云集结霹雳刺目,活生生将稻妻困死在一望无际的大洋深处。
理论上,任何没有通关许可的人都不得擅离此地。不过大家都是要吃饭的嘛,蛇有蛇道鼠有鼠道,总有方便“例外”以及“特殊情况”的路子。
山下嶙峋的岩石峡湾里藏着只又大又圆的结实木盆,和一般的澡盆子不一样,这玩意儿屁股上多了个散发着幽幽不详气息的方块。
二百提着食盒跳进盆子,放下肘子一掌拍在方块上,这东西原地蛄蛹几下,忽然“突突突”的喷出水波和气浪,推着澡盆子乘风破浪一骑绝尘。
从离岛走路腿儿着到鸣神岛紧赶慢赶也要花一整个白天,顺着洋流划舢板得用上小半天,换了这私下淘换来的至冬科技,不到一个时辰就能神不知鬼不觉抵达目的地。
澡盆子叮当撞在生有厚腻青色苔浒的废弃海滩上,二百用海藻和青苔盖住这个难得的交通工具,提起食盒直奔鸣神岛辅城外的杂居地。
要打听某个人的消息,找他的仇人最靠谱,保管连这人爹妈都不知道的私密事儿也能给挖出来。
她熟门熟路摸进遍布低矮小房子的背阴小巷,没花太多时间就在巷子最里面找到目标。
二百运气一向不错,不少熟人都在,荒泷派正热热闹闹的为老大办欢迎宴……欢迎荒泷一斗先生本月第五次顺利出狱。
“兄弟们喝着呢?”
杂役姑娘和这些精力充沛但无所事事的闲散青年们熟得很,抬手打个招呼就往里面走,大家纷纷收起没地方放的腿,好叫她走到最前面去。
几张掉漆破桌子拼出的简易宴席从头到尾差不多全是绿色,唯一的荤菜是条鱼,端端正正摆在刚出狱的鬼族青年面前。
这家伙衣服也不好好穿,敞着怀露着胳膊,鬼族特有的花纹在脸上随着大笑挤成一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来他肺活量极好,一连串爽朗豪迈的笑声下来几乎不用换气,“二百兄弟也是听说本大爷今天出狱专门过来的吗!”
二百把食盒压在桌面上,瘦成猴一样的丸次伸手打开它,肥墩墩颤巍巍的大肘子引出此起彼伏的咽口水声。
“哇!哇哇哇哇!”丸次首当其冲遭遇到炖肉的香味攻击,差点没含住口水让它滴答下来,“二百哥仗义!”
猪肘这种东西要小火慢慢的使劲炖才能炖出香味,一个没弄好就有股说不出来的骚猪腥臭。而且它价格极贱,很多上流人士看也不看只当给盘子做装饰的物什对待,所以总能从宴席上完整撤下来。不过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这玩意儿跟熊掌驼峰没有甚区别,花几个摩拉切上一两带回家就小酒,美滴很!
吱呦吱呦的嚼,吱呦吱呦的喝,再来阵凉风,绝了!
小弟们起哄递来把尺长小刀,叫着嚷着要“二百哥”分肉,二百接过刀看向荒泷一斗:“荒泷老大否极泰来,给兄弟们讲两句呗?”
也就是帮派二把手久岐忍不在,不然说什么二百也不会接下这把分肉的刀。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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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呗!”
天领奉行的牢房里能有什么吃的,无非豆饭就萝卜干。鬼族又不能吃豆子,结结实实饿了三天才被放出来的老大能管住自己不扑到肘子上连盘端已经很讲义气了,别人说什么根本就是有听但没有听进去。
在场总也有十几号人,二百刷刷将微微放凉的后肘切成大小一致的肉片,肘子棒骨连带切不动的筋肉沾着肉汤一股脑全都归了荒泷一斗。
“去去霉气,喝一杯!”面前摆着浑浊的酸酒,二百举起杯子从老大到小弟碰了一圈,仰头一饮而尽。
鬼族青年一下就咬碎了棒骨骨节,就跟嚼香脆小饼干似的。他痛饮几口酒浆把碗扔桌上,仰着头打嗝:“呼哈!给面子!好兄弟!”
“老大说的对,二百哥是好兄弟!”
这些人连酒杯都攒不出一整套,却个个脸上带着笑。
二百笑笑,从摩拉袋子里一把又一把抓出金灿灿的硬币撒了一桌子:“恭喜荒泷老大出狱!”
欢呼声与口哨声几乎掀翻房顶,小弟们忙着分钱去了,荒泷一斗叼着棒骨凑近了小声道:“兄弟,你有心,本大爷承你的请,你是不是有事要本大爷去做?”
二百笑眯眯推开他。
“有事喊荒泷派没事叫街溜子,我成什么了!”她从旁的盘子里捏出颗盐水罗汉豆扔进嘴嚼嚼,抬起右脚踩着凳子横梁直哼:“你也忒看不起人。”
这罗汉豆口感稀糟稀糟的,估计是哪个小弟路过绀田村时顺手从人地里薅来,放点盐放点水烧火煮了就算个菜。滋味寡淡没嚼头,就这过几天还得去给人补种点东西赔礼,要不然这些无业游民怕是早就被天领奉行一条索子拿走送去盐场干活儿去了。
“不是不是,”荒泷一斗表示自己或许脑子不会拐弯,但绝对不是个傻子,“本大爷就想着有来有往才是好朋友,不能白白吃你的好东西嘛!”
二百平日里不喜欢把眼睛睁开,不过这会儿倒是正眼看了看这位耿直的豪杰。
“实在是凑巧,我原本不知道荒泷老大今日重获自由来着。想着领了府中要事横竖一时半会儿办不完,不如先过来探望兄弟们,谁晓得恰好遇上,老大你想多了。”
没想到会撞上荒泷一斗是真的,来找荒泷派却是实打实的故意。
九条裟罗与荒泷派从上到下都不对付并非传闻,想打听她的喜恶就得找这些精神小伙。
意识到或许能帮上忙,鬼族青年那对红色的尖角都平□□神了几分。他也是抬起一只脚踩着凳子的姿势,整个人肌肉贲起魁梧得像座小山。
“勘定奉行不就是收税的嘛,能有啥事儿啊?哥们儿收保护费在行,你说,谁不守规矩本大爷立马带上家伙去他铺子前面热闹热闹!”
这家伙的“热闹热闹”无非是堵住路搞些行为艺术,抡大锤杂耍之类的,真要□□掠勒索威逼他反而不乐意干。久而久之鸣神岛的居民们到底还是接纳了这位奇奇怪怪的异类,当然了也可能是出于恐惧心里,总之没谁向天领奉行提出主张要求彻底铲除他。
3. 第 3 章
“二百兄弟你有事儿只管交代,荒泷派上下义不容辞!”
荒泷老大把他胸口上的皮革带子拍得啪啪作响,这家伙为了让披风显得挺括还专门在内衬里塞了不少竹条,是个要面子的角色。
二百自然是给他这个面子的,她沉吟片刻,痛痛快快说出勘定奉行府上的“要事”。
“年节里三位奉行大人少不了饮宴聚会,我也只是出来跑腿儿罢了。”
荒泷一斗自由自在惯了不觉得卖身给人做下仆是件好事,但架不住他手下的小弟对此艳羡不已。丸次提着酸酒过来劝饮,听到二百说起她的差事便羡慕道:“我听说柊大人府上发赏发得爽快,是真的么?”
二百端起酒杯笑而不语,对方啧啧赞叹着添了酒就去找人吹牛。
这都是现成的话题!
“那些大人物家里总是规矩多,这不行那不许的,看着就难受!”荒泷一斗想起这次入狱出狱的经过,心头尽是不痛快。
“尤其那个九条乌龟!心胸狭隘小肚鸡肠,什么叫扰民?本大爷哪儿扰民了?还寻衅滋事……打个贼子而已……”
有一块没一块的吃了点罗汉豆,二百翘着脚听荒泷一斗发表针对“九条乌龟”的近万字声讨。从九条大将目中无人不讲道理到九条大将趁人之危投机取巧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点,事无巨细。
别说九条小姐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了,就连她射箭时动哪根手指头代表什么意思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个时辰过去,这场仪式感远大于实际内容的欢迎宴终于落下帷幕。弯着背的鬼婆婆出来监督小伙子们收拾碗筷归还桌椅打扫卫生,二百趁人不备在老婆婆的围裙兜里塞了把摩拉。
“一把年纪的人,能不吃的苦还是尽量不要去吃啦。”
“哎呀你这是做什么?快点收回去!”鬼婆婆慌慌张张掏出金币,没个正行的黄毛丫头手脚并用滚过桌面落在另一边坏笑道:“买点儿米存着吧,这是买情报的报酬,给了荒泷老大就跟扔在水里一样。”
老人家腿脚哪里赶得上年轻人,她被桌子拦了一下,眼睁睁看着二百连蹦带跳跑出这片贫民窟。
“唉……”
回程逆风逆水,比来的时候多花了半个时辰,就这翻进后门柊家下仆们的午饭时间也还没到……至少在客人心满意足的离去前,他们没资格吃任何东西。厨房管事高一声低一声的指挥厨娘们为晚宴做最后的准备,一回头就见二百叼着根草叶子靠在门框上笑嘻嘻的。
“鸣神在上啊!”她几乎跳起来转了一圈,扔下手里的锅盖抢到杂役姑娘面前,“就等你了小祖宗,打听得如何?”
“包姐姐你领赏的!”二百掀起袖子给自己扇风,眯着眼睛向管事使了个基本看不出来的眼色:“九条大人喜欢厚蛋烧,收拾方正精致些,装饰务必严肃……”
她压低声音传授了不少机密,厨房管事喜笑颜开频频点头,好话不要钱的一箩筐一箩筐往外喷。
“就知道托付给姑娘再也不会错,今后还得多多仰仗。”
万一得了九条大人的好,柊大人的赏钱自不必说,过上几天活动活动把亲生女儿带进府里放在灶上做事,厨房这块风水宝地又能在自家手心儿攥上一段日子。
属于杂役的活儿前几天就办完了,二百借着“打听消息”在外面浪了半天,现下带了准确情报回来她就算躲在厨房炉灶旁摸鱼管事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做没看见。
年节里无花可赏,针线娘们点灯熬蜡日夜不息的用霓裳花绸缎扎出各色花样,一朵一朵全都结结实实绑在乌绿的枝条上。饱含着潮气的海风吹过,沉甸甸的就像见了人弯腰鞠躬陪笑一样。
黄昏时分,勘定奉行府正门敞开。管家领着六个年轻貌美的侍女和六个俊俏秀气的小工守在门口焦急张望,恭迎从鸣神岛款款而来的贵客。
道路两旁的路灯早就换了新款式的灯芯和琉璃罩子,枫丹的古董手艺与须弥的浪漫色彩妆点出五光十色的璀璨斑点。漂亮的光晕撒在整齐严谨的石砖路上,无论马车还是机械车压过去都非常平稳,海边筛来的细沙填在砖缝里,务必保证不会把客人的马蹄与车轮子弄脏。
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样,九条奉行与神里奉行各自骑着马并驾齐驱向柊府缓缓行来。裟罗小姐也骑在马上,她落在家主身后陪伴着乘车的神里小姐。
看守隘口的士卒慌忙把消息传递给管家,管家又把这件事交给心腹,心腹拿出最快速度跑回府内传话,层层通报后柊奉行不早不晚刚刚好的在客人们抵达檐角前迈出门槛。
三奉行平起平坐,谁也不比谁低半头,这里面需要拿捏的细节实在是太多啦!
“九条大人,神里大人,两位同时光临,真是叫寒舍蓬荜生辉呀!”
檐牙高啄庄严肃穆的烧衫廊柱下,柊家主精神矍铄气色红润。勘定奉行的长官柊慎介同时也是柊家的家主,他看上去慈眉善目清正端方,简朴的细麻衣裳在灯火映衬下隐隐映射着浅金色碎光。
九条家主与他年龄相仿,下了马将马鞭交在儿子手里,把那个面貌斯文清雅的青年带在身边介绍给同僚:“柊大人安好?这是犬子廉治,我带他出来见见世面。”
“令郎一表人才,令人见之心喜呀!”柊慎介上下看看九条家的年轻人,目光移向另一个——社奉行神里绫人。
这小子明明低了一阀却和两位年长前辈平起平坐,实在叫人心里烦闷。此前锻刀世家叛逆连带得神里家主早逝,本想着社奉行一脉或许就要没落下去,不想神里绫人行事有度心思缜密,到底又把家业给撑了起来。
这样的年轻人若是生在自己家该多好?偏偏落在对手家里,那就不太讨人喜欢了。
他也是个五六十岁的人了,膝下只有个女儿,如今千里年华正好,女婿的人选正该提上日程。
“劳柊大人年节里还要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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惭愧。”神里绫人领着妹妹神里绫华一前一后见礼,有着“白鹭公主”美名的少女微微屈膝,柊慎介马上回头喊来侍女们簇拥着她。
“千里一直念叨着要请神里小姐品茶鉴曲呢,已经闹了一天了。”他提起自己的女儿时表情分外慈祥,神里绫华跟着微笑起来:“我也非常想念柊小姐。”
九条家主顺势唤来九条裟罗,很是含蓄的向众人炫耀这个养女:“刚好裟罗也在,这孩子心里只有鸣神大人的教诲和手上的武艺,为人难免呆气了些,现在想想年轻女孩果然还是要和其他女孩子一起玩耍才对嘛。”
“哈哈哈哈哈,是啊是啊,女孩儿么,分分茶,弹弹琴,做些风雅的事就够了。”柊家主捋着胡子表示同意这个观点,他不着痕迹的朝神里绫华的方向扫了一下,动作很轻,但是意思很到位。
神里绫华在民间声望甚高,这对麒麟儿里的哥哥不好对付,妹妹却是个弱点。她是女子,身为女子却不甘心乖乖待在后院里,妄图与男人争名利,这就是她最大的弱点。
白鹭公主就像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似的与九条裟罗并肩被侍女们请去后院,神里绫人含笑深深看了柊家主一眼。
吾妹聪颖,志存高远,干卿底事?
守在门口迎接贵客这种好事儿向来轮不到二百。比丘尼说她打从骨子里就不够谦卑柔顺,让人看到难免有失体统。管家只觉得便宜没好货,要不是顾及柊大人的清名他早就叫人把这丑丫头拖出去扔海里了,如此邋遢的东西怎么能放出去碍客人的眼呢?
总之都怪她骨头太硬,给小姐们做下马车时的垫脚都嫌硌得慌。
贵客到齐,柊府前厅后院都围绕着客人们的需要忙碌不已。二百偷得清闲,兜着从厨房顺来的点心坐在后门的门槛上一块一块往肚子里填。
丝竹弦管或清越或喑哑的呜呜咽咽,稻妻传统雅乐听着就跟闹鬼一样热闹。据说柊大人专门叫了玲珑屋的艺伎过来献舞,好些男仆都忍不住换班偷偷摸过去看。
耳边乐声与歌声甚是嘈杂,她拍掉指尖和嘴角的点心渣,盘算起接下来要寻个什么活计。
在柊府混了五六年,管家看过来的眼神越来越浑浊,不想法子寻条活路难道还真就任人摆布了吗?二百既不想稀里糊涂给某个面目不清的男人生儿育女,更不乐意脱衣卖笑做皮1肉1生1意,别说家妓如何如何,家妓也是“妓”。
呸!
母亲当年咬牙把她卖了死契,如今除非柊慎介点头,否则二百连花钱给自己赎身也不被允许。卖得便宜赎的也容易,可一个终日在杂役里转来转去的跑腿儿如何见到柊府的主人……这是个好问题。
那老东西满肚子心眼儿没一个好的,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还不如抱着澡盆子跳海里随波逐流——离岛多异邦人,二百自小没事就在街头混迹,其他暂且不提至少各国语言她都能说会说,甚至说得相当不错,也许能从这个地方想想法子?
4. 第 4 章
一枚殷红油润的珊瑚骨。
拿在手中把玩时温润如玉,簪在美人发间时耀眼夺目,搓一搓软香四溢,揉一揉如同凝脂。若是放在水中养着,又会像一丛火焰喷薄而出,实在是妙。
这东西需得水性极好的人潜入四五米左右的海底,在礁石缝隙中瞪大了眼睛寻觅。找上几百尺见方的海底兴许能摸出几块散落在海床各个角落的姝色,带出水面就要立刻送到积年工匠手上细细雕琢才成。
此刻它正簪在艺伎姑娘鸦雏般乌黑的发髻上,随着她的舞动微微摇曳。
稻妻最好的扬屋总能调1教出最让人满意的艺伎。这些十五六岁的姑娘正值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候,青春的气息即便惨白的铅粉也遮盖不住,眼尾轻佻的水红色以及故意显露出来的颀长脖颈无不充斥着各种暧昧暗示。
她们随着琴师韵味悠远的弦音鼓点翩翩起舞,最是那一低头一抬手的风情,又柔又软好似没有骨头一样。
年长的大人物们无不轻轻点头嘴角微扬,露出满意的微笑。
美人儿就该这样,闲来无事随意把玩,顾不上时她们自己会去寻个不碍事儿角落待着。
垂坠感十足的裙裾中白皙细长的腿若隐若现,每个动作都整齐划一得仿佛镜中影像,遍洒金泥的乌木折扇婉转飘飞,暗藏着艺伎女孩们无法说出口的情丝——若是能叫席间随便哪位大人看中赎身可就太好了呀!虽说无论长幼性别她们都不挑,但……年少英俊的目标更佳不是么?可惜席间两位青年俊彦似乎都心中有事,无暇接受那些飘荡在空中无处着落的情意。
酒席以神里绫人为中心分为两部分,他左面上首处坐着柊家主与九条家主,他右面依次是各家来见世面的年轻人。九条裟罗和神里绫华被安排在席尾,柊千里作为主家负责照顾两位娇客。她很积极的为客人们介绍席间种种珍馐,神里小姐温柔的时不时回应几句点评,九条小姐正襟危坐端庄肃穆。
九条镰治坐在神里绫人与柊千里之间,单纯柔软的女孩就像每一个千金贵女那样优雅温顺,比起席尾看似全神贯注实则走神的那两位,更容易让人产生怜惜与保护的欲望。
她就像雨后滴着水的纯白茉莉。
当然了,白鹭公主与裟罗妹妹他也是非常敬重的,只是她们太能干了,这种敬重中混杂着大量疏离。
神里绫人打起精神应付两位难缠同僚的同时每隔几分钟就要看看坐在席尾的妹妹。不不不,他绝不是担心柊家大小姐怠慢胞妹。千里小姐是位非常传统的稻妻姑娘,她对自己未来的定位脱不出“某人妻子”的框架,仅凭这个她便注定了不会成为他的对手,社奉行自然乐意对一个无害的女孩温柔体贴些……为什么不呢?
不过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眼下的稻妻却并不是可以坐在樱花树下风花雪月谈论诗词歌赋的情势,希望绫华不要受到这种不良影响。
应该不会,只是做哥哥的难免担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自始至终没有停止舞蹈的艺伎们得到许可撤下去休息,柊慎介含笑看着女儿:“勘定奉行府花园中有一尊鸣神大人的七天神像,千里?不如就由你领诸位客人前去瞻仰一二?”
接下来的对话只属于三奉行,不适合其他人旁听。
柊千里优雅起身,温柔客气的发出邀请。在座没有缺心眼的人,瞬息之后广间内便只剩下三位奉行大人以及勘定奉行为数不多的心腹。
——要不是奉行暴毙这种事必须向鸣神报告,柊慎介不在这儿摔杯为号试试身手还真叫人深感遗憾。神里绫人脸上挂着清浅微笑,心里一点也不含糊的蛐蛐同僚。
柊家主忽然动动身子左右审视,并没有发现令自己突感恶寒的所在,他调整一番终于张嘴往正事上拐。
“诸位,眼狩令施行数载,收效甚微啊!”他换上忧国忧民的表情,一只手压在几案上,另一只手捂着胸口,“总有不尊圣命的刁民怀抱侥幸心理企图反抗,九条大人一定能理解我的苦闷……”
“唉,谁说不是?世风日下!神之眼本就是神明的恩赐,神恩浩荡缥缈,今日赐下明日收回又有什么呢?那本就不该是属于凡人的东西。”九条家主意有所指,三位奉行里只有社奉行神里绫人是水系神之眼持有者,此时不挤兑他更待何时?
月白发色的青年不动如山,嘴角的笑意像是焊在脸上一样。
“不知柊大人有何吩咐?”他轻快的讽刺了一句,甚至还有闲心用手中木箸戳戳面前那枚悬浮在清酒中的腌梅子。
柊慎介敢张嘴要求他上缴神之眼吗?
哈,再借给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稻妻是特权社会,三奉行就是除去鸣神天守阁与影向山鸣神大社外最大的特权世家。除非柊家主真是个廉洁奉公绝无私心的人,否则他绝不会提出任何损害奉行特权的建议。
今日借由眼狩令把他神里绫人挤兑进死角,焉知明日不会有人使用同样的伎俩挤兑柊家?
须知……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呐!
“哈哈哈哈哈,年轻人就是干劲足。”柊家主果然越过这个危险的话题,他与九条家主交换了一回眼神,“我觉得针对那些总是抱着侥幸心理想要钻空子拖延的刁民,三奉行也该拿出些更严厉的态度了,不然鸣神尊主交代的任务究竟要拖到何时才能完成?”
神里绫人压根不认为稻妻需要眼狩令这种古怪的规则,收缴神之眼,只会将稻妻民间的神之眼所有者逼迫到对立面上去,属于是吃饱了撑的平白给自己树敌。但这东西正是雷电将军亲自要求,社奉行作为主管文化与祭祀的机构既无兵权也无财权,除了尽量拖延外并没有太好的办法。
白鹭公主神里绫华曾多次上书恳请鸣神详查民间呼声,奈何一封又一封情真意切的请愿书发出去后都像泥牛入海那般再无音信。他知道妹妹苦心书写的信件没有一封能送到将军面前,但又不忍见她煎熬,只得佯作不知,任她自行参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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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奉行垂下眼睛微笑,他这样安分不冒尖,勘定奉行与天领奉行心情都好了起来。
“既如此,我等应当一同上书将军大人痛陈利害,唯有雷霆手段方能辖制住那些刁民。另外近来总有身携神之眼的人妄图逃向海外,既然将军以雷电之威护住稻妻四岛,你我也该严守门户,不可放任小民自行其是。”
九条家主说起话来总是正气十足的,到了他这样的年龄这样的地位,人生剩下的时间只需要悉心教养继承人就足够了。天狗裟罗是他的养女,此外他还有两个儿子,长子饱读兵书勇武过人,幼子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从不与兄长争锋,很叫人省心。此番带着幼子出席柊家的宴会,他本打着与神里家联姻的想法——柊慎介这样的老狐狸不好拿捏,就算娶了他的独女九条家也不一定能获得更多利益。
但是神里家就不一样了,先不说神里绫华本人在民间的声望,就神里绫人那宠妹妹的架势,谁娶了他的妹妹谁就捏住了他的软肋,不愁捞不到好处。
结果镰治这傻孩子偏偏就在席间频频去看柊老狐狸的女儿,白鹭公主那样能带来大笔陪嫁与利益的好姑娘他是话也不上前说一句,实在气煞亲爹。不过说回来幼子娶到的妻子弱势些也很好,柊家不是家底薄的人家,综合比较一下两位小姐的性格,九条家主又有些偏向柊家。
毕竟两家即将展开合作而神里绫华又总有些不安于室……
几经摇摆,九条家主决定暂时先和柊家主站在一边。
“九条家主所言甚是啊!”柊慎介提起长颈酒壶为九条家主满满斟上一杯,将酒壶放在神里家主手边。
长者怎么能对年轻人太过殷勤呢?这样会惯坏他们的!
“我也正有此意。”他看向那只远从璃月泊来的甜白瓷酒壶,它器型饱满圆润宛如羊脂,烧上十窑也难得出这么一件完美的作品。
接收到同僚的暗示,神里绫人沉默片刻,终于勉为其难吐出几个字:“啊呀,对不住,我有些不胜酒力了呢。”
有的酒就算酸一些浊一些也能放心痛饮,有的酒哪怕泛着琥珀色的浅金光泽也万万不可多喝。
柊慎介的视线从酒壶移到神里绫人脸上,这个俊俏的年轻人与他父亲生得很像,是他三秒钟前非常看好的女婿人选。但他拒绝了,他拒绝的不仅仅是一杯来自枫丹的美酒,还有勘定奉行的橄榄枝……以及三奉行彻底把持稻妻的美好未来。
神里绫人镇定自若的抬起眼睛迎向柊慎介,他没有再说一个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柊大人收回眼神,大笑着举起酒杯与九条大人碰了一下。
社奉行既然想游离在外,那就随他去吧。
三奉行都有单独向鸣神上书的权力,然而鸣神大人武勇过人却不擅庶务,最得她看重的始终是天领奉行。只消九条稍稍改动一下卷轴的次序,社奉行写出的谏言自会与他妹妹反复念叨的那些幼稚之语一样被隔绝在神明身外。
5. 第 5 章
七天神像这种东西,谁也不知道它来历如何,也没有人知道它散落的规律与原因。总之它就这么立在各种奇奇怪怪的地方,石制高台上或坐或站尘世执政的等身石像。
鸣神的神像……老实讲与她本人的传说一点也不像。抱着铜镜的贞静女子与挥刀劈砍的女武神怎么想都贴不到一块去,然而无论八重宫司还是三奉行都确认了神像与将军大人生得一模一样。
算了,那就这样吧,你们说了算。
“千里小姐陪同诸位贵客在府内花园散步”,这件事传达的比客人们的脚步快得多。杂役们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迅速消失,精致温顺的侍女等距排列,站在既能得用又不碍手碍脚阻挡视线的角落里等待命运垂青。
二百坐在后门上,隐约见园子里一阵鸡飞狗跳的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拍掉点心碎渣,脚底抹油似的弯腰顺着墙根一溜烟儿就跑没影,坚决不给大小姐展示“宠物”的机会。
“要死了!二百那丫头呢?给我把她抓出来!”
大小姐的奶妈领着一群仆妇闯进杂役院子,马上就有人向她告发二百的行踪。大家齐心协力,好一通折腾后终于抓到藏在松树树冠里的杂役姑娘。
“疼疼疼疼疼!”二百拼命挥动双臂踢腾两条腿,就算寡不敌众也不让围攻自己的仆妇们好受。但凡上前抓她的人少说都挨了三两下,见她扭得跟条蛆似的,奶妈气得头脸发胀,“赶紧扔水里去洗刷干净,小姐要用她!”
一块核桃皮蛮横的塞进嘴里,先是股直通天灵盖儿的苦味,紧接着从舌头到嘴唇就全都麻了。
这位凭借着哺乳能力在后院拥有一席之地的奶妈向来干练,她生怕二百这种野性难驯的东西坏了客人的兴致叫自己奶大的姑娘没脸,很是未雨绸缪的先给她点厉害瞧瞧。
反正这核桃皮剂量也不大,毒不死人,顶多也就是哑上几个时辰不得吃喝而已。不然的话万一要是这死丫头胡乱说些不中听的腌臜事可怎么办?
自然得让她发不出声音才好!
被七八双手摁在冷水桶里一顿揉搓,二百风里来雨里去浪出的微黄皮肤被搓得白嫩嫩红扑扑,体重直线下降了至少两斤。不过等华丽的外衫三层又三层套在身上,她反倒比之前重了五斤。
“把眼睛睁开!”
熟悉的藤条蘸盐水敲在小腿上,眯眯眼的黄毛脏丫头渐渐变成一尊精致沉默的人偶。
“累死我了……行了!”
奶妈锤着腰退开,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满意点头,“总算有点人样子。”
怯生生的少女有双世所罕见的漂亮眼睛,眼型微圆且大,睫毛浓密眼角上翘,眼波流转间顾盼神飞。两颗瞳仁一边是沉静的烟灰蓝一边是活泼的翡翠绿,衬着她身上严严实实的浅色和服,整个人裹得活像只三角形的长毛三花猫。
二百说不出话,心里反反复复把奶妈姓氏上下三十六代骂了一个遍。
“带去给少爷小姐们赏玩吧,要是不听话就用这个抽。”她把藤条交给闻询赶来的侍女,这些同样有出身的少女嘻嘻笑着将木着脸的二百赶到花园里。
“一只没尾巴的猫儿,多有趣呀!哈哈!”女孩子们从树梢上取下绸缎花想要绑在“猫”脖子上,二百嫌弃那骚粉色,只是微微偏了下头小腿肚子上便传来钻心的疼痛。
侍女用藤条抽了几下,指着她摇头:“不听话!坏猫!”
“嘻嘻,猫儿都是不听话的,她学得还挺像。”
清脆笑声很快引来客人们的注意,二百跪在路边草丛里,因为她现在是“猫”,所以被允许抬起头直视白沙小路上的高贵客人。
三位小姐一位少爷好奇的看着草丛里的异瞳少女,大小姐腼腆表示这是她的玩伴。面容陌生的两位小姐眼底闪过同情与了然,唯一的那位少爷先是一惊,紧接着便殷勤的围着千里小姐一心和她说话。
“小姐少爷,我们是给这只猫儿戴粉色的花好看呢,还是大红色?”
侍女活泼调皮的问道。
要不是嘴里塞着核桃皮,二百高低非得骂她一句不可。
柊千里想了想,转头询问客人的意见。
“神里小姐和九条小姐觉得什么颜色好看?”
神里绫华复杂的看了眼柊千里,又看看那群热热闹闹打扮“猫儿”的侍女。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站在“人”的角度这种可怕的事情必须立刻禁止,但勘定奉行乃三奉行之一,代表社奉行亲民一面的她不能胡乱说话……只怕牵连到兄长。
九条裟罗只觉得这个游戏很无聊。
欺负弱者算什么本事?
“我不喜欢猫狗之类的宠物。”天狗少女冷冷扫过乖巧跪坐的“猫咪”,打从心底看不上这种逆来顺受的软骨头,但也无意磋磨她。
“是啊,很漂亮,很好看,也很可爱,嗯……”神里绫华知道不能就这么算了,否则等她们告辞后这女孩怕是会因为讨不到客人喜爱而受罚,“不过我还是更愿意和千里小姐坐下品茶。”
大小姐是个天真且单纯的人,听到神里小姐这么说,她便高高兴兴使唤人在鸣神的七天神像下安排好茶桌茶具。被客人称赞“可爱”的二百也得到一张软垫,她可以跪在垫子上为大小姐烧火煮泉水。
佳人的皓腕欺霜赛雪,她和她下首处跪坐的异瞳少女简直就像幅相得益彰的名画,很适合收藏在书房中细细把玩。这桌小宴上九条少爷与柊小姐之间的互动就是瞎子也能瞧出些端倪,另外两位客人也自得其乐。
神里小姐接受了两枚主人推荐的精致和果子,指着其中一枚对侍女道:“把这个赏给辛苦烧火的姑娘吧,泉水热得恰到好处。”
上好的白芸豆熬起沙,百般洗练再加入三盆糖才能调制成皮料的和果子精巧美丽,这种风雅的茶台旁出现粗使仆妇是一件多么煞风景的事呀!可是没有这些仆妇,侍女们就不得不直接与“猫”对话了。在主家眼里分家贡献来的女儿和门下豢养的猫儿没有本质区别,但她们自己心里还是很有高下之分的。
一个站在最末位的侍女上前低低道了声“抱歉”,端起琉璃晶砂茶盘将神里小姐的馈赠放在二百面前。行动间她故意拔掉插在和果子上的木签,心下对于自己被迫给个下等贱物送东西感到万分烦恼。
猫不就该低头舔着吃东西吗!
二百真就毫无埋怨的弯腰低下头在粉白粉白的和果子上咬了一口。
她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与贵族的少爷小姐们叫板呢?一个二百摩拉买来的玩物是不应该心怀不满的,管家正等着理由拿捏整治她。
低头啃和果子的好处在于可以顺势先将嘴里的核桃皮吐出来藏在手心里偷偷扔掉,事后也不怕奶妈发难。二百就这么干了,浅粉色唇印留在嫩白的甜点皮上,那个小小的口子也显得格外诱惑起来。
茶会后半程非常的和谐,没过多久比丘尼接了柊大人的传话前来报告——三位奉行的密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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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了,大家可以回到广间继续欣赏曲艺表演。
柊千里带着客人和“宠物”回到父亲面前乖巧的向他问候,柊慎介摸摸胡子,随手指指二百对九条廉治道:“家中养的小玩意儿,九条少爷若是喜欢,就叫她坐在脚下侍候。”
虽然比起神里绫人九条这小子简直就是个不能看的愣头青,但他胜在老实听话好拿捏。最重要的是这家伙的眼睛都快粘到千里身上了,哪怕出于利益考量的联姻,做父亲的也希望女儿能找个疼惜她的丈夫。
愿意拿家中财产试探候选者的成色,柊慎介已经是全稻妻少见的宠爱女儿的父亲了。
九条家主对柊家主的打算不说心知肚明吧,经过方才的来往也摸准了八分脉。他向下扫了一眼,视线玩味的留在二百眉间多看了一会儿。
“确实是个有趣的小东西,这样颜色的眼睛很难混出来呢。”
二百跟块木头似的跪在千里小姐脚下,仿佛这些人谈论的是件她没见过的摆设。这种时候脸上毫无波澜才是最好的应对,不然丢了性命都没处说理。
贵人们豢养“宠物”是稻妻多年以来的风尚,好说不好听所以没人说,但现象一直存在。曾经有位“宠物”仗着颜色难得惹怒了主人,转天就被扔进娼寮去,接连不停生下数个“复制品”后一命呜呼。有这样血淋淋的例子在前,谁还学不会低头?
“啊?哈哈,哈哈……”突然被奉行大人问话,九条廉治紧张得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这是千里小姐的爱宠,还是不必了吧!”
再好看再罕见,这姑娘也只是个贱民,怎么能把她抬高到和千里小姐比较的层次上来呢?
柊慎介对九条少爷的回答很满意,这孩子的脑回路没有跑偏太远,不像神里家的年轻人胳膊肘总是往外拐。
他呵呵笑了两声,慈祥又宽厚。
“我这里可是从来没有送不出去的东西呢,她不能让九条少爷满意,实在是大错特错。”他看也没看低头跪坐的二百,虽然有些可惜那对眼睛,但也不是那么舍不下。
比起女儿的婚事,这样一个贱民的死活无足轻重。
神里绫华抬头看向兄长。神里绫人与她对视的同时微微挑眉,心下有些诧异妹妹为何忽然同情心大作。
在稻妻,像这样可怜又无辜的少女每分每秒都在消逝,他们救不过来的。不过既然是妹妹恳求,倒也不是不能救一救眼前这个。
“噗嗤。”
社奉行大人展开折扇低低笑了一声,打断了柊家主尚未说出的话,“不愧是勘定奉行呀……”
月白发色的青年温柔看向自己的姊妹:“哪怕路边石头也必有出处。”
他突然恭维了一句,柊慎介不能当做没听见。
“贤侄可是喜爱这小东西?”他不介意一份礼物送两回,送给谁都无所谓,就地打死也无所谓,横竖只是个贱民罢了,人都不算的。
“君子有所求有所不求,虽说看着着实讨喜,可惜我社奉行府实在养不了太多闲人。就算勉强收下也不过转手送去神樱大社,回头又要被八重宫司埋怨了呢。”
“哈哈哈哈哈,年轻人性子顽皮!”
神里绫人慢条斯理的讲了个笑话,九条家主和柊家主齐齐仰头大笑。
不知道这些人抽什么风,总之广间里笑声四起,充满快活的气氛,二百松开攒了一把汗的手心。
总算又活过一天,不必这会儿就掀桌子起来挣命了。
6. 第 6 章
“哥哥,你为什么不让我把那个可怜的女孩要来神里家呢?”
神里绫华幼年丧父丧母,兄妹二人互相扶持着磕磕绊绊长大。她吃过生活的苦也见过泥淖里挣扎的普通人是什么模样,不负“白鹭公主”美名。
以神里家如今的地位,救下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姑娘不过举手之劳……甚至手都不必举,动动嘴就是了。
她的兄长坐在对面,指尖捻着一枚乌润乌润的棋子。
“绫华,她是勘定奉行家的下仆,我不了解,你也不了解,所以神里家不会留下她。”神里绫人将棋子落在棋盘一角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她那样特殊的样貌,离了柊家独自在外要怎么活下去?”
对于投胎技巧欠佳的倒霉蛋来说,过于惹人注意的容貌不是赐福,算作诅咒也不为过。
无依无靠的年轻姑娘,她的亲人能卖她一次就能卖她第二次。第一次卖给柊家,好歹下人之间无人敢轻易侵犯劫掠她,第二次……十五六岁的少女在很多地方都能卖出个高价了。
“啊……”神里绫华捂住嘴,深切感受到一股厚重的无力。
她不知道这股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压在身上叫人喘不过气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她从那可怜又无辜的异瞳少女身上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枷锁。
“总会有变化的,绫华。”神里绫人露出柔软的表情,他笑着安慰妹妹:“坐在原地发愁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不是正在为此努力吗?”
“……”
她惆怅的看向窗外,能干的村妇们蹲在河边漂洗衣物,几乎每个人身上都背着婴儿的襁褓。她们用一块黑布裹住满头青丝,赤着脚一边用力在冰冷的河水里踩踏一边大声说笑着家长里短。
一直看到绀田村消失在马车的遮挡中,她才寻回思绪:“是的,哥哥,你说的没错。”
我正在努力,我还要更加努力。
找条生路这事儿……多少还得再努力些。二百趴在门板床上沉思。
客人们前脚告辞,后脚她就被管家指挥仆妇捆在原木上吃了顿藤条炒肉。原因很奇葩,大抵与二百自己的意愿没什么关系——九条家主和神里家主脑子被屎糊了才会收下勘定奉行赠送的侍女,这顿打她跑不掉。人毕竟不如真正的猫狗,猫狗可爱但猫狗不会说话,理论上它们不会泄露主人的秘密,这是人类比不过的。
柊家主多少有几分遗憾,不过他早就料到此计不可行,遗憾一下也就算了,马上把那个被拒绝的年轻女仆扔到脑后。
只有平素与二百积累了仇怨的管家,此时此刻迫不及跳出来行使权力显摆威风。他倒是不敢未经主人允许就打死家中下仆,也不敢直接出手废掉不听话的二百摩拉,不过这些并不影响他下黑手,二十藤条也能抽得人下不来床。
藤条抽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好消息是没有破皮省了一笔包扎费,坏消息是这几天她都爬不起来也不能往外跑了,三餐堪忧。
不要误会,在吃这方面柊府还是挺大方的。坏就坏在二百算是大小姐身边的人,无论比丘尼还是侍女还是奶妈,不需要的时候谁也想不起来院子里还有只“猫”没喂。
这得怪二百自己,谁叫她不肯向分家送来的小姐们伏低做小?若是侍女们来逗弄时多少“喵喵”叫上两声,别说几顿饱饭,就是四时点心当季的头花衣裳也少不了她的。
偏要硬着脖子做个人,那就得吃苦头,在稻妻没有哪个人是不吃苦头的。
垂头丧气趴了三天,中间厨房管事偶尔看着没人注意便派厨娘给二百送来些剩饭剩菜,这才叫她顺利熬了过来。倒不是说厨房管事多管闲事儿,主要还是不想白花摩拉。万一这个很能打听消息的跑腿儿死了,想再投喂出下个得用的不知又要往里打发多少钱,她有些舍不得。
再说了,就这些剩饭剩菜送一顿二百还得花上几个大子儿做为感谢呢,多送几顿之前花的那一万摩拉不就又赚回来了么!
她倒是愿意多投喂几天,囊中羞涩的二百却躺不了这么久,横竖三天就拐着站起来忙得不见人影——这顿藤条只是个开始,年纪渐长她身为女子的特征也会越来越明显,这倒霉催的异色眼睛总有一天要惹来大祸。今日运气好遇到神里兄妹心情不错一句话救下她的小命,明日万一遇上个就喜欢见血的贵人,那真是死都不能死得利索。
另寻出路这事儿她早就开始铺垫,要不然也不至于稻妻满地都有熟人。如今只需要等到时机合适随时可以发力……时机很快就到了。
年节过后勘定奉行与天领奉行同时向雷电将军上书,恳请鸣神允许他们更加严厉的管束稻妻子民:包括并不限于动用军队抓捕不愿意上缴神之眼的普通民众,以及严守海岸不允许任何人、货自私进入或离开稻妻等等。
为了敦促鸣神下定决心,忠诚的勘定奉行慌慌张张向将军报告了一个不得了的大消息——被认为最不可能陨落的岩神,璃月的岩王帝君几日前在众目睽睽之下遭人暗杀了!
天呐!地呐!那可是岩神呐!璃月的主人呐!
雷电将军隐遁天守阁,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回避天理加著在魔神身上的磨损。换言之她怕死,或者说她不想死,有这个弱点在手,足够奉行大人操纵着稻妻朝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将军大人为了稻妻夙夜兴寐,不就是想要千年万载的统治这片海岛之国吗?这和两位老奉行的期待完全吻合嘛。
既然神明有这个愿望,下面侍奉的人肯定要想法子帮她实现啦,苦一苦平民百姓,骂名自有将军担着,他们这些劳心费力的忠臣良将真是殚精竭虑鞠躬尽瘁,太令人感动了!
大人们上书的内容普通居民上哪儿知道?但这并不耽误他们得知将军下了令锁国,甚至之前拖延着还能多捱几天的眼狩令也不能再拖了。如今不论任何人只要反抗眼狩令天领奉行就有权当场击杀,谁也不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收缴神之眼的进度突飞猛进向前跃了一大截。
为此天领奉行携手勘定奉行又是好一通的歌功颂德:将军德厚流光!稻妻海清河晏天下太平指日可待!
两位奉行大人这是高山遇了流水,伯牙见了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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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惺惺相惜吧至少也携手同心共同进步。千里小姐与镰治少爷的“学术往来”自然也得了绿灯,只消一个跑腿儿跑得快的人两边鸿雁传书,柊家主与九条家主对此是极为喜闻乐见的。
那么……这个跑腿儿的活计应该交给谁呢?
第一天,二百提着袋摩拉去找了被迫滞留离岛的璃月商人,花上笔小钱后双方达成一致,没来得及出清的尾货作为“次品”被精明的璃月商人交割给二百。交易达成二百“友情赠送”他一个藏在峭壁下的泊船地点,货银两讫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从此相见不相识……下回谁再落难了大家才会又一次成为好朋友。
带着这些“次品”,二百飞奔到鸣神岛找了家信得过的当铺,除去一匹花色娇俏的绸缎外其他统统开票活当。
第二天,她抱着这匹丝绸回到离岛,偷偷往勘定奉行府内溜时果不其然被门房老万拦住。
老万是门房上的老资格,究竟名字叫万什么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守门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这么多年风吹雨打下来只有他还坚守着门槛不抛弃不放弃。这家伙同样从外面回来,嘴里咬着根竹签子,身上带着浓重的香料味儿,生怕人不知道自己赴约吃了顿好的。
见到大小姐院子里的“猫”,老万笑嘻嘻伸出只脚拦住二百的去路。
“姑娘身上的伤今儿好利索了?”这人笑起来鼻子眼睛总往一起凑,小眼睛里贪婪的精光盯紧了二百怀里那匹丝绸不放,“发财发财,年轻人就该穿点鲜嫩颜色。”
他只当这丫头终于想明白了有心要上进,笑容里不知不觉多了些许看到同类的了然。
二百知道他有个亲亲“表妹”,也知道他老婆与管家有点千丝万缕的亲戚关系。厨房里的厨娘们早就传了八百个来回,晚上“表妹”什么时候叫声大什么时候叫声小大家都有数,满院子人都在猜到底是“表妹”技高一筹还是正头太太先一步发现端倪……目前还没有定论。
“是啊,院子里的姐姐……她们善!”猫儿眼的姑娘眯起眼睛笑,将怀里的绸缎亮出来给人看:“你瞧瞧这颜色!这花样!这质地!妥妥的正宗璃月货!穿上这样的绸缎和服,将来也好跟着大小姐一起去姑爷家里落脚吧。虽说鸣神岛离得有些远,却也不至于不能回来,在家主大人跟前也能挣些脸面。”
柊大人正在权衡女儿的婚事,勘定奉行府没有比这更重要的消息了。不管怎么说二百也是千里小姐喜欢的“宠物”,她听到什么风声总比门房更迅速更准确。
老万心里一下子就活了。
对啊!他怎么就没想到还有大小姐这阵东风呢?
“表妹”虽好,奈何夫人猛如虎,轻易不可激怒。若要让那女人闭嘴,顶好把她塞进大小姐的陪嫁队伍送去九条家。这样一来既可拉远距离堵住悠悠众口,也好搪塞夫人……万一将来东窗事发他大可以说自己早就浪子回头将人打发了。最妙的还在后头,要是哪天旧情复燃,幽会的理由都是现成的——他可不是去见姘头,那是找线人打听内幕消息,官司闹到家主面前也不在怕的!
7. 第 7 章
二百放了个似是而非谁也不能说有问题的消息忽悠住老万,抱着绸缎施施然越过他走进柊府。眼下天色还早,不如回去睡一觉,等天色暗下来这偌大的柊府才是属于下人仆妇们的地方。
一觉睡到日头偏西。
那璃月的商人实在精明,和他们做生意二百只觉得整颗脑仁子都是疼的。不过这些人行事做派相对稻妻商人更加讲究,累就累点,不会轻易被卖掉。
睁开眼翻身坐起来,努力把自己往小麦色方向折腾的杂役姑娘踢踢腿伸懒腰出门觅食。她抄着袖子垮着肩膀偷偷摸摸溜进厨房,黄鼠狼似的低眉顺眼四处打量翻看,然后在厨娘们埋怨斥骂以及伸出来拍打的手中顺走新鲜的一饭一肉一菜。
妈的,老子养伤那几天你们给的都是些什么泔水?吃你们一顿干净饭菜怎么了?老子花了摩拉!
找角落躲进去吃饭,早上散布的流言晚上再听就已经发酵得很有规模了。
大家都在挤眉弄眼传老万和表妹的新进展,昨儿还花前月下,今儿就离愁别绪了?
老万能在门房上□□这么多年还娶了管家的亲戚做老婆,自然有他的存身之道,一笔小钱下去表妹忽忽悠悠就成了专门给大小姐缝衣的绣娘之一。那位大姐自己衣服上的补丁都补不齐整,明摆着就是去凑数混日子的。
事儿不大,勘定奉行府上有点权力的管事们都这么干,但是这会儿老万这一招透出的意思可不一样!
首先,千里小姐到了婚嫁的年龄,这一点是板上钉钉改不了的。比起某些家族为了巩固势力狠心将三五岁的小女儿嫁出去给人磋磨,柊大人已经是全稻妻数得上号的好父亲了。
其次,千里大小姐招赘的可能性……实在不太大。大小姐天真单纯且柔顺,她是个好女儿好主人,将来也会是个好妻子好母亲好主妇,但她唯独无法成为一个好家主。
那么千里小姐将会嫁去别人家里做主母就是柊家阖族的共识。
看前几日里家主的态度,九条家的二少爷有极高概率能够雀屏中选。首选自然是神里家主啦,千金配贵子,郎才女貌多匹配啊!可惜神里家主没有答应,他居然不肯答应!他凭什么不答应?!
但是婚配这种事,女方的暗示被男方拒绝一次就足够了,断断不会再有第二次。柊家又不是什么门楣低贱的人家,神里家主既然无意,第二选择便只能是九条家的次子——九条家的长子是个武人,早早就已经婚配,如今膝下孩子都满院子爬了。
次子也有次子的好啊。这人好拿捏,做他的妻子又不必承担主妇的重任,考虑到千里小姐的性格,退上这一步倒也是桩好婚事。
高嫁吞针,这个道理放之四海皆准。
柊家主如何考量尚且不知,他家的下人们心里已经开始琢磨如何在九条家开辟第二赛道了。
感谢老万给大家带来的灵感!老万打算把他“表妹”塞进大小姐的陪嫁队伍去九条家落脚生根,其他人家里难道就没有不好安排生计的亲戚朋友么?
整个离岛都是归柊府管的,然而离岛就这么大点,能承载的人有限。去了九条家就不一样了,那可是鸣神岛!
将军脚下日子肯定比这小憋屈地方要好吧!
二百扒饭的这段时间里她看见不下八个人没头苍蝇似的嗡嗡嗡围着管事们巴结讨好。扒干净最后一粒米,猫姑娘卷起袖子擦了把嘴,三个碗摞到一起连筷子一块儿扔在厨房门口的台阶侧面就不管了。
不知道哪个厨娘扔出来半颗烂掉的番茄泄愤,她闪身躲过去,吭哧吭哧笑着溜回柴房打饱嗝。
翘着脚躺到夜深人静,等头层二层主子全都睡下,柊府沉入宁静之中。主人的院子里是连虫鸣也要务必减少的,但杂役院子以及各处门廊关口那就不一样了。
——各种骰子甩得飞起,赌签筹码比外面的馆子还齐备。
管事化身庄家,撸起袖子满脸通红。不管白天里混得如猪如狗,这会儿任凭谁只要上了桌就都能得一句“某某桑”。
想被风韵犹存的女管事们婉转喊一句“某某撒嘛”也不是不行,在座各位都是挚爱亲朋……得加钱。
下人仆妇间从不玩那些上流人士的文雅博戏,要来就真金白银真刀真枪的来摩拉。落子无悔,输赢全凭运气。
二百抱着她那匹漂亮绸缎大摇大摆走出来,马上就有人眼尖看到她,笑着让出个投注的位置:“快来快来,晚上没事儿摸两把,说不定能改改运!”
虽说离岛上没有谁胆大包天的敢三更半夜上勘定奉行府闯空门,但每天晚上大家还是要老老实实值夜。长夜漫漫闲来无事,连声猫叫也听不见,摸上几圈提提神合情合理。
“嘿嘿嘿!我这几天手气确实旺。”二百搓着手就凑过去,粗布包裹的缝隙里露出粉嫩嫩的柔光。
一般布料,尤其稻妻本土产的料子,很难泛出这种光泽。只有璃月特产的上好霓裳花绸缎再加上巧夺天工的染色手段,才能达到这种炫目的效果。
马上就有人酸溜溜的问她这东西从哪儿来,年轻姑娘没什么防备心,让人三哄两不哄就笑着就把“生财之道”给说了出来。
“最近来了几个须弥人呀,须弥人的钱好赚!”
“哦~怪不得!”
须弥人的钱确实好赚,那些教令院学者们初来乍到物价都搞不清,一条满足什么论什么文要求的鱼叫价十几万摩拉也有傻子买,怪不得这死丫头突然变得阔绰。
她必然是在外面骗了哪个须弥冤大头,至于这匹绸缎……想来猫姑娘也听到些许风声,打算给自己后半辈子寻个落脚的窝呢。
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杂役院子诡异的安静了一瞬,人人都在心底算出一把小九九。
“来来来,下注下注!有大有小买定离手!”
车马管事见多识广,头一个恢复吆喝。只见他手底骰盅上下翻飞,压在桌面好半天里面的动静才停下来,仆妇们热情似火的把对牌压在指定区域,企图以小博大白得几个大子儿。
对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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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玩意儿本是下人们用来证明身份的东西,拿来押注倒也合适,众目睽睽之下谁也不能抵赖。
二百也跟着押,她当然有对牌,甚至不是木头而是块镶着金边的油润白玉。
千里小姐很喜欢她的“猫”,哪怕二百经常跑得不见人影,她也从来没有冲她发过脾气或是威胁要责罚。小时候她还曾耐着性子差使奶妈要求她好好与“猫咪”讲道理,但凡看得见的地方,大小姐总愿意多让着点她那只不听话的猫。
她纯洁无瑕得一点也不像是柊慎介的女儿。
但是二百不想当猫,就像她不想认下那二百摩拉的卖身钱一样,她要当个人。猫咪漂亮的装饰挂坠被她毫不怜惜扔在赌桌上搏命,正因为没什么可以再失去,所以孤注一掷。
“开了啊!”摇身一变成为庄家的管事掀开骰盅,有人欢喜有人懊恼。
二百眉开眼笑收起庄家扔过来的筹码,嘴里边谢边念:“运气,运气,这不是前几天刚倒霉挨了一顿狠的么!”
一整晚不管大小点还是牌九骰子,猫姑娘好运得让人眼红。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胡乱扔对牌,偏偏每次都能正好押中。
管事们在外面玩儿的时候手段尽出,回到府内老实不少,主要怕出千被下人们抓住不管不顾闹起来害得自己丢掉饭碗。因此二百这股紫气就显得格外硬核,难道她是真的倒霉倒到极点后转了运不成?
眼看这姑娘运气爆表,再想想她居然能撞上个须弥冤大头狠赚一笔,继续联想到她买绸缎装饰自己一心要跟着大小姐外嫁(并没有)……
嘶!
看来柊家与九条家的联姻这是错不了啊!
大小姐好忽悠,大小姐手下日子好过,但大小姐的陪嫁队伍是有数的,别人多占一个位置自家就少占一个位置……一时之间灯火下的人眼变得更像是豺狼狐狸,幽幽的,闪着晦暗的绿光。
该把谁挤出去?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二百带着自己赢来的一口袋摩拉,抱起充当赌资却硬是没花出去的绸缎施施然回柴房补眠。
接下来的事儿就不用她管了,自然会有人好心登门想要“帮”她从大小姐的院子里挪出来。一般的交换可不能让她满意,必须是个安全又稳妥的人位置才行。
在稻妻讨生活,不是说你有这个才华就能得到与才华相应的位置。事情往往是翻过来的,你得先得到这个位置才能展现出相应的才华,否则那就叫做逾距,是僭越!是大错!大不敬!
想要凭借才能博取职位是会被斥骂“不守规矩”的!这样的人今后无论人生还是事业,不管顺利与否都会成为羊圈里的黑羊、众人眼里的眼中钉,被打上“刁民”、“异类”、“古怪”、以及“特立独行”等等……的标签。
二百不怕成为别人眼里的怪人,早在她哭着不愿意承认二百摩拉的卖身钱时就已经是个怪人了。但是这个标签还是晚一些挂在身上比较好,毕竟她现在真就跟条麻麻赖赖的流浪猫一样,任谁走过都能踢上一脚。
8. 第 8 章
发财小故事里的须弥冤大头自然不存在,二百动用了所有积蓄才拿下那批璃月的高档丝绸尾货,眼下她穷得荡气回肠。
脱离后院的道路已经安排得清清楚楚,送上门的摩拉杂役姑娘就不再客气了。一连半个月她都在杂役院子里的牌场上大杀四方,过去不敢轻易暴露的好运气这回一次痛快用到极致。被人怀疑出千自然也是有的,然而没有谁能抓到证据。无论是安排上十几个人不错眼的盯着还是故意泼水害她脱得只剩小衣,种种手段全都无功而返,真真正正坐实了某人果然转运这件新鲜事。
拥挤的赌桌旁仓库管事热得脱下和服袖子,亮出缠在胸口的白布,挥汗如雨摇骰盅。她正对面的二百造型也差不多,衣服上被人泼了半碗冷油汤,猫姑娘干脆左一下右一下甩开衣襟,光着膀子拍打赌桌。
这样疯狂的赌局持续不了几天,总要赶在被禁止之前回回买丝绸放出去的血。
“赶紧开!磨磨唧唧磨蹭什么?你孵蛋呐?!”
瘦伶伶的胳膊拍在桌面上,平得跟沙滩一样的黄毛丫头身上根本就没有藏匿机关的地方。她顶着一头热汗,脑门上油亮油亮的,每一个热衷于不劳而获的下人都这幅模样。
仓库管事看了眼挤在二百身边的洗衣娘,后者轻轻摇头。
她都脱成这样了,别说搜出东西,想往里面藏也相当困难。藏哪儿?总不能扒开皮硬塞进去一枚骰子吧!
庄家青着脸揭开骰盅,二四六的同色,二百果然又押中了。跟着她押注的仆人们放声欢呼,场面热烈到魔怔。感觉差不多碰到了对方的极限,她笑着抓了把签子还给坐庄的管事,略微弯下腰讨好道:“谢您带我发财,这是孝敬。”
赌徒上了孝敬,那就是收手不打算再玩的意思,至少今天她不会再出手了。旁边拥着她的仆人们发出阵阵叹息,仓库管事的脸色好了许多。
“算你是个懂事的,”她收下签子,挥挥手赶人:“滚吧!”
“好嘞!”二百立刻用被泼了油的衣服兜起赌签,只要是在离岛范围内,这东西走到哪儿都有人认。
她不再下注,但也没有马上离开赌桌,反而饶有兴致的挤在人群里,宛如螃蟹篓里的泥鳅那样用力挤来挤去。大家虽然怒目而视但也没说什么,看在这几天跟着喝到的肉汤上他们还能勉强忍耐一二。
二百站着看别人投注看到过了午夜才走,明早要当值的人都是这个时候回房睡觉。仆妇们三三两两傍着离开,嘴里骂骂咧咧数着输赢散去,带着一身冷油味儿的杂役姑娘钻回柴房安静蛰伏,第二天一早又跑个没影。
锁国令缺德,但是眼下,它正是二百苦等多年的那阵东风。
“您好,我和久利须先生约了时间见面。”麦色皮肤的眯眯眼姑娘挺直腰板站在万国商会门口,守门的小哥先是一愣,想到如今外国人在离岛的生存状态后他什么也没说,低头一溜烟跑进商会通报。
久利须先生很快就从屋子里走出来,他是个枫丹人,戴着顶在稻妻人看来很有趣的奇怪圆顶黑帽子。第一眼看到二百时他表情有些错愕,完全没有想到这位相当标准的稻妻姑娘会在这种时候登门找他“谈生意”。
她甚至用标准的枫丹语提前写了拜访信预约见面时间!
就……这生意是正经生意吗?
“咳咳咳咳咳,二百……姑娘是吧?请随我来。”
没有人会站在路边和头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大喇喇谈买卖,久利须心里不觉得这女孩能带给他什么好消息,但是出于对本地人的尊重他还是请她进门坐下面谈。
万国商会的会址选在距离勘定奉行府不远的民宅内,不远处就是离岛专门管理外国人的远国监司。会址外表和稻妻中等人家的普通宅子一模一样,内部装潢却实打实“国际”,主打一个融合。
坐在璃月风格的茶台旁,二百转着脑袋瞧瞧茶宠又瞧瞧挂在墙上的枫丹咕咕钟。久利须看她就跟看小女儿一样,一个心软顺手就端了盘水果放在她面前。
“吃吧,这是须弥商人带来的墩墩桃,汁水丰富滋味甘美,很受年轻女孩欢迎。”
有人请,二百当然不会和他客气。
她从枫丹风格的玻璃盘子里挑了个最大最红的墩墩桃拿在手上,眯着眼睛说明来意:“你们的货,不好出清吧!”
柊慎介那一肚子坏水儿的老东西石头里都能榨出二两油,没道理放着这些异国来的肥羊不宰。
“……”
久利须忍不住露出苦笑,连个身穿麻衣的年轻姑娘都能看出商会眼下的窘境,他意识到自己未来的日子已经不能简单的用“难过”去概括了。
“您真是个……”他想了想,好不容易才从词汇库中挑出合适的形容,“真是个爽利人。”
上来就照着心窝给了他一刀。
“我是怀抱着诚恳与诚实来和您谈生意的,又不是来混饭,铺垫上一万字的吹捧能解决您眼下的燃眉之急吗?”
二百歪歪头,笑得有恃无恐。
她这样自信,久利须有些捉摸不透,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他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坐得更端正些,左右看看,确认附近没有闲散商人才干巴巴接过话题:“我们从枫丹带来的商品物美价廉,质量远胜同价格的稻妻产品。不少货物甚至是稻妻根本就不产的,我想不出它们有什么不好出清。”
“呵呵!”二百笑得眼睛眯成两条黑缝,圆圆的脸特别喜庆。
嘴硬是没有用的啊会长大人!
“税。”她只需要一个字,就能打烂久利须强撑出来的姿态。
勘定奉行手中拿捏着离岛的关税,离岛又是如今全稻妻唯一允许外国人停留的区域,相当于柊慎介提起磨好的刀又顺手关上了羊圈大门,第一刀必然往要害上捅。
至于这些外国来的商人要怎么活……只要他能献出源源不绝的摩拉,鸣神根本不会去深究这些摩拉究竟从何而来。
久利须的手和他的脸一块抽搐,这个衣着笔挺的商会会长看上去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他心里已经认定这稻妻姑娘恐怕真知道些什么,不然她也不会如此精准的掀开他们身上最后的遮羞布。
“唉……”瘦削的中年人重重叹了口气:“难道您有办法改变雷之神的想法吗?”
锁国令和眼狩令都是雷神的命令,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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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奉行不过照章行事……哪怕行事风格比较苛刻,根子上还得看雷神的态度。他怀揣着隐秘的期待看向二百,只见她呲着牙笑得异常灿烂:“我不能!”
好、好干脆!
不过她要是真说“能”,久利须反倒不敢信任。
“那您能帮我做什么呢?”他暗笑自己这是病急乱投医了,任何可能都不敢轻易放过。
这回换姿势的人成了二百,她左右看看,欲盖弥彰的清清嗓子。
“帮……是能帮的,关键得看您这边能不能配合。”
久利须:“……”
所以这生意它真的合法吗?
他的表情太真实了,二百又咳了两声:“我可以尽量让它看上去合法些。”
“你们的货眼下根本没有办法大笔出清,不知道多少人家等着压价抄底,就算咬着牙抛售只要与他们交易就会留下记录,远国监司的税务官马上登门收钱……”
再往后就不用她详细描述了,离岛现在的税金可不是依照交易金额算的。柊慎介坑爹的定了一连串花样繁多的税种合并征收,异国商人们每卖掉一批货物来回要亏两笔钱,纯粹倒贴!
但是不出清货物他们同样要交土地占用费和仓库租赁费,还有那一大笔滞留费……只是在离岛活着就相当艰难。如果有路子悄悄把货清掉,熬不下去的人还能凑够路费干脆撤盘子回国,总比困死在离岛上要强——自从锁国令颁布之后,离岛的物价就一直处于上涨的状态,本地的淳朴百姓往往会挂着憨厚的笑容把陈米翻上两三倍卖给外国人……久利须自己都想走。
给足万国商会会长思考的时间,二百这会儿才慢条斯理啃起手里拿了许久的墩墩桃。
粉红色的水果香气四溢,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您有什么建议?”
相当一段时间后,会长先生放弃了他那颗守法的心。
他总得先能活着回到枫丹,然后再去想自己会不会因为在异国触犯律法而被扔进梅洛彼得堡。至于说采取的行动到底合法不合法……只要不被税务官抓住,那就不算。
“我可以找到路子帮你们零零碎碎的消耗掉压仓货,还能帮忙在仓库里放把火。同时我还能在暗处帮你筹集些应急物资,比本地平价高上两成。”二百脸上写满“你懂的”,久利须倒吸一口冷气:“嘶!”
没想到这样一个外观如此朴实的姑娘居然也深谙火龙烧仓之术,看来她是真的懂行,此子恐怖如斯!
“那您想从我这里获取什么?”别人肯定不会出于公理和道义帮这个忙啦,稻妻人自己都得不到的东西,不可能给外国人得到。
二百微微睁开眼睛,从桌面上的盒子里抽走一张软纸细细将手擦干净:“我要提成,每卖掉十万摩拉的货,我就要提一万。这笔钱主要用来打通各处关节,勘定奉行的账房、仓管,这些都不用你去操心。”
讨要这笔钱的最终目的是让久利须放心与她合作,她真正的意图在于“成为桥梁”这一既成事实。作为一只“猫”二百自己没法子向柊慎介要求这个职位,那就只能让万国商会的商人和奉行府里的管事里外配合替她要。
9. 第 9 章
“光华院大人,虽说千里小姐的婚事目前还没有定论,陪嫁的人选却不能再拖了呀。”
奶妈真心把大小姐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但她毕竟只是个下人,不能逾越主仆之间的尊卑上下。一应建议都必须先行向比丘尼汇报,再由比丘尼决定是她们自行采取措施还是告知柊家家主。
这位比丘尼与柊家大小姐柊千里有些血缘关系,她乃是已故勘定奉行夫人的亲妹妹,夫君早年病亡后便带着嫁妆遁入空门吃斋念佛修身养性,后来又被娘家央求恳请以“师父”之名送来柊家照顾姐姐留下的女儿。
夫人撒手人寰后柊家主无心另娶,但他不能让唯一的孩子落得个“缺乏教养”的名声,因此也就半推半就的接纳了这位年轻尼姑。
光华院捻着数珠陷入沉思。
她能在勘定奉行府的后院拥有一席之地,全靠揣摩人心的本事。柊千里最终花落谁家……柊家主怎么想?柊家家老怎么想?大小姐的母家又怎么想?这三方每一方都对大小姐的婚事有着独属于自己的考量。
近来柊府内的传言甚嚣尘上,她自然时有耳闻。九条家的次子么……他只是勘定奉行的选择之一。柊家主爱女心切不想女儿将来辛苦,但柊家家老的眼光始终是向上看的,他们更愿意通过大小姐与神里家的姻亲关系攫取利益。
至于嫁去神里家的千里大小姐日子过得怎样……夫君年轻英俊有能力,又是门当户对的婚事,这还有什么不满足?
只是柊家内部就有两股力量不停角力,大小姐的婚事一两年内且不会挣出个高低。
不过奶妈说得也有道理,千里小姐身边的侍女仆妇是该清一清了。分家送来的女孩子里年龄太大的要么在附庸家族内寻人婚配,要么也该发回家中自便,留得太久怕这些侍女野了心思,将来全都是祸患。
片刻思考之后,比丘尼光华院放下手里的数珠:“此事并非你我能够定夺,我自会向家主大人传达。”
分家送来的小姐们不可轻举妄动,院子里那些扫地娘就没有这种待遇了,奶妈照着名单念一个说一个。主要说说这些女孩父母在柊府内的职务,她们的年龄,工作内容,以及日常表现的评价。
比丘尼跪坐在蒲团上边听边转数珠:“十八岁以上的女孩你看着给安排婚事吧,拖太久有伤天和。”
奶妈笑着接下这个肥差。
勘定奉行府内外娶不到老婆的仆人多着呢,这些待嫁女孩全都是她手中的资源。不管是女孩父母不想让女儿胡乱配个酒鬼赌棍,还是哪个下人看中了某位年轻能干的姑娘,总要备上些许礼物登门拜访央她居中说和。
吃了男方吃女方,两头赚!
“啊呀!您真是菩萨一样的慈悲心肠!”奶妈从怀里摸出一方细长的乌木匣子打开后双手奉上,比丘尼扫了一眼,看到里面躺着的东西后不由露出笑脸:“你也真是的,这是做什么?”
“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小门小户的见识浅薄,只从八酝岛那边弄来件野趣儿的数珠孝敬您,您可千万千万一定要收下啊!”
她膝行着上前送了两步,洁白莹润的骨质数珠表面蒙有一层淡淡的紫雾。
光华院作为一个寡居的尼姑,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便是收集数珠。无论是一百零八颗的传统款式,还是十八子的把玩手串,都是她的心头好。这么多年各种质地尺寸的数珠她都收集到过,唯独骨珠难寻,尤其还是这种品相,平常见也难得一见。
奶妈这件礼物虽然不一定有多高价值,的确实实在在送到了她心坎上。
她接过细长木匣,从中取出骨珠入手把玩。先是一股湿润的寒意贴着皮肤扩散,紧接着骨珠表面的油润触感异军突起,实在叫人爱不释手。
“你有心了。”光华院摩挲了好一会儿才将数珠放回去收下木匣,再和奶妈说起话时语气都变得和蔼了许多,“继续往下念吧,咱们不能为了庶务让千里小姐耽误功课。”
“是是是!”
再往后,名单上紧着排列的女孩家里都送过价值不菲的财物给奶妈疏通关系,比丘尼对此心知肚明,只是脸上佯做不知。
奶妈着重说起她们的年龄,光华院听完就点头:“你记得很好,这些都是十三四岁的女孩。先放在院子里慢慢调1教规矩,过上两三年刚好得用。”
“只有您能想得如此周到,我只是按照年龄一群一群的给她们记下来,不晓得还有这样的便利呢。”
比丘尼很享受这种质朴诚恳的恭维,她翘起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姿态优雅的举起手边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早春的寒风尚未催开满园粉樱,僧服随着动作发出细微沙沙声。奶妈把名单念到末尾,放下纸张皱紧眉头:“光华院大人,千里小姐身边的仆妇总共也就这么多了,此外还剩一个……”
她为难的回头看向门口,比丘尼就知道她指得是哪个人了。
“那个孩子啊……”她放下茶盏,藏在袖笼中的数珠划入掌心,这是她心烦意乱的征兆:“实在是我无能,这么多年也没办法让她改掉那些粗俗的坏毛病。”
奶妈赶紧挺直跪坐的上身,情真意切道:“怎么能怪您呢!那个丫头从根子上就不是个好的,能有现在的造化已经是您百般努力的结果了。”
光华院频繁拨动数珠,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她母亲当年自己想不开,这孩子心里只怕对勘定奉行府怀着恨意呀。”
两人交换目光,奶妈坐回去捂着脸哀叹。
“谁能想到这世上怎会有那样狠心的女人?丈夫和儿子的尸身随随便便就找个地方埋了,女儿也被抛弃,连祭祀也不管不顾的跑去威胁天领奉行……她也不想想自己一条贱命有什么体面可言,就算血溅奉行府又如何?无非螳臂当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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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让柊家进退两难,那样的孩子,谁知道身上带着什么天生的邪魔!”
奶妈拍着腿发出语调奇怪的埋怨:“那个女人包藏祸心骗了家主大人买下她的女儿,柊家这么多年养育她成人早已仁至义尽。倘若二百还心怀不满,真真是天上地下也不能容她啊!”
话说越是低贱的女孩越会为了向上爬而不择手段,这是所有人的共识。最近几天下面有不少仆妇都来找她偷偷告发二百私藏高档丝绸……真要让那个死丫头跟着千里小姐嫁去九条府吗?这种全无体统的女孩总是很会耍些下流手段,偏偏男人们又极容易被她楚楚可怜的样貌骗了去,万一让她找到机会勾引了九条少爷可怎么办啊!哪户高门人家里没闹出过这样的丑闻?侧室姬妾仗着受宠暗暗害了正室夫人……
奶妈捂着胸口几乎落下眼泪,她甚至已经想到那个时候千里小姐要蒙受怎样的痛苦了。她又一次抬头看向比丘尼,尼姑的表情有些古怪。
“光华院大人?”
“嗯……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光华院手里的数珠停下了,她拿定了主意:“二百的事,我会和分家女儿们的去留放在一起禀报家主,你不要自作主张。”
她毕竟得了神里家主的夸赞,白鹭公主似乎也对她格外有兴趣,哪怕只是为着这句话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弄死二百。万一奉行大人要拿她另有用处……弄死了到哪里再去找个猫儿眼的年轻女孩伺机安插进神里家的后宅呢?
尤其那孩子父兄母亲全部惨死,本是个蚂蚁一样的贱民却因为几近灭门而不好下手。
“赶尽杀绝终究是有伤天和啊……”勘定奉行的清名不容玷辱,便宜她了,“暂且先看看家主大人作何打算吧。”
“是,全都听您的。”奶妈出声应答,并没有什么不满。
二百的死活影响不了她的地位和生意,但比丘尼光华院却能实打实影响她的前途……至少在千里小姐出嫁前的这段日子里,这个尼姑在后院的话语权相当之重。
权且让她继续活着吧。
活着啊……稻妻人想活着总免不了要赌一把。二百带着久利须列出的商品清单离开万国商会,满脑子想得都是怎么把这些东西卖出去。
成本不高,东西本身也不错,问题在于如何说服讨厌改变的稻妻人为它们花摩拉。
稻妻人是可以为了“御建鸣神主尊大御所大人像”上佩刀刀鞘装具究竟该用黑底还是白底而争论上几十年的,不要小瞧了他们对细节的追求啊!但是如果你说能不能把鸣神玩偶惯常的坐姿改成比较新鲜的立姿……那就万万不能了。大御所大人是稻妻最为殊胜尊贵的存在,你敢让她在展览架上站着?
再说了,二百自己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空闲一户挨一户的推销异国舶来品。
她知道这件事必须另寻能人去做,而且还不能是荒泷派那些双商都堪忧的家伙们。
10. 第 10 章
“冈崎老板,上次你跟我说的东西我给你带过来啦!”
二百吭哧吭哧扛着一只大木箱,箱子虽大却并不影响她的嗓门儿。
重新变得乱糟糟的炸毛杂役姑娘先站在门廊下把料亭一层看了个遍,然后才推开门走进去。
这会儿客人不多,只有个坐在角落里的穷酸精。那青年有一头麦草色的头发,罩在黑色和服外的红色长外套上有个异常显眼的补丁。潇洒不羁的流浪武士多摩,二百的熟人……之一。
二百的倒霉兄长还喘气儿时两人经常狼狈为奸四处游荡,说是出门在外磨炼剑术,结果每次都被海乱鬼和山贼揍得鼻青脸肿跑回来。
这家伙一点也不在乎着装上的窘迫,他腰间挂着振打刀,自信满满的抱着胳膊发呆等人。
等得自然不是二百,二百从来不主动联系老爹和兄长生前的朋友们。
“这么快就送来了?让我看看货怎么样。”乌有亭的老板冈崎从餐台后面走出来,他并不负责烹饪,总是光明正大的在自家店里偷酒摸鱼。
二百侧过身子想把箱子落在地上,沉重木料忽然一轻,红色外袍一角“咻”的缩走。
一个又大又丑歪歪扭扭的补丁特别眼熟,看上去已经坚持到了极限。就像这件外袍……主人不曾换掉它的原因除了穷困大约还有一部分是怀念。
“多摩,你又在这里等着抓人帮忙付账吗?”她咧开嘴带着笑音调侃,青年的声音从箱子后面飘过来:“我听说二百哥最近财运亨通啊!”
拜荒泷派那与众不同的“尊称”所赐,与二百相熟的人都爱这么调侃她。
“哼哼哼哼哼!”二百笑而不语,和青年一块放稳箱子然后对冈崎道:“随便看,上好的须弥货!”
须弥盛产香料,咖喱更是家家户户都会制作的美味。与它隔湖相望的枫丹受其影响,在烹饪过程中使用香料的同时又借助海运将香料文化传遍提瓦特。稻妻流行的“咖喱”便是本地改良了枫丹改良的须弥咖喱……不过原材料还是要从须弥进口。
稻妻是个岛国,耕地面积狭小零碎,农夫们交完税只能用麸皮和豆子填饱空空如也的胃,根本没有地方与多余的精力去种植香料。而香料这种东西又是能让食物化腐朽为神奇的重要存在,大家或多或少都愿意买一些存在家里有备无患,料亭之类的地方就更需要了。
别说咖喱饭看上去黄黄褐褐黏黏糊糊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它的成本相较售价来说利润相当丰厚。这东西一炖一大桶,能用上一整天,直接倒在热米饭上再添两筷子蔬菜就可以出餐,精明的店老板绝对不会把它从菜单上拿下去。
这箱子香料是二百用赌签换了一车米再与久利须交换所得,是“交换”不是“交易”。本质上万国商会仓库进出货物的价值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当然也就不需要做税务登记(?)。
然后她把这箱香料扛来乌有亭,冈崎老板按季度往北国银行的某个账户里打入“存款”……相当于免费先行替她保管三个月的大笔摩拉又替她转移了被关注到的风险。
乌有亭自己还在想法子避税呢,打死冈崎他也绝不会往外面吐一个字儿,整条交易链在看得见的那一面上没有任何人动用哪怕一枚摩拉。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
老板请老板娘兼大厨从厨房出来查验每种香料,没用多久就爽快表示要请跑腿儿的搬运工吃饭。
“这批香料来得太是时候了,品质特别好,量也足,够我们用上大半年不愁。太谢谢你了,二百哥。”
开餐饮店最怕食材和调料短缺,哪怕缺了老板也不能缺这两样。
然而受锁国令影响,只要是外国来的东西现在都变得不好买了。奇怪的糟糕政令对上层特权人士只有正面增益,最大的受害者不是别人恰恰正是稻妻子民。本就紧紧巴巴有些匮乏的物资又少了海外贸易这条腿,这才只是命令下达了半个月,初期损害就已经展现出来。
“你觉得能用就行,现在外海彻底被雷云锁死,除非是特别大特别厉害的船队,否则根本没有办法穿过雷暴来到稻妻。”
二百暗示冈崎这匹货不便宜,人情归人情,生意是生意,她不能吃亏。
特别大的船队必然绕不开远国监司的眼睛,税费摊派往上轻轻加个两三成,最后商品摆在店里卖时可就不是最初的进货价了。
“我懂,勘定奉行府给出的香料市场基准价让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个文盲。”冈崎老板苦笑,“你没看菜单上的唐扬鸡块已经被我用纸给贴起来了么?”
“啊啊啊!我说怎么找不到!”多摩苦恼挠挠扎了个高马尾的蓬松后脑勺:“现在能做了吗?我要请小朋友们吃大餐……”
买一盘子油炸面裹鸡肉块请人吃饭,这也忒寒酸了些。不过如果受邀而来的人还是个半大少年,也许确实能称得上一份“大餐”。
他看看等着叫价的二百,笑得呲牙咧嘴力求一个灿烂。
老顾客的请求不能枉顾。冈崎老板痛痛快快撕掉菜单上的补丁,拜托大厨把炸鸡块提上日程。
等他交代好这些再拐回来,二百举起右手朝他比划了个价格。
“这是卖家能接受的最低价,他家东西还不错,再便宜他宁可把货扛回须弥,或者想法子运去璃月。”
她摊开掌下表示自己真的已经尽力,冈崎点头同意这个价格……比勘定奉行专卖的货要便宜多啦!
两边掺着用,既能搪塞税务官,又不至于亏本。
正事聊完他想起邻居的请托,用下巴指指隔壁方向的小仓屋,“你能弄来璃月的霓裳花绸缎吗?最近澪愁的直掉头发。”
布料和别的东西不一样,它不但有鲜明的季节性同时还有很强的时效性——某种花纹或款式的流行就这么几天,过去便过去了,一下子购入太多料子只会给仓库增加负担。万一没卖掉它的光泽度与色彩便会逐年打上些折扣,那就更难卖。
而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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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料可用则是另一种角度的烦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好裁缝没有好布料也只能干瞪眼,那意味着订单与客人双重流失。
眼下小仓老板正面临有生以来最糟糕的局面,掉头发虽令人同情但也已经是她最克制最冷静的状态了。
高档丝绸二百手里当然有,不过她不打算这么早就把人情拿出来兑现。
“再说吧,我也不是能从口袋里掏出一切的那种奇人异士呐!”她没把话说死,而是另起一个开头:“对了,我手上有一批玻璃制品,小酒杯小灯罩之类的,你有兴趣吗?”
这些其实都是从万国商会仓库里扫出来的、真正意义上的尾货。各色玻璃器皿要么不成套要么干脆就是单品,如果商业氛围好在街边铺块布开卖才最划算,可惜眼下稻妻没有那个环境。
目前她还没找到能放心合作的人,只得先抽空有一单没一单的居中协调。先走些平时就不好脱手的杂货,等多方建立起信任后才好大展身手。
玻璃器皿的风格与居酒屋不太搭,才受了好处的冈崎指指正对面温泉屋:“蓝川能吃下,他那边多得是喜欢安安静静自饮自酌的客人,我去替你说和,不过你要帮我多多留意食材的消息。”
二百大喜:“要是说成了我就送你几件玻璃花瓶,和水晶的一模一样!”
“哈哈哈哈哈!那倒是不赖!”花瓶还是很好的,总能找到地方摆上。
买卖顺利,大厨炸了两份唐扬鸡块送出来。一份是多摩点单用来招待朋友的“大餐”,另一份算作对帮了大忙的跑腿姑娘的感谢。
“慢点吃,我再去炸些天妇罗。”
多摩的朋友还没来,二百提起筷子夹起金灿灿的鸡块塞进嘴里,马上弯起眼睛笑得美滋滋:“好吃!”
青年捏着小酒杯坐在她身边看她一口一口美得冒泡,抬起手朝厨房方向吆喝:“再加两份拉面!”
十五六岁正是能吃的时候,二百却瘦得一马平川,多摩看不得这半大不小的孩子受苦,心里已经在想要不要去珊瑚屋多接几个委托。
这回他能在鸣神岛多盘桓几日,理应替旧友多看顾看顾他的小妹妹。
再说了,小朋友嘛,投喂一个两个还是三个,区别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他这么想着,衣襟内的小东西动了动,很快探出个毛茸茸的白色小脑袋。
“咪……”
蓝膜尚未退完的小奶猫怯生生探头观察这个充斥着食物香味的新世界,二百挑眉看向这位“同僚”,侧身挡住冈崎老板的视线。
料亭里是不允许带宠物进来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就餐时旁边有只活动物。不过这个事儿也不是太绝对,一般来说只要客人不把爱宠大喇喇放出来显眼,老板通常都会默认小东西并不存在。
多摩心虚的放下手把这个小脑袋戳回去藏好,小猫咪不懂两脚兽的良苦用心,把头一低又钻出来。
“咪呀!”
好香!是什么好吃的呀?
11. 第 11 章
“这……嘿嘿,嘿嘿……”
多摩尴尬的咧开嘴,企图用干笑抹过这件事。他当然知道二百在勘定奉行府的主职工作内容,要是能预料得到今天会在乌有亭遇上这孩子,他一准儿把猫咪寄托在旁人家里再来见她。
二百睁开眼睛,露出那双惊艳的异色瞳仁,用手指虚点着小猫咪对它严肃道:“朋友,你这业务水平……不行啊!”
只是咪咪叫还远远不够,表现诚意怎么能不躺下把小肚皮露出来呢?
“咪?”
猫咪太小,还没学会怎么喵。它歪着小脑袋露出天真懵懂的无辜脸,女孩子细瘦的手摸摸它的小耳朵:“学不会就算了,快藏起来吧。小傻瓜,藏得慢了会被大貉妖抓去变成猫饼吃掉哦!”
她的手上多少沾了些鸡块味儿,小猫侧头退上一步,软软刺刺的小舌头贴过来追着舔。
多摩垂下视线,温和的无奈笑着,任由她和猫咪一起把自己的衣服弄得乱七八糟。
“额……我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少年站在乌有亭门口,声音里带着玩味的味道。
他一副看好戏的嘴脸,皱起半边眉毛诙谐调侃。
青年抬起头瞪了他一眼,作势要把桌上的炸鸡块倒进衣襟里喂猫:“万叶小少爷,你这是哪儿学来的欲言又止呐?”
会这样说话证明他们关系极好,腰间同样陪着一振漂亮打刀的白发少年并不生气,弯起眼角和嘴角走到二百和多摩中间。
“咦?是小白啊!”他认得这只小猫。
“咳咳咳!咳咳!”冈崎老板战术性清嗓子,不等他再次发出声音多摩抱起猫就往外走:“你们两个乖乖在这儿坐着吃拉面哈,我带小白出去转转。”
大厨刚好把拉面端出来,青年侧身让路小跑出去,怀里小白猫咪咪直叫。
馋死喵了,真的真的不能投喂一块吗?
“别叫别叫,带你去抓鱼!”
每当成年人不那么靠谱的时候,“靠谱”这两个字就会无缝贴合在未成年身上。二百和陌生的白发少年对视片刻,各抄各的筷子埋头苦吃。
钱已经花了,不吃不就浪费了吗?!
唐扬鸡块搭配豚骨拉面,胃口小小的稻妻人能撑得直打嗝。二百连汤底都干光了,靠在椅子上揉肚子。
“呼哈……吃好饱!充电完毕!”
她发出超大声的赞美,冈崎老板和老板娘同时投来欣赏的目光。
枫原万叶忽然就明白多摩说得“情绪价值”究竟是什么意思了,被人坚定的大声称赞,哪怕水田里的牛也会感到高兴吧。
“咳咳,”他挪挪屁股,试了几声后跟着大声道:“好吃!”
二百扭头看向突然发出声响的少年,他立刻收起那份棱角,眉眼平和,语气舒缓:“呐,您好,我是枫原万叶。”
“……”
二百还以为他和多摩一样都是流浪的穷苦低阶武士,没想到居然撞上个真少爷,要是早知道这样她才不会坐他隔壁吃东西!
枫原家的少爷啊,是社奉行派系名下的雷电五传,锻刀世家名门之后……可惜也已经没落了呢。
如今鸣神岛上只剩天目锻刀坊还在苦苦支撑,另外那四脉除了【一心流】枫原家尚有后人存世,其他的早在动乱中烟消云散。
雷电五传代表着雷之神传下的五种锻造技艺,所以这五个特殊的刀匠世家在社奉行供职而非跟随天领奉行。当年那场大乱子甚至波及到先代社奉行导致其夫妻双双早逝,二百在勘定奉行府中也有所耳闻。
柊家始终认为九条家是乐于看到雷电五传包括神里家一块倒大霉的。按道理讲锻刀之事理应归于武备,当由天领奉行统辖,社奉行的职责范围在于祭祀与教化,不与刀兵相干。如果雷电五传只简简单单打造些礼仪性的装饰品,那九条家也许还能想得开。结果雷电五传不论哪一脉几乎代代都有名作现世,赤木一门更是首开以“晶化骨髓”锻造杀人刀的先例。
源源不绝的钢刀利刃从踏鞴沙涌出,九条家反倒要受神里家掣肘,心里能舒服就有鬼了。所以当年之事九条家必然藏身其中推波助澜,终于一举将深得鸣神宠信的社奉行一脉彻底打压。
自那以后柊慎介与家老品茗闲谈时经常提起这段往事,反复复盘的目的就是为了防备九条家故技重施调转矛头指向柊家。毕竟供养军队是要花钱的,幕府士兵又不是九条家的私兵,他们当然不愿意花销自家财富替别人养兵练兵。而柊家手里拿捏着稻妻的财政大权,某种意义上也卡着九条的脖子。
二百这还是头一回从贵族子弟嘴里听到有人对她使用“您”这个敬称。虽然枫原家已经没落,但是鸣神岛不知有多少落魄世家子弟,走在路上还不是一样拿眼角看人。
“哦哦,”她有些拘谨的往外挪挪,眯起眼睛避开枫原万叶的注视:“小的名叫二百,您要有事儿尽管吩咐。”
这是稻妻普通人遇到士族阶层时最标准的应对。可不敢招惹,别管寒酸还是阔绰,他们腰上挂着刀呢,急眼了给你一刀捅也白捅!
只能自己受着。
“……”少年张着嘴一滞,意识到对方急转而下的态度所来为何,他苦笑两声:“您不必如此,抱歉,是我唐突了。”
二百忙从椅子上跳起来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别别别,少爷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说完她伸长胳膊捞起盘子一股脑将没吃完的唐扬鸡块倒进袖子,拢好后浅浅鞠了一躬转身就跑。
少年望着被她逃跑带出的风吹落的猫毛,无语凝噎。
他真的不会随便从路边选中一个无辜平民试刀,枫原家几辈子也没出过这种变态!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厨房传出麻鸭在笼子里挣扎的大叫,听上去更像一长串狂笑。
少年悻悻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吃完碗里的食物,起身问冈崎结账。老板握着小酒杯朝天上举了一下:“玩儿去吧,这账要是记在你头上多摩回头不得拆我的招牌?”
哪有老大人请客让小孩儿出钱的,丢人!
万叶无可奈何走出乌有亭,找几个路人问上一圈就在天目铁匠铺后面的小瀑布旁找到了光着脚摸鱼的青年。
小白趴在石头上晒太阳,白绒绒的毛团子晒得筋骨松软几乎瘫成一张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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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将裤脚和袖口高高挽起扎紧,踩在没过小腿的冰冷山泉里摸索。
一人一猫出门时都对这个水坑寄予厚望,然而忙了一顿饭的功夫还是两手空空。
“万叶?”头顶上方光线变暗,多摩直起腰看向上方平台,少年正捏个竹叶子趴在栏杆上朝下看。他擦了把摸鱼累出来的薄汗,诧异道:“二百呢?”
论起摸鱼的本事和运气,还是得看二百哥!
他要是不提二百还好,一提起二百,万叶就垮着脸吹吹耷拉在脑门上的那撮红色头发:“她好像对我有些误解,只是互通姓名而已就被吓跑了。”
“噢……”多摩倒是能理解二百,换了他在那姑娘的位置上,他也会看见士人就脚底抹油。
青年淌着水走回岸边,穿好鞋袜放下裤腿衣袖,抱起昏昏欲睡的猫咪招呼万叶:“走吧,换个地方,这儿没鱼。”
“好。”少年单手撑着石栏杆一跃而下,振袖飘飞间人已经稳稳落地。
他从多摩手里接过小白,摸摸猫咪圆乎乎的后脑勺,小家伙喉咙里发出响亮的呼噜声。
“这次回鸣神岛,你打算待上多长时间?”万叶把猫咪rua得哼哼唧唧,追着友人的脚步朝可能有鱼存在的浅滩走。
“看情况吧。”他答得一点也不走心。
剑道馆的馆主在自家檐廊下愁眉苦脸来回踱步,扫过多摩和万叶,难得热情的朝他们挥挥手打招呼。
这三个人都有神之眼,全在天领奉行的催讨名单上。
“嗯嗯,我这儿还有点事儿,改天再约哈。”多摩抬手算做回应,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走出去老远他才侧身对万叶道:“那家伙虽说是个武痴,可剑术实在一般。门下弟子也不出去见世面,天天就窝在鸣神岛上自吹自擂。”
“你怎么知道他剑术烂?”
万叶露出好奇的表情,多摩抬起下巴就笑:“就刚才跑掉的小二百,我打不过她兄长,她兄长打不过她父亲,她父亲打不过她!这馆主还输给我过呢,你说他什么水平?”
枫原少爷:“……”
不是,这……这完全看不出来啊!
“为什么那位姑娘名叫二百……有什么特殊含义?”
关于打架实力的这个问题,万叶明智的跳过去不予讨论。多摩叹了口气左右看看然后压低声音:“你不要怪她怕你,她一家四口因为轻信士人最后只留下个孤女苟且偷生。”
“二百就是她母亲把她卖给勘定奉行的卖身价,二百摩拉,这个事儿鸣神岛上至各大家族下至贩夫走卒,很多人都知道,柊老头借着收留她狠狠捞了笔好名声。不过二百的本名么……不要再提才是对她最大的保护。”
二百摩拉多贱啊,没人会把她当回事,这份轻视保护着小姑娘让她平安长大。不然每次提到她就会有人回忆起当年的冤案,一回忆起冤案难免那些良心有亏的家伙在辗转反侧中狠下心一不做二不休。
枫原万叶:“……”
虽然明白自己只是被某些拟人的家伙牵连了,但心底还是有些小别扭。
其实我真的可以信任一下啊!
12. 第 12 章
出了乌有亭二百便径直赶回离岛。
其实她并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样畏惧贵族,但是大环境如此,太特别的个体会被排斥出生存圈。她还没有以一己之力孤立全世界的能力,自然老老实实低头。
不过她也确实必须回一趟离岛,一是回勘定奉行府应卯,二是找久利须打包万国商会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小件玻璃制品。
等她搭乘自己改装的动力澡盆赶回与柊家后院相连的荒山,奉行府内针对大小姐嫁妆扈从的争夺战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比丘尼光华院向家主柊慎介建议遣嫁族中适龄女子,有道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奉行大人深以为然。此消息一经传出,除了满院子仆妇下人,柊家的家老和分家也闯入新的内斗战场与赛道。
自古以来婚嫁都不是件小事儿,平民还讲究个搭伙过日子呢,对于有点地位的人家来说更是如此。操作得好了两家资源精力合在一处,双双在交易中收获颇丰;操作得不好了很有可能翻船,两家反目成仇不死不休。但人总是盯着好的那方面看,不好的谁也不觉得会在自己身上发生。
有些人比较务实,只打算在可选范围内选择一个合作伙伴,他那待嫁的女儿或许还能在无望的命运中成为极少数幸运儿。有的人目光高远格局宏大,已经想到若干年后万一家主的千金没能为夫家诞下子嗣,今日埋下的伏笔不就刚好派上用场?
不止生了女儿的人家会这样打算,为儿子选择妻子的人想法也是一样。个人情感在家族利益以及个人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呀,享受了家族提供的优渥物质,就要有为家族贡献一切的觉悟。
大家族如此,小家庭亦然。
父亲比较务实的适龄侍女们已经被接回家了,有心杀入名利场搏个前途的女孩们无论是否出于自身愿望,都被送进另一个院子生活。
柊慎介是不会让分家的女儿绊了亲生女儿的路的,不管千里嫁入哪户高门,她都必须牢牢坐稳主母的位置,死也得死在那个位置上才行。但是分家献上的女儿同样也是资源,很会精打细算的勘定奉行不准备让她们的存在被浪费。
二百钻进杂役院子,本就忙乱的下人们在突然多出来一院子娇客后变得更加忙碌。那些分家的女儿给大小姐做玩伴和侍女的时候待遇与现下是不一样的。现在她们都是家主手里的贵重物品,需要小心伺候轻拿轻放。
“二百啊!你可算是回来了!”厨房管事差点老泪纵横,这死丫头跑出去就是一整天不见人影,多个干活的人大家也能轻松些啊!
杂役姑娘从身后拎出个不起眼的口袋塞给她:“喏,给您淘换来的上好香料。”
其实是卖给乌有亭剩下的那点样品渣。厨房管事手脚不干净也不是一天两天,平日柊府内用得上香料的只有家主与大小姐两处,她自然大着胆子时不时抓几把攒多了拿出去卖掉。谁承想突然多了一院子要好吃好喝好招待的临时支出,每日都会少上些许的香料匣子可不就捉襟见肘?
厨房管事打开袋子往里看了一眼,七八个小包挨挨挤挤,混在一块儿的味道辛香刺激。
她连忙将口袋扎住抱在怀里就往厨房跑,中途不忘给才抓到的“壮丁”派活儿堵住悠悠众口。
“去厨房后面的水井打水去!”
这就算好活计了,只消坐在井边等着谁来要水就倒一桶,不用冒风险也不用四处跑断腿,非常适合身份低贱容貌却格外惹眼的年轻女孩……当她并不想利用天赋的美丽去博得更轻松的生活环境时。
“好嘞!”二百很有眼色的闪身溜去厨房屁股后面的空地,坐在井栏旁伸开腿休息。
这个坐姿放在男性身上也有些过于不拘小节了,杂役姑娘却一点也不怕被人嘲笑——她不去前面当猫的时候总会在和服下面多穿条裤子,半女不男不伦不类但很有安全感,而且非常方便!
比如说现在。
“呼……”幸好提前在外面吃了顿饱饭,不然还得饿着肚子边闻灶台上飘出来的肉香边看守水井,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香料凑齐了……北边来的毛子……”
“前些年……七星之一……也不过如此……”
“……野蛮……骄横……”
厨房管事的燃眉之急因为二百及时送回香料而稍解,然而厨房里仍旧怨声载道。杂役姑娘坐着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原来除去自愿成为资源的那些分家姑娘,今天府上还额外来了位贵客。
至冬的使节。
使节拜访勘定奉行合情合理,毕竟柊慎介做得就是迎来送往的工作。只是这位使节得到的待遇高的惊人,所以厨娘们才被挤兑得集体炸毛。
守着水井歇了一下午,晚间二百从厨房领了分席间撤下的米饭胡乱用热茶汤泡了就灌下去。她才不去管杂役们累成什么狗样子,只要没人想起找她,这家伙趁众人不备悄悄摸回柴房,往门板床上一倒,裹紧破破烂烂的小被子闭眼就睡。
一口气睡到第二天,杂役院子里还是一样的乒乒乓乓兵荒马乱。也许要等到那些分家的姑娘充分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后勘定奉行府的下人仆妇们才能被允许休息。
二百蓬着头发从床上爬起来,打着哈欠打水洗漱,顺手从厨房摸走一只豆子盐饭团。
她可不想早早晚晚都跟牛一样辛苦,大概晃两圈表示自己有在做事,趁人不备就撒腿跑去与柊府庭院有小路联通的荒山。
那山要秃不秃半高不低的,走上来还挺累,一年四季人迹罕至。山顶上有尊鸣神的七天神像,神像旁有棵红彤彤的枫树,四周野蛮生长的荒草堆里野果丛生。二百认为没有蔬菜就生火烤些槿瓜啊野果啊什么的也挺不错,神像背后的山岩下就是藏澡盆船的小峡湾,吃完还能去检查一下盆子需不需要保养。
喘着粗气儿溜达到七天神像脚下,她看见多摩已经在那儿生起一堆火烤了许久。
“嗯?你得闲啦?”这家伙嘴里叼着只熟透的槿瓜,旁边地上三三两两散着几枚日落果和黄色树莓。
“……”二百过去坐下,掏出盐饭团一分为二分给多摩半个,自己捧着剩下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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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狠狠咬了一口:“这半年你去哪儿了?”
青年一口吃掉饭团子,反手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摸出张饼一样烤熟的咸鱼干:“去了趟海祈岛。”
“喏,这是万叶小少爷要我带给你的。他说他不是有心吓到你,希望你能原谅。”
二百用看毒药一样的目光盯着那片与自己身价等同的咸鱼,多摩笑得浑身发抖:“你就可怜可怜他吧,那孩子是个实心眼儿,我们一边戳水史莱姆一边摸,好不容易才摸到一条能嚼上几口的鱼。”
“咪呀~”小白从他衣襟里探出毛茸茸的脑袋瓜,翘起鼻尖贪心的嗅来嗅去。
“哼。”女孩儿把脸扭到一旁。
火堆噼噼啪啪的烧了一会儿,二百气顺了才转回来:“今后你们这些把神之眼挂在外面四处给人看的家伙日子就要不好过了,你还是赶紧带着那小少爷有多远跑多远吧。璃月,枫丹,须弥,随便哪儿都行,就是别留在稻妻,会死的。”
柊家和九条家联姻不联姻不好讲,联手是肯定的了。不然他们两个不会约好时间一块上书,现在外面都在传是雷神蛮不讲理又要收缴神之眼又要闭关锁国收紧套在大家脖子上的绳索,但是吧……这事儿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没办法分说清楚责任。
“情况已经如此严峻了吗!”多摩皱起眉头:“我从海祈岛回来时一路上看到了好些抛荒的农田,锁国令又突然加强,这……鸣神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二百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问我,我问谁?
他踌躇了一会儿,拿定主意抬头看向二百:“要不,我把你和万叶都送去璃月?你们还是小孩子,稻妻如今这般复杂的环境已经不适合你们生存了。”
“就去璃月。”多摩的脸色亮了起来,眉毛也舒展开:“璃月港是提瓦特最安全的地方,你们两个聪明孩子也不至于找不到活儿干……”
二百无情的截断他:“然而岩神还是死了,那个勇武尚在雷神之上的魔神,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暗杀。”
多摩:“……”
不是,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啊!人家璃月自己辟谣了的,岩神那是活得太久遭了天谴(?),并没有被人暗杀!
“呵呵!”二百呲出一排小白牙恶狠狠的朝他笑了两声,捡起一颗小石子抡圆了往上砸,“啪”的砸在沉默的神像脑门上。
多摩瞠目结舌,叼在嘴里的烤槿瓜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那可是稻妻最为殊胜尊贵的御建鸣神主尊大御所大人!你你你你你,你怎么能冲她的神像扔石头?
“我不走,我偏要在稻妻活着,将来还要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到雷神面前给她一巴掌。”
少女裂开阴暗的恶笑:“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只要我朝鸣神扔出石头,她的权威便会荡然无存。我要让她看看自己都做了什么蠢事!”
她拍拍掉手指沾到的尘土,一把夺过烤咸鱼合着烤槿瓜一口一口嚼得嘎吱作响,就像在咀嚼某人的骨头。
神像附近的树木被突然而至的海风吹得簌簌作响。
13. 第 13 章
“啊?啊……啊!”
多摩张着嘴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他紧张的左右看看,瞪大的眼睛慢慢慢慢收回原本的样子,小小声道:“虽然但是,也不能全推在鸣神大人头上?”
二百浑身上下一块跟着抖:“呵!”
“你不要这么极端嘛!”青年顾不得落在灰堆里的烤槿瓜,双手抱头大力抓挠:“鸣神大人她……”
“鸣神是个好神……但无能。”二百翻着白眼,在骤起的风中冷笑:“她是稻妻的王。”
多摩抱着头努力找理由,想要打消她的疯狂念头。
“勘定奉行与天领奉行树大根深老奸巨猾……鸣神大人被蒙蔽也是有可能的。”他想要证明鸣神没有那么糟糕,结果越想越心虚。
没有鸣神的纵容,天领奉行与勘定奉行又如何能像脱缰的野狗一样肆无忌惮?
二百捡起他掉的槿瓜拍拍灰,一点一点细细撕去外皮:“她是稻妻的王。”
也许鸣神知道她的子民正在受苦,也许她不知道,她闭上眼睛堵住耳朵,不听不看不想。
“大人是魔神,神恩浩荡……”多摩基本上已经放弃了,完全是从小到大所经历过的教育让他能坚持着继续嘴硬。
“她是稻妻的王。”二百面无表情。
普通人可以平庸甚至可以愚蠢,倒霉的左不过他/她自己的家人邻居,最多再加上一个随机路人,碍不着大家。但是王不可以平庸,王没有资格平庸,平庸就是王的原罪。
一个平庸的王比一个聪明的敌人还要可怕。
“我不是抱怨鸣神这个魔神,单以魔神论她没有任何问题,强大、冷酷、意志坚定……但她同时还是稻妻的最高统治者,她的无能体现在她选择了背离她子民的路。”
二百就像讨论“槿瓜好不好吃”那样简单平淡:“就算稻妻人活得像条狗,总有一天也会咬主……唔?”
吃不饱肚子还要被拿来下锅炖了,狗子也会夹着尾巴逃出家门啊。
多摩终于反应过来,挥舞着两只手捂住她的嘴:“祖宗!你是我祖宗行不行?你不要命了!万一让谁听去你小命不保知不知道!”
二百睁着两只眼睛让他捂得直噎嗝,扔开手里撕了一半皮的槿瓜大力拍打捂着自己的那只手。
“让我松开也行,不许冲动也不许做傻事!明白就眨一下眼睛!”青年勒着少女来回摇晃,就像是要借着这个把她脑子里的水晃出去那样。
殷红的枫树枝条被风吹得来回翻倒,仿佛有人在风中冷笑。
二百眨了一下眼睛,紧接着又疯狂眨了好几下。多摩浑身冷汗的松手,退回到火堆旁重新坐着:“好好活着,活着不比什么都重要……”
他嘟哝了一句,抢过再次掉入灰堆的烤槿瓜,拍拍灰狠咬一口。
两人围着一堆冒着青烟的枯叶细枝吃得满脸黢黑,二百填饱肚子后温顺了不少,多摩只当她方才那会儿是突发恶疾胡说八道,摸啊摸又从衣襟里摸出坨摩拉大小的姜黄色物体扔过来。
“给你这个,别用太多,当心真把自己给彻底染黄了将来洗不掉。”他眼看二百将东西藏好,稍微放了点心:“最近这几个月我都会留在鸣神岛上,遇到为难事找我也行,找万叶也行,他是个好孩子。”
“哼。”二百发出意义不明的冷哼,多摩瞪过去一眼,她撇着嘴移开视线。
“枫原家如今落魄得只剩下一个贵族名号和一栋迷宫似的老房子了,我不放心他,也不放心你,我不在的时候你能好好和他相处吗?我是说……如果你愿意,交些朋友心情也许会变好些。”
多摩觉得自己就跟个老妈子似的操碎了心,偏偏小混蛋们一点也不领情。
哦,主要是二百不领情……他泄气似的垮下肩膀,她不领情才是正常的。
“唉,对不起,你就当我放了个臭屁。”他沮丧得都快要生出蘑菇来了,只是坐在那里也营造出阴暗画圈圈的氛围。
二百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多摩,火堆渐渐烧尽化作一团草木灰,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才从喉咙眼儿里挤出两声:“哦,我知道了。”
见她到底答应,多摩像是头上生了两只小白同款的耳朵那样一下子就支棱起来,他快乐的上下点头:“那可真是太好了!接下来我要去拜访几位老朋友,不能带着万叶一起。他为人赤诚,又有几分呆气,有你看着才不会被人随便骗去卖了。而且这小子身手极佳,你要是遇到打不过的家伙就摇他,大不了让他踏风带你开溜,先不吃亏再说。”
“那你呢?感情全是未成年人互帮互助,身为成年人,多摩,你的自尊心被你就着酒吃下去了吗?”二百哥犀利的一“刀”戳进青年胸口,紧接着又补一刀:“哦,你好像还是个雷系神之眼的持有者啊,不好意思我都差点忘记了。”
“不要学影向山的巫女说话!”多摩把牙磨得嘎吱作响:“臭丫头!”
“呵呵!”二百哥的冷笑虽迟但到。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二百抬手作势要打,多摩急忙撑着她的额头不让她扑上来。成年男性的臂展成功拯救了他所剩无几的颜面,女孩子抡圆了拳头原地画圈儿,可惜没有一拳落在他身上。
正在打闹,山下传来隐隐约约的吆喝与叫骂,二百一顿,推着多摩就往枫树上藏。还好他的披风也是红色,躲进去后看不出来是人还是树叶。
他是个知道好歹的人,要是被勘定奉行家的仆妇们抓到二百与外面的陌生男人“私会”,她就算脱层皮这事儿都不一定能翻过去。说时迟那时快,青年四肢并用蹭蹭蹭就爬进枫树茂密的树冠,躲在里面眼看生龙活虎的二百姑娘一下子变得身娇体软,嘴里不停嚷着疼被一群老妈子拧紧耳朵捉走。今日勘定奉行府招待了至冬来的使节,只怕大小姐又顶不住了。
多摩:“……”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识她夸张的演技,但那股荒诞的苦涩仍旧无法释怀。
先生家娇养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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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古剑术传承者,勤勉又可爱的小天才,在那场祸事后居然成了这个样子。
二百被仆妇们抓走了,海风也停了,水鸟飞出来呼朋引伴打算去港口抓点鱼吃。
同样的老流程,猫姑娘被裹成颗“粽子”送到异国的使节面前。
宛如烈焰一般的女子用一根长长的汤斗抬着她的下巴勒令她抬起头,二百温顺如猫、甚至比猫更加温顺的不加任何反抗。
“这对眼睛倒是有趣。”【女士】轻慢的掀起眼睑,笑着对坐在上首处的勘定奉行道:“只可惜人太没意思了,我要挖走她的眼睛,放在漂亮的玻璃器皿里欣赏,柊大人应该不会介意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柊慎介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他混不在乎的挥挥手,左右仆妇立刻用托盘端了把精致的小刀上来:“能讨到愚人众执行官的喜欢,也是这孩子前世修来的福分。”
二百木然跪坐,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然握紧。
就在她蓄势待发的当口,一道桀骜的冷笑从室外传进来:“呵……罗莎琳,你真是有够无聊的,壁炉之家那些小蠢货还不够你玩儿的么?”
外面的人还没有现身,声音倒是先传入室内。头戴斗笠的紫衣少年走进广间,双手抱臂,十分傲慢。
“啊啦啦!”名为罗莎琳的【女士】扔开长柄汤斗,状似调侃实则恶意满满的看向他:“你在这个小姑娘身上找到自己渴望的那颗心了吗,斯卡拉姆齐。”
这两人都是在用至冬语说话,一点也没有身为客人要体谅主家的想法。二百双手贴地伏低身体,额头压在手背上:“抱歉,请恕我不能将眼睛献给您,女士,没有眼睛我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这是句中规中矩就算被翻译过来也没有毛病的求饶,问题在于猫姑娘说得也是至冬话,甚至比那个进了室内还要用斗笠遮住头脸的少年更地道——很久以前的他应该是个稻妻人,至冬语发音里带着几乎听不出来的本地口音。
奉行大人惊讶的看了眼少女,似乎没想到这样一个低贱的女孩子还有这份才能。
光华院不建议让她成为千里的陪嫁,这一点上柊慎介也是同样的想法。只是他还没想好到底是自己收用了这个姑娘再把她赏给心腹呢,还是寻找机会把她送去神里家要她充当柊家的一双眼睛。但是现在,他有了个更好的主意。
老实讲,无论是把她赏给心腹还是送去神里家,都无法保证她对柊家的忠诚。尤其是后者,神里绫人英俊潇洒年轻有为,这是不争的事实,没什么见识的小姑娘被那厮迷得神魂颠倒他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但是至冬人就不一样了,柊慎介不了解至冬人更不了解自家府上的“猫”,但他了解稻妻人的普遍想法。
他自己就是个稻妻人!他和所有稻妻人一样排外,一样抗拒变革,想来这个小丫头也是如此。
——再稍微添上些家国情怀和适当的诱惑,她必然死心塌地心甘情愿的为他监视这些贪婪的至冬人。
14. 第 14 章
勘定奉行府欢送了异国使者后,有的人窃喜于小偷小摸的行为再一次蒙混过关,有的人命运悄然发生变化。
斗室之中,柊慎介坐在上首处,柊千里陪在父亲身边,比丘尼坐在另一侧又低了些的位置上。最外沿的横榻上跪着猫姑娘。
柊慎介想了又想,他自己都没有的美好品质,只能稍作期待也就罢了。为了捏住这个除了眼睛漂亮完全没什么特别之处的低贱平民姑娘,他决定把女儿拿出来用用。
“二百,‘愿君寿二百’,是摩诘和尚的祝词诗吧?我记得你来我家府上……”
他其实记不清楚了,迟疑的片刻比丘尼帮忙描补:“也有六七年了呢,这孩子与大小姐几乎同年。”
事实是柊千里比二百还要大上两岁。
“是的,勘定奉行府养育了我七年之久。”
成败在此一举,二百拿出毕生演技看上去温顺又柔弱,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稻妻姑娘用得都是这套模子。
柊慎介挪动身体尽量面向着女儿,柊千里还在状况外,她不太明白自己的“宠物”这是怎么了但还是低低出声为她辩解。
“父亲大人,二百是个好孩子,考虑到她的心情,平日里我并没有严厉管教过她,对不起。”她半低着头,细声细气的说话:“无论如何,请您原谅她的顽皮。”
“大小姐多么善良啊!”
比丘尼及时抬起袖子优雅的在眼角两侧各点一下,以此证明自己被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千里小姐实在是天上地下难得一见的善良女子啊!”
二百全是技巧毫无感情的大声诵读,及时跟上队伍保持队型。
呵,善良,但糊涂。
柊慎介拍着腿仰头大笑,笑过这个必备环节后他眯起小眼睛阴险的盯着二百来回打量。
略微发黄的长发,仆妇们用力洗刷仍旧有些浅黄色的白皮肤……如果不是这层黄色,这孩子的用处恐怕能更大,说不定他就舍不得把她送出去了呢。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她只是个贱民,天生下贱,不能要求太多。
他盯了一会儿,满意的看到下首处那个少女渐渐瑟缩成一小团儿。
“家里还好吗?”他和蔼的指指桌边点心向二百示意,猫姑娘像是被吓呆了一样不敢动弹,蜗牛都比她动作迅捷。勘定奉行不以为意的笑笑,表情慢慢变得悲愤:“都是因为愚人众仗着冰之女神的权柄在稻妻横冲直撞,普通人的日子才变得难以为继啊!我虽有心驱逐那些蛮族,奈何总有小人从中作梗。”
他停了一下看看效果,比丘尼已经红了眼眶,柊千里明显没听懂,二百……低头努力搓眼睛。
呸!愚人众在稻妻横行,难道不是天领奉行和勘定奉行与他们暗中勾结双重放纵所导致的吗?至冬有冰之女皇,稻妻的雷神是死了还是怎么?
三两下搓得差不多了,她抬起一双婆娑泪眼:“都怪那些野蛮人!”
少女就连说话也带着软绵绵的腔调,一看就是给人做惯了宠物,连骨头带筋都被敲得粉碎。
这样的蠢姑娘要有多容易拿捏就有多容易拿捏。
“是啊……他们逼迫我这样的老东西也就算了,可是如今连社奉行神里家也被打压得抬不起头……”
柊慎介微妙的在这里做了小小停顿,满意看到女孩子眼中闪过惆怅与忧郁。
神里绫人还是很好用的。
“我本打算将你认作养女嫁去神里家,既能结下两姓之好又不辜负社奉行大人对你的赞赏,可惜如今至冬使节要你去……唉,你这孩子的命运,真叫我伤感。”
认作养女可能有,柊家主才刚刚认了一院子的养女。不过“嫁娶”之事……听听就算了,纯粹就是糊弄底层平民姑娘不知道世家之间的骚操作。
送她去神里家做个侧室都得算她祖坟上冒青烟。
二百在肚子里已经骂出一本密电码了,脸上半点也不含糊的同步出如画一般忧伤婉约的表情:“嘤嘤嘤,这都是我的命啊……”
比丘尼抽抽嘴角,忍住吐槽。她是绝对不会和柊家主唱反调的,只要柊慎介这么认定,就算晓得这里面有猫腻她也一言不发——说多了不一定对自己有利,一言不发却能保证目前的利益不受损害。
倒是柊千里跟着忧伤起来,甚至忧伤得全情投入感同身受:“啊……好可惜,命运无常啊……父亲大人,难道我们就这么看着二百一片痴心错付吗?”
二百:“……”
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好恶心!谁他妈痴他妈的心啊!老子都快活不下去了,天神来了也是个丑男!
柊慎介看着亲生女儿陷入短暂的无语。
这孩子被他养得太天真太单纯了,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就像书案上那琉璃镇纸——好看归好看,拿来砸人还不如笔洗里的鹅卵石。
比丘尼忍住翻腾的胃袋,笑得就跟戴了张面具似的,角度都不带变化:“请千里小姐稍安勿躁,奉行大人宅心仁厚,必有办法。”
于是柊千里就欢快的去安慰二百:“你放心,父亲一定会让你得偿所愿的!”
二百红着脸(气的)低下头:“嘤!”
要不是知道柊家主向来说一套做一套,这会儿她真要慌了。神里家可不像柊家这般四处漏风,被送去那边再想自由出门基本上不可能。
神里绫人又不是个傻子,柊家送来好大一颗明晃晃的钉子,这不彻底利用一下简直对不起送货大爷的一片苦心。
二百不介意被人利用,但做买卖的好处必须落在她自己兜里才行,总不能被卖了连卖身钱都拿不到吧!不幸的是跟神里绫人交易,一不小心就真的会白白卖给他家。
不干!打死也不干!
“唉!”柊慎介仰天长叹,“你们这些小东西真真都是冤孽啊!”
直到此时,真正的戏肉才被端上来。
他那双小眼睛终于从二百身上挪开,一副忧国忧民样子的起身负手走到窗边。
如果是个高挑细长个儿的瘦削男子做这套动作,少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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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是个御前大臣,宰相,阁老。放在短粗的中年秃身上就……总有那么一丝丝尴尬在空气中飘荡。
斗室内除了柊千里真心实意在为“宠物”的爱情(二百:呸!)牵肠挂肚外,剩下三人各有各的计算。
比丘尼光华院只想稳固自己在柊家的既得的地位与利益,柊慎介要二百心甘情愿去至冬人那边为他监视那些异邦人,二百想要活着,想要自由,想要……复仇。
状况外的大小姐暂时被大家抛到一边让她自己坐在那里伤春悲秋,勘定奉行站在窗户底下自觉酝酿得差不多了,转身三两步走到二百跪着的横榻旁。他屈尊降贵的蹲下身,拉起猫姑娘柔软的小手紧紧握在掌中。
“可怜的姑娘,你在我府上待了这么久,即便是只动物也该养出几分亲情。我实在不忍心送你去至冬人的虎狼之地,今日便破着这勘定奉行的位置不要,也必须为你的人生做主!”
光华院感情饱满动作到位,她向天空中举起手,露出缠在手腕上的骨质数珠:“家主大人!”
千里小姐被亲爹感动得眼泪汪汪:“父亲大人!”
二百被柊慎介身上的老人味儿熏得睁不开眼:“家主大人!嘤!”
“家主大人!万万不可如此啊!”光华院瞪了二百一眼,提醒她此时应有台词。
该到了表忠心的时刻了,千万不能掉链子连累别人啊!
猫姑娘虽然没接收到她的眼神,但是明白自己得赶紧给这老不死的搓出条台阶。
“勘定奉行府养我多年,我怎能连累大人!”她在好几位男士的名字里挑拣了一下,最终决定还是拿神里绫人背锅。
反正本人不在,即便事后让他知道这场闹剧,那个聪明人也不过笑笑就算了,横不能相信这会儿她嘴里的胡话。
“我与社奉行大人犹如云泥之别,岂敢肖想。但是委身蛮人又实在难以释怀,不如就此去了,上报家主养育之恩,下全对大御所大人的忠义之心,嘤嘤嘤!”
说着她奋力把手从柊慎介爪子里抽出来,姿态优美的朝茶台侧角撞过去。
比丘尼悲愤的“啊”了一声,千里大小姐抬手捂住嘴,为猫姑娘的痴情流下眼泪。
柊慎介没想到这丫头敢玩真的,一时错愕眼睁睁看她撞在茶台上,继续姿态优美的闭着眼睛倒地不起。
二百:“……”
苦练多年的装死技巧终于派上用场,就说人要多学点东西才行,谁知道放在哪儿就用上了呢!
勘定奉行府上顿时陷入慌乱,府医被家主催命似的急匆匆催着跑。一番忙乱后尘埃落定,自此柊家又多了位养女,据说受宠的程度甚至不在千里小姐之下。
其他世家侧目而视,只等着看后续。前后也就三天时间,勘定奉行与至冬使节签订了一连串据说是有利于稻妻民生的贸易协定,顺便把自己才收养的小女儿抵给愚人众执行官做个随行翻译监督协定进展……
不得不说实在是忠臣义士!叫人感动!
柊大人简直就是圣贤!
15. 第 15 章
柊府内一片鸡飞狗跳,府医拎着药匣差点跑断腿。等他好不容易见到“病人”,左看看右看看,不管怎么看紧闭双眼躺在床上的姑娘都不像是有什么大问题的样子。
她额角上有块小小擦伤,要是府医再跑慢些这伤口说不定就已经愈合了……
但是家主大人看上去很紧张她,大小姐也表示这姑娘是她异父异母亲姐妹……府医还能怎么说?他只能说这位小姐实在是体弱,须得小心卧床休息才好。
家主大人满意的向所有人宣布二百今后就是他柊慎介的养女,当做亲生女儿看待的养女,绝不允许柊府内有任何人对她不敬。
除了大小姐和比丘尼,内外所有下人仆妇都跟吃了块狗屎一样不知该作何表情。
这……这也太突然了吧,怎么说来着?
府医离开后二百“及时”缓缓睁开眼睛,虚弱的表示不是她不肯赴死,实在是茶台不够硬,她还要再撞一次。比丘尼光华院感动的转告她家主的最终决定——从今以后二百姑娘就荣升二百二小姐啦!
二百:“……”虽然但是,为什么这么多“二”?
比丘尼的袖子上有股姜水淡淡的辛辣味儿,她情真意切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风姿绰约美不胜收。
家主苦啊,二小姐也苦啊!
为今之计只能二小姐暂时苦一苦受点委屈,先去至冬使馆替勘定奉行盯紧那些使节。等到将来稻妻一举驱逐外侮,论功行赏时柊家自然要给她撑腰做主。
什么侧室,勘定奉行的二小姐怎么能给人做侧室,那是必然要去到神里家当主母的!
说实话二百自己都有点同情神里绫人了,辛苦他一次次被人放在嘴里过来过去,还得友情出演挂在驴子面前的胡萝卜。这倒霉催的,好心救了一条命,没想到从此就被狗皮膏药缠上了!
换谁谁不得啐一句晦气。
比丘尼先把工作内容告知二百,然后让她坐起来亲眼看看自己的“酬劳”。
熏着香料的宽敞房间,贴有金泥的精巧屏风,一套又一套绣着四季花样的绸缎衣裳,还有不逊于她私藏的那些绸缎。
光华院走到梳妆台前,随手捡起一枚从海祈岛运来的珍珠饰品轻轻簪在杂役姑娘发间,满意的看着她被这番富贵惊得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里放。
“家主大人不会亏待任何有用处的人,如果只是长在脸上的一对眼睛出色,自然只有见客人时才需要打扮得体面些。但如果是柊府的二小姐,那就时时刻刻都可以这般体面了。”
她像条蛇一样附在二百耳边轻声言语,换做一个普通姑娘此刻怕是恨不得推心置腹纳头就拜,高低也要认个义母。
二百感动得眼圈儿都红了,呜呜咽咽不成语调。
“至冬人给不了你想要的,只有柊家主才是你的后盾。”
她坐回去,用对待柊千里的语调对二百道:“姓氏,新名字,自由,还有这满屋子的荣华富贵,都是你的酬劳。”
“大人待我恩重如山,我必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尼姑可比老柊头难打发多了,二百不得不打起精神谨慎应对。
柊慎介是个再典型不过的稻妻高官,他看不起女人,轻视女人,这份鄙薄刚好给二百留下足够操作的余地。但是光华院不一样,她自己就是个成功熬死丈夫还能保住嫁妆和家产的女人,她只会更加谨慎的防范其他女人……甚至包括本应人畜无害的年轻女孩。
好在光华院并不是个认真负责的性子,只要不是会直接影响到她利益的事,她也懒得追究到底。
眼见二百信誓旦旦,比丘尼自觉完成任务。她留下新鲜出炉的二小姐独自在和室内“静养”,转着数珠回到大小姐柊千里的院落内。
门外很快恢复先前的安静,二百一骨碌爬起来,仔细清点这把让勘定奉行爆了多少金币。
房屋家具忽略不计,她又不能把和室拔起来背走。绸缎衣裳也忽略不计,麻布和丝绸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她同样不能把它们背走带去至冬使节驻地。首饰……倒是或许可以带走两三件,但她也不能把自己折腾成移动的珠宝展示架。金银一概没有,其他物品都是说收走就能收走的工艺品装饰品,算来算去柊慎介几乎什么都没往外花就白得了个千金。
她爷爷的,便宜这老登了!
不行,她至少得让人把自己那匹绸缎做成衣服穿走,将来还能找个当铺卖上几万摩拉呢。说干就干,当晚二百就对前来问候的管家“委婉”表示需要一套换洗衣裳。她再三强调自己不是贪慕虚荣的人,布料自带,只需要针线娘花些功夫就好,另有酬谢。
管家现在哪里敢惹她?弯着腰频频点头,亲自去柴房取出二小姐所说的料子连夜送去针线屋。
一套新和服哪里是一匹绸缎就能制作妥当的呀,针线娘把取用其他珍贵辅料的需要报给管家,管家带着一头乱糟糟的消息回复给柊家主。
听说中午认的女儿晚上就使唤下人给自己做衣服,他轻蔑的笑了一声,挥手打发管家下去做事:“去给她做,衣裳哪有一套的,要做就做两套。一套粉红色一套浅蓝色,海祈岛的珍珠不要钱,都给她用上。”
那孩子贪财呢,贪财是件好事,大好事!
转天他写了封信放在案头,又过了一天针线娘熬夜加急为二小姐院里送去两套新衣,等到第三天早上柊家主喊来心腹出门送信。给至冬使节的书信前脚出门,后脚二小姐就开始打包行李。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柊慎介先是快刀斩乱麻的与至冬使节签订一系列对稻妻民生也许有用但更多是对勘定奉行府有利的协定,紧接着借筹备“稻妻-至冬互不侵犯协议”的理由,要把新鲜出炉的女儿塞给至冬人养活。
这种事可拖不得,拖久了节外生枝,万一被人截胡了没能送人进去可怎么办,这么大一个养女谁愿意砸在自己手里啊!
二百还打着哈欠呢就被仆妇们从床上薅起来,好一通洗涮之后描眉画眼换上新衣,黄头发里垫了不知道多少发包,脑后斜着簪了枚珍珠簪子。
“我要用那把新梳子。”二小姐指指梳妆台上金灿灿的发梳强烈要求,帮忙梳头的仆妇抽着嘴角给她把金梳子插在假发里,又给她戴上珍珠耳饰。
二小姐身无长物,梳妆打扮妥当后就被塞进晃晃悠悠嘎吱作响的球笼轿厢,由两个男仆抬起来直送至冬使馆。
柊大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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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汪汪挥别认下三天之久的养女,殷殷切切叮嘱了又叮嘱,百般不舍的关门回府。
一路上前方有人鸣锣开道,后面跟着低阶武士执刀随行护卫,路两边的行人只消稍稍停下脚步站一会儿就能听到事情基本上的全貌。
柊大人真是为了稻妻人民殚精竭虑牺牲良多啊!女儿都舍出去了,对比那些只知道闭门在家吃酒消闲的虫豸,稻妻未来皆在勘定奉行一人肩头!
二百坐在笼子一样的轿厢里透过缝隙向外看,柊家主真是恨不得让人抬着她绕离岛三周半呐!也就是目前至冬使节暂时停留在离岛上,假若人家现在要是住在鸣神岛那边,怕不是这条队伍就要从稻妻全境“路过”了。
半小时前收到“预告”,半小时后人就送到。使领馆守门的愚人众们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看着那个小小的“箱子”里钻出来个细细瘦瘦又小小、柴芦杆子一样的姑娘,他们眼睛都差点瞪脱眶。
等会儿,你们稻妻人这是什么意思?
是!你们可以骂我们愚人众不是好人,但愚人众再不是好人也不搞炼铜的呀!这事儿要是放在至冬国内够被拖去街上来回枪毙十好几遍,因为侵犯未成年人而被送进监狱是要被狱友们爆菊的,不要这样害我们啊啊啊啊啊啊!
很快【女士】的副官就从使领馆内走出来,眼看这人已经被送到门口,不收也得收下,只得捏着鼻子将二百领进来。
“女士大人和散兵大人今日都不在,您先自己找间屋子住下,等执行官大人回来了再做定夺。”副官磕磕绊绊说着蹩脚的稻妻语,生怕二百听不懂似的手舞足蹈勤比划,“你的明白?”
二百回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武士,保持微笑。
武士只管执行家主的命令,反正二小姐送到,对方也允许她留下,后面的事儿和他就没关系了。
他低头鞠了一躬,然后叉着腿哐哐哐的走掉,浑身上下甲胄叮当作响。
“每次见到稻妻人都觉得他们和我们不是活在同一个时间纬度上……”
一个暗中观察的文员没能憋住肚子里的吐槽,二百深以为然的跟着点头。
就是就是!
不管是枫丹科技还是至冬工艺,很多机械都超好用的好吧!为什么稻妻人就是不用?
“稻妻人是天生个子矮还是怎么回事儿?总感觉他们好像胳膊腿儿都有点短!”
“那是因为长期跪坐加上吃得太少。”
“个子也小!分不清楚成没成年!”
“我没成年,不过也快了。”
“牙也不齐,豁豁丫丫的。”
“那叫缺钙!”
“不过一个个小小的还挺可爱,就算发怒也毛茸茸的样子,似乎一指甲就能弹飞。”
“我谢谢你啊!”
“……”
热烈的讨论戛然而止,一屋子闲聊的愚人众发现身边似乎多了道回答的声音。你看我我看你好一圈交换眼神,他们集体看向坐在椅子上的粉衣稻妻姑娘。
“你们好啊,我叫二百。”她说着流利的至冬语,完全听不出来居然是个稻妻人。
要知道【散兵】大人也还有点小小的家乡口音啊!
16. 第 16 章
一片寂静之后,愚人众们纷纷战术清嗓,咳嗽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默默用脚趾抠地。
副官先生动动嘴,强自镇定的切换回至冬语。
“好的,二百小姐,您的名字真特别。”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他示意二百跟着他走,窗边阴影里挤出来一个讨债人,一只手就把“二小姐”的箱子提起来。
“一层是使领馆的办公场所,二层是办公人员居住的地方。三层归各位执行官大人使用,挂着牌子的房间就是有主的。”
三人沿着台阶嘎吱嘎吱向上走,稻妻的木质框架房屋对人高马大体重可观的至冬人来说是个挑战。
“我明白我留在使领馆内会让大家感到困扰,所以不必担心,我会尽量想办法每天都在外面待上一段时间。很抱歉,但这件事我无法自行决定……”
粉衣姑娘睁开猫儿似的异色瞳大眼睛,表情楚楚可怜。
副官昏头昏脑连连出声安慰她:“是的,稻妻这边的文化环境确实对年轻女性不太友好。不过你放心吧,执行官大人都是好人,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一个照面就差点被执行官某某挖掉眼睛的二百:“……”
你要不要仔细听听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副官把她安排在三楼走廊最内侧,最大程度远离执行官们的房间。考虑到这位小姐身份特殊,他准备了一肚子解释,没想到一打开门那粉衣姑娘就欢呼一声扑向房间自带的露台花园。
只有建筑物侧面夹角里的这一间房为了将阳光迎入室内而进行了减建,所谓“露台花园”,其实是原本的室内面积。
他又估量了一番二百的体型,沉默着回头瞧瞧身后提行李的讨债人。稻妻人……确实有些显得过于迷你了,原来【散兵】大人并不是特例。
这分明是个尚未成年的小孩子呀!什么样狠心的父母能把小女儿送进全是愚人众待着的地方?在至冬要进兵营参军也还有个年龄限制兜底啊。
“看来您对新房间很满意,有什么需要尽管对伊凡说,如果有事要出门也请留言报备,最好能说明您要去哪里要见什么人……”
他耸了下肩膀:“我们这儿所有人都得这样。”
所以您并不是特例。
“哦,好的,没问题。”二百当然没问题,她出门要见的全都是各个商铺的老板以及万国商会会长,完全没有不能说的秘密。
至少明面上没有。
双方愉快的达成一致,副官摸摸帽檐留下句“好好休息”就走了,那位被安排跟着二百的讨债人伊凡放下手里的行李箱,紧跟着离开。
至冬人是真不喜欢笑,不过这不影响他们对新面孔的欢迎。尤其新来的姑娘是那样娇弱温柔,就跟狼群里忽然混进来一只喵喵叫的小奶猫似的,没把它嗦成芒果核就已经是大家克制克制又克制了。
使领馆内没有专门的女仆,愚人众本质上就是至冬的士兵,有什么事自己动手就做了,执行官的需要另有副官帮着安排。
趁着客人自行收拾房间的空档,那些坐在位置上用脚趾头抠冰皇宫殿的家伙呼啦啦一下子把【女士】的副官围得结结实实。
“吓哭了吗?”挤在最前面的年轻人好奇心比狗都讨嫌,副官瞪了他一眼:“我看你倒是冷汗都冒出来了,滚回去擦擦!”
大家整齐划一的盯着他看,仿佛这样就能掩饰住自己也差点被客人过于流利地道的至冬话给吓到。
一般被派来做钉子的人都会极力隐藏语言天赋,生怕被人知晓他/她能听懂本地话。这位勘定奉行的“二小姐”,似乎表现得格外坦率。
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这件事并不以她个人意志所左右,也就是说她本人无意与至冬以及愚人众为敌。
“这位二小姐的情报谁去调查一下?”
至冬使馆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勘定奉行硬塞进来的小姐也一样。或许可以给她安排个远远的角落栖身,但该做的调查与防备并不会因为她坦率就免除。
伊凡一言不发的朝门口走去,其他人原地解散,副官回座位上去给【女士】写信报告这件事。
女士大人去了鸣神岛与九条家主会面,散兵大人在八酝岛附近的地下兵工厂监督工程进度。这两位的行踪怕是已经暴露,或者说至少暴露了一半,不然勘定奉行怎么刚好就挑中今天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等伊凡从外面回来已经是午饭时间,他带回不少口供和证明文件,副官收下这些重要资料打发他去提醒客人出来吃饭。
伊凡:“……”
回到三楼走廊最尽头的房间,门板上贴了两枚摩拉以示此屋有主。青年握拳敲了两下,轻松愉快的“请进”配合着细碎脚步声逐渐靠近。
门被人向内拉开,明媚的午后阳光中早间那个衣饰粲然的女孩换了套轻便的日常衣物,略微发黄半长不短的头发被她扎了个马尾巴垂在脑后。
“你好呀!”她眯着眼睛笑,看上去心情相当愉快。
朴实整洁的布衣穿在她身上,正与她的身世对应。伊凡抿嘴舔了下嘴唇,努力不让自己问蠢问题。
“午饭。”
厨房里的活儿大家轮流干,饭点不吃饭就只能想法子出去打点野食。普通愚人众的薪水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高,天天在外面吃的话月底很可能会过得异常拮据。
二百眨眨眼,了然:“哦!谢谢你来提醒我。以后我每天都要这个点下楼吃饭,如果过了点就自行想法子,是吗?”
伊凡点头。
她很聪明,用璃月话来说应该叫做“善解人意”,善于理解别人没说出口的话(?),省去很多不必要的赘语可真好。
“好的,多谢!午饭后我要出门与万国商会的会长久利须先生见面,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女孩侧过头,伊凡注意到她微黄的马尾巴有点炸,发量倒是不少,像只柔软蓬松的橘猫。
他再次点头,跟着她就是他现在的工作。
跟着个年轻温和又无害的姑娘……这活儿很轻松,比上天入地追债要轻松多了。总有人觉得自己可以逃过讨债人的追捕,这种臆想给他们双方都添了不少麻烦。虽说不去讨债就少了一笔讨债成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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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提成,但他眼下的状态也确实不能继续浪。
如果死在异国,家里除了笔抚恤金就不会再有持续收入做补贴,明年冬天将是个艰难的季节。
二百眯着眼睛把这个沉默寡言的讨债人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注意到这人的制服袖子都磨毛了边。
单身汉,缺钱。
至冬人的午餐简单粗暴,土豆洋葱炖肉,无油无糖的干硬面包撕碎了丢进肉汤泡软,唏哩呼噜吃下去就算一餐。二百奋力拼搏,最终惜败,只吃了小半碗就打着嗝靠在椅子上揉肚子。
那碗比她脸都大!
“别倒,我端回房间等晚上回来热热继续吃。”
有肉有泡软的面包,只是因为没吃完就倒掉也太浪费了,不久之前她还躺在勘定奉行府的柴房里等厨娘投喂别人的剩饭剩菜呢!
低头盯着空碗的伊凡闻言一跃而起,抄起两只碗直奔厨房,没一会儿就端出来两碗满满当当的汤外加两只干面包。
“收起来。”
他把二百的碗送去三楼给她自己端进房间,转身拿着另一份储备粮回二层。
二百:“……”
至冬搭档的脑回路,似乎不太好理解。
收好剩饭,二百美滋滋的站在门口镜子前欣赏新衣。过于华丽的打褂已经叠好收起来了,随时可以送去信得过的当铺卖掉提现。现在她穿着棉麻混织的男式振袖和绔裤,只差腰间再挂把刀。这衣裳昨天晚上才送到她手里,针线娘故意用粉色绸缎做了件男装样式的振袖出来,摆明了嘲讽她一有空就削尖脑袋往外跑着抛头露面不安于室。不过二百一点也不在意,甚至有几分小惊喜。
干得好,都不用她专门交代!
极度束缚身体还没有裤子的女式和服让她超级缺乏安全感,只要能选,她绝不会为了所谓的“好看”就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跟着母亲流离失所时她亲眼见过不少年轻女孩本能自卫或是逃跑,却因为衣着的缘故被粗壮的男人抓着发髻拖入小巷,再传出来的便是哭喊与惨叫。
回到使馆一层,伊凡已经靠在大门口等着了。讨债人全都穿得一个样,黑红色有毛领子的帽兜长袍,脸藏在帽兜里根本看不清。
“劳你久等,我要在哪儿登记?”她甩着新衣服的袖子哒哒哒走到讨债人身边,仰起头努力向上看着他大概是脸的地方说话。伊凡抬手指了一个人,对方立刻把登记表夹在木板上递过来:“写在这儿,时间地点见什么人,几点出去几点回来。要是回来得比预定时间晚还要简单写写因为什么耽误了。”
翻过去的那一页上留下了不少划痕,二百没有细看,她提笔先写了自己的名字,又在拜访目标上写了商会长的名字。
就是那什么……你们愚人众的“拜访”,它正经不正经呐?
“您得把伊凡的名字也填上,不然回头他就要倒霉喽!”
临时充当文员的愚人众好心提醒了一句,二百马上在自己名字后面添上伊凡,最后简单在拜访事由下写了“生意”二字。
她就是去找久利须做生意的嘛,这事儿可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17. 第 17 章
“额……二百姑娘,这是……?”
久利须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那个胆大包天敢独自上门找自己做走私生意的稻妻姑娘居然还有领着个愚人众登门“拜访”的时候。
愚人众的债务处理人,俗称讨债人,谁不知道被他们找上的后果?
二百整个身子转过去看看伊凡,又转回来笑眯眯的安抚商会长:“那什么,柊家主给我安排了一份新工作,所以这位小哥是我的临时搭档,您不妨把他想象成我的私人保镖,安心啦!”
至冬的愚人众固然可怕,但是和他们扯上关系稻妻的税务官也会相对收敛些,这分明是件好事儿。
私人保镖·伊凡:“……”
╯^╰
久利须:“……行吧!”
她又看了眼伊凡,后者很有眼力见的起身走到不引人注意的偏远角落坐下,看上去就好像隐没入阴影中一样。
午前就已将这位“二小姐”的情报如实递交给女士大人的副官,然而副官先生并没有要求他监视稻妻姑娘的一言一行……也就是说她危险性不大,这是可以做也可以不做的工作内容。
那做它干什么?又不加薪又不给假期!
亲眼见到讨债人很听话的离开听力范围,久利须放松了许多。他看着二百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听说勘定奉行收养了一个女儿,转手又把女儿送进至冬的使领馆……”
那个倒霉孩子该不会刚好就是她吧!柊慎介这是逮着一只羊就丧心病狂的猛薅啊!
“没错,就是我!”
二百抬头挺胸:“和你们做生意还是和至冬人做生意,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在商言商嘛,你有烦恼我来解决,我解决烦恼你付我摩拉,生意就是生意,我以为您这样成功的大商人不会受外面那些闲话影响呢。”
她小小的恭维了久利须一句,枫丹人苦笑:“那您可太高看我喽!”
“嘿嘿。”小姑娘眯着眼睛笑嘻嘻,“那批滞销香料我已经尽数解决掉了,乌有亭的冈崎老板一季度结一次账,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我这里刚好有专业对口的搭档哦!”
伊凡像是察觉到什么一样抬起眼睛,久利须赶紧说话:“放心放心,哪能不放心!”
说来也是搞笑,稻妻本土的金融业务扒起皮来可比至冬人要凶狠多了。
对于普通人来说,至冬人只会在你还不起债时“拜访”,北国银行的利率始终保持在一个不算离谱的范围内。只要收到“债”,其他东西他们不拿也不碰。相比之下稻妻人那是恨不得懒驴打滚的记利,一天三顿不管白天晚上守着欠债的,一旦发现对方有还不上的可能便立刻冲上前去有什么抢什么。房契、地契、所有的收入甚至包括对方的妻子儿女,只要能卖掉换钱的统统不会放过。
至冬人收债要钱,稻妻人收债要命。
“您能信任我就太好了,冈崎老板给我拉了笔新买卖,就您仓库里那些散碎的玻璃制品,小酒杯小酒壶小花瓶什么的,我找了温泉屋的蓝川老板吃掉。”
别人非要囤着不舍得卖的东西二百也不会勉强,做买卖嘛,讲究的就是个你情我愿,强买强卖那不成打劫的了吗!
久利须正在盘算利润,那个须弥商人是打算出货拿钱回老家的。距离本季度结束还有不到一个月,他应该能坚持。
“唔!你是说韦尔纳带来的那些玻璃制品?太好了,那些小东西在稻妻实在不好卖,稻妻人更喜欢璃月的瓷器。”
虽然韦尔纳近来和大家的关系有些疏远,但久利须还是愿意为了他的压仓货有望出清而高兴。
二百点头:“温泉屋内温度较高,又是个大澡堂子,瓷器在那里显得有些过于正式了。”
“好,我这就通知韦尔纳回来轻点库存收拾打包。”
商会长朝一群闲得无聊打牌的枫丹人喊了一声,马上有个年轻人跳起来戴上帽子匆匆向外走。
他认得二百,走过稻妻姑娘身边时摘下帽子向她行礼致意小声道:“好姑娘,求求你了,帮我给那些金属勺子盘子锅碗瓢盆找个合适的买主吧!”
二百朝他比划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幸好周围没有盗宝团出没。
“好嘞,具体等我回来,刚好咱们都要去仓库,到时候我给您看看东西。”雅克注意到二百已经有段时间了,商会长从不说这姑娘是来做什么的,但是聪明的年轻人长了眼睛,他会自己看。
一个多小时以后,雅克领着个穿着稻妻衣饰的黄头发青年回来。后者脸上带着股让人人反感的轻佻与傲慢,虽然他努力有在掩饰,但还是从那不自觉就抬起来的下巴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二百眯着眼睛歪头。
嗯?
“韦尔纳你终于回来了。”久利须商会长和他打了个招呼,视线投向二百时稻妻姑娘笑道:“您真是见多识广啊,听您讲起枫丹的景色,我都对那个湖上之国感到由衷的向往了,真希望有一天能去枫丹长长见识。”
久利须:“啊?”
“嗯?您还有什么好故事?哈哈哈,那就等我下次来的时候再说吧。哦对了,不好意思,看您有事要忙,方便我跟着打搅吗?”
“……”商会长沉思片刻,明白了二百的意图。他闭口不再提交易的事,起身点点头:“没问题,您大可以随我来参观一番万国商会的仓库,这里的东西琳琅满目可多着呢!”
“我来,我来领路,”雅克自告奋勇走在最前面,“久利须会长,您还是赶紧告诉韦尔纳为什么要他赶紧回商会吧。路上走得急我差点没喘过气儿,还没跟他说呢。”
只有韦尔纳不知道这三人在猜什么哑谜,久利须会长叹了口气,扛起这口黑锅:“我给你找了个买家出清你的存货,要是有办法你就拿着这笔货款找机会回去吧。”
目前的情况是除了璃月的大海船已经没有异国船队敢轻易尝试稻妻外围的雷云了,可璃月的商船队伍也不是开善堂的。非璃月籍人士想要上船少不得要掏高价买张船票,等到了璃月港还要再花钱辗转回到家乡。
商人们就像是怀揣着黄金被困死在迷宫中的倒霉蛋,出售货物吧肯定卖不上价还要支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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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如牛毛的税,不出售货物吧他们就没钱购买物资维持生存……最重要的是轻易没有机会离开。
想跑都跑不掉,只能瑟缩着身子眼睁睁看着勘定奉行举起屠刀慢条斯理一刀一刀放干他们的血。
这也是为什么久利须会和二百这样的姑娘合谋走私逃税的买卖。不是说他有多慧眼识珠,而是真真的遇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非法,但这是他们坚持着活下去的唯一门路。
“哦,都这种时候了还能有老实本分的稻妻人愿意和咱们做生意?”
韦尔纳自以为没人注意他特别看了眼在场的稻妻姑娘,久利须在心里苦笑:可不是么,仰仗面前这位不那么老实本分的稻妻人,这么大的万国商会才勉勉强强护住所有异国商人。
不然他们一周前就要断粮了。
“你别问那么多,也别管是谁买走了你的货,拿到货款就行。”
他绝口不提二百在这中间的作用,就好像她真的只是个跟着来看新鲜热闹的小丫头。
万国商会的仓库就在会馆后面,稻妻的中等人家习惯在院子里修个仓库存放杂物,租房的商人们顺带着就拿来用用。
像那些丝绸啊,茶叶啊,琉璃晶砂瓷器啊,宝石啊,香料啊之类比较贵重的货物都是个人放在房间里仔细收藏,扔在外面仓库的全都是些不怕日晒雨淋价值也不怎么昂贵的东西。
久利须开了仓库,韦尔纳撇着嘴一步三晃的进去把自己的货物从货架底下扒拉出来。他也懒得收拾打包,就这么一袋子往地上一放,摇摇晃晃的又要往外面走。
“您看着处理吧,反正最后钱给我就行了……话说能卖几个钱?”
年轻人挤眉弄眼的笑,久利须像是头一次认识他那样仔细看着他。
直到韦尔纳尴尬的收起他过多的表情,商会长才摇摇头:“不知道,只是找到路子出清,具体要看你的东西怎么样。现在稻妻的生意不好做是有目共睹的事,我怎么给你打包票?”
“噢……”韦尔纳拖着声音,两只眼睛叽里咕噜乱转,他看看雅克又看看二百,刚想调笑两句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站在影子里的伊凡。
“!”年轻人飞速闭紧嘴巴,活像被路人踹了一脚的野狗夹紧尾巴灰溜溜跑掉。
久利须看着他的背影唉声叹气:“这孩子之前也不这样啊,怎么突然……唉!”
“啊哈哈哈,那什么,我去拿样品。”雅克不想戳商会长的心窝子,斜着身体钻进仓库,很快拿了套餐具出来。
金属餐具在稻妻的流行程度甚至还不如木头。
上等人家是一定要用璃月琉璃晶砂瓷的,中等人家用稻妻本地产的陶瓷,下等人家干脆就用木头的,自己掏不要钱!
二百眼看着韦尔纳不见人影了才接过一只六寸盘敲敲,铿锵作响。
“下料可真扎实,我得给你寻个好主顾。”
鸣神岛做饮食买卖的老板是不会买这种餐具的,但可以去锻造屋问问。
好家伙,又沉又厚实的金属制品,枫丹人怎么想的?
18. 第 18 章
稻妻由于是岛国的缘故,矿产资源和农业资源都极其缺乏。土地面积狭小,仅有为数不多适合耕种的地块还被山体切得七零八落,海洋潮汐带来丰富渔业资源都同时也带走了土壤的肥力。至于说矿产嘛……其实也不能说一点也没有,就是不太好开发。特别是近来踏鞴沙那边经常传出不太好的消息,大家对机械之类的东西更加不信任。
单纯以人力开采铁矿铜矿……效率和产量可想而知。
不过稻妻人还是在漫长的历史中想出了仅用少量铁矿就打造出钢刀利刃的方法——八酝岛与神无冢附近周围有一具上古祟神留下的遗骸,在那副遮天蔽日的骨架上丛生着祟神怨念具现化的晶石,名为“晶化骨髓”。锻造时将晶化骨髓以一定比例混入铁矿石就能得到硬度远超普通武器原胚的“玉刚”。
虽然有个“玉”字,实际上玉刚表面麻麻赖赖多有气孔,需要进一步锻造敲击百转千回才能成为神兵利器。
然而玉刚的制作过程需要使用大量晶化骨髓,那玩意儿毕竟是祟神的怨念,长期接触这些东西的工匠要么英年早逝要么精神出问题变得疯疯癫癫,锻造出来的刀有时候也难免被冠以“妖刀”之名。
这些全都是稻妻人在矿石极度缺乏的情况下被逼无奈不得不使用的险招。
沉重且厚实的金属餐具……
重新熔炼之后不就是纯度极高的铁块铜块锡块铅块吗?
“欸?!欸欸欸?”
二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有这么聪明!
“你等等,”她从雅克手里拎起整套餐具大概约了下重量,略微睁开点眼睛看着他,“一口气儿出清现在还说不来,不过我个人愿意买个五六套先帮你推销一下试试。”
雅克大喜,忙不迭把餐具塞给她:“不不不,送给您做样品好了,这没有什么,才五六套而已。”
二百赶紧把袋子推回去:“要的要的,样品归样品,我买的归我买的,两边不能掺和到一处去。”
一码归一码,她喜欢摩拉,但还不至于到吝啬的程度。
一番你来我往后二百得到八套金属餐具,每套包含碗筷碟勺盘外加一只杯子和一个小烛台……不知道是哪位设计师设计出的餐具,扔出去打人的效果远胜用它们吃东西。
她买下这么些金属餐具同样另有目的,这不是刚好送去天目锻造屋打把刀么!
如果要铁匠备料,那个价格目前二百支付不起,但是自己送了原料过去就能便宜很多。再说了,稻妻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光明正大佩刀行走的。首先排除掉普通人家的女孩子……都不用什么约定俗称的规矩限制,家中父兄头一个跳起来不允许。
当然了二百家只剩她自己一个人,自己说了就能算,不存在这个问题。
其次,在稻妻能佩刀的打底也得是个小贵族,平民只有被拉去试刀的份儿。你一个光头百姓挎着刀在街上走是几个意思?打算造反吗!好巧不巧的作为勘定奉行的养女(重音),二百现在还真有个临时限定的贵族小姐身份。
特权社会就是这样,一切规矩祖制都会在阶层与特权面前卑躬屈膝的让步。
所以说二百打定主意要借着还是勘定奉行养女的时候拿过这些特权能用就用,不用等过期了后悔也来不及。
雅克并不知道她买那么多套金属餐具是打算做什么,反正先收到了一张记账条,也算是把滞留的货物卖出去了些。
好兆头啊好兆头!
然后他就浑身是劲儿的把韦尔纳的袋子给打开兜头撇了一地,找个箱子出来按照花纹和质地将尚且完整的玻璃制品一套一套擦洗干净摆进去。
“怎么这么多零零碎碎的啊!韦尔纳也太不上心了!”
玻璃这种东西本就易碎,他还一点也不讲究的全塞在个袋子里乱扔,雅克好一通忙活最后只有十五套看上去还像是那么回事。
“没事儿,这十五套我拿去给蓝川老板,剩下的你也给我擦洗干净,我有法子清掉。”
二百随手捡起一只宝蓝色玻璃花瓶,觉得颜色还挺好看,回头喊伊凡过来:“这个送您,谢您一路跟着我跑来跑去。明儿咱们去鸣神岛,回头那边的收益也少不得要分润给您一成。”
这一成摩拉买的不是伊凡跑腿辛苦,买的是他闭上嘴少说话。
久利须和雅克把藏在肚子里的担忧结结实实放下,二百姑娘是个会做生意的人。这比钱花出去,收到的好处远超想象——不管是不是,这个愚人众的讨债人从此以后就是合伙人了!
违法的时候有这种法外狂徒合伙,那安全感简直爆棚。
只消把这年轻人杵在最前面,其他人不管整什么活儿出来都是大大的良民!
确实比较需要摩拉的伊凡对此心知肚明且毫无怨言。
不出去催债他的工资会缩水,比起丢了性命保住工作和底薪当然是重中之重,可要是能赚些外快他也绝不会拒绝。
还是那句话,既然【女士】大人的副官都不觉得勘定奉行的二小姐能产生什么威胁,他这个小小的债务处理人又能做什么呢?
当然是完成任务紧紧跟着这位小姐啦!
至于说别的……反正上级没交代,那就是没有。
至冬青年安静的点头表示同意,二百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稻妻四岛谁不知道我二百哥最讲义气,跟着我干,包你有肉吃!”
包的!
转天一早,二百还是穿着她那身粉粉嫩嫩的男式振袖出门。伊凡跟在她身后一手提着装有十五套玻璃器皿的箱子,另一手提着六套金属餐具。剩下那两套样品被她留在房间里当摆设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遇上好主顾。
至冬使馆里没人管他们两个,只消二百按点儿回来就是了,她一个被关在后宅好几年的小丫头,不在使领馆里闲逛就是最大的贡献。
虽然同行的多了一个人,二百也不打算腿儿着从离岛走去鸣神岛。从使馆走到勘定奉行府后山的功夫她就又淘换出一个大澡盆,用绳子结结实实串在原来那个澡盆穿后面,人高马大的伊凡就跟一只委委屈屈的蘑菇一样坐在里面。
“走着去鸣神岛太费时间,而且路上说不定会遇见抢劫的海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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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山贼。咱们从海上过去,有风有洋流的还能更快点。你会游泳不会?”
如果不会就再给他整个盆备用!
“嗯。”伊凡当然会游泳,技术还不错。没参军前冬天他还曾从冰层上的空洞潜入水下抓鱼,不过这些就不必告诉她了。
二百叮叮咣咣的把货放在前面,自己小小一只盘着腿坐在装有动力装置的盆子里,用力一拍那个小方块,两只连在一起的“澡盆船”就这么“扬帆起航”了。
伊凡抱着腿坐在木盆里,若有所思的看盯着坐在前面控制行船方向的二百。这位“二小姐”实在是个能人,枫丹科学院报废的动力模块也能被她掏出来变废为宝,佩服佩服。
海风把他的帽兜吹得猎猎作响,好奇的海鸥展开双翼左右跟随,少女的背影单薄纤细。她专注的盯着海天一色的洋面,浅紫色与粉红色的云霞环绕着稻妻总是雾蒙蒙的太阳,偶尔能看到水中鱼群泛出的点点金光。
他几乎盯着二百的背影发了一路的呆,直到两只木澡盆轻轻碰撞才意识到居然已经靠岸。
两人一块干活时间用得更少,安排好“船”后二百从伊凡手里接过东西,要他藏在影子里跟着自己。
“交易这些零碎小东西的都是些普通小商人,看到你会影响生意。”
她一点也不避讳的据实相告,伊凡自己就是个人见人怕的收债人,对愚人众在普通人心目中的形象当然有所了解。
看在摩拉的份儿上,他决定还是听二百哥的比较好。
冈崎老板早就把线给牵好了,人情社会特权社会就是这样嘛,再好的东西没人引荐也是不行,有人引荐事情总归好办许多。
蓝川老板早年去过纳塔旅行,见识过当地的温泉后就大力将这种澡堂文化引入稻妻。如今鸣神岛上一共就两处温泉浴池,一处在鸣神天守阁仅供三奉行及高官们使用,另一处更加雅俗共赏甚至还能带点荤的就是他这里了。
“蓝川老板生意兴隆,我是冈崎老板介绍来的二百,给您送些玻璃制品。上好枫丹货,百里挑一!”
女孩子精神十足的放下箱子,藏在影子里的伊凡大点其头。
可不是百里挑一么,昨儿才挑出来的。
蓝川老板有点宽阔,他笑着打开箱子一一查验,这十五套玻璃酒器花纹优美精致,盛上酒液后在水光映衬下显得格外有范儿。
“还有成套的玻璃碗盏,您慢慢看。”
温泉浴室里温度高,用这样晶莹剔透的盘子盛装果盘上给客人,那将是视觉与味觉的双重享受。
“好的很好的很,二百姑娘打算开什么价?”蓝川老板的温泉屋不像其他店铺还要担心生意,他不愁货源也不愁客源,结账时自然格外潇洒从容。
二百给了他一个虚高的价,双方激烈交锋忙活了好一会儿,最终以久利须先生成本价十五倍成交——“二小姐”痛心疾首怒挣一笔。
至冬人数学都还不错,伊凡偷偷算了一下自己能得的那一成,突然有种想要提前退役的冲动。
辛辛苦苦讨一个月的债也不及这一笔赚得多啊!
19. 第 19 章
解决掉手上这批叮叮当当一不小心就会碎的玻璃器皿,二百依照之前许诺的那样送了两只玻璃花瓶给对面的乌有亭。冈崎老板很喜欢这两件礼物,料亭里的花瓶摆久了总觉得没什么亮点,刚好搭配着春景换上它们,多少增添几分新鲜感。
带上老板们一定要送的温泉券和就餐券,二百提起餐具朝西走下弯折的台阶,一直向下走,沿着路拐过名叫万端珊瑚侦探社实际人称“万事屋”的私家侦探社,左手边就是天目冶锻屋……如今稻妻唯一面对普通人也正常营业的铁匠铺。
天目十五年纪已经很大了,头发苍白,腰背弯出一个奇怪的弧度,整个人不得不背着手,活像个煮熟了的大个海虾,又像个生动形象的问号。
他的徒弟阿创刚刚接过衣钵成为冶锻屋里的大师傅,天目十五不太放心,每天都要站在自家门口盯着他干活。
二百穿过一排排武器粗胚,扯着嗓子大声朝他喊:“天目师傅!我来找你打把小太刀!”
小太刀的长度介于打刀与太刀之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就形制而言也可以勉强归类在礼器之中,这样一来就不算身怀利器了嘛!
“听见了听见了!小点儿声!”天目十五转过身子侧着脑袋看她:“你当我是那边的长野原龙之介吗?”
长野原烟花店的老板耳朵半聋,稻妻城内外是个人都知道。刚巧烟花店就与冶锻屋隔着一条路两两相望,哪怕天目十五大声吐槽长野原老板也浑然未觉。
“哈哈!我自己带了材料来,你看看行不行。”二百从身后提出桄榔桄榔直响的袋子,藏在阴影里的伊凡暗自庆幸愚人众制服提供面罩。
瞠目结舌的惊讶表情不适合债务处理人这种严肃的职业。
天目十五移动脚步走过来,探头往打开一个口的袋子里瞄了一眼,抬起手作势要打:“好你个黄毛丫头,消遣到老头子我身上来了?!”
“诶诶诶诶诶!”二百马上跳开,嘴里嘀嘀咕咕个不停:“别啊,您先别动气,看看成色!”
说着她掏出两只金属盘子互相“哐哐”敲了几下,天目十五抬起的手慢慢慢慢收了回去,“你再敲几下我听听。”
于是二百卖力的把袋子里每一件餐具都敲了一个遍,老爷子摸着光秃秃的后脑勺纳闷儿:“这是哪个败家子儿做的餐具?这么好的料子怎么能做成装菜的盘子呢?它就该打成好刀才是呀!木头盘子多好用,又便宜又结实……”
他啰嗦了半个多小时才接过袋子,意识到这么多材料有相当部分是留给自己润手的,老爷子摸摸下巴:“我已经很久不开炉冶锻啦!先说好,我可不爱往铁块里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能接受就留十万摩拉,不能接受就算了。”
二百笑嘻嘻的搓搓手指:“您也太高看我了,我要是能拿出十万摩拉,我还叫二百?”
“你今儿就能改个新名字,就叫十万吧。”天目十五表示不二价,少一个摩拉都不行。
“叫不起,十万太贵气,我怕担不住。”二百还是笑眯眯的,抬起下巴退了一步:“那您给我新刀装裹好看点儿呗,衬我这新衣裳,您看好不好看?”
勘定奉行干的好事儿早就传得满稻妻都知晓了,天目十五自然不问她为什么突然能佩刀还能穿粉色的男式绸缎振袖。男式的就男式的吧,他这么大年龄了什么没见过?隔壁长野原家的丫头胸口勒着几条绷带也敢满稻妻城的跑呢!
“十万摩拉,过来给你量身高臂长。”老爷子把装着金属餐具的口袋扔到材料堆里,鼓着肌肉满头大汗敲刀胚的阿创看也不看。
二百的视线在他胳膊上停留了一会儿,跟着天目十五走到冶锻屋内完成测量。
她已经十五岁快十六岁了,身高不会再发生显著变化。稻妻人的海拔普遍偏低,她在女子队伍里属于中等个,不是太高但也绝不能说矮。只是在至冬人看来没超过一米七的都算小朋友,一点点大怪可爱的。
“伸开胳膊,”天目十五拿着皮尺仔细测量了她的身高、腿长、臂展,小腿和小胳膊的长度也一一记录下来,“天目家的刀都是经过千锤百炼方得始终,不走投机取巧的路子,所以我们才能在雷电五传之乱中幸存下来。做人也要这样啊,孩子,经得住痛苦与折磨你才能脱胎换骨迥然于众人。”
他年龄大了难免爹味十足,见谁都爱念上几句。二百且不和老头子计较,点着头“嗯嗯嗯嗯”,满足冶锻屋老板的说教心。
“装具给你用白色和金色怎么样?你去选个自己喜欢的刀镡花纹来!”天目十五量好了数据就朝工作台指指,上面摆着各种刀镡模型。
二百自忖花了钱的,一点也不和他客气,从阴影里叫出伊凡帮忙参考。
枫丹和至冬都已经迈入火器时代了,没想到稻妻还走在保守的原教旨正统路线上。伊凡看不懂刀镡花纹的各种寓意,他只管选了个分量十足花纹最繁琐的出来——花钱了!当然要赚回本!
十万摩拉呢!
“唉……用璃月话讲,我简直就是个过路财神,总也存不住钱!”她烦恼的把伊凡选好的刀镡模型拿起来看看,拍板同意就用这幅喜鹊和梅花的七夕图。七月初七在夏季,至于说夏天为什么会有梅花绽放……只能说是艺术创作者的合理想象。
山茶首落,八重樱亦以凋零为美,从讨个好口彩的角度上看,梅花和喜鹊都挺耐活又能熬过严寒,像是个能和主人一起苟住小命的样子。
二百写了张提款单给天目十五,走出冶锻屋就见外面站着个金毛——社奉行家的家政官托马。
这家伙正叉着腰和阿创说话,主要是他在说,阿创沉默的听。见到他二百转身就想朝另一个方向走,就……柊慎介不尴尬她都觉得尴尬啊!
换做以前杂役姑娘随便口嗨什么都不会有人当真,但她现在是勘定奉行收养的二小姐,又与至冬使节牵扯上关系,二百有理由相信打从自己降生落地到今天早上吃了什么所有情报都已经摆在神里绫人案头。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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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口嗨的胡话与乱甩的黑锅,社奉行大人大概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二百小姐,今天天气不错,您来鸣神岛散步吗?”托马不怀好意的坏笑着朝二百挤眼睛,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她咧开嘴干笑两声,伊凡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背后……给雇主撑腰!
——需要干掉这家伙吗?
“怎么好意思让托马先生对我这样的人用敬语呢。”二百向后退了一步差点贴到伊凡身上免得他冲动行事:“您忙您的,我这就回离岛了。”
托马怎么可能轻易放掉她,二百无意与社奉行交恶,但勘定奉行可是招招都冲着社奉行的软肋招呼,她夹在其中怕是不能再像往日那般游刃有余。他看了眼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的至冬人,语气欢快又热情:“给个面子嘛!我请您二位吃个便饭怎么样?还是说二百哥身份不同以往,不稀罕和我来往了?”
他说得轻松随意,是老朋友之间的插科打诨。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二百眯着眼睛和他打机锋,心里转了好几个圈。她和这位家政官确实是旧相识,蒙德来的金发青年在稻妻各大士族内也是个经久流行的话题——大家主要用他来感慨社奉行神里绫人这小年轻不大守规矩,家政官(管家)如此重要的职位怎么能交给异国人呢?哪怕他有一半稻妻血统也不行呀!
托马比划了个“请”的手势:“我不会让您难做,木漏茶室,可以吗?”
不管他们在木漏茶室说了什么,外界都无从刺探,最大程度保护她的安全。而且她只要这一次进入木漏茶室,今后就都可以刷脸走进那个神里家庇护下的安全屋。
二百仰头向后看看伊凡,至冬人实在是太高啦,这样倒着看他比较省力气:“你觉得怎么样,肚子饿了不?”
伊凡:“……”
咱就是说……我是该说饿……还是不饿?
托马耐心等待,他不会为难二百,但也要等到她给出个准确的态度。
“……唉,好吧,木漏茶室,你家的狗子给我RUA一RUA呗?”没必要因为卖身契捏在柊慎介手里就为了他把稻妻人得罪个遍嘛!二百很快作出决定。
勘定奉行府内都发生过什么……她大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不会是我!社奉行抛来的橄榄枝总是要接的,这次的敬酒不吃下次上的恐怕就是料酒了,她对自己的能力和处境有着充分认知。
金发青年阳绿色的眸子里流露出由衷的喜悦笑意:“你还愿意和我来往,实在是太好了。”
伊凡挑起眉梢,托马若有所觉,抬起眼睛递了个微笑。
两位男士隔空用眼神较劲,二百沉吟着思考等会儿要是在木漏茶室遇见神里绫人或是神里绫华该怎么办。
当然会遇到那对兄妹其中之一,不然托马无论如何也不至于非要请她吃这顿饭。他们之间的买卖交情可不会因为勘定奉行与社奉行之间的争斗而断绝,大家都是打工人嘛,不寒碜。
20. 第 20 章
从天目冶锻屋到木漏茶室,路不远,不过还是足够二百提前做好心里建设。
她当场就给伊凡写了那一成分润封口费的提款条,后者定睛一看居然是北国银行的账户,表情很有些恍惚。对他来说这笔钱比从地上捡来还容易,于是青年很有眼色的在木漏茶室前停下脚步。
监视勘定奉行和社奉行都不在他的工作范围内,至于说二百二小姐……女孩子需要个人空间办点私事怎么就不行了?
你们不要无限妖魔化至冬人好不啦!
托马对这两人的经济往来有些好奇,但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也就是二百了,其他人想花钱请至冬人办事也不是那么容易,还得时不时防着他们反咬一口。作为半个本地人外加一整个的地头蛇,他给至冬青年指了个茶摊稍坐——稻妻不愧是特权社会人情社会,没他的引荐摊主宁可收摊儿不做买卖也不愿接待陌生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卖什么违禁品。
二百给伊凡叫了茶水点心,跟着托马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木漏茶室门口。梢抱着刀站在那儿,看到某人粉嫩嫩的新形象好一阵无语。
“你……”
好离谱的眼色,好离谱的造型,但是放在她身上似乎又很正常。
“哈哈哈哈,二百小姐如今可是茶室的客人哦。”托马笑着抬手朝梢打了个招呼,她垮着脸收回没能说出口的话,眼睁睁看着二百跟在金毛身后掀开门帘走进去。
茶室老板太郎丸端端正正坐在柜台上,见到托马进门狗子的尾巴大力扫动。
“今后你要是遇到困难或者危险都能躲进来,梢已经认得你的脸了。”托马上前轻抚狗头,柴犬舒服得眯起眼睛咧开嘴,粉红色的小舌头垂出来微微抖动。二百眼馋的盯着狗子毛发厚实的圆耳朵,手爪蠢蠢欲动:“认不得也没事儿,她打不过我。”
托马:“……”
“乖狗乖狗乖狗……哈哈哈哈哈哈哈!”二百越过他大力揉搓狗头,太郎丸整条狗都僵住,像是没想到居然有两脚兽胆敢如此对待自己。
但是二百身上的气味并不让它讨厌,人类的热情对小狗来说也是种不得了的诱惑,它忍了又忍,没忍住,扭头小小舔了她一口,发现没有被制止就开始加大力度。
“……”托马无语的看着二百甩手将狗口水抹回太郎丸身上。
一人一狗只花了几十秒就成为莫逆之交,二百哥大力拍着狗头保证下次一定给太郎丸带肉吃,狗子已经把肚皮亮出来给她揉了。
就……太郎丸,你的高冷和神秘呢?
“先跟我来净手吧,不然你怎么吃饭啊!”金发青年努力不让笑容走形,隐隐约约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模样。二百依依不舍和太郎丸告别,柴犬短促的朝她“汪”了一声,像是说再见。
他把二百拉到漫灌着清泉的水槽旁,青年拿起长柄木勺舀了勺水缓缓洒下,二百伸出爪子就着水仔仔细细来回洗了好几遍。
撸猫撸狗,撸完要洗手。
“今儿可是白鹭公主出行?”
二百希望要见自己的是神里兄妹中的妹妹,神里绫华为人更善良单纯些,比她哥哥要好忽悠多了。可惜托马无情的戳破了她的幻想:“大小姐也是很忙的。”
“你还不知道吧?昨天晚上勘定奉行和天领奉行再次联合上书,从今天起要在天守阁下的山岩平台上兴建一尊御建鸣神主尊大御所大人坐像,所有收缴上来的神之眼将来都会镶嵌在那尊雕像上……”
“柊家主和九条家主是不是觉得自己屁股底下的椅子太平坦了?还是人生没有多少波澜为了不给临终时留遗憾所以突然这么能折腾?”二百私以为十年脑血栓的人也不一定能想出这种蠢出天际的主意:“生怕稻妻人日子温顺的继续把日子过下去?”
“额……也许你说的都有道理?”托马递给她一张擦手布,“等会儿不必太紧张,只是一次再简单不过的会面。”
真要是“再简单不过的会面”,来得就该是白鹭公主。
“请。”他收回用过的擦手布,细心将它叠好塞进水槽下的藤编小篮子里。二百撇撇嘴转身就走。
木漏茶室内侧最大的和室正是主家留给自己备用的,二百跟在托马身后走进去时就看到神里绫人坐在那里端着杯子……喝奶茶。他喝得还是那种眼下很时兴的芋泥奶茶,微黄液体中隐隐有紫色出没。
这件和室除了面积以外,与其他和室最大的不同便是加高了地板,把稻妻人席地跪坐的习惯硬给改成垂足坐在地板上——整个室内地板抬高了有三十多公分,和室中央安装有嵌入式暖炉。比起跪坐,结结实实用屁股坐在地板上更随意,高下尊卑也显得不是那样泾渭分明。
“家主大人。”托马低低唤了一声,喝奶茶看卷轴的青年抬起头,注意到家政官身后的年轻女孩时很是和蔼的微笑道:“别来无恙,嗯……请问我该称呼您什么?柊二小姐还是……?”
最初那股尴尬的劲儿早已经过去了,二百现在属于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她走过去跳下暖炉槽,落座在神里绫人对面:“您太客气了,喊我二百就成。”
“啊,这样啊。”他了然的点点头:“好的,二百姑娘。”
托马靠在门边没有继续向前走,他守门守得比太郎丸还要忠心耿耿。
“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吗?”二百呲牙眯眼的冲他笑笑,“先说好,买卖有成有不成,我可打不了包票。”
神里绫人加深了笑意,他放下手里的卷轴和奶茶杯……二百注意到这家伙似乎在看小说,八重堂出品的那种。
“二百姑娘和舍妹一样,也喜欢阅读轻小说吗?”他注意到女孩的目光停留在卷轴封面上,顺势出言试探。二百见招拆招:“不,我不怎么识字,只是觉得封面上的画很好看。”
小时候在家里跟着母亲认过几个字,被卖进柊家后就彻底无处求学了,二百哥确实是个真真切切的半文盲。
神里绫人:“……您还真是,坦率得可怕。”
谁愿意在这种地方自暴其短啊,别说面前还坐着个只有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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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之缘的陌生男人,哪怕熟人心里也不会高兴吧!可是识字这种事,认得就是认得,不认得就是不认得,也做不出假。
“坦率些总是好事,我这样的小人物就不劳动终末番加班了吧,免得哪天走在路上被人套麻袋。”二百笑出两个小酒窝,说起话却一点也不示弱。
“咳咳。”托马小小咳了两声,提醒二百稍稍收敛些。
你面前坐着的是社奉行啊!不是鸣神岛的街头小混混!
神里绫人含笑的眼睛扫了他一眼,金发青年低着头站到和室外去守门。他借着烧热水的功夫重新整理思绪,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眼拙看错人的时候。
清苦芬芳的茶香随着水汽在和室内氤氲,神里绫人慢条斯理冲调茶膏,二百看似在欣赏他行云流水的茶道表演,实则早不知道发呆发去哪个世界。
“呵呵,”他忽然低笑数声,二百飞速回神就听面前这位位高权重的年轻人半是玩笑半是埋怨:“您可真是让我这大半个月来狼狈的不行啊!族中家老也好,家臣藩士也好,甚至连九条家主和八重宫司也写信质问,问我到底做了什么没良心的事辜负姑娘一片痴心。”
他幽幽叹了口气停顿片刻,含笑反问:“我是真不知道啊,姑娘知不知道这其中的头绪?”
哼,就知道这家伙绝不会放过这一茬。
二百脸不红心不跳:“什么?奉行大人心系哪家的淑女了吗?可是碍于颜面不好登门拜访?稻妻全境跑腿儿送信按距离收费,一万摩拉起,盛惠。”
昨天的二百和今天的二百早就不是一个二百啦!半个月前说的话和半个月后的我有什么关系?你要是非得硬说有关系……可以,不就是鞠躬道歉红豆泥私密马赛嘛!咱业务熟练得很!
柊慎介才花二百摩拉了,哪可能买到她的忠诚,便宜没好货这条真理放之提瓦特七国皆准。神里绫人要是揪着这个问题紧追不放,等会儿她就把勘定奉行扔出来背黑锅!
不对!本来就是他的锅,怎么能叫黑锅?
“消息仿佛是从勘定奉行府传出来的呢……”嘴硬的人神里绫人见得多了,像二百这种不仅嘴硬心理素质也足够硬的人才世所罕见,真真是天塌下来也有二百哥的嘴顶着。他并不会因为一个少女被逼近绝境时借用自己的名头脱困而生气,只是觉得这家伙着实有趣——她有趣的都不太像是个稻妻人了!
“作为柊家主迫不及待公之于众的养女,柊二小姐对此有什么话想说么?”他故意放下脸吓唬她,想看看这姑娘的反应。
二百能让他吓到?开什么玩笑!
少女睁开她猫儿一样的异瞳双眸,灵动的侧着头向前稍微靠了一点点,拿捏在神里绫人能看清楚却又无法碰触的距离。
“嗯……柊慎介敢说,你敢娶吗?”
今儿他要是说敢娶,明儿二百就敢跟着愚人众们撒腿跑去至冬!
——那不叫怂!那叫战略转进!
神里绫人:“……”
啊!河沟翻船,被“将军”了。
21. 第 21 章
有那么一个瞬间,神里绫人确实有种点头应下这门婚事反杀回去的冲动。他当然能看出二百就是在故意调侃自己,她的眼睛里只有恶作剧成功的坏笑,全无半分情意。
这姑娘估计早就被柊慎介给烦得炸毛了,她活得那样艰难,偏偏世人还要不断在她的苦难上加码。那些臆想出来的风花雪月浪漫情节全无尊重可言,人人都觉得挣扎在烂泥中的女孩子应该在心底仰望着被一个天神似的男人拯救,谁也没想过她或许更愿意自己成为自己的天神。
好吧二百姑娘,这场无声地博弈之中,你获得了阶段性胜利。
“抱歉,”青年拂开自己滑落到面前的月白色长发,放下茶道用的茶壶拿起奶茶吸溜:“喝么?”
他变戏法一样从暖炉柜子里掏出一杯还没开口的奶茶,二百探头看看,立刻缩回去:“不了谢谢,这东西静置半小时以上味道就不怎么样了。”
“嗯?”他递过来一个诧异的眼神,奉行大人杯子里的东西绝没有白扔着超过十分钟的,甚至只要那东西不是托马经手取来他都不会入口。二百呵呵冷笑——奶茶铺里牛奶、砂糖和红茶的货源还是她帮忙找的呢,须弥商人的货架简直就是个谜。
勘定奉行府胡扯的传言到此为止,当事双方协商同意翻篇,今后谁也不准再提。神里绫人结束试探正式递出交好的信息:“我听说姑娘与勘定奉行有一笔二百摩拉的小纠纷,也许适当的时候能帮忙调节一二……你愿意吗?”
愿意那当然好,他有得是办法让柊慎介乖乖交出二百的卖身契,回头再把卖身契还给她撕掉就是。要是她不愿意……不愿意也没关系,这样一个身处低位也能想办法在蛛网与刀尖上游刃有余的姑娘,假以时日让她脱出樊笼,必然也是一方人物。神里家没必要和这样的人交恶,再说了他们之间本就没有利益冲突。
二百沉默了一会儿,摇头苦笑:“多谢社奉行大人的好意,我的建议是您还是不要给自己增加工作量了。”
去到神里家蹲在神里兄妹的眼皮子底下,她上午说想干掉鸣神,下午就得在海里泡着。以社奉行对鸣神的忠诚,这事儿的效率无需怀疑。而且神里家也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没必要拖人家相依为命的两兄妹下水。
神里绫人有些诧异,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关于二百,他所掌握的情报并不是那么完整,也许她有必须留在勘定奉行府的理由吧。
“如果将来你改了主意,随时可以来木漏茶室留言,或者直接告诉托马也行。”他温和的收起锋芒,还是把那杯奶茶递给二百:“请那位随行的先生尝尝稻妻小吃……”
年轻人很是狡猾的眨了下眼睛:“浪费粮食总是不好的,但托马今天已经替我吃完了奶油拌纳豆和羊羹沾酱油,拜托拜托!”
这回无语的人换成了二百。
不是,兄弟,如此反人类的搭配究竟是谁想出来的?
离开木漏茶室,二百回茶摊认领伊凡。社奉行盛情推荐的芋泥奶茶摆在面前时至冬人愣了一下,他的任务目标把眼睛笑成两条细缝:“奉行大人请你喝奶茶,谢你这样给他脸面。”
神里绫人才不会说这种话,不过也不耽误二百稍稍做些艺术加工。
“哦。”他谨慎地撕开盖子嗅了嗅,摇头:“冰块是用生水制的,糖倒是还行,量放得太少,这种泥巴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伊凡拿起吸管戳了戳芋泥,勉为其难尝了半口就不肯再碰:“不够甜,而且牛奶和生水一起放太久快要变质了。变质的牛奶不能喝,额外花医药费不划算。”
既然是快要变质的东西,那就不能给人吃了。
“啊……这样啊……”二百很快就给这杯奶茶找到了下一个用处:“咱们用它打窝捞鱼吧,也不算浪费粮食。”
伊凡无所谓,能抓到很好,抓不到也行。
于是他们回离岛的路上专门找了处礁石滩停“船”,花了两个多小时继续前进,最终提着一条只比二百本人短半头的大胖鱼回到使领馆。
“女皇在上!”
从大门口到一楼的门厅内,处处响起至冬人的惊呼。伊凡扛着鱼沿着房间四角转了一圈才找到厨房门在哪里,当天晚上所有人盘子里都多了一份烤鱼改换口味。
“至冬的鱼和稻妻的鱼有什么不一样吗?”作为率先提议打窝的大功臣,二百只用了短短几天时间就和使领馆内的愚人众们处得其乐融融了。熟识后至冬人并没有对外时的沉默寡言,大家很愿意和这位娇小袖珍的无害女孩交谈:“还是不一样!”
“至冬的鱼更大。”
“肉质更紧实些。”
“牙也更尖。”
“力气也猛。”
双胞胎的乔伊和乔治一人一句,女士的副官掀了他们的底:“你们只钓到过烂靴子和破麻袋,别以为我不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门厅内的愚人众都跟着笑,他们不是不喜欢笑,只是不习惯无缘无故的笑而且通常笑点都比较高,多以才会显得格外沉闷无趣。
伊凡坐在角落里认真清空自己的盘子,时不时摸一把那张提款单。离岛也有北国银行的分支机构,他等着拿到这个月的薪水后就要把它们一并寄回至冬。
——希望二百小姐在使领馆能生活得久些,如果能够实现的话下一个冬天家里的日子将会好上许多。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乌有亭结账日的第二天鸣神岛的愚人众传回消息,女士大人圆满完成对九条家的拜访,已经在返回离岛的路上了,晚饭务必要准备得丰盛些。这是至冬人自己的工作,二百听到消息后并没有积极挤到前面去展示自己,反而极为低调的躲在卧室里裹着被子睡了一整天。
她与女士的见面只有柊家的那一回,到现在柊慎介也没说明白究竟是把她送来至冬人这里跟哪一位执行官“共事”。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所以干脆撞大运一样的赌,撞到谁算谁。也正是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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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这段时间执行官们都不在,疑似摸不到太多有价值的情报,勘定奉行府才没有派人前来“探望”二小姐。
一觉睡到傍晚,伊凡敲门送了两次饭,厨房再忙也没有忘记使领馆内还住着一位客人。
天黑以后女士终于回来了,她抬高下巴,迈着傲慢的步伐走进使领馆大门,二百换了稻妻少女的正装站在副官身边等着问候此间暂时的主人。
“【女士】大人,舟车劳顿您辛苦了,请问有什么能为您做的吗?”副官用一种堪称狂热的语气问候她,执行官走过时他的身体居然微微颤抖。
身穿黑红色礼服长裙的美艳女子停在二百面前,她转身面对她,居高临下的诧异道:“这是什么?我是说……这是谁?”
“是这样的……”副官小鸡仔似的跟在她身边花了一分钟说明事情来龙去脉,也许女士今天心情好,她耐心听完了副官的汇报,并没有当众斥责他。
“你不应该放她进来。”她上下打量着面前矮墩墩的少女,突然疑惑的皱起眉头:“看上去有点眼熟,但我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你,你来说说看?”
“您好,在勘定奉行府的宴席上,我在下首处陪坐。”
说得好听些那叫陪坐,实际上别人都坐着二百只能跪着。
女士更疑惑了:“你来这儿几天了?”
她分明记得那个跪在席尾低着头软绵绵的女孩瘦得堪比柴芦杆子,面前这姑娘虽然离丰满还很远,但也当得一句健康……总不能是使领馆给养的吧!
“我来这儿马上就要满一个月了。”二百有一答一,不显摆也不逞能,主打一个老实本分。
得,还真是至冬使领馆给人喂胖了。
女士冷哼着笑了一声:“嘴还挺壮,是阿奇雷诺会喜欢的那种小崽子。”
“阿奇雷诺”是谁二百此前并无耳闻,不过能与执行官交好并被她提在嘴上的只能是另一位执行官,今日份情报收集工作GET。
“啧,稻妻人真是麻烦!”女士有些烦躁的看了二百好几眼,掀起眼皮压下视线,又掀起眼皮又压下视线。活像一只骄傲端庄的大猫在嫌弃幼崽……挥舞着四条小短腿儿在泥水沟里各刨各的、的那种。
就愚人众们从训练营里带出来的糟糕厨艺也能把这孩子养结实,她在勘定奉行府过得大概也不是什么人日子。
女孩漂亮的异色眼睛里有一团火焰,罗莎琳熟悉的火焰,每次照镜子时她都会从镜中看到。
“要留下也不是不行……”她心不甘情不愿的换了好几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幸灾乐祸:“不过我身边已经有副官了,还算能干,在那堆破纸真正落地之前我这儿没有你的位置。如果你一心想留在至冬使领馆里,那就跟着斯卡拉姆齐去一段时间吧,看在同乡的份儿上他打人时或许能下手轻些。”
【散兵】那家伙脸臭嘴更臭,派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在他身边,要是他把人骂哭那可就有乐子瞧了!
22.第 22 章
愚人众执行官之间,不说“相侵相碍”一家人吧,至少也是山头林立各自为政。不过他们也还没到那种“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的程度,顶多热衷看对方的大小乐子罢了。
所以女士一点也没有心理障碍的给散兵添了个累赘,她知道斯卡拉姆齐只是嘴臭,如果换了其他几位执行官面前这只小小的稻妻姑娘能不能活过三个月尚且未知……十一席【公子】不在讨论范围内。
执行官之间可以插手同僚身边的人事安排?二百脸上一派风平浪静,心里快被问号撑死了。
可惜火焰一般的美女姐姐没有给小朋友答疑解惑的耐心,要求副官将晚餐送去房间后女士就从容离场,留在一楼的愚人众们从各个角度朝二百投注同情的视线。
六席【散兵】大人的嘴,一般人可顶不住。而且那位大人真的会掌括办事不利的下属,他要打人的时候也从不看对方是男是女。
——性别这种东西,对那家伙来说有意义吗?
副官去厨房为上司准备晚餐去了,其他人沉默片刻排队上前依次拍拍二百的肩膀。
保重!
“散兵大人位列执行官六席,是个少年模样的稻妻人。”伊凡挪到她身边小声说明:“关于他的籍贯大家也是猜测,未经本人证实。不过稻妻的口音实在特别,很难认错。”
“他很厉害吗?我在勘定奉行府见过他一面……为什么他的排序会那样靠前?”二百记得那个少年,脸色奇臭无比但并没有实质性伤害。
这件事伊凡知道,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执行官的排序大体是按照加入时间决定的。”
二百抬起头望向至冬使领馆的天花板:“愚人众什么时候开始存在?”
“你问这个?”伊凡回忆了一下入队时接受的教育:“大概五百年左右吧。”
“……”
那也就是说散兵跑去加入至冬的军事组织总也有两百年打底?
好家伙,两百年还没长大,换了二百自己大概也会脾气暴躁看谁都不顺眼。
“好,好吧,我不问了。”她在心底盘算了一下,今日获取的情报数量足够搪塞柊慎介半年以上。
由于女士没有与全体士兵共进晚餐的打算,留在一楼的愚人众们看上去神态轻松了许多。有人三三两两围坐在桌边嗡嗡嗡的交谈,有人端着盘子四处找地方吃饭。
二百说她不再问后伊凡起身去厨房门口排队,不多时端回来两份罗宋汤加烤面包加烤白蘑菇再加烤鸡腿。
虽说晚上吃这么丰盛很有发胖的风险,二百还是认认真真扫光自己的盘子。想想在至冬使领馆住了这么久有什么收获……
嗯……变得能吃了算不算?
至冬人做饭不像稻妻厨子那么讲究视觉美感,高油高糖只管造就得了,实在是积蓄脂肪抵御严寒的最佳选择。黄油哐哐放,砂糖一把一把撒,一碗汤里的肉块足够勘定奉行府厨娘加工出一桌子瓶瓶罐罐!
对着空掉的盘子直打嗝,二百暗自庆幸针线娘赶工缝出来的衣服大多可以收放。
她支棱起两条胳膊伸了个懒腰,推开椅子起身对伊凡道:“我回去换身衣服,明天也许出门,也许不出门,看情况再定吧!”
蹲在愚人众执行官眼皮子底下多少还是收敛几分为好,瓜田李下的事儿尽量少做。再者万国商会仓库里的杂物都已经被她倒腾得差不多了,剩下都是比较昂贵早就有人盯上等着抄底捡便宜的好东西,又要高价出手又不能被抓到把柄,需得多动动脑子安排。
伊凡默默点头。他这个月陆陆续续收到各种提款单,金额有高有低,加在一起几乎提前完成今年的汇款任务。想想家里弟弟妹妹们欢快的笑闹声,做兄长的人打从心底生出一股满足感。
“好,您自便。有需要随时喊我就是。”
青年迅速将桌面上的餐盘碗筷刀叉收拢在一起送去水槽,拐回来就没有看到那位二小姐了,于是便自己回去集体宿舍休息。
不出野外任务时愚人众士兵大多四人一间房,另外三位室友还在一楼聊天,伊凡坐在桌边摸出信纸和钢笔,发呆似的想了好一会儿才落笔书写。他讲了稻妻的风景、风俗,以及各种美食,许诺有空就会回去看望家人,提醒弟弟妹妹们要多帮父母分担家务,紧接着笔下一转又写起新的工作内容……总之啰啰嗦嗦话多极了,和沉默寡言的人设相差甚远。
他正在信纸上着重描述稻妻这边奇形怪状的各种海鱼,宿舍门开了,室友的嗓门儿震耳欲聋。
“呦!伊凡,又给家里写信呢?你可真是恋家啊!”岩使游击兵和火铳游击兵是从一个镇子上来的,同寝之间就属他们两个关系最好,风拳前锋尤里是他们这支三人小队的队长,对于总是游离在外的债务处理人伊凡多有包容。
一左一右的重量压在肩膀上,伊凡放下手里的钢笔:“你们晚上不训练了?”
“晚上还训练什么!”尤里从内袋摸出一只金属小方壶放在伊凡桌子上:“来两口吧,老弟。”
岩使兵和火铳兵拖过凳子坐在他两侧,三个人把他夹在中间。
“这个月你一直跟着那勘定奉行的二小姐,感觉怎么样?”
愚人众之间存在内部监察机制,尤里不希望室友被处决。
伊凡也不希望自己被执行官除名。
“你说二百小姐?是个有分寸的人,脑子也不蠢。”他仔细回忆了一番二百来到至冬使领馆之后做过的事,确定自己的判断:“她很清醒,对愚人众和至冬人没有很深的仇恨,也没有刺探过三楼的情报和信息。”
这件事女士的副官也有详细报告,布置在执行官们房前的陷阱从未被触发过,二百小姐也如她自己所说的那般尽量在外面多呆一段时间才回来吃饭睡觉——就好像把使领馆给当成旅店似的。
愚人众们松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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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的同时纳闷儿不已,难不成她还真是来当翻译的?
不……主要是来混饭。
二百吃饱肚子回到房间里又是闷头一觉睡到天色大亮,清晨揉着眼睛拉开被人敲响的木门,发现外面站着的不是伊凡而是副官先生。
“早上好,小姐。”他精神十足神采奕奕的给了二百一个微笑,手里还有支不知打哪儿撅来的乳白色月季花,“女士大人希望早餐结束后能见到您,可以请您稍作准备吗?”
青年将月季花递出去,少女接过拿在手里捏着梗转啊转:“好的,我知道了。”
她关上门洗漱过后换了身衣服,把月季的梗折断,短短一支簪在发间,踩着稻妻年轻女孩标准的小碎步呱嗒呱嗒来到使领馆附带的小花园。往日空荡荡的花园里已经摆上了白色圆桌和同色系扶手椅,【女士】说早餐后会面,二百却不认为她会是个能耐心等人的性子。
果然,她一走锦华苑就在奢侈的黑色蕾丝阳伞下见到了十席执行官。
“坐,”稻妻的行动可要比在蒙德和璃月要顺利多了,打通勘定奉行与天领奉行的通道后从头到尾丝滑无比,没有任何人质疑至冬使节的行动。工作顺利,女士的心情就很好,她看看二百,手里把玩着一枚紫金打造的藤花发簪:“好看吗?你要是不喜欢我的话,我可是不会把它送给你的哦~”
二百:“……”
好像被人当成小孩子逗弄了呢。
不过以执行官们的年龄来看,她确实还是个“小孩子”。
女士并不需要二百的回应,她只是想找个人闲聊换换心情,如果这个人关于她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就更好了,很轻松。
“这是九条家主赠礼中的一件,我欣赏不来,给你拿着玩儿吧。”
她顿了顿:“卖了换钱也行,年轻女孩儿别那么抠手抠脚的寒酸,等将来满头白发满脸褶子再簪花擦粉就要被人笑话了。”
“……趁着年华尚好,多做些能让自己开心的事儿吧。”
浅金发色的成熟女郎抬手撑着下巴,眼睛里闪过怀念的光,紧接着又被一片连天的火焰占据。
二百并着手脚坐在她对面,安静的充当一个倾听者。少女的年龄与见识还不足以理解这位女士,却也能嗅到她身上辐射出呛得人喘不过气儿的浓浓恨意。
“我看你一脸聪明相,要不要干脆跟着斯卡拉姆齐干算了。稻妻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这里已经烂透了。”明明没有喝酒,她脸上却带着股醉意,说起话也是相当肆无忌惮的刻薄。
“女士,我是个稻妻人。”二百放缓声音微笑,“就算她烂如泥塘沼泽,我也是个稻妻人啊。”
“嗛!”女士从鼻孔里哼冷,“像你这样的稻妻人,只会被稻妻辜负,然后排着队送死。”
海祇岛叛乱的消息不日即将抵达鸣神岛,谁能拯救稻妻?连雷神都躲在她的城堡里放弃了这个国家,她没救了。
23.第 23 章
樱花绽放的早春时刻,离岛惊闻海祇叛乱。
海祇岛之于稻妻,一向是个鸡肋一样的存在。要说资源吧,它比其他诸岛更加匮乏,可耕种土地面积也加狭小,除了海祇珍珠与散落在海底平原的珊瑚外几乎没有其他能拿得出手的特产。而且海祇岛民的信仰与稻妻本岛也不一样,他们世代信奉的魔神于八酝岛为雷神所斩落,正是如今被称为“祟神”的所在。
无想刃狭间,雷神就在那里一刀将被稻妻人广泛称为远吕羽氏的蛇形魔神奥罗巴斯斩作数段,连带着雷元素污染与祟神怨念混杂交错,据说那个地方现在已经完全不能住人。
再者海祇岛比起鸣神岛更加靠近璃月,当鸣神岛不能给予足够生存补贴嗛控制力逐年下降时,岛民们的立场自然而然会向能够大量输出物资的璃月倾斜。无论璃月有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事实是海祇岛无论在信仰还是生活习惯方面都已经与稻妻本岛不是那么相似了。
随着眼狩令与锁国令一步步强化,大量神之眼持有者都在朝海祇岛方向逃亡。大量逃亡者引起了天领奉行的注意,奉行大人蛮横要求海祇岛无条件将所有神之眼持有者捕捉遣送回鸣神岛,无论是逃过去的还是本地人都一样。又有勘定奉行声称受限于税收缩水,财政方面近来颇有些捉襟见肘的意思,不但大幅削减了对海祇岛的民生补贴,而且还要针对海祇珍珠等特产征收重税。
——素有旧怨,生存威胁,再加上本就不是一条心,随便什么理由都能成为捅爆1炸1药1桶的引1信。
这叛旗举得一点也不让人感到意外。
消息是多摩带给二百的,他去拜访了一圈老友,只用了预计时间的三分之一。
因为很多人都已经不在了……与世长辞的那种“不在”。
“她到底想要什么?她想要我们做什么?她为什么不说?”
青年浑身狼狈的躺在海边草丛里,举着酒壶一口一口就跟喝水一样往下灌:“我原以为先生的事只是个例,不想如今已经连个正经罪名也不给了,只要说些不中听的话就会成为满门死绝的理由。”
女士回到离岛的这段日子里,二百很老实的待在至冬使领馆内没有满稻妻的乱跑。待在愚人众控制的范围内安全倒是安全,对外界的感知果然如她所想的那般落到历史最低。
她不知道过去的十几天内鸣神岛上天领奉行的刀一举起就没停下过,流出的鲜血浸透了天守阁下的空地。为了杜绝再有人一头撞死在大门上鸣冤丢人现眼,这回九条家主下令只要是高过车轮的孩子统统跟随父母长辈一并处死。
效果非常的好,鸣神岛人人闭口不言,非要说话也只说些风月香艳的小段子,绝口不提任何可能给自己招来祸患的字眼。
多摩喝着喝着开始大哭,哭得又难听又难看,没有眼泪,只有喑哑的哀鸣。
“我要去问问她……我得去,嗝!”他看着淡紫色的天空喃喃自语,二百没听清楚,皱着眉问:“你在说什么?”
“没有……”多摩用胳膊盖住眼睛,他收起悲泣改换成欢欣雀跃的语调:“我在说几天没见小二百竟然长成大姑娘了,就是你这穿衣服的风格有点愁人呐!”
他那件红披风上的补丁又多了几个,却还振振有词指点别人振袖绔裤该怎么搭配颜色。
“别说了,多摩。”二百不想他强打精神哄自己,“找个地方停下来休养一段时间吧,情况总会变好的。我和璃月的北斗船长有点儿小交情,船票可以打八折,船上提供水和食物。如果留下打工,折扣还能更低,带着那个枫原小少爷你们两个去璃月散散心再回来。”
原本她是打算借由柊慎介或是柊千里觐见鸣神时靠近目标,现在看来跟在至冬执行官身边接触到鸣神的机会反倒能增加好几成,也算是不必忧心时机问题了。而且放在天目冶锻屋的刀也已经打造得七七八八,她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普通人杀死魔神的可能微乎其微,但绝对不会是零。二百不认为自己有那个一刀捅死鸣神的能力,但是所有的变革,想要不流血就成功是不可能的。
以三奉行为首的世家贵族把持着稻妻的管理权轮流坐庄,整个国家的走向与其说由鸣神意志决定不如说由世家家主说了算。他们不会低下头去看那些被扒皮抽筋还要嫌弃骨头太硬不好榨油的普通人,他们更在意能不能买到更多土地,能不能占有更多矿藏。
那么……如果没有鸣神了呢?哪怕只是“鸣神”的概念不在具有铁一般的权威呢?
如果那个让他们得以理直气壮掌控稻妻的魔神不复存在,头上不再有雷云威胁的世家就会脱下文雅的外衣亮出爪子和牙齿斗个你死我活。
以稻妻大区优秀的匹配机制看,多半是不分伯仲争不出个高下。不再占据所谓的“大义”,风水轮流转谁都想坐庄,底层的人谁不想往上走呢,世家这个阶层必然衰落。
这些道理并不是二百自己想出来的,而是由几个被驱逐的蒙德学者讲的,她觉得很通达。干掉那个雷神,总要有人去试,总要有人流血,二百认为自己可以。她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等多摩再一走就完全不担心有人会被连累。
青年转过身去躺着,用屁股冲着她。他安静了一会儿,翻腾着转回来:“劳你订两张票吧,我还好说,万叶不能继续留在稻妻了。雷电五传的事还没有完全过去,再加上眼狩令……天领奉行不会放过他。”
他想的是大不了把二百打昏了扔船上由璃月船长带她和万叶走,二百想的是还好这家伙不放心老雇主家的遗孤,不然真不好把他忽悠走。
两人各自算了一笔账,都觉得十拿九稳。
多摩拿定主意,脸上的表情轻松了许多。他一骨碌从草窝子里爬起来,顺带着伸手把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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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二百也给拽起来:“走,我请你吃寿司去。既然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总得尝尝人生的滋味知道自己的量在哪里。将来出门在外多长个心眼,别喝到十成十让人给拐去当小媳妇。”
两人就在离岛找了家寿司店,海鱼都是现捕现送来的,席间还有男旦举着扇子咿咿呀呀的唱着离愁别绪。稻妻绝大多数人家室内都还在用蜡烛或是油灯,昏暗的光线下说唱艺人们为了让表情更富有感染力总会把脸刷得惨白惨白,效果相当惊悚。
一进门青年就捡着什么贵点什么,把二百看得一愣一愣的。
“你是不打算过日子了么?!”她抢走餐单把它抱在怀里不给多摩看,后者笑嘻嘻的全不在意:“没事儿,我就想着马上分别在即,今后再要请你吃东西估计也不一定还能见面了,总要一回吃个过瘾。”
“不行,璃月港东西肯定特别贵,你们身无分文的过去难道还就地讨饭不成?我不缺这口鱼。”二百当然不愿意,说什么也不肯交餐单。
多摩试了好几回,他那武艺水平确实有些普通,干脆放弃抢夺直接对笑着等待的侍应道:“我刚才点的全都要,加两盒酒,另外再上只松针蟹,谢谢!”
开春的螃蟹肉不多,晚熟品种的松针蟹算是个例外。个大肉饱,运气好还会开出蟹黄。
离岛上谁也不会拿次等货糊弄二百哥,尤其她现在背靠勘定奉行和至冬人两座大山,侍应点头哈腰的小跑着传菜去了。前后也就半个小时,他领着上菜的女服务员重新弯腰出现在隔间外,每上一道都要鞠躬道歉然后又道谢,介绍菜品以及向客人表达欢迎的“表演”花去的时间比厨师出餐还久。
“好了好了,就这一次,点都已经点了,退回去大概会被老板暗地里骂上整整一辈子吧!”多摩谢过侍应和女服务员,等人都走了便相当狗腿的从长颈瓷瓶里斟酒出来劝饮:“尝一下,这家的酒是用大米自酿的,度数在全稻妻所有酒类里属于中等偏上水平。你喝到头晕就不要再喝了,记住这个数,今后多为自己操些心。”
“啊对了,喝酒前要先吃饱,不要空着肚子喝哦~”他专门等二百灌了一口下去才提醒,龇牙咧嘴的女孩咬着鲭鱼寿司一边瞪他一边奋力嚼嚼嚼。
被至冬使领馆厨房喂大的胃口让她的气色看上去不再那样可怜,脸颊上生出血肉的年轻姑娘自然而然眉目如画。酒液让她多了抹苹果红似的艳色,多摩抿嘴笑着拱火起哄:“嚯!一口就干了啊?啧啧啧!比枫原家的小少爷有出息!”
“哼!”二百抬起下巴翘起鼻尖。
兜在他衣襟里的小白冒出毛茸茸的脑袋,盯着桌子上做装饰用的鱼尾巴一瞬不瞬。
青年乐呵呵夹起鱼尾用纸巾兜好放在隔间门口的地板上,猫咪跳过去埋头苦吃——真希望此刻能永远停驻啊,时间不要再向前走了,前方是已经决定好了的永别。
24.第 24 章
二百是举着树枝被多摩送回的至冬使领馆。她认为自己马上就要扬帆远航了今天晚上不用吃晚饭,新任命的“大幅”表示已经开春了洋流和风向都已发生变化,这个时候出门当海贼王并非明智之举。
总之多摩挨了好几拐友情的胳膊肘,满头大汗狼狈不堪的把少女送去她能落脚的地方。守门的愚人众火铳都握紧了,等看清楚真正的受害者后大家立刻放松肌肉瞧热闹。
啧啧啧,这稻妻的年轻人水平不行啊,叫个小姑娘锤得直咳嗽。
“不好意思……咳咳咳咳,我送她,咳咳咳,我送她回来,咳咳,喝多了,咳咳咳咳咳……”多摩一句话要分好几段才能说完,他的“船长”还在挥舞半路上捡到的很直的树枝:“前进!前进!”
“别进了,离岛就这么大点地方,再往前进掉海里!”
“哈哈哈哈哈哈!”至冬人大笑:“这才喝了多少就这样了?稻妻的酒没劲,回头我们带她尝尝‘水火’,慢慢练练量就能练上去。”
多摩脸上的笑意“唰”得收回去,他瞪着跑出来看热闹的至冬人干巴巴硬邦邦道:“多谢!不用!”
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见天醉醺醺的算怎么回事儿?
至冬人,不靠谱!
他稍一松懈二百就挣脱了控制,少女一把抢过小白高高举起:“哈!”
小白缩起后腿蜷紧尾巴,耳朵猛得放低放平:“喵!”
也好,此去鸣神岛确实不方便带猫。
多摩松了口气,抓住她摁了两下,小姑娘迷迷糊糊的抱着小白猫就被塞给出来接人的伊凡。
“这段日子不要让她出门啦。”青年理平自己毛边带补丁的袖笼,喘着气儿把手抄进去做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潇洒模样,“再见!”
稻妻人都在搞什么啊?伊凡左手拎着二百,右手拎着小白,身边围着讨嫌的同僚,整个人搞不清状况的风中凌乱。
红色披风的背影渐行渐远,早春尚带着寒意的风直往脖子里钻,他低头看看左手里的少女又看看右手里喵喵大叫的猫,自认倒霉一样的转身走进使领馆内。
总之不能站在大门前发愣,虽然大家都躲着愚人众走,使馆门口冷清得能抓鸟,但也不好就那样傻傻堵着路。
拜托同僚中的女性帮忙安顿小醉鬼,伊凡带着小白去厨房找东西吃。至冬人的逻辑有时候也挺简单粗暴的——猫叫了那肯定就是猫饿了,喂饱它自然就会安静收声。
等二百捂着额头从床上坐起来,女士的副官敲门送来一个“好”消息。
“使领馆即将部分迁移至鸣神岛更方便两国沟通,女士大人让我问您是随她一起去鸣神岛呢还是留下继续等散兵大人。额……也许用不了太久他就会回来了吧。”
明明让二百跟着六席的是她,派副官过来问话的也是她,这位气势非凡的女士还挺矛盾的。
像二百这种情况,跟着女士一起前往鸣神岛自然是危险重重,而且去了那边她与离岛的联系就会减弱。站在副官的角度上看,留下等待另一位执行官对二百本人来说是个利大于弊的选择。她不必卷入稻妻乱糟糟烂泥一样的污浊现状之中,安静享受至冬使领馆给予的庇护以及优渥待遇就好。
散兵大人可能说话是不太好听,但他也不会与雷神见面。
那可是雷神啊!
稻妻能够立国,靠得不就是雷神一人的勇武吗?身为稻妻人,对与雷神多少都会有几分憧憬与恐惧吧。女士大人此行最主要的目的便是取走雷神的神之心,参考她在蒙德与璃月的行动方式……估计这次同样不会对雷神有多客气,届时这个瘦弱的稻妻姑娘该如何自处?
“使领馆要迁移去鸣神岛么……”
看来至冬在稻妻攫取了不少特权,其他国家的使节都还在离岛上苦哈哈的蹲着呢,愚人众们这就朝着鸣神岛稻妻城进发了。
当然是要跟着去嘛!
脑袋快要炸开一样又晕又痛,二百暗自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喝酒。多摩也真是的,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来带她去喝酒啊!甚至还怂恿她一盒接一盒的灌。
“抱歉,我脑子不太清醒,必须现在就要回答吗?”
她看上去实在有些憔悴,副官忍笑道:“那倒没有,您明天把决定告诉我也可以。不过……我个人而言还是更想劝您留下,稻妻现在并不安全。”
海祈岛叛乱就像根扎在天领奉行神经上的硬刺,如今用“风声鹤唳”来形容鸣神岛的气氛一点也不夸张。也就这姑娘不是个神之眼持有者了,不然以她和万国商会把私下生意做得热火朝天的样子,早就让人找上门来问罪了。
二百垂着头点了点,小模样可怜兮兮的。
宿醉带来的痛苦教训十足深刻,就像是一百只鸭子在耳边叫的同时太阳穴还被人用铁杵一下一下跳着开凿。
副官实在没忍住,他发出的声音就跟个漏气的风史莱姆一样:“噗噗,抱歉。嗯……咳咳,您想要您的猫陪伴吗?”
猫?
哦,是小白啊。
慢吞吞的给脑子转了个弯,二百原地倒回床铺彻底歇菜。
“麻烦您了,谢谢……”
被褥中传出奄奄一息的气音,至冬人对此表示同情:“好好休息,伊凡会顺便再送些汤来给您,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他。”
他带上门离开,过了半个小时,伊凡一手托着托盘一手抱着疯狂冲人哈气的小白走进来。
“你的汤,还有你的猫。”
“汤是我的,猫不是……好吧,暂时算是我的。”
等多摩办完事回来肯定要把猫兜走,在此期间小白总得有人养。它还太小,放出去当流浪猫恐怕会被其他大猫揍得可怜。
伊凡放下托盘和猫,只见被子卷蛄蛹了几下,二百慢慢从里面钻出来。
他盯着她喝了热汤重新躺回去挺尸,放下手里的猫:“要给你叫个医生来看看吗?”
小白一落地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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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的直奔二百,翘起鼻子灵巧一拱钻进她的被子,然后跟个穴居响尾蛇似的转过身阴暗的瞪着外面。
谢天谢地,这只凶悍的小家伙终于安静下来了。
它的个子虽然很小,叫声却实在是大,而且也不觉得累。从白天叫到晚上又从晚上叫到白天,叫得他满耳朵都是“喵喵喵”,感觉都快要幻听了。
二百伸出一只爪子晃晃表示自己问题不大,不必麻烦医生白跑一趟。伊凡见状带着被面包抹得干干净净的空盘子走人,留下“白化菱斑响尾蛇”和它的临时主人相处,溜得飞快。
等到下午二百才缓过劲儿,昏头昏脑爬起来洗漱换衣裳,摇摇摆摆找到女士的副官表示愿意跟着八席大人去鸣神岛见见世面。
“你确定?”副官惊讶得声音都差点劈叉,他放下手里的文件,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稻妻姑娘。
至冬使领馆的伙食油水足,肉奶粮奶样样不缺。一个多月下来她发黄的头发和皮肤都逐渐接近正常,脸颊上胳膊腿上多了不少肉,平坦堪比沙滩的胸口也有了丝起伏……虽然在至冬人眼里还是一副毛都没长齐的模样,但是环比稻妻本地同龄女孩的身体状况,总而言之二百看上去终于比较像是个正常的青春少女了。
生长在山石夹缝贫瘠沙壤中的野草也是这样,春风一吹,春雨一淋,马上就抽枝拔节,能长得比人都高。
“使领馆搬去鸣神岛……你过去能做什么呢?”他本来想说你这个身份跟过去也只有尴尬的,不如不去。可是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被咽回去,换了种表达方式。
别说男人就不会八卦,二百姑娘的身世满使领馆早就已经传遍了,她分明就是勘定奉行柊慎介抵押在至冬这边的替死鬼!
那个狡猾的老头真要有心与使领馆交换人质也该送他的独生女儿过来,半途认了个孤女当养女,转手塞进愚人众大本营,这种操作分明一点也不在意养女的死活。
好在二百姑娘自家拎得清,来了使领馆后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的不停不该说的也从来都不说。她性格好,嘴巴甜,人也娇小可爱全无威胁的样子,这才逐渐被大家接受。可要是去了鸣神岛那边,处处都是机密、处处都是两家奉行与愚人众媾和交易的证据,她是不想活了吗!
“我难道不是个随行翻译么?”二百笑眯眯的侧头看着他:“而且就算我自己不想去,家主也一定会想法子把我送过去的啊!”
副官:“……”
好有道理!
黑锅就这么丝滑的扣在勘定奉行头上。不过二百倒也没有冤枉他,愚人众的执行官动了,他绝不会任由自己安排进去的钉子留在离岛舒舒服服混吃等死。
“唉!”年轻的至冬军官头疼似的揉揉太阳穴,“要不你自己去和女士大人说吧。虽然她要我问你,但我觉得她可能……嗯,并不希望你跟着一起过去。”
前后矛盾的言行……他这个副官也搞不懂罗莎琳女士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25.第 25 章
“大人,勘定奉行府的小姐求见。”
副官敲响女士的房门,过了一会儿才等到一句慵懒的“让她进来。”
他退到楼梯口朝站在外面的二百打手势,小姑娘咧嘴笑笑,脚步轻巧的上前慢慢推开木门:“您好,打扰您了。”
“别在外面傻站着,硬邦邦的,跟个丘丘人似的。”
虽然愚人众们都说那位六席【散兵】嘴巴很毒,但二百私以为【女士】也没好到哪里去。也许这就是至冬的企业文化吧,丘丘人……看久了其实也挺可爱的。
那种被普遍认为智能低下的小怪物主要分布在人迹罕至的山林、原野与海滩,就像各种元素属性的史莱姆那样哪儿哪儿都是,一不留心就跳出来“呀呀”大叫,把无辜路人吓得一哆嗦。
不不不,现在不是去想丘丘人的时候。
她倒腾着小碎步挤进房间,反手关门的同时抬眼先扫了一圈。
浅黄色的素色丝绸被加工成落地窗帘,被春风鼓动着在洞开的窗口飘摇。窗外粉白的落樱顺着丝滑的绸缎滑落,最后一下勾出个让人心痒痒的小圈。
房间的主人身穿一件同样丝绸质地的白色长睡裙,散着头发靠在窗台旁的架子上欣赏春景。
睡衣的领口很低,露出相当壮观的两个半球。二百下意识低头瞄了自己一眼,啧,总之比一个月前甚至硌手的搓衣板要强吧!
“过来,离我近些。”罗莎琳懒洋洋的拖着声调,“让我看看你。”
她当然注意到了小女孩的小动作,不但刻意的又挺了一下强调曲线,而且单手拢着头发甩了甩。小麦一样的浅金色长发随意披在剪头,随着春风一起摇曳。
二百低着头扁扁嘴,灰溜溜凑到她身旁:“您下午好。”
“唔……”罗莎琳嫌弃的皱起眉头,“一股酒臭味儿,你洗干净了吗?”
哈?
稻妻姑娘支起胳膊小狗一样左边嗅嗅右边嗅嗅,她确认自己身上只有沐浴后的清洁剂味儿,绝对没有酒臭气!
“真是拿你们这些小东西没办法,”女士拽开架子上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个木盒扔给她:“枫丹产的香水。你还得要相当一段时间长身体,用这个吧,多少显得可爱些。”
她又挑剔的把二百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穿这种口袋一样的衣服,还能跑得动吗?”
女性执行官们要么高开叉要么穿裤装,多是为了方便与敌人动手开战。稻妻这种死死将人禁锢住的着装风格她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如果只是单纯保守也就算了,事实上和服这东西真的……不好穿但极好脱。*
刻意营造出柔顺谦卑的姿态以取悦他人,懂得都懂。
“嘿嘿,”二百抱着木盒咧开嘴笑,“这还是我长这么大头一回穿不磨皮的衣裳呢,平时进出也没这么正式。只是想着来拜访您,总不好穿得不伦不类。”
“哼。”女士漂亮的眼睛里闪过被人恭维后的愉悦,“油嘴滑舌。”
说是这么说,她又抬手指指距离最远的角落,那里有只灰扑扑的箱子。
“去挑件裙子来穿,我可不想在自己的地盘上委屈眼睛天天尽看些丑东西。”
二百立刻闭嘴挪到木箱旁边,想说的话也暂时咽回去,应付这种骄矜强势的人,你得先听命行事等会儿才能再说别的。眼下屋子里就两个人性别还一样,她也就不那么讲究了,当场抽了条粉红色的出来换上。
你还真别说,新裙子确实比和服要松快,露出胳膊和腿也方便活动。
女士把眉头皱得死紧,嫌弃得不行不行的:“你这是什么破审美,跟粉色有仇吗?非要糟蹋它不可?”
小女孩喜欢粉色没毛病,但这孩子压根儿就不适合穿粉色!
二百抱着胸口坚决不肯脱下最喜欢的粉粉小洋裙,罗莎琳才不惯着她,上前照着脑袋啪啪拍了两下,抽出一条浅蓝色的裙子塞到她脸上:“给我换!”
把自己涂成浅黄色就别想着穿粉色衣裳了,或者你倒是把那层黄色先给我洗干净再说?
“你既然要跟着我一起去鸣神岛,就要学会利用自己的一切去达成目的。”
她摁着二百硬把粉色裙子褪下来套上蓝裙,动手给小姑娘理了理领口要她露出漂亮纤细的脖颈与锁骨。等二百七手八脚扣好扣子整理好裙摆上的碎花,罗莎琳又把她推到镜子前坐下。她懒得去找剪刀,直接用指尖的火焰烧掉自己看不顺眼的杂毛。刺鼻的气味散去后地面上落了一层灰烬,二百顶着锅盖一样的黑长直和镜子里的自己面面相觑。
“别乱动,看人就大大方方抬头看,遇到看不上的家伙就用眼角扫,唯独别低着头贼眉鼠眼的,晦气!”
女士“啪啪啪”从屁股拍到肩膀再拍到后脑勺,非要二百挺胸抬头坐直了不可:“丑死了,小老鼠一样的!”
镜子里的小姑娘怯生生的,很有种初具人形的错觉。她有双异色瞳大眼睛,一边是沉静的蓝色一边是活泼的绿色,隐隐发棕的长头发顺服贴在后背,稍稍偏头刘海就会挡住眼睛,不让人看清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正在翻涌着何种情绪。
这伪装看上去实在是太乖巧了,又乖又甜,任谁都不会警惕。对于一个狠下心要去做刺客的少女来说,不会让人提防就是最成功的装扮。
无论能不能得手,至少这幅样子收拾得相当专业。
“想先跟着我,就别把自己弄得一身又酸又臭。你也就只能提供点情绪价值顺便装点环境,让房间变得赏心悦目些了。”
她顺手在二百头发上别了枚蝴蝶形的发夹,振翅欲飞的柔弱昆虫一边翅膀是蓝色,一边翅膀是绿色。上好的夜泊石与沉水玉经过打磨后镶嵌在白金底座上,衬得佩戴者多了分俏皮。
“谢……谢谢您。”
小姑娘脸颊粉扑扑的,带着质朴与柔软的羞涩。自从被卖进勘定奉行府后,就没有人再教导她了。比丘尼光华院张口闭口就是规矩和本分,其他下人仆妇也不会给一个小孤儿太多好脸色。
二百磕磕绊绊长到现在,很多道理都是从那些被赶到离岛等待驱逐出境的学者那儿听来的。她不是天生聪慧生而有知的神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杂役姑娘。
“闭上嘴,把你那眼泪水儿收收,我可不吃这一套,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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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最后看了她几眼,还是觉得这小东西胸口有些空荡荡的,翻箱倒柜寻出一条珍珠长链挽上两道给她挂上,边挂边翻白眼:“你要是有出息,就去给自己琢磨颗神之眼。将来往裙子侧口这地方一缝,出去不知道能迷死多少王八蛋。”
她眼睛里的光渐渐暗下去,像是想起了什么人,语气也变得柔和。
“给我记住了,凡是见了你就愣神的全都是可以利用的工具人,只有问你穿裙子会不会冷的家伙才是真的关心你。”
“……算了,你这样干扁的小东西,先想法子活着再说吧,那些都太遥远了。”
她满足了自己装扮“玩偶”的瘾头,很快就对这项游戏失去兴趣。罗莎琳意兴阑珊的退了几步,摇铃要副官送两份晚餐,又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盯着二百的眼睛。
此刻她的目光极冷,那是执行官打量一件趁手工具时的眼神。
“你为什么非要跟着我去鸣神岛?”她挑动眉心,眸光锐利。
是啦,斯卡拉姆齐那家伙行踪诡秘,但这对于他的部下来说不是更好更轻松吗?拿着工资还不必辛苦做事,怎么想都更符合年轻人对理想工作的定义。
她大约能猜出面前的姑娘心怀恨意势,物不平则鸣,以稻妻眼下乱糟糟的情况来看一点也不奇怪。但是她的行动不能影响到女皇的大业,所以执行官大人现在就要确认她会不会给自己的工作带来麻烦,至少神之心到手前,这小东西惹下的麻烦不能影响到计划展开的进程。
“嗯……”二百选择说实话,与自己真正目的基本没什么关联的实话,就像她对副官说的那样,“我主要是想,与其等着再被柊慎介送来送去,还不如主动按照他想的那样出击。我在离岛什么样,去了鸣神岛还是什么样,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同时您也不必再担心身边有新的钉子进来。”
她这最后一句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勘定奉行与愚人众之间互相都没有什么信任可言,至冬的卧底早就已经按插在稻妻的各个关键位置左右,想必稻妻也同样不甘示弱。
“你很奇怪。”女士换了个坐姿,盯着她的视线却不曾移动分毫,“你……很矛盾、混乱、无序、危险。按照愚人众的制度,我应该就地将你消灭。”
穿着浅蓝色小裙子的少女眼中恰到好处闪过一丝疑惑,女士挥挥手让她卸掉这份伪装,这样的表情骗骗一百岁以下涉世未深的小年轻还行,想要骗过在位几百年的执行官……也就只能想想而已。
嗯,也许她大概能骗过达达利亚吧,那家伙脑子里全都是争强好胜。
“我不明白。”二百并没有如她所愿的收起表情,此时此刻这种举动更像是挑衅,“我并没有做过任何妨碍愚人众的事。”
“这只能说明你的野心超过了愚人众涵盖的边界,你甚至不把愚人众的威胁放在眼里,我的……不那么甜美的小甜心。”
年长的女士扯出一抹微笑,眼底尽是看透小孩子那些幼稚鬼把戏的戏谑,“不过你至少做到了一半以上的诚实,所以我能容忍你继续活着,但是孩子,不要碍手碍脚试图影响我的工作。”
“懂了吗?”
26.第 26 章
被女士狠狠“警告”了一番,二百像只落在水里的幼猫一样瑟瑟发抖离开她的房间,穿过走廊回到自己的卧室里一关上门立刻蹦跶到镜子前面欣赏新造型。
害怕?开什么玩笑!想她二百从小到大刀锋贴在脖子上的境地没走过八1九回至少也有五六次,深知越是生死攸关的时刻越不能怕,稳住就是苟住,越乱动越容易送人头。
再说了,【女士】只是嘴巴上凶狠又放出气势吓了吓她,实质性的伤害一概没有。
那还怕个屁啊!
所谓“颤抖”只是针对罗莎琳女士那番恐吓行为做出的回应嘛,人家堂堂一个执行官纡尊降贵的发力警告自己这个小喽啰,一点反应都没这也太不给人脸面了。
哪怕一眼就被看穿伪装,该给的情绪价值也一定要表演到位。
罗莎琳果然在房间里无奈的翻白眼冷笑,这小滚刀肉!
“滚刀肉”本人贴在镜子前美美的转了好几个圈儿,摸摸头上的宝石蝴蝶发夹又捏捏自己的刘海。这会儿功夫她心里已经对“如何与八席执行官相处”打出好几份腹稿——只要不碰触到底线,或者说哪怕碰触了底线但至少表面上及时认错顺从乖巧不被抓到,美艳的大姐姐根本就不稀罕收拾她。
这不就更妙了么?
她凶她的,我干我的,谁也不耽误谁!
二百在卧室里美得冒了一中午泡,吃过午饭就拉着伊凡重启买卖大计。【女士】压根儿不在乎这些小事,那还怕什么?再说了,虽然天领奉行厉兵秣马的就要出门“讨逆”,但老百姓日子该过还是得继续过。就眼下这锁国令越收越紧的架势,今后怕是人人都会掺合进类似的交易中来。
对于外快来源重新打通这件事伊凡接受良好,稍微对“二小姐”的新形象表达了些许惊艳后就默默跟着她去了万国商会。
如今离岛的街道上,闲散漫步的人越来越少。
间隔了一个多星期,久利须会长见到她比见到亲姑娘还激动,他告诉了二百一个古怪的消息。
——勘定奉行要求今后的商税都必须以“晶化骨髓”的形式上缴,不再直接缴纳摩拉。商人们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的询问,上面解释说是因为岩神陨落且锁国令的缘故稻妻境内摩拉储备不足……
乍一听上去好像有几分道理,可是等大家回来后关上门再细细一品,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晶化骨髓”并不是货币,也不是天然的贵重金属。这玩意儿对人体有害,而且只在稻妻境内大量存在。
被困在离岛上的商人们不可能自行组队前往八酝岛收集,那就只能从“矿工”手里购买晶化骨髓然后再上交给勘定奉行。
笑死,哪个矿工手里能有大量矿石?早在开采出来的同时祟神怨念所化的晶石就尽数交给监督官了。
所以商人们根本就是在被稻妻官方左手套完套右手。柊慎介这是一里一外一笔税要扒两次甚至多次的皮啊!
“如果只是锁国,我们还能慢慢消耗存货活下去,可是现在天领奉行大量凿毁私人船只,连舢板都不放过。勘定奉行既不让我们走又强迫我们用晶石缴税……求您帮忙疏通一下吧,交钱没事,可也得让我们有条活路呐!”
中年男人的哀求格外令人同情,不过二百也没有傻乎乎的被他求一句就给自己揽事儿。作为在稻妻经营许久甚至给自己起了个本地风格名字的枫丹商人,他手上肯定不止一条路。
“我可以帮你们问问,或是求求情……效果嘛,不要抱太高的期望。还是实话告诉你吧,仅凭稻妻境内的税收很难支撑起一场战事,天领奉行大军开拔在即,所有人怕是都得出点血。”
她坐在厚厚的垫子上,看了圈万国商会如今的情况。
很多小商人货物一脱手就想法子溜了,会馆内冷清了不少。
“唉……我知道,我就是怕啊。之前那几天稻妻城天天都往城外发丧,有名有姓的本地家族都跑不掉,我们这样的异乡人真是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回家去。”
久利须的消息相当灵通,天领奉行在鸣神岛大开杀戒抄家敛财的动静把他给吓坏了,生怕让人找到由头登门找茬。
二百:“……”脸有点疼。
商会长叹了好一会儿气,取出一方雕工精致的檀香木盒子推到她面前。
“我们现在已经是彻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只求苟延残喘。这是问候奉行大人的小礼物,啊,还有您的。”
他又摸了只稍小些的盒子出来:“请您务必笑纳。”
久利须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救命稻草真的成了“救命稻草”。
两只盒子二百都收在手里,哪怕自己没有趁火打劫的爱好,也知道只有拿了东西才能让商会长放心。她不觉得能说动柊慎介,不过还是要试试,稻妻突然来这么一下子万一异国人圈子里因此闹出人命,将来就算锁国令解除了商人们也会对这个岛国心有余悸。
拿这一点恳求他稍稍把税收金额放低些应该还是可以讲一讲的。哪怕割韭菜呢,也得给韭菜留点根才能长出第二茬第三茬来,一下子挖到死绝今后这日子是不过啦?
“眼看已经是下午了,今天肯定来不及,我明天一早回趟勘定奉行府。”二百朝窗外瞧瞧天色,转回来对久利须道:“放心,官府的路子要是走不通,咱还可以想想民间的办法。不管消息是好是坏,稻妻人肯定不会让你们完全没有活路。”
这些异国来的商人们在离岛来来去去这么多年,托他们的福很多住在离岛的人家生活比鸣神岛上的村民还要更滋润些。大家虽然嘴上不说脸上也不敢露,心里多少还是为他们的境遇感到惋惜。
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是时候央求大家回馈一下老朋友了。
久利须除了相信她别无他法,如今就连曾经一手扶持过的年轻人都会掉头狠狠给他一口,反倒是满口“经济利益”看上去刁钻又市侩的稻妻小市民关键时刻却愿意拉他一把。
这人生的际遇,实在是说不清楚啊……
“一切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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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仰仗您了。”他心灰意冷的撤出抹苦笑,送二百出门时才提了一嘴韦尔纳的事,“那家伙最近跟着征税官干,您出入的时候当心别被绊到脚。”
还好之前交易时大家存了个心眼没有暴露,不然现在二百身上就有个明晃晃的把柄被小人握在手中了。
所以,这人是个扯后腿抢生意的?
“噢……这样啊……”二百脸上仍旧是笑吟吟的模样,久利须和一直跟影子一样没什么存在感的伊凡却同时感到有股含义擦着脖子扫过去。
抬头再一看,明明也没起风呀?
勘定奉行府的“二小姐”带着股凉意离开了万国商会的会馆,附近的街坊邻居经常见她在至冬人护送下出入此间,也只当是她借着东风揩油水。
什么东风?
当然是勘定奉行府吹出来的东风呀,没瞧见二小姐手里拿着盒子走得么?而且第二天早早地还有人看到学着至冬人穿起洋裙的二百姑娘又带着盒子进了勘定奉行府。
这一出一进的大家亲眼目睹,肯定是异国商人请二小姐居中说和,求柊家主饶命给条活路。
二小姐既然吃了人家商会的好处,自然也应该出出力气居中调解一下子。真把异国商人们都给逼死了稻妻脸上就很有光么?
事实上二百也确实是把那个雕工精美的盒子稳妥送进了勘定奉行府,只不过不是送到家主手上,而是塞给了大小姐柊千里。
从纳塔来的宝石是没办法打动奉行大人的,但可以打动大小姐的心。
柊千里见到阔别了一个多月的“妹妹”心情自然格外好。二百已经不是她的宠物猫了,至少在表面上她们都是柊家的女孩儿,因此她也就不必再守着比丘尼光华院要求的戒律。
“我一直都好担心你呀,奶妈说那些至冬人长得和熊一样,说话做事还很粗鲁,有没有人欺负你?”她还是那样天真且单纯,善意是纯然的善意,就是有时候不合时宜,“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就让父亲派家臣去收拾他!”
二百看看守在旁边一脸警惕的比丘尼,诧异的表情很快被关怀所取代:“我过得还不错,看在家主的脸面上至冬人也不会为难我。倒是光华院大人,短短一月而已,您怎么憔悴成这样啦?”
她看上去确实不太好,皮肤苍白眼底青黑,脸颊也瘦得带了些凹陷。
“二小姐有心了,换季的不适而已,您不必挂怀。”
不管怎么说这家伙现在都是家主亲口承认的“二小姐”,光华院就是有一百个看不上也不会直接表现出来。
她挽起莹润的骨质数珠,虚咳了两声:“这样不是节日的时候突然回来,您有什么事吗?”
在场也就千里大小姐没听懂了,二百眯着眼睛从比丘尼身上收回视线:“哦,勘定奉行府……可是我的家呀。”
轻柔的声音微微压低,异色瞳的姑娘不软不硬的给了光华院一颗钉子。
“我不能回家吗?”
比丘尼:“……”
绝杀。
27.第 27 章
“咳咳咳咳咳咳……”身穿僧袍别有一番哀艳之色的比丘尼被二百一句话堵回去,半晌喘不过气儿。
她万万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自己视作脚底浊泥的贱民阴阳怪气,关键她精心教养的外甥女根本就没听懂如此明显的机锋,兀自乐呵呵的点头道:“没错,勘定奉行府就是你的家,二百你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
若非心知肚明这孩子正是被她刻意养成这样,光华院都要误以为柊千里突然开窍无师自通了宅斗技巧。
“光华院大人为了大小姐鞠躬尽瘁,实在令人感动啊!”二百抬起手腕侧头一边点了一下,特别的浮夸,特别的虚伪。
洋裙就是这点不太好,没有飘飘荡荡的长袖子,遇上假模假式又做作的姿势就不太容易拗得美观。
“光华院对我,实在是再也没有的真心。”千里大小姐同样感动不已,善良又宽容的对比丘尼微笑道:“我看你身体实在虚弱,要不要回房间躺一会儿好好歇歇?我这里不需要你时刻守着,还是先把身体养好吧。”
光华院:“……”心塞,说了就是心塞。
她没有必须留下的理由。
大小姐和二小姐推心置腹聊些私房话只能说明人家姐妹情深,同一阶层内她总不能拦着两位小姐交流吧,那可就把手伸得太长了。
她抬头仓皇的看着柊千里,那单纯的姑娘眉间并无厌倦烦闷之意,但她也是真没察觉到养母无声的祈求。
只要光华院这一次灰溜溜退出内室,在勘定奉行府内她的权威就再也不会如同以往那般稳固。曾经人人可欺的二百现下都可以随意斥退她,今后她还有什么底气把持柊家后院?
然而她终究是要失望了,千里不但没有如她所愿的出声挽留,甚至还催了一句:“要不让府医过来一趟?”
“……还是不了……谢大小姐,体恤。”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光华院吃到自己种下的苦果,踉跄着行礼退出和室。也许她找地方哀悼去了吧,反正二百不在意,千里不往心里去,这件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大小姐开心的拉着假妹妹继续问她勘定奉行府以外的景色。
柊千里今年已经年满十八岁,除去参拜神樱大社觐见鸣神外从未走出过勘定奉行府半步,寥寥数次出门也被仆从和帷幔裹得严严实实,压根没见过高墙外的世界是个什么模样。
眼看二百出门一个月再回来穿着打扮精气神都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她当然好奇得要命:“快跟我再说说,稻妻真有雷鸣不息的岛屿吗?”
当然有,清籁岛已经被雷劈得不能住人了,土地也变得有毒一样几乎什么都不长,眼看就要成为一处死地。
这些消息全都是多摩外出游历带回来的,二百做了些小小的艺术加工,只提及风景丝毫不论民生,更没有让千里听到什么“饿殍遍地”之类的荒唐胡话。
虽然她听不懂但是有柊慎介在,让他知道了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于是二百在勘定奉行府内消磨了半个上午,直到奉行大人忙完公务来看女儿,两个笑靥如花的姑娘已经要好到亲亲蜜蜜贴在一处齐齐向他问好了。
由于二百时不时传回一两条愚人众的“内部消息”成功营造出有在认真当钉子的效果,柊慎介看她还是能有几分笑意的。尤其见到这个小东西把亲生女儿哄得眉开眼笑,他对二百的态度也越发和蔼。
“二百回家来了呀?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柊家主像个好老人家似的笑容可掬,要不是亲眼见到那些商人被沉重赋税逼迫得喘不上气的样子,任谁也想象不到他是个能把国家税收搞成高利套路贷的狠人。
二百急忙转身弯腰向他行礼,垂下眼睛笑道:“怎么会呢,不说离岛,就是全稻妻,也没有谁敢不给您脸面的呀!有道是打狗还得看主人,我背后站着您,哪里会遇到麻烦。”
“哦!”柊慎介点点头,眼风扫过女儿千里手边的檀香木盒子。盒子已经被打开,里面躺着颗殷红似火的鸽子血。
宝石这种东西严格来说并不保值,它只是一种美丽的装饰品,或许还能被炼金术士们买去充当素材。对勘定奉行来说这玩意儿就跟弹珠一样,除非能及时换成摩拉,否则他都不怎么多看——经过见过的实在太多。
但是千里看上了这东西,而且表现得非常喜爱,他也只能把它当成心爱的摩拉看待。
“父亲您快看,二百带了这么大一颗漂亮石头给我……把它打成什么好呢?总感觉切成小块有些可惜。”
大小姐白皙的手指不停拨弄那枚红宝石,柊慎介不怎么在意道:“让那些匠人去想法子,改到你满意为止。”
柊千里欢快的笑出声,她实在是个可爱至极的女孩子,奉行大人被刁民们伤透了的心得到有效治愈。
二百从头到尾什么也没说,只是陪坐闲聊,看看日头已近正午便起身告辞。
好不容易得了个新鲜,大小姐如何愿意放她走。
“你就留下来陪陪我嘛,啊对了,明日要去神樱大社参拜祓契,咱们一块儿去嘛!你还没去过影向山吧?”
她抱着二百的胳膊来回轻轻摇晃,语气娇嗔,神色亲近。
柊慎介见女儿喜欢便帮她说话:“本就是八重宫司请各家千金小聚,你也一起。”
他不是询问而是告知,二百乖乖低头应下:“是。”
那要不然呢?她也没有撂脸子的底气嘛。不过该表示还是要表示一下子,她二百现在也不是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的“宠物”。
“麻烦家主大人遣人告知与我随行的那位至冬士兵,请他回使领馆替我向【女士】大人告假数日。使领馆搬迁在即,便是帮不上忙也不好添乱。”
这句话有两个意思,第一拉起执行官的虎皮扯大旗,含含糊糊搞得她好像是和副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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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重要的人物。二是让柊慎介明白她已经主动想法子说服执行官带她同去鸣神岛啦,再一次为自己的分量加码。
反正使领馆内只有她一个稻妻人能和愚人众执行官说上话,那还不是想怎么扯就怎么扯。
柊慎介原以为二百是来替万国商会那些商人求情的,却没想到她对此一言不发。
一早就有人把她出入会馆又收了礼物的事递到奉行大人耳中,然而这丫头很有眼色的在千里面前管住了自己的嘴,柊家主很满意。又见她现在也是至冬执行官面前得用的人了,遂决定给她几分颜面。
“哈哈哈哈,已经结识了至冬的朋友吗?放心吧,我会让人好生招待他一番再将人送回去,你安心在家住几天,姐妹之间也好多多亲近。”
柊府越是表现得重视“二小姐”,她在执行官面前的权重也会跟着同步增加。柊慎介向来精明,心里自有一本账。九条家如今也只不过和至冬人货银两讫,要说影响力还得看柊家。
别看他表面上对至冬人客气又礼貌,实际上心里也只不过把他们当做趁手的搅屎棍,随便用一下就打算扔的。要怪也只能怪他们自己主动送上门给人利用……哈!若是天下太平,哪里显得出勘定奉行的重要性呢?
柊家主与女儿们其乐融融的共进午餐,午后便打发她们去为明日的出行做准备。
——主要是为临时回家来的二小姐准备。大小姐千金之躯,出趟“远”门怎么可能头天下午才想起来打点行装?必然是从接到请帖时起下人和仆妇们就已经开始收拾。
二百才懒得操心管家怎么安排。她跟着柊千里赏了一下午的花,抹茶配着和果子吃得肚子里油水都被刮走了二两结果晚上又是一顿稀汤寡水,仅仅大半天就咬着枕头角怀念起使领馆。
果然还是至冬人家的厨房更适合年轻人的身体需要啊!
晚上她躺在干净堪比样板间的卧室里,饿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璃月人常说“由奢入俭难”,果然是真的!
翻了小半夜她彻底放弃忍耐,光着脚散着头发爬起来,偷偷摸摸溜进杂役院子直奔厨房。二百摸出几只芋头扔在热水的灶台里烤熟,三两下拔掉皮蘸着管事私藏的白糖填饱肚子。
这玩意儿饱腹感强还没有什么气味,最适合夜里偷吃。
少女将芋头皮填进灶眼“毁尸灭迹”,抹抹嘴原样溜走,第二天若无其事的侧耳听下人抱怨厨房管事一大早堵着杂役院子破口大骂。
能不骂么,私藏的上好砂糖让人祸祸了一半去,换谁谁都得心疼。
下人之间的官司小姐们是不会去理会的,二百竖着耳朵听完热闹就跟着大小姐在仆妇簇拥下登上马车,比丘尼光华院憔悴着一张脸坚定占据车厢一角。
昨日她被赶出大小姐的茶室,今天无论如何不能再后退。哪怕头晕目眩耳中轰鸣,也必须紧紧掌握住手中的权力。
28.第 28 章
从离岛到影向山算不上遥远,如果不爬山的话二百腿儿着走一趟也就只需要三1四个小时。但是柊千里这样的高门大小姐要去到山顶上的神樱大社参拜,这趟路就不太好说了。
用过早饭后,奉行府的武士们出发去前方开路,等到大小姐的车架缓缓启程,太阳已经高过树枝。
比丘尼的情况肉眼可见的糟糕,仅仅一夜过去她看上去又瘦了许多,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大量消耗她的生命力。但她又无比执拗的出现在随行队伍中,怨恨的盯着二百散发黑气。
光华院垮着脸阴沉沉的坐在车厢一角,手中那串莹润的骨质数珠被捻得飞快。
以马车为中心四周有数个仆从轮换着举起一根长杆,四角撑以重工绸缎。那些珍贵的布料严严实实将车厢盖在中间,隔开路人好奇的视线。
二百坐在靠窗的位置替柊千里挡住帘外软风,出了关隘再走过一条浅沙湾,等重新踏上土地便来到鸣神岛最西侧的绀田村。
早上就提前出发的武士们这会儿挎着刀回来了,沿途无论史莱姆还是丘丘人全部清理干净,包括一些不长眼的海乱鬼啊山贼啊什么的,统统都已经成为历史,只有运气极好的少数人能被送去天领奉行的牢房忏悔。
抵达绀田村时队伍停下休整片刻,奶妈领着侍女送了食物进车厢。考虑到最后一段路只能徒步,二百毫不客气的吃掉自己那份午饭又替大小姐解决掉她不喜欢的炙猪肉。光华院拿起筷子又放下筷子就算把午餐糊弄过去,沾都没沾一下的餐盒被侍女收走,不知等会儿便宜了谁。
“下晌我们会先行抵达神里屋敷附近,然后与神里小姐一同上山。”比丘尼脸色苍白的靠在垫子上,柊千里担忧的看着她,“你真的没问题吗?要不要留在神里屋敷休息?”
“怎么可以做出如此失礼的事情呢!”她嗔怪的瞪了一言不发的二百一眼,就好像这个提议是她说的。
“老人、病人、孕妇,这三种人是不能在别人家中留宿的,请您务必牢记。”
她虚弱的为外甥女讲起这些禁忌:“只因此三种人寿数无常,又考虑到血脉不可混淆,所以约定俗成。”
真奇怪啊,要是放在以往她最多只会说这样做很失礼,后面的解释一概是不给的。
为什么要把姐姐的女儿教得聪慧灵透呢?
若是她早早便能撑起勘定奉行府后院的诸多琐事,她这个孀居的外人便再无用武之地……不就又要流离失所了吗。
但是现在,哪怕抬手都费力气的眼下,她却生怕讲少了似的拼命把道理揉碎了给她听。
简单的午餐结束后队伍继续前进,终于在阳光还好的时候抵达神里屋敷。
神里小姐的仪仗车架已经等了一会儿,现在的问题是队伍里有三位年轻姑娘,马车里挤不下四个人。
勘定奉行与社奉行的小姐们总不能摆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互不搭理,同阶层间表现出适当的亲近也是贵族小姐们日常工作生活的重要内容之一,不能置之不理。
所以,要么二百下车去后面和奶妈她们坐同一架车,要么光华院过去。
柊千里毫不犹豫的让人来扶比丘尼下车:“你去后面休息,让奶妈和侍女们好好照顾。”
光华院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大小姐的善良总是用得不是地方。
然后千里小姐派了贴身侍女隔着不到一米的过道与神里小姐传了好一会儿消息,最终由二小姐出面将贵客请进车厢。
“许久未见,神里小姐风采依旧。”一天之内多了这么多可以一起玩的小姐妹,柊千里别提有多开心。
她一迭声使唤侍女送甜茶和点心,比丘尼又不在,没人会“失礼”“失礼”的枯燥说教。
“柊小姐太客气了。”这一个多月以来神里绫华也消瘦了些许,只不过她是愁鸣神岛的形势愁的,瘦归瘦气色还好。
车厢中变化最大的当属二百,要不是那双异色瞳神里绫华差点没认出来她。
“好像是枫丹风格的洋裙,轻便简洁了不少呀!”
神里家的教养毋庸置疑,这一点从白鹭公主努力寻找话题的举动上就能看出。
二百乐得陪小姐们聊这些无伤大雅的风尚,安全,不费脑:“是,据说那边有位稻妻过去的好裁缝,很多枫丹人也追捧她的设计呢……”
呼……还好这车厢里有个聪明人在。神里绫华松了口气,轻松愉悦的加入了对枫丹时尚的评价。
上山的路上时间就这样被一分一秒消磨过去,直到第一架朱红色的鸟居出现。
“千里小姐,神里小姐,后面的路必须徒步了。”
光华院没有出现,来报信的是个圆圆脸小侍女。
神樱大社的规矩就是这么个规矩,几百年都是这样,并不会因为来访者的身份就有所变化。
先行的武士们顺利完成清场任务,好消息是这里归八重宫司管,劝散路人就算完事儿。他们只消挎着刀把脸一横那些前来求签许愿的普通人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飞速把空间让给贵族小姐们。
神里绫华不喜欢这样,但是碍于柊慎介,她忍了。
“影向山上看落日也一定很美吧,做了一整天的车,稍微走一走活动活动,晚上也好入眠。”
二百若无其事的看看窗外,下人们正在七手八脚收拾步幛。他们不必跟上去,在山中寻个地方露营等候便是。
“好啊好啊,那我们这就下车吧?”千里小姐快乐得就像一头小鹿,侍女们不得不努力安抚她,说起“远足”需要带些什么分散她的注意力。
看着同龄人宛如稚子的举止,神里绫华暗暗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兄长开明,她会不会也被养成这副模样?
这样想着,视线不由挪到昔日的猫姑娘身上,那个曾经连“人”都不是的女孩安静的靠在车厢窗棂上,看向柊千里的目光中蕴含着一种奇怪的同情与柔和。
这个瞬间神里绫华突然明白兄长为何要那样评价这个代号二百姓名未知的姑娘。
“绫华,你要避开她,她是个强大而可怕的人。”他坐在书案后垂着眸子这样说:“你不是她的对手。”
“她的对手,或许会是我。”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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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整个稻妻所有门阀世家。
就像……就像被毁坏了巢穴愤而扬起两条前腿挡在路中间的螳螂。但是等到数千年后,人们不会记得车架上的人是谁,却会牢牢记着那只勇敢而徒劳的螳螂。
此刻,影向山间吹过的风唤回了神里绫华的思绪。她还是想和那姑娘交好的,她们原本也都是一样的人呀——而非被折下枝头被供养在花瓶里的花卉。
“山路并不崎岖,不过有点距离,需得换上合脚的鞋子。”
她试探着提出建议。
窗边那双勾魂摄魄的异色眸子眨了眨,泛起暖融融的微光。
“多谢白鹭公主指点迷津,我这还是头一回来神樱大社呢。”
二百收起打量地形的心思收下神里绫华的好意,挥开侍女上前扶着千里走出马车。
按道理讲十八岁的少女正是活力四射的时候,但是谁也不敢赌长期被养在后院里一顿饭甚至吃不完一只饭团的大小姐体力如何。
从半山腰向上垂直距离只有八百米,换做身手矫健的冒险家甚至可以直接就这么爬上去。但是柊千里的话……绕着盘旋的石阶步道向上走了十分钟脚下就开始打晃,仰赖二百撑着她才走完后面那八十八架鸟居。
登上影向山之巅,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终于沉没在西边的海平面以下。星罗斗布的天幕正中璀璨的银河将深蓝色一分为二。
巫女在这里已经等了许久,贵客一到立刻将人送去早就准备好的精舍内休息。二百扶着精神有些萎靡的柊千里走进和室,同样疲惫的侍女们四散开来准备热水铺设房屋。
“咱们一起好好泡泡热水吧?不然明天怕是连胳膊也抬不起来啦!”
头一回自行拿主意安排生活,千里小姐有些兴奋过度。
“好好好,先把木屐去了……”二百就跟拉着什么似的好声好气劝她,待大小姐去了外衣和木屐后干脆把人横着抱起来送去盥洗室。
她真的很轻,许许多多稻妻的女孩子都这么轻。她们普遍追求那种白到透明瘦成纸片的幼态美,完全没想到这样的导向未来会让自己吃多大的苦头。
侍女们的惊呼被抛在身后,把人送进热水桶二百就撤到门外:“大小姐先泡,我去看看厨下有没有吃的。”
扛着一个人爬山,二小姐饿了。
神樱大社是八重宫司的地盘。这位大狐妖即是鸣神的挚友又是她的眷属,据说鸣神待她极为纵容,她想要一座山,半个鸣神岛便归了她所有。
对于二百来说,宫司大人当面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流露出半分怨怼的。她的年龄甚至及不上宫司的零头,总要格外当心,小心翼翼的讨好,才有可能骗过狐妖的直觉。
也不能说骗吧,本质上二百并不讨厌鸣神这个魔神,甚至非常敬佩她。
但这不影响反叛的念头。
鸣神是个好神,可惜于眼下的稻妻普通民众而言,她即是苦难的根源。
精舍外,樱花时时刻刻都在飘落,很多人都认为这些神樱树的落花能够包治百病。
那肯定是不行的,首先“饿”病就治不了。
29.第 29 章
整支队伍都是为了大小姐服务,没有人会真正在意二小姐的需要。
二百发挥出在勘定奉行家偷吃的满点潜伏技能悄悄摸进神樱大社的厨房,本打算找点食材填填肚子却赫然发现这里面就跟开了个油豆腐博物馆一样,各种各样的油炸豆腐摆得满满当当。
狐狸爱吃油豆腐是稻妻民间盛行的传说,比起隔壁璃月那些爱吃鸡的狐狸精,恍惚间海这边连狐狸的消费水准也都大幅跳了水。人们能想出的最美味最诱人的食物居然是浸在清油中慢慢炸起泡的豆腐块,再用煮过海草和小鱼干的剩汤泡一下,路过的狐狸大仙都要垂涎三尺。
二百没有碰这些供奉给宫司的食物,转了两三圈看到橱柜里隐约有几只鸡蛋的影子便踮脚去够。
树影被夜风送上窗台,明暗之间她玄之又玄的察觉到了什么。在这片短暂的黑暗中“普普通通”二百哥身形犹如鬼魅般晃了一下,自认十拿九稳此举必不会失手的少年反倒惊讶得小小“啊”了一声。
“啊?”
厨房里四处都收纳着锅碗瓢盆,稍不小心碰到哪里都会发出足以把死人吵起来的噪音。
“闭嘴!”
都是偷溜进来找东西吃的,低调点行不行啊!
黑漆漆的树影挪开了,小过几招未分胜负的两人借着皎洁的月光看清楚对手样貌。
“欸?”五郎讶异于对手居然是个身穿洋裙的妙龄少女,见她身上衣饰粲然不像同行,他放低武器揣测道:“你,你不是勘定奉行的养女么!怎么修习了武艺的?”
贵族家收养的女儿,除了九条裟罗那种族裔罕见天生骁勇外哪有习武的……好奇怪!
二百:“……”
她对面前这个生有兽耳和兽尾的陌生少年毫无印象,但对方却能叫破她的身份,最后那句话更是暴露了其对勘定奉行府有所了解(但不多)的事实。
好在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疑惑之意,所以对方应当是在诈自己。
“您认错人了吧!”二小姐眼睛都不用转就开始忽悠,“我是追随在大小姐左右充当护卫的武姬,当然得会些武艺。您说的养女是二小姐,这会儿正和大小姐共浴呢。”
横竖这小子不能冲进盥洗室细细数里面究竟有几个人。
只是场面略有些尴尬他就红着脸不安的移动身体,就这心理素质干不出不要脸的事儿。
“可是……”也许是缺氧,也许因为晚上太暗,少年脑子有点打结,“听说二小姐有双异色瞳……”
他边说边往二百脸上看了几眼,不打不相识的姑娘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两道弧线。
方才屋子里实在太暗看不出来,至于说现在……总不能硬把人家眼皮掰开去研究这个吧!
他犹豫了一会儿,笑容可掬的眯眯眼姑娘歪着头等他得出答案,少年的脸红了一下。
这样三更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离得如此近……总归还是不太合适。
他能清楚嗅到陌生姑娘身上花朵混合着水果的清新香气,甚至能想象出这样的气味究竟来自于何种果实。
五郎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不好意思,我,我向您道歉!”
对手显而易见的怂了,二百立刻乘胜追击。
“明日小姐们要参拜神社,你这贼子夤夜埋伏,必有蹊跷!快说是来做什么的!难不成要对小姐不利!”
眯眯眼少女疾言厉色喝得少年一抖,头顶毛茸茸的兽耳一左一右飞平。慌乱之中他根本没有去想为什么这姑娘也要三更半夜偷偷摸进厨房,生怕行迹暴露的五郎压低声音讨饶:“我我我,我奉主君之令来取东西!神樱大社的绯樱绣球包治百病……谁知道你们突然出现还清场……”
“啊……”
那姑娘似乎信了,她收起防备的姿势,表情里甚至还有几分愧疚。
五郎由此确信她肯定不是勘定奉行家的小姐,贵族小姐是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放低姿态的,白鹭公主神里绫华算个例外但她好像不长这样。
“不好意思,但是你不能出去,会吓到小姐们……”她咬着下唇苦恼的想了一会儿:“你留在这里不要动,我去捡些落樱给你。只是绯樱绣球不好收集,你有什么办法吗?”
那玩意儿要用雷光吸在一处,二百有没有雷属性的神之眼,当然只能问五郎。
兽耳少年别别扭扭的从怀里掏出块丝绸布料,红着脸在尾巴上搓了一会儿递出来——静电也是电!
他是岩系!岩系!只能临时想出这种法子为自己圆场。
那丝绸布料本是留着写檄文用的!
“你藏好了千万别发出声音,等我回来。”说完少女转身而去,融融月光中只留下一道清丽的背影。
等她走得没影了智商才重新占领五郎大脑里的高地,这位领兵的战将开始后悔方才为什么稀里糊涂就把人给放了。万一她去叫救兵怎么办?
他可打不过八重神子那老妖怪!
树影再次被夜风送到窗棂上,等它抖着为数不多的叶子重新站直,厨房里一个人也没有了。
五郎没能完成夜探神樱大社的任务,甚至还倒赔了一方丝绸出去。他顾不得损失,火速带着更好的消息下山。
勘定奉行家的两位小姐确定都在神社中,明日结束参拜后她们必然下山返回。虽说同行之人里还有白鹭公主在,却也可以将埋伏安排在绀田村到神里屋敷之间呀。只要神里绫华不在队伍当中,他的攻击就不会触动到社奉行神里绫人,更不会给海祇岛招来大1麻烦。
——眼下天领奉行精锐即将出征,珊瑚宫大人派他们前来尽量截断敌军粮草。五郎看着手下小猫三两只的士卒,并不认为可以凭借武力物理意义上的切断运粮通道。
那就只能从其他偏门邪性的方向上想想办法了,比如说“狭独生女以令勘定奉行”。
招术昏不昏的不试试谁能知道有没有用呢?不然就海祇岛的后勤储备,根本不具备与九条家精锐决战的能力。尤其是刚刚打探出柊小姐身边还带着无法试出深浅的武姬……檄文可以安排其他人去发,劫道必须他亲自带人上。
那位“武姬”自然也没有去取什么落花和绯樱绣球,更没有老老实实重返厨房。她表现得像个一时兴起赏了会儿景的闲人,回到精舍路过时若无其事提醒待客巫女似乎听到厨房那边有些老鼠的动静。
二百顺手把绸缎扎成颗花球拿在手里,与待客巫女说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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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去找奶妈要她为柊千里准备些好消化的宵夜——这事儿早就有侍女提过,她单纯为了找点事做显得自己很忙好完美融入群体才多话一遍,待客巫女果然一点怀疑也没有的直奔大厨房去查看老鼠的痕迹。
柊千里整整泡了半小时热水才在侍女帮助下换上干净洁白的寝衣躺好,她眼睛亮闪闪的等着二百洗漱回来,非要她留在身边夜话。
“快来,我昨天就让她们用百合花香薰过寝具,据说是璃月来的时兴线香,一点儿烟气也没有。”
大小姐有命,谁都要听。
二百窸窸窣窣和她躺在一处,柊千里裹着被子趴在柔软的枕头上,笑着凑近玩伴和她咬耳朵:“二百,你知不知道?镰治先生给我回信了!”
二百:“……”
我还以为你要和我说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结果就这?
“哦!”二百放心躺平,开始盘算方才厨房中的“小意外”。
那个陌生少年说话带着点西南边的口音,虽然他极力掩饰却骗不过她的耳朵。再者他身着戎装,却生有兽耳兽尾,这就绝不是稻妻本岛上的武将。
综合分析……海祇岛派大将孤军深入鸣神大社?
嗯……听上去像个笑话。
但二百绝不会真把它当成个笑话去思考。
勘定奉行府内外确实没有什么“保密”可言,下人仆妇的嘴巴那是相当之松,所以她并不意外大小姐行踪泄露。问题在于摸上来的为什么会是海祇岛,以及他们似乎收集了不少柊家女眷的相关情报……对柊千里来说这应该不是个好兆头。
却是别人的机会。
某种角度上来说她与海祇岛叛军的立场一致。如果是她造反,已经知道数倍于自己的敌军开拔在即,她会做什么?
战争不只是胜在武勇上,更是胜在粮草与经济。很巧啊,真的很巧,柊千里是勘定奉行膝下唯一的孩子,勘定奉行掌管稻妻税收和财政。
嗯,简单的答案。
海祇岛的那位小狗大将应该不会当着神里绫华的面动手,毕竟白鹭公主身手出众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而且她身后还站着个疼爱妹妹心机深沉的社奉行。只要那边不是破罐子破摔就绝对不会惹这个麻烦,所以危险将会埋伏在神里屋敷至绀田村一线。至于说再向前……再向前就是与离岛遥遥可见的浅沙湾了——地形平坦毫无遮挡,在此地短兵相接怕是不死不休的意思,可能性更小。
“……镰治先生真是位赤诚君子呀!你说呢?”大小姐红着脸又往前凑凑,非常想从玩伴那儿得到些支持,哪怕只是语言上的支持也好。
根本没听她说什么的二百诚恳道:“嗯!是啊!”
只要柊慎介一天还是勘定奉行,九条镰治在柊千里面前就要做一天的赤诚君子。至于这“君子”的保质期有多久……一看其人本性二看柊家主还能活多长时间。
大小姐羞涩的轻笑了一声,伸出手握住二小姐的被子角:“那你呢?二百你有遇到特别在意的人吗?”
“嗯……”二百心不在焉的应声。
特别在意?刚刚不是就在厨房遇到一位吗,不知道他们打算如何安排这场突袭……以及己方该如何利用这场突袭呢?
30.第 30 章
二百心不在焉哄睡陷入酸甜初恋中的大小姐,眼一闭一睁天就亮了。
参拜神社都得是上午,侍女们清晨就起身开始忙活。别看“参拜”只是简单两个字,要用到的物品必须万无一失才行,毕竟鸣神真的存在。
第一声鸟鸣响起没过多久,奶妈就来敲响拉门催大小姐。
昨晚柊千里兴奋到不行,等到今天果然整个人都蔫巴巴的。她本就体弱,这会儿全靠侍女们帮忙架着才能站在那里洗漱更衣。
看着那些华丽沉重的东西一层又一层披挂在大小姐身上压得她几乎直不起腰,二百躲到一旁暗自庆幸逃过一劫。等大家簇拥着千里小姐向外走,她才跟在队伍尾巴上迈出房门。
影向山的海拔在稻妻全境都算得上数一数二了,山间空气极为清新,温度也低,身着厚重礼服也不会觉得闷热。
神里小姐从精舍另一侧走出来,见到柊千里就微笑着对她道:“九条小姐和其他家的小姐们都已经到了,咱们一起去见八重大人吧!”
参拜队伍的顺序也是有讲究的,三奉行家的女孩儿位置派在最前面,二百托“养女”名头的福落后半步跟在大小姐身后,神里绫华体贴的帮她一块扶着柊千里,九条裟罗面色阴沉似有心事,独自站在一处谁也不理。
她本就是另一个赛道的人,没谁会觉得突兀。
巫女将贵族女孩们引领至主殿外,八重宫司手里拿着串御币象征性的扫了两下。
那是个……粉红色的狐狸大姐姐?
二百用余光默默观察。
八重神子狐耳上缀了枚雷系神之眼,她穿着巫女服风格的外衫,露出又长又直的两条腿,脚下踩着木屐,左边脚腕上以红绳系了枚铃铛作为装饰。参拜神社强调对鸣神的信仰,这种事早就是宫司做惯的。她面前来来去去的人一代又换一代,早已不再觉得新鲜。
洁净身心、献上贡品、虔诚祷告,鸣神的眷属带着这一代贵族女孩们拜了主殿,挥舞御币在她们身侧驱散并不存在的“晦气”,活动进行到下一个环节。
十几个来自不同家族的少女鱼贯穿过主殿与侧殿间的步道来到神社深处的神樱树下。这不仅是二百头一回进入神樱大社,更是她第一次见到神樱树。这棵树被修剪成狐狸的模样,枝繁叶茂,繁花不断,落英缤纷。
神子的风姿老实讲她是不怎么在意的,她抱着御币在主殿檐下兢兢业业演好一个宫司,她站在贵女队伍里认认真真假扮一个奴仆。
如果不是鸣神的存在,她们很可能永远也不会产生交集。
所幸无论哪边的演员都很敬业,整场参拜活动顺利结束,接下来直至正午就餐前的时间就全都归年轻女孩们用来互相结识了。这是她们未来人生的预演——无论成为大家族的主母还是经营一个小家庭,夫人们私下里的交往时常能改变事情发展的方向。
三位“半”奉行家的小姐被单独安排在一张特殊的几案旁,她们不需要弯下腰俯就别人,她们背后父亲与兄长世世代代的官职就是底气的来源。作为多来的半个小姐,二百坐在不当不正的台阶旁,要比正经的顶级贵女低一些,但又高于其他家族。
——大族门里走出来的狗都要比小族的人贵重些,现实就是这样的现实。
坐在台阶上听小姐们或稚嫩或老练的交换情谊,二百记下了一肚子情报,用过午餐便沉默的和侍女们一起陪同千里小姐下山去。来是三奉行的小姐们先来,走也是她们先走。神社理论上不接待外客,但凡事总有例外,谁叫稻妻是个特权和人情的社会。先前留在山中露营的队伍此刻已经整装待发了,一接到大小姐便急忙将人迎入马车内休息,等待奶妈和妆匣行囊的过程中为首的武士上前报告了一个坏消息。
比丘尼光华院病重,为了避免死亡的污秽沾染上影向山,今天一早就有几个仆役抬着她下山往勘定奉行府赶。她是已故奉行夫人的亲妹,娘家门楣岁比不上柊家却也不是可以随意折辱的,武士们不敢有丝毫怠慢。
对于那位张口“规矩”闭口“无礼”的女士,二百除了与她立场相对外倒也不怎么怨恨。以光华院的身份想要为难一个低贱杂役根本无需言语授意,只消寻个好时机皱一下眉头,自然多得是人上赶着替她消灾解厄。不过嘛,现下人都已经快死了,与其愤愤不平揪着过去的事不放,不如想想能在葬礼上攫取到什么。
别怪她薄凉,连个死人都不放过,倘若今日垂危的换做二百自己,光华院未必能慈悲到哪里去。
因为这件事大小姐的心情极度低落,后面的随行人员一到齐队伍立刻出发下山。返程的一路沉默而迅速,除了在神里屋敷外驻足与神里、九条家的两位小姐道别外,再也没有安排停下休息的时间。
离开神里屋敷后队伍绕着镇守之森外沿行走,进入白狐之野时武士们骑着马赶赴前方开路。淹没在荒草间的小路被车辙压出一条又一条小沟,路边鹅黄色的小小绒花经不起马蹄摧残,在“得得”的声响中被碾成一滩又一滩颜色难辨的泥浆。
武士们一离开,护送队伍立刻缩水了一半。
没有人跟在身边不停斥责打骂,仆人们偷偷松了口气。昨天后半夜山间先是滚落了好几块古怪的岩石,紧接着光华院大人受到惊吓大声尖叫然后昏死过去,好不容易乱哄哄的把人抬下山,大家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又要护送大小姐下山长途跋涉。在山林里只安生过了半夜,大家精神萎靡也是正常的,这一场急行军下来支撑步幛的胳膊再也没法子稳住,马车外围那些白色绸缎很难起到遮挡视线的效果。
二百坐在柊千里对面的窗户旁,就像是为了讨大小姐高兴那样将车窗推开一条缝,挡在窗前的轻薄白纱也被她轻轻掀起一角。
隐隐约约的山水风光确实能舒缓情绪,郁郁葱葱的草原和森林壁垒分明。白狐之野的尽头便是绀田村,北边是镇守之森与弥漫着紫色雾气的影向山山脚,南边一直蔓延到海边滩涂,地势自北向南逐级降低。整片原野上覆盖着毛茸茸的草木,偶尔冒棵细瘦的树出来,跟着风向左摇右摆。
跟随马车行走的下人脚步越来越沉,不止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而是所有运送辎重的人都在有意识的偷懒——只要大小姐平安回到宅邸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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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完成,其他的早一点晚一点根本无所谓。
妆匣用具是大小姐的,命却是他们自己的,稍稍慢上几步躲点懒,应该没问题吧!
长蛇一样的车队慢慢的、慢慢的分成前中后三部分。前面的武士已经跑得没影儿了,中间马车咕噜噜的向前赶,后面的“尾巴”拖拖拉拉一步三晃。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几颗小石子从左面的山脚下滚出来,落在车辙里,偶尔几颗砸中木质的车轮与车辕。石子太小,声音更小,除了一直都在准备的二百,整支队伍没有任何人在意。
“千里小姐,要不要我先替您把簪环取下来松快松快,等回到离岛再带上?”她压低声音询问,柊千里几乎没有思考就点了头。
她是个温顺的人,只消语气加重一点点就会跟着走。
二百上前把大小姐头上华丽的装饰品一一取掉装进匣中,又帮她解开勒得人喘不过气的礼服换回常服。整个人都轻松下来的柊千里叹息着躺在玩伴腿上,抬起眼睛依赖的看着她:“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呀!乍闻光华院的噩耗,我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还好有你陪在我身边。”
对于下人仆妇而言这个时候的标准答案应该是感激涕零五体投地眼泪汪汪的表示“这辈子都要跟着大小姐偿还恩情!”,二百压低眉眼错开视线笑而不语。
她不会把太多时间花费在柊千里身上。
石子儿敲击的声音越发密集,风中传来一丝肃杀。
那是种直觉,经常游走在危险之中的人才能察觉得到。
箭雨来得猝不及防,仆人们尚未反应过来就眼睁睁看着身边人倒地不起。尖叫与哀嚎四起,本就松散的队伍一下子就像被吹散的蒲公英绒毛。
跑!快跑!前面就是浅沙湾,跑过去就是离岛关隘,跑过去就能活命!
这种时候大小姐就是个累赘,她的出身、她的善良、她父亲的官职……她的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并不能让急于活命的仆妇停下脚步。
奶妈倒是想靠近马车车厢,可惜她只是个微胖的中年妇人,一波箭雨后委顿在地痛苦的呻1吟。
好在前方探路的武士们及时折返回来,面对胆大包天的“山贼”,他们拔出长刀催促胯下骏马加速奔袭。
“山贼”首领把自己包得跟个粽子一样结实,只露出双眼睛。他打了个呼哨,这群人飞速砸开马车门,在仆人们的惊叫声中拖走了一位身披重绢金丝打卦的少女。
眼看武士的刀刃迫近,“山贼”把那少女背在背上一哄而散跑得飞快。他们像是某种昆虫那样钻进影向山脚下的森林,树根严重减慢坐骑的速度,追击的队伍坚持了半小时左右宣告放弃。
山路不好走,被掳走的也不是大小姐,问题不大,还是先保护大小姐平安返回勘定奉行府为上。
武士的首领在心底既庆幸又遗憾——庆幸于大小姐平安无恙,遗憾于头功不是自己的。不过也没关系,“二小姐”假扮大小姐被山贼抓走,全须全尾回来的可能性实在不高,死人的功劳再重又能怎么样呢?反正不影响活人的升迁。
31.第 31 章
五郎完全没想到行动能依照计划展开得如此顺利,一时大意也没想起来核验身份。为了最大限度降低伤亡减少与对方武备的纠缠时间他绞尽脑汁选了个靠近绀田村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的埋伏点,勘定奉行府的车队也很给面子的松散疲惫。他始终记得柊家大小姐身边跟着个武姬,更是想法子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抓了人就跑。
马车车厢里果然有两个少女,一个身上披着璀璨华贵但沉重的丝绸外衫,另一个相对的衣饰简单朴素些。昨晚夜色朦胧他并没有看清楚武姬的长相,下意识认为柊家千金必然是那个被丝绸与黄金包裹着的姑娘。
打劫这种事……头一次干,实在是紧张。
按照事先说好的那样,大将得手抓了勘定奉行的女儿,海祇岛众人四散逃入镇守之森避开追捕。影向山下蜿蜒流淌的河水氤氲着不祥的紫气,杀人不见血,却也是最好的天然护身符。参与此次突袭的人都是神之眼持有者,受这些紫色毒气的影响较小,所以他们才敢往森林里跑。只消甩掉追击的武士,大家就好带着“投名状”乘船返回海祇岛。
“呼呼……”森林里光线暗淡,五郎背着“柊千里”越过溪涧与沟渠,好不容易背后的马蹄声彻底消失,他找了块干净的白色石头放下“人质”。
千金大小姐嘛,总要尽量让着她些,免得节外生枝……?
“嗨~辛苦你喽~”二百裹着打卦单脚落地转了个圈一屁股坐稳,抬起左手和小狗大将打招呼:“我应该不是很重,对吧!”
五郎:“……”
少年愣了一下,继而双手抓着头发“啊啊啊啊”原地大叫:“怎么是你啊!”
抓错人了!这会儿还能回头去换吗?
“要打一场么?”二百好整以暇看着他:“一晚上没见你怎么成了法外狂徒?”
打什么打,昨晚在神樱大社不是已经打过了?打不过你!行不行!
五郎气得差点冲她汪汪叫,喉咙里愤怒的呜呜声就没停过。他抬起手中长弓又放下……现在就算杀了这个姑娘也于事无补,她只是尽忠职守罢了,甚至忠诚的以己身替代主君受苦。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把长弓背回去,瞪着二百吼她:“不想活了吗?”
如今海祇岛鱼龙混杂,可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好说话。
“如果真让你们掳走柊家大小姐,你们才是真的死定了。”二百不慌不忙将打卦脱下来里里外外叠成个小方块包裹:“柊慎介一辈子就这一个女儿,他还指望着用这个女儿钓只婿养子做继承人呢。你们抓了他的女儿会让他失去对继承人的选择权,后果还用继续描述吗?”
事关家族声誉,柊家大小姐可以是个贞洁的牌位。柊家不会让被“山贼”掳走还在外过夜的女儿活着,家主也肯定不会把失去女儿的责任放在自己和家族身上,只会怨恨山贼。
来自勘定奉行的报复,以海祇岛那脆弱的经济状态根本撑不住,如果柊慎介彻底狠下心他能有无数办法摁死所有岛民。
二百睁开眼睛,漂亮妖异的异色瞳认真看着五郎:“海祇岛都死到临头了,你们还在做什么梦!”
小狗大将又一次失去声音——异色瞳!她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武姬”!
可恶!这家伙!这家伙一套接着一套,到底哪句才是真话?
“我!我们海祇岛上下一心!还有无数志同道合的盟友!必然会取得战争的胜利!”他梗着脖子咬牙切齿,二百扫了他一眼冷哼:“你们没钱没粮。”
“现人神巫女珊瑚宫大人算无遗策!”五郎的嘴筒子比什么都硬,二百又哼了一声:“你们没钱没粮。”
少年有些急躁,脱口而出:“奥罗巴斯大人会保佑我们!”
这算是什么理由?精神胜利法?
“……”二百都有些同情他了:“但是你们没钱没粮,另外,奥罗巴斯是谁?”
“你们把战争当成什么?中二期的群殴游戏吗?”二小姐一套连招照着人的心窝子捅:“武器、护具、粮食,要什么没什么,难不成凭借意念就能让天领奉行甘拜下风?你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五郎,被击沉。
海祇岛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孤立无援,但那是机密,不能因为意气之争就说出来驳斥面前这个姑娘。
“我们……我们……总之!我们不会认输!”他咬牙切齿,看上去就像是想要狠狠咬谁一口。
“噗!”二百突然笑出声,五郎凶狠的瞪着她:“你笑什么!锁国令和眼狩令的影响迟早也会波及到你身上,别以为不是神之眼持有者就不会被迫害。”
“我在笑你运气好呀。”女孩子放松的坐在白石上,月光透过杉木高耸的树冠笼罩着她,仿佛温柔的抚摸一尊石雕,“你的运气真好,遇到我,海祇岛就有救了。”
“哈?”五郎才不相信这个让他分不清哪一句真话哪一句假话的少女。他重新收拾表情,力求做出个冷酷的样子:“你还是自求多福吧,二小姐!”
“如果我是那位现人神巫女,我一定要在你头上用力敲打一下。”二百侧头借着夜风荡开垂在眼前的发丝,她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嘴唇前:“别冲我乱叫,小狗,我也是有脾气的。”
“你!我不是小狗!”五郎只觉得和这人说话自己的情绪和血压就没有稳过,忽高忽低就跟被卷进海中漩涡一样。
二百抬起胳膊左右压了一圈,轻轻松松站起来:“一笔买卖,用海祇岛的珍珠和珊瑚换取等重的精炼金属材料,稻妻人不骗稻妻人。你去外面打听打听我二百的名声,我做买卖还从来没被人抱怨过。”
五郎:“……啊?”
不是,你这左一层右一层的千层饼,到底哪一层才算剥完?
“生意还做不做?或者这就出发去海祇岛见见你的主君?”
澡盆船只够在离岛与鸣神岛之间往返,再远一点都有翻船的危险。这位送上门儿的大将来得正好,连同海船一并奉上,点不点亮新地图完全看二百想不想。
少年赶紧把飘飞的思绪抓回来,简单思考了五秒钟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能带你回海祇岛。”
他此行的任务是截断粮道,怎么甘心无功而返?再者这位勘定奉行府的二小姐实在是太危险了!不能把这么危险的家伙随随便便带回大本营!
万一她还有别的身份可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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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九条家的卧底?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呐!
但是精炼的金属材料海祇岛同样很需要……
“你为什么要试图劫持勘定奉行的独生女儿?”二百将包裹好的打卦反手背在身后,她自问自答道:“是为了天领奉行的辎重吧。”
“如果只是为了这件小事,你的任务已经完成,随时可以回家去了。”
她就好像看到这件事真实发生在眼前似的,笃定的对五郎点点头:“所以,要不要去看看货?”
雅克手里那批卖不出去的金属餐具终于有买主了!
可怜的五郎站在原地石化、风化、然后沙化——珊瑚宫大人,鸣神岛好可怕!这里有怪物!
他第一反应是反思自家有没有可能泄露军事机密,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确定这件事从珊瑚宫心海口中说出,只有他自己听入耳朵里,中间没有第三个传递消息的人。而且他也没有告诉其他同伴劫持柊千里的真实目的,其他人都以为此次行动就是为了向海祇岛递交一份投名状。
所以……这家伙到底是从哪儿看出来的?闻味儿吗?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说?”少年含含混混问了一句,就像被人从头撸到尾巴尖撸了好几遍的太郎丸一样,不知不觉气势就弱下去。
二百自信的抬起眉梢笑看他:“勘定奉行和天领奉行是什么挚爱亲朋吗?开玩笑,柊慎介是不会给九条家的私兵买单的。”
勘定奉行把稻妻国库看成自家私库,天领奉行把稻妻的军队看成自家私兵,这都是几百年以来的老惯例了,这两家损公肥私连姿势都是一样的。哪怕“讨逆”这等大事在柊家主看来也只是“派遣小区保安驱逐几个臭要饭的”而已,犯不着花费太大——军队是九条家自己的私人武装,凭什么临到要用他们却要国库出钱?
再者还有另一个原因是很多人都想不到的。
在柊慎介眼里,海祇岛的分量远远没有五郎他们想象的那样重要,充其量不过是个征税的好由头罢了。海祇岛是什么破落户?怎么可能穿过雷暴与浓度过高的雷元素侵蚀跑来鸣神岛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关键是他们抓了千里也没用啊!
柊家真正的对手从来都不在鸣神岛外,正是同为三奉行的九条家与神里家。自雷电五传之后神里家式微,也就近几年才缓过几口气,勘定奉行会防备社奉行但还不至于到动辄得咎的地步。唯有九条家,虽然奉行大人有意招九条镰治为赘婿,但也担心九条家借着此人之手染指柊家。
自己的女儿什么能力,家主大人心里清楚得很,他所以才一直任由柊千里和九条镰治私下书信往来却没有做主让他们两个订婚以正名分。
此番海祇岛的“劫持”来的不早不晚恰到好处,在勘定奉行看来这只会是天领奉行给他的小小下马威,如果独女柊千里的名声坏了,只要不想让她死那么九条镰治几乎就是唯一的选择。
老狐狸被人手段拙劣的摆了一道,不报复回去那是不可能的。最好的办法不就是扣着军饷不发嘛,他都不需要找借口,坐在那里哭穷就足够。
所以说,五郎他们歪打正着成功搅混了鸣神岛的水,已经可以打道回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