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肤之花》
1. 01.make me wanna die
《肌肤之花》
文/飞萌
2024.10.10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vb:鹿角小飞萌
南城冬天总是单调,灰白的天,暗绿的树,干不了的地面,停不了的风。午后天色稍霁,有光劈开云层泻下缕缕浅金,舒遥扣下遮阳板,问驾驶位的闻雅:“还有多久能到?”
闻雅看了眼手表,“以现在的路况,四十分钟左右。”
下午四点是她们流行音乐学院的期末汇报演出,宋星舟运气好,抽签抽到了压轴出场,时间上还算宽裕,她便也没再多问。
放在膝上的手机这时震亮,舒遥垂眸看见屏幕上的名字。
綦珍。
她略顿两秒,接了起来。
“遥遥,Merry Christmas,好久不见,要放假了吗?”
“还有几天。”
相比起綦珍的欣喜,舒遥的声音更显沉静。
她还没开口问,綦珍便抢先说:“我刚回国,我那群高中朋友吵着要给我接风,明晚我在Pure Land办圣诞趴,都是你认识的,你来玩好不好?”
舒遥明天有考试,但晚上确实也空闲,她没能想到拒绝綦珍的理由,便应了下来。
綦珍很高兴,说给她带了礼物,但在雀跃之余,綦珍又收了欣喜问:“你哥哥在家么?他......有没有空?”
舒遥听到这里,弯弯唇角。
綦珍还是以前的綦珍,说什么都绕不开明庭。
“珍珍姐你知道的,年底,他事情多,还在港城。”
“好吧......”
略失落的语气,舒遥这些年听得很多。
知晓了明庭的行踪,綦珍也不再多问,寒暄两句便挂了电话。
舒遥对这样的事早已习以为常,她顶着明庭妹妹的身份七年,身边从来不缺主动来示好的人。
只可惜,这些年并没有人能通过她的关系与明庭有更多的接触。
车开进南城艺术学院,一路吸引了无数关注目光。
停车场对面的咖啡店里,有位男生看着窗外爆发了句“卧槽!”
“法拉利最新款旗舰!V12自然吸气,零百2.9!哇!这哪位少爷的车?!”
咖啡店的落地窗前有张长桌,本来店内等咖啡的学生都各自埋头玩手机,突然听这一长串惊叹,便都跟着好奇看向窗外。
没等那位男生感叹完,车上下来两位女士。
他又震惊着咳了两声:“这......这谁家大小姐这么带劲?”
他身后站着两位女生,像是他同伴,其中一位穿皮草的女生觉得惊讶:“流行音乐的舒遥,你竟然不知道?”
男生回头看她,摇了摇头。
另一位穿大衣的女生跟着八卦:“开学第一天就接连被人挂表白墙,一群人跪求联系方式,这大小姐长得漂亮身材又好,可惜性子冷淡,这都一学期了,身边还没见过男的。”
皮草女生接话:“这哪是性子冷淡的事儿?”
“怎么?”
皮草女生扬了扬下巴:“你看看她打扮,全身上下看不见明显logo,可她那套穿搭是从miumiu秀场上搬下来的,手上那只Kelly还是鳄鱼皮。我听我服表的室友说,她日常戴的手表珠宝上百万,人全身上下就写着五个大字‘你!高!攀!不!起!’。”
“还有她身边那位保镖,名字叫闻雅,人可一点都不文雅,武警学校出身,在部队里服役了好几年,立过功拿过表彰,退役后接连拿下两届女子综合格斗冠军。所以你别看她长得漂亮人气高,有这么一位保镖跟在身边,可没人敢往跟前凑。”
大衣女好奇:“你这些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皮草女低声:“有PDF,回头发你。”
那男生也跟着好奇:“那这大小姐家世如此了得,想学流行音乐上个伯克利不是轻轻松松?怎么还留在咱们学校?”
皮草女答道:“那PDF上面说,她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好像十分抗拒与人肢体接触,国外的人都热情,动不动就贴面拥抱,我估计是家里人不放心她在国外生活吧。”
大衣女“啧”了声:“怪不得要个保镖跟在身边,这大小姐明显非池中之物,估计咱学校也没人能被大小姐看上眼。”
“也不一定。”
皮草女又道:“我听说大小姐今天的汇报演出是宋星舟为她量身打造的,光是组乐队就花了不少心思。这位新晋校园男神的家世不一定比得上大小姐,但这颜值和才华那真是无可挑剔,人当时可是全国专业第一进的我们学校,光靠那张脸就能坐拥几十万粉丝,说不定有戏呢。”
大衣女手中的取餐提示器在这时震动,她匆匆转身:“那咱也去凑个热闹,音乐厅位置紧俏,去晚了可只能站过道。”
期末已至,学校各专业大大小小考试不断,平时瞧着空旷的校园好像突然间多了很多人,这让闻雅习惯性提高了警惕。
舒遥有所察觉,笑着让她放松些,闻雅却一脸认真道:“上回假装撞到你的人勾坏了你十六万的外套,咖啡洒在你那只羽毛Kelly上,到现在还在巴黎修复,那人口口声声说要承担损失,报了价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轻嗤了声:“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靠这种拙劣的伎俩搭讪,真是......”
“真是什么?”
“没眼力见儿。”
闻雅偏首看舒遥:“保护你的人身安全是我的首要责任,保护你的......”
“保护我的财产安全也是你的工作范畴。”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舒遥抢断。
闻雅一挑眉:“说的没错。”
这话舒遥也就听了百八十遍吧。
从明庭高中毕业闻雅就跟在了她身边,算算日子,得有五年多了。
整整五年,闻雅从没包庇过她,就连她偷吃冰淇淋也被闻雅写在工作报告里。
明庭虽不多说什么,但这种一举一动都被监视和记录的感觉,没人会喜欢。
汇演还没开始,但在去往音乐厅的必经之路上已有明显人潮。学期末有很多专业都有汇报演出,但最吸引人眼球的当属服装表演和流行音乐,一个俊男美女多,一个现场气氛好,每逢这两个专业演出音乐厅总是座无虚席,有时候连过道里也挤满了人。
学校的音乐厅是企业赞助,正门入口处冠了“明玺”二字,日常可容纳四百位观众。
音乐厅的灯光音响等设备也都是由明玺集团捐赠,效果甚至比南城音乐厅都好,国内一些器乐比赛和名人的小型演奏会偶尔也会在这里举行。
舒遥刚走进音乐厅就看到晏秋朝她招手,晏秋是她进学校认识的第一个人,两人同班,日常交流比较多,关系也亲近些。
不过舒遥的亲近和常人不同,无论她们在言语上有多么亲近,她都无法与对方产生更近一步的肢体接触。
不明真相的人会觉得她高冷,不好接近,故意端着千金大小姐的架子。
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她维持这样的“正常”有多不容易。
PTSD这个词已经成为当代年轻人表达情绪的时尚单品,说起来轻飘飘,但对于真正患病的人来说,这个词就是噩梦。
每一次应激她都会再一次经历噩梦。
其实自她患病至今,她也有过几年正常社交的时光,那是她最快乐的几年,可一朝被毁,应激症状比初患时还严重。
她看过医生,也有在用药,但日常生活总是难以避免和人0接触,摸一下碰一下都还好,但若是拉手拥抱搂腰之类的带有明显“禁锢”意味的举动,她会因此产生不同程度的应激反应,严重时会诱发心悸和窒息,所以闻雅才会时刻保持紧张。
今天汇演的座位早已由专业老师安排好,舒遥的位置在角落,闻雅将她送到后,退到了一旁的消防通道等待。
“今天来了好多人啊,你紧张吗?”
晏秋一坐下便喋喋不休:“天呐我好紧张啊,这次没跟你分到一组我好慌,曲老师昨天还在说我的选曲难度高,我也真是脑子抽了才会选一首近乎清唱的歌!万一唱劈了我这一学期都抬不起头来。”
舒遥被她这话逗笑:“没事的,这学期马上就结束了。”
晏秋愣了一瞬,跟着扑哧一声笑:“还真是。”
她叹了口气:“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吧,今天节目这么多,估计也没人能记住我。”
“怎么会?你声音那么好听,我可是过耳不忘,别妄自菲薄。”
舒遥笑与不笑完全是两个人,不笑的时候清冷,笑的时候她那双眼就像含了水般,温柔,纯净,会让人无意识卸下防备。
她那双眼比她的声音更会表达情绪,明明她的话已经说完了,但晏秋还是出神望着她。
晏秋每每这样盯着她看时,总会下意识想,舒遥若是搞诈骗,一定挣得盆满钵满。
“那下次我们一起?”
舒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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莞尔:“好。”
“不过我也真是没想到你竟然会选一首摇滚。”
晏秋对舒遥的第一印象可以用“惊为天人”四个字来形容。
金秋九月的艳阳天,新生报到处聚集着无数学生和家长,人声鼎沸,蝉鸣不绝,滚动的拉杆箱持续制造着噪音。
她当时正抬头张望新校园的模样,一偏头就看到舒遥。
目光对视的那一瞬,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上帝的偏爱。
她清楚记得当时的画面。
报到处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张嘴说个不停,唯独舒遥安安静静站在行政楼前的梧桐树下,与当时的喧哗格格不入。
那棵梧桐树像是上帝给她的庇护伞,树下微风轻轻,阳光浅浅,她穿一条白色连身短裙,踩一双薄荷绿缎面高跟鞋,同色小包上挂有一串五彩珠坠,悠悠晃晃间,流光溢彩。
她就这么袅袅婷婷伫立树荫之下,若神女天降,如清风涤尘。
舒遥也看见了她,那双漂亮的眼微滞一瞬,而后一池静水骤起涟漪。
舒遥在对她笑。
那种美妙很难用言语来形容,就好像烈日炎炎干渴难耐,面前却突然出现一杯满冰莫吉托一样,无论她当时的心情有多焦躁,无论这杯莫吉托有多冰冷,她会毫不犹豫举杯畅饮。
后来她还对舒遥说过,她当时的感受就是“一见钟情”。
所以她很难想象像舒遥这样安静的美人唱摇滚的样子,好像有点违和,但又极具魅力让人充满期待。
舒遥抬手勾着鬓发挽到耳后,依旧笑得无害:“因为汇演更注重舞台整体的效果,待会儿只要现场气氛够了,老师们应该不会死揪着我的唱功不放,下次你也可以试试。”
晏秋听了笑着问:“那下次我也能有宋星舟的编曲和伴奏么?”
此时的观众席稍有躁动,两人闻声回头,正好看见宋星舟背着吉他进来。
音乐厅是下沉式,宋星舟每下一节台阶,那些关注的目光便也跟着下一节。
牛仔裤,白球鞋,米色卫衣搭黑外套,宋星舟再一次诠释了什么叫“时尚的完成度全靠脸”。
舒遥对宋星舟的第一印象可以用八个字总结——身高腿长,肤白貌美。
且不说脸,光是那186的身高就叫人难以忽视。
宋星舟一眼就看到了舒遥,舒遥却收回视线看晏秋:“正好他来了,你问问。”
晏秋紧跟着收回视线,瞪大了双眼做口型:“我才不要!”
舒遥看她紧张,掩嘴笑弯了眼。
宋星舟的位置就在舒遥身后,他身边的座位依次是鼓手陈嘉泽,贝斯手高然和键盘手邢奕。
舒遥和宋星舟陈嘉泽同班,另外两位虽不同班,但也是他们专业课老师曲瑞的学生。
宋星舟的性格并不是他表面看起来那般冷淡,至少在舒遥眼里,他挺热情的。
他落座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舒遥:“穿这么少不冷么?”
舒遥不喜欢冬天,因为美与臃肿背道而驰,今天为了表演,她穿得比平时更少。
黑色百褶短裙配同色长筒袜,上身是白衬衫配黑白粗花呢短外套,麂皮大衣在进入音乐厅后就交给了闻雅。
她的穿搭总是轻盈干净,表面是纯良无害的乖学生,实则裙摆下藏着丝袜吊带扣,包里装着渔网袜。
她回头对上宋星舟温柔的眼,弯弯唇角:“还好。”
陈嘉泽听了舒遥的回答忍不住打趣:“舟哥的外套都准备好了,不给个机会?”
宋星舟斜眼看他:“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陈嘉泽热情开朗,一开始他并不相信舒遥真会抗拒与人肢体接触,直到在闻雅手下吃过亏他才不敢随便乱伸爪子。
不过他相信,只要建立起足够的信任,舒遥的这种症状就会有所好转,毕竟,他亲眼见过宋星舟为她披外套。
舒遥正要回身,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白色保温杯。
“苹果煮的罗汉果茶,润润嗓。”
舒遥微怔一瞬,又听他说:“杯子是新的。”
陈嘉泽爆发出一声:“我靠!你别告诉我这是你亲自煮的?!”
“不然呢?”
宋星舟还注视着舒遥。
身边几位男生同时一声长长的“哦~~~”
“甜不甜啊?”高然跟着起哄:“要不给我尝尝?”
宋星舟瞪他一眼。
舒遥却面露滞色,下意识偏头看向消防通道。
2. 02.make me wanna die
/
与闻雅的对视持续了五秒,舒遥回头:“谢谢你,不过,我......罗汉果过敏。”
陈嘉泽高然瞬间闭麦。
但宋星舟面色不改,只是微笑着说:“好,我记住了。”
舒遥总归有些不好意思,回应一个略歉意的笑才转了身。
叽叽喳喳的环境突然安静,汇演准点开始。
今天音乐厅座无虚席,第一组上场的同学选了首Coldplay的歌,熟悉的吉他开场,是《Yellow》
舒遥的思绪就在这吉他声中出走。
她的父亲,舒明远,以前常在家里听Coldplay的歌,他离家出走讨生活那些年,做过酒吧跑场歌手,时常会唱Coldplay。
在她的音乐生涯里,舒明远是绝对的启蒙老师,只是她在回想往事的时候,有关音乐的记忆总被另一张脸占领。
手机屏幕点亮,今天已经是12月23号,上一次见明庭还是在他生日的时候,11月13号。
40天,她已经有40天没见他了。
相伴多年,这是他们第一次分别超过一个月。
台上的演出还在继续,可她意兴阑珊,只用指尖绕着裙摆下的丝袜吊带扣打圈。
汇演快要接近尾声时,她起身去了后台更衣室。
她脱了身上的短外套,顺手解了胸前两颗扣子,换上了包里的长筒渔网袜,拽出裙摆下的丝袜扣勾住了顶端。
她的妆容瞧着还是精致淡雅,就连眼神也澄净清泠,只有胸前若隐若现的沟壑昭示着她的反叛。
走出更衣室时,闻雅瞥了眼她胸前,欲言,又止。
舒遥将外套递给她,顺着通道去台侧候场。
乐队几人同样被她的穿着惊讶到,哪怕光线昏暗,闻雅仍是清楚看见周遭那些骤然放亮的眼光。
陈嘉泽正要开口,一偏眸瞧见闻雅警告的眼神,紧抿着唇没敢说话。
宋星舟在第一时间站到了舒遥身边,悄然隔绝了那些打量。
他的身高太有优势,哪怕他已经极力避开那个部位,那抹白仍是存在感极强,叫人难以忽视。
舒遥身上的香水味很淡,只有凑近了才能闻见,不是常见的花香果香,不甜也不闷,像是沐浴后干净的身体自然会散发的馨香,是温暖而轻盈的,会让人控制不住越靠越近。
心猿意马时,前一组的同学下场,宋星舟下意识往舒遥的方向侧了侧身,确保无人可以撞到她。
舒遥缓抬眼眸,唇边有笑。
汇演全程一个多小时,此时的观众席甚至比刚开始还满,多少人苦苦等待,就为他们最后一首。
舒遥站上舞台调整话筒架,从他们上台开始,音乐厅就躁动不断,她甚至能听见前排的观众在说她和宋星舟绝配。
宋星舟也听到了,却淡然收回视线,继续调音。
气氛在宋星舟开口介绍乐队成员时变得热烈,场下甚至有女生大胆喊“老公你好帅”。
前排的专业课老师跟着回头,“谁喊的?散场别走!”
舒遥忍不住笑。
但宋星舟没有回应,只是对着前排众位老师介绍今日选曲:“Make me wanna die.”
一束冷光照向舞台,鼓声响,场下便有尖叫声起,贝斯和吉他紧跟着加入,今天演出的气氛终于来到最高点。
舒遥的嗓音辨识度极高,沉郁慵懒,带一丝哑,像被一层红丝绒包裹着,初听柔软,细听才能感受到藏在红丝绒里的性感与深情。
听她唱歌像在吃一颗又甜又辣的酒心巧克力,醇香浓郁,拥有让人回味无穷的魔力。
宋星舟的吉他弹得很好,从前奏起,场下众多女生的镜头都对准了他。
躁动的音乐,热烈的气氛,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光是站在那里也能吸引尖叫声一片。
可就是这样耀眼的人,却心甘情愿给人伴唱,多让人眼红。
演出结束,台下掌声和尖叫声不断,舒遥也唱得酣畅。
她正缓气,一偏头却见宋星舟朝她走来。
清冽的香气接近,她被宋星舟抱了个满怀,耳畔有他温热的鼻息,接触瞬间,她好像感受到他唇肉的柔软。
舒遥一怔。
毫无预兆的皮肤接触带给她触电般的惊颤,她无暇顾及自己瞬间的应激,只慌着回头看消防通道。
闻雅还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身体的接触仅是短短几秒,没等她有过多的反应,宋星舟已然退开。
台下的欢呼声还在继续,甚至有人大喊了一声:“在一起!”
宋星舟看她僵住不动,唇边笑容在顷刻间消失。
“遥遥......你还好么?”
音乐厅喧闹无比,舒遥却清楚听见自己浑身发抖时牙齿上下磕碰的声音。
碍于场下众多关注的目光,她只能匆匆退开,恍惚着摇摇头。
“没事。”
谁都有无法控制的时候,她能理解。
可直到闻雅走到台侧接她,替她披上了外套,她还止不住在抖。
闻雅担心她,护着她往外走:“先回家吧,我给曲瑞发消息。”
舒遥心跳很乱,一双细眉紧紧蹙着,鸦睫颤颤,眼眶红红,她的身体不停在抖,大脑里像是有无数陨石在撞,好痛。
她抬手捂住心口,试图压下心头的不适,胸口一起一伏间,脑海里又浮现他的脸。
她很想问问闻雅,他什么时候回来,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忍住了。
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她回停车场的一路都精神恍惚,直到坐上车才感受到一丝丝安定。
她的手机已经在包里震动过无数次,她知道宋星舟在找她。
点开微信,宋星舟的消息已经满屏。
她能感受到宋星舟的喜欢和愧疚,可她盯着屏幕看了半晌也没有回复。
闻雅启动汽车开出学校,头顶这片天不知什么时候又阴沉了下来,连带着街景也变黯淡。
“他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吧?”闻雅突然开口这样问。
舒遥猛然回神,按灭了手机屏幕。
每次应激反应结束,她总要恍惚好一阵,她此刻思绪虽乱,却也明白闻雅的言下之意。
她眼神微闪,解释说:“表演而已,结束拥抱算是礼仪。”
“是么?”
舒遥想起明庭,又开口说:“哥哥年底事情多,别拿我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烦他。”
闻雅双手握着方向盘,冷冷撂下句:“知道了,舒小姐。”
舒遥心中仍惴惴。
闻雅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叫她“舒小姐”。
可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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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一想,上次宋星舟帮她披外套闻雅也看见了,但明庭并不知道。
如此,她也不愿再多想。
汽车开进芳蕤园,穿过浓荫蔽日的梧桐道便是舒遥生活了七年的家。
明星听见引擎声响,早早就等在了门口,舒遥一进门明星便蹦跶着上前嘤嘤撒娇。
明星是一只美系杜宾,今年七岁,是一只非常忠诚的护卫犬。
明星身形高壮,肌肉紧实,看外表是威风凛凛的“西装暴徒”,实际是一只酷爱撒娇的嘤嘤怪,总是黏着舒遥当舔狗。
舒遥惧怕肢体接触,但这症状仅限于人。
明庭不在家的日子,是明星寸步不离守着她,给足了她安全感。
像是察觉舒遥今天情绪低落,明星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扑她,而是乖乖跟着她上楼,做一个安静的陪伴者。
这套别墅上下共四层,一楼会客,二楼原是明庭母亲在使用,现已空置好几年,只有闻雅偶尔会在客房住几晚。
三楼的东边是明庭的领地,西边归舒遥所有。
负一层是影音和娱乐室,往外是后花园和泳池。
别墅西边还有一栋附属楼,是车库和酒窖,里头装着明庭的各种收藏。
舒遥还记得第一天踏进这里的感受,这栋房子像公主的城堡,大到会迷路。
她一回家就径直上楼进了浴室,她今天本就穿得少,再加上吹了点儿风,此刻正头疼。
梅姨担心她,做了清淡的餐食托闻雅送上楼。
她从浴室出来正好碰见闻雅进门。
“好点了么?”闻雅问。
舒遥神色恹恹,微微颔首往床上一躺。
闻雅看她苍白着一张脸,忍不住开口:“宋星舟年纪小,第一次碰你,我姑且认为他是情不自禁,后来看你被陈嘉泽揽了肩膀,他也清楚你会是什么反应,可直到今天,他仍想通过肢体接触的方式来证明他在你这儿是特殊的。”
闻雅默了两秒:“你又不喜欢他,干嘛要替他找理由?”
舒遥眉头一颤,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的确是想用自己刻意的叛逆让明庭回家,但又不想让明庭知道宋星舟抱了她。
闻雅看她不说话,嘱咐了两句便想走。
舒遥听见她离开的脚步声,这才匆忙开口问:“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闻雅脚步微顿,略回身应:“巡回赛结束有圣诞酒会,又是年底,如果不出意外,明总应该会留在港城陪董事长过完新年。”
“好。”
舒遥的声音很轻,像一缕烟,悄然腾起,又消散无影,多少无奈藏于其中也不露痕迹。
闻雅走后,明星慢悠悠走到舒遥床边,亲昵靠在她枕畔。
舒遥听见明星莫名其妙的叹息,伸手摸了摸它。
“你也想哥哥么?”她轻声问。
明星呜咽一声,已然给出回答。
窗外沙沙声响,不知何时开始落雨。
远处浓荫渐深,灯火暗淡,林中落雨总爱起雾,透明玻璃蒙上浅白,舒遥视线模糊。
记忆中与他见面的场景总是下雨,雨水漫溢,浸湿她的爱情,在那个看不见光的角落里,萌芽,成长。
她多期盼雨停。
可雨停了,角落依旧不见光,爱便堆积着,发霉,腐烂,直至某天彻底死去。
3. 03.make me wanna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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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漫漫,阴雨不歇,晦暗无光的梦境里总有残缺的片段持续折磨脆弱的心,舒遥骤感不安,倏然睁眼。
卧室里亮着一盏昏黄夜灯,睡前窗帘开着,舒遥视线所及,是窗外幽寒的夜和玻璃窗上连成线的雨水。
室内虚浮一缕香,她好像听见明庭低沉的嗓音在说:“出去,乖点。”
她匆匆坐起身,看到将明星赶出卧室的男人。
“哥哥?”
明庭侧身看向她。
时隔多日对上明庭幽邃冷淡的一双眼,舒遥的心怦怦直跳,还有残梦初醒的惶恐。
“你怎么......”
不是要过完新年么?
她嗓音怯怯:“你怎么回来了?”
卧室光线很暗,哪怕明庭此刻正对着夜灯光源,舒遥仍是看不清。
她不知道那双沉静如海的眸子里究竟装着怎样的情绪,又是否暗起波澜。
明庭关上卧室门,转身走向沙发。
他身上还穿着笔挺的高定西服,像是刚从一场酒会离开,还被商务精英的外壳束缚着。
气氛一时凝滞,舒遥不自觉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她感受到自己身体极轻的颤抖,不是因为害怕,是过分的思念,她需要极力控制住自己,才不至于冲动到直接扑进他怀里。
卧室很大,她的床正对着会客区,明庭坐在沙发,一抬眼眸便与她对视。
仅一瞬,明庭视线又低垂。
他慢条斯理解下缠绕在右手的丝巾,那条狰狞的疤痕横穿手背,从虎口延伸到腕骨。
舒遥比谁都清楚明庭那双手究竟有多漂亮,肌骨天成,青白如玉,她曾疯狂迷恋那双手弹吉他时的洒脱与性感。
从前他总爱用丝巾做穿搭配饰,如今再用丝巾,却是为了遮掩那条丑陋的疤痕。
舒遥每每思及此,总觉得煎熬。
夜灯刻画他身体的轮廓,挺秀孤拔,英姿卓荦。
丝巾飘然落地,他往后靠,再一抬手松领带,嗓音带哑问她:“你错了么?”
40天,足以让舒遥冷静,也足够让她认清现实。
她是羸弱的,娇贵的,是明庭倾注心血精心养大的妹妹。
她该承认,不论是身体条件还是心理状况,她都没办法脱离明庭独自生活,那晚也不该对他说那些伤人的话。
可冷静过后,是无尽的沉沦,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好垂眸:“我错了。”
“很好。”
明庭嗓音沉冷,漠然命令:“过来。”
舒遥攥住床单不肯放手。
心跳还在加速,她的视线几番徘徊,细声说:“很晚了,哥哥,我听闻雅说你最近很辛苦,你先去休息好不好?”
极轻的笑意牵动凝滞的气氛,明庭那双锋锐的眸直直看向她:“你在怕什么?”
舒遥闻声一颤,心虚偏开视线:“我只是担心你。”
室内沉寂一瞬,明庭的声音又响起:“过来,舒遥。”
一字一句,舒遥已经听清这四个字里压抑的怒气。
她其实不想惹他生气。
她紧攥的一双手终于肯放松,她掀了被子,趿上拖鞋。
好多天不曾仔细看过他,再次见面,竟让她心生急切。
恼人的思念总是会在她急切时生出是非,她没注意脚下,踢到床脚猛一个趔趄扑向前。
膝上传来钝痛的瞬间,她的手臂也被明庭握住。
她还来不及反应,明庭已经将她扶起抱在怀里。
“哪里疼?”
明庭仔细查看着她双膝,额前低垂的碎发稍稍挡眼,尽管光线昏暗,舒遥仍是清楚看见那双眼眸里翻涌着的疼惜。
她愣了两秒,心里高呼:完了。
明庭温热的掌心轻轻揉着她摔红的膝头,她却突然开始挣扎,声音像触电般惊慌:“我没事,没事。”
她呼吸急促,语气急切,眼神里满是闪躲。
她颤抖着看向他,用力推着他:“快放开我,哥哥。”
明庭单膝跪在地毯上,看她极力挣扎,却始终无动于衷。
“你还要装多久?”
森冷的一声质问,让舒遥胆寒,可她不管不顾,仍是奋力想要推开他。
“你还要装多久?!”
明庭攥住了她手腕,“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假装抗拒我?”
多日的伪装被识破,舒遥紧咬着唇,说不出一句话。
长久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让她抗拒与人肢体接触,但却不包括明庭。
他是兄长,是像她父亲一样,能保护她,疼爱她,能给足她安全感的人。
她依赖着他,整整七年。
“说话!舒遥。”
舒遥在愤怒声中回神,慌乱着否认:“我没有,我没有骗你。”
“你还在说谎!”
明庭单手掐住了她细弱的脖颈,虎口卡着她下颌,逼着她与他对视。
“为什么要说谎?”
他的胸膛不断起伏,那压抑的呼吸是他震怒的证明,舒遥突然感觉害怕。
她双手握住他手腕,想要挣脱,指腹却触及那道狰狞的疤痕。
皮肉.缝合留下难以复原的痕迹,像一条恐怖的蜈蚣吸附在他手背,那触感让她心惊。
“因为那个宋星舟?”
“不......”
听到这个名字,舒遥迅速摇头,声音依旧在颤:“不,不是,不是的哥哥。”
“他抱你了,不是么?”
“他抱你,你可以假装若无其事,我现在抱你你就奋力抵抗是吗?!”
“不是,不是。”
明庭右手遽然收紧,舒遥有瞬间窒息的错觉,她的否认薄弱无力,明庭根本听不进去。
“你到底在隐瞒什么?还想要骗我多久?!”
面对声声质问,舒遥的思绪杂乱如麻,她机械般摇头否认,却紧咬着下唇不作解释。
她咬唇沉默的动作让明庭震怒,他放开了她脖颈,转而捏住她下颌:“松开!”
“松口!舒遥!”
他生气的时候攻击力十足,可舒遥看得很清楚,那双眼睛不会说谎,他在担心她咬伤自己。
她的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双目胀得发疼。
她不肯松口,因为看见明庭同样发红发胀的眼睛,迟滞的那一瞬,明庭靠近撞落了她的眼泪。
她抽泣的声音被暴戾的吻吞没,灼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漫过明庭指节,无声没入地毯。
下颌被按住,腰肢被扣紧,她没有挣扎的余地,她甚至来不及抿紧双唇就被蛮力顶开,他的舌尖抵进她唇齿间,直掠柔软。
她被明庭含入口中缠弄,双唇像被黏住,完全撕扯不开。
他的气息太霸道,将她完完全全占领,她在交缠间尝到一丝薄荷的清凉,也嗅到他指尖残存的烟草味道。
她从小身体不好,闻不得烟味,明庭已经为她戒烟好些年。
热潮迅速遍布全身,她本就推不开身前的人,一想到他多日的孤独与辛苦,她的心好酸,好软。
她就这样软在他怀中,根本顾不上伪装了多日的抗拒。
她觉得自己就像那条被他缠在手上的丝巾,柔软,滑腻,可以任由他摆弄。
她不再挣扎,明庭也松开了她下颌。
他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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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掌心顺着她纤白脖颈而下,抚过她身体起伏的曲线,而后勾住她膝弯将她抱了起来。
她本以为寻到挣脱的机会,但还没来得及推开就直直跌向余温尚存的床,她仍不得喘息。
她的泪渐干涸,身体的水分却在另一处汇集,她无法忽视自己身体的反应,再一次尝试将他推开。
可压在她身上的男人一感受到她的挣扎便更加发了狠吻她,惩罚性的含咬让她浑身瘫软,舌根阵阵发麻。
吻愈深,她愈发清楚。
他身体里的野兽正在尝试冲破束缚,誓要在今晚将她拆吃入腹。
身体的阻隔仅是薄薄衣料,舒遥感受到他偾张的肌肉,狂乱的心跳,还有......隐秘的压迫。
她的思绪开始打结,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放任自己沉沦。
可他是哥哥。
他们是相依为伴一起长大的兄妹,是被无数人认定了关系的兄妹,她不可以任由这段扭曲的感情继续发展,也不愿让他背负背德的罪名。
她手握成拳,一拳又一拳砸在他肩膀,可伏在她身上的野兽岿然不动,只用单手便扣住她一双腕,再轻松举过头顶,将她压在柔软衾被间,让她动弹不得。
她在沉沦的边缘游走,被残存的理智疯狂敲打,她被打得太痛了。
她狠心咬住了他舌尖,可她还是不敢用力,怕咬伤他。
偏这无声的反抗更进一步激怒了他,他伸手捏住了她下颌,让她再无力合上。
她不停颤,像一条搁浅的鱼,被烈日曝晒,快要死亡。
强势的禁锢唤醒她记忆深处的恐惧,她的身体骤然惊颤,寒毛瞬间立起。
她呼吸短促,浑身不受控制在发抖,害怕的抽气声从喉咙挤出,明庭感受到她的异常,身体骤然僵直。
这一瞬间,空气好似结冰,明庭愣怔着,一动不动。
舒遥颤抖不停,他迟缓着,松开她手腕,放过了她的唇。
囤积多日的愤怒在顷刻间抽离他身体,他撑起身,不可置信盯着怀中人。
她竟然......真的......对他产生了应激反应。
“遥遥?”
舒遥不正常的颤抖让他不敢再动,他伸手想要靠近,却又在即将触碰她时停住。
“遥遥?”
他轻声唤她,温柔地看她,声音沙哑,眼睫俱颤。
“我是哥哥。”
他小心翼翼地说:“遥遥,你看看我。”
他的心跟着舒遥同时在抖,后悔像一座山压在他心头,他痛苦到无法喘息。
“对不起。”
“对不起。”
他低声呢喃,反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宝贝,对不起。”
舒遥浑身发冷,一双潮湿的眼定定看向他,看他额前凌乱的发,柔软的唇,挺秀的鼻尖和湿润的双眼。
是哥哥。
是她最爱的哥哥。
视线一晃,晶莹从他眼眶坠落,碎裂在她面颊,好烫。
“哥哥。”
她抬起颤抖不止的一双手轻轻捧着他的脸,指腹滑过他潮润眼睫,她的心被揪得好疼。
“不......哥哥,不要哭。”
她抽泣不停,说话断断续续,应激反应还未结束,她却还像小时候那样问他:“哥哥,抱抱我好不好?”
明庭内心的惊慌和恐惧终于在听到这句话时云消雾散。
他就知道。
他知道他的宝贝不会真正抗拒他,他知道他亲手呵护长大的宝贝离不开他。
他再次俯身将她抱在怀里,用灼热的双唇吻去她面上的泪水,尝到咸涩的那一瞬,他觉得自己真的该死。
4. 04.fix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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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顺着房檐汩汩泻下,圣诞松随雨幕摇摆,南城的梅雨季尚未结束,空气异常潮闷。
舒遥独自坐在墓园管理室的侧门前,鞋袜被溅起的雨水打湿,小腿上布满泥点。
她的视线没有焦点,呆滞着望向大雨中林立的排排墓碑。
她的父亲即将成为其中一块,也会像这样被风吹,被雨淋。她无比崇拜和热爱的人化作了尘土,将会在这冰冷的墓园度过无数个寒暑。
心脏阵阵抽痛,舒遥抱紧了怀里的骨灰盒。
身后的办公室里传来女人尖锐的嗓音:“雨淋墓辈辈富,你们到底懂不懂啊?!这时辰可是我专门花钱请大师求来的!你们收了钱就是这么办事的吗?!”
正在说话的人是舒遥的大伯母罗琳芳,昨天刚从惠县的乡下赶来,带着她十五岁的女儿,舒慧妍。
舒家二老早逝,膝下两个儿子,舒明宗孝顺,没什么文化,只能卖体力。舒明远叛逆,还未成年就背着把破吉他远走他乡,靠着兜里的七百块钱追求他的音乐梦想。
二老在农村的自建房留给了他们孝顺的大儿子,至于不孝顺的小儿子,自他离家那天起,二老便没再过问。
舒遥的大伯是惠县的包工头,两年前在工地摔断了腿,至今行动不便。
舒遥父亲车祸的当天,是房东爷爷赶到医院忙前忙后,就连丧事也是他们夫妻俩给操持的。
罗琳芳不知从哪儿听说舒明远的赔偿款高达百万,着急忙慌就从惠县赶到了南城。
得知房东夫妻已操持丧事多日,她丝毫不顾二老多日操劳的情分,大骂别人肖想她家的赔偿款,强硬揽下了舒遥父亲下葬一事。
可在她的观念里,人死了随便在山上找块空地埋了就行,哪需要花上好几万在这城里买块指甲盖大的地方下葬?
她本想带着舒遥和舒明远的骨灰直接回乡下,后来得知舒明远的公司已经替他安排好了墓地,她这才肯带着舒遥来墓园。
吵闹已经持续了好一会儿,罗琳芳不停在找茬儿。
管理方已经换了三个人跟她解释,说付钱的单位并没有提前交代过下葬的具体时间,现在雨太大,如果不等雨停,得要工作人员支好雨棚,重新整理好墓穴才好下葬,不然水汽太重会影响封穴。
但罗琳芳根本不听,工作人员说东她说西,胡搅蛮缠,吵闹不休。
舒慧妍似乎也有些听不下去,寻了个间隙溜出办公室,她站在门的另一边,居高临下睨着坐在小马扎上的舒遥。
她看舒遥的眼神很冷漠,不像是看带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反倒像看陌生人,表情甚至带有几分嫌恶。
也许是想到舒遥即将跟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那份冷漠又转为嘲弄,十五岁的年纪,眼神却隐隐透着股狠劲儿。
罗琳芳说得口干舌燥,最后勉为其难道:“不然你们退我两万块钱,这骨灰也就交给你们看着办了!”
这话一说,办公室里一片沉默。
年轻的工作人员忍不住开口:“这不符合程序。”
新一轮的吵闹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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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庭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还下着大雨,司机替他撑伞时被路人撞了一下手臂,雨伞歪斜,伞面的雨水落了他半身。
他抬眼望了望天,突然想起来今天是7月3号,是舒明远下葬的日子。
刚才撑伞这一幕,若是换成舒明远,必然不会让他淋湿。
司机连声向他道歉,他愣怔着出神片刻,反应过来后,嘱咐司机去墓园。
其实这个时间点他并不应该出现在墓园,舒明远作为他母亲的专用司机,车祸一事,疑点重重,明丽现在还躺在ICU,警方也还未排除舒明远的嫌疑,他不该去。
但比起回家面对那位高高在上的董事长,他更愿意冒雨去墓园走一遭。
也算是他的私心吧。
一想起那个男人在黄昏下听着加州旅馆与他畅聊音乐时的神采奕奕,他忍不住想去看他最后一眼。
如果他没记错,舒明远今年才36岁,还有个刚刚小学毕业的女儿。
这些年舒明远独自一人抚养女儿长大,如今他出了事,也不知道他女儿有没有着落。
想到这里,他突然想笑,这关他什么事?
他一时后悔,想要让司机返程,但车已经堵在去墓园的路上,想了想,既然都决定了,那就去看一眼,道个别。
细想起来,他第一次见那个小姑娘也是在这样的暴雨天,那天的雨来得很急,他在学校左等右等不见车来,有些恼。
后来舒明远撑着伞姗姗来迟,说他女儿在学校受人欺负,老师找他多说了两句,这才耽误了来接他的时间。
他虽然有些不耐烦,但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他知道舒明远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便也没说什么。
但在临上车前,舒明远同他说:“我女儿今天哭得很厉害,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没问过少爷便私自将她接上车了。”
他闻声偏头,舒明远赶紧解释:“我女儿很乖的,我已经嘱咐过她,绝不会打扰到少爷,我先送少爷回家。”
他那时感觉有些冒犯,他不喜欢先斩后奏,但人已经接上了,他也不可能将人赶下车去,便又沉默。
因为这番插曲,他上车时看了那小姑娘一眼。
瘦小的身躯套着条宽松的白色长袖裙,双马尾淋了雨软趴趴垂在肩头,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哭得红红的,皮肤很白,很薄,感觉稍微一捏就能起红印,像只瘦小又可怜的垂耳兔。
那垂耳兔看到他时,身体有明显的瑟缩,他唇角一抽,他有这么可怕吗?
舒明远上了车,让那垂耳兔叫人。
他本想说不必,但那垂耳兔十分听她爸爸的话,舒明远一说完,她便怯怯看向他,小小声喊他:“哥哥。”
还说:“我叫舒遥,今年9岁。”
他听着这生硬的自我介绍莫名想笑,不过她若不说,他还以为她只有六七岁,毕竟她那又矮又瘦的样子实在是不像9岁。
他随口问了句:“哪个yao?”
垂耳兔乖巧回答:“遥遥寄相思的遥。”
他因为这句“遥遥寄相思”记住了她的名字。
不过比起名字,他还是对“垂耳兔”印象更深刻。
第二次见面还是下雨,舒明远没再先斩后奏,而是电话问过他可不可以顺带接上他女儿,他说他今天要带女儿去看医生,但会先送他回家。
想起那只垂耳兔的可怜模样,他没有拒绝。
天气转冷,她穿一件毛绒绒的白色外套,还是梳着双马尾,更像垂耳兔了。
他上车时,垂耳兔主动叫他哥哥,神色依旧是怯怯的,但却在他坐定后,大着胆子将两颗椰子糖放在了座位中间的扶手箱上。
他看了她一眼,垂耳兔又是小小声说:“谢谢哥哥。”
再看那两颗椰子糖,塑料包装纸被她捏得皱皱的,也不知道在衣兜里揣了多久,他觉得那糖纸上一定带有她手心的温度,说不定里面的糖都化了。
他倒不是嫌弃,只是不爱吃糖,便没理,之后那两颗椰子糖去了哪里他也不清楚。
那两次见面过后,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再见过那只垂耳兔,后来有一次闲聊,舒明远同他说:“遥遥以为少爷不喜欢她,所以让我别再麻烦少爷。”
舒明远不好意思笑笑:“本来我也不该在工作时间接女儿,确实给少爷添麻烦了。”
舒明远说完他才想起来,他那次没有接她的椰子糖。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漠视竟会让那只垂耳兔产生这样的想法,也许是出于一丝愧疚,也许是不想让自己凶巴巴的形象在垂耳兔心中根深蒂固,他便对舒明远说:“我不介意,如果有需要,你可以接上你女儿。”
舒明远虽是高兴应下了,但他还是没再见过那只垂耳兔,只是在知晓她生日的时候,买了一只垂耳兔毛绒玩具让舒明远带给她。
算算时间,三年了,也不知那只垂耳兔有没有长高一点。
汽车到达墓园的时候,天上的雨有渐大的趋势,车上只有一把伞,司机说雨势太大不方便进园,问他要不要返程回家。
他问司机舒明远下葬的具体时间,但似乎在舒明远出事以后,公司里便没人过问他的事,这会儿竟是一问三不知。
两人撑伞过去不方便,他让司机在车里等,独自一人撑着伞往墓园管理室去。
办公室内只有一位工作人员在值班,问起舒明远,工作人员抬手指了指对面的绿林。
“家属已经过去一会儿了,你顺着阶梯上去,第五排,往右看,有人的地方就是舒明远的位置。”
明庭道了声谢,冒着雨往墓园深处去。
他刚走到台阶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哭喊声。
“明宗!你可真是个命苦的,爹妈死得早,兄弟不管事,一个人背负着一大家子的生计,偏偏老天不长眼,让你摔断了腿,现在还给你绑个拖油瓶在身上!你说你咋就这么命苦!”
......
大雨混着罗琳芳的哭喊持续传进舒遥耳朵,她一动不动跪在舒明远墓前,怀里紧紧抱着冰冷的骨灰盒。
她浑身湿透,白裙紧贴身体,齐腰的长发被雨水拧成了一股一股的黑线,像水草胡乱贴在她脸上。
墓碑上已贴好舒明远的陶瓷照片,舒遥记得很清楚,那是爸爸的入职证件照,西装笔挺,精神抖擞,很帅,很好看,她特地让爸爸裁了一张给她,她一直将照片放在随身携带的护身符锦袋里,她希望菩萨能保佑爸爸健康长寿。
雨滴簌簌落下模糊她视线,隔重重雨幕,她看见墓碑上的爸爸正在冲她笑。
爸爸一定是知道她爱哭,所以总是笑着逗她开心。
她很想对爸爸也笑一笑,可挂在脸上的雨水像是有千斤重,她无法牵动脸部的肌肉,挤不出一丝笑意。
大伯母的哭喊还在继续,怪爷爷奶奶多生了个儿子,怪大伯心软要带她回老家,怪爸爸短命扔下她这个拖油瓶,怪她身体不好,吃饭看病读书要花无数的钱。
她很清楚,大伯一家并不想养她。
工作人员已经整理好墓穴,有人上前,想要伸手接过她怀中的骨灰盒。
她在这瞬间突然感觉到痛,浑身都在痛,像是有双手在将有关爸爸的一切从她身体抽离,是剥皮抽筋般的痛,痛到她颤抖。
那双手已经碰到骨灰盒,她却突然俯身将爸爸紧紧抱在怀里。
“不,不要带走我的爸爸,求求你。”
工作人员见怪不怪,异常冷静地说:“小妹妹,再不下葬,雨水又该漫进墓穴了,那咱刚才就白忙活了。”
舒遥不说话,固执地抱着骨灰盒不肯撒手。
工作人员也无奈,直起腰看舒遥身后撑着伞的母女。
罗琳芳哭喊不绝,舒慧妍冷眼旁观,视线一转,工作人员瞥见不远处有人撑伞伫立许久,黑衣黑伞,一身肃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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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雨伞遮了他半张脸,只余霜白.精致的下颌显露在外,他正对着他面前的墓碑,像是在怀缅,工作人员心中嘀咕:这么大雨还来墓园,倒是少见。
他收回视线看舒遥,软了语气说:“小妹妹,别让你爸爸淋雨了。”
舒遥不动,肩膀一耸一耸的,在哭,却没有声音。
身后的罗琳芳见工作人员弯着腰说了好一会儿,突然扬声骂道:“死丫头,还不快点!还想让我和你姐淋多久的雨?!”
工作人员多少还是顾及着舒遥的情绪,同她说话的语气格外温和。
但罗琳芳哭喊许久,嗓子都快哑了,又在雨中站了半个多小时,耐心早已耗光。
见舒遥不动,她突然拨开舒慧妍撑伞的手,大步上前从舒遥手中夺过了骨灰盒,巨大的力量将舒遥拉扯在地,她扑进雨中,眼看着爸爸离她远去。
“爸爸!爸爸!”
她的双膝早已跪到僵直,她没有办法支撑自己站起来,只能拖着僵硬的双腿爬到墓穴边缘,企图再看爸爸一眼。
地面石子深深嵌进她皮肤,她却浑然不觉。
她身上带着冰冷的雨水,顺着她伸手的动作落进墓穴,另一工作人员着急喊道:“别别别!别再把墓穴弄湿了!”
罗琳芳怒火中烧,一把扯开舒遥,冲着舒慧妍喊:“你是死人吗?不知道上前拉住她!”
舒遥被罗琳芳扯得仰躺在地,雨滴直直砸在她身上,狼狈至极。
舒慧妍不情不愿上前,弯腰想要将舒遥拉起来,但舒遥却如临大敌般慌忙往后撤了几步。
恐惧来袭的那一瞬,舒遥看见了那把黑伞下熟悉的面孔。
冷峻凌厉的面庞,咄咄逼人的气势,偏生一双湖水般澄明的眸,也许是错觉,舒遥看见那双眼睛里闪过类似关切的光色,像一把伞隔绝了天降的大雨,让她获得短暂的安定。
她已经能想象到跟着大伯母回乡下的日子。
身有残疾的大伯,易躁易怒的大伯母,痴傻丑陋的堂哥,心思深沉的堂姐,还有年幼无知爱哭爱闹的堂弟。
她在这个家里是彻头彻尾的外人,能吃饱穿暖就算是大伯一家给的恩赐,她断然不能再要求什么。
可她还想读书,还想继续学乐器,还要上大学,要唱歌,要完成爸爸年轻时未能完成的梦想。
爸爸当初拼了命也要从山里走出来,她不可以就这么回去。
她的身体已经麻木,内心却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驱使着她,站起来,跑过去,求一线生机。
她一把拍开舒慧妍伸过来的手,踉跄着撑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跑。
“咚”一声,她跪倒在明庭身前,慌忙伸出手拽住明庭半湿的裤腿,“哥哥,救救我,我不要跟她们回去,求求你,救救我。”
舒遥紧紧抱着明庭的腿,就像她刚才紧紧抱着爸爸的骨灰盒一样。
“哥哥。”
“哥哥。”
她仰着沾满雨水的一张脸,用哭红的眼睛望着她身前的少年,声声喊他哥哥,哭着哀求他垂怜。
她记得爸爸同她说过,明阿姨和明哥哥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不仅给了爸爸很多帮助,还给她介绍了医生,联系了学校,十岁生日时,她还收到哥哥送的礼物。
那只垂耳兔很可爱,又白又软,摸起来很舒服,她每晚都会抱着睡觉。
她认真地想,像哥哥这么好的人,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明庭半垂眼眸看着跪在身前的舒遥,她还是像第一次见面时穿一条白色长袖裙,垂耳兔淋了雨瑟瑟发抖,血丝遍布的一双眼又红又肿。
出神凝望的时候,他好像真的在舒遥身上看到了只有小动物才有的脆弱与可怜,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若是不伸手,这只垂耳兔随时可能会死。
再抬眸,他看见雨幕里疑惑的罗琳芳与舒慧妍。
他无意识皱紧了眉,任由舒遥如何拉拽也不言语。
记忆深处的恐惧像漩涡吸住舒遥,她抱着明庭的腿,边哭边说:“哥哥,求求你,我以后会很听你的话,我会很乖很乖,求求你,救我,救救我。”
罗琳芳并不清楚舒遥与明庭有过来往,猛地听见这话,胸中像是有火在烧。
她淋着雨大步上前,又是一把扯开舒遥:“死丫头!还没进家门就开始作妖!谁亏待你了?!啊?!缺你吃的还是少你穿的了?!你拖着个陌生人求什么救?!”
舒遥跌倒在地,对罗琳芳的怒骂充耳不闻,她执着爬向明庭,颤抖着跪在他身前,用双手抱着他大腿,嘴里喃喃喊着:“哥哥,哥哥......”
可她说了这么多,喊了这么久,身前人不动如山,依旧不声不响。
罗琳芳浑身湿透,不耐烦冲着舒慧妍喊:“你那眼睛是长在头顶的吗?不知道撑伞过来吗?!”
舒慧妍走近前,终于听到明庭开口:“看好你们家孩子,别乱认哥。”
舒遥瞪大了双眼。
她讷讷摇着头,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眼前人就这么忘了她,忘了爸爸。
出神时,她的双手已被明庭掰开。
她眼睁睁看着明庭往后退了两步,而后转身,走远,直至消失。
她的世界开始崩裂,地动山摇,电闪雷鸣,她像一条被浪狠拍在礁石上的鱼,浑身瘫软,毫无生气。
爸爸走了,哥哥也走了,支撑她的那口气也跟着散了。
她眼前一黑,歪倒在大雨中,任由无边黑暗将她彻底包围。
5. 05.fix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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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叔可真是有钱没处花,你说这些钢琴,吉他,学了有什么用?花那么些钱到头来还不是给人打工!”
“你瞧瞧,瞧瞧,这吉他一把还不够,整整五把!大的小的红的绿的,不都一样吗?!这还能弹出个花来?!真是钱多烧得慌!”
“乐器应该可以卖二手。”
“是吗?往哪儿卖?能卖多少钱?”
“我也不清楚,回头找人问问。”
......
舒遥在昏沉中听见这番对话,一睁眼,窗外白光刺进眼眸,她抬手挡了挡。
昨日在墓园淋了很久的雨,回来路上她就开始发烧,她记得大伯母给她喂了药,但从昨天到现在,她水米未进,气息轻得像将死之人。
眼睛逐渐适应光线,她发现她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搭着一条小夏被,长发垂在沙发一侧,还是被雨淋湿时那一绺一绺的形态。
放在钢琴上的小时钟走到十一点,她已经昏睡了十几个小时,可再次醒来,她并没有感觉好一点,眼皮很重,头还是很痛。
“嚯,你这小叔可真舍得给那赔钱货花钱,满柜子的衣服裙子,啧啧,还都是牌子货!”
声音是从卧室传来的。
舒遥和爸爸租的房子已经有些年头了,两室一厅,房间很小。
无窗的小房间加装了隔音棉,被爸爸改成了乐器房,她这些年一直和爸爸住在一个房间,所以她不难想象为什么今天会在沙发上醒来。
“这外套你是不是能穿?你试试?”
窸窸窣窣一阵穿衣声,舒慧妍应:“有点小了。”
“这个呢?这个短袖小点也没事,街上的年轻人不都喜欢穿这种款式?快试试。”
又是一阵窸窣。
“你小叔这些衣裳带回去给你哥穿吧。”
舒慧妍沉默了一瞬,略嫌道:“不膈应吗?这些都是死人的衣服。”
罗琳芳瞪了她一眼:“没钱最膈应!”
舒慧妍闭嘴了。
舒遥很想阻止卧室里的母女,但她的身体实在太虚弱,她说不过,也拦不住,以大伯母的性格,一言不合就会招来一顿骂,她不想听。
视线稍稍移动,她看到放在钢琴上的相框。
那是她十岁生日的时候和爸爸的合照,她那时顽皮,往爸爸脸上抹了好多奶油,她和爸爸在镜头前笑得很欢,照片的一角还有只白色垂耳兔。
她到现在依旧很恍惚,依旧无法将舒慧妍口中的“死人”和爸爸联系在一起。
心室又在紧缩抽痛,她多希望自己一病不起,再也不要醒来承受这样清晰又深刻的痛苦。
她靠着自己的意志力强撑起虚弱的身体,光着脚走到钢琴边拿起了那张照片。
窗外梧桐沙沙作响,起风了,恍惚间,她闻到百合清香,爸爸的花好像开了,她得去看看。
......
罗琳芳母女并没有发现舒遥出门,直到时针即将走到十二点,罗琳芳将父女俩的衣物装满了两个蛇皮口袋,她为了多找个口袋才来到客厅。
卧室门一开,沙发上空无一人,她惊呼一声,赶紧上前一摸,被心已凉,她这才感觉完了。
“这死丫头!”
她扬声喊着舒慧妍,准备一起下楼找找,没想到一开门就看到两位身着制服的警察。
“请问,这里是舒明远的家吗?”
两位警察先后出示了证件,罗琳芳瞥了一眼,心虚着点点头:“二位警察同志是有什么事吗?”
“你是舒明远什么人?”
舒慧妍听见声音也赶紧从卧室出来,警察又问:“她是什么人?”
罗琳芳不敢怠慢,恭敬回答:“我是舒明远嫂子,她是我女儿。”
“舒明远女儿呢?”
罗琳芳搓了搓手,干笑道:“下楼买零食去了吧?警察同志刚才上来没看到?”
她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要不我领警察同志下去找找?”
说话的警察拦住了她去路,直言道:“舒明远涉嫌参与一宗谋杀案,你是他家属,我们来了解下情况。”
“谋......谋杀?!”
罗琳芳一听这话吓得两腿直打颤,连说话也不利索。
她赶紧往后退了两步,给警察让出了进门的位置,磕巴着说:“我......我和我女儿前天才从乡下来,我......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啊!”
两位警察先后进了门,其中一位顺手将门掩了掩,而后一个身影从门口快速闪过,径直上了楼。
舒遥并没有走远,她就在天台上。
有风拂过的时候,她很难得地感受到了一丝自由的气息。
天色转阴,霏霏细雨斜落,山雀低空飞行,鸣叫着躲进宽大梧桐叶中。
她的视线跟随灵巧的山雀飘向楼前的阔叶梧桐,她走到天台边,双手扶着齐胸的砖砌围墙,静静听风吹,看鸟飞。
她将手中合照放在围墙上,从脏兮兮的裙子里拽出了平安符的锦袋。
昨日淋了太久雨,平安符的字迹糊作一团,黄纸褪了色,将爸爸的证件照污染。
色彩浸染爸爸的面容,依旧很好看。
又一声轻鸣,她看向天边。
那是一只红隼,特技是悬停。
她能一眼认出红隼,是因为爸爸向她介绍过,说这种猛禽很特别,它们视线极佳,会逆着风小幅度振翅从而达到悬停在空中的效果,一旦锁定猎物便会俯冲向下精准捕获。
可今日细雨绵绵,红隼的猎物全都躲了起来,它为什么还会停在自己眼前?
是爸爸吗?她不由自主这样想。
一定是吧。
爸爸一定是知道她难过,所以才向红隼借一双眼睛看看她。
她也好想爸爸。
天台围墙边有张凳子,她搬来凳子站上去,试图离“爸爸”更近一点。
风从她身后往前吹,散乱的发丝乘着风,高高扬起,又轻轻拂落。
她向天空伸出手,空中那只红隼跟随她动作下降了些许,依旧悬停在她眼前。
“爸爸。”
她双唇翕张,轻声喃喃,她无比确信,那就是爸爸在看她。
她感觉到风的力量,好像可以送她飞翔,她张开双臂,好让风托举着她靠近爸爸。
不知不觉间,她踩上了围墙。
“遥遥。”
舒遥怔了怔。
除了爸爸,还有谁会叫她“遥遥”?
她看着那只红隼,又听见一声。
“遥遥。”
她终于察觉声音是从身后来。
她缓缓回头,看到一张熟悉面孔。
口中轻喃的那声“爸爸”变成了“哥哥”。
她仍是疑惑。
哥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梅雨季的雨多变,风也无常,刚才还是徐徐清风,霎那间就变急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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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遥身形单薄,裙摆鼓着风向前,她被吹得摇摇欲坠。
明庭不敢轻举妄动,他昨日才亲眼目睹她晕倒在大雨中,他怕自己语气稍冷一点稍重一点,这只垂耳兔便会从他眼前消失。
雨丝翩飞,他轻言细语:“不可以这样,遥遥,你爸爸不会允许你跟着小鸟飞走。”
舒遥红了眼眶。
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翅膀。
眼泪涌出眼眶,她看见明庭朝她走来,然后向她伸出手。
他的掌心躺着一只小小的锦袋,舒遥听见他说:“你13岁刚过,这是你爸爸为你新求来的平安符,他跟我说,希望菩萨保佑你活到一百岁,他还没有来得及给你,你也没有实现他的愿望。”
他再次重复:“不可以这样,遥遥。”
舒遥的眼泪无声滑落脸庞,她又想起爸爸。
下巴抖得厉害,她小声问明庭:“是爸爸要哥哥给我的吗?”
明庭点头:“是,你爸爸还说......”
“说什么?”
明庭眼睫微垂一瞬,复抬眸:“要我好好照顾你。”
车祸发生时,舒遥独自一人在家,所以她并不知道,那场车祸舒明远当场死亡,一句话都没说过。
可舒遥相信了。
因为爸爸生前同她说过,改天要去西岳寺进香,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爸爸的临终遗言。
她终于转身,面向着明庭。
明庭读懂了她的身体语言,更上前了一步。
舒遥伸手取过明庭掌心的平安符,是和她之前一模一样的锦袋,没错,这就是爸爸新求来的平安符。
她控制不住情绪,蹲下身将平安符紧紧按在心口。
舒遥陷在悲痛里,却让明庭无比心慌。
他上前,想要伸手安抚,快要触碰的那一瞬又停住。
他轻声问舒遥:“我抱你下来?”
舒遥含着泪看眼前人,朦胧的画面里,明庭紧紧揪着眉心,这样贴心的关切,这样温柔的安抚,戳中了舒遥内心最脆弱的部分。
她控制不住失声痛哭,悲切又绝望地重复:“哥哥,我再也没有爸爸了,我再也没有爸爸了......”
明庭不敢再犹豫,他怕情绪失控的舒遥会失足坠楼,所以果断上前将她抱离了围墙。
实实在在将舒遥抱在怀里的时候,明庭只觉得惊讶。
她好瘦,好轻,根本不像是13岁的少女。
舒遥紧紧抱着明庭脖颈,滚烫的泪渗进他衬衫,她闻见明庭身上清淡的香气,这种带有桃子味道的香气偶尔也会出现在爸爸身上。
好熟悉。
这缕香气让她安定,她像往常依赖爸爸一样,亲昵靠在明庭肩膀。
十七岁的少年,是清瘦单薄的年纪,他却拥有一双坚实可靠的肩膀,能无条件给她靠,无限包容她的眼泪。
雨渐大了,明庭拿起围墙上的合照迅速转身。
舒遥再次抬眼看向天空,那只红隼已经消失不见,“爸爸”飞走了,她也要走了。
明庭抱着她一路下楼,路过家门口时,她听见屋内的大伯母大声说:“警察同志,我们一家跟这件事真的毫无关系!舒明远一向与他哥不和,我们都好几年没联系了!要不是想着这孩子孤苦伶仃实在可怜,以我们两家的关系我是绝对不会踏进他家门半步的!警察同志,你可一定要信我!”
舒遥默不作声,双手抱紧了明庭。
6. 06.fix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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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蕤园地处城西,以烟岚湖作天然屏障,依山临湖,与南城最著名的奢侈品购物街隔湖相望,是一栋隐于闹市的花园别墅。
舒遥曾两次经过这里,却从未进来过。
当芳蕤园的大门向她敞开,她知道,她的人生迎来了另一种可能。
前路未知,她不愿去想这是福还是祸,至少她现在还好好活着,这一定是爸爸希望看到的,那就足够了。
家庭医生已经等候多时,但明庭脚步未停,径直抱着她走到电梯上了三楼。
芳蕤园二三楼的结构都是东西对称,电梯正对会客区和露台,靠一条走廊连接东西两侧。
明庭抱着舒遥转身往右,开了门将舒遥放在了西卧沙发上。
舒遥有一瞬的惶恐,因为沙发是纯白色,她身上很脏,但明庭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他将手中照片放在边几上,问舒遥:“要先洗漱还是先看医生?”
舒遥被明庭抱了一路,当时的悲切让她失控,这时候回神,才看见明庭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污渍,都是来自于她。
她一时窘迫,细声道:“先洗漱。”
“可以自己洗么?”
她点点头。
明庭起了身,抬手解着衬衫扣子,边解边说:“我的房间出了门直走到尽头就到,有什么事叫我,换洗衣物梅姨会给你送来,等你洗完我再让医生上来。”
舒遥听话点点头,明庭转身就往外走。
“谢谢哥哥。”
细若蚊蚋的一声,明庭脚步顿了一下,没应,径直出了门。
明庭回到房间,手机刚好震动。
是冯警官。
“人打发了吗?”他问。
电话那头应声道:“一说谋杀案,母女俩撇清关系都来不及,恨不得立马收拾行李离开这是非之地,哪敢久留?”
“她们没问舒遥的下落?”
冯警官默了两秒,说:“倒是问了舒明远的赔偿款。”
明庭没说话,冯警官便继续说:“我告诉她舒明远涉嫌谋杀,如果证据确凿,能不赔钱都不错了,母女俩一听,着急忙慌收拾好行李就走了,以那大伯母的性格,没有舒遥的消息就是好消息。”
明庭举着手机沉默,无意识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
“如果舒家有人打听,你就说房东夫妇晚年寂寞,愿意将舒遥养在身边,无需他们费心。”
“你是打算养着舒明远的女儿?”
明庭突然想起天台上那一幕。
行善积德从不是他的作风,遇事哭哭啼啼还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人也是他生平最讨厌的人。
一把软骨头,本不值得他费心去扶。
但他就这么做了,也没有后悔的余地。
他没有回答,只问:“调查进展如何?”
一说到正事,冯警官便正色道:“出事路段的监控已经查了,从监控录像和现场痕迹判断,肇事车辆直到撞击发生前都未见明显减速迹象,至于是汽车失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得要明天拿到检测中心的调查报告才能知道。家属那边暂时没什么收获,不过我已经安排了人继续跟进,一有消息就给你打电话。”
“好。”
明庭挂了电话,扔下手机进了浴室。
-
芳蕤园的一切对舒遥来说都是陌生的,套房宽敞明亮,落地窗正对前庭花园,看起来比她和爸爸租住的房子都大。
浴室整洁干净,洗漱台上的无火香薰正散发着淡雅的香气,镜面光亮无尘,照出她的小花脸。
她想起明庭直接在她面前解衬衫扣子的场景,迫不及待要将脏衣服脱掉,应该很嫌弃她一身污渍。
她提起裙子嗅了嗅,立马拧紧了眉。
土腥加酸馊的味道,难怪哥哥会嫌弃。
她正要脱衣服,却又在抬手的瞬间记起明庭身上的香气。
清淡水润,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桃香,这是很出乎她意料的味道。
她原本以为,爸爸身上会出现同样的香气是因为长时间和明阿姨坐在同一部车里,却没想到是和哥哥。
看来哥哥并没有骗她,他和爸爸的关系确实比她想象中更好。
出神时,门外有人叫她舒小姐,她惊了一下,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轻轻应了声。
梅姨将换洗衣物放在了门口,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她轻言谢绝,听见脚步声离开后,她才开门将衣服拿进浴室。
知道明庭和医生都在等她,她不敢再多磨蹭,迅速脱了衣服钻进淋浴间放水洗澡。
而此时等在楼下的,并不止家庭医生。
肖文康是明丽的私人律师,从明丽出车祸那天起他就寝食难安,不光公司有诸多要务要他处理,有关明丽本人的事件更是一桩接一桩。
如今最让他焦灼不安的,是明丽的离婚诉讼。
明庭的生父叫商庭洲,是圈子里有名的赘婿。
当初他凭借一副好相貌和温柔如水的性子,赢得了港城顶级豪门明家三小姐的心,让明丽不惜与父亲反目也要和他结婚。
明庭这个名字便是取自夫妻二人,足以看出明丽对商庭洲的重视。
可惜好景不长,明丽婚后忙于开拓市场,商庭洲温柔有余,能力却有限,他既无法在工作上助力明丽,也不能很好照顾家庭,夫妻二人摩擦不断,红脸争执也常有。
当初爱到死去活来的那个人成了蚊子血和饭粘子,两看生厌,必然离心。
在这段不对等的婚姻关系里,明丽始终是上位者,但就算没了爱情,他们还有儿子,还是亲人。
所以明丽从未想过要离婚。
直到她发现商庭洲的私生子。
整十年的背叛让她成为一个巨大的笑话。
明家三小姐的身份不允许她忍气吞声,她一定要离婚。
商庭洲签过婚前协议,再有出轨的过错在先,一旦离婚,明丽能让他一无所有。
可偏偏在这节骨眼儿上,明丽出了车祸,脑部受损,一睡不醒。
明庭抱着舒遥上楼没多久,肖文康便独自一人乘电梯上了三楼。
他坐在会客厅里,等着明庭洗完澡。
其实明丽离婚一事早有委托,但蹊跷的是,委托书不翼而飞。
如今明丽因车祸生死不明,若是一直长睡不醒,配偶有扶养的义务,不能强行离婚。
除非变更监护人,再由监护人代替明丽提出离婚。
明庭未成年,不具备监护人条件,那就只能找明君珹。
可一旦变更监护人,明丽独自在内地打拼多年的事业就将拱手让人。
明庭虽叛逆,却也清楚明丽有多么重视她的事业。
就算植物人醒来的几率很渺茫,但只要有1%的可能,他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明丽经营多年的心血被轻易拿走。
所以现在摆在明庭面前的只有三条路。
要么不离婚,继续忍受商庭洲拿明丽的钱养小三和私生子,风险是,商庭洲极有可能借着明丽丈夫的身份趁机干涉公司事务。
要么变更监护人,顺应明君珹的意思交出公司管理权。
以目前的境况来看,也许这个方案最优,既能最大限度保护明家的财产,又能维护公司正常运行。
但代价是,他必须要跟着明君珹回港城。
一旦他远离了公司所在地,公司交到谁手里,会有怎样的命运,他日后能不能再拿回来,都是问题。
要么,找到委托书,不必受任何人限制。
再等四个多月他就年满18,届时,他便能以股东身份参与公司决策,再逐步接触公司的业务,直至完全接管公司。
他如今虽受制于人,但别人也被他限制,他是明丽唯一的儿子,无论别人想要以怎样的方式获得利益,都绕不开他。
唯一的问题是,时间不等人。
这四个多月会有什么意外他根本无法预料,所以委托书至关重要。
只有找到委托书帮明丽离了婚,别人才无法用此事限制他,他才能有足够的操作空间,好让明丽的事业不假手于人。
他不难想象,若他不能顺利接管公司,待明丽醒来那日,必然会责怪他无能。
“少爷。”
明庭开门出来,肖文康起了身,满脸忧虑看向他。
明庭身上套了件宽大的白T,刚洗过的头发还湿着,刘海被他随意抓向脑后,露着光洁潮湿的额头。
他坐下点了支烟,问肖文康进展如何。
肖文康说:“董事长已经接触了几位股东,他们得知明总如今的情况,自然是倾向于将公司交给董事长管理,包括意大利那边也来了人,董事长今日也一并见了。”
“商庭洲呢?”
肖文康神色迟滞一瞬,说:“还在医院守着。”
一声冷嗤,明庭勾了勾唇角。
“委托书毫无头绪?”
说到委托书,肖文康更是忐忑。
明丽的离婚委托书是在她正式通知商庭洲离婚之前签下的,肖文康和明丽各执一份。
明丽一向谨慎,重要的文件都是放在她书房的保险箱,她与商庭洲分居多年,保险箱密码只有明丽本人和明庭知晓。
但车祸发生后,明庭翻遍了保险箱也没有找到那份委托书。
更奇怪的是,肖文康手中的委托书也不见了。
所以肖文康不免怀疑......
“是不是有人......?”
两人对视一瞬,互相都知道这话里的怀疑对象是商庭洲。
虽说明丽与商庭洲有婚前协议在先,但明丽的事业是在婚后才蓬勃发展,她当初并没有做细致的资产隔离,还有一部分产业和公司分红属于夫妻共同财产。所以明丽一旦离世,商庭洲便可以利用遗产继承权获得更多的利益。
商庭洲有足够的动机。
但他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商庭洲策划了车祸。
“先不说这个。”
明庭冷静道:“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保证公司正常运行,你帮我盯紧商庭洲,董事长那边有我应付。马上通知李总助,让他帮我安排和意大利那边的人明天见面。”
“好。”
明庭虽年轻,但明丽的心腹却很服他。
与意大利超跑品牌的合作,明庭功不可没。
虽说在明丽眼中,明庭只是个叛逆的青春期少年,但若不是他几次往返意大利与品牌方交涉,又靠着他对跑车和品牌文化多年的研究,顺利拿出了一份适应国内市场环境的规划书打动品牌方,恐怕这代理权早已花落别家。
他目前处境不利,但却在公司里拥有不少支持者,他们都相信以明庭的能力可以管理好公司。
毕竟自古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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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出少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
肖文康起身欲走,明庭突然想起什么,顺口问了句:“签委托书那天,只有你和明丽在场么?”
肖文康肯定点点头。
明庭灭了烟,微抬下巴示意肖文康可以离开了。
但肖文康走了一步又停住,说:“那天是舒明远跟在明总身边,也许舒明远知道些什么,但......”
明庭垂下眼眸:“好,我知道了。”
肖文康终究还是担心明丽,又面带忧虑道:“我这些天查了很多资料,也咨询了几个植物人康复治疗的医疗团队,晚点我将资料发给少爷,兴许会对明总的恢复有些帮助。”
明庭略颔首:“肖律师费心了。”
“应该的。”
舒遥洗漱完,一开门就听到这话。
植物人?
舒遥心中一惊。
她开门的声音吸引了明庭视线,一转眼眸,她正好与明庭对视。
她洗漱完没找到吹风机,一头长发湿润凌乱,还往下不断滴着水,这时候被明庭注视,她一时心慌,赶紧将发梢收拢攥紧,还摊开掌心接着往下滴的水珠,像是生怕弄脏了地板。
“哥哥我......”她有些紧张,小声说:“我没找到吹风机。”
肖律师进了电梯,明庭站起身来,淡声道:“过来。”
舒遥赶紧上前。
她跟在明庭身后,进了他的房间。
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她紧张的情绪被悄然缓解些许,她没好仔细打量明庭的房间,只知道结构和她那边很像,软装的颜色更深,窗边立着两把电吉他。
进了浴室,这里的香气更浓了一点,她既觉得舒心,又紧张。
明庭在洗漱台前站定,拿起了手边的吹风机。
舒遥刚想说她想借一下,吹好就送回来,但明庭已经在叫她过去。
她一走近,明庭就伸手扶过她肩膀,让她站到了他身前。
吹风机被开启,呼呼声响从她耳畔拂过,她在镜中看见明庭执起她潮润的长发,用暖风从上往下仔细地吹着。
爸爸还在时,也是这样替她吹头发,差不多的场景,她却拥有完全不一样的心情。
对爸爸是理所当然,对哥哥......她找不到一个贴切的词来形容。
有些紧张,又有点高兴,吹风机让洗发水的香气充盈整个浴室,这香暖让她感觉不太能喘得上气。
她心跳得很快,无意识攥紧了身上的裙子,一双灵动的眼时不时偷看镜中的他。
像是被察觉,她听见明庭问了句:“在看什么?”
舒遥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磕磕巴巴地,她竟然说了句:“哥哥......好看。”
明庭没抬眼,只是平淡道:“想看就光明正大看,我既然答应了你爸要好好照顾你,那你以后就是我妹妹,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在你的家里做什么说什么,不必看谁的眼色。”
真的可以吗?
舒遥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出神时,明庭追问了句:“听懂了么?”
舒遥猛然回神,重重点了点头。
“好了。”
吹风机的声音停止,明庭拍了一下她的肩,示意她可以离开。
但舒遥并没有走。
她刚才听到了那个词——植物人。
她并不清楚明阿姨的具体情况,但她猜想,一定是不容乐观才会让哥哥忧思不断。
哥哥拯救她于水火,还给了她一个家,那她应该用什么来回报哥哥?
她忽地转身,用双手环抱住明庭。
她一无所有,只有一颗温暖的心。
爸爸曾告诉过她,拥抱可以让人感受到被信任、被支持、被爱,所以她在每一次应激的时候,都极度渴望爸爸能抱抱她,拥抱可以让她安定,让她有勇气去战胜恐惧。
而现在,她想抱抱哥哥,让哥哥也感受到她的信任、支持、和爱。
她仰起头看明庭,干净的面庞上绽开一个腼腆的笑。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对明庭笑,兴许有惊讶的成分在,明庭不动声色,只是安静看着她。
她还不到明庭胸口高,心脏就贴在他腰腹的位置,快速而杂乱地跳动着。
她一向听话,明庭让她不必看谁的眼色,她便按自己的心意对他说:“哥哥,我记得爸爸以前对我说过,明阿姨工作很多,很忙,常常忘记吃饭,睡觉也睡不好。所以我猜,明阿姨一定是觉得太累了,才会想要安安静静睡上一觉。”
“爸爸说花草有灵,只要用心养护就会开出漂亮的花,那人也一定一样,只要我们用心照顾,等明阿姨休息好自然就会醒来了。”
舒遥悄悄红了眼,有太多情绪猛然涌上心头,她却强行忍住了泪意。
她说:“哥哥你别担心,如果我还能梦见我爸爸,我一定会让爸爸求求菩萨,保佑明阿姨平安健康,早日醒来。”
明庭松散的刘海随他低头的动作往前垂落,一点细碎遮挡视线,很好掩去了他眸中的情绪。
其实他很讨厌这种无意义的煽情和安慰。
但一想起自己在天台上对她说的那番话,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如此看来,这软骨头也不至于太笨,留在家里解解闷儿也挺好。
他抬手揉揉她毛茸茸的头,随口应了声:“好。”
7. 07.fix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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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的梦带着水果的香甜,舒遥梦见碧蓝的天,浓绿的山林,清凉的小溪中间冰镇着西瓜,手边还有爸爸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脆桃。
她坐在小溪边一块平整的石板上,手拿画笔描绘着眼前的溪景。
大人们谈话的声音就在身后,她甚至听见爸爸在教别人唱歌。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爸爸的家乡,惠县宜合镇小棠村。
在村里同龄人的眼中,她是城里来的漂亮姑娘。
穿纯白色的连衣裙,戴粉红色的蝴蝶结发卡,拎香槟色的小包,踩一双银光闪闪的小皮鞋,皮肤很白,眼睛很大,睫毛很长,身上还香香的。
这里的大人和小孩都很喜欢她,或者说是稀罕。
他们很难相信舒明远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儿,更难相信舒明远竟然将她养成这般娇贵的小公主模样。
她用心作画时,身后有人叫了一声“公主”。
她回头,看见大伯家的儿子,舒扬帆。
在来这里之前,爸爸跟她说过,大伯家的哥哥是唐氏儿,长得不太好看,说话也不利索,十四岁的年纪只有三四岁的智商,很可怜。
她其实有点害怕这位长相怪异说话结巴的堂哥,也对他手里的芒果过敏,但一想到村子里的孩子都不跟他玩,就连他的亲妹妹也嫌弃他时,她又不忍心拒绝他递过来的芒果。
她放下手中画笔,准备伸手接过他掌心的芒果。
可她才刚刚伸手舒扬帆就突然向她扑过来。
黑影如山倾覆,她失声尖叫,猛地睁开了眼。
刚醒过来的舒遥还处在愣怔之中,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闯入房间的舒扬帆压在了床上。
舒扬帆的体型比同龄人矮小,但对付八岁的舒遥绰绰有余。
他迅速用双腿桎梏住舒遥,一双手蛮力撕扯着她的裙子。
吊带紧勒着舒遥肩膀,白嫩的肌肤立马浮上红痕。
刚才那可怕的梦境就在舒遥眼前上演,她惊声尖叫着,大声喊着爸爸,爸爸。
她拼命挣扎,不断击打着舒扬帆的肩膀和头,又随手抓起身侧的小枕头砸他。
舒扬帆丑陋的面庞凑在她眼前,上斜的双眼,宽大的鼻头,肥厚的嘴唇向上咧着,露着发黄的牙齿和萎缩的牙龈,口中臭气熏天,不断往她脸上喷着口气。
此番刺激之下,她才记起自己是在二楼的卧室午睡,爸爸饭后就跟着大伯和大伯母去了同村亲戚家里看望一位生病的老人。
舒扬帆并没有他那个年纪该有的智力,却有着他那个年纪的性冲动和生理本能。
“呲啦”一声,舒遥的吊带裙被舒扬帆用蛮力撕烂,她虽年幼,但爸爸已经提醒过她无数次,不可以让别人碰她的身体,她也在一瞬间明白舒扬帆想要对她做什么。
她想起家里还有个十二岁的堂姐,心想着堂姐也许可以来帮帮她,所以她大声喊着:“姐姐,姐姐!救命!救命!”
舒扬帆看到舒遥光滑白腻的肌肤时,一双厚厚的嘴唇向上咧着,双目发出狼一般锐利的光,喉咙挤压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舒遥后背冷汗狂冒。
舒遥不断挣扎,却依旧阻挡不了舒扬帆朝她脖颈俯身。
“啊——————————”
突然的肌肤接触让舒遥浑身寒毛直立,一股强烈的恶心从胃部疯狂往上涌,她想吐。
也许人在极端状况下总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舒遥捏紧了拳头一拳砸向舒扬帆太阳穴,这疼痛让舒扬帆懵了一下,他下意识抬手按住太阳穴揉了揉,舒遥也找到机会一把推开了他。
重获自由的舒遥快速跑向紧闭的房门,可她拼命扭动门把手也没能将门打开,她反复转动着锁扣,发现门并不是从门内反锁,而是从外面锁上了!
缓过神来的舒扬帆看见舒遥想跑,又立马起身扑向她。
惊恐中的舒遥慌不择路,乒呤乓啷撞倒了屋内的板凳和风扇,可这狭小的房间可供她逃跑的位置并不多,她几乎是立马就被舒扬帆逼到了墙角。
“你别过来!”
她的吊带裙只有一边挂在肩膀上,另一边破了条大口子,裸露的皮肤上是一道又一道的红痕。
她缩在墙角试图厉声逼退舒扬帆,可他一个只有三岁智力的人哪能听得懂她的话?
舒扬帆嘴里喃喃念着:“公主,公主......”
舒遥出了一身汗,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颤抖着缩在墙角。
舒扬帆突然大笑着猛冲向她,她惊叫着一个闪身,“砰”一声撞到玻璃窗上。
屋外艳阳正盛,树上蝉鸣不绝,淡蓝色的玻璃窗开着一个缝隙,一丝凉风拂进,她一把拉开窗,大声朝外呼救。
就在她转身呼救的间隙,舒扬帆一个箭步上前抱住她往回拖,巨大的拉扯力量让她瞬间抓紧了窗台。
她不断用脚往后踢着舒扬帆,可她浑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了手臂,以致她踢在舒扬帆身上跟抓痒似的,丝毫没起作用。
她绝望地喊着爸爸,爸爸,眼泪断了线般簌簌往下落,她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是本能地抓紧窗台,不想被舒扬帆拖回去。
力气快速流失,她感觉自己就快支撑不住,她将自己整个上半身都往窗外探,试图用重力和惯性与舒扬帆对抗,她的挣扎让她半截身子都悬在空中,只要舒扬帆一放手她就会坠楼。
可她已经顾不上许多,她只想逃脱舒扬帆的控制。
奋力挣扎中,她一脚踢在舒扬帆脸上,舒扬帆的视线突然被遮蔽,下意识伸手去拨舒遥的脚。
他的手一松,舒遥的身子立刻向楼外倾斜。
世界天旋地转,地面变成黑色的漩涡,舒遥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住往下坠......
突然一声巨响,舒遥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是梦。
是梦。
眼前一片昏暗,她还像梦里一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梦中梦让她备受煎熬,她的心口咚咚直跳,眼角还残留着恐惧的泪痕。
“没有我,你和你妈什么都不是!”
突然的怒吼吓得舒遥猛抽了一口气。
声音是从门外传来的,舒遥看向窗外,花园里亮着昏黄地灯,依稀可见园中百合随风摇曳身姿。
她终于想起来,她在芳蕤园,在哥哥的家里。
“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你以为你随便带个孤女回家,一句‘对遗孤负责不能离开’我就会同意你留在这里?”
孤女?是她么?
舒遥下意识摒住了呼吸。
“我还没死!还轮不到你来替你妈做主!”
“你给我听好了,婚,一定会离;你,必须跟我回去;钱,商庭洲一分都别想拿!你以为你妈这些年是白手起家?你以为没有我这个老头子在帮衬,你妈的事业能这样顺遂?你以为别人愿意合作真是因为你那企划书?”
“你究竟几岁了还这么爱发梦?!”
明庭端坐在沙发,视线在茶几停留,垂在膝头的右手正往下滴着鲜红的血。
他丝毫不被明君珹的怒火影响,依旧平静地说:“酒店和俱乐部是明玺的产业,您拿回去。品牌代理权百分百归曜扬所有,那就是我妈的独立事业,无需您插手。”
“您早就将我妈赶出了明家,断了她几方臂膀,还扬言不管她死活,连她身边的人也被您警告不许给她提供任何帮助,这些年您从未过问她的事业与生活,既如此,往后我和我妈的死活便不用您费心。”
“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这协议书您不签,那酒店和俱乐部我还帮您代管着,您大可以从港城派人过来监督,我会全力配合,但曜扬的事情,您没资格插手。”
“梅姨。”
明庭扬声喊道:“送客。”
明君珹闻声震怒,起身执起手杖就朝明庭挥过去,明庭虽快速闪身避让,却依旧被明君珹一手杖打在肩膀。
一声闷响,明庭一声不吭,反而更端正了坐姿。
明庭挺腰的动作激怒了明君珹,他抬手又是一手杖。
明庭一双眸如鹰隼锋锐,直直看向明君珹,他虽坐着,气势却如山高,眼神更是无比笃定,毫无惧意。
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退让。
僵持片刻,明君珹忽地挑眉轻笑:“好,有骨气,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做成什么样!”
脚步声逐渐消失,舒遥掀了被子,光着脚就跳下了床。
她一把拉开门,走廊温暖的灯光将她包围,她着急忙慌跑过去,在会客厅见到了垂首沉默的明庭。
她一眼就看到了明庭正在流血的左手,鲜血不断往下滴落,她三两步跑上前,直接用手按住了明庭的伤口。
舒遥的突然出现让明庭愣了一下。
他其实还没有适应家里多一个人。
但舒遥根本没注意到他这细微的反应,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伤口上。
舒遥本是蹲在明庭身前,一着急又换成了跪姿,明庭手腕一转,将她的手攥在掌心一把将她提了起来。
舒遥站起来才发现,她刚才跪下去的位置还有碎瓷片,稍微偏一点点,那碎瓷片就该扎进她的膝盖里。
可她顾不上自己,又慌张说:“哥哥你受伤了,要赶紧消毒止血。”
她又按上了明庭的手背。
明庭看她这番举动,莫名勾了一下唇角,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身前的小姑娘。
身上的几处伤都在疼,可他依旧云淡风轻,连语气也格外平静。
“你会处理伤口?”
舒遥点点头。
久病成医,说的就是舒遥。
她从小身体不好,各种常见的小病小伤几乎伴随她整个童年,刚开始都是靠爸爸精心照顾,后来爸爸工作越来越忙,她逐渐学会了照顾自己,什么病吃什么药,挫伤瘀伤锐器伤怎么处理她都一清二楚。
明庭往卧室走,也任由舒遥握着他的手。
舒遥亦步亦趋跟在明庭身侧,一偏头就看到他手臂上浮现的淤青。
方才那两声重重的击打,她都听见了。
可她除了心疼,什么都做不了。
她跟着明庭进了浴室,看他从柜子里翻出药箱,她也赶忙将双手洗干净,迅速从药箱里翻出了棉签和双氧水。
明庭脱了上衣坐在浴缸边,舒遥也清楚看见了他左肩和左臂上冒着血点子的淤痕。
一定很疼。
她手拿工具站在明庭面前,正式开始清理之前,她还小声提醒:“会有点疼,哥哥你忍一下。”
明庭闻言,突然一声嗤笑:“你觉得我怕疼?”
舒遥想起他刚才被打一声都没吭,想来是不怕疼的,可她很心疼。
她刻意放缓了动作,生怕弄疼了他。
伤口周围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轮到清理伤口时,她往明庭手背轻轻吹着气,试图减轻他的疼痛,没想到她的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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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刚碰到伤口明庭就长长“嘶——”一声,吓得她举着棉签不敢再动。
她在梦中哭过一场,直到现在眼眶都很红,她看明庭瑟缩了一下,慌忙问他:“很疼吗?我是不是太重了?”
她心里很难受,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哥哥。”
她刚才清楚听见他被骂被打,可她什么忙都帮不上,现在连处理伤口都笨手笨脚。
她心疼得厉害,眼泪突然断了线,簌簌往下掉。
看她一哭,明庭愣住了。
他本来只是想逗逗她,没想到直接给人惹哭了。
几秒钟的时间,眼前的小丫头就哭成了泪人儿,他抬手勾着舒遥下巴,看她水光朦胧的一双眼,他忽地笑起来:“疼的是我,你哭什么?”
听他这么一说,舒遥直接哭出声来,一双肩膀耸动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我心疼,心疼!”
明庭还来不及反应,舒遥已经凑上前,一把抱住他脖颈。
他往后仰了一下,是及时撑住浴缸边缘才没有摔进去。
舒遥的眼泪尽数落在他身上,热流从他锁骨往下淌,滚烫,潮湿,带给他极轻的痒。
嗯......
他还是讨厌哭哭啼啼的人。
“你傻的么?”
舒遥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再一听明庭嫌她傻,她哭得更厉害了。
“对不起,对不起哥哥,不要...不要嫌我笨,我以后会好好学的,呜呜呜呜呜......”
明庭笑出了声音。
“不是你这丫头是不是巴不得我再受伤啊?学什么学?”
“不许哭了!”
舒遥一下子止住了声音。
她强忍住情绪,缓慢直起腰来。
明庭将自己的手往她眼前一伸,“再不快点儿,我这伤口都该愈合了。”
舒遥胡乱抹了一把脸,再定睛一看那条被碎瓷片割开的伤口,愈合不至于,但血已经差不多止住了。
她终于破涕为笑。
“快点,笨蛋。”
舒遥撅了撅嘴,没有反驳,赶紧拿起棉签重新帮他消毒伤口。
她这次还是很轻,但明庭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被耍了。
她不可置信抬眼看明庭,他那双澄亮的眸子里包裹着狡黠的笑意,她的心头跟着浮上一丝轻松,只要伤势没有大碍就好。
可是这人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忘逗她玩,真是过分!
所以她趁他不注意,悄悄用力一压。
又是长长“嘶——”一声,这回是真的,明庭疼得手一抽。
舒遥举着棉签两步跳开,一双眼还通红着,却笑着跟他说:“这样消毒才彻底,哥哥!”
明庭张着虎口甩了甩手,一声短促的笑意,却格外轻快。
他起了身,让舒遥出去。
舒遥愣了一下,正色道:“还没上药呢!”
明庭将舒遥赶到门边,舒遥一着急,双手按在他腰腹将他往回推,“不上药好得慢!”
明庭单手扣住她一双腕,垂眸询问:“怎么?你要看你哥洗澡?”
“洗......”
洗澡?
舒遥一下站直了身子,扭着手腕从他手中挣脱。
“才不是!”
她只是担心他的伤口感染。
她慌忙背过身,局促地绞着手指。
直到听见关门声响,她才抬手冰了冰自己发烫的面颊。
她想起什么,转身出了门。
明庭从浴室出来还特地穿好了衣服,一开门却不见舒遥踪影。
有始无终的丫头,他在心底暗骂。
手上的伤口沾了水正在缓慢渗血,他抓起浴巾胡乱擦了擦头发,转身走到置物柜旁,随手拿起药箱里的一瓶药看说明。
门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急促又细碎的步伐,只有可能来自那只垂耳兔。
他放下药瓶转身,看见舒遥捧着冰袋气喘吁吁跑进来。
甚至还光着脚。
他又无意识蹙了蹙眉。
舒遥看他手边放着一瓶跌打损伤的喷剂,赶忙放下冰袋说:“淤青要先冰敷再上药。”
她又仰头问他:“哥哥你太高了,能坐下么?”
舒遥牵着他往沙发边走,他也不说话,就任由她牵着,然后坐下,心安理得等着她帮忙处理伤口。
没了玩闹的心思,舒遥很快将他的伤口重新清理了一遍,又仔细上好了药,贴好了防水贴。
“你为什么不怕我?”
舒遥拿冰袋的手一顿,停滞片刻才将冰袋轻轻放他肩头。
她敛着眉眼沉默。
自从八岁以后,她再也没有和爸爸之外的人近距离接触的能力,特别是相貌丑陋和外形健壮的男性,她对这样的人有生理性的恐惧,甚至为此休学过一年。
为什么偏偏不怕哥哥?
她也不清楚。
从八岁到现在,她一直对自己的病症难以启齿,来到这里之后,她甚至害怕这样畏畏缩缩的自己会给他带去很多麻烦,但没想到,他什么都知道。
想来,爸爸应该说过。
她只能想到一个词,信任。
爸爸信任,那她也信任。
所以她说:“因为爸爸说过,哥哥是好人。”
明庭闻言,偏首看向她,无声微弯唇角。
是么?
8. 08.fix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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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庭一直知道舒明远将女儿养得精细,也知道舒遥从小身体就不好,但当张医生将舒遥的体检报告放他面前时,他还是感觉惊讶。
麸质过敏,花生、芒果、草莓严重过敏,尘螨过敏,蛋白和乳糖不耐受导致免疫功能低下,既不能受凉,又耐不了热,肠胃脆弱,生冷辛辣一概不能沾,还有先天性心律失常,不能剧烈运动等等......
他看完只想说:“她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张医生尴尬一笑:“早产宝宝难免会有这样的问题。”
明庭放下报告看张医生,“你给她看几年病了?”
“五年。”
“五年?”
舒明远入职明玺也就六年。
但明丽竟然愿意将自己的私人医生介绍给舒明远的女儿?
明庭收回视线,若有所思。
-
舒遥一觉睡到了中午。
她的睡眠质量一向不高,独自一人呆在新环境里总感觉不安,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有无数场景在闪现,直到天快亮她才迷迷糊糊睡着。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明庭有没有在家,虽说明庭让她把这里当自己的家,但她现在还没有找到“归属感”。
梅姨已经按照张医生的嘱咐给她准备好了营养餐,她一下楼就对上几位保姆阿姨关切的眼光。
这个家里大部分的时间都很冷清,突然多出来一个漂亮水灵的小姑娘,家里几位阿姨都格外热情。
但舒遥显然是紧张的,她从未受过这样的关注,也怕生。
她站在楼梯口,双手不自觉攥紧了裙子,声音怯怯的,问:“哥哥......不在家么?”
梅姨微笑着回答:“少爷一早有事出门了,晚上才会回家,舒小姐有什么事叫我就好。”
她迟缓点点头,跟在梅姨身后进了餐厅。
从昨天开始,家里几位阿姨都刻意与她保持着安全距离,做什么事都要先问过她,得到她的回应后才会继续。
亲眼所见明庭的用心,舒遥对他的感激又多了很多。
明庭不在家,她也没有闲逛的心思,午餐结束她便捧着本书坐在窗边沙发看了起来。
只有让文字占满所有思绪,她才没有余力关注悲伤。
一本地理杂志翻了三分之二,别墅大门外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她以为明庭回了家,扔下杂志急匆匆就往门口跑。
日向西沉,梧桐树影纤长,别墅大门自动打开,一辆黑色汽车出现在舒遥视野,她下了台阶往前跑,却见车内下来一位身着黑衬衫的中年男子。
她猛地顿住脚步。
商庭洲看到舒遥的那瞬间,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不清的画面,他想不起来具体的人和事,却独独记得那双眼睛。
因为她那双眼简直和明丽一模一样!
舒遥眼见车上下来的不是明庭,又怕是哥哥的客人,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只好愣愣站在原地。
她的心跳很快,明明是盛夏时节,她却莫名感觉背后发凉。
她强装着镇定,想要转身喊梅姨,可她脚步才刚挪动一步,单薄的肩膀就被一只大手用力一掰,商庭洲一把抓住了她手臂。
“你是什么人?!”
“为什么会在这里?!”
舒遥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她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特别是在被人抓着手臂的情况下。
她额间的汗密密渗出,微风一过,吹起满身的鸡皮疙瘩。
“说话!”
商庭洲的脸突然逼近,舒遥瞬间腿软摔倒在地。
“商先生。”
梅姨听见响动追出门来,一看两人这番架势,赶紧跑上前。
“商先生,您这是在做什么?”
梅姨想要伸手扶起舒遥,商庭洲却抓着舒遥胳膊用力一扯,厉声质问梅姨:“她是谁?!”
商庭洲这些年一直端着“斯文儒雅”的架子,偏一看见舒遥就暴露本性,一双狭长的眼凶光外露,恨不能将舒遥看出个窟窿来。
舒遥被商庭洲吓得瘫软在地,梅姨伸手,商庭洲也没有想要放开她的意思。
梅姨知道舒遥害怕,正欲开口解释,一个嚣张的声音骤然响起。
“放开她!”
舒遥颤抖着呢喃一声“哥哥”,商庭洲听得清清楚楚。
他回头,看到单手拎着西装站在门口的少年。
斜阳初照,光影斑驳,那双紧锁的眉头蕴结着烦躁,晦暗不明的眼色也莫名让人生寒。
明庭大步上前,将手中西装扔给梅姨,俯身拎起舒遥另一只手臂。
梅姨知道大事不妙赶紧避开,舒遥被两人各扯一只手,虽无法动弹,身体却极力偏向明庭。
“放手。”
商庭洲咬了咬牙,松了手。
重获自由的舒遥立刻站起身躲到明庭身后,双手紧紧抱着他手臂不肯松开。
“你来做什么?”
面对儿子的质问,商庭洲拧紧了眉,他视线朝舒遥偏移,明庭也跟着平移一步将舒遥严严实实挡住。
商庭洲收回视线,深吸了一口气问:“她是谁?为什么叫你哥?”
明庭单手抄兜,忍不住嗤笑一声:“我比她大,她不叫我哥难道叫你哥?”
“你......!”
商庭洲一噎,火气顺着胸腔上了头,紧追着问:“她跟明丽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被你接回家?!十二年前明丽突然出国修养半年是不是跟她有关系?!”
明庭觉得好笑。
“怎么?怀疑明丽有私生女?”
夕阳太晃眼,明庭蹙着眉笑:“究竟你是明丽老公还是我是明丽老公?她怀没怀孕生没生孩子你问我?”
听见明庭这话,商庭洲的火一下子蹿了起来,指着明庭鼻子就骂:“明丽是你妈!我是你爸!这是你该对父母说的话吗?明家就是这么教你说话的吗?!”
“可不是?”
明庭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养不教父之过,别人都骂我是有妈生没爹养的东西,确实缺管少教。”
“你!”
商庭洲气得瞪眼,指着明庭的指尖不停抖,“你!你简直大逆不道!”
突然爆发的争吵让舒遥心惊,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甚至听不懂当前的对话,她只觉得害怕。
紧贴的身体让明庭清楚感受到舒遥的颤抖,他收了语气,不耐烦看向商庭洲:“有事说事,没事赶紧滚。”
商庭洲做了这么多年赘婿,里里外外拼命求的不过是一个尊重,偏偏他越想要什么,就越没有什么。
“逆子!你妈要是听见这话能给你活活气死!”
明庭抬手挡了挡晃眼的光,不耐烦道:“你少在我妈面前晃两圈儿她就能多活两年。”
“混账东西!”
商庭洲抬手就要挥巴掌,疾风拂过,又在靠近明庭前猛然停住。
十七岁的明庭已经是187的身高,看似清瘦的躯体却拥有绝对强势的力量,商庭洲反被明庭攥紧手臂,丝毫动弹不得。
“谁给你的胆子动手?”
明庭当然知道怎么戳商庭洲的心窝子才最痛。
仰人鼻息的人一辈子都在思考如何挺直了腰杆做人,偏那身居高位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摧毁他半生的努力。
一句“谁给你的胆子”就能让商庭洲破防。
说,说不过,打,那更是不可能。
商庭洲费了不小的劲儿才从明庭手中挣脱,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你会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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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的。”
当下的情景已经没有任何商量的必要,商庭洲盯住明庭身后的身影,扔下一句怒骂愤愤转身,快步走出了别墅。
想要了解真相,他也有他自己的办法。
直到商庭洲的车消失在视野,明庭才转了身。
身后的垂耳兔还紧紧拽着他手臂,手心的汗早已将他衬衫浸湿,一垂眸,舒遥正可怜巴巴望着他。
“你又哭什么?”
明庭讨厌她总是哭哭啼啼,但舒遥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上前一步抱住他。
明庭刚想问她要不要叫张医生,舒遥却突然开口叫他说:“哥哥......你......你不可以这么......说......自己。”
舒遥哭得一抽一抽的,一句话断得零零碎碎。
大概明白舒遥的意思,明庭又忍不住笑。
“先顾好你自己。”
舒遥仰起潮湿的眼,犹豫着,将那句话说出了口。
“哥哥,可不可以抱抱我?”
舒遥的神色并不是在开玩笑,他记得舒明远跟他提过,舒遥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是一种病理性的恐惧,药物的作用有限,只能熬。
这一熬,就是这么些年。
嗯......还真是个难杀的。
他强行捋平了眉头,俯身将舒遥抱了起来。
及时的拥抱像洪流中漂来的浮木,舒遥抱紧了就不肯撒手。
她贴在明庭颈窝,熟悉的香气与拥抱的温度就是她的强力镇定剂,那种近乎溺亡的恐惧也逐渐从她身体抽离。
上楼的时候,舒遥觉得自己很像明庭身上的挂件,像那只垂耳兔。
她以前总喜欢将那只垂耳兔抱上抱下,连吃饭睡觉也不肯撒手,她觉得哥哥抱她,应该就像她抱那只垂耳兔。
但那只垂耳兔现在还好么?
她很小声问:“哥哥,你能带我去找垂耳兔么?”
明庭正在开门的手一顿,心跳有瞬间的失序。
“垂耳兔?”
舒遥小小声解释:“哥哥送我的那只,还在黄杨路的房子里。”
明庭暗自松了口气,开了卧室门径直走到沙发坐下。
舒遥很自然靠在他肩膀,依旧是四肢无力软趴趴的模样。
明庭行动不便,却碍于她的病症和脆弱的心无法表露什么,索性什么都不做了,放松了身体往后靠。
舒遥贴在明庭颈窝可以清楚听见他的心跳,许是抱着她走了一路,她听见杂乱无序的节奏,好一会儿才缓下来。
她又想起门口那场争吵。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骂哥哥“有妈生没爹养”,这么难听的字眼,怎么可以安在哥哥身上?
“他们都是坏人。”她兀自呢喃。
“你说什么?”
明庭没听清。
舒遥的思绪还停留在商庭洲想要动手打明庭的场景,她没顺着明庭的话说,反而问他:“哥哥,为什么他们都要打你?仗势欺人么?”
明庭被她这话逗笑了。
“仗谁的势?”
他展开双臂仰头靠在沙发,看着头顶的天花板问:“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是我有问题?”
“不可能!”
舒遥回答得斩钉截铁,甚至直起腰来看着明庭眼睛,一字一句说:“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是他们有问题!”
看舒遥一脸认真,明庭收拢双臂,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看着她。
好一会儿,他才问:“你想试试仗势欺人么?”
“嗯?”
舒遥没太明白明庭的意思。
她还期待着明庭下一句,却只听他说:“没什么。”
未成年道德教育任重而道远,不可随意入歧途,仗势欺人什么的,还是别教了。
9. 09.fix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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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我......今晚......能和你......一起睡么?”
夜渐深沉,若不是园中夏虫吵闹,世界仿佛在此刻按下静止键。
舒遥站在浴室门前,半边身子隐在墙后,只用一只眼睛迎着灯光仰望明庭。
刚涂完药膏的明庭正要进浴室洗手,一听这话,也僵在原地。
他拧着眉回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舒遥抢先:“我害怕......我不想一个人睡,哥哥。”
明庭随手将药膏扔在置物柜,上前两步将舒遥笼罩在阴影里。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舒遥双手藏在身后,紧张地绞着手指。
明庭那双眼睛生得雌雄莫辨,尖锐又美丽的狐狸眼,总是蕴着舒遥看不懂的神采。
“可以么?”
舒遥一颗心七上八下,生怕明庭拒绝,眼看明庭提了口气,她又抢先说:“我以前都是和爸爸一个房间......”
明庭一口气没出得来,扶着墙猛咳了两声。
舒遥赶紧伸手帮明庭顺气,还小心翼翼问:“我睡沙发,行么?”
明庭一把拨开她的手:“你都13岁了还和舒明远一个房间?”
舒遥愣了一下,尴尬收回手说:“家里就一个卧室。”
明庭没话说了。
他本以为将舒遥带回家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饿不死就行,没想到是请了位祖宗回来。
吃饭、读书、看病、花钱,都是小事。
可这亲人陪伴、家庭教育、心理疏导是一点儿都不能少,不仅要引导她建立正确的三观,教她做人做事,还要对她往后的人生负责。
这哪是当哥?这分明是做奴。
“哥哥......”
明庭双眉一皱,居高临下睨着她。
当一个患有严重PTSD还试图寻死的柔弱少女眼巴巴望着他,苦苦哀求他,只为了在他房间睡沙发......
他若是不答应,是不是有点无情?
果然,这哥不好当,奴更难。
他还能说什么?说到最后不过是一声长叹。
他转了身,“你睡沙发!”
舒遥笑开来,满口应好,睡沙发也比她自己一个人睡大套间好。
舒遥倒是高兴了,明庭是真犯愁。
他这卧室很大,舒遥也只是个小丫头,但就是这一点点独特的女性气息入侵就让他浑身难受。
他洗完手从浴室出来就看到舒遥已经抱着枕头和毯子在沙发上找好了位置,垂耳兔一躺一偏,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舒遥看明庭站在浴室门口不动,还颇为贴心地说:“哥哥不用管我,我会自己好好睡的。”
明庭看她将自己裹成了粽子,走到门口重新调整了温度。
猛然察觉自己这“做奴”般离谱的操作,他不耐烦“啧”了声,又回身使唤舒遥:“出去给我倒杯水来。”
单纯的舒遥哪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一听他想喝水便立刻起身穿上鞋往外跑。
其实明庭就站在卧室门口,要倒水也是他更方便,但他就是不想动。
毕竟......这个家里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做奴”。
舒遥端水回来又乖乖躺回沙发,小毯子一盖一裹又是蚕宝宝的模样。
明庭本想找肖律师聊几句,但舒遥在这里,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关了灯,明庭越想越别扭。
“舒遥?”
舒遥迅速睁眼回应:“哥哥?”
临近午夜,芳蕤园静谧无声,简短的回应过后室内又陷入沉寂。
舒遥以为明庭又有什么需求,还起了身询问:“哥哥还要喝水么?”
室内光线昏暗,舒遥看不清明庭,但仅仅是一个剪影就足以让舒遥安心。
有哥哥在,她什么都不怕。
明庭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说:“没什么。”
舒遥辨不清明庭语气里的情绪。
只听他说:“睡吧。”
舒遥虽心有疑虑,但还是听话躺下。
舒遥睡觉很乖,没有任何不良习惯,也很少翻动,甚至连呼吸都很浅,不存在任何影响明庭睡眠的可能。
但明庭还是失眠了。
这一整夜他都在为青春期少女的教育问题忧心。
也是将“做奴”一事发挥到了极致。
清晨时分,一缕清晖透过未合拢的窗帘钻进房间,在光亮的折角内,浮尘自由乐舞。
舒遥难得一夜无梦。
静谧的房间因这缕微光变得朦胧,舒遥的视线越过浮尘与光芒,轻缓落向床上阖眼安睡的人。
水绿色的真丝如碧水微漾,明庭单手遮眼,指腹还点在眉心,一副忧思难眠的模样。
舒遥担心吵醒明庭,一直保持着初醒时的姿势。
她习惯了和爸爸在同一个房间醒来,在盛夏的清晨,空调无声运作着,窗外梧桐遮天蔽日,只余些许清晖星星点点。
曾经无比寻常的画面,如今再想多看一眼竟成了奢望。
但好在,她还有哥哥。
也是直到这一刻,她才对这里有了奇妙的熟悉感。
和哥哥在同一个房间醒来。
也许......这就是“家”的感觉。
她想得出神,竟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却是惊醒。
有人径直开门进来,大声喊着明庭的名字,后面还跟了句:“他妈的商庭洲早就转移到国外了!”
明庭猛然惊醒,随即一个枕头飞速而来,“砰”一声砸到关颂青脑门儿上。
“滚!”
关颂青被砸得一脸懵,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柔软的调子喊“哥哥”。
关颂青循声侧望,三人同时僵住。
三秒后。
“卧槽!明庭!你他妈金屋藏娇就算了!还让妹妹睡沙发!你还是不是人啊?!”
舒遥还在揣摩这句话的意思,明庭已经跳下床一把捂住关颂青的嘴锁住他脖颈往外走。
舒遥惺忪着睡眼,眼见卧室门被明庭拉上,她突然感觉坐卧不宁,觉得自己给明庭惹了麻烦。
她着急下了沙发,想要追出去解释 ,可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看她可怜罢了。”
舒遥猛地顿住脚步。
她深知,明庭并没有说错什么。
如今的她不过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女,全凭哥哥好心收留她才能吃饱穿暖,断不敢奢求哥哥真的拿她当家人。
但就这么突然间听见自己的现状,她还是感觉心被揪了一下,酸得厉害。
她无声缩回脚步,决定不给明庭增加烦恼。
门外的关颂青瞪大了双眼,“那你怎么还让她跟你睡一个房间?!”
明庭默不作声,绕过关颂青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看卧室门关得好好的,坐下低声说:“PTSD,见人就怕,胆子很小,一个人睡不着。”
关颂青觉得好笑。
“那她怎么不怕你?”
明庭放下水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不想被舒遥听见他们的讨论,明庭改了话题问:“你这么早来做什么?”
提到正事,关颂青跟着坐在沙发说:“你不是托我爸查查那对母子?”
他愤懑道:“那对母子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到了LA,住在一栋大house里,你猜这房子是谁的?”
“商庭洲?”
“算是吧。”
明庭不耐烦“啧”了声:“什么叫‘算是吧’?”
“这不明摆着的事情?房子在一个叫周嘉平的人名下,这人看起来和商庭洲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但那小三她妈二婚的丈夫就姓周!带着个儿子就叫周嘉平!”
明庭听了眉头紧锁,捋了捋关系才问:“所以这人是那小三异父异母的兄弟?”
“是这么个关系。”
“继续。”
“继续什么继续?”
关颂青不耐烦道:“商庭洲的钱早就跟着那小三去了国外,现在就他一个孤家寡人留在国内演戏,还打着算盘要从明家多捞点!你怎么也没个心眼儿?!”
关颂青“啧”了声:“不是我说,这都是明摆着的事情,你家里老头子一点办法没有?!”
明庭看他:“再怎么明摆着也得讲证据。”
关颂青翻了个白眼:“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守规矩?”
话说到这里,一声“哥哥”突兀出现,打断了对话。
两人同时看向走廊。
舒遥披散着长发走上前,将明庭的手机递到他眼前:“哥哥,你的电话。”
明庭接过手机,看了眼备注,无声摁掉了电话。
舒遥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白色棉质睡裙被她滚得皱巴巴的,长发还有几丝凌乱,却难掩少女独有的清丽水灵,她那双澄净的眼迎着盛夏的晨光,如水般倒映出眼前人的模样,格外惹人怜爱。
关颂青一贯是个没分寸的,只要他瞧着喜欢,小猫小狗都要逗半晌,他起身往前一迈,吓得舒遥往明庭身边一躲。
关颂青动作一僵,气得想笑。
“不是你这丫头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明庭下意识护犊子,一把将舒遥拉到身边,拧眉对上关颂青不怀好意的眼:“我妹妹害怕长得丑的男的,你自觉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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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闻言,视线徐徐转到关颂青身上,唇角抑制不住往上扬了扬。
关颂青不高兴了。
“不是你这话说的,什么叫‘长得丑的男的’?‘德中双草’这名号可不是我自己封的,咱俩充其量也就是五五开,你跟我比什么高低?”
明庭乜他一眼:“别扯这些有的没的。”
关颂青也不想晾着舒遥光和明庭瞎扯,这又看着舒遥:“好妹妹,别害怕,我跟你哥从小一起长大,你叫他哥,是不是也该叫我哥?”
明庭面无表情:“叫他关颂青。”
舒遥依着明庭手臂而立,谨慎注视着眼前的关颂青,好一会儿,才小小声叫他:“颂青哥哥。”
关颂青舒服了。
他又笑着朝舒遥招手:“好妹妹,来,跟哥走。”
他指着明庭:“我跟你说,你哥可不是个好人,回头该把你教坏了。”
明庭沉声:“滚。”
“你闭嘴!”
关颂青也一点儿不给明庭面子,“让我的乖妹妹说。”
他冲舒遥扬了扬下巴:“好妹妹,要不跟哥回家玩两天?你颂青哥哥的房子可比这儿大,家里还能骑马遛狗,多的是人陪你玩,要不要去?”
明庭压根儿没看舒遥,就听她说:“谢谢颂青哥哥邀请,我哥哥对我很好,就......不去了。”
“对你很好让你睡沙发?”
“是我自己要睡的。”舒遥着急解释道。
“好了。”
明庭偏首看舒遥:“回房洗漱吧,别跟他废话。”
舒遥止了解释的心思,乖乖点头。
舒遥对明庭无条件的服从看得关颂青一愣一愣的,他和明庭都是家中独子,从未体会过拥有一个漂亮乖顺的妹妹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和明庭从小一起长大,家世相当,成长轨迹重合,明庭有的他有,明庭没有的他也不感兴趣,他们俩就跟孪生兄弟一般,无话不说,形影不离。
可这才几日不见明庭就多了个妹妹,他可不甘落于人后。
“你最近事情多,要不让妹妹上我那住一段时间?”
明庭慢悠悠掀眼:“你觉得她会愿意?”
关颂青奇了怪了:“你该不会给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吧?怎么就这么死心塌地跟着你?”
明庭一偏头:“你问她。”
关颂青一噎,眉头一锁道:“我刚才想说什么来着?怎么突然给忘了。”
明庭试着提醒:“商庭洲的事?”
关颂青摇摇头,作冥思苦想状。
沉默片刻,他突然想了起来,惊讶道:“明庭,你不觉得你这妹妹跟你妈长得挺像?”
“是么?”
明庭回头看着空荡荡的走廊。
因为清楚明丽并未怀过孕,所以他从不觉得舒遥会跟他有什么关系。
只是这商庭洲和关颂青都觉得舒遥长得像明丽,那这事儿倒是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
当天下午明庭就和关颂青一起回了舒遥以前的家。
直觉告诉明庭,商庭洲不会放弃调查舒遥。
可当三人回到黄杨路的筒子楼时,依旧被眼前的场景惊到了。
暗红色的防盗门虚掩着,门缝里透着室内狼藉的一隙,舒遥两步跑上前打开门,室内凌乱不堪,衣服书本扔了一地,所有储物柜的柜门都开着,显然是被人里里外外翻找了一通。
舒遥进了门直奔卧室,越过一地凌乱直奔床头。
这架老式雕花木床是房东老大爷亲手打造的,床头的木雕花纹稍用力一按,会从侧边弹出一个暗格,这本是老大爷专门藏私房钱的秘密基地,如今暗格里放着舒遥的户口本、身份证、还有舒明远为她存下的教育基金和一块无事牌。
那块无事牌舒明远戴了许多年,后来不慎遗失过一次,费了些功夫找回来后,他便将无事牌放进了暗格里保存。
舒遥见东西一样没少,暗自松了口气。
她回来这里唯一想找的就是这块无事牌。
“卧......”
跟着进门的关颂青忍不住口吐芬芳,被明庭一个眼神制止。
他将那个“槽”字咽了回去,改了口问舒遥:“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乱成这个样子?”
舒遥将无事牌戴好,看了明庭一眼说:“应该是我大伯母......她收走了很多东西。”
她扫了眼床上和地上。
还有那只垂耳兔,也不见了。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三两步走出了卧室。
明庭看那暗格设计得很有意思,好奇走上前看了一眼,却见暗格内似乎垫了叠纸,他抽出展开,上头赫然写着几个大字——离婚诉讼委托书。
10. 10.fix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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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遥来到客厅,穿越一地狼藉直接往窗边的钢琴走过去。
钢琴上放有一个立式小时钟,离家多日,时钟表面已蒙上薄尘,小蜘蛛费心织就的蛛网被舒遥伸手碰断,她摸到钢琴后的连接线一拔,双手捧着时钟回到了卧室。
明庭听见舒遥的脚步声,迅速将手中委托书折好收进口袋,对视的一瞬间,他面色如常。
“怎么了?”
舒遥捧上小时钟,说:“哥哥,这是我爸爸安在家里的监控,监视软件安在我爸爸的手机上,现在看不了,但用连接线插在电脑上应该能看到那天我们离开之后的事。”
关颂青在屋内巡视一圈儿后,站定愤忿道:“你这大伯母可真不是个东西,不养你还要搜刮你家里的财物,真是一点儿活路都不给你留啊!”
舒遥想起罗琳芳那日的粗暴,浑身一颤。
她的身体总是比她的大脑更能记得那些惊惧和痛苦,她抿了抿唇,攥紧了裙摆没说话。
关颂青看到如今这一幕,也理解了明庭为什么要养着舒遥。
这么漂亮乖巧的妹妹,偏有这般凄惨的遭遇,着实令人心疼,倘若商庭洲策划车祸一事属实,这对舒家父女来说就是飞来横祸,明庭亦有收养的责任。
既然舒遥已经是明庭的妹妹,那也是他的妹妹,眼见满室凌乱,他便对舒遥说:“你这家里什么都不剩了,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哥哥带你去商场重新买吧。”
他今日被明庭拉来这里本是帮舒遥收拾行李,可如今这景象,连件干净的衣服都找不出来,更别提收拾了。
午后艳阳铺满屋,橙红金辉晃得明庭睁不开眼,回神瞬间,他垂眸看舒遥,问她有什么要带的自己去找,以后这房子就不再来了。
舒遥仰着一张小脸看明庭,眸中光色一软,终是咬了咬唇。
这套小房子其实住着并不舒服,冬冷夏热,没有暖气,空调也偶尔罢工。
阳台的推拉门总是关不严,冬天一冷,卧室也跟冰窖一样;卫生间的水管常滴水,若是半夜梦醒,她会因这滴水声彻夜难眠;卧室地板踩着总是嘎吱嘎吱响,偶尔出现一只蟑螂能吓得她直跳;厨房一做饭就油烟满屋,她闻不得烟味,常因此咳嗽。
这里什么都不好,但因为有爸爸在,再破再小也是她的家。
爸爸一去了,家便不复存在。
她摇摇头,细声说:“没什么要带的了。”
这个回答正合关颂青意,他立马打电话给自家商场的客户部经理,让他安排人手带舒遥采购。
舒遥一听便慌了,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明庭抢先:“你跟他去吧,我一会儿有事,不能陪你,晚点他会送你回去。”
“哥哥......”
迟疑绵长的语调将她的不情愿表达得淋漓尽致,可明庭心里只想着委托书的事,根本无暇顾及舒遥此刻的惶恐。
明庭扶过她的肩,低声让她别怕,说关颂青不敢对她如何。
关颂青一听,又是气得想笑:“合着我就是那吃人的鬼呗?”
“少贫。”
明庭心中虽有事,却也不忘叮嘱:“看好她,早点把她送回家。”
明庭说完话就匆匆往外走,舒遥着急想要跟上,却又猛然觉知,她是寄人篱下,不是明庭的亲妹妹,她没有撒娇的资格,更不能事事都麻烦他。
她脚步一顿,回身看关颂青。
关颂青单手抄兜倚在卧室门边,看她眼含泪光,一时间,心中多少不满也化成了妥协,他叹了口气:“走吧。”
舒遥忍住了泪意,努力克制住了自己内心的恐惧,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明庭直到晚上九点才回家,舒遥刚洗漱完,正要下楼去等明庭,才下了一层楼就听见关颂青对人吐槽:“你这妹妹可真是个折腾人的,问她想要什么,‘都可以’,好几个销售围着她转,愣是不肯去试衣服,我这说话的语气稍重一点就给我红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拐卖未成年少女!吓得我妈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质问我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你说我能说得清么?!”
明庭淡笑一声,没说话,兀自穿过客厅从沙发边几拿起烟盒磕出一支细烟递上,还主动给他点了火。
明庭的殷勤关颂青很是受用,他往沙发一坐一靠,吐了口薄烟道:“若是换个寻常妹妹,我这十几万扔下去至少能听个响儿,你这妹妹跟个撬不开的珍珠蚌似的——”
关颂青的话还没说完,手中烟就被明庭一把抢过,他一愣,眼看明庭将那支烟摁进了烟灰缸。
“不早了,你先回吧,花了多少钱我一会儿转你。”
烟灰缸里腾起一缕青白长烟,一如关颂青腾然上升的情绪。
“你是不是有病?!”
关颂青“噌”一下站起来,一把掰过明庭肩膀,“帮你带了一下午的妹,受了一下午的累,一句好话没捞着你还要跟我计较这点儿钱!你看不起谁呢?!”
关颂青生气的点总是这么奇特。
明庭被吵得头疼,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叹时,一掀眼便瞥见扶着栏杆缩在楼梯拐角偷听的舒遥,娇小的身躯套着一条不合身的白色棉质睡裙,披散的长发顺着栏杆缝隙垂落,楼梯间的水晶灯一照,盈盈眸间俱是水光。
“下来。”他冲舒遥说。
关颂青跟着抬眼,一看舒遥那泫然欲泣的模样,立马反应过来他刚才那些话怕是给她听了去。
他今日憋闷了一下午,胸口的不满就像气球,本是要对着明庭好好发泄一通,这时候对上舒遥双眼,气球被扎了一针,立马泄了气。
他真是拿爱哭的小妹妹没辙。
眼看舒遥小跑着上前,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就听舒遥说:“颂青哥哥对不起。”
关颂青愣住了。
他用求助的眼神盯住明庭,可明庭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一点儿不想接话。
舒遥接着说:“颂青哥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别怪我哥哥,他什么都不知道,是我不懂事,给颂青哥哥添麻烦了。”
关颂青生怕舒遥哭,慌得不行,赶紧说:“没事的好妹妹,都是哥哥嘴贱,你别往心里去。”
明庭闻言,笑出声来。
两人同时转向他,两脸茫然。
惬意的人却端一杯水坐进沙发,慢条斯理饮一口放下,又冲舒遥招招手。
舒遥乖巧上前,还茫然着,便听他说:“舒遥你记着,明家人遇事没有主动道歉的习惯,他花钱受累是他自找的,他想当你哥,十几万还太少,你如今是明家人,花他个百八十万也不为过。”
“哪有你这样教育孩子的?!”关颂青不满道:“女孩子从小就应该建立起正确的价值观!百八十万就想当人亲哥是不是太容易了些?我说明庭,以后你要是嫁妹妹,这妹夫的身家不说几百亿,一百总得有吧?这要是连一百都没有,我可第一个不答应!”
几百亿?
舒遥看看关颂青,再看看明庭,彻底呆住了。
这番话对她来说太过震撼,以至于她直接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她这十几年短短的光阴里,从未听过这般惊世骇俗的“价值观”。
明庭捕捉到关颂青话里不寻常的字眼,视线转到眼前的垂耳兔身上。
舒遥那双眼睛太灵动,藏不住一点儿情绪,浓长的睫微微一颤,如振翅之翼,翩然欲飞,莫名引人入神。
他垂眸,再看关颂青:“我嫁不嫁妹妹关你什么事?”
关颂青一脸认真:“你妹不是我妹?”
察觉到了舒遥的惶恐,明庭及时打断了话题,“你先上去睡吧,我和关颂青有话说。”
舒遥乖乖点头,转身之前又对关颂青真诚道了谢,这才安安心心上了楼。
关颂青好奇:“有什么话说?”
眼看舒遥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明庭说:“有时间你多来陪陪她。”
“我陪她?!那你干嘛?!”
明庭给自己点了支烟,青白缭绕之间,他微敛双眸:“我忙,没时间带她,她这病长时间不与人接触只会越来越严重,你朋友多,乐子也多,你有时间就多带带她,说不定她的病能好一点。”
“没看出来啊明庭。”
关颂青呵笑一声,忍不住阴阳怪气:“没心没肺如你,竟然能说出这么贴心的话,你还是明庭么?”
明庭慢悠悠掀眼,盯住关颂青。
一秒,两秒,三秒......
“行行!”
关颂青一看他那双狐狸眼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但他答应下来又疑惑:“我把妹妹带着,你做什么?”
明庭指尖的烟灰一折,青烟长长。
沉默半晌,他忽地开口说:“你再帮我个忙。”
......
明庭上楼的时候舒遥还坐在会客厅等他,迈出电梯的瞬间,舒遥胡乱趿着拖鞋朝他奔来,一头扎进了他怀里,“哥哥......”
明庭一听她这颤抖的声音就知道,这丫头又要哭了。
他没推开,但厉声道:“不许哭,舒遥。”
他一凶,舒遥更想哭了。
她双手环抱着明庭窄腰,仰脸的瞬间,热泪争先恐后涌出眼眶。
明庭有些不耐烦,但他知道他现在若是不哄,这丫头能一直哭个没完。
索性,他直接将人拎了起来。
一起陷进沙发,少女的眼泪已浸湿他肩膀,他往后靠,舒遥也跟着趴他身上。
明庭双手一摊,一副任由舒遥哭闹的无奈模样,好在舒遥的情绪一经发泄,很快便能恢复,听她稍稍收了声,明庭才问:“为什么哭?”
舒遥下巴抵在他肩上,一说话脑袋也跟着上下,“哥哥你不要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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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庭觉得诧异。
“为什么这么说?”
舒遥偏向他,湿润眼羽划过他侧脸,如狼毫洇熟宣,留下丝线般细密的潮与凉。
明庭眸光一转,倏地跌进一汪幽潭。
“让你跟着关颂青不好么?他不也是你哥?”
舒遥眼睫俱颤,否认着,重复摇头:“不,不是的,舒遥只有一个哥哥。”
将她从天台上拉回来的哥哥,不嫌她病弱与哭闹,敞开了怀抱愿意给她一个家的哥哥,只有明庭。
“我以后再也不会叫别人哥哥了!”
明庭闻言,低声发笑。
他伸手胡乱拭去舒遥面颊上冰凉的泪,斥她:“小没良心的,人好歹陪你逛了一下午,钱花了,笑也陪了,怎么就不能让你叫声哥?”
舒遥一哽。
她差点忘了,她是寄人篱下,本不该生出这些骄纵心思。
她若是跟着大伯母回了乡下,能不能吃饱穿暖都是个问题,更别说花十几万给她买衣服。
她心中愧疚,又匆匆垂眸,“我错了,哥哥。”
明庭讨厌她总是哭哭啼啼,但一味地凶她也起不到任何正向作用,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也难得耐心道:“你要尝试与我之外的人多接触,知道么?”
舒遥茫然抬眸,一时没能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你不可能脱离社会独自生活,那你必须要具备与外人交流的能力,你信不过陌生人,那就从我身边的人开始接触。”
说话间,明庭伸手抚上她潮润的面颊,“心病只能心药医,你不努力,没人能帮你。”
“你既然相信我是个好人,那也要学着相信关颂青是好人,以后我会越来越忙,不能事事都陪着你,关颂青时间多,他会像我一样对你好,知道么?”
来到明家这几天,舒遥一度怀疑明庭那天在天台上乍现的温柔只是错觉,直到听见这番话,听见他对她病症的担忧与未来的考虑,她终于知道,温柔不是错觉,是他的本性。
被心理疾病折磨这几年,她已经不太记得清正常的生活该是什么样。
不敢与人接触,不敢随意开口说话,没有朋友,得不到理解,总是要承受很多异样的眼光,总是被孤立......日子一久,好像这些经历才是她生活的常态,所以她从未想过会出现这样一个人,一个给她全新的生活,跟她说“惊世骇俗”的言论,关注她的病情,忧心她的健康,愿意领着她走出阴霾的人。
她是要多幸运才能遇见这样一个人?
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就这样在她眼前上演,她有种做梦的虚幻感。
她鼓起勇气伸手摸了摸明庭的脸,是有温度的,柔软的,真实存在的。
这样“不可思议”的人,竟然是她的哥哥。
她一把抱住了明庭。
“好。”
她极为笃定地说:“我都听哥哥的!”
明庭被她突然的拥抱撞得低咳一声,胸口钝痛的瞬间,少女的心跳也跟着清晰。
“真的?”明庭问。
舒遥直起腰来,看着明庭重重点头。
专注凝视舒遥双眼时,明庭也有片刻的恍惚。
他斟酌了一下开口:“那你跟我说说你妈妈。”
舒遥微扬的唇角一僵,眉心骤生褶皱。
她并没有任何抵触,只是很迷茫地说:“我没有见过,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舒明远跟明庭提过舒遥的母亲,一个出身不错的独生女,因为叛逆与当时在酒吧唱歌的舒明远混在了一起。
怀孕是意外,他们那时甚至已经分手。
但舒遥就这么出现了,总要考虑去留。
女方父母本想一流了之,但舒遥母亲的身体不允许,若是选择人流,很有可能再也无法生育。
所以不受欢迎的舒遥就这样来到了世上。
舒遥母亲在生完她的半月后就被父母送到了美国疗养,二老早有心仪的女婿人选,帅气多金的硅谷精英,他们极为满意。
如此称心如意的婚事不能被舒遥拖累,所以这么多年,他们从未与舒遥取得联系,舒遥自然也不清楚她的妈妈究竟是怎样的人。
“你想有个妈妈么?”明庭突然这样问。
他以为会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没想到舒遥却说:“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有妈妈的生活会是什么样,也从未开口喊过“妈妈”。
“妈妈”对她来说太过陌生,她甚至无法想象到有妈妈的好,只能想起罗琳芳对待舒慧妍时,那副嫌弃又不得不负责的样子。
“你说你会乖乖听话,还作数么?”
舒遥点头。
明庭捡着她肩上的乌发把玩,定神看她:“明天跟我去个地方。”
“好。”
舒遥毫无疑问。
11. 11.fix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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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丽所在的华元医院是国内最有名的私人医院,总部在港城,另在北城与南城设有分院。
明君珹与华元的创始人相交甚好,早些年大手一挥捐赠了5个亿,华元也专门为明家开设了特需医疗中心,明丽就在这里接受治疗。
医院是舒遥最不愿意来的地方,在她以往的就诊经历里,遇到过太多不顾她抵触强行要她配合的医生,那些不耐烦的语气和强硬的动作总让她恐惧。
但这里不一样,这里没有难闻的消毒水味道,没有令人心烦的噪音,没有冷脸忙碌的医生护士,若再没有那些医疗器械,这里更像个豪华酒店。
这是一个她从未踏足过的世界,每一个出入口都有异世界的守护者看守,绝对禁止不符身份的人进入,她只有跟随明庭,才能穿越一道又一道的关卡,来到这个本不容纳她的地方。
病房套间宽敞明亮,从门口到内间共有四名保镖和两位医护人员看护,舒遥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紧张地攥紧了明庭的手。
明庭偏了偏头,示意病房内的保镖和医护人员退出去,舒遥跟着明庭走进套房内间,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了明丽。
明丽第一眼看上去并不是柔和的长相,她的五官遗传了明君珹,生得立体又精致,车祸让她清减了不少,显得棱角分明,颇有英气。
舒遥并没有感觉她和明丽相像,也许是没能看到明丽的眼睛,亦或是,她的内心更希望能与明庭建立联系,所以她打心底里认为,她的眼睛和明庭更像一点。
“记住我说的话了么?”
明庭靠在窗边,身后是纯净的绿野,澄澈的天光,他身上的白衬衫被晨光照得透明,腰线紧窄流畅,在日光中若隐若现。
舒遥隔着明丽的病床看向他,乖顺点了点头。
站在明丽床边,舒遥内心仍有几分惶恐,可再一想起明庭昨夜对她说过的那番话,她觉得自己是该要听哥哥的话,要努力往前走。
更何况,病床上躺着的人是哥哥的妈妈,她不应该对哥哥的妈妈生出任何抵触的情绪。
她鼓起勇气去牵明丽的手,肌肤相触,似乎比想象中凉。
她无法想象那天的车祸究竟是怎样惨烈的境况,以至于死神会毫不留情带走爸爸,也让明阿姨虚弱地躺在这里,长睡不醒。
哥哥让她演戏,可她觉得她根本不用演。
自从爸爸入职明玺以来,她享受过太多由明阿姨带来的好处。
于她而言,明阿姨是一个既远又近的长辈,她光是从爸爸日常的言谈中,就能想象到明阿姨该是个心地善良又积极奋进的人。
一想到爸爸生前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与明阿姨在一起,她这心里竟然凭空生出了几分亲近。
她小心摩挲着掌心里这只手,视线循着浅色的病号服往上,停留在那张苍白的脸上。
明丽平缓的脉搏透过皮肉传递到舒遥指腹,这是生命的迹象,她曾无数次期望这样的迹象还能出现在爸爸手上。
可惜,再也不会有这种可能。
控制不住流泪的霎那,她匆匆抬眼看明庭。
意外地,明庭没有面无表情喝止她不许哭。
泪水不小心滴落在明丽手背,她着急伸手抹去。
从她感受到脉搏的瞬间起,情绪便覆水难收。
可在这样的时候,她并没有怀念爸爸,而是在想明庭,她的哥哥。
她的视线被泪水遮挡,明庭的脸不甚清晰。
直到今天,直到此时此刻,当她亲眼看见明丽躺在这里,这才后知后觉,明庭这段时间过得有多么不易。
他似乎很会隐藏情绪,从车祸发生到现在,从未在她面前表露出任何一丝悲伤,就连挨打挨骂也不吭声,甚至在受伤后,还有心思拿她寻开心。
说他没心没肺么?
可真的没心没肺又如何会在离开墓园以后还去她家找她?又如何会在她想要寻死的时候用平安符将她哄离天台?又如何会给她一个家,还鼓励她向前走?
这些日子她总是哭得太多,总是期望有人陪伴,有人哄,人人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那不会哭的呢?
这一对比她才知,她能为哥哥做的实在太少,所以叫一声“妈妈”,哪有那么难?
“妈妈。”
她紧紧握住明丽清瘦的左手,用指腹感受着那平缓的脉搏,她再也无法唤回自己的爸爸,但她还有可能唤回“妈妈”。
她的哥哥从不愿开口表达思念,那她可以成为哥哥的喉舌,可以代替他表达,她相信,“妈妈”一定会原谅她的唐突。
“妈妈,遥遥来看你了。”
对舒遥来说,握着一个算得上是陌生人的手喊妈妈这件事,过于匪夷所思。
可仔细一想,就算她现在握着的是她亲生妈妈的手,也未必不会觉得陌生,甚至有可能,她这声“妈妈”根本喊不出口。
她控制不住地想,是不是真的将哥哥的妈妈当成自己妈妈,她往后的日子就会过得更顺遂一点?和哥哥的关系也能更亲近一点?
她因这想法有瞬间的羞愧,她不敢抬眼看明庭,只能在心里默默向明丽道歉。
请原谅她的自私与贪心。
她用脸轻轻贴着明丽手背,细腻柔软的触感,和哥哥的手不一样,她第一次感受到来自母性的能量,很奇妙,像水一般,温柔将她围绕。
她大着胆子说:“妈妈你放心,我和哥哥都会好好的,我会认真读书,乖乖听话,哥哥也会努力照看好公司,我们会一直在家等你,你要安安心心接受治疗,早一点好起来。”
明庭没有想到舒遥会将“明丽私生女”这个角色代入得这么快,更没有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
不过恍然听来,还真有几分母女情深的意思。
做戏做全套,挺好,没白养。
舒遥坐在明丽床边,握着明丽的手轻声说起最近发生的事,温柔缓慢的语调,说着琐碎又平常的内容,明庭靠在窗边听着,周身落满晨光。
他的身影被光拉长,悄然笼罩那对“母女”。
仲夏艳阳渐盛,让场景过曝,让色彩失真,让人物蒙上了一层模糊滤镜,就这么不近不远瞧着时,像看电影。
一场色彩明亮,节奏缓慢,温情又治愈的电影。
而在每一场院线电影的中间,总是会出现不合时宜的反派制造冲突,就在舒遥说到“等妈妈醒来我唱给你听”这句话时,房门被人猛地推开,衣冠楚楚的商庭洲出现在门口,面上不断变换着惊异之色,比电影还精彩。
“妈妈?!”
他大步上前,直冲舒遥而去。
明庭的反应已经足够迅速,但商庭洲还是先他一步抓住了舒遥手腕。
“你叫她什么?!”
商庭洲浑身发冷,舒遥感受到他掌心的冷汗,那种类似蠕虫在腕间缠绕的触感让她恶心。
她强忍住内心的不适向明庭求助:“哥哥......”
“放开她。”
明庭同样攥住了她手腕,她能感受到明庭正在与商庭洲对抗,奈何商庭洲用了死劲儿抓她,根本动弹不得。
听见那声“妈妈”的瞬间,商庭洲再也忍不住。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的眼中骤然浮上血丝,一双棕黑眼眸死死盯住舒遥,他的手愈发用力,舒遥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脉搏,在强压中艰难搏动。
“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哪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
“十二年!十二年!”
商庭洲高声咆哮着,怒目圆瞪,“你妈骗了我整整十二年!如果不是车祸,你们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骗你整整十二年?”
明庭觉得好笑。
他还是以往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用最平和的嗓音,说最残酷的话:“你该庆幸她愿意骗你,毕竟,你又多吃了十二年软饭,还用她的钱养了女人和儿子,日子过得快活又逍遥,你该感谢她,不是么?”
商庭洲一怔,手上力量更重。
舒遥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他折断,可为了哥哥,她要忍。
“我庆幸?我感谢她?!”
商庭洲怒极反笑:“究竟是我庆幸还是她歹毒?!宁愿把女儿放在外面养十几年都不愿意跟我提离婚,为的是什么?”
商庭洲的这句话是问句,但他并没有想让明庭回答,他的心中早有答案。
“婚前协议里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倘若明丽作为婚姻过错方,日后离婚将向我支付一个亿的补偿费。”
“一个亿!”
商庭洲哈哈笑起来,“为这一个亿骗我十二年,为这私生女!”
他猛地一拽,舒遥吃痛一声。
“为这私生女能顺利回家苦苦等待了十二年!”
商庭洲肆意笑着,却笑中有泪。
“放开她!”明庭再一次命令。
舒遥已经无法承受手腕处的疼痛,那只被紧攥的左手因血流不畅变了色,明庭一把抓住商庭洲,强行掰开了他的手。
商庭洲的力量不及明庭,舒遥终于解脱。
可商庭洲的情绪还在持续发酵着,就在明庭分神看舒遥的瞬间,他猛地推开明庭,大步冲到床边掐住了明丽脖颈。
“你怎么不死?!”
商庭洲爆发的那一瞬,门外等候多时的保镖一下子冲了进来,三两下将他拖离了床边。
明庭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回身去看明丽,待他再看商庭洲时,眸中已然翻腾着汹涌怒火。
已经情绪崩溃的商庭洲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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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镖的拖拽,依旧高声诅咒着明丽。
“那么严重的车祸为什么没有撞死你?!你这个心肠歹毒自私自利的恶女人!我当初是瞎了眼才会为你抛弃尊严忍气吞声至今!你千算万算可算到你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这都是你应得的报应!你——”
一声闷响,明庭的拳头带着疾风掠过商庭洲面庞,商庭洲应声倒地,但他还来不及痛呼就挨了第二拳。
恶毒的诅咒停止了,商庭洲被打懵了。
他歪倒在地,双臂依旧被两位保镖扣着,全然没有还手的可能,鲜血从他嘴角缓慢往下淌,一双眼满是血丝。
明庭蹲下身,用单手卡住了他下颌,“要死,也是你死在她前头。”
“我呸!”
商庭洲口中的鲜血溅到明庭脸上,他嫌恶撒开手,商庭洲的头一歪,口中鲜血跟着洒在地板。
商庭洲回过头,恶狠狠瞪着明庭,“毒妇!逆子!我不会让你们的阴谋得逞!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明家人有多么歹毒!是如何将人一步步逼上绝路!我要你们付出代价!”
“是么?”
明庭面无表情站起身,冷眼睨着歪倒在地的男人。
“你现在连站起来都做不到,要怎么才能让我们付出代价?”
商庭洲一震。
他试图挣扎,却被两位保镖按得更重,他的关节在重压下咯哒作响,他控制不住痛苦地哀叫。
“把他丢出去。”明庭漠然吩咐。
商庭洲忍着剧痛,艰难仰着头看他。
明庭就站在他眼前,那双眼睛居高临下俯视他的样子像极了明丽。
他忽然低低笑起来。
“你笑什么?”
商庭洲嘴角的鲜血随他咧嘴的动作滴落在地,阴恻恻的笑声,像索命的恶鬼。
“笑什么?”
他幽幽地说:“笑你们母子俩都会不得好死。”
明庭闻言,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笑,“我拭目以待。”
他转了身,商庭洲便像狗一样被保镖拖着往外走。
“你不得好死!明庭!你大逆不道殴打生父,你会遭报应的!”
......
商庭洲的人已经被拖走了,声音还在走廊回荡。
舒遥被吓坏了。
商庭洲推开明庭的那瞬间,她被踉跄的明庭撞倒在地,也正好目睹了商庭洲扑向明丽那一幕。
电光火石之间,她清楚看到了商庭洲眸中闪过的杀意,她不敢去想,若是保镖进来得稍晚一点会是怎样的境况。
病房门被拉上,商庭洲的声音也被隔绝,她迅速起了身,本能地先去查看明丽的身体。
她掀开薄被小心检查着明丽被掐过的脖颈,皮肤表面没有明显的痕迹,病床旁边的医用仪器也在正常运转,料想没什么大碍。
医生紧跟着进入病房,她迅速退到一边等待。
病房内的气氛异常凝重,舒遥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她和明庭分别站在病床的两边,医生正在做检查,她也不好绕过去,只能隔着人群远远看他。
他脸上的血渍还没擦,霜白的脸,鲜红的血,阴鸷的眸色让他周身充满了戾气,但她一点都不害怕。
她此刻只想走近他,牵住他,与他站在一起。
她与明庭看似亲近,但其实她一点都不了解明庭,她不清楚明庭让她演戏的用意,也不明白他故意激怒商庭洲的原因。
可她能读懂他的眼神。
后怕的眼神,和她一样。
医生确认明丽无碍,与明庭说明了情况之后,一起退出了病房。
舒遥手里攥着的湿巾已经被她体温捂暖,她走近明庭,想要替他擦擦脸,伸手的瞬间,却被明庭握住手腕。
“疼么?”
舒遥被商庭洲捏过的地方已经开始发青,她瞒不过,也觉得没有必要骗明庭,便说:“疼。”
窗外日光亮得晃眼,舒遥看见明庭蹙了蹙眉。
“疼为什么不早说?!你蠢吗?!”
愠怒的一声吼,舒遥吓得浑身一颤,控制不住红了眼。
她知道明庭烦她哭,所以就算害怕也咬牙忍着不哭,直到明庭甩开她的手往外走......
她慌了。
她着急两步跟上去,一把抓住明庭的手,可明庭还是下意识一甩。
她愣在原地。
被甩开的那瞬间,她好像又回到那个下着雨的天台,爸爸撒手人寰,她被整个世界抛弃。
当她也想要放弃自己的时候,哥哥出现了,成为她这黯淡的生命里唯一一抹亮色。
而现在,哥哥也不要她了。
她定在原地,怔怔望着明庭的身影逐渐远去,她的泪水终于撑不住,滚滚而下。
12. 12.fix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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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是张医生找到了舒遥,细心帮她检查了手腕,又上过药,确认没有大碍才送她下楼。
明庭还在车里等她。
车内冷气很足,舒遥坐上车被冻得一抖。
明庭闭着眼靠在后座,脸上的血渍已消失不见,额前碎发还留有潮润的痕迹,像是洗过脸。
舒遥看他没睁眼,也不敢弄出什么动静,生怕打扰了他休息。
汽车很快驶出停车场,窗外骄阳正盛,在车内不断变换着明暗,光影闪动间,舒遥忍不住偏头。
她今日所有的伤心与难过,都在看到明庭还在等她时烟消云散。
她的眼睛还酸胀着,心却是满的。
哥哥没有丢下她,也不会不要她,仅仅是确认这一点,就足以让她忘却所有的悲伤。
她享受了哥哥对她的好,那她也心甘情愿包容他的“坏”。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哥哥心情不好,她能理解。
特别是今天。
一想起病房里那一幕她还阵阵后怕。
所以她想,无论哥哥今日做了多么万全的准备,有多么周密详尽的计划,当他看到自己的亲生父亲试图加害重伤不醒的母亲时,一定是愤怒之至,难以平息。
她很难想象明庭在看到这一幕时有多煎熬,她能为他做的实在太少,她能帮到他是最好,如若不能,由他发泄一下脾气,也算是尽了妹妹的责任。
明庭这一路都保持着闭目养神的姿态,舒遥也尽量不发出声音,安安静静看着窗外景色变化。
直到光色变暗,浓荫渐深,芳蕤园快到了,她才又偏头去看明庭。
他先前湿润的发已风干,阖眼安睡的样子意外柔和清秀,舒遥看得出了神。
汽车停到芳蕤园大门口,明庭睁眼,舒遥匆匆收回视线,小声提醒:“到家了,哥哥。”
明庭缓了缓神,视线自然而然落到舒遥手腕上。
舒遥察觉他的关注,带着笑意说:“我没事的哥哥,张医生帮我检查过了,你别担心。”
明庭没说话,淡然收回了视线。
舒遥看他并没有要准备下车,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在车里等她这么久,只是为了将她安全送回家。
她突然心生暖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路的猜想是不是准确,她只是本能地想要让他心情好一点,所以说:“哥哥,你不要自责,我手上只是小伤,很快就能恢复。明阿姨虽然听不到看不到,但明阿姨若是醒来知道哥哥的用心,也一定不会责怪......”
“少自以为是,舒遥。”
她的“善解人意”被打断了,但她并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很心疼他独自承受着这些。
明庭还有事要忙,她也不愿浪费他的时间,正要下车时,却听身边人说:“记住你的身份,不要多管闲事。”
车门已经打开一条缝隙,却不知从哪吹来一阵疾风,电吸门再次落锁。
明庭听见了,不耐催她:“下车。”
舒遥被车内冷气激得一颤,想要推门却发现车门已经关上。
当她匆匆垂眸想要扣动把手时,又被恼人的泪水模糊视线。
眼泪滴落,弄脏了白色真皮内饰,她用裙摆快速擦干净,一刻不停地下了车。
芳蕤园的大门朝她敞开,身旁汽车绕着门前景观喷泉掉了头,引擎声已经远去,她还站在门口迟迟未动。
她在这时候才终于明白,哥哥和爸爸,始终是不同的。
是她错误地将哥哥当成了精神支柱,所以才毫无顾忌表露情绪,以为哥哥会像爸爸一样对她宠溺包容。
殊不知,她的这些情绪对他来说只是负担,她仅有的关心和体贴,他也完全不需要。
她脚下的步伐异常沉重,全然不知该何去何从,但爸爸教导过她,做事要有始有终,她既然答应了哥哥,就一定会把戏演好。
不过她也该时刻谨记哥哥说的话,往后,要收起自己不该有的贪心,努力摆正自己的位置,切莫入戏太深。
-
明庭是在傍晚时分到了琉璃湾的关宅。
车停在大门口,关颂青接了电话出来与他见面。
天气炎热,关颂青牵着他的宝贝杜宾一路怨声载道,一见到明庭就开骂:“你有病啊?这么热的天你不开进去让我走出来?知道我走这一路要流多少汗么?”
车窗开着,明庭从车里扔了瓶水出去,“上车。”
关颂青接住他扔过来的水,偏头看了眼车内,“怎么没把小遥遥带来?”
明庭想起舒遥,有片刻的分神。
关颂青拧开水瓶喝了一口,其余的全喂给了狗,等狗喝完,他拍拍狗屁股让它去撒欢儿,自己也拉开车门上了车。
关颂青一上车就问:“有必要么明庭?既然委托书都找到了,那顺利把婚离了不就得了?还非得拉上遥遥演什么戏,那丫头又不是个正常人,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你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儿么?你费这么大劲究竟想干嘛?”
夕阳早将天空染了色,浓郁的橙红,掺几分夜色的紫,两种暖色混在一起,反倒有种隔世的孤寂感。
明庭的轮廓在霞光中清晰,他微垂眼眸,唇角有难得的笑意。
“我想干嘛......还不够明显么?”
明庭一偏眸,关颂青就被他的眼神冷得一抖,急忙抬手遮挡,“别别别,哥,你别这样看我,怪瘆人的。”
明庭移开视线看窗外,关颂青又道:“那你要找证据也不是这么个玩儿法吧?”
他压低了声音:“伪造亲子鉴定可是违法的。”
“况且,你就这么确定商庭洲一定会上当么?他真有这么傻?”
“你以为他很聪明么?”
没有人能比明庭更了解商庭洲。
关颂青一噎,他和明庭从小玩到大,聪明这个词,确实是跟商庭洲不太沾边,只是......
“狗急了也跳墙。”他说。
不怕人蠢,就怕人又蠢又坏。
明庭收回视线看关颂青,却在此时突然想起舒遥。
她今天就是坐在关颂青这个位置上,对他说那些“越界”的话。
她那双眼睛就跟水龙头似的,一拧就哗啦啦哭个不停,这么易碎的一双眼,偏偏,看人看事还挺准。
“你想什么呢?”
关颂青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他摇摇头:“没什么,你按我说的做就行,他若是不急,我还不好办。”
“行吧。”
关颂青忍不住叹气。
好好一个家因为一场车祸支离破碎,他很能理解明庭执意追求真相的心,他与明庭亲如手足,这种时候自然是要舍命相陪。
“LA那边你放心,有我爸帮忙,一定没问题,这边可就要看你了。”
明庭微微颔首。
“那没事我就先撤了,有空我去接遥遥来我这儿玩玩,我妈自打听说你多了个妹妹,一天到晚嚷嚷着要见她,还私下骂过你妈好几回,说这种大事儿都瞒着她,早就看你妈和舒明远不对劲了。”
明庭一蹙眉,关颂青赶紧撇清:“这可不是我说的,要找找我妈。”
关颂青开了车门,下车前又回头看明庭:“不过你这戏一演,遥遥以后可真就是你妹妹了,你不后悔?”
明庭觉得稀奇,“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关颂青挑挑眉,又恢复了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那挺好。”
他故意说:“你这妹妹颇合我心意,等她成年了我就往过一娶,咱俩亲上加亲。”
太阳落下地平线,明庭的脸跟着一黑,“滚。”
关颂青甩上车门骂骂咧咧:“当我大舅哥是你占我便宜好不好?!”
明庭又扔了瓶水出去,“赶紧滚。”
-
城市的夜晚总让人心浮躁,万千灯火夜半未眠,车水马龙夙夜不歇,只有回到芳蕤园,才有片刻的清静。
十点半,明庭从车库出来,抬眼望了望别墅西边角,灯没开。
梅姨在厨房备着夜宵,听见他进门的声音,主动迎了出来,小声说起今日酒窖整修的情况。
明庭心不在焉听着,时不时应一声。
他没怎么吃夜宵,听完梅姨的汇报便匆匆上了楼。
夜一深,芳蕤园安静得落针可闻,出了电梯,明庭蓦地顿住脚步。
会客厅的灯没开,两边卧室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料想是睡了,他也没再多作停留,转身穿过走廊进了卧室。
他房间的灯一直亮着,温度湿度适宜,香气也怡人,床和沙发都收拾得干净整洁,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少了点什么。
视线一转,的确是少了。
叠放在沙发角落的小毯子不见了。
他又想起白天,舒遥抹着眼泪下车的样子。
茫然无措的垂耳兔,脆弱又可怜。
他回来的时候没有问过舒遥的情况,这时候再想去问梅姨,又显得多余。
他收回视线解着衬衫扣子,转身进了浴室。
只是躺上床仍是难眠。
仔细一想,他好像已经因为这只垂耳兔失眠好几夜了。
他又起了身。
开灯开门,穿过走廊,停在西卧门前。
“舒遥?”
午夜将近,万籁俱寂,只有他的呼吸和心跳在持续。
室内没有应答,他直接开了门。
走廊灯光撑开一个昏黄折角,银灰色的真丝薄被如月光倾泻在地。
床上并没有人。
“舒遥?”
明庭按开了灯。
整间套房因东西太少显得又空又大,床上有躺过的痕迹,拖鞋还在床边,舒遥本应在这里,但却不见踪影,他下意识偏头去看浴室,但里面没开灯,不像是有人。
心头骤生不安的瞬间,他提高了声音叫她。
“舒遥?”
又轻又软的一声回应,从落地窗的角落传来。
浅米色的窗帘从内部往外拨动,一缕乌发从缝隙中流泻而出,舒遥探出半边脸,睡眼惺忪。
“哥哥......”
“你在那儿做什么?”
明庭紧锁着眉,绕过床尾走向窗边。
伸手撩开窗帘,舒遥蜷缩在角落里,怀里抱着那张十岁生日合照,脖子上挂着无事牌,手里还攥着平安符。
与舒明远相关的物件儿,都在她身上。
面对明庭突然的质问,刚醒来的舒遥还一脸茫然。
直到明庭又问她:“为什么不在床上睡?”
舒遥闻言,这才徐徐转头看向床,“我......”
“我在床上睡不着。”
其实是自己一个人会害怕,但她不敢说,怕再一次给他造成困扰。
明庭往窗边一站,灯光便被他遮去了大半,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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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之中,舒遥看他的一双眼还红着。
爱哭鬼。
“起来。”他朝她伸手。
舒遥怕他又生气,十分听话将手放在他掌心。
可她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太久,突然这么站起来,直接两眼一黑倒向了明庭。
被明庭稳稳接住的瞬间,舒遥心中顿生惶恐。
她赶紧站直了身子,小声道歉:“对不起哥哥,我有点......”
“穿好鞋过来。”
她的“晕”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
眼看明庭转身走出房间,她这才反应过来,明庭是要她跟上去。
夜已深,明庭特地来房间找她,必然是有要事,她不敢磨蹭,赶紧将手里的东西放好跟了上去。
她刚进门就听明庭吩咐:“拿药过来。”
她又转了方向去浴室找药。
明庭身上的淤青还未散,舒遥拿来药膏跪坐在他身边,乖顺沉默着,用指腹轻轻给他上药。
肌肤相触,白色药膏在指尖缓慢融化成透明,一如她整日的惶恐,也在这样的温度中消散无影。
她没有办法解释这明显的情绪变化,她就是喜欢和明庭呆在一起,哪怕不说话,哪怕他表情严肃,看上去很凶。
“不怪我把你吵醒?”
舒遥没想到明庭会这么问,她手上动作一顿,茫茫然抬眸,对视了数秒才摇摇头。
她非但不会怪他,还会因此而心安。
上药这种事并不是非得要找人帮忙,但明庭还是选择找她,那至少证明,她在明庭眼中并不是一无是处。
寄人篱下,总得要多多发挥自己的作用,哪怕是琐碎的小事,能多尽一份力,就多安一分心。
“那你怎么满脸不高兴?”
“没有。”
舒遥一下子慌了,“我没有不高兴,我是怕......”
“怕什么?”
“怕哥哥还在生我的气......”
她这句话越说声音越小,越说头埋得越低。
在她即将要给明庭“磕个头”之前,明庭伸手接住了她下巴。
被迫对视的姿势并不舒服,但舒遥并没有任何抵触,反而放心地贴在他掌心。
她知道明庭烦她哭,所以就算鼻酸心痛也忍着不红眼。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看着明庭眼睛的时候,舒遥撒不了谎。
所以她轻轻点头,将她苦思整日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因为哥哥担心我,怕我忍太久会加重伤势,所以才对我凶。”
明庭不否认,“还有呢?”
“因为......”
又是一些越界的话,舒遥有些犹豫。
“怎么不说了?”
从舒遥醒来到现在,明庭一直是冷硬的语气,但她看得很清楚,他的眼眸是柔软的,眸光里闪动的是对她的关心。
“因为......因为哥哥会自责,会因为我的忍耐自责,会因为没有保护好明阿姨自责。”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又红了眼,却在明庭蹙眉之前,双手握住他手腕,急切地说:“哥哥,不要拿我当外人好不好?我知道我很没用,身体不好,胆子小,还总是给哥哥添麻烦,可是我会改的!哥哥,我会努力克服恐惧,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我会长大的哥哥,我会变得很有用,我能帮上哥哥很多,真的!”
明庭被她这话逗笑,“你能帮我什么?”
舒遥一时说不上来具体的,只好说:“只要哥哥愿意,哥哥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杀人放火你也敢?”
舒遥一怔。
明庭不以为意笑笑,正欲收回手,却又被少女双手紧握。
热流从他指尖缓慢往下淌,舒遥定神望着他,明明是泪眼婆娑的模样,却又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格外郑重地说:“我敢。”
明庭手腕一转,用力一点她脑门儿。
“疯了吧你!舒明远就是这么教你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自己没点儿判断?这么多年书白念了是吧?”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遵纪守法懂吗?下次再敢说这话扔你去花园喂蚊子。”
舒遥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况且,她相信明庭不会真的让她去做违法乱纪的事,但看明庭不高兴,她也只好点头应下。
明庭收回手,“去睡吧。”
舒遥听话起身往外走,又听他问:“去哪儿?”
舒遥茫然回头,“回房睡觉啊。”
明庭微抬下颌,视线落在自己的床,“就在这儿睡。”
舒遥惊得瞪大了双眼,“我睡床......那哥哥睡哪儿?”
明庭双手抱胸,懒散靠在沙发,一双狐狸眼半阖着,语调也跟着慵懒:“公主的奴隶睡哪儿我就睡哪儿。”
舒遥一下子红了脸。
她哪是什么公主?又怎么敢让他给自己当奴隶?
她知道自己今晚又给他添了麻烦,正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沙发上的人已经换了姿势躺下。
“你这毛病是跟谁学的?不是睡沙发就是睡墙角,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
“当然没有!”舒遥一口反驳。
哥哥没有虐待她,她也不愿意委屈哥哥,所以她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哥哥和我一起睡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