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先别死,夫人有喜了沈桑宁裴如衍》 第300章 处置奸夫 裴如衍点头,两人相携,上了同一架马车。 两队人马就此合一,朝着宁国公府的方向去。 另一处。 黑夜下,路灯前,面摊的大锅还冒着热气。 江大人和江夫人慢慢走回来,发现面摊还没收,惊喜地一笑。 “我们的面没收吧?”江大人问。 摊主指了指,“在那呢,您们慢慢吃,我今日多摆会儿。” 江大人扶着妻子坐下,两人拿起筷子,发现面前的面竟然没坨。 两碗色香味俱全的鸡蛋阳春面,还冒着白茫茫热腾腾的气,一把葱花看着就香。 “这还是我那碗面吗?”江夫人擦了擦眼睛。 摊主乐呵呵道:“哪能不是啊。” “真是吗?”江夫人疑惑,“怎么还多个了蛋?” 江大人挠了挠太阳穴,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嘴角笑得出了褶子,糊弄妻子道:“我看你真是老了健忘,快吃吧,不然真要坨了。” 江夫人瞪他一眼,不再纠结,吹了吹气就开始吃面。 虽然摊主一再强调让他们慢慢吃,但夫妇两人还是加快了速度。 江夫人笑道:“太晚了,孩子在家等着呢。” 摊主便也随他们去了,直到两位老人离开,摊主收摊的时候才想起,这江大人和江夫人经常来吃面,听说没有子孙啊。 真是怪了。 正此时,巷子深处蓦然响起女童的呼唤—— “爹!” 摊主朝女儿望去,女儿已经跑到身前,“今天怎么这么晚呀?我和娘来寻你回家!” 摊主将手擦干净,把女儿抱起来,哄道:“爹今天赚得多,所以晚了些,明早给你买糕点吃。” “好!” …… 这和乐的一幕,注定不会出现在今夜的宁国公府里。 宁国公府里燃着的灯,比街上的路灯都要亮,厅堂中各个角落都点了灯,三面墙二十几盏油灯。 看得沈桑宁想将点灯的丫鬟叫来训斥一番,但显然现在不是纠结油灯的时候。 宁国公夫妇还是坐在高堂上,裴如衍在路上已经得知了经过,夫妇俩依次坐在左一和左二的位置,承安伯夫妇还未至。 宁国公的脸最难看,阴沉得仿佛要下雨,唤来管家—— “再去催,这亲家究竟来是不来,若是不来,明日让他去猪笼里捞人吧!” 管家根本不敢置喙,赶紧去传话了。 实则,自改朝换代以来,通奸被抓,轻则休妻,重则游街,除了落后地区,很少有浸猪笼的了。 起因是皇帝太子打战时,途径一地,遇到当地男女通奸被抓,男的被火火烧死,女的在猪笼里淹死,反正是死也不能死一起。 当时还不是太子的谢欢,去救人的时候,那对男女都已经死了,少年便道:“盗匪尚不是死罪,通奸罪不至死。” 于是皇帝登基后,不再提倡浸猪笼,但此后官宦就不敢这么做。 但错就是错,改游街了,也是警醒别人,少犯错。 所以宁国公这浸猪笼的话,只能是气话。 周韬还蜷缩在麻袋里,呜呜呜地叫,宁国公没忍住上去踹几脚,“狗货,若我儿在家,早将你剐成肉泥!” 等踹完,虞氏才上前将宁国公拉开,“别急,还是先将理儿说清楚。” “说什么理?彻儿从个军,回来媳妇没了,是什么道理?”宁国公怒不可遏,“老二媳妇呢!请来没有,游街前,她还要梳妆打扮不成?” 那厢,福华园里。 沈妙仪倒没有在梳妆打扮,几个婆子来“请”人,说是素云来找她。 沈妙仪心中还犯嘀咕呢,素云寄信这么快回来了?但一想不对,怎么会是婆子来请她呢。 还没来得及问,就被婆子们架着走。 中途,她大喊,“你们岂可这么对我?我肚子里还怀着公府的长孙呢!” 这句话,她说过不知多少回,福华园的下人们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但这一次,身边的婆子冷笑一声,“长孙?也是怪了,它爹不是姓周吗,怎么又姓长孙了,二少夫人,您究竟还瞒着多少事,是二公子不知道的呢?” 什么姓周姓长孙,这话如一瓢凉水,浇得沈妙仪透心凉。 她知道完了,这会儿被抓去前厅,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呢。 可是她青春年华,是伯府嫡女,现在肚子里又有了孩子,手头还有一仓库的米等着发财,她不能有事啊! 于是她故作顺从,在婆子的不防备时剧烈挣扎,逃脱了桎梏,跑了出去。 就这么一遛,时间便耽搁了。 “抓住二少夫人!” 满院子都在抓人,任凭沈妙仪怎么跑,最后都必然被抓到了,这次婆子们小心了,为了不让她再跑,将她四肢都抬了起来。 一人抬一肢,就被抬进了正厅,场面简直是不能看。 当婆子停在正厅时,沈妙仪还凌空被抬着,她一转头就看见数道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正厅内连丫鬟小厮都没回避,可见这次宁国公府铁了心要闹大,根本不怕丢人! 此时,周韬从麻袋里钻出来,刚露了个头。 沈妙仪见着那张满是伤痕的脸,心慌害怕地大喊,“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要和离!我要和离!” 虞氏一拍桌,“现在想和离了,是不是太晚些了?” 承安伯府的人还没来,但段姨娘闻讯赶来了,上来不理会沈妙仪,直奔周韬的方向,“奸夫在哪里,奸夫在哪里?!” 瞧见麻袋里的奸夫,还有什么好说的,当头就是一脚,差点将周韬踹昏了去。 “段氏,别胡闹。”虞氏道。 段姨娘忍住气,退至一旁,小声同虞氏请求,“夫人,要严惩啊!” 此刻,国公府大门打开,承安伯府的人终于来了。 柳氏急匆匆进门,瞧见亲生女儿被下人当年猪一样抓着四肢,险些昏头滑倒。 第301章 娘家人来了 “妙妙!” 柳氏尖锐的嗓子可劲喊,不顾阻拦地冲到沈妙仪身边,去拉拽婆子们,“放开我女儿!你们太放肆了,这就是国公府的规矩吗?!” 抓着沈妙仪右腿的婆子被一扒拉松了手,沈妙仪的右腿摔在地上,另外三肢还被抬着,她又剧烈挣扎起来,右腿在地上蹬啊蹬。 眼见婆子又要去抓她脚,柳氏说什么也不让得逞,扒拉时,沈益也走过来拉扯。 夫妻俩动起手来,虞氏一个眼神,国公府的护卫们冲上去将两人拉开。 一家三口都被抓着,沈益夫妇只是被抓着手腕,比较体面。 柳氏满脸气得通红,“你们国公府是要吃人不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抬着沈妙仪的婆子不免替当家主母抱屈,“二少夫人跑得比兔子还快,老奴们差点逮不住呢!若松手,还指不定跑哪里去!” 虞氏站起身,示意婆子们将人放下,沈妙仪刚被放下就想躲到柳氏身后去,却被婆子们抓住擒住双手,强迫她跪在地上。 柳氏心疼得不得了,“你们非要这般羞辱我的女儿吗?” 段姨娘知道该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上前两步指着沈妙仪破骂道—— “跪天跪地跪父母,这怎么叫羞辱了?你女儿都干出通奸这档子事儿了,难道被羞辱的不是我儿子吗?奸夫都在这里了,你们夫妇看不见?” 说到奸夫,柳氏才将目光投向鼻青脸肿的周韬。 周韬下半身还套在麻袋里,正悄悄地一点一点往外爬,突然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过来,直接僵住没了动作。 柳氏不屑道:“什么奸夫,你们随便抓个人来,就想污蔑我的女儿?” 沈桑宁见她不认账,忽然出声,“您要不要在瞧一瞧,这谁是谁?” 柳氏不想瞧,被沈桑宁吸引了注意力,“桑宁丫头,我自过门以来,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害你妹妹?此事,就是你一手主导吧!” 柳氏的揣测,让沈益深信不疑,毕竟这个大女儿早就管不了,从嫁进公府后,就根本不顾念娘家。 沈益想说道几句,只听鼻青脸肿的青年一声嚎叫—— “堂伯母!” 听得柳氏娇躯一震,再仔细一辨认,哪还能说得出话来,惊愕在原地。 即便是改嫁了,也是周韬的堂伯母,这一声不算喊错。 唯有沈益完全不认识周韬,忍不住问柳氏,“他喊谁呢?” 柳氏闭了闭眼,被抬着的沈妙仪大喊,“父亲,母亲,我和周家堂兄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清清白白,他是素云的夫君啊!” 说起素云,此刻正站在沈桑宁身后。 沈益和柳氏不约而同地朝素云望去,还有什么不懂,只怕这小没良心的已经叛了主,投靠了那个大没良心的。 此刻,素云噔噔噔地快速上前,站至周韬身侧,朝宁国公夫妇的方向跪下—— “公爷,夫人,奴婢再也不能替二少夫人隐瞒了!” “二少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二公子的,先前二公子闹着与二少夫人和离,二少夫人吃了假孕药,乱了脉象,顺利留在了公府,可她害怕东窗事发,于是——” “闭嘴,你这个贱婢,还敢朝我泼脏水!”沈妙仪惊慌地怒骂,双手被牢牢反剪在背后,拼命挣扎却只是徒劳地在空中划出无力弧线,头颅奋力向前探出,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狼狈极了。 双眼迸射出的心虚和怒火,柳氏这个做娘的最了解女儿,当即就明白过来,女儿真是红杏出墙了! 于是柳氏也跟着怒骂素云,“一个丫鬟的话,怎么能作数!必然是被收买了,朝我们妙妙身上泼水!” “闭嘴!”宁国公拍板,阴沉着道,“让她说完!” 婆子伸手将沈妙仪的嘴捂住,另有护卫上前围住沈益和柳氏,让他们安静。 素云这才继续,“于是二少夫人便生出了李代桃僵,在京机卫上门时,偶遇周韬,以公府表小姐的身份引起上当,再后来,二少夫人以回娘家的名义,屡次上门寻找周韬,巫山云雨,好不快活!” 旁人听了都脸红的词汇,被素云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即便众人心有预料,也不免被惊到。 虞氏脸上已经绷不住了,素云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只听边上裴如衍发问—— “然后呢。” 素云坚定地继续道:“有一日被少夫人发现端倪,二公子也跟来了,在柜子里找到了二少夫人,二少夫人死活不认,非说是奴婢与周韬有情,奴婢被迫嫁给周韬。” 说到这里,身侧传来一阵呜咽声。 众人寻声望去,周韬已经爬出了麻袋,无力地侧着身蜷缩在地上,害怕又痛苦地呜咽起来。 段姨娘古怪地拧起眉,小声嘀咕,“还有脸哭。” “周韬,”沈桑宁冷声道,“素云的指控,你认是不认?” 周韬想爬起来,胸腔处疼得直不起腰,只能一点点动作,一边在想认与不认的利弊。 理性上当然是不认,可看国公府这架势,哪里是由得他不认,就不算数的? 周韬朝着沈桑宁的方向挪了挪,“我若是说实话,京机卫小旗的位置,能否保得住?” 沈桑宁看着他,左侧唇瓣弯了弯,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你还在做梦吗?” 周韬一听,自己努力来的位置就这么没了,就因为国公府这腌臜事,京机卫小旗的位置没了!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双眸猩红地吼道:“凭什么?!我做错了什么,都是这个贱人勾引的我,我根本不是她是裴彻的妻子!我若是知道,我死也不会碰她的!” 就这么承认了。 沈妙仪剧烈挣扎呜呜两声,跪着的腿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柳氏还没放弃,“沈桑宁!你这分明是激怒他乱咬人!这种话,根本没人会信!” “孽女,孽女啊!”沈益仿佛看她一眼都嫌脏,“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孽女,这词不是对沈妙仪说的,而是对沈桑宁说的。 真是可笑。 沈桑宁立即起身,“父亲这话说得好笑,我是从我母亲肚子里出来的,怎么就成您生的了?” 第302章 骂央央孽障,不能忍 她一起身,裴如衍抬眸,眸光虽淡然,却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她的周围。 只见周韬伸手,想趁机抓住她的裙摆,裴如衍神色一凛,右手端着的茶瞬间泼了出去。 周韬想求饶的话还留在口中,温热的茶扑面泼来,下意识地闭眼,再睁开时,脸上还残留着茶叶,下巴滴着茶水。 这突如其来的一盏茶,还好没殃及沈桑宁,她后退两步,朝裴如衍看了眼,都忘了刚才要和沈益理论什么了。 沈益和柳氏再次感叹宁国公府的人不讲理,让沈妙仪和周韬都变得狼狈不已。 周韬自知狼狈,也知无力与国公府硬碰硬,于是朝着裴如衍的方向望去,看见他高高在上的模样,连连磕头,磕完又朝宁国公的方向磕,恳求道: “小的错了,小的真是被这贱妇欺骗的!” 沈妙仪被捂着说不出话来,柳氏可有嘴,“你骂人贱妇呢,你全家都是贱妇!” 虞氏渍了声,不耐道:“本是念着你们伯爵府,想着礼待你们,我们两家坐下好好将事情弄清了,再好生处置,你们却一直打搅,怎么,难道也要将你们的嘴巴塞起来,才能让人好好说完话吗?” 虞氏一开口,便自带压迫感,是柳氏一辈子都不曾有过的气场,柳氏自然在气势上短了一大截,想回应,又被段姨娘的话气到语塞—— “呵,心虚了自然要打搅,夫人,以妾的眼光来看,都不必审了,他们这态度就是最好的证明了!” 强词夺理,真是强词夺理,柳氏气得发抖。 这厢,周韬还在恳求,“国公爷、国公夫人,小的诚心悔过,以后一定唯公府马首是瞻,请您们高抬贵手,家中祖父与父母,都盼着小的能争光,小的不能失去这份差事啊!” 周韬目光满含乞求之色,每一次都将额头重重磕到地上,仿佛将希望全寄托于宁国公一家的善心。 然,比阶级更残酷的,是现实。 裴如衍冷不丁开口,“若是为了你父母,那大可不必了,你向同僚打听的事,我现在就可以告知你,你周家上下,除了一个六岁女童,无一生还。” 周韬额间的血滴在地面上,他保持着磕头的动作,好一会儿都没动。 即便周韬再无耻,但他家中被水灾掠夺生命的人,都很无辜。 就在众人静默时,他突然爬起身,速度比护卫反应速度更快,不知疼痛一般,朝着沈妙仪的方向扑过去,“为什么?!” 沈妙仪身后的婆子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吓松了手。 周韬用力地摇晃着沈妙仪的肩膀,“为什么,为什么不救他们?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救他们!” 沈妙仪被这摇晃得头晕,“你疯了,同我有什么关系?” 周韬听她这事不关己的话,心中愤恨至极,一巴掌往她脸上扇去,“就算我家没养过你,可你的祖父呢,你的祖父叔父们,他们是养过你的呀!” “周韬,你究竟胡说什么,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沈妙仪就算被扇红脸,也不认。 护卫将周韬拉开,让他重新跪在厅堂中,再用他的衣摆,将地上的血擦干净。 周韬大骂,“你还贱妇,你还不认,你早就在扬州囤了米,可不就是知道扬州会有水难吗?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和哪个贪官污吏有一腿?你说呀,你肚子里的孩子,恐怕不是裴彻的,也不是我的吧!” 这点事全抖落了出来,沈妙仪都不知道澄清哪个,只挑着最后一个说,“我日日被关在府里,我能做什么,你们一个个就往我身上泼水吧!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公府的血脉!” 她一口咬死,周韬忽地自暴自弃地大笑起来,“是吗,我枕头下还有你的手帕和肚兜呢!” “够了够了!”柳氏发觉这话题越说越不利了,简直让人两眼一黑,深吸两口气,朝着沈桑宁望去,“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沈桑宁微微蹙眉,“这等大事,岂能由我做主?自然是父亲母亲做主了。” 宁国公单手撑在茶桌上,捂着脸,“沉塘!” “老爷又在说胡话了,”虞氏善良地抿了抿嘴角,“陛下不让沉塘,现在得游街。” “游街?”沈妙仪脸色惨白,坐在地上仍是摇摇欲坠。 “不行!”柳氏推开挡着人的护卫,跑到沈妙仪身边,蹲下身扶住她,“不能游街,妙妙一个女子,你让她怎么活啊!你们是成心要逼死她不成?” 虞氏挑眉,“这……通奸的时候,脸皮也不薄啊,怎么游街就要死要活了?” 柳氏替女儿擦了擦眼泪,无言以对,朝着沈益道:“老爷,你倒是为女儿说句话呀!” 沈益得知女儿红杏出墙,老脸也是丢尽了,若是游街,那牵连的伯府都没脸,思及此,粗眉皱起,“不能游街,只能和离。” “嗤!”段姨娘没憋住,刺一句,“我说伯爷,伯夫人,你们以为这还是上回呢?上回死也不肯和离,现在想和离?晚了!我彻儿在边境受苦,你们女儿红杏出墙,和离哪够?必须游街,让京城的人都瞧瞧!” “你!”沈益气急,“你们就不怕影响了桑宁的名声吗?她们是姐妹!” 这会儿想到是姐妹了。 沈桑宁眼底浮现嘲讽之色,嘴边冷笑,“父亲,你莫不是忘了,在外人眼里,她是周家带来的女儿,还是说,父亲要对外宣称,这是您通奸生的女儿?” 本就快被气死的沈益,这会儿差点喷出老血来,“你个孽障,孽障!” 沈桑宁冷哼,“您这是在骂我,还是在骂二妹或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沈益忍不了了,“没娘教的东西,我今日就好好教教你!” 扬起手就想冲上去教训女儿。 裴如衍终于起身,一把扯住沈桑宁的右臂,想将她往身边拉。 结果一拉,拉不回来。 只见一杯凉茶在空中落下,泼得沈益满头茶水,透心凉,扬着的手都僵在半空。 沈桑宁重重地将茶盏放下,“父亲,承安伯府的子女,哪一个是出挑的,就您的人品,能教出什么东西来,还是别妄图教导我了!” 除了沈桑宁本人,以及最快反应过来的裴如衍,所有人都呆在当场。 虞氏都维持不住淡然了,左手缓缓上升,虚掩了嘴。 身侧的段姨娘没掩住,张开的嘴迟迟没闭上。 第303章 此生难以有孕(二合一) 宁国公再次偏过头,手肘支撑在茶柜上,手掌抵住额头。 柳氏母女一时都忘了叫屈,呆呆看着。 反观沈益,好似还没反应过来,闭着眼睛任茶水流下,原本扬着要打人的手改变了方向,去抹了把自己的脸,将眼睛上的茶水抹干净。 睁开眼时,看见手心里泡开了的茶叶,神色略木楞地缓缓抬头,看看早就被放下的茶盏,再看看泼水的女儿。 他到现在都不敢置信,“是你泼的?” 明知故问,是因为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去年还蛮乖顺的女儿,怎么就变成了今日这样子? 有了国公府撑腰,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女儿朝父亲泼水,就一点不在意声名了吗? 偏她还不知错,挺直了腰杆,“父亲,你该醒醒了。” “混账!”这无疑更让沈益恼羞成怒,头上还滴着水,挂着茶叶,简直颜面无存,再次扬起沾着茶叶的手,“你真以为我不敢打你吗?!” “岳父!” 只听裴如衍沉沉出声,喊得哪里像是岳父,倒像是仇人,威胁之意太过明显。 裴如衍伸手将沈桑宁扯到身后,自己一步挡在她身前,因比沈益高一头,俯视时脸色还未显怒意,却已经显得高高在上,充满威压,“岳父,这里可不是承安伯府。”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是承安伯府,央央也不是任何人能打的。 经这一提醒,沈益才稍稍冷静了些,主要是仰头被裴如衍压制,不得不意识到目前形势并不乐观,也没法再冲动了。 “呵呵,这世上哪有女儿打老子的,贤婿也该好好管管了。” 他尴尬得扁了扁嘴,出声尽量温和,扬着的手比人还尴尬,慢慢放下来做了个摸鼻子的假动作,不小心把茶叶擦到了鼻子上,自己还没注意到,显得十分滑稽。 整个人完全沉浸在掩饰尴尬中,后退一步,视线扫过满屋子的人。 见众人神色各异,有鄙夷的有不屑的,连下人都冷笑地低着头,显然将承安伯本人当了个笑话……沈益涨红了脸,这大概是平生最丢人的一回,他忍不住回头再瞅沈桑宁一眼。 沈桑宁完全被裴如衍挡住,他只能看见裴如衍淡漠的脸,毫无要回应他上一句话的意思。 沈益更尴尬了,又不敢冲上去打裴如衍,只能劝自己退一步,缓缓踱步到沈妙仪身边。 看到沈妙仪委屈的模样,沈益忍不下去了,这么多女儿就没有一个争气的! 老大胳膊肘外拐,老二红杏出墙被抓,老三被废赶出京城! 沈益越想,火气越是上涌,打不了老大,还收拾不了老二吗?克制不住怒气,朝着沈妙仪的头啪地拍了一下。 动作不重,语气极重: “你有什么可委屈的!伯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当初是你非要嫁二公子,现在你在搞什么?” 沈益这一拍,沈妙仪的脖子前倾,一下子回不来了,可把柳氏吓惨了—— “老爷,你这是干什么呀,这事指不定还有隐情啊!” “你还想隐情呢,人证物证都有了,你还要他们继续证明吗?是还嫌不够丢人吗?”沈益现在觉得柳氏都不顺眼了,“妙妙这样,都是被你惯坏的,若是此事影响了冠玉的前程,我——” 更重的话,没再说了,因为沈益真的想到了自己的小儿子沈冠玉。 有个亲姐姐红杏出墙,将来入了官场还指不定怎么被人耻笑呢! 沈益想得心惊,朝偏着头没眼看的宁国公望去,“国公爷,此事若真没有转圜余地,不如就按照您说的,沉塘吧!” 什么? 众人再次惊了。 这什么爹,怎么还有要求让女儿沉塘的? 最不可置信的,当属沈妙仪,“爹!您不能这么对我!” 沈益怒瞪她一眼,虽有不舍,但到底是儿子重要,“闭嘴,这等腌臜事,是你自己干出来的,万不可连累你的弟弟妹妹了!你大姐不顾念娘家,你得念啊!” 而后,不等沈妙仪再次哭喊,沈益又朝着宁国公道:“虽说陛下登基后不提倡沉塘,但只要您愿意此丑事不对外宣扬,只说我家妙妙是病故了,我们私下将她们沉塘,没人会知道,我们两家也还是好亲家。” 原是想用沈妙仪的死,粉饰太平。 宁国公夫妇淡漠的眼神中透着惊奇,没有发话,一侧的段姨娘这下安静得很,眼帘半掩,心中复杂。 唯有沈桑宁毫不意外,沈益从来是这样势力的人,即便这么宠爱沈妙仪,还是比不上他自己的颜面,比不上他嫡子的未来。 “不能沉塘,不能沉塘!”柳氏声音嘶哑,不可置信地看着枕边人绝情模样,想起身走到沈益身边,奈何腿脚一软,爬也似地在地上摩擦膝盖,扯住沈益的下摆,“老爷,妙妙一定是被勾引的,定是这贼子贪图伯府与公府的荣华富贵——” 话未说完,跪在宁国公面前的周韬扭头低骂一声,“刚才素云说的还不明白吗,就是你女儿意图不轨,勾引的我!” 这个节骨眼上,周韬知道自己脱不了干系,但怎么也要摆脱“勾引”的黑锅,让自己也站在受害者的境地。 柳氏被这一打断,也没去和周韬争论,扯着沈益的衣袍,痛哭流涕地恳求,“老爷,不论是谁的错,妙妙不能沉塘啊,她可是你的亲——” “闭嘴!”这次是被沈益打断,沈益生怕她说出亲生骨肉的字眼。 沈妙仪的奸生身份,有人知道是一回事,但断不可宣扬啊!私通加上奸生,简直是雪上加霜,让冠玉今后如何自处?! 沈益环顾四周,发现周围人都是一副了然神色,显然都对沈妙仪的身份心照不宣,他的心慢慢沉下,闭了闭眼,纵有万般不舍,却坚定了要将她沉塘的决心。 只要死无对证,奸生就不存在,伯府的脸面就能保住。 沉塘乃陛下所不容,只要国公府做了,也断不可能宣扬出去,私通也不会有人知道。 “柳氏,”沈益想通,看了眼楚楚可怜的女儿,再看向哭得如花似玉的柳氏,“你要想想冠玉,他不能有这样的污点。” 柳氏怔愣一瞬,却并非是权衡儿女,而是不敢信沈益的凉薄,随后拼命摇头,“妙妙是他的亲姐姐,怎么会是污点?老爷!妙妙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不能失去她啊!和离不行,那就休妻,若休妻还是不行……” 她顿了顿,心一狠牙一咬,“那就游街,不就是丢脸吗,我陪着她,等游街结束,让妙妙去山里隐居几年,过几年就没人记着这事了,无论如何,她不能为此丢了性命啊!” 沈益有一分动容,仍旧撼动不了坚定的心,干脆伸手将柳氏扯开,“妇人之见!” 柳氏被推开,倾倒在地,眼看着沈益又朝宁国公走去,她悲戚地喊了声老爷,无助又绝望之际,只听女儿苦笑道—— “娘,算了,沉塘便沉塘吧。” 柳氏转头,只见女儿毫无挣扎和惧意,仿佛冷了心不再抱有对生的希望。 沈妙仪唇瓣勾起凄苦的笑,眸光透着迷茫,这一世,她恐怕又是输了。 只是没有想到,向来宠爱自己的父亲,竟也会舍弃了自己,就如同,前世舍弃沈桑宁那般简单。 她原以为,她和沈桑宁是不一样的。 到头来,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沈妙仪抬眸,对上沈桑宁冷淡的眼,那眼神就如同前世一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当家主母,因为轻而易举可以得到一切,所以才能保持云淡风轻的姿态。 呵。 罢了,事已至此,沉塘就沉塘吧,死了就死了吧。 说不准早些死,还能再来一世呢? 正这样想着,身子突然被人抱住,是母亲。 柳氏紧紧抱着她,“不,不能沉塘,娘不能没有你啊,若是要沉塘,娘陪你一起!” 沈妙仪双眸一滞,黑色的瞳孔带起些光亮,视线落到柳氏哀戚的脸上,沙哑的声音透着颤抖,“娘……” 母女俩抱在一起,一旁沉默的沈桑宁垂下眼眸。 即使沈妙仪犯了错,柳氏毫不责怪,愿意与之一同担责,倘若不是这次会连累到沈冠玉,只怕沈益也会纵容。 正是因为父母的溺爱和纵然,给了沈妙仪以自我为中心、不顾他人、屡屡犯错的底气。 想要的要争到手,嫉妒的也要抢过来。 倘若沈妙仪不争呢?再不济也会得到一桩与伯府登对的婚事,有父母的宠爱与支持作靠山,一定能过得不错。 而现在这样,究竟是得,还是失? 沈桑宁无法评判,因为自己,不曾感受过被溺爱的感觉,即便母亲在世时,也是被教育讲理。 母亲离世后,她更不曾放纵过自己,因为她的父亲,不容许她有丝毫“错处”,她大概是永远都无法与沈妙仪共情。 她的目光转而朝沈益望去,后者已经在和宁国公“商量”了。 饶是沈益说再多,最后面对的还是虞氏一句—— “不行,只能游街。” 明知陛下不喜沉塘,还要沉塘,那不是给其他政敌送把柄吗? 眼看沈益还想争取沉塘,宁国公面色一冷,“行了,夫人说游街,那就是游街,亲家,今日叫你们来就是想秉公处理,不是与你商量,喊你一声亲家,都完全是看在衍儿媳妇的面子上了,你们作为过错一方,别要求太多了。” 沈益闻言,一张老脸没地方搁,也不敢驳斥宁国公的话。 就算不肯游街又怎样,现在人和把柄都在宁国公府,他根本没有话语权,万不可再惹宁国公生气了。 “还是头一回见着有这种要求的。”段姨娘忍不住在虞氏耳边低语,被沈益听见,他更没脸。 柳氏这次再听游街,没了第一回的愤怒,反而急忙道:“游街就游街,只要不沉塘,怎么都好!” 一边,轻拍着女儿的背,安抚她。 沈妙仪一语不发地跪坐着,靠在柳氏怀里。 如此,就算沈益心有不满,再多恳请沉塘也无用,宁国公府单方面就能决定游街,若谁再有意见,就送去官府决断。 去官府,无非是再多丢点脸。 沈益没了话,只听宁国公说明天游街。 “这么急?”沈益皱眉。 宁国公不理会他,想散场,只听儿子提醒—— “父亲,母亲,还有一事。” 众人目光投来,裴如衍冷着脸像个活阎王,“这孩子,不能留。” “不行!”沈妙仪摸着肚子,从平静的死感中回过神,一口咬死,“即便我与外男有染,这孩子确实是裴彻的!你如何证明不是?” 裴如衍朝外招了招手,一名大夫被陈书带了进来,沈妙仪心慌地想躲,却又被两个婆子拽住手腕,强行把脉。 不出一刻,大夫就得出了结果,“这孩子月份尚浅,不足两个月。” 不足两个月! “六月的时候,就说两个月,眼下都八月半了,怎么还变小了?!”段姨娘尖着嗓子,实在克制不住怒了,“把我儿子当猴耍不成?嗷,我懂了,先办的户籍,再找奸夫要的孩子是吧!” 沈妙仪紧咬着唇,柳氏挡在她身前,不让段姨娘靠近。 无人在意的周韬,暗自拧眉,他与沈妙仪的第一次是在六月,自打第一次后,沈妙仪频频找他,可见就是为了要个孩子。 如此算来,孩子确实是他的无疑,而非是什么贪官污吏。 他真是被害惨了呀! 但若周家灭门,他就是唯一的后人,那沈妙仪肚子里的孩子……岂不是他周家目前稀有的骨血? 即便痛恨沈妙仪,周韬也不禁陷入权衡和思考。 那厢,大夫正按照裴如衍的吩咐开打胎药,打胎这事,沈益和柳氏是没意见的。 但柳氏考虑得多,不免多问一句,“大夫,麻烦您开个温和些的,对身体好的药,不能影响我女儿的将来。” 闻言,大夫古怪地皱了眉,“落胎药哪有温和的,这位夫人体质不太好,是不是原先吃过乱七八糟的东西?” “什么乱七八糟?”柳氏问。 大夫想了想,“比如一些乱脉象的药,还有什么求子药之类的。” 沈妙仪心中一惊,低声道:“假孕药,算吗?” 大夫凝视她,眼神如同在骂人,“吃那种药当然不行,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吃药前不打听坏作用的吗?你伤了根本,再落了胎,此生都难以再孕了。” 第304章 妙妙选择游街(作者开博求关注) 一句此生难以有孕,沈妙仪捂着肚子的手开始发颤。 她低头看看自己还未显怀的小腹,不可置信地颤抖着摇头。 不该啊,不该是这样的。 沈落雨和她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她?假孕药怎么会有问题……也对,沈落雨自己不吃那药,根本不会去查药物是否安全,有无坏作用…… 若如大夫所言,这胎打了,她此生再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前世,她便不曾拥有过子嗣,每每看见沈桑宁一家和乐,而她独自孤寡着老去……若这一世还是这般,真不如让她沉塘死了算了! 不,不能死,沈妙仪的目光瞥见母亲柳氏的神情,母亲并不比她好受多少,她还有母亲,她不能去死。 腹中胎儿,大概是她此生唯一的血脉,即便另一半来自周韬,她也不能放弃这个孩子。 柳氏不知女儿所想,柳氏担忧的是女儿的未来,如果不能生养,很难再嫁门当户对的人家,只能往低了嫁,或者嫁个鳏夫,给人家当继母。 当然了,要是女儿不愿再嫁,伯府养一辈子也是无妨的。 这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游街过后,私通一事人尽皆知。 若没有孩子,过几年也就过去了,人们会淡忘;若留下孩子,这孩子会被骂野种,孩子的存在永远提醒着众人曾经的丑事,女儿再也无法走出私通的阴影,更莫说改嫁了。 两相比较,柳氏不用犹豫都知道怎么选,“妙妙,乖,把孩子打了,将来你还有的选。” 沈妙仪摇头,对那大夫道:“我不打,这是我的孩子!” 沈益两步折回来,被宁国公下了面子就够烦了,指着沈妙仪的鼻子骂道—— “你给我清醒些,游街就丢尽我伯府的颜面了,你还想留着这孽种?我看你是生怕我不被人耻笑啊!” “爹爹只管自己吗?”沈妙仪扬着头,一副即便再被打,也死不退缩的模样,“我现在死也不怕,若硬要打了我腹中孩儿,等游街结束,我就一头撞死在你上峰家门口!” 这脑回路,沈益一下都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怒火中烧,“混账东西!” 他青筋暴起,双手撸起袖子,柳氏更却快一步挡在沈妙仪身前,“老爷要打就打我吧!” “你,你们!”沈益气得两眼一黑,往后倒了去。 就近的国公府护卫见状伸手扶了一把,没真让他摔着。 “够了!”宁国公看得不耐了,“你们伯府怎么教养子女,别在我公府上演。” 沈益稍稍回过气血,听了这话,尴尬与气愤交织,一口气没出,憋了回去,“是,还请国公爷和世子爷放心,这胎肯定得打!现在就打!” “不要!”沈妙仪朝沈益望去,知道他不会准许,又朝着宁国公夫妇望去,见两人淡漠至极,她最终朝着裴如衍看去,“世子,你也是要当爹的人了,难道就这么残忍,要打掉我的孩子吗?难道你不用为你的孩子积德吗?” 此言一出,原本泰然自若的裴如衍,面上冷若冰霜的,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似有寒光闪烁,静默片刻后阴沉出声,“你在咒谁?” 沈妙仪自然知道惹他生气会有什么后果,可她真的没有诅咒的意思啊! “不是,我没有诅咒谁,我是在恳求您高抬贵手,放了我的孩子!这孩子和公府没有关系,就算他活着,也影响不了公府!” 只会牵累伯府,不会影响公府,因为众人皆知,这孩子是私通所出,裴彻是被戴了绿帽的受害者。 沈妙仪以为这样说,能够让裴如衍心软,却见他凉薄地冷笑,她暗觉无望,转而看向一旁沉默已久的沈桑宁,忍着心底不甘,卑微恳求,“姐姐,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你的外甥啊,你帮我说说话好不好?” 柳氏不忍见女儿受委屈,“你求她干什么,别求她!” 沈妙仪不听,朝沈桑宁的方向挪动,却被裴如衍挡住,她不死心地朝沈桑宁望去,热泪盈眶,“我知道错了,姐姐,求你帮帮我,这个孩子是我的全部,孩子是无辜的!你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你一定理解我的对不对?旁的我都不要,我只想要这个孩子!” 沈桑宁微微拧眉,心情复杂,就算是前世也不曾央求过自己的人,现在跪在眼前,为了腹中孩儿,毫无尊严地跪求每一个人。 不论是曾为人母,还是即将为人母,沈桑宁都知道,孩子是无辜的。 诚如沈妙仪所言,游街之后,私通人尽皆知,这孩子是否留下,与公府没有关系了,所以刚才连婆婆虞氏都未曾刻意提及打胎,只咬定让她游街示众。 面前,沈妙仪还在恳求,仿佛她真的什么都不要了,只要这个孩子。 沈桑宁看着她,一字字问道:“那米呢,米也不要了吗?” 米……沈妙仪毫无征兆地愣住,两侧垂着的手还在发颤,“你,你要干什么?” “我不管你囤米之由,但扬州之难需要米,远水短时间内无法解近渴,你手中的米能救许多人。”沈桑宁娓娓道来。 沈妙仪本就难看的脸色,惨无血色,心道沈桑宁趁火打劫,可眼下保住孩子要紧,于是很快就道:“只要能留下我的孩子,这几万两亏了便亏了,那些米都给你,都给你。” 她敢给,沈桑宁可不敢要,囤了那么多米,迟早被朝廷知道,究其原因难以说清。 “不,待你脱离公府后,以你自己的名义捐了吧。” 谁买的,谁去捐,不论将来是美名还是罪责,都自己负责,如此最好,还能给朝廷省些赈灾银。 沈桑宁说完,沈妙仪只顾着点头,倒是沈益眼睛一亮,粗着声叫号—— “好好好,捐米好,丢尽的颜面多少还能回来些。” 沈桑宁瞥了眼沈益,“颜面若是能靠花钱回来,趁着我夫君还在,要不您再捐些?” 沈益笑容僵住,“我哪还有钱?没有!”说这话,面上挂不住,表情显得滑稽。 第305章 世子一心打胎 沈桑宁收回神色,看向公婆,“父亲,母亲,二妹腹中孩儿不如就待明日游街之后,由伯府自个儿做主吧,左右也与公府无关了,更不必在公府见血。” 先前还咋呼的段姨娘,在看见沈益要求沉塘后,安静不少,这会儿也没话讲了。 虞氏本也没有想让沈妙仪在今夜直接打胎,想着儿媳说的没错,便要应下,奈何裴如衍沉着声反驳—— “不行,不能留。” 这强烈的打胎要求,若是由裴彻提出,显得理所应当。 却偏偏是裴如衍。 虞氏看着儿子不满的神色,颇为不解。 沈桑宁亦是没想到他态度这么坚决,刚想劝说,话到嘴边,只见裴如衍转头对向她。 他面含愠怒,又极力克制,“若非时机不对,我也想将她沉塘!” 裴如衍为此动怒,不在沈桑宁的意料中,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啊。 别说沈桑宁,连虞氏和宁国公都没料到,向来在公众场合不露情绪的儿子,就这么怒了。 看来真是兄弟情深,弟媳出墙,为弟弟所不值啊!这是宁国公的想法,甚至有些欣慰。 虞氏想的就没那么简单了,但是没想明白。 沈妙仪被这忽然的话给吓住了,“世子为何想让我死?” 裴如衍低头睥睨着她,冰冷道:“因为你该死。” 沈妙仪无助道:“可我捐了米!” 裴如衍嗤笑一声,懒得多费口舌,谁让这太平盛世不能沉塘呢。 至于捐米……其实让米充公的方式有很多种,偏偏,央央心善。 他闭了闭眼,双手在袖中抓着布料,沈桑宁见那宽袖褶皱,伸手去握他的手,“阿衍。” 待看清他幽深的双眸充斥的多种情绪,她终于明白,他为何执着。 一时间,沈桑宁也没了为沈妙仪腹中孩子说话的念头。 裴如衍仍由她握住手,深深呼吸,平复心情,克制不甘,朝正处于不解中的虞氏望去,冷静又敬重地开口,“儿子失礼了,此事还是由父亲母亲做主。” 语罢,再看向心情再看向一脸凄苦的沈妙仪,冷漠道:“沈二小姐,休书明日一早就会过官府明路,等官府印章敲下,抄录的休妻公书会送至伯府。” 闻言,他再不想待在正厅里,冷着脸走出正厅。 离开时,发觉沈桑宁要松手,当即反握住,将她一并带了出去,导致她也没留下听虞氏的处置。 不过把紫灵和玉翡留下旁听了。 裴如衍一路快步,走入青云院,进了房中,见茶壶里没水,朝院外喊道:“人呢!” 陈书站在外头,朝着小丫鬟们招手,暗示赶紧进去添茶。 其中一个丫鬟挺身而出,捧着茶壶进屋,一进门,就感受到不同寻常的低气压,害怕得斟茶的手都在抖。 丫鬟手抖,裴如衍的手可不抖,握得沈桑宁手心都出汗了,可他仍是不松,但脸色依旧沉着。 她看着他连喝下两盏茶,面前的丫鬟如热锅蚂蚁斟上第三杯,她终于开口问,“你是在同我生气吗?” 裴如衍一门心思盯着茶杯,在即将斟满时,道:“出去。” 丫鬟两耳如竖起般灵敏,闻言当即放下茶壶,逃也似的关门离去。 沈桑宁还等着他回答,他低头看着茶杯,嗓音透着不易察觉的怒—— “央央,若不是她,我们……”他突然收住,惆怅地叹慨一声,不想说了。 但即便没说,沈桑宁也听明白了。 而这一刻,她意识到,这不是怒。 是恨。 明明他没有经历前世,却比她还恨,不知他究竟看了多少遍她的笔记,才能印象深刻至此。 沈桑宁垂眸,端起他的手,“阿衍,过往的事都过去了,她前世犯的错,在前世她就得到了惩罚。” 看着别人幸福,觉得那幸福本该属于自己,而自己孤独终老,一生陷入不甘与悔恨中,至死都在后悔换亲,对沈妙仪来说,是比死亡更痛苦的。 于是今生重生,她不再换亲,改变了前世一直悔恨的事,然而又犯了新的错误。 “阿衍,今日对她的处置,只是对她今生的错误惩罚,阿衍,我们现在很幸福,不要去想前世了,好不好?”沈桑宁忽地有些后悔写那笔记了。 她的本意,是想让他了解她,知道她前世今生的一切,而非让他痛苦。 裴如衍眉头不展,“我只是想不明白,凭什么她可以得到想要的。” 语罢,他端起第三杯茶解渴,三杯茶喝完,他缓缓恢复平静,“我不该在前院驳了你的决定。” 他抬眸,定定地看着她,“抱歉。” 这道歉也来得太快了些,只是沈桑宁并不想他道歉,“你今日没错,是我没早些理解到你的心情。” 两人相视着,都低下了头。 院外,忽地响起两道脚步声,随即是陈书不轻的一声“嘘!” “怎么了?”紫灵压低声音问。 陈书没说话。 说话的是沈桑宁,“进来。” 紫灵慢慢打开门,探头见屋里没出什么事,才踏步进来,“少夫人,世子,国公与夫人决定了,说您怀着孕,府里不宜见血,还是明日游街完,让伯府自己决定是否打胎,至于那周韬,明日得跟二少……不对,跟二小姐一起游街。” 紫灵停顿了下,感觉怎么称呼沈妙仪都怪怪的。 这一顿,被玉翡接过去话茬,“待明日游街完,周韬也不是京机卫了,国公爷要将他逐出京城。” 沈桑宁见裴如衍面上无异议,继续问,“那素云呢,你们把她带回来没有?” “素云?”紫灵愣住了,“呀,对了,素云呢!” 紫灵问着自己,慌忙地跑了出去。 玉翡显得淡定许多,“夫人没计较素云的过失,尤其是看见她手腕上的伤……素云现在应该是回了房里,奴婢瞧她那样,应是不想再留下了。” 卖身契和和离书都到手了,素云是自由的。 沈桑宁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让玉翡取来木盒。 尘封的木盒,等待了一日,终于交到了裴如衍的手上。 “这是何物?”他问。 沈桑宁摇头,“你打开看看。” 裴如衍皱眉,看着上头贴着亲启的封条,谨慎道:“你退后些。” 第306章 我四十岁了 干嘛要后退些,木盒里还能装什么炸药不成? 沈桑宁略偏了偏身子,裴如衍轻轻拆开封条,将木盒打开。 玉翡已经有力眼见地退出去,将门阖上。 木盒中,呈现着一条陈旧的白布。 两人皆为一愣,沈桑宁将手伸过去,摸了摸面料,中等料子,“这像是做中衣的布料。” 白色的布料还有几块脏污痕迹,一角隐隐透出血色。 将之摊开在桌上,方知这是一张血书。 虽说盒子外的封条上写着宁国公世子亲启,但那盖着官驿的印章,是出自驿丞之手,反观这血书,开头并未写明是写给谁,而是直入主题—— “连日暴雨,待察觉材料有变,已是回天乏术。” 只这第一句,两人便看出这血书是出自谁手,不约而同地抬眸对视一眼,后又凝重地低下头。 “但天不绝人,吾报于知府,迁徙百姓,以避洪流之祸,保全生灵。” “然百姓虽免性命之忧,却将流离失所,家园不存,身为此役之责人,不仅未能查出中饱私囊之辈,也无能保全百姓居所,吾深知罪孽深重,万死不足以赎其咎,愿以一己之身,与扬州城共赴患难,纵粉身碎骨,暴尸荒野,亦不敢怨尤。” “唯独念及吾孙阿璃,心性纯良,未谙世事,望天垂怜,允吾孙归家。” “——姜明昌绝笔。” 字迹……其实看不出字迹,全篇只能看出姜太爷写得用力,即便是一撇一捺,也没省下一滴血。 姜太爷年纪大了,人又瘦,指尖能有多少血?这一长篇血书,不知他独自割破了多少次指腹。 看着早已干涸的血迹,沈桑宁仿佛能感受到,一双手千疮百孔,有多痛。 这事要怪,就怪那偷换了材料的人,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根本不能怪姜太爷,毕竟谁也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仓库。 沈桑宁心中既悲,又愤,拳头朝着桌子猛砸一下,“哪个狗杂碎,贪的哪里是银钱,分明是人血馒头!还有,血书上说提前告知了知府,迁离了百姓,可传回京城的消息,却并不一样,我看就是知府怕担责,把能推卸的都推卸到了姜太爷身上。” 反正人死不会说话,会说话的姜璃,也下落不明。 她光是想想都够愤慨的,可想而知,此刻姜璃若还身在扬州,该有多无助。 是的,她就是相信姜璃还活着。 姜璃水性极佳,若非如此,姜家也不会放心让她跟着姜太爷去扬州。 “阿衍,我跟你一起去扬州吧,我们一起把姜璃带回来。”她道。 裴如衍却是沉默着,仿佛听不见她的话一样,抬手将她的拳头从血书上移开,盯着某几个的字眼,“这血书是写给陛下的。” 啊?沈桑宁被他的话转移注意,顺着他所指方向,看见“望天垂怜,允吾孙归家”。 天,是谁,当然不是苍天,而是陛下。 通篇未提及陛下,只叙述经历和罪责,末尾处暗暗地恳求陛下允许姜璃回家。 允许,或许说保护更合适,只要陛下恩准,自然有人护送姜璃回家。 血书是写给陛下的,难怪血书上没有提到裴如衍,可为何要交到裴如衍手上? 哦,也对,姜璃的父亲太直了,若非阿衍阻拦,今日就撞柱自尽了,怕是连血书的来不及看到。 沈桑宁想通后,还有不解的是,“姜太爷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甚至不信亲儿子,相信的却是陛下?” 信陛下,能保全他的孙女。 裴如衍低低“嗯”了一声,沉吟道:“有君如此,他愈发愧对,故决然赴死,用生命给出交代。” 水难是人祸所致,不是姜太爷的错,但姜家领了差就摘不出去,这事要有个交代。 姜太爷深知陛下不会随便处置自己,而这势必会被不知内情的世人所诟病,世人要交代,故姜太爷自愿赴死,不愿陛下难做。 陛下是明君,姜太爷知道,所以一腔忠心,至死都无怨无悔,君臣相互信任,于是有了这绝笔血书。 直到如今,沈桑宁才明白,姜太爷赴死,更深层的意义。 一为愧对百姓,二因愧对陛下,三则用命给出交代,拖延时间,待陛下派人查明真相,就可保全姜氏族人。 沈桑宁从未这么直观感受到,臣子能这般信任皇帝的。 反正前世的记忆力,她所知道的官员,就没有能完全把后背交给谢玄的。 谢玄就有病,不仅喜怒无常,在同等条件下,还喜欢提拔家中不受宠的孩子,对嫡长子自带不满。 所以哪怕裴彻挣了军功,回京受封,也不曾被刁难。 包括幼年凄凉的阿舟长大,成为谢玄爪牙,沈桑宁也并不觉得阿舟能把后背交给谢玄。 所以,晋元帝真是个好皇帝,只盼这次真的能还姜氏安宁。 不过…… “阿衍,”沈桑宁的话题又回来了,“姜太爷将这血书交给你,说明也很信任你,信任我们能够将阿璃平安带回,所以我们不能辜负他的期望。” 她话中意味再明显不过,裴如衍深深看她一眼,别开脸去,顾自将血书折了起来,放进木盒。 见他起身,沈桑宁跟着站起来,“你怎么不理我?” 裴如衍唇瓣抿紧,“说了你要不开心。” 虽然碰到姜家这事,没有谁能开心,但—— “你不说话,我更不开心。”她道。 裴如衍将木盒放到柜子上,闻声回头看她,“那我说,你不能去。” …… 沈桑宁两条眉毛深深拧起,“为什么?” 他斟酌着用词,严谨道:“堤坝未筑成,洪水随时有可能再来,是其一,其二是百姓怨气,加上粮食紧缺,随时有可能有治安问题,其三城内死伤惨重,尸体遍地,这次陛下特意让杜承州一同前往,也是防止疫病。” “总之,很危险,你不能去。” 沈桑宁眉心沟壑不曾舒展,朝他走近一步,“你是不是忘了,我骨子里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不是没见过世面,算起来,我比你大了十八岁!” 裴如衍静静看着她,语气平静且坚定,“八十都不许去。” 语毕,他径直朝床榻走去,留她在桌边站着干瞪眼。 第307章 姜璃在那里!打死她! 夜色下,公府的另一处。 这个时辰,大通铺的下人房里叽叽喳喳地聊着天,素云一进房门,里头七八个丫鬟瞬间停了声朝她望去。 目光有怜悯或好奇,亦有不在意或鄙夷的。 甚至有不嫌事大的丫鬟在此刻开口问,“素云,你和那个姓周的有夫妻之实吗?他被赶出京,你要跟着走吗?” 此言一出,偌大的房中静默到诡异,不少人竖起耳朵,好奇地等待答案。 素云在门内顿住脚步,没往里走,又听另一丫鬟没好气地对提问的丫鬟道——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问那么多干什么。” 不嫌事大的丫鬟不以为然,“有什么不能问的,待到明日,全京城都知道他们主仆用同一个男人,就算我不问,外头的人也好奇呢。” 是啊,全京城都会知道。 素云低头,虽没回答,心中却更坚定了离开京城的想法。 她留下只会抹黑国公府,抹黑世子夫人,增添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已经是自由身了,这些年也攒了几十两银子,足够离京生活一阵子,往后怎么活全可凭自己心意,再找个活计总不至于饿死自己。 素云不再在意周围投来的眼光,朝着自己的床位走去。 还未收拾被褥,只见床头压着一封信函。 信函上盖着京兆府的印章,见此,她心中冒出一种猜测,伸手将信函打开。 是判决下达的和离书。 素云怔怔地看着和离书上的每个字,想到自与周韬成亲以来的种种……闪着泪花的眼睛一眨,热泪低落在和离书上。 她保持着站立姿势,看了许久,久到同房的丫鬟们都好奇纸上是什么,怎么还哭了。 方才不嫌事大的丫鬟误以为是被问哭的,讪讪道:“我不问就是了,这有什么好哭的。” 素云仿若未闻,她的唇边蓦地露出笑沟,抬手擦了眼泪,将和离书收在怀里。 她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左右肩各背了个包袱,腰间还缠了个包袱,不顾众人注目,朝着门外走去。 经过青云院时,素云驻足观望,听里面安安静静,或许少夫人和世子已经休息了,于是抓紧包袱背带,疾步朝公府偏门而去。 今夜守着偏门的是一个年纪小的护卫。 素云将包袱解开,想用卖身契证明自己是自由身可以离开。 然而卖身契还没拿出来,那小护卫已经快速将门打开。 透过窄门,可以看见府外被路灯照亮的后街,还有摊贩在卖宵夜,素云拿卖身契的收回,重新将包袱捆绑好。 小护卫突然道:“等等。” 然后转身小跑到凉亭内,拎起什么再跑回来。 待走近,素云看见他手上的小包袱,护卫将小包袱递给她,“少夫人说,若你要走,就将这个给你,天凉了,去城南雇个马车吧。” 素云迟疑一瞬,伸手接过,打开看了看,是一件秋衣,秋衣里裹着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相当于她半年的月银,就这么白白给她了。 她心中五味杂陈,同护卫道了一句谢,又将包袱缠在了厚重的腰侧。 随即,跨门而出。 方走几步,就听窄门吱嘎一声,门关上了,她厌恶的生活,也真正结束了。 “姑娘,吃夜宵吗?”卖夜宵的摊主问道。 素云看着卖夜宵的老伯,突然转身,面对着国公府,朝着青云院的方向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最后一次迟迟不曾抬起。 未来会如何,虽迷茫,但她不会后悔。 当抬起头时,已是崭新的充满希望的素云,她朝着夜宵摊走去,爽快地朝着摊主道:“吃!两碗!” “嘿嘿,好。”摊主应下,还怪会吃的嘞。 低头,是冒着热气的夜宵,葱花点缀着挂面,就同星星粉饰夜空。 抬头,是月亮,点点星光伴随悄然绽放。 广阔无垠的夜空下,青云院熄了最后一盏灯。 床榻上,穿着秋季亵衣的女子枕靠在男人的臂腕里,翻来覆去没有入眠。 沈桑宁伸手放在他的胸上,在静谧中开口,“你去扬州,要保护好自己,平安回来。” “嗯。”裴如衍的手收紧了些。 沈桑宁又问,“今日筹了多少钱?” 他不假思索道:“抛开公主和宣王外,是二十一万两四千零十二两七十文。” 一百多位官员,拢共筹了二十一万。 他们不是没有钱,而是不愿多拿出来,如今还差一百多万的空缺。 裴如衍又道:“我打算一路上,找商户筹款。” 商人有钱。 沈桑宁小幅度点头,“我能补二十万,这二十万,我可以帮你筹来更多的善款,商户那边交给我。” 裴如衍是官,商人与他无法共情,沈桑宁不一样,她可以。 “待此事办好,我要跟你一起去。” 沈桑宁都想好要怎么办了,奈何身侧的男人一语不发,她摇摇他,他却一动不动,避讳话题就装睡。 短暂的夜,很快过去。 京城的天边泛起鱼肚白,扬州却未曾迎来黎明。 时隔两日,雨暂时停了。 城中土黄色的江水漫过平房,仿佛整座城都是江,分不清哪是陆地。 水上漂浮着的尸体,在微暗的光亮下,露出一张张肿胀的脸,随着水慢慢下降,尸体开始堆叠,有的留在了冲毁的房屋之上。 少女浮出水面,不再有原本的秀丽,蓬头垢面,双眸红肿,双唇惨白,面上留着黄色的泥,双手都被水泡发。 她接受了祖父身亡的事实,此刻正搬运着一具具尸体。 “姜姑娘,”庄河一直跟着她,没比她好多少,“全城的人都在找你,你先躲躲吧!” 姜璃不听,搬完一具尸体就转身跳进水里。 单薄的衣裳全是黄泥,紧贴着身,她却顾不上在意。 忽闻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句:“姜璃在那里!” 随即,成群结队要讨伐她的人,纷纷赶来,庄河拦不住,姜璃便被围在了中间。 她神色无光,带着无所谓的绝望。 “是姜氏害死了我们的家人!” “她凭什么活着!打死她!” 姜璃被挤在人群中,不知谁起头推搡了她,一群人挤挤攘攘,拉扯她的头发,撕扯她的衣裳。 让她受着最恶心的世俗目光,让她去死。 庄河挤不进去,救不了人,转身朝着府衙跑去。 就在姜璃闭上眼时,忽听一阵阵铁蹄踏着污水而来,几瞬间包围了众人。 未出鞘的宝剑从天而降,划开了人与人的距离,身着盔甲的侍卫们强硬地将百姓隔开。 为首的侍卫粗声大喊—— “金陵王世子在此,不许闹事!全部退后!” 第308章 姜璃重塑中,央央筹款中(二合一) 男人英姿勃发,身着银甲,周身仿若环绕着淡淡的银辉,一手拉着缰绳,将身下四蹄生风的战马停住,另一手持长长的银枪。 下一瞬,他手中银枪飞跃,刺破黎明前的乌烟,只听咻的一声,寒光凛冽。 百姓意识到危险,在压迫下朝四处散开。 银枪如破竹般落地,刺入退潮后泥泞的土壤,笔直竖立在少女身边。 少女蹲在地上,浑身污垢,衣袖和肩胛处的衣裳被撕开了口,露出了被泥黄色糊住的肌肤。 她双手抱着自己,发觉周身的人群散开,空气中的汗臭味不再,剩下同样令人绝望的腐尸味,无光的双眸后知后觉地朝身侧望去,只见长枪立于身侧。 枪柄雕刻的繁复的云图,细看又像一只兔子,但即便如此,锋利处闪烁的寒芒还是令人心悸。 天地似有共鸣,银枪戳穿了大地,仿若穿破了云层,在这一刻,天边云雾散开,金光乍现,数日不曾出现的太阳,自东边缓缓升起。 光亮,是那么刺眼。 姜璃看着阳光,不喜不怒,她甚至忽略了旁人的指指点点,说她衣不蔽体。 可是衣不蔽体,不是这些指点的人造成的吗? 一抹讽刺的笑自唇边蔓延,面前脚步声渐近,那人停在了一丈外,显然是来取长枪的。 然而长枪还未拔地而起,一件外袍迎头抛开,将姜璃的整个人笼罩住,她一动不动,仿佛原地消失。 “姜姑娘,你的父母在等你回去。” 男人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只是不知该如何安慰此等情况下的人,故而语调放缓,就当安慰了。 隔着一件笼罩人的外衣,传入姜璃耳朵。 她动了动。 她还有家,虽然祖父身亡,可她依然还有家。 而后,又听对方道—— “我受人之托,要送你回去。” 此言一出,先前散开的男女百姓听闻,又壮着胆试图靠近,人群中忿忿不平—— “她凭什么回去,他们祖孙将我们害成这样,凭什么一走了之?!” “是啊,她能回家,可我们都没有家了!” “享受着我们的供奉,却将我们害的家破人亡,我们可怎么办啊……”说这话的人难忍悲痛地哭嚎着,倒地不起,晕厥过去。 百姓们越发愤恨,朝着姜璃形成包围圈靠近。 而这次在包围圈里的,还有谢霖,还有谢霖带来的一众侍卫。 侍卫在圈内形成圈,提着未出鞘的刀拦人,显得没有威慑力,但侍卫们常年训练,力气非常人可比,慢慢地将包围圈扩大,让百姓原地。 姜璃伸手拨开头顶外衣,露出泥黄的脸,“我不回去。”她一边说,一边将外衣穿到自己身上,将自己裹好。 谢霖没领会她的意思,拧起眉,“不回去你要去哪儿,你不该因你祖父身死而惩罚你自己,人总要活下去才有希望。” 姜璃看向圈外虎视眈眈的百姓,“我从未想去死,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何他们要这么对我,但现在我想明白了。” 谢霖面色不变,听她说话。 她道:“我失去了祖父,可我的家还在,他们当中,有些是失去了全家人,仅剩一人存活于世,还没了房屋住宅,他们不知内情,只知道这堤坝是我祖父修的,所以他们恨我,也需要靠着恨我,让自己活下去。” 她身上,唯独唇瓣是白色的,眼周一圈是疲惫夹杂着稀松的泥,“我也是,从祖父死的那刻起,我终于明白贪官污吏有多可恨,我与祖父同来,我却无法和他同归,我无言面对祖母,我要留在这里,接着做祖父没做完的事。” 谢霖拧着的眉越皱越深,“你疯了?” “谢世子,今日多谢你,”姜璃谢的是身上这件衣裳,“但你不必管我。” 可谢霖不能不管,不论是因为姜氏,还是因为受人之托,他上前两步,不赞同道:“京城会派新的官员来治河,你在这里,只会引起众怒,你若出了意外,你父母怎么办?” 姜璃仿若未闻,指了指身边堆积的尸体,“殿下,这些尸体核验完身份,是否要集中处理了?” 她问这话,俨然将自己投入了祖父的角色中,而谢霖作为王世子,是目前扬州最有话语权的人,所以她问他,仿佛她成了臣子,成了他手下的一员。 谢霖转身将长枪拔起,“姜姑娘,你可要想好了,造桥筑堤都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女子,成日混迹在男人堆和死人堆里,甚至可能经常需要下水,你若现在不回去,将来……只怕要受人指责。” 这条路很难走。 姜璃突然伸手将新披着的衣物拨开,露出被湿衣勾勒的曲线,被撕扯得极其宽敞的领口处,是她的肌肤。 她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吓得谢霖惊愕地偏开头。 虽然刚才她衣不蔽体,也眼下都穿上了,还要脱是什么意思? “姜姑娘!”谢霖眉间有丘壑。 “谢世子,这里不只有你一人,”姜璃坦然地扫向周围的侍卫与百姓,重新将衣物合上,此举仿佛只是为了证明她的无惧无愧,“自洪水决堤以来,我亦是悲愤交加,不知该做些什么,于是我在水里游了整整两日,捞了无数尸骨,今日光在场就有百余人,我若在乎他们的想法,我就该死上上百回了。” “自打陪着祖父来扬州,我就不再是京城闺秀,而是治河的一员,如今祖父不在,我理应扛起他应尽的职责,世人要骂我可以,但祖父的身后名,不能被污。” 她双目坚定,仿佛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有满目疮痍的城。 字字铿锵,如誓言。 谢霖陷入沉默,这条路实在难走,可对方既然有自己的坚持,他劝不了,此时又不免提醒,“很多人,想你死。” “没有很多,”姜璃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与他们一样悲伤,“只有他们了。” 无所谓她生死的,都去了避难所,唯有一心要她死的,还在危机重重的城中找她。 闻言,谢霖默认了她的去留,想到表兄表嫂信中嘱托,只怕要辜负了,于是低叹一声。 此时,庄河请来了知府的府兵,与谢霖带来的几十个侍卫,一同将百姓们强行迁至先前搭建的避难所。 又怕他们还会攻击人,于是特别关注着。 此时的避难所,虽没有尸体遍地,但一路走去,也是此起彼伏的哭声,不绝于耳。 “早知道就不回家了,这下不仅家没了,人都没了。” “早知道就该听姜大人的话,就不该听我家那口子的!”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娘,你为什么不救姐姐?” 几道不同的声音,诉说着灾情下的人间百态。 辰时,大铁锅煮了米粥,还有馒头,侍卫将早膳分发给众人。 明明是够的,却有人带头抢了起来,导致在场人心惶惶,都跟着抢食,深怕不够吃。 谢霖赶到时,将带头抢的人制住,一旁姜璃喊着安静,慢慢地场面才平静下来。 谢霖巡视了眼情况,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经过一营帐时看见一女童盖着被子坐在角落里,闭着眼睛,面色通红,外面排着长队,女童却安安静静。 他走进营帐,发现里面没有别人,“你爹娘呢。” 女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摇了摇头,“阿爷不让我回家。” 答非所问,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清他问的话。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女童鼻音厚重,是病了。 谢霖靠近,伸手在她额头探了探,额头一片滚烫,和热馒头一样。 秋日的夜风凉,这营帐不比民房,再加之连夜下雨潮湿得很,生病的概率大大提高。 他低声又问,“你爹娘不在吗?” 女童抬眸,眼膜通红,“他们都不在了,阿爷说,姜大人说能回家的时候,就可以回家了。” 她仿佛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话,有气无力地问,“大哥哥,姜大人说能回家了吗,我想回家了。” 这次谢霖听明白了,但听得心中很不是滋味,摸摸女童的头,平时很会说话的嘴,一到安慰人的时候,就说不出话来。 没了爹娘,年幼的孩子照顾不好自己。 想着,谢霖唤来侍卫,吩咐将避难所所有人登记入册,将所有失了双亲的孩子放到一个营帐,请专门的婆子来照看。 另外,加固避难所所有营帐,并在外侧加厚厚的挡风罩,每个人再多加一床被子,确保幸存者的健康安全。 他说完,姜璃走进营帐内补充道:“殿下,上游百姓不曾遇难,或许可以将孩子送去善慈堂。” 那是专门收容孤儿的地方。 谢霖毫不迟疑地否决,“我曾在书上看过,有灾情的地方容易生出疫病,这里许多人都与尸体接触过,包括姜姑娘你,出入最好带上面罩。” 更别提去上游了,上游不能再被嚯嚯了。 思及此,谢霖叹息。 姜璃恍然,惭愧道:“是我孤陋寡闻了,那眼下该防疫病才是,应该给所有人都发面罩,还有药物,防患于未然。” 谢霖点头,看向心腹的侍从,“方才我说的,还有姜姑娘说的,都得去办,还有,这小丫头生病了,看看营帐中可有大夫,若没有,遣人去上游的医铺问问,有没有大夫和药师愿意来避难所,常驻于此。” 心腹一边记下,一边犹豫,“殿下,知府那边说府库库银不足,您说的这些面罩、药物、被子,都是需要人手一份的,还有您说的营帐加固加厚,都需银子,接下来还有衣物和日用品……府库恐怕……”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钱能怎么办啊? 营帐外蓦然刮过一阵邪风,吹得人身上凉飕飕的,将营帐门上挂着的破布一直抖动,连房中女童的小身板都瑟缩了一下。 唯独两人没动,一是谢霖,他身着厚重的银甲,风吹不起。 二是姜璃,她单薄的裤腿粘着泥糊在腿上,风也吹不起。 但,不代表不冷。 姜璃看向谢霖,钱这个问题,好像解决不了。 “行了,不就是钱吗,”谢霖大手一挥,“先从王府拨,到时候让朝廷还,若王府的现钱还不够……” 说到这,突然顿住,“不够再说,以皇伯父的忧民之心,相信朝廷的赈灾银很快就会到的。” 但谢霖哪里会知道,赈灾银还在筹备中。 自辰时起,京城下起了小雨。 裴如衍在临行前,最后一次进宫。 沈桑宁与他是一同起的,清早就以自己的名义,宴请京城生意最大的六位老板。 旁人请客吃饭,不是晚饭也是午膳,总得是正餐。 然而,沈桑宁没有时间等了,请的早膳。 被请的几位商贾都不是蠢的,这个节骨眼上寻来,能有什么好事? 于是有三位推拒了,还有三位念着她的颜面以及身后宁国公府,还是来了。 毕竟能攀上关系的机会不多,眼下宁国公世子“落难”,花点钱帮一帮,就能产生联系,换个角度看是桩好事! 沈桑宁穿着厚衣裳,坐在自家酒楼二楼靠窗的位置,与三位老板闲聊着。 起先说的话,都是客套寒暄。 直到一男老板夸“裴夫人巾帼不让须眉,很有生意头脑”,这显然是吹捧的话,沈桑宁一听,可算让她找到机会煽情了。 她的双眸突然带了些复杂感情,语气惆怅地忆道:“也就我们自知生意难做,相互之间可以共情,起先我做生意,不论是我爹或是家中姊妹,都不能理解,出门参加宴会,亦有人说,行商低人一等,不体面。” “我时而不懂,为何士农工商,商人要排最末,或者说,为何要有这排行,谁排的?都是靠双手挣钱,怎么就分贵贱了?” 沈桑宁不满地倾诉着,双眸时刻关注着其他几位老板。 他们纷纷放下了杯子,缓缓流露出他们最真实的情绪—— “原来沈老板与我们一样啊!”梅老板名下产业涉及颇广,笑着附和道。 朱老板开始追忆,“哎,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家累世巨富,早先旁支还出了位读书人,我不知花了多少钱供他,后来他中了举人,每次伸手都毫无羞愧,仿佛我是该给他钱的,偏他一件事不曾为我做过!” 第309章 游街(二合一) 沈桑宁发现朱老板的经历和微生家都有些相似,又隐晦地将外祖家养闲人的事一并阐述,虽没提到沈家,但高度激发朱老板的共情。 朱老板拍桌道:“还说什么商人重利,我看都是他们不要脸!真遇上事,那些官宦还比不上咱们呢!” “就是,”沈桑宁撇着眉,端起杯子,正欲切入主体,窗外突然刮起了风,嘴中喃喃道,“也不知这风,与扬州是否是一样的大。” 一听提及扬州,三位老板相互对视,都知道这是捐款的前奏。 但三人本就抱着捐点钱的预想来的,这会并不抵触。 梅老板惆怅地感慨一声,殷勤吹捧,“扬州这次历经大劫啊,听闻这次去赈灾的是裴世子,世子爱国忧民,深得圣心,确实是筹款的不二人选!” “是啊是啊,世子年轻有为,与夫人郎才女貌,登对得很。” 朱老板琢磨着,主动问道:“敢问这赈灾银还差多少,旁人我不知道,但我还是能捐些的。” 闻言,沈桑宁面带欣慰感激的笑,举起杯盏对着朱老板,“朱老板,就冲你这句话,我以茶代酒干了。” 她仰头喝完杯中茶水,继而道:“我夫君的确担任了筹款之责,但即便筹款的不是他,我也想着将手头能拿出来的现银捐了,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还可以挣,我娘在世时常教导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我算了算,赈灾银差了一百多万两的空缺,我能拿出二十万两,诸位若愿意与我一同捐款,我替扬州百姓谢谢诸位老板的义举,将来也让世人瞧一瞧,咱们商人在生意场重利,但在大事上是重义的。” 三位纷纷点头,梅老板又夸起她来,“沈老板真是女中豪杰,一捐就是二十万两,可见是掏空家底,心怀天下呀!” 朱老板低声问,“这朝廷的官员加起来,说不准还是沈老板一人捐的多了。” 这哪是说不准?说得分明很准,沈桑宁心中腹诽,表面不显。 几位老板哈哈一笑,有了她的打样,梅老板阔气道:“这样,我代表梅氏钱庄,捐十万两。” 朱老板点头,“我捐五万两。” “我也捐五万两。”另一位,较为腼腆的是邱老板。 三人加在一起,又是二十万两。 但这三人行商十数载,有的还是祖辈就积攒下的家业,比沈桑宁富有不知多少倍,却没有她出的多。 她淡淡一笑,举起杯盏又是言谢,“诸位老板慷慨解囊,我记在心中,我听我夫曾说,这次捐款的名单来日将刻在扬州城楼下的石碑上,还会张贴在京城宫门外的告示栏上,届时几位的义举会被天下人所知,让他们看看,在大义面前,我们商人排在何等重要的位置!” 一席话,说得三人激动起来。 他们此行抱着与国公府交好的目的捐款,捐款的数额自然都是早就打算好了的。 然而一听还能千古留名,真真是一次扬眉吐气的机会! 思及此,都不甘心只捐五万十万两了! 梅老板再次拍板,“我加倍,我也出二十万两。” “我二十一万两。”朱老板跟着道。 梅老板皱起眉,“老朱,你这是干什么,要抢第一的位置?” 朱老板不语,显然就是这个意思。 梅老板犹豫着追加,“我出二十五万两,建设大晋人人有责,不过……能否请世子帮个忙,捐款人那栏在我的名字前加个前缀——梅氏钱庄、酸梅梅果脯、胭脂梅、梅氏染品。” “哈哟!梅老板够贪心的呀,这前缀这么长,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家产业啊。”朱老板脸上皮笑一下。 梅老板反驳他,“如果可以,为什么不呢?” 花了二十五万两,要一个前缀不过分吧? 梅老板看向沈桑宁,露出殷勤的表情,沈桑宁点点头,应了下来,这都是小事。 梅老板得到答案,心满意足地喝起茶来,朱老板还是二十一万两,不再竞价,邱老板还是原先的五万两,丝毫不因沈桑宁的说辞而改变。 如此,加起来也有五十一万两了,直接解决了剩下空缺的一半。 再算上她的二十万两,筹款就只差三十八万两! 沈桑宁很开心,对面三人也是。 “要下雨了吧。”邱老板忽道。 沈桑宁朝着窗外看去,天上乌云慵懒地飘着。 风亦比刚才大了些,尤其坐在二楼,总是要比一楼冷些的。 毕竟不同的高度,感受到的凉意不同。 就比方说,此刻坐着如囚车一般材质与形状的沈妙仪,她身处高地,偏偏没让她穿件厚实衣物,寒风袭来,感受刺骨的寒。 游街车从公府出发,四四方方的牢笼将沈妙仪的身子困在其中,双手被桎梏在车外,没有梳妆的头也露在外面。 隔着沈妙仪数丈距离,在她身后的游街车上,与她相同待遇的还有周韬。 正街两侧,路人见了纷纷让道,虽有疑惑,但见男女两人游街,心中便有了猜测。 像这种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们往往是最乐意探究的,于是明知这是私通的男女,还要大声与周围人讨论—— “这两人犯的何事?” 有人回答,“这阵仗,私通无疑。” “这么年轻,相貌也生得不错,这么就干下这样的丑事呢?”有人摇头,有人惋惜,有人鄙夷。 “哦,私通啊——”尾音拖长,提着菜篮子的大娘啧啧两声,“这是谁家的媳妇,又是谁家的男人?” 大家也想知道。 引领着游街车的男子敲着锣鼓,高声宣扬,“承安伯府二小姐,沈氏妙仪,嫁与宁国公府二公子,不守妇德,多次与外男私通,今被抓获,游街公示,休憩归家。” 路人围观丝毫不掩藏目光,更不会降低声音,听得沈妙仪想捂脸,可惜被固定住的双手根本动不了,她想低下头,也无法躲开旁人的目光。 “天纳,宁国公府的女眷啊,这是荣华富贵的日子过腻了不成?” “啧啧,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这什么伯府这么还教出这样的女儿?” “他们伯府向来如此啊,你们忘了前阵子被陛下赶出京的二皇子侧妃了?那位就是这承安伯的庶女。” “原来是这个伯府啊,好事从来没听说过他们的,这家好像不景气了,我家亲戚在里面做门房的,说这家快连月银都发不出来了,全靠姻亲吊着些体面。” 紧接着又是一阵锣鼓,男子继续高喊,“奸夫周韬,原京机卫小旗,扬州人士,今私通公府女眷被抓,游街示众,驱逐出京。” 一语毕,周围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竟然是京机卫的,这下连差事都没了。” “这伯府小姐一点都不挑的吗,放着好好的国公府公子不要,找一个……这奸夫是得有什么过人之处啊?” “难怪我看这男的就不顺眼呢,原来是京机卫的,平日里肯定没少借着这层身份剥削咱老百姓呢!” 相比于沈妙仪的没脸见人,周韬显得大方很多,仿佛不好听的话入不了耳,他抬着头正视前方,正是沈妙仪的后脑勺。 游街车从正街到西街,绕着京城的大路转了一圈,一路敲锣打鼓,广而告之,只为让众人知晓,这伯府小姐犯了错,已被休弃,往后与国公府再无干系。 从意满楼门前经过时,吸引了诸位老板的关注。 “沈老板,这是你妹妹吗?”朱老板口快,问出来后,觉得颇为尴尬。 岂料沈桑宁大方承认,“亦是弟妹,但今日之后就不是了。” 她的目光顺着窗子往下,落在游街车上单薄的白衣女子身上。 此刻,沈妙仪似有所觉,仰起头,微红羞愧的眼睛与沈桑宁生疏的眸子对上。 沈妙仪面色憔悴,似是承受不住路人刻薄的话,意满楼上,沈桑宁面颊红润,刚筹到巨额善款,唇瓣是遮掩不住的弧度。 沈妙仪近乎执着地看着楼上的人,这一次,眼中不是嫉妒仇恨,而是对命运的无奈。 或许谁也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记得跟随母亲刚进伯府时,那是沈妙仪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房子,那么多能使唤的下人……优渥的生活,仅仅过上几日就无法抛却,可惜她以为自己是个继女,她不止一次地幻想,若自己是承安伯沈益的亲女儿就好了。 她是小门小户周家出来的,初入京城,对周围鄙夷的神色十分敏感,为了融合其中,为了当一个真正的千金闺秀,她夜里躲起来偷偷练习,练习如何使唤丫鬟看着从容自然些,慢慢的,在丫鬟讨好的态度下,她越发得意,认为丫鬟的讨好是应该的。 为了不被“继父”沈益讨厌,她将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千金,逐渐习惯众星捧月的生活。 但好景不长,刚进伯府没过几日,身处金陵的伯府嫡女就回来了。 那是沈妙仪第一次见到沈桑宁,十二岁的沈桑宁既便身穿素衣,她也能感受到那周身矜贵的气质。 根本不像她,她要很努力地装,走路吃饭睡觉都装得板板正正才行。 她承认,她嫉妒了。 为什么有的人生来好命? 在沈桑宁面前,她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图谋别人生活的小丑。 她心里不愉,将气撒在了丫鬟身上,她没有错,丫鬟是下人本来就可以随意打骂。 却被沈桑宁瞧见了,出声制止。 那时候,就像现在这样。 十二岁的沈妙仪一抬头,看见靠在阁楼上的小姑娘一脸生疏,告诫她,不许乱发脾气。 真是可笑,主子凭什么不可以发脾气。 心里是这样想,但她没有反驳,真的放了那小丫鬟,但在心中对此极为不满,就凭沈桑宁是伯府嫡女,就可以管教自己吗? 沈妙仪不服,然而,她发现沈桑宁总是偷偷看着沈益。 十二岁的小姑娘,都是渴望父爱的。 沈妙仪见状,越发讨好沈益,没多久,就改了沈姓,得到了沈益的偏爱。 她认为,她再不需要学那些繁文缛节和端庄了,她不要和沈桑宁一样,做个端庄的千金小姐有什么好,连爹都不看沈桑宁一眼,就让沈桑宁一个人孤独死好了。 往后三年,她们维持着表面的平和,主要是沈桑宁维持得好,因为沈益不喜欢看姐妹不和。 直到了十五岁那年,两人及笄,沈妙仪偷听到,沈益想将沈桑宁嫁给上峰做填房。 那个上峰都四十好几了,沈益果然是不喜欢沈桑宁得很。 沈妙仪偷偷高兴好几日,结果,沈益前脚请了上峰来家里,还没提及亲事呢,宁国公府的马车便到了门口。 宁国公府与承安伯府从没有往来,以承安伯府落魄的样子,手中是一点权利都没有的,沈益作为家主,打点关系只能谋个闲差。 老宁国公突然造访,沈益喜不自胜,一时间连上峰都不顾不上了,一心想着和公府攀点关系。 在对方说想结亲,想替家中嫡孙求娶伯府嫡长女的时候,沈益开怀地一口应下,根本不想给老宁国公反悔的机会。 原本是想偷听沈益和上峰对话的沈妙仪,抱着看戏的心态,岂料得到这样的结果,气得跑回了院子。 宁国公府嫡长孙是什么人?那是三日前,陛下钦点的状元郎,是京城闺秀闻之脸红的对象!不知有多少千金闺秀抛橄榄枝,沈妙仪连想都不敢想的人物啊! 可这个节骨眼上,老宁国公却要和伯府结亲,这是图的什么?伯府救他命了?疯了? 沈桑宁可真是好命啊! 沈妙仪不服,一面又怕攀附上峰的人成了自己,连夜为自己想出路。 她一直不甘于沈桑宁之下,听闻公府次子纨绔之名后,便刻意制造偶遇,几次下来,真的获得了对方芳心。 有裴彻亲自说服长辈,定了婚事后,沈益高兴得巴不得连夜把两个女儿打包送过去。 奈何,定亲的流程走完,老国公病逝了。 当时,沈益是真怕这婚事不作数了啊。 一晃又是三年,彼时的裴如衍已经是世子,沈妙仪私下与母亲柳氏商量换亲,她就要嫁给世子,她要让沈桑宁屈居自己之下! 第311章 发动小学生捐款 裴如衍不仅不要她,也不纳妾,不近女色,理智冷静地像是入了佛道,任她使劲浑身解数,对方都会斥责一句,然后冷漠关门。 沈妙仪一直怀疑他身有隐疾,而换亲的厌恶,只是不碰她的借口,隐藏不举的理由。 最终,她一生被厌弃,一生无子嗣,看着沈桑宁从逆境爬出,风生水起。 重来一世,沈妙仪不想换了,她想要裴彻了,裴彻爱她,裴彻还会是大将军,她只需要等着做将军夫人就好了。 而沈桑宁嫁给裴如衍只会重蹈她上一世的覆辙。 她真是这么想的! 直到如今,沈妙仪终于醒悟,这好命不是她的,她怎么努力都没用。 思绪从回忆中出来,她无奈一笑,游街的车已经走远了十丈,她扭过头还想再看意满楼的窗边,沈桑宁此刻究竟是怎么笑的。 却已经见不着沈桑宁了。 看不见了。 “啪!” 游街车行驶到了闹市,一个臭鸡蛋猝不及防地飞过来,拍在沈妙仪的额头,腥臭的味道刺鼻,粘稠液体从头上流下,流了一脸,她被迫打断思绪,闭上了眼。 “奸夫淫妇!该死!” “民风就是被这种人败坏的!” 闹市区的路人,多是早起干活的或早起买菜的,个个怨气重得很,刚好手上有菜篮子,就顺手扔两片。 买到臭鸡蛋的,就气愤地把臭鸡蛋扔出来。 比之起初的自觉羞愧,现在的沈妙仪已经麻木了。 突然,腰腹处一疼,是鸡蛋砸到了她的腰上,她再次拼命挣扎起来,“不要砸我,不要砸我的孩子……” “怎么还有孩子?”路人听见了,奇怪地看向她未显怀的腹部。 “啧啧啧,不会是孽种吧?” “肯定是啊,不然宁国公府能让自家血脉流落在外,跟着这不要脸的娘一起丢人吗!” “孽种还留着干嘛!” 得知她有孕在身,大部分路人嘴上骂着,都停下了扔菜叶子的举动,还有小部分仍旧拿东西砸人。 沈妙仪害怕保不住自己唯一的孩子,悲恸地哭和挣扎着,忽然,一抹青绿色的身影蹿进人群,不顾阻拦,拼了命地爬上游街车,隔着牢笼般的木板,挡在沈妙仪的面前。 “妙妙不怕,娘在呢!” 柳氏双手扒着木板,才得以抓稳不掉下去,站稳后,伸出一只手替沈妙仪擦去脸上污秽,看着女儿的模样,心中一阵阵抽疼,“娘陪着你,不怕。” 沈妙仪听闻此言,心中的恐惧与无助瞬间被一股暖流所替代,双眸蓄泪,“娘……”她颤抖着唇瓣,嗓音透着懊悔,“娘,你快下去,爹知道了要怪你的。” 柳氏摇头,不肯下车。 领着游街车的男子见了不由称奇,从未见过有母亲愿意陪着游街的,这丢脸的是,一人受着还不够,要两人一起。 即如此,男子也不将柳氏拉下来,她们要一起就一起好了。 那厢,沈桑宁已经看不见游街车的影子,与三位老板寒暄着吃完饭,就回了府。 不出一个时辰,三位老板送钱的车,便大张旗鼓地送来了。 游街的车绕着京城一圈,送钱的车也绕了一圈。 竹阳书院。 老夫子悠扬的声音响起,“先天下之忧而忧。” 紧接着,一众稚嫩的声音跟着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书斋内,第三排的中间位置,小少年心事重重,嘴巴没有张开,也不知拿课本挡住脸,一眼被老夫子瞧见,老夫子抬手,众小学生噤声。 老夫子慢慢走到第三排,见小少年没有任何反应,手拿戒尺敲了敲他的肩膀,“你来说,这句话什么意思。” 被点到的小少年,回过神,“夫子,学生觉得没用。” “谁没用?”老夫子瞪起眼,“齐行舟,即便你在上旬校考中表现出色,平日里也不能懈怠学习,知道吗?” 齐行舟偏头,见坐在前面的包赢和甄斐都在给他使眼色,他点点头。 老夫子见他听话了,语气稍微放轻,带着对好学生的纵容,“嗯,坐下吧,下次好好听。” 齐行舟却不坐,“夫子方才问我,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意思,是字面意思,还是实际意思。” “你只管讲你的见解。”老夫子道。 齐行舟一脸正色,“学生以为,光理解字面意思不够,还需要与实践结合,才能让学生们学得更通透,更能领悟到天下之忧,而非课本上浅薄的一个忧字。” “如今天下之忧,是扬州水患,若以课本之意,我们应该为此感到忧虑,并为此出力。” 老夫子和蔼地点点头,放下戒尺,“你说得很好,但你还年幼,你有这样的思想,将来有望成为国之栋梁,好了,坐下吧。” 齐行舟还是不坐,澄澈的一双眼眸坚定执拗,“虽然年幼,但身为国之少年,官宦子弟,享受着天下最好的待遇,就读最好的书院,与寻常年幼孩童不可同日而语,国之栋梁也不分年纪,在座学生皆有能力出力,今日就可成为栋梁,为何要等来日?难道要等下一次灾害的发生吗?” “你……”老夫子竟然词穷了。 饶是齐行舟说的有理,老夫子也无法让七八岁的孩子们去帮什么忙啊,“你先坐下。” 齐行舟忽视了老夫子的再三请坐,也忽视了甄斐暗示他坐下的眼神,“学生认为,学生们若连最基本的、力所能及的事都做不到,学课本上的天下之忧有何用呢?” 课堂中一片静默,老夫子发现这孩子轴得很,刚想说教,只听另个角落响起掌声。 包赢啪啪鼓掌,“阿舟说得对,阿舟,我们去捐款去出力!来日让朝廷也将我们的名字刻到扬州的石碑上!我还要排在我爹前头!除夕宴上桌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