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門客栈》
1. 第 1 章
李青城一案尚有一点眉目，百里之外的送安城又出事了。
送安城城官领着沈蓼走进一座年久失修的祠堂，布满尘土的供台下坐着三名已然断气的男子，皆呈打坐之姿。
城官：“三天前有乞丐到官门报案说这里死人了。本官带了人前来查看，命人搬回门中等仵作验尸。怪异的是，三具尸首像生了根，五个大汉一块抬一具尸体竟然纹丝不动。更诡异的是，碰过尸首的官仆第二日全部疯了，胡言乱语像是中了邪。早先听闻李青城也发生了这等怪事，所以立马派人请了二位仙长过来。若真是邪祟作怪，请各位仙长一定要消灭邪祟还送安城个太平清净。”
苏今岁听了有所疑惑：“李青城的那两具尸首，我和几个师弟、客栈掌柜和小二都有碰过，也没见哪个疯了。”
城官急忙道：“小仙长，本官所言千真万确啊。几个官仆平日里都好好的，就是碰过这些尸首之后一块疯了。”
沈蓼蹲下仔细查看尸首脸部，口唇樱红鲜活，像涂了女子的樱口脂，面色安详，嘴边噙笑，衣着完好。与李青城那两个死状一样，皆是男子。
“大人可知三人身份？”沈蓼问。
“昨日全城彻查，本城百姓皆在籍册之上，也无失踪人口上报，这三个应是外来人。”
李青城死的同样是外来客，凶手像是特意挑选过才下的手。
苏今岁端着搜灵盘仔细探查祠堂里外，并无邪祟气息，将此禀报沈蓼。
沈蓼听后，起身对城官道：“带我去看看那些疯了的人。”
城官作揖：“好好，还得劳烦仙长施个法，助本官将三尸抬走。”
沈蓼：“得先弄清楚他们是怎么死的。劳烦大人着人看守，切勿给人触碰。”
官门大牢一拉开，哭天喊地，喊冤叫屈漫出。
城官在前头领路，至一牢房前开了锁，里头关着五个官仆，筋疲力软横躺歪卧，唇干皮裂碎念不歇。沈蓼闻得：……眼花缭乱金银宝玉，塞了满肚山珍琼浆，又愁下顿无处寻觅，悲凄悲凄……
再往下就听不清了。
城官看着心疼：“嘴里不停地说胡话，即便是睡了，口里也停不下来。不食不饮，再这样下去，没几天就该渴死饿死了。”
沈蓼走近了逐个瞧过去，看向苏今岁：“你来看，能看出什么？”
苏今岁走进了仔细观摩：“这些人面色萎靡，眼底空黑，神神不安，像是做了噩梦还没醒。”
沈蓼：“像中了何术？”
苏今岁：“弟子曾在书册上看过梦魇术，此术能蒙蔽人神志，清醒时陷入幻觉，日渐消残，逐渐疯癫。眼下五人与其状一样。”
沈蓼：“为何不是傀儡术，傀儡术亦能蒙蔽神志，逐渐摧毁身心，二者如何区分？”
苏今岁紧张端正了身：“区别在于，傀儡术是施术者抽取自身灵力附着于被施术者的贴身物上，借此操控被施术者；而梦魇术是采世间怨、仇、离、怖之馁息施于活人，中术者会感同身受馁息之主所有痛苦，目的并非控制。”
沈蓼点头，再问：“如何分辨？”
苏今岁调动灵气聚于掌心覆于一官仆百会穴缓缓灌入，片刻，官仆身底散出浊气。
城官见官仆不再碎念，兴奋道：“有救了有救了！”
待乌气散尽，苏今岁平复灵气：“弟子用自身灵气灌入他体内，能化出馁息即为梦魇术。至于傀儡术，弟子修为不精，施展出来的探灵还欠妥当。”
沈蓼：“探灵需施术者心智坚韧，否则容易被反噬，切勿操之过急。”
苏今岁敦敦听教，悉心谨记。
城官赶紧帮着扶正下一个官仆，配合苏今岁施展术法。
这时，对面牢房传来石头敲击墙壁的响动。
沈蓼瞧去，见最里头的草垛里四平八稳躺着一人，胡乱叫喊：“放我出去，老城官你冤枉我了，我没偷东西，那郭痦子栽赃我呢，我没偷东西，老眼昏花还当官，害人呐，害人呐，世道不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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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官火冒三丈，换平日他大可不理会，只是此时有外人在场，故大声斥回：“你给我住嘴！那银袋子就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苍天呐，你瞎眼啊，这么瞎的人还让他做官！天理何在！我说城官，你是拜了哪尊神助你官运亨通的，说出来让我也去拜拜，我也想做官。”
城官气得胸口发颤。
那犯人搭起一腿继续调侃：“别那么小气嘛，你那保护神若是知道因为你的引荐，而多了我这么个千头万绪的信徒，一定会增你十年寿命哩。”
城官不再驳斥，与沈蓼解释：“仙长莫要理他，此人是个混混，偷盗银两死不认罪，油嘴滑舌没一句实话。”
沈蓼收回目光，世俗有世俗的秩序，是非因果人性百态，修者不与干涉。
见城官不再搭理，那犯人叹了一声，自己唱了起来，调不调曲不曲：“饿极眼昏误入了人門地，眼花缭乱满地金银宝玉，塞了满肚山珍琼浆，又愁下顿无处寻觅，悲凄悲凄。生了贼心窃了金著逃离，却遇伶人阻拦，心慌生怒要了伶人命。逃出城门三里，被官兵俘逮去，严刑之后择日处毙。金著一双于你不过鸿毛轻，于我却是能续命，伶人貌美嘴脸厉，拿我比那粪中蛆，一生穷苦是我命啊！”
沈蓼问城官：“此人在这关了多久？”
城官：“五日前抓进来的，满嘴混话，仙长莫要理会。”
“要饿死啦，老城官，给我只烧鸡吃呗。口齿寡寡，想喝美酒啦……”
五名官仆体内馁气已解。沈蓼临走前看了一眼那犯人，那犯人面朝里壁不知相貌，却依然心绪杂乱。
没走几步，身后城官突然惊叫，回头见一只苍白清瘦的手从牢缝伸出抓住了城官的小腿肚。
城官跺脚挣开，骂道：“周盛你个天杀的！”
沈蓼身躯一颤，十指收紧。牢里传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城官又骂了一声：“快给本官撒手！”
2. 第 2 章
周盛被赶出青塔林那年十岁，那时他在山脚下的一间破落柴房里度过了最为严寒的一个月。
转眼，已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周盛徒手撕下鸡腿大口朵颐，一边含糊说话：“多谢多谢，这是我这十来天吃得最好的一顿了。”
沈蓼想摘掉周盛嵌进发丝里的稻草，手抬起一半犹豫了，又放了回去：“你，这些年都住在哪儿？”
周盛端过整只烧鸡：“啊，就四处走到处游，哪儿好看去哪儿，也算是云游四海了。”
沈蓼：“可有重新拜师？”
周盛盛了碗热汤嘬了一口，烫得龇牙咧嘴：“拜了，可惜我那师父命不长，过世好几年了，留下一堆秘籍嘱咐我勤加修炼。“
沈蓼尚可安心一些，点头：“那就好，你天赋极好，将来定能出人头地。“
周盛讪笑：“随缘，随缘。”
沉默了一会儿，沈蓼拿出自己的十方囊置于周盛手边：“里头有些灵药、衣物，还有些值钱的物什。”
周盛摆手：“我去抢那郭痦子的银袋子，是因为。”一口饭菜塞太多，咽了几下才吞入肚，接着扒饭，“里边的银子是他从西街卖木玩的老头那里抢的。我找郭痦子要，他不给，我就揍了他一顿，然后他就把我告官了。”
沈蓼：“被抢的老人家可有为你作证？”
周盛：“郭痦子不知道我为何揍他。郭家是当地的霸王，我得罪他无所谓，但一个卖木玩的小摊老头可得罪不起。”说完，见沈蓼开口欲言似乎想解释什么，又转即落寞，垂下眼，面色阴愁。暗暗一笑，转了个话题：“沈长老到此处是为查案？”
沈蓼一怔，对周盛的生疏称呼不知作何反应。
周盛眼光只埋在饭菜里，继续道：“我听老城官说，死人的那间祠堂是郭痦子家的，可以去郭家查查，沿着东街走到底的那幢朱门大户。”
沈蓼心里烦乱，神思不稳，平复心绪后，问：“适间在牢里唱的那番话，是从那几个官仆嘴里听到的？”
周盛点头：“那几个官仆关进来的第一日气力十足，一直反复念叨。我闲的无聊，就跟着他们一块唱。”
苏今岁一直默默坐在一边，看周盛吃得欢快不敢动筷，目光在二人间来回流转，猜测二人的关系。
吃了八分饱，周盛放下筷子，对着苏今岁咧嘴一笑，慌得人小辈急忙坐正了身子，弓背作揖。
别了沈蓼，周盛潜进城官家中，院里头静悄悄，无人把守。轻车熟路来到书房，推开门。
城官正埋在一堆文书册卷中，听的动静挑起眼尾扫了一眼：“故人重逢，这么块就回来了？”
周盛边朝内间走，边脱衣，瞅了眼睡榻上昏睡半载的真正城官：“浑身臭烘烘的，我怕熏着人家。”推开一扇书架走进密室，“借你池子一用！”
“是你自己要留在牢里。”“城官”抬头，见那边地上衣物乱撇，不禁蹙眉。
周盛退回来与“城官”争论：“是你抓着我关进大牢的。”他追捕出逃冯女，十天前从李青城转道送安城，撞见为还恩失踪一载的江旭，遂告明来由。谁知此人做官上瘾，明知他找郭家人麻烦是为了冯女下落，仍旧秉公执法把他打入大牢，说是不能坏了恩人名声。
一炷香后，周盛穿着一件略长的黑色中裙，带着水气从密室出来，两脚踢开拦在路面的衣物，躺倒睡榻伸展腰身：“终于干净了。”
江旭：“我那池子是用不得了。”
周盛笑脸嘻嘻，侧身撑着脑袋看着江旭：“你是故意将青塔林的人招过来的？”
江旭点头：“给你找个帮手。既然干净了，赶紧去找人叙旧，别在这里碍我眼。还有，把你的脏衣物一起带走。”
周盛双手枕在脑后，搭起一条腿。从前他确实喜欢跟在沈蓼屁股后边，沈蓼待他也极好，只是后来……后来只能自嘲摇头，最初就不是一路人。翻身侧躺，嫌恶江旭：“用你自己的声音说话，这把嗓子多难听，每个字都像在骂人。别以为我猜不到你的心思，你是故意在沈蓼面前喊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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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
江旭唇边扬起一抹笑意：“戏得做全。我看沈蓼对你并非情意全无，知你落难赎你出牢，见你困顿给你接济，还愿意听你解释。”
周盛：“再怎么说，也是一起长大的。”
江旭：“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周盛：“那又如何，好马不吃回头草。”当年青塔林掌门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但让他最寒心的是，沈蓼在逃避他。看向床榻上昏睡的城官，回魂半载，每日天才地宝喂养，估摸能活到两百岁，问：“他快醒了吧？”
江旭：“嗯，快了。”
周盛：“你这人情债还得够费工夫的。”
江旭：“他是个好官，不该短命。”
送安城是胡州最小、最偏的城池，不显富贵，民风淳朴，城里最大的门户就属郭家。
待得天际残炎灭，且看人间万家灯。
周盛掩着夜色溜进郭家，游至前厅，郭家正宴款沈蓼和他的小徒弟。再往里探至庖房，见两庖丁抬着一头杀好的白豚出来。跟上二人过了一道月洞门，来至一间祠堂，二庖丁点好香蜡，放好白豚后速速离开，生怕被什么东西追上。
祠堂掩在草木茂密之处，四周静谧，供案上香烟袅袅，白豚微笑。片刻后，冯女现身坐于灵台上，俯身吸食香蜡。
周盛见其一派悠然自得，灵体壮实，想是吃了不少。
吸饱香蜡后，冯女飘出祠堂往月洞门外去，左拐又拐停在前厅外观望，须臾，念咒施法。
周盛看向里头宴桌，见郭老爷突然起身请沈蓼为祖先颂福，沈蓼婉拒，郭老爷却直接拉起沈蓼往外走。
冯女得逞，娇羞一笑。
周盛猜测冯女是瞧上沈蓼了，不禁替冯女悲哀。
回想少时，那回他与沈蓼跟着青塔林长辈外出捉妖，途中沈蓼被一妖掳去，等找到人时，那妖正要与沈蓼在溪边修炼阴阳之法。自那以后，所碰之妖怪，但凡露出半分淫邪心思，都会遭沈蓼记恨上，下手时绝对会往死里打。
3. 第 3 章
郭老爷未叫家仆跟随，亲自领着沈蓼和苏今岁至祠堂。
郭老爷：“老夫是个俗人，但先祖爷却有缘拜得高人为师，修习仙术，可惜资质不佳，最后也仅学会个吐气养生之法，留下遗憾呐。临终前交代后代善结修者，若能有缘请进家门，定要求仙人为我祖荫颂福，回馈厚礼以表慈心。”
话以至此，沈蓼不好再推，着苏今岁护法，颂《度人经》一篇。
郭老爷感恩作揖，以不打扰之名，就且暂退。
话说冯女性子忒急，郭老爷前脚刚走，她就现了身，与此同时带起一阵清风。只见她轻轻搡了苏今岁一下，人就倒了下去。沈蓼安坐于蒲团，仿佛并未发现。这是冯女的本事，软骨风。
“好生俊俏的公子，就是人門里那些权贵也不及一二风姿。”冯女抚过沈蓼脸庞，指尖停在含笑的唇边，“看着就香。”
还想靠上去，忽感一道凌冽之息袭来，转身就力滚开，坐定后看清来人，怨念生：“又是你。”
周盛手执打灵鞭，见冯女周身戾气，严肃告诫：“再这样下去你会变成祟，届时就无法回头了。跟我回去吧。”
冯女冷笑：“我做人的时候被关着；做灵的时候还是被关着。眼下好不容易自由了，你还要我跟你回去继续关着，你好歹毒！”
周盛循循善诱：“做孤魂野鬼的滋味不好受。冯女，你最怕冷了，眼下的你还能在日头下行走不惧火光，等真的成了祟，围绕你的只有无尽的寒。”
冯女忽感无措和恐惧。失家的那年冬，暴雪凌厉，她穿着单薄，小腿埋在雪里跋涉，前面是白茫茫的，身后也是白茫茫的，分不清方向，皮肉冻得僵硬，稍稍一动就能断裂。但还能感觉到疼，所以依旧尽力抱紧自己的身子。她怀念坐在炉边烤火的去岁冬，想着想着身体感到了温暖，回头，见一男子站在雪床上，淡然挺拔，寒风不侵，朝她伸出了手。自那以后她再无受过寒苦，可也失去了自由。骗子，又想骗她！
周盛见冯女怨气横生，蒙蔽心目，说的话是听不进去了。同时亦生疑惑，冯女负有戒咒，何故失控至此？莫不擒了再说。打定主意，抡动打灵鞭朝冯女缠去，这打灵鞭遇灵则活，只消主人渡五分力，出尾如蛇绞冯女。
冯女翻身腾上梁避开一击，腿上被鞭尾燎出的灵焰灼了几道痕，疼得龇牙咧嘴。怒助怨生如风助火势，足劲朝周盛杀去，奈何天生惧那打灵鞭，左躲右闪近不了周盛半寸。
周盛一招一式游刃有余，冯女攻击过来后便只防守，企图唤醒冯女理智：“你死后是自己寻去的人門客栈，夺你自由是做人时候的事，冯女你清醒清醒！”
冯女双手着地往侧蹿，妄从低侧避开打灵鞭扯周盛腿，却被周盛先一步跃开：“混蛋，做人时骗我卖身，做鬼了还不肯放过我！
周盛退上供案，身后是别人家的列祖列宗不好施展，遂旋身踢向冯女，岂料冯女抱住他腿一口咬了下去，无法掰开。
“你是狗啊！”
沈蓼不知何时清醒，黑着脸过来抓住冯女的后颈。冯女一惊，松开了口。沈蓼顺势将其提起扔开，速结咒矢，只见数支金矢破势射出钉入冯女四肢，冯女连连惨叫被禁在半空动弹不得。
周盛查探了伤口，见沈蓼召出契武就要诛，忙去阻止：“等等，我还有话问她！”
沈蓼犹豫再三，不忿收手。
周盛：“她没有杀过生，否则我这伤口就该攒上戾气。”
沈蓼平息心绪，横了冯女一眼，别开脸。
冯女周身生怨，十分痛苦。周盛默念净化咒，以自身灵气做载送咒，清洗怨气。惊讶发现这怨气属于他人。
随着怨气一点点剥离，冯女逐渐安静。
怨气洗净，沈蓼解了咒矢。冯女晕晕乎乎，看到打灵鞭瞬间激灵，转身又逃。
周盛上去拦住：“别跑了，我问你，那几个死的人是怎么回事？”
冯女心虚，不敢正眼周盛：“我，我也不清楚。”
周盛佯装威胁：“还是想等司灵君来了再说实话？”
“不不不！”冯女抓住周盛手臂求饶，“我说我说，都是我惹的祸。”
沈蓼再次愤怒别开脸。
冯女：“那日我到了李青城，遇到了采买的郭老爷，他说自己也曾跟高人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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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能辨异灵。听了我的来历颇感同情，说可借家祠于我暂避，于是我就上了他的马车。刚一上车，我就闻到一股腥臭味，十分不适，而后就开始做梦，梦见生前的遭遇，又梦见掌柜的带我到人門后变了副嘴脸，逼我签下了卖身契，我不从，他就用打灵鞭抽我。醒来后把梦当真了，郭老爷说是他赎我出来的，我想那郭老爷也是个留恋花巷的坏东西，遂用控制了他。但是我没有杀人，我只是用他抓了几个模样俊俏的，报复调戏回去，仅此而已。”
沈蓼心想，这说通了，为何受害者皆是男子。
周盛：“之后那些人去了哪？”
“我让郭老爷送他们出去了。”冯女悄悄看向沈蓼，立马打了个寒颤，躲往周盛身后，“他，他好像要杀了我。”
周盛相信冯女所言，此女虽有贼心，但胆子小，只敢言语、肢体调弄几下，亦有几分呆气。况戒咒尚全，若非有它力驱使不至于戾气蒙智。那个郭老爷十分存疑，既是同道中人，岂有不会之理。
“叫郭老爷过来。”
冯女当即施法唤郭老爷，那郭老爷两眼浑噩、面色青灰跌进了来，浑不似适才自然活色，一副被抽了魂的模样。见郭老爷神情不对，收了傀儡术，郭老爷抬头喊了声：“不要杀我。”即昏了过去。
周盛施展探灵术，探得郭老爷身上残留一缕怨念，跟冯女身上的怨念同属一主。心道不好，拽着残怨去追怨主。
追出郭宅转至西街，那怨主是打定了主意先逃命，直往城边。周盛步下生风，追逐怨主上瓦入舍步步紧逼。瞅准时机就要掷出打灵鞭，不料赶路的怨主撞上一尊“夜游神”，眼见着它从前头飞向后头，打灵鞭转了个向绞住怨主甩向街中。
那“夜游神”漫步而至，原来是“城官”大人。
怨主散开遮掩浊气，显出原身是个男子，不甘瞪眼周盛。
冯女咿咿呀呀碎念而至躲往周盛身后，警惕盯着后头的沈蓼。却忽感背后一寒，转头见一天命之年者，身形高大，眼尾含笑，甚是瘆人。又见地上被打灵鞭捆住的怨主，凑近嗅的一股腥臭味，立马跳脚指认：“就是它，就是它！”
4. 第 4 章
沈蓼叫醒苏今岁，随后追来，见到城官生出疑惑，想问此人为何在此，却觉那城官与白日不同，竟有了几分淡泊、冷冽之定气。
周盛蹲身打量怨主，已成祟身，问其姓名及来历。
这祟邪目藏奸滴溜溜转，扫过几人，目光定在刚刚醒来尚且晕头的苏今岁身上，灌以蛊惑之音：“苏今岁，你年少失双亲，大仇未报，仇人未寻，可有负罪之感？”
苏今岁定神问心，顿感丧恸，捂脸哭忏：“孩儿不孝，孩儿学艺不精，迟迟不得为你们报仇！”
周盛凝聚灵力一脚踹向这祟脸面，断了其声。
沈蓼聚灵气轻点苏今岁风池穴。
丧意顺空，苏今岁不知方才浓烈悲丧因何聚起，却仍感心头阴郁。
沈蓼对苏今岁道：“稳住心神。”
这祟恨向周盛，灌以蛊惑之音：“周盛，与狗争食的日子可好受？青塔林掌门断了你的修为令你受尽凌辱，我知道你心底有恨，难道你不想报仇？”
沈蓼心头猛然凝滞，断了修为，师父断了周盛修为！耳边雷鼓震震，胸口闷痛。
周盛蹲下身，正迎这祟目光：“我只问你姓名来历，你倒卖弄起本事来了。”话完，念动驱咒，教打灵鞭紧了一圈。原这打灵鞭有逼灵物说实话的本事，越挣扎越要遭切肤融髓之罪。
这祟见蛊惑不成，痛苦万分，不敢再作怪：“我说，我名叫萧巧，本就是送安城人士，自小与郭丰令，也就是那位郭老爷相识。那郭氏与我皆出身贫寒，七岁跟了一偷活的师父学本事。
那年，师父领着我俩偷入金汤城做一笔大买卖，不料东西没到手，反而折在了那处。我与郭氏是弃了师父，才侥幸逃出来。那是户权贵之家，着人全城搜捕我俩一夜。我俩原本想着第二日城门开时混出去，但第二日到城门口，见城门官兵正一个一个对查出城人的名姓，碰到无入城记册的立即拿下带往官堂审问。于是，又计先藏于城中，躲过风声再寻机会出去。
来时盘缠都在师父身上，我俩身无分文，却不敢再偷。混迹半月，饥肠辘辘、狼狈不堪。金汤城内无乞丐，连个要饭的门道都没有。为了活下去，我俩又开始了老手艺，偷摸路人的银袋子。那富贵的出门要么用轿用车，要么三两个护卫跟随，能近身的都是百姓，银袋子里没几个钱，吃不了几顿饭又要去偷了。
那日，我俩偷了一只用金线绣的荷包，打开里头是一只指头大的名牌，刻着人門二字，镶金描红，两头吊穗还编着宝珠，是件值钱物什，于是拿去当铺典当，谁知交了东西即被扣下。不消几时，当铺伙计从外头请来几人，将我俩带到一间人門客栈，那地方真真是个人间异珍窟啊！进了朱红门，异香阵阵，绕过八重屏，见那池里琼浆浇玉鼍，雕龙画凤比宫阙，飞天神女散五彩，皇亲贵胄是常客。
我心生不公，为何这人间富贵地不能多自己一份！
我俩被带到一间厢房，那珠帘后应是个管事的，他说我俩里边有一个是偷名牌的贼，要我俩报上名姓，他自能辨认。我俩皆报了个假姓。那管事听后，说我是偷名牌的贼，递了把尖刀给郭丰令，要他杀了我。见郭丰令犹豫，挑唆若不杀我，他就是贼。郭丰令听了眼睛发狠变得赤红，一刀刺进我胸腔。
原以为我就此命丧他乡，却是醒来了。那管事的说郭丰令用名牌换了钱财，回乡做买卖去了。而我要留在客栈里做最下作的活，终生不得离开。我想不明白，明明是一道来的，怎地独他敛财还乡，而我却要在此代他之过受尽凌辱！在那客栈里，是个人就能踢我、能啐我、能辱骂我！我想定是郭丰令瞒着我跟那管事的做了交易，卖了我呢！我要回去问清楚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日，正好遇见个吃白食的老汉杀了伶人引起客栈混乱，我便趁机逃了出来，一路不敢停一步。我赶了一个月终于回到家乡，见那郭丰令成了城中财主，还娶了妻、生了子，四处行善，要回头是岸啦，我怎能如他所愿！我跟在他身边诅咒他，诅咒他的妻儿，教他妻子病弱；教他儿子去偷、去赌。控制他抓活人来给我吃！别想活得干净！”
冯女恼怒：“你教他作孽，拉上我做什么？“
萧巧：“郭丰令那个蠢货没有处理干净李青城的尸体，被人发现报了官，我正愁怎么消解此案，就遇到了你，正好给我当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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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鬼！哈哈哈哈！”
周盛凝聚灵气伸指点向萧巧额头，即显现司灵斋的囚灵印，问：“你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死的吗？”
萧巧恶劣嘴脸一顿，念念自问，细细回忆，却是怎么也寻不到头目：“我，我是怎么死的？”
周盛起身，居高临下凝着萧巧：“司灵斋的名牌只有执念深重之灵方能缘得，如此说来，你拿到名牌之前就死了。”
萧巧：“什么司灵斋，是人門客栈！”
周盛：“从人門客栈进去的生人皆是大富大贵之人，以你的身份想进去，只能是死了之后。”
萧巧：“不可能，那为什么郭丰令还活得好好的，你说啊！”
“城官”：“本官告诉你为什么，因为那家的郭老爷叫做郭余箪，你认错人了。”
萧巧惊愕错乱，郭丰令的脸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又是郭丰令给了你们好处吧，帮着他对付我！”
“城官”：“本城郭丰令和萧巧二人，二十年前失踪。此后不到一年，郭家老母因病逝世；萧巧自幼混迹街市，不学无术，早与兄嫂断绝来往，上无双亲。郭余箪祖上世代行商，勤恳攒下今日家荫，并非是得了横来之财才有的今日。本官所言，城里众多百姓皆能作证。”
萧巧几番挣扎，终于忆起最初的来处，以及那日金汤城街偷银袋子被追打，郭丰令为逃命往回推了他一把，教他被拿下当街打死了。他痛恨郭丰令的歹毒，拳打脚踢下暗发毒誓，誓要他郭丰令下地狱！仇恨间，他记起了那个因偷盗金著被杀头的老汉，那个人就是郭丰令啊，他是看着他杀头的啊！只因那时郭丰令白发褴褛、潦倒老相，他不敢认啊，斩头死得太痛快，难解他恨啊！
这时，虚空传来一阵铃儿响，于夜里极诡极悚。只见那边走来一人，草履粗衣，绦缎束腿，腰间一串笼草铃，一步一响，震得冯女、萧巧痛苦捂耳。
周盛笑道：“司灵君，怎地这般巧。”
“并非巧。”司灵君吐字胜过放毒箭：“掌柜的知你无能，特派我来解救，还不跪下感恩戴德。”
周盛脸上佯笑，心里骂了声，嘴毒的泼妇。
5. 第 5 章
司灵君按下笼草铃，铃声戛止，细观萧巧，“看样子，此祟是彻底疯了。”
萧巧见了司灵君，惊恐万状，抱头蹬腿：“就是她，就是她给郭丰令的刀，要郭丰令杀了我，还教客栈里的客人啐我唾沫！”
司灵君生来的倨傲眼、刻薄面，瞧谁谁可笑，道谁谁瑕疵。凑近了萧巧瞧：“原来藏在这儿呀。嗯？居然融合了。”
周盛：“何意？”
司灵君：“郭丰令。我教他流落街头二十载，三个月前引入客栈做了结。他贼心又犯，偷了金著，杀了伶人，逃出客栈。我报街头巡官让他们去抓，抓回的第三日斩头了。本想等他头颅一掉，将灵带回，但被其他要紧事占了身，未去刑场，也就任他去了，没想到，今日在这儿撞上了。既是我司灵斋的失职，就让我来处理，列位可以回去安歇了。”
“且慢。”沈蓼朝司灵君作揖，“烦请司灵君容在下问二祟几句话。”
司灵君睨此人腰间名牌，知晓是青塔林的人，点头应允。
沈蓼施展召灵术，只见萧巧灵体浮出一团浊气，郭丰令是个祟残体。
司灵君用胳臂搡搡周盛，低声问：“怎么还有个人官在这？”
周盛亦低声：“勿理会。”
司灵君冷眼冯女：“既然你这么喜欢外边，那我就给你解了戒咒，灵遗物物归原主。”
“别别别！”冯女堆砌谄媚笑容：“奴家知道错了，司灵君别跟我一般见识。况且我当时只是想出外边瞧一瞧、玩一玩，怎知外边戾气太重，不知不觉就被影响了，还遇到了这个混蛋！这才误入歧途，说出、做出那些让你们误会我不愿回去的混账话、混账事！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我一个人在外边，要怎么活啊！”说着眼泪簌簌，梨花带雨。
“你已经死了。”司灵君推开冯女，让她躲远些。
冯女知晓司灵君是气消了，立马听话躲远了。
待沈蓼平复气息，周盛立马询问问出什么。
沈蓼：“郭丰令承认五个官仆是中了他的馁息，但是在官仆们离开旧祠堂之后做的。萧巧交代，冯女教郭余箪送出去的人都是活着的，是他趁着人还没醒吸尽了那些人的生气，而后教郭余箪弃尸野外。也就是说，有人将尸体搬回，故意让人发现。”
这时两名官仆路过街口，月光下见这处有人感觉奇怪，因城里有人死得蹊跷，这几日百姓们天黑后皆闭门不出，遂拐道过来，却见“城官”也在，忙忙作揖：“大人，破庙那三具尸首突然倒下，属下两个不假思索就去接扶，碰了尸首，故担心像梁虎几个兄弟一样中邪，特来寻大人救救属下！”
周盛一众来至旧祠堂，见三具尸首皆俯首倒下。
沈蓼上前查探，轻手一推，尸首翻面仰躺，面带慈悲的笑意。
周盛在书中看过：颂福者，心怀善济天下。逝去时面容慈悲，尸埋于地底不遭虫噬，春分化泥，哺虫仙、养草木。颂福非人人能为，能颂福者必然生性忠良。感叹忠良逢奸恶，因忠良丧了命。
司灵君拍着笼草铃令萧郭二祟上来，问：“这三个都是你们杀的？”
萧巧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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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肩上的浊气上下晃了晃。
“城官”见司灵君要动手诛祟，拦道：“这位仙长，可否待明日在街中再将此祟诛杀，本官好向百姓了解此案。”
司灵君面无动容：“不能。”
“城官”：“若非亲眼瞧着邪祟被诛，百姓恐不得彻底安心。”
司灵君哼了声，用力拍向笼草铃，铃声突然急促，萧郭二祟眨眼间灰飞烟灭。
“哎呀哎呀！”“城官”怨道：“这个仙长忒心急了，一点也听不进话！”
眼见司灵君瞪着眼就要给“城官”一巴掌，周盛赶忙侧身拦住：“莫同俗人计较。司灵君，你此番亲自前来，应不仅助我拿祟这么简单吧，有何指教。”
司灵君冷蔑着“城官”：“跟我来。”
周盛跟着司灵君走出祠堂避开众人，忽然迎面飞来一物，接住摊开手心一瞧，是只残角的长命玉锁。
司灵君：“去醴州红花城找一个叫李伯阳的老汉，将这长命锁给他。”
周盛笑道：“金汤城去醴州可比到送安城近了一半的路程，司灵君为何千里迢迢绕路而来？”
司灵君：“此事不得外泄，阗潭会前与我交代，事成之后送你一坛瑶玉露。”
周盛本想再问其中缘故，听了瑶玉露立马应承：“一言为定！”
第二日，官门张出告示，宣告已拿住害人邪祟，众民可安。冯女随司灵君返还客栈。
周盛整顿好马匹行囊，路经官门，见沈蓼和他的小徒弟随“城官”出来，悠悠掠过，道向醴州红花城。
6. 第 6 章
路上，周盛思忖此行定不会轻松。送件物什，付一坛瑶玉露，寻常人都不会做的亏本买卖，她司灵君就是昏了头也不可能扒皮裹草。
快马赶路，第四日午入醴州境内，路经山路市集，于茶棚下马暂歇。一老妇领着一女童过啦，跪下磕了一个头方才开口乞食。周盛摸出一锭碎银放到破碗里，上茶的小儿过来看到，挥开抹布赶走二乞。
周盛见那边还有几个乞食的，手拄木拐，背着包裹。问小二：“小兄弟，这些人都是从哪儿来的？”
小二：“都是打固黄来的，听说那边很多穷人家都弃家逃难了。”
周盛：“为何逃难，是闹灾荒？”
“不是灾荒，是人‘荒’啊。”小二俯身低声道：“过路的难民说啊，那地方有‘官匪刮皮’。这穷人哪经得起刮呀，一层粗布裹身，一刀下去血肉模糊，哪儿还有活的盼头啊。”
周盛若有所思：“烦问小兄弟，此去红花城还有多远？”
小二：“再行二十里就到了。”
周盛撂下茶钱，继续赶路。
醴州赋有酒乡之称，红花城的雉果甘酿更是独具风味。路过一家食酒庄，闻得一阵醇香，周盛将马匹交由店家喂养，一楼高朋满座，上了二楼，仅有一大汉对面还有一张空位，坐下要了一坛雉果酿、两碟小菜。
瞧对座大汉左手两坛空了的雉果酿，面前一堆吃剩的骨头，右手拿吃花鸡，一口肉、一口酒。肩背双头斧钺，胸戴窜环牙骨链；指掌笨钝千层茧，拧铁如塑泥；浓黑横眉鸽子眼，杀气腾腾气势汹。
“你老盯着我作甚？想吃鸡自己去要。”
周盛抱手作揖，笑道：“阁下气度不凡，在下一时看直了眼，无意冒犯。”
大汉冷哼一气，不予理会。
待酒菜上来，喝了两口酒，吃了几口菜，周盛心感满足。人生就得好好享受每个可以惬意地吃喝玩乐的当下。半坛酒下肚，浑身酥暖，就想找个人高谈阔论一番，遂丢给对座一粒花生米：“兄弟，我看你装束打扮、饮食之相，定然是个不拘小节的侠义之士，萍水相逢即是缘，何不结为知己，此乐何极！”
花生米打在大汉胸口弹落地上，与此同时，大掌里的鸡骨架被捏碎。
周盛毫无发觉，仍旧兴致勃勃：“在下姓周名盛，胡州人士，散修一名，到此处是来寻亲的。阁下尊姓大名？”
大汉沉沉一笑：“我老易从来都是以武会友。”
周盛还未反应，见桌子向上翻飞起来，紧接着一股劲风从身侧来，只见双头斧钺竖面朝自己拍来，抬手一档，被劲力拍退，冲破窗坎掉落大街。惊起一阵嚎叫。起来前后一看，给他拍到了另一条街上。
小二听得动静跑上楼，见窗子烂了，急忙过来往下探，见是客人摔了下去，魂出大半：“客观你没事吧！”
周盛扶着腰起来，摆手：“无碍，你让开些！”话完纵身一跃回到二楼，却不见了那大汉身影，“方才那个坐在我对面的人呢？”
小二绕着周盛走了两圈，此人好像确实无碍，心落回肚子里，笑道：“已经结账走了，离开前说楼上有个喝醉的客人闹事。客观，这个窗子你得赔一下。”
周盛自认倒霉，可惜了他那坛还没喝完的酒，碎了一地，桌子却安然无恙，
赔了银子，小二打扫地面，周盛重新要了几个菜，顺道打听正事：“小兄弟，烦问你们城里的李善人家住何处啊？”
小二：“李善人？客观可知这位李善人的名姓啊？”
周盛：“李伯阳。”
小二恍然大悟：“是李夫子家呀。你出了客栈门往南走到底，再往西走到一家纸扎铺，隔壁有一条巷子，往里走第三户就是。”
周盛细细记下，谢过小二。
吃饱喝足，来到李夫子家门口，见院门敞开，杂草无人修理，一张废弃的书案堆在墙角发朽。
一只狸猫窝在屋檐墙垣下，听得动静警惕抬头，随后从门缝钻进内屋。片刻后，内屋传来一声病叹，狸猫蹿出，后头跟出来一名手里那棍的老妪，见一生人站在院门口，问：“你是何人？”
周盛：“请问此处可是李伯阳的家？”
老妪：“确是，你找他所为何事？”
周盛拿出长命玉锁挂于门闩：“烦请将此物转交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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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东西？”老妪步履蹒跚走来。
周盛未等人走近，转身离开。
将出巷口，突然跳出一只狸猫拦路，见它蹲坐路中，碧眼竖瞳望着他。周盛抬脚就要跨过狸猫。狸猫一声厉叫，爪了他靴头一下，退后一尺继续坐着。
几下耽搁的工夫，听得那李伯阳家传出呼救声，是刚刚那个老妪。
邻舍出来询问发生何事？听得那老妪高喊：“我夫君被人害死了！”遂即看到周盛，愤恨指着他，“就是他害死了我夫君！”
左邻右舍听得，年轻力壮的立马抄了铁锹锄头出来要押周盛去见官。
周盛眉心蹙起，施展身手跃上屋顶离开，丢下一句：“老太婆，随口栽人，会有报应的！”
回到食酒庄牵马，却见那马臀上卧着一只狸猫，碧绿瞳孔，眼尾懒懒睨着他。
小二忙着整弄鞍辔，从头到尾未瞧见那只狸猫。
“客观，小的给你牵出去。”
“不急，等它再吃几口，路程远着呢。你先去忙吧。”
小二点点头，跑回前堂忙活。
周盛自食槽扯了根草料戳弄狸猫，不料那狸猫开口吐人言。
“住手。”
周盛许久未遇到能吐人言的妖，一时瞠目结舌。
“无礼小儿，我与掌柜的相识时，你还在轮回里转悠呢。”狸猫舔了一舌前爪，莫名惊定一瞬，而后甩甩头，站起来前后抻开身段，复坐下昂首俯视周盛：“叫我红姨。”
周盛曾听闻司灵斋门楣上有一看门狸猫，名红悠，凡入司灵斋者，不管是人是灵皆会被赏赐一爪。凝力指尖，点向狸猫额间，司灵斋印记浮现，确是狸猫红悠。此猫系司灵斋第一任管事所养，年岁不详，就是让他唤声花祖奶也不为过。不过，她怎么会在这？
退一步，抱手作揖：“周盛不识红姨，多有得罪，还望红姨莫怪才是。”
红悠满意点头。
周盛：“红姨方才在巷子里拦住晚辈去路，有何缘故？”
红悠两耳朝后微动：“司灵那丫头擅窃灵遗物出斋，而你是她的同伙。我是特来拿你去见掌柜的。”
7. 第 7 章
周盛笑道：“晚辈曾从栈里同僚那里听闻，现任司灵君是掌柜的举荐司司灵斋司灵一务，铁面无私，掌柜的极为器重。想必不会做出违背客栈规矩的事。”
红悠：“呦，想来司灵给你的好处足以让你袒护她。”
周盛：“红姨若不信，可探探那物什上有无司灵斋印记。”
红悠：“司灵心思缜密，从不轻易信人。我查过你的身世，平平无奇，不足以让司灵权衡长久利益。那只剩下另一种可能，你手里有她的把柄。”
周盛心想，越老越难缠。
见周盛不言语，红悠继续：“不说话，是被我猜中了？”
周盛无谓笑道：“晚辈虽活得不长，但被污蔑的经历却有许多。若是对方打心眼里要我死，我解释得越多，就越要说我心口不一、嘴脸狡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红姨请便。”
话结，二者沉默。周盛垂眼立着。红悠蜷甩长尾，耳尖颤动，哼笑道：“愚蠢，却又心眼多的小儿。我确定，若我再言语相逼，你会毫不犹豫跟我拼命。”
周盛心想，老猫疑心多病，他还没蠢到自行送死。作揖道：“晚辈万万不敢冒犯。晚辈堂堂正正，不怕到掌柜的面前对质，相信掌柜的是个公正之主。”
红悠荒唐一哼：“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公正’赞美掌柜的，你吃了他不少好处。”
周盛心想，老猫没完没了了。道：“晚辈确经掌门引路入人門。但入人門之后，晚辈再也没有见过掌柜的。”
“无论你如何辩解，无论那长命玉锁有无印记，只要我说那是司灵斋的灵遗物，就会成为无法改变的实事。”红悠前二爪交叠趴下，竖瞳一张一紧：“三年前一个‘伙计’盗取司灵斋玲珑的七窍心未遂，被逮捕后是怎样处以极刑的，你也想尝尝吗？”
周盛忽觉出老猫是在要挟他，佯作忍气吞声样，问：“红姨，是想要晚辈做什么？”
“开窍了。”红悠垂着的长尾轻轻扫晃，站起前身，喉头滚动吐出一块瑕玉块在马背：“将这玉块补上长命玉锁。”
周盛手指伸出又缩回，如此三次，才徒手将玉块捏起。问：“为何要补上去？此行可会违背客栈规矩？”
“学聪明了。你大可放心，我是不会做不利于掌柜的事。记住，要快。”狸猫红悠说完跃上马棚顶，左跳右跳跳上屋顶消失了。
没过一会儿，小二带了两个官仆来后院，边道：“大人，小的是正经的生意，哪儿会窝藏通缉犯呢。你瞧，只有两匹马，哪儿有人呀。”
周盛贴藏在柴房屋檐上，待两个官仆走后跳下来，可把小二吓一跳。招呼小二过来，不等小二疑惑，拍给小二一锭银子：“马再养几天，记得仔细照料，要是我来取的时候瘦了、残了，把你家店砸了。还有，我的马惧猫，要是有野猫入院都给我赶出去，可明白？”
小二频频点头，欢喜收着银子，拍胸脯保证，一定把马养得膘肥体壮，一定不让一只猫入院！
待到天黑，周盛重返李夫子家，窗户映出昏黄的烛光。
拾起石子扔向窗户，扔了几次后，老妪拿着棍子从里屋出来，摸黑在檐下乱敲，喝道：“野猫离开！”
周盛在门外装猫叫，老妪每喝赶一声，他便唤厉一分同老妪叫板，并且仿着爪子抓门板。老妪骂着，往院门走来。
趁着老妪拉开院门，周盛从旁侧院墙翻进，借门扉掩了身影，步如影游钻进内屋，方方正正的客堂，仅有主方位摆着一案两椅，案上燃着蜡，十分简陋，一眼看尽，不见长命玉锁。左侧是一间寝屋，能看到床榻躺了一人，面朝里壁，遂决计藏入寝屋房梁寻觅。
寝屋床榻正头摆着一副妆台，有些年头，奁上点了根蜡；尾处有一副方正门柜，亦是暗陈，铜锁生锈。
再观那榻上人，白发苍苍，呻吟虚弱，以书为枕，佝偻在薄被中。此人应该就是老妪白日里说的，那个被他“害死”的夫君，李夫子。
外头老妪声音传来：“你且等着，我热碗米粥与你下肚。”
周盛趁机翻身下地，小心拉开妆奁，里头只有一双银镯和一支玉簪，转身要去找门柜，忽然瞥得长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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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在床榻里头，被榻上人握在手里。
思索再三，回到梁上，待老妪端着碗进来，瞅准时机将玉块掷其步前，老妪踩中后疑惑，挪开脚拾了起来。
“夫君，你瞧这是何物，像是块碎玉。”
李夫子闻得，急着撑起身：“快。快给我瞧瞧！”
老妪赶紧放下碗，扶着李夫子起来，将玉块给了他。李夫子双手颤巍，将玉块补上了长命玉锁的残角。
大功告成，周盛凝力挥风扑灭烛火，趁此溜出院子，撞上狸猫红悠。
夜里，红悠双瞳明亮，道：“你闯祸了。“
周盛心想，老猫又要作什么妖。
红悠幽幽道：“长命玉锁里的灵被你唤醒了，它现在要杀人了。”
下一刻狸猫话语应验，内屋传出厉叫。
周盛心里骂啐，这老猫是拿他耍了！面上佯装无措：“晚辈，晚辈是照你的吩咐做的，怎会如此？”
红悠见此，笑了声：“逗你玩呢。”
周公松了口气，捂着胸口：“红姨，你可真会吓人。”心里骂了一遍！
红悠迈着轻盈的步子朝向内屋：“走吧，随我进去瞧瞧。”
一猫一人进了客堂，见寝室二老相互紧靠缩在床边，老妪哭喊着挥手让突然出现的灵不要过来，李夫子则不敢置信盯着灵。
红悠：“此灵名叫李元元，是那两个老货的长女。三十年前李元元投河自尽，是我把她的灵带回客栈。”
周盛：“红姨真是慈悲心肠。既是亲生女儿，二老怎会如此害怕？”
红悠双瞳寒锐，碧光如魅：“因为他们给予李元元的感情稀薄得一吹就散。世俗信仰的血浓于水，对于李元元而言，是两个老货更好操控她的枷锁。一个懦弱、糊涂、是非不分；另一个无能、强硬、要尊严。这样两个不起眼的人，却有杀人诛心的本事。他们越害怕，就越坐实，曾经做的每一件为李元元好的事，都是别有用心的。”
周盛担心动静会引来邻舍，出声提醒。老猫气定神闲：“我作了法，听不见。”
8. 第 8 章
周盛：“红姨是想帮她报仇？”
红悠：“我只是来帮俩老货实现心愿的。俩老货还有一个小儿子，李元元丧事完毕后离家出走了，直至今日下落不明。俩老货经常与人埋怨儿子不孝，说要是女儿还在该多好，要是女儿回来该多好。现在，我帮他们把女儿送回来了。”
周盛心想，老猫忒缺德。
老妪突然趴地跪下，合掌哀求：“元元、元元，不要吓爹娘啊，爹娘老啦，活不久啦，没几天日子就要下去陪你啦！”
李元元环顾周遭，端详李夫子面貌，而后目光落在李夫子紧攥胸口的长命玉锁：“仪容端，不歪坐。阿爹，你失礼了，为老不尊，得遭唾弃。阿娘，你啐他。“
李夫子双目赤红，嘴巴紧抿，似是被怒惧堵了声，憋得面红耳赤。
老妪苦泣，摩拭双掌哀求：“元元你不要这样，这是你爹呀，你不能这样羞辱他呀，这样做是大逆不道啊！”
李元元若非灵身，此刻定然胸口扯痛：“他当初教我跪在街上，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教亲戚轮番啐我的时候，美名其曰今日不吃苦，他日怎么成人，成人之道，必须如此！我现在只是让你在家里啐他一口，你就为他辩解，当初他绑我到街上的时候，你可是一句话没有说啊，阿娘！”
老妪被一声喝软在地。李夫子颤抖着伸出手，将长命玉锁摔向地面。
红悠动作迅敏，在李夫子抬手时即冲了过去，及时咬接住了长命玉锁。
老妪匍在地面斜眼盯着周盛，满是恨意：“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冤孽，为何要助此孽女戕害我们！”
“孽女？”李元元一怔，从未见过阿娘这般视己如敌，憎恨、恶毒。还是说，阿娘低眉顺眼的面目下一直藏着这幅面孔，如今感到威胁，立即暴露无遗。这才是真面目。
老妪毒目向女：“我生你一场，十月怀胎何其艰辛，平日我待你如何？你阿爹严厉，罚你抄书至半夜，我心疼你啊，起来熬羹于你吃；你阿爹罚你跪，哪次我没有给你揉膝盖、敷草药。这么多年，我为你李家日夜照料，原本想着生了你，可以为我分担分担，谁知你的阿爹要你念书、算账簿，要你去赵元铺做伙计！一个女儿家做男儿的活，能有什么好下场！果然，一通折腾没弄出个名堂，还误了年岁，还痴心妄想嫁个好人家，就是做春秋大梦也没有这样的好事！”
周盛竟从老妪的话语中，听出了妒意。
到此，李元元才终于清楚，自己那点自欺欺人，认为爹娘始终会给予自己血缘情意而理解自己，都是幻想。眼前两个生养自己的人，与街边摊上叫卖的小贩无二。明白后悲讽大笑：“阿娘啊阿娘，阿爹啊阿爹！父母恩，铭记心；不孝子，时常疾。舍出己，还发肤；为父富，为母体，为父荣，为母悦。恶毒训，无慈心；食子血，如饮水！既如此，生人何？买一畜，认作儿；打骂啐，延年寿！枉为人父，枉为人母！”
周盛眼见不对，李元元生了杀意，戾气骤生。却见红悠无动于衷，不忍开口提醒：“红姨，再这样下去她会变成祟，还会杀了她的父母。”
红悠：“要真能这样，我倒替她高兴。”
周盛无言以对，这老猫，简直是胡乱来的性子。若李元元成祟，他必须出手诛灭。
这时，却见李夫子从书枕下抽出一把戒尺，下了床榻，颤颤巍巍往前走了两步，将戒尺抽在李元元脸上。
周盛震惊，这老头忒不会看形势，这种时候还要显威风。
灵身不会痛，李元元垂头立着，戾气霎时散去，死息环绕，是心灰意冷。
红悠：“瞧，她已经被规训到了骨子里，不会反抗。”
周盛听得这般评断，心绪忽然沉重。
老妪泣不成声，骂孽女不识好歹、不忠不孝，骂李夫子误了自己一生！骂周盛是瘟疫。怨恨积蓄已久，各有各的不满和委屈，各诉各的痛苦与煎熬。
周盛见李夫子情绪激动得厉害，却不能一吐为快，担心其性命有忧，遂将人弄睡了。老妪见状大喊杀人，遂顺道也弄睡了。
老猫要与李元元说话，教他在外边候着。
周盛乐呵呵带上门，正合他意。眼下确定的是，司灵君和老猫在做同一件事，只是老猫为何要装作不知情，还要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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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他？
他虽替客栈做活，但‘伙计’终年奔波在外。他对客栈五斋的管事，除了司灵君，其余皆仅闻名不识人，有关习性，皆是左听一耳、右听一耳，不辨真假。更别提狸猫红悠这等镇栈之物。
难道二人的目的不同？无论如何，莫要殃及他。
这时，院外有人敲门。周盛未动。红悠从内屋出来，跳上院门墙头往外叫了一声。
“哎呦！夜猫子……夜猫子吓人。”
红悠回来道：“一个扛斧头的野人，不像邻舍，不必理会。”又回内屋。
周盛想起白日食酒庄那位拍他掉窗的仁兄。门外人敲了两次门没了动作，接着闻得脚步声左右踱移，停住，下一刻，墙头扒上一双手。
周盛见状，侧身躲进了内屋，转头见老猫坐在桌案上仰着头艰难吞咽长命玉锁。这是哪一出！
红悠舔舔鼻头，看着门扉上周盛的影子：“别乱动。”
过了一会儿，外头人扣了两下门，停下，又扣了两下门，就是不出声。
周盛见墙角有根棍，蹒跚过去拿起举在身前，佝偻起背，光瞧影子就是个老者。沙哑着声，警惕问门外之人：“是谁，谁在外头？”
门外人讪笑，退至屋檐外：“烦问可是李大爷家？”
周盛：“什么大爷小爷，不是，速速离开我家，否则我喊人报官了！”
门外人又笑了：“方才你家那么大声吵架，也没见哪个邻居伸出头来看看，你喊人，好像人也听不见呀。是跟女儿吵架呢？”
周盛震惊，看向红悠，却见其躺在案面四脚朝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纹丝不动。
老猫，忒无德！
若是方才他不回声，外头这人恐怕推门进来，但是窃贼怎会敲门。
“你再不走，我真的要喊人了！”
外头没了回应。周盛轻轻拉开门，从缝里探出棍子挥了两下，收回棍子重闭上门，接着听得门外一声猝不及防的“哎！”。
就是猝不及防的声响，周盛确定了门外人的方位，以棍为剑，使与肩齐，掌心蓄力，破木刺出！
9. 第 9 章
哐当一声，木棍击中斧面，因承受不住击打力道中断裂折。周盛追在棍后，一段寒光扫过脸面，对方斧锋自下翻上袭他门面，趁先足下旋力，侧沉翻身，面自锋下而过，闪避退至侧边。
内屋烛光漫出院子，映出来人半边身影，还真是白日食酒庄的那位老易仁兄。未有停留，跃过院墙离开。
潜巷飞檐，后头老易紧追不舍。翻入一户人家，点水过池塘，周盛忽然生了坏心眼，扫起一泼水正中身后之人，紧接闻得落水声，自己则平稳落于六角亭中。旁侧一道灯火通明的游廊，穿过水面伸入繁茂遮蔽处的，隐隐约约有丝竹声传来。
老易在水里扑腾，恼怒：“卑鄙小人，有种的光明正大打一场！”
周盛比起噤声手势：“小点声，不然引过人来把你当贼抓了。”话完寻着丝竹声来处，悠哉而去。
半途闻得一阵酒香，还有姑娘笑声，游廊尽头是一处扇面亭，乐伶抚琴、舞伶挥袖，美酒、美人、美景、仙乐，皆绕着其中一人。那人铜簪挽青丝，宽袖沾青墨，放声笑朗朗，指尖蘸丹青，罗裙恣意描，非常闺中秀。甚妙。
“你倒是会挑地方。”
周盛一个激灵，转头见红悠信步廊栏上，悄无声息而来。
“红姨，可是继往身体不适？”
红悠若无其事道：“微恙。”
周盛皮笑肉不笑，心想越老皮越厚。问老猫：“红姨先前说的‘做法了，听不见’是做的哪门法啊？”
红悠：“瞌睡法，那巷子里的人都被我弄睡着了，天亮之前就是敲锣打鼓也听不到。”
周盛怎么也想不到竟是这等舍近求远法。但仁者见智，却也佩服。若仅以自身修为衡量，最佳的选择是造隔绝障。老猫能这般随性地施展灵力，可见修为高深。
红悠慢慢走着：“方才见你眼光饧饧，可是想过去一同齐乐啊？”
周盛跟在后头，负手而行，佯作心驰神往：“晚辈是个俗人，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修的又非守阳之法，自然是能感触到万千世界的其乐无穷，有欣赏的念头也属人之常情。若能遇一红颜知己，共享风花雪月，醉生梦死，快活此生，也不枉费此生！”话完看向老猫，却见老猫昂首挺胸蹲坐在前头一丈处，目无表情等着他。遂赶紧跟上。
“你。”红悠命令道：“去那边，把那个蒙着眼睛的酒疯子引到祠堂去。自亭子的另外一道廊直走，揽月门后就是。”
周盛看向“蒙着眼睛的酒疯子”，踩到伶人裙角绊倒在地后，索性在地上乱滚。这老猫又想做什么，想问清楚，转眼又不见了老猫的身影。还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思忖片刻，周盛决定用最直接的法子请人。扫起一阵飞叶狂风，吹得亭里屏倒纸飞，伶人睁不开眼，酒疯子挥袖大喊：“风婆婆嫌我等吵闹，起风罚咱们呢，哈哈哈哈！”
一伶人道：“瞧这风势头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咱们先去屋里躲一躲。”
酒疯子被搀起来，正巧朝祠堂的那条路去。周盛跟上，又扫起一阵落叶狂风，吹松散了前面的一众，趁着一众弯腰避风，将酒疯子掳走了。
狂风停歇，两旁灯笼被吹息，四下昏黑，伶人唤不应酒疯子，遂大声唤家仆。
周盛扛着人一路狂奔，寻得揽月门进去，又行了一箭之地，出现一间屋子，檐上两盏灯笼，匾额上书“家风有德”。
门扉留有一缝，透出烛光，周盛谨慎推开往里探，老猫突然从门后出来，让周盛将人放进来。
却见老猫蹲坐在供品案上，又来在马棚里那一招，几下呕动吐出长命玉锁。
酒疯子躺在地上，半醒着眼，忽然抬起脑袋，似是被什么吸引了，努力抿眼却还是被酒气罩着，于是手脚并用爬到供品案前，拿起长命玉锁仔细端详。
周盛藏在一旁的暗影里，以为酒疯子要去抓那在别家祠堂上呕吐，大不敬的野猫，喜出望外，见酒疯子抓的是长命玉锁，又大失所望。
酒疯子提起长命玉锁，坐下仰望，一边自言自语：“好像李姐姐的那把，不管了，先收着，反正肯定是自家的。”收进怀里，起来往外走。
“赵懋玉。”
酒疯子应之，回头见祠堂里多了一人，抿眼细瞧，半信半疑：“李元，元？”
李元元惊讶其淡定，问：“你不惧我？”
谁知赵懋玉嗤笑，摇头晃脑酒意仍浓，道：“我为何要惧你，应该是你惧我才对，你这个失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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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你不信我，认为我鬼话连篇，不可靠。我可是醴州赵元铺赵家的长女！只要我想要的，天上明月、川江蛟龙，皆是我囊中之物！你太小瞧我了。知己不知我心，你不配做我知己！”。
李元元看赵懋玉的眼，不再遮掩从前处处隐藏的痴赏：“初见懋玉酒阁上，懒卧朝日足弄花。昔日闻赵骄纵名，聪慧恣意失端雅。梧桐金羽是出处，不必比俗寻常家。”
赵懋玉初时如入蝶梦迷茫，行在迷雾中，忽被一股涓涓细流淹没足背，引着她走出迷雾，豁然开朗，前面是一望无垠的汇聚之地，脚下还有无数涓流朝那方蔓延，永不枯竭。
“梧桐金羽是出处，不必比俗寻常家……梧桐金羽……不必比俗……”似是恍然大悟，赵懋玉仰头大笑，眼角堕泪，“是我俗气了，是我俗气了！我给你赔罪，给你敬酒，来！”
红悠：“她醉成这样，明日醒来估计什么都记不得。”
李元元莞尔一笑：“若她醒着，我断然是说不出口的。”
红悠：“或许，等她清醒之后，你和她再叙旧。”
“不了。”李元元执念已了，灵身开始散去：“何必再给她希望。小狸花，多谢。”
执念一旦消失，灵身消散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不一会儿，人间再无李元元。
赵懋玉坐在地上捂脸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梦里仍在流泪。
红悠盯着李元元消失的地方半晌，长尾耷拉着。
周盛不知三者其中故事，但有情的人是藏不住的，如赵懋玉，口里责怪，实是情之所起的不舍、不甘；无情的人是装不像的，如李家二老，满嘴孝道，却母慈单薄、父严迂腐。李元元是个有超脱俗尘秉性的姑娘，这样的人怎愿心悦诚服埋在世俗之下呢。
想用长命玉锁给李元元立个衣冠冢，奈何赵懋玉双臂紧紧抱着胸口。
这时门外传来许多细碎的脚步声，周盛翻上房梁，见伶人们和两名家婆子进来，扶起赵懋玉。
听得一家婆子心疼道：“唉，小姐又做噩梦了，唉。”
待一众人离开，周盛问：“那玉锁，其实是给赵小姐的？”
红悠目光空洞：“好物什，必须落在珍视之人手中。”
10. 等待进入网审
周盛有一惑：“这赵小姐瞧上去不过二十左右年纪，李元元是三十年前过世的，二人如何相识？”
老猫未回话，趴下闭眼凝神。
……
在赵家祠堂过了一夜，老猫不知何时离开。
周盛昨日于马棚遇红悠后，立即书五行书与司灵君告知。
今晨得司灵君回书：顺其自然。这令周盛松快不少。
既然事情已了，他便就此别过。
出了大街，没走几步，闻得身后有人叫喊，转身见老易在前头逃，后面追了一帮官仆。
待一众官仆接近，周盛足下微动，一粒石子飞出，击中追在最后官仆的腿，那官仆吃痛踉跄，周盛顺势扶人兼打听：“大人当心！这是在追谁呀？”
“杀人犯！”官仆步伐不停，继匆匆追去。
这话被周边的百姓听到，惶恐起来，纷纷打听是谁家倒了霉。
人言从街头到巷尾，一路言传过去，于街市菜摊前有了知情者。
李夫子邻舍：“是李夫子家。”
“又是他家？就是昨儿李老太喊的那个，害她夫君的？昨儿没害成今儿又来了？多大仇多大怨呐！”
李夫子邻舍：“不是不是，昨儿来的是个高高瘦瘦的小伙。今儿来的是个牛高马大的糙老爷们，背着把大斧头怪吓人的！我亲眼瞧着那人走进李夫子家门，又被李老太打出来。正巧有巡街的官大人路过，李老太说那人杀了她儿子！官大人听了，立马抓人去咯。“
“李家儿子失踪有三十几年，怎么突然就有消息了？”
李夫子邻舍：“要我说呀，李家二老是思儿过度，要是人家真的杀了他儿子，哪能上门来当着面承认.昨儿李夫子不也相安无事。”
周盛左听一耳，右听一耳。来到李夫子家的巷子口，外边围了几个探头探脑的邻舍，悄摸混在其中，听得哭声从院墙传出。
“这是怎么回事啊？”又有围过来的人问。
“有人送李家儿子的寿盒回来了！”
“难怪，难怪李家二老哭得这般凄惨。”
“是啊，这是造了什么孽。虽说李家儿子离家属不孝，但走时活生生的人，李家二老还有个盼头盼儿子回来。现在回来了，却是变成了一抷捧着的土，最后一面也见不着。白发人送黑发人，何等凄凉。”
“可不是，这些年要是没有赵家接济，两个老人怕也没有今日……”
周盛听了几句，悄然离开。
牵马将到城门，见一行乞老妪被讨食不成被踢开，向后倒时紧紧护着怀里瘦弱的孩子，未顾得及老迈残躯，跪着先安抚孩子，随后搀着木棍，牵着孩子，走进一条窄巷。
周盛买了几个烧饼，跟进窄巷，昏暗里，老妪正与孩子分着一个干硬、脏污的馒头。
将烧饼放在老妪面前，犹豫了一瞬，又将银袋子也放了下去，转身离开。
阗潭会之期还有七日，醴州到金汤城快马扬鞭不过三日路程。路上，遇到不少赶往阗潭盛会的修者。
人門客栈坐落天子脚下的金汤城，开四方门，迎八方客。既不受朝廷辖制，又不以修真界五大宗门为瞻，深入尘世又浮离尘世。
修真界是这般论说人門客栈：虽无祸世之心，却行止怪诞，尤其是其下五斋之所司，似做的夹缝中的买卖，尚未定论正、邪。
要问人門客栈之来历，仅有几个虚无缥缈的传闻，有说人門客栈的第一任掌柜的是名堕仙；有说人門客栈乃天道安排在地界的一只眼；又有说人門客栈实是只能汲取地脉灵的大妖所变；还有说人門客栈背靠的是皇室……各色云云。
唯一可以明确的是，人門客栈在冗长岁月中平稳屹立，沧海桑田至今，送在金汤城。
金汤城，天下权贵集聚之地。若说朝廷是“权”的掌控者，那么人門客栈就是“贵”中之冠。
阗潭会三年一期，能取得赴会请帖的只有龙中翘楚，届时皇室、修真界五大宗门的人都会现身，甚至还有异界者。
之所以能招揽如此盛大排场，是因为阗潭会又名“奇珍坛”。
阗潭会诞于人門客栈掌柜“有福同享”之念头，他道：宝贝仅得一人之赏，欣赏之人容易乏味，是为轻视宝贝；许多人一齐观赏，热情不歇、想拥入囊中，才是尊重了宝贝之稀罕。
周盛到簿童处交案录，领了冯女案的案给。
转向庖房，塞给易娘子一支钗，讨得一壶热酒，三碟小菜。想必易娘子十分钟意那支钗，端盘临走时，又给他添了一碟花糯。
周盛夸赞：“易娘子手艺越来越巧，瞧瞧这花糯晶莹剔透、白里透粉，似你一般美哉、美哉！”
“油嘴滑舌！”易娘子娇嗔，挥手赶人。
于宴堂二楼寻得个僻静食案落座，往下四处瞧望，阗潭会还有三日，已经来了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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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在青塔林的那些年，见过不少五大宗门的人，一会功夫，便捕到几张熟悉的面孔。
这时，背对屏风后突然造出一声响动，像是摔下什么东西，紧接着是个娇蛮姑娘声：“为何只准阿爹入四重門，而我们连二重門都进不去，太瞧不起人了！”
人門客栈又设七重門，入门即一重門：宴。珍馐金玉盏，花颜极乐界；醉生梦元龙，哪里得尽兴？
二重門：鼎神汤。清温养七窍，恍惚登梦楼；除祛尘中垢，又添寿一载。
三重門：江里蝉。江平江怒江面观，江底春秋梦里猜；江蝉卧沙嘹亮鸣，过路鱼虾不识声。
四重門：阆奭坛。三年一盛会，明月请下凡；盼望乌案上，盛来龙肝胆。
余下三門却不在金汤城内，据说若能到达七重門，无异于半身入了神仙界。总之，越里的越神秘、越尊贵。
姑娘的同伴是个稳当小伙声：“咱们一没挣名；二没挣功。能给咱们进来喝口茶，已经是沾了阿爹的光。”
“本姑娘可是蓬莱阁掌门之女，修真界谁人不敬！”
海中天膝下一子一女，所以那男子就是海沁韬。
海沁韬：“人敬你是因为你是海中天的女儿，而不是你海沁欢。”
海沁欢哼了一声，招来小二上菜。
周盛正吃着，突然伸来一只贼手抓走一块花糯，转头见是叔鹩，见其华锦风流绣，学作公子礼，定是冲着结交红颜知己而来。
叔鹩阖眼品香，叹道：“易娘子怎就如此偏爱你，可怜我这不受宠爱的，一锭金也换不来一块花糯。而你却独享五块，甚是不公！不公也！”吃完，还要再来一块。
周盛眼疾手快拿走碟子：“私人宴席，恕不款待。”
叔鹩打起主意：“这样，我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换你一块花糯，如何？”
周盛：“你先说出来，我看值不值。”
叔鹩展扇掩于口边，低声道：“今年的乌案上将会出现一件新奇物，名叫生角。此物以修者为巢，熟时破出皮肉，形似竖立菱角，沿边割下，食之，能得他人之灵运。”
灵运乃天道赐予契机，关乎修真大业能否更上一层楼，甚至脱离肉身得长生。
古往今来，妄图抄捷径，千方百计索取他人灵运渡自身修为者千千万万，但至今还没有成功的。
周盛忽感肋下灼痛，霎时冷汗津津，倍感恶心。
11. 第 11 章
叔鹩背靠食案望向空处，未察觉周盛异样，继续道：“术法虽卑鄙，用在恶人身上却是不错的。就是不知种养的法子，得找鲁婆打听打听。”
周盛气息重归顺畅，将一碟子花糯塞到叔鹩怀里：“拿走。”
叔鹩心满意足，端着东西走人了。
此时，进来一名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衣衫质朴，肩垮药袋，与周遭华丽格格不入。骇叹的动静引来许多人目光。
只见他趴到玉鼍池边深深嗅了一气，“好酒，真是好酒，配得上琼浆玉液的美称！”
又抬头览那丘陵状的宏观壁画，活生生的“仙子”们或懒懒凭栏扑扇；或坐在自云端垂下的秋千上百无聊赖；或与三俩鹿于瀑布边与龙鲤嬉戏，或卧在麒麟背上酣睡；又或着羽衣在建树上飞舞。
“天上人间的绝景都嵌了进去，真乃画中天外天，一日看遍四季雨，梦里世外桃源！”
走近壁画，这处画里正是小雨纷纷，几滴雨丝从画中飘出撒在他脸上。屋里窗前懒看书的“仙子”抬头见了他，吓得扔掉书，紧接着恼怒关上窗扉。
少年自觉无礼，忙忙作揖退开不再上前，转至它处继续赞叹。
周盛觉得此人甚是有趣。
这时，五大宗门的人到了。梳云涧掌门领着一众前边进来，青塔林的人随之后到。
周盛一眼在人群里看到沈蓼，见其东张西望似在找人。
突然，屏风后的海沁欢大声喊道：“沈蓼哥哥！”
周盛这才想起，之前有传闻，道蓬莱阁掌门有意将千金许配青塔林沈蓼长老。
趁着众人皆好奇的机会，周盛探过屏风去瞧了一眼那喊叫之人，十分娇俏灵动的一个姑娘，与沈蓼一动一静相得益彰，郎才女貌天偶佳成。
后又听得一阵惊呼，周盛再次看向青塔林一众，却不见了沈蓼身影。
下一瞬，听得海沁欢道：“沈蓼哥哥，这里的人不让我俩跟着爹爹，你能把我们带进去找爹爹吗？”
沈蓼：“我们是客，得遵从主人家的规矩。”
周盛悄悄转头，从微透的屏风看过去，能看到三个的站立的身影，沈蓼今儿选的衣物多了几处金翠绣，束腰紧实工整，还坠了腰佩。
接下来，就是些姑娘家的娇呢之语了。海沁韬从头到尾未出声。
青塔林一众加上沈蓼来了三位长老，还有两名年轻弟子，不见掌门。
沈蓼：“……我先过去。”
周盛收回观楼下人的心思，正好听见沈蓼说“过去”，一转脸，见沈蓼已在对面坐下，面带笑意。
沈蓼：“送安城，你走得很匆忙。”
周盛没想到沈蓼一开口就是这事，先佯装迟钝表示不明沈蓼说的什么，而后：“哦！我当时看到你同城官说话，所以没打扰。”
沈蓼点头，怀里取出一只略为破旧的十方囊，放于桌面推给周盛：“里面都是你的东西，当年师父不让你带走的，都在里面。”
周盛自然认得这只十方囊，这是他那素未谋面的爹娘给他留下的唯一物件，上头有个用灵丝缝上去的“盛”字。
那年他被丢出山门时，青塔林掌门叫人扒了他的外衣搜身，而后又命人将他的东西全部烧了。
收下十方囊，问：“怎么不见华掌门？”
沈蓼：“师父身体不适，叫林三长老代为赴会。”
周盛笑道：“真可惜啊。我适才听闻此次阗潭会有一新奇宝物，名叫生角，食之能得他人灵运。”
“邪术之物？”沈蓼蹙眉。
周盛后知后觉言语不当：“哎呀！瞧我说的，华掌门高风峻节，见此歪风邪气，定当会狠狠唾弃！对了，新雨师兄呢，他可有过来？”
沈蓼：“新雨他，过世多年了。”
周盛十分讶异，问：“是怎么过世的？”
沈蓼：“追贼人闯入禁地，被发现时只剩半个身子。”
青塔林中有一禁地，唯掌门能出入。据说里面关着一头凶兽。
周盛回忆昔日山门外，新雨师兄扒了他的衣物搜身，笑他下贱，感叹：“真是世事无常，新雨师兄可是掌门最喜爱的弟子，掌门一定十分痛心吧。”
沈蓼：“新雨为人不端，得此结果亦不惋惜。”
周盛未再应话。正巧这时簿童来唤，周盛借此别了沈蓼。路过海沁欢，见小姑娘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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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颔首示礼。谁知小姑娘别开脸不受礼，倒是海沁欢朝他作了个揖。
跟着簿童上了三楼，叔鹩也来了。三人停在一处两面夹墙的角落。簿童于墙面摸索寻得机关榫按下，旁边立马打开一道暗门。
前头簿童托着夜明珠，四周漆黑，周盛摸向两旁，触得坚硬湿漉之感，应是入了一条石甬道。
约莫走了一箭之地，遇一石门，簿童按下旁侧的机关榫，石门缓缓升起，卷出一片阴风。这石门约莫高一丈，厚三尺，按理是绝不可能出现在客栈高楼中。
石门后更是匪夷所思，此时他们正处一座空心山底，月光从山顶的空口洒下，锁妖笼里盘着一条沉眠的墨青巨蟒，偌大似待攀丘陵。
这是人門客栈诡秘之一。造此客栈者应是掌控了千里缩地仙术，以客栈为中枢，门扉作界接，一日千里，来去自如，这等神通只有神仙才能做得到。
簿童停下，道：“此蛇九百岁，散谿谷之灵。谷外有一东乌镇，一日，镇中城隍庙被一巨蟒压毁，自此巨蟒盘踞庙中，无人敢近。后被掌柜的带回，囚于此地。”
叔鹩目瞪口呆：“蛇历经千年能化蛟，此蟒灵性非凡呐。”
周盛同样震撼。此蟒历经的岁月，是凡俗的九代春秋。世间修者遍寻仙草、神兽吞食腹中，不为救命只为延寿者，多少是怀有嫉妒的。
簿童：“今日召二位前来，是传掌柜的话，寻回巨蟒失落在东乌镇的半粒金丹，助它化劫。”
叔鹩不敢置信：“距阗潭会只差三日，你倒是发慈悲早些赶我们走呐！”
簿童：“我只是个传话的，你不愿意，我可以带你去见掌柜的。”
叔鹩冷笑，去见掌柜的，那同送死有何分别。
周盛问：“怎么不见高阙？”
人門客栈的伙计众多，但是“人”，仅有三个。
“死了。”簿童丢给周盛案录，“按上头的指示去找。”说完，丢给叔鹩一个三寸大小的铜球，“金丹拿到后放里面带回来。”
“不放会怎样？”叔鹩脱口问出。
簿童未应，只是冷冷盯着叔鹩。
叔鹩自讨无趣：“我放，我放。”
12. 第 12 章
二人回到客栈，准备回伙计院子收拾上路的东西。
经过庖房，见易娘子正拧着一头偷食猪精的耳朵打骂。
叔鹩一道走，一道左右抛着铜球玩儿，凑近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异香。
“高阙怎么死的？”周盛问。
叔鹩停下动作，叹了声：“高阙拿住越人押往三危山途中，越人挣脱绳索咬断了他的喉咙。那越人的齿牙多锋利呀，想想那情形，咔嚓，脖子折断，还没反应过来就死了。我只祈祷啊，等我到了那一天，也能死得这样突然。”
高阙五年前入人門客栈，周盛对高阙的印象——少言寡语，不喜与人交集。客栈的伙计死去又来，并非罕事。身在局中，看着身边的棋子一颗一颗消失，自身亦常常如临深渊。
周盛：“你这个祈望，仅仅我的耳朵，就听了不下百遍。你没有想过，既然时至今日这个祈望都没实现，是否斟酌换个其他的？”
叔鹩：“你这话，我怎么听得又欣慰，又悲惨呢？”
周盛：“取法于上,仅得其中；取法于中,故为其下。”
叔鹩琢磨琢磨：“也是。”
回到屋关上门，周盛立即将十方囊里的东西倒出，都是些零零碎碎的物什。
他的东西不多，几册书卷，两把凿刀。儿时喜爱捣鼓木头，里头几乎都是他雕的飞鸟走兽。拿起一只展翅大鹏，翅膀短厚，身子肥大，从前看甚觉骄傲，现在看像只烤熟的肥鸡。顿时忍俊不禁。
里头有一只五寸大小的木匣，里边装的是他岁岁的生辰贺礼，几乎都是沈蓼送的。
将木匣放回十方囊带在身上，装了几套衣物，添了几瓶药，就听见叔鹩在催促。
叔鹩已召出契武半金轮等在院中，周盛跃上其后，二人驭物飞往东乌镇，于第二日入夜抵达。
寻了间客舍落脚，周盛挨着烛火翻看案录，看完后眉头紧锁。
叔鹩提着一壶酒上来：“昨儿珍馐琼酿，今儿疏粝果腹，一日云端，一日泥，甚悲愁。军师大人，咱们明儿从哪儿下手啊？”
周盛遂将上头所录念出：“宣兴二十七年，正月初十。”
“等等。”叔鹩不敢置信：“宣兴二十七年，六十年前！”
周盛肯定点头，继续念道：“东乌镇现神蚺，毁城隍庙，死伤五命。地方镇官上报朝廷，朝廷遣禁军红鸢除害，刀凿□□、火烧铁烙皆不能伤。后被人門客栈俘。”到此停住。
叔鹩睁大眼：“没了？”
周盛：“还有一句，升仙会，混沌镣，抢。”说完将案录丢给叔鹩。
“跟混沌镣抢东西，九死一生啊！”叔鹩气愤扔掉案录，加之酒气上头燥热得很，遂脱了外袍，扯开中衣领襟露出胸膛，走到窗前拉开窗扉吹夜风。
混沌镣是百年前新起的势力，涨势迅猛，占据虫风岭一带，做的是招奸纳恶的活当，里头尽是穷凶极恶之徒。乃五大宗门心腹之患。
周盛同混沌镣恶徒打过几次浅显交道：“混沌镣恶徒的面脖皆有蓐收文身，且不会单独行事。行事有些规律章法，目的极强，只要不是他们的阻碍，不会搭理。若要遇到先按兵不动，见机行事。”
叔鹩赞同：“你刚刚说的升仙会，我刚才下去买酒时听到过，难道说升仙会？”
周盛招手示意，叔鹩明白意思，关上窗户过去。
等二人凑近，周盛道：“你记得我们上来时，客堂坐了几桌，都是带了武器的修者。我想，半粒金丹的风声不只有我们知道。”
叔鹩：“莫非，簿童的意思，抢金丹的各路势力里有混沌镣，要我们当心。更难了，苍天！”
周盛：“应该是这个意思。九百岁蚺的金丹，能引来的不止有鼠蚁蛇虫，还有虎豹。楼下耳目太多，明天找个机会先打听清楚升仙会。还有，明天出门前换身没那么显眼的衣物。”
商议完毕，叔鹩回自己屋里就寝，刚拉开门，见对面一阴森男人直挺挺站在那儿，仇视他，令他十分不舒服，不禁扯紧了衣襟。
要不是楼下还有人在喝酒说话，他真要大叫遇鬼了。见男人不屑移开目光，转身回屋，叔鹩心想，真是个怪人。
周盛找小二要来热水沐浴，刚从木屏风后出来，听到有人敲他的屋门。
周盛：“何事？”
“是我。”
周盛浑身一震，心跳瞬间快了，甚是惊喜。努力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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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绪，披了件外衣过去开门。
一开门，江旭恢复了本来面目，却有些不悦，目光带着一丝强硬的审视，又很快收敛。
周盛：“你怎么在这？”
江旭重展他如沐春风，却无暖意的笑，道：“让我先进去。”
二人于案边坐下，周盛给人倒了杯茶。
江旭坐得端正，目光却有意无意打量这屋子：“你们一进镇我就看到了。跟你一起的那个，也是客栈的‘伙计’？”
周盛：“叔鹩，你见过的。”
江旭：“我也见过?鹩和鳭鹩。”
周盛：“那你可真有见识。”
江旭：“来这里做什么？”
周盛：“恕在下不能奉告。”
江旭：“忠心耿耿呐。”
周盛：“你来这里做什么？恩报完了？“
江旭：“来闲游的。功德圆满。原本想出去闲逛，不料一出门就看见个衣衫不整的男人，煞风景。”
周盛：“你说叔鹩？”
江旭：“你这里还有其他人？”
江旭对叔鹩的抵触十分明显，难道是因为他？周盛赶紧打消这个念头，告诉自己千万别胡思乱想。却在这时，肋下不合时宜痛了起来，不禁蜷起了腰，脸色瞬间白了。
周盛：“你，你先回去吧。”
江旭却走到他身边坐下，周盛立即被一股淡雅幽香包围，感受到江旭的衣袂贴着自己。
下一刻，江旭竟然把手伸向他的衣襟处！方才沐浴完，衣襟松垮敞着，柔软凉滑的宽袖撩到胸膛，霎时一股热血直冲百会，眨眼扩遍全身，下意识抓住江旭手腕制止他下一步动作，心脏似在耳里擂鼓。
“你做什么！”
江旭气定神闲：“帮你疗伤。”
周盛气得耳尖通红，扔开那只手，别开脸：“你倒是先跟我说一声！”
江旭未立即回应。周盛心想，是不是自己太小题大做了，其实不是什么大事，自己这样，反而贼心思彰然若揭。
“那我，现在同你说？我找到了法子，可以疗愈你的旧疾。”江旭语气平淡，没有调侃或者怒火，“我帮你脱，还是你自己脱。”
13. 等待进入网审
周盛气愤，三两下脱了衣，盘腿而坐，闭眼凝神。
但神思却不自觉往江旭那里飞，未听得他有挪动。
忽然，后腰上覆来一只手掌，紧接着下丹田覆上另一只手掌，温热浓郁的灵气缓缓灌入，唤醒沉睡的灵根。
周盛运行周天，却在肋下一寸处遇到阻碍，这就是他灵根的断缺处。因为这处断缺，他无法契武，且修为停滞多年，无路突破。
“你别运气，我来。”江旭道，“接下来会很疼，切记忍住。”
周盛不知道江旭要做什么，灵气似浪涌不断冲击阻断处，忽然，涌动的灵气停滞了，接着突如其来的噬痛令他肉骨绷硬，灵气化作无数根锥，试图钻破那根飘荡灵根端尾，似是要破出一截新的！
……这么多年，他找了无数办法，想把断缺的那寸灵根接上，希望——绝望——希望——绝望、绝望、绝望……
汗水沁进眼眶，周盛头匍在地，沉沉笑了出来。在黑窄的井里困囿太久了，抓了太多枯藤，终于抓住了根切实的绳子，能让他重见天日！
江旭：“感觉如何？”
周盛：“犹乘扶摇上九天，心爽神怡！”
江旭：“既如此，你可起来，压到我的手了。”
周盛这才觉出腹部有一膈应物，还让他无地自容地动了动！
小二第二次送热水上来，开门的却是另一个人，走进屋内，见周盛坐扶在案边，甚是虚弱，遂问：“客观可是身子有恙，可要找个医师过来瞧瞧？”
“无妨。”周盛道：“小哥，你过来，有些事想向你打听打听。”
江旭拿开案上茶壶，铺上笔墨纸砚，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寡淡无味。
小二从木屏风后出来：“客观是想打听城隍庙升仙会的事吧。这几日来的客人，都在问这件事。”
“能否详细说说？”周盛取出一锭银放于案上。
小二有些为难：“这几日，外来的人一茬接着一茬，也不知那城隍庙里有什么东西，来的都是些出手阔绰的主。二位看来，也不是这——”扫了眼银锭子，“——小家子气的人。”
江旭停笔，拿出一锭金放于案上：“小兄弟，贪心，容易招来祸事。”
小二将金银收入囊中，道：“客观此言差矣。那富贵人家的粮仓，一年多造一个，难道是去年的粮食不够吃？咱这穷乡僻壤的，一辈子或许就这一次财运临头，我使不完，还能留给后辈不是。
二位客观，待小的给你们细细说来。咱们镇子往东二十里有一个蛇仙谷，听老一辈的说，六十年前，蛇仙出谷，在本镇城隍庙里留下了一窝蛇崽，蛇崽们自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只，变成了位十六七岁的年轻人，镇上的人都管叫它蛇仙子。”
周盛：“蛇仙谷可是散谿谷？”
小二：“正是正是，出了蛇仙后就改了名。
因为是蛇生的，当时被发现后，立马抓到镇官面前。镇官说此乃妖物，必须斩！
听到这，二位大概也能猜到，要是真的斩了，就没有下边的故事了。
没错！蛇仙子被架上斩头台时，有人喊‘刀下留人！’，这个人名叫昆泄心。
昆家世代的毒医，经常出入蛇仙谷采药。蛇仙谷外有毒障，内有蛇蝎毒虫，据说昆家有一传家宝，可解天下百毒，故此只有他家敢踏足蛇仙谷。
当日，昆泄心就是用那传家宝，救下了蛇仙子的命。
蛇仙子虽是人相，却是蛇性，经常偷邻舍的鸡鸭吃。
那一次啊，有人亲眼看着他吞下一头羊羔，十分恐怖啊。这东西能吃下的东西越来越大了，到最后会不会连人也能吞下？镇上的人围在一块商议，决定除掉这个后患之忧。
当晚入夜之后，镇民举着火把围住了昆泄心家，要昆泄心做出决断，要么交出蛇仙子，要么一把火把屋子里的东西都烧了！
二位，你们猜后来如何？后来呀，昆泄心带着蛇仙子离开了镇子，据说是朝蛇仙谷的方向去了。”
周盛：“听到后来，跟城隍庙也没什么关系了。”
小二：“客观你别急呀！没过一年，昆泄心回来了，把蛇仙子留在了蛇仙谷。怪异的事来了，昆泄心离镇那年二十有六，今年快九十了，但他的模样却一点没老。有传闻说，回来的其实是蛇仙子，真正的昆泄心已经被它吃了！但也只是传闻。
昆泄心回来后，到城隍庙做了庙守。说来也神，自他做了庙守，城隍老爷就临凡了，去庙里上香请的愿特别灵。
久而久之名声传了出去，许多外来客慕名而来。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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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有几个大信徒，半年来上供一次，每回都是大摆法会，捐香火、散功德，镇里的百姓都跟着沾光。于是呀，镇里人商议，给昆泄心筑了个像，摆在城隍老爷的背后，一块受香火。
前些时日，昆仙人功德圆满了，择后日辰时一刻吉时升仙！这升仙会呀，就是大信徒们给昆仙人的送仙宴。
看人成仙，就是人皇也没见过呀！客官你来得晚，明儿一早你就能看到镇子里可热闹了，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的。还有许多从四面八方赶来看升仙会的人呢。”
或许那些人不知金丹一事，是冲看人升仙来的。周盛：“确是稀罕之事，真想明日就见见那位昆仙人。”
小二挠头：“昆仙人就在城隍庙中。只是自从昆仙人功德圆满后，大信徒们就将庙给围了起来，不得打扰仙人修炼。”
周盛：“城隍庙怎么走？”
小二：“出了客舍，朝东直走到街心就能看到。二位客官，小的知道的都如数托出了，多谢二位客官赏赐，小的就此告退，二位早歇，早歇。”
待小二退出屋，合上门。周盛问江旭：“你是何时到的？”
“早你一步。”江旭放下笔，“从今日起，每日照着此功法运行周天，三个月后，我再找你。”
周盛照着上头的功法试着运转灵气，行到新生出的那段灵根时，却无法润通。
江旭：“长出灵根是第一步，还要与原先的融合。要想完全接上，需要三年五载。”
周盛喜形于色：“就是十年八年我也感激。你从何处寻来的法子？”
江旭垂着眼：“自然是在，能找到的地方。“
周盛见江旭不愿说，或许是什么秘法，遂不再问，“江旭，我欠你一个大恩，若能还报，定当鞠躬尽瘁。”
江旭笑道：“那我岂不是白费力气。”
周盛紧盯江旭的眼睛，想里面看出什么。奈何江旭总是温润形于色，真意心中藏。摸不准江旭的性子，“你说，我一定尽力而为。”
江旭：“报恩就得花心思琢磨，我不介意你跟踪我。”
周盛不假思索戏谑：“难不成要我为奴为婢伺候你？”
“周兄别出心裁。”江旭弄起坏心眼时，眼睛格外亮堂：“待我将家中众奴遣散，独你施展。”
14. 第 14 章
照着功法运转周天，完毕已是子时。
寂静里，窗扉忽然朝里缓缓打开，挤出刺耳的‘咿呀’声，一贼从窗子进来。
烛火已燃尽，屋内昏暗不明，唯有靠近窗扉的地方上有一片清辉，映出贼人身影。
周盛坐于床榻，隐没在黑暗中，静观此贼，却见其没有逗留，径直离开了屋子，似只是借地过路。
此时周盛神清气爽，毫无睡意，决计不等明日，今夜便去探一探那城隍庙。走到门口，那贼没把他的屋门带上，屋门大敞着，也省了他拉门的气力。
左右观望不见贼人身影，又观楼下，小二守着一盏昏灯打盹，径直到叔鹩屋子敲门。
敲了三下，叔鹩怨声载道开门：“半夜三更敲门，扮鬼呢。”
“睡不着，找你说说心事。”周盛边说，边推着叔鹩进屋，关上门。
直推着叔鹩到里间，道：“醒醒神，我们今夜去探城隍庙。”
叔鹩靠着床栏，似梦非梦：“城隍老爷安寝了，施主明日再来上香吧。”
周盛轻拍叔鹩脸：“出门向东直走到街心处，我先过去。客舍进贼了，你自己当心。”
周盛走窗出，潜巷行，隐在黑暗里，一路遇上几个“同行”，同是往城隍庙方向去。其中有二人为伙，身手最顿挫。周盛遂放慢脚步跟在二人后。
绕至城隍庙侧墙，那墙约莫一丈五尺，二人交叠罗汉攀墙头，三次不成，推搡起来。突然，二人停下，接着忙乱跳起脚，竟往回跑了。不过多时，那片墙上流下条条垂影，像是，蛇群。
那二人前腿跑开，后脚围现其他人马，面对退半又出的蛇群，这批人早有准备，撒出东西，蛇群受惊，四下散开。
待那批人翻过墙，周盛至墙下，嗅到一股微淡异味，果然是石黄。
翻上墙头往里观探，沿着墙边设有一道两丈宽的长草圃，夜里观去，草圃厚密成片，难测稀疏深浅，且有沙沙簌簌声传出，凶险扑面。
跃过草圃入内院，沿屋墙行走，忽闻人声，跃上檐梁躲避。
不一会儿，行来二人，大腹便便，裹锦衬缎，应该就是小二说的“大信徒”。听他们道。
“……金榜题名，平步青云。何老爷方才求了什么？”
“自然是门庭若市，财运亨通。”
“何老爷已是日进斗金，求这签愿，未免谦虚了。”
“唉，虽说我何家在咸州富甲一方，可跟醴州赵家比起来，那是不足轻重。同为商贾，我等还是不够气运啊。”
“在下听闻，前阵子专供皇室蓝布的许家落没了，眼下衣局正到处寻人补上这一空缺，何老爷不妨且去一试？”
“这可是极好的！只是，皇室的买卖，没人牵头，就是门槛也迈不进去啊，唉。”
“此乃小事，在下有近亲在朝任职，与衣局司人相识。待升仙会结束，弟即书信教他给兄写荐书一封，兄递上荐书自然能中。“
“由此甚好甚好啊！兄先谢过弟美意。待事一成，兄当备厚礼，上门致谢……”
周盛之前有猜测，蛇仙子许是吞了半粒金丹才化成人，因未经修炼，灵智未全。不管回来的是谁，既能容颜永驻，八九不离十是携了金丹。
既是“方才”求的愿，或许沿大信徒来时的方向去寻，可以找到昆泄心。
绕着绕着，到了城隍庙正门处，见庙门大开，火明堂亮，有人进出，里头还有说笑声。
这时，叔鹩从庙里出来，手里拿着愿签筒，一眼就找到了他的方位，并招手喊道：“别躲了，昆仙人知道你在那里，快出来。”
周盛心底惊骇，未动。
叔鹩猜到他心思，指尖抹过额头，人門客栈印记浮现。
这令周盛更加迷惑不解，此人在做什么？
“一进门就撞个正着，别啰嗦，作戏呢。”叔鹩从暗处拖出周盛，边走边从牙缝里挤出来秘语。直入庙内，立马笑脸嘻嘻，“昆仙人，这位就是我的堂弟，他性子腼腆不敢出来，他也有事求你。”
神像座上，不见城隍像，却坐了个“昆仙人”，眉间慈悲，童颜青丝，手执麈尾，赐福人间。
昆仙人唇噙笑意：“庙里处处是我的子孙，里头的一草一木，缺了多了，我都知道。二位若是诚心求愿，走正门便是。”
周盛：“我等慕名而来，望一睹昆仙人仙姿。但镇民说昆仙人已闭关，不见客，这才偷偷进来，望仙人莫怪。”
叔鹩赶紧附和：“没错没错，确实如此。”
昆仙人抬起麈尾，门外候守的信徒关上庙门。
叔鹩兴奋不已：“仙人是要做法，助小信徒实现愿签了？”
昆仙人缓缓起来，不见双足，却是蛇身，游下神台，“二位别怕，此乃万相化法，非我真容。因有蛇缘，有此一劫，后日渡劫升天后，便能脱去此相。”
叔鹩强颜欢笑：“仙人，你这般模样，镇里百姓可知道啊？”
“此镇家家户户皆有训养鳞虫,乃祖上传下来的功夫。”昆仙人游至梁上，吞噬一鼠，“对此，甚爱。”
周盛负手召出打灵鞭：“小信徒亦是修炼之人，听闻昆仙人半途修道，六十载功德圆满。还乞仙人赐予秘法，即便不能升仙，修得个不老之躯也是万分感恩。”
“秘法？”，昆仙人游至二人旁侧，尾挂梁柱，头悬游下，面对二人，“世间捷径皆布满险棘，若要穿过，必得留下一只手臂，一条腿。你若没有断肢再生的本领，就且回去，做个美梦罢。况且机缘，并非谁人都有。呵呵，年轻人不必如此警惕，我若有杀心，你们走不出这道门。”
周盛抬头，见那四周梁上，不知何时聚成了一张蛇网。
叔鹩塞给周盛一包石黄，给自己撒了全身。
昆仙人回坐神台：“我无害人之意，二位请离吧。又有香客到了。”
昆仙人话落，外边传来大动静，信徒叫喊戛然而止，接着庙门轰然倒塌，来者一行五人，面脖文蓐收，群魔乱舞象。
混沌镣恶徒来了。
“呦，这里还有两个呢。”
“春山丫头，别犯病，办正事要紧。”
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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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个子矮小，面目阴沉，使一柄筋龙爪，正中朝昆仙人抡去。
余四恶徒皆亮契武，转四方包围，下手快狠，目的明显，要取昆仙人性命。
昆仙人泰然自若，轻轻一笑，入他人耳中却如钟震。
这一招，令五恶徒难以忍受，顿住手脚。梁上蛇群猛然进攻，蛇雨倾瀑，场面霎时惊悚。
周盛二人退出庙外，见那檐上地下，“蛇大军”前赴后继。
叔鹩膈应至极，他最讨厌蛇了：“全镇的蛇都来了！快撒快撒！”
又是那个使飞锁爪的男人喊道：“廖当先，用斩妖戟！”
斩妖戟一出，昆仙人有所忌惮，腾尾扫避，只守不攻无战欲。
五恶徒配合默契，三恶徒围攻昆仙人，筋龙爪、斩妖戟、青兕镰，浑血养成的凶器，招招狠厉；两恶徒清扫蛇群，绝情丝、愁缠刃，绞出蛇泥。
“廖当先，春山……”周盛想来起了，“混沌镣最臭名昭著的五害虫。”
叔鹩恍然大悟：“对对对，难怪名字那么耳熟呢！”朝里头喊，“你们为何要他命呀？”
其中一位独眼恶徒：“少多管闲事！”
春山娘子：“两位小兄弟，瞧你们也不像正经门派的弟子，不如舍了现门，来我混沌镣吧。”
周盛和叔鹩目不转睛观战，虽道不同，但不可否认，好刁钻能耐的身法！一招一式都是出其不意、剑走偏锋、明暗一济。
昆仙人身上多了不少伤痕，刮下的鳞片旋在杀风中碎成齑粉，磷磷散落。
突然，一支箭矢破空杀来，直指昆仙人。叔鹩掷出半金轮截断，那断了身的箭头仍旧势头不减，周盛甩出打灵鞭将其击落。
这举动惹恼了混沌镣恶徒，春山娘子的绝情丝转朝周盛袭来。与此同时，叔鹩召转半金轮朝春山娘子袭去。
那绝情丝细腻如发，一点月光、一点火光下，一丈外的空中一点微光闪过，夺命丝已离喉头三寸处，周盛堪堪躲过，脖颈轻轻刺痛，渐渐显出血痕。半金轮擦着春山娘子发丝而过，削下一缕。
叔鹩打了个寒颤，女人家的头发最金贵，估计要被记恨上。
果然，春山娘子看到断发后恼怒尖嚎，恶狠狠扫眼二人，“不知利害的两个小子，混沌镣的事也敢贸然插手！”
就在这时，一直怠战的昆仙人猛然崛起，腾起壮尾抽出一阵罡风扫开攻击的三人，蜷尾蓄力奋力一冲飞出庙外，秋风扫落叶势不可挡！抓起周盛和叔鹩钻入地底。
事发突然，周盛和叔鹩只觉两眼一黑，接着是无数的沙石从脸上碾磨而过，等落定，四周一片漆黑，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黑暗里突然亮起一簇火焰，映出昆仙人的慈悲面，只见他端着烛台，逐一点亮藏在黑暗里的其他烛芯，映亮这方低矮洞穴，却见此处案台椅榻、灶帚盆盏，人居物什一应俱全。只是多年无人打理，皆盖了层厚灰。
也不顾身上伤痕，昆仙人坐于铺满尘土的榻上，望烛忆往昔，满是留恋：“二位坦白身份吧，你们可是认得一条九百岁的青墨老蟒？”
15. 等待进入网审
周盛和叔鹩面面相觑。
叔鹩：“我们，确实认得一条九百岁的巨蟒，不知是不是同一条。”
榻里石壁上悬了一物什，昆仙人取下，拂去上头尘土，递向叔鹩。
叔鹩警惕上前一步，眯眼细看，是个兰纹铜香球，眼熟。再想想，掏出装金丹的铜球放在一块比对，居然一模一样。
昆仙轻轻笑了，打开香球捏出一块残香于烛火焚燃，装回香球，淡淡香味散开。
周盛下意识捂口鼻，但这地不大，又不知出口在哪，无甚用处。
昆仙子见周盛动作，笑道：“这个年轻人，防备心慎重。当年那老蟒是被人門客栈的人带走，所以，你们是人門客栈的人。”
周盛：“你究竟是昆泄心，还是蛇仙子？”
昆仙人忽然恍惚，“好久没人叫我的名字，都快忘了。我祖上都是毒医，一脉相承的灵敏嗅觉。你们闻这香闻不出什么稀奇，我却能分辨其中微异。因我至今也未遇到相似的，所以给它命名‘独香’。这香是那老蟒的，他走后，我就不愿用了。”
周盛：“这么说老巨蟒的金丹真的在你这儿。”
叔鹩：“肯定是，不然怎会人生蛇相貌。”
周盛：“那不是你的东西，所以你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叔鹩：“快快交出来，我二人替你归还原主，也是你功德一件了。”
周盛和叔鹩一唱一和，道明来意。
昆仙人沉默不语。
周盛：“若不是服了金丹，你没有本事化蛇升仙。”
叔鹩：“不错。”
昆仙人：“我不确定我有没有吃过金丹。但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蛇仙子。”
周盛想到小二说的那些传闻，“你吃了他。”
“是的。”昆仙人没有丝毫遮掩认了。
周盛：“你当初救他就是为了吃他？”
“不。”昆仙人一半面容映得通红，“我救他，是因为他有一张同老蟒一模一样的脸。那年我十六，那日入散谿谷采药，走得比平日深了些，遇一人赤着半身躺在一块巨石上，背覆黑痕，以为遇难，上去救人。上去看清那人全貌，哪里是人呐，拖着条大蛇尾，是条化了一半人形的蛇，浑身焦伤。我原想就此逃走，但他睁眼，开口求我救他。我俩因此相识。
老蟒说他刚渡过九百岁劫，眼下虚弱与人无异，需要静养生息几载才能恢复，要我照料他。作为报答，他带着我采到许多珍惜草药。
自那以后的每日，他必在必经之路上等候我。我父母早逝，也无兄弟姐妹，有了他的陪伴，多了许多生趣。不知不觉，几个春秋过去了。
那日谷雨，我觉头昏脑胀，入谷后没采几个药就晕倒了，醒来后就躺在这个地方，这里是那老蟒的巢穴。那日我病得没有力气挪步，浑身烫得很，老蟒用身体贴着我，助我舒缓。我贪凉，半梦半醒间越贴越紧。也就是那一夜，我与老蟒定了情。
相安无事又过了几年，镇里出现一种怪病，镇上医师皆束手无策。我同老蟒说了这事，老蟒有预知祸福的本事，教我不要理会，否则会带来麻烦。可我长在镇里，不能不理。
几天后，开始死人了。有几户人家，商议好似的，一同将我拖到官堂上，状告是我下毒药害死了那几个病人，他们亲眼所见。我百口莫辩，被收狱中，还要给他们每家赔十两人命银。
两日后，镇官又亲自把我放了，说冤案已清，那几个死的人都活过来了，得怪病的人都好了，都是我的功劳。我却无丝毫喜悦，心头惴惴不安，想着快些见到老蟒。回到巢穴一瞧，老蟒躺在地上，又是遍体的焦伤。这一回，足足治了两月有余才睁的眼。”
死而复生，病痛痊愈，逆天而行，必遭雷劫。想是老蟒为了救昆泄心，险些丢了命。
昆仙人：“老蟒醒来后只说自己是渡劫，到他这个年岁，时时的有劫渡。我却深有所感，他此次劫难，与我有关。自那以后，我时常住在谷里，不再行医。
那日来镇买书，遇到两个外来客，其中一个戴着黑纱笠不现样貌，说是慕名我医术而来，教我带他们入谷采药。
我嗅得他们身上有石黄，而且带着刀剑，觉得怪异，没有理会。没想到这两人跟上了我，我决计先不回谷。那两人见我几日游荡镇中，不耐烦了，遂将我绑了，给我灌了药使我昏昏沉沉，无力挣扎。
我被关在一处漆黑地，不分昼夜，不知时日。等我重见天日，第一眼看到的是镇官，他说我被埋在城隍庙的废墟下，险些死了。还说，蛇仙入镇祸害，已被抓走处死了。
我听了甚觉荒唐，回到巢穴，再不见老蟒踪影。几日后回到镇子,听说斩头台上要斩蛇仙子，赶去一瞧，只见一赤条条的少年被绑着蜷在地上，模样虽稚嫩，但是老蟒无疑。于是我用家传的避毒珠换下了他。
蛇仙子性似孩童，口腹之欲旺盛，时常偷吃镇上家畜。镇民找上我家门，说蛇仙子是祸害，要我杀了蛇仙子。我无意同他们争辩，带着蛇仙子回到了巢穴。没了避毒珠，我无法在谷里生存，不出时日，毒意深重，命在旦夕。
一日，蛇仙子寻来一块肉予我吃，我那时已是五感薄弱，口齿无力。他便把肉凿成泥，和上水予我送下。连续吃了几日，最后清醒过来，我立即唤蛇仙子，却无人应答。后来，在巢穴一侧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一条被刮得露白骨，气已绝尽的蛇尸。
那只喂我肉糜的碗还摆在床头，与那蛇尸气味一致。我吃了他。
自此，我的模样发生变化，肌肤生鳞，犹如刀刺，半年光阴，我成了半人半蛇，习性大变，能与蛇通。”
昆仙人平心静气，似在诉说一个水到渠成的故事。
叔鹩：“唉，也是个命运多舛的可怜人。”
周盛：“你为人时，可有习过修炼之法？”
昆仙人摇头：“我能感觉身体里有股旺盛之力，但我不知如何用它。后来，遇到一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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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我救他出毒瘴，他教我修炼。我才知道那股旺盛之力叫做灵气，可凝出体外作攻击之力，亦能作变化之法。待我能化作人形，我便出谷回镇入了城隍庙。”
周盛：“镇上民众待你薄情，你不再行医，又为何回来做他们的神祇？”
昆仙人眉目慈悲不见，生出彻寒：“因为，我要找到当初绑我的那两个人。教我修炼的修者告诉我，世间有灵种千万，但修炼之路大同小异，可也不乏贪图捷径者，靠掠夺他人修为助长自身。老蟒不会轻易出谷。或许当初绑架我的那两个人，定然知道我与老蟒相识，想利用我从老蟒身上得好处。”
叔鹩：“若那两人曾入谷找过你家老蟒，或许已经被你家老蟒吃了。”
周盛：“是啊，你如何确定他们还活着？”
昆仙人合上眼，咽津不止。周盛见昆仙人神情不对，眼神示意叔鹩警惕。
昆仙人：“我第一次见那两个人，从他们身旁经过时，闻到他们身上有相同香。蛇仙子处斩那日，我遇到了那个戴黑纱笠的人，他身上还有血腥味。一晃而过，可惜当时的我还没有这层心思。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他们知道我。当初他们是被我的‘医术’吸引而至，我便再效其法，教人将蛇仙和城隍庙的名声传出去，引他过来。不出两个月，那个人来了。这次他没有遮掩面目，我问他名姓，他只说姓花。我告诉他我的经历。他同我说老蟒没死，而是被人門客栈的人囚了起来。
我不信他，但确实给了我希望，我又着其他信徒打听，多方合证，确定是被人門客栈带走。”
周盛与叔鹩悄悄退向远处：“竟已知晓下落，为何不亲去人門客栈？”
“因为，我离不开这个地方。”昆仙人看向自己的尾巴，“只要我离开镇子，尾巴就会出来，且会生出啖血肉的念头。就像此刻，我见二位，格外难忍。”
周盛喝道：“出口在哪？”
昆仙人神智混混：“上面……”
周盛即召打灵鞭缚住昆仙人。
叔鹩火急火燎找出口，“功德圆满的怎么会想吃人呢！出口出口在哪儿呀！”
昆仙人自身亦是痛苦难熬，翻腾在地，壮尾乱腾，弄得桌碎地震，烛火倒灭。也是这番动静，将遮住洞口的泥土震碎掉落。
二人赶紧逃命，还未出洞，被一巨物破土顶出，飞出甚远。不知落到什么地方，周盛感觉砸到一物，被托了一下，没摔得多疼，定睛一看，是江旭。再抬头漫山遍野的火光，四处响起的爆破声。
叔鹩：“乖乖，洞中一刻，洞外千年呀！”
周盛：“你怎么在这？”
江旭脸色不太好：“你一出客栈我就知道，昆仙人把你们带走，我跟着混沌镣的人来的。他们找不到昆仙人，就放火烧谷。”
火光中冲出一道巨影，盘旋半空，长啸震慑，掠过火影时，能看到其腹下长出的爪。
叔鹩：“乖乖，他他他，化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