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 1、01 黎明将至时,平京医院神外手术室门上的提示灯熄灭,几位病患家属快步涌向门口,焦急等待宣判。 陶溪和紧随其后,手心攥一个被捏皱的咖啡杯杯套,紧张中,连带衣服下摆也攥进去一截。 这台手术的病人是她的至交好友,参与手术的某位医生与她相识多年,交情匪浅。 片刻后,一名护士推开厚重的门,身穿深绿色手术服的季霆快步从里头走出来,朝病人家属颔首。从他沉着的目光能够判断,手术成功了。 简洁高效地交代完术中情况后,季霆的视线越过几位家属,停在陶溪和的脸上。 冰冷的灯光下,他疲惫的面庞更显冷白。他朝陶溪和轻阖一下眼皮,淡青的眼尾涌上笑意,周身冷色平添一抹暖意。 陶溪和第一次看季霆穿手术服,感触新奇。莫名地,又觉得这套行头就该套在他这幅皮囊上。 妥帖、契合。 他好像天生就该是个医生。 一周前,确定手术方案时,陶溪和问他手术风险有多大。 季霆随口说了一堆她半知半解的专业名词,见她迷茫,用“倾尽全力”喂她吃定心丸。 昨夜,她睡不着,查阅大量神经外科四级手术的相关资料,这才明白这人为何说这种高难度的手术轮不到他主刀。 最后敲定的主刀医生是他的老师,国内知名神经外科专家,平京医院的王牌之一。在他鼎力推荐下,成为这次手术中决定她好友生死的上帝之手。 手术室的门重新关闭,季医生折回他的战场,精疲力尽地坐在空荡的走廊上。 他双臂搭在膝盖上,头埋在两腿之间,复杂的情绪在胸腔内产生焦灼的余震。 手术过程中,病人三次濒临险境,是他老师凭借丰富的经验几度力挽狂澜。 这台手术超过十个小时,十足一场鏖战。年过六十的老教授念在师徒情分上,为他艰苦出征。 体力不支的葛教授步履缓慢地从门内出来,见季霆随意坐在对面的墙角,玩笑道:“人高马大的小伙子,体力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子。我是不指望你以后接我的班咯。” 季霆起身搀扶教授,二人边走,他主动复盘手术中的几个细节,虚心讨教。 葛教授细致讲解,赞他在病人第一次涉险时判断精准,配合得当,说这次手术能成功,他功不可没。 季霆不骄不躁,客观总结自己今日的表现,称自己今后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话落,他止步,郑重朝教授鞠上一躬。 葛教授摆摆手,拍了下他肩膀:“真要谢,我提的那件事情,你赶快给我落实了吧。你师母那儿等着回话呢。” 话题突变,季霆猝不及防,情绪难转圜。 葛教授见他怔住,又劝道:“我见过那姑娘几面,不俗。你去见见就知道了。” 师母为闺蜜家待嫁的女儿牵红线,首选就是丈夫的爱徒。 神外季医生,靠脸出名,靠业务水平搏口碑,常年稳居院内女同事心仪的男医生榜首。他来医院五年,一直未曾有恋情传出,经师母多方考察,他双商人品皆过硬,是绝对适婚的优质单身男青年。 以往应对此种事情,季霆擅用老套路拒绝——拔高对方、自谦自贬、分寸迂回、装傻充愣、不了了之。 今日教授亲自出面,自己又刚欠下他一个人情,这些套路通通不再适用。 不过他运气不错,近日刚得一块优质挡箭牌——陶溪和。 前不久,他跟陶溪和意外闹了出“春光旖旎”。 此事被两家长辈知晓了个大概,一句“青梅竹马”被搬上台面,顺水推舟要撮合二人。 季霆跟陶溪和认识超过二十年,打小把她当妹妹看待,从未对她产生过半分男女之情。那件事的发生,诡谲离奇。到目前为止,他仍然厘不清动机,只能用“鬼迷心窍”四个字来为自己开脱。 既是离奇事件,他未曾真的动心,陶溪和也一副稀松平常的态度,他该果断拒绝长辈们的撮合,让这事早早翻篇。 可他到现在也没表态。 只因那晚是他主动,如今他稍有推辞便是打脸,是不负责任的登徒子行径。 坏事是他做的,敢做不敢当,非君子所为。 他不敢妄称君子,却也不想做个小人。 说回眼前事。不谈日后这桩婚事成不成,他和陶溪和从小到大的亲密关系真实不虚。 青梅竹马的故事无需他添油加醋,他真诚向恩师陈白。 教授听后,通情达理地表示,是自己夫人这桩媒做晚了一步,又后知后觉道:“难怪你对今天的手术如此上心,说到底还是为了你这小青梅。那你这算是定下来了?” 季霆眼底敛笑:“八九不离十吧。” 此话落地,他心中发虚。 同样没表态的另一位当事人听到此话,不知该作何感想。 漫长冬夜,寒风凛冽。 陶溪和去医院的露天停车场取车,路上连打三个喷嚏。钻进车里,她正要发动引擎,收到季霆发来的一条微信,问她走了没。 一刻钟后,卸下医生身份的季霆坐进副驾,说自己没精力开车,托她当司机。 “去哪儿?”陶溪和感受到他带进来一阵寒意,偏过头看他身上的大衣,上面有微末一样的细雪,很快融化成水滴,藏进深色的衣料里。 平京开始下今冬的第一场雪,在这个好友重获新生,值得庆祝的黎明。 “还能去哪儿,回家。”季霆打了个轻柔的哈欠,兀自摸索一会儿,触到按钮,把座椅往后调。 “地址。”陶溪和的视线从他终于安放好的长腿上收回来,驱车驶出医院大门。 季霆一怔,这才想起这姑娘至今还没去过他的单身公寓,看了看时间,转念说:“那地儿偏,还是回我爸妈那儿吧。” 陶溪和善解人意道:“我不怕绕路,你用不着方便我。” 陶溪和毕业回国不足半年,暂时没独立,仍在爷爷奶奶那儿住着,跟小时候一样,同季霆父母做着邻居。 “两个方向,离得忒远,别折腾了。”说话间,季霆从大衣口袋里翻出两颗薄荷糖。 他剥开一颗吃掉,把另一颗轻轻丢进手刹旁边的小格子里,算是分享。 陶溪和回忆起那天晚上,他嘴巴里除了酒精,便是薄荷的味道。 冰凉、微苦。 明明该醒脑,却产生反作用。 天边泛起鱼肚白,密密麻麻的雪籽逐渐清晰。 陶溪和自顾自念了句下雪了,眼皮打架的季霆“嗯”一声,混沌地问她:“现在不紧张了吧?” “谢谢季医生,季医生辛苦了。”陶溪和虔诚致谢,未等季霆接话,又老练地说:“规矩我懂,你放心。” “什么规矩?”季霆声音漂浮,困倦到极点。 陶溪和屏气凝神道:“我们俩的事用不着你烦心,长辈们那边我来做坏人,权当是我的谢礼。” 这话之后,她又说了几句别的,例如让季霆牵线搭桥,她请葛教授和其他几个医护吃顿饭之类的。 季霆没有反应。他睡着了。微抬着下巴,线条明朗的下颌骨托起一张沉静的脸。 陶溪和作罢,打算改天再跟他细商这些事情。 最近一段日子,她为了好友的病忙前忙后,无瑕顾及别的事情。季医生受她所托,心中也绷着弦。 今日手术成功,两人的心石皆落定,那他们之间的那点迷糊账也该好好算算了。 车子驶进隧道,强光涌进车厢。 熟睡的季霆突然开口,嗓音暗哑,语气轻缓:“你倒懂事。” 陶溪和不知他具体所指,从后视镜里看他,他正闭着眼睛调整坐姿。 待车子驶出隧道,车厢里光明褪去,他又于暗处嘟嚷一句—— “我烦什么心。我起的头,该我收场。” 时间倒回一个月前。 那晚气温骤降,一场户外婚礼结束后,新郎新娘和一众好友躲进温暖的酒店套房,开启第二趴庆祝活动。 季霆被当成靶子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这种场合,大家最感兴趣的一定是看上去最神秘的人。 外形惹眼,职业崇高,三十出头,却无女友。新娘又补充,此人空窗好多年。 如此一来,在场的单身女性纷纷燃起热情,剩余男性个个充满“敌意”。 季霆平日鲜少喝酒,又不擅玩乐,几轮游戏输掉,面前的空杯堆满。新娘看不下去他一人被欺负,在自己的亲友团里找了个聪明人,教他玩游戏。 谁承想,一向聪明的陶溪和今晚根本不在状态,连做几次狗头军师后,季霆喝得更多了。 于是乎,狗头军师替季霆挡起酒来。 微醺中,季霆看着陶溪和喝到第八杯时,心下不忍,找了个借口,带她出去放风。 新娘徐沐冉不放心醉意盎然的两人,塞了张房卡到季霆怀里,让他们稍作休息。 两人没走远,回到婚宴外景地,边看婚礼策划团队拆分布景装箱,边吹夜风醒酒。 他们身后有一块灯光墙,电源尚未掐断,仍散□□漫光芒。陶溪和偏头去看,发现自己的影子投在上面,戳一戳季霆,叫他也看。 季霆一回头,墙上出现的两人剪影像极了方才那对礼成的佳偶。恍惚中,他忽然抬高手臂,手掌轻轻地落在陶溪和的头上。 陶溪和还未反应过来,季霆兀自感叹道:“我们溪和长大了,都知道给哥哥挡酒了。” 这下陶溪和可以确定,此人是真的喝多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诱因有很多——酒精在作祟、浪漫氛围烘托、叙旧过于走心。 季霆的吻落下去的时候,陶溪和的世界万籁俱寂。她原本没醉,此刻醉意盎然。 后来先抽离的也是季霆,他扶稳陶溪和,目光惊诧。 他做了什么?凌乱的脑子里一声惊雷从天而降。 雷声还未发挥醒脑作用,晕眩中的陶溪和又迷糊地往他身上靠:“季霆哥,你舌头好凉,是薄荷吗?” 她主动贴过来柔软唇瓣,生涩地朝他索取他嘴巴里的味道,又一口软语冲他撒娇:“好冷啊季霆哥。” 冷风吹不散醉意,她既称冷,他便顺理成章地用上了徐沐冉给的房卡。 进门之前皆是清醒,门一合上,混乱且荒唐。 季霆在盥洗池用凉水冲脸醒酒时,陶溪和从背后拦腰抱住他。 “溪和,这样不好。”他转过身,用凉透的手掌捧住她的脸,“你醒醒。” 陶溪和一言未发,醉笑着松了他的领带,直直地将他压在大理石台面上。 后背是冷硬,一团温软入了怀,触感走了极端,理智灰飞烟灭。 顶灯暧昧的光芒倾泻,两双微红的醉眼浑浊相接。季霆终究把怀中人抱了起来。 从浴室到床边的地毯,是一场偏离轨道的开荒之旅。 2、02 季霆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车窗外一片白茫茫,外头已是明亮清晨。 他醒了醒神,去寻陶溪和,这姑娘趴在方向盘上,露出来的半张脸睡容娇憨。 齐肩的黑发扎了个松散的低马尾,烟灰色高领毛衣的领口卷压几缕碎发,脖颈修长,肤色偏冷。陶溪和身上总带着书卷气,跟她日常穿衣风格有关,也跟她打小安静不张扬的性子有关。 她人生乐趣有很多,专注内心,步履不停,很少把心思放在修饰外在上。说她漂亮的长辈比年轻人多,女性比男性多,熟人比陌生人多。 从某种层面来说,季霆算不上是她的熟人。所以那天晚上,当她作为伴娘穿上抹胸纱裙,又经专业人士描眼画眉点红唇后,某人会觉得眼前一亮。 这是神秘的季医生最鄙视自己的一点。 他这口枯井,竟把最不该欺负的姑娘当成了甘霖。 那个瞬间,他一定是昏了头。 那天醒来,已经是后半夜。徐沐冉上门来寻,门铃按成电话铃。 他惊坐起,看一眼裸着腰背酣睡的陶溪和,荒唐感像决堤的洪水,倏然灌进仍有余醉的脑袋。 迷茫地给陶溪和盖上被子后,他套了衣裤去开门。 “溪和呢?”徐沐冉打爆两人的电话,皆无回应。新婚之夜满酒店找两个酒鬼的新娘世间唯她无二。 “在里面。”他匆忙挡住门,低声蹙眉道:“沐冉,你先回去。” 徐沐冉走后,他折回床边,陶溪和正背对着他系胸.衣暗扣,闻声,她一头扎进被子里。 “那个,溪和……”他有心想说点什么。 “谢谢。”她闷声用社交礼仪截了他的话柄,又道:“对我来说是很美妙的夜晚。” 她除了本能的羞涩,对此事的态度如此稀松平常,另他心中的荒谬加重。 他猜测她在国外开放的文化环境里早已学会熟练应对此类欢情,又暗想这并丝毫不符合她浑身的书卷气。 他不知她事后如何,但自己花了一周才驱散这晚欢爱带来的余震。 是不解,是对两人关系拆解又重组的纠结,他有过后悔和自责,却始终没有考虑向前一步。 他庆幸,陶溪和也没有。 …… 陶溪和熟睡不醒,季霆正犹豫是否该叫醒她,手机闹钟发出提示音,他索性任由这声音响着。 七八声过后,方向盘上的那颗头倏地昂起来,重重地砸在椅背上。 陶溪和闭着眼睛,左手烦躁地摸一把额前的碎发,右手准确无误地找到自己的手机。 她勉强睁开眼睛瞥了眼手机屏幕,随后偏过头,目光虚了焦一般地看向季霆,喉咙沙哑地问:“你家是这儿吗?” 季霆诧异地看向窗外,发现车停在他自己家楼下。 他皱起眉头:“怎么还是开到这儿来了?” “我练练车。”陶溪和给出一个一听就很敷衍的答案。 清晨同归惹人遐想,季霆想她定是为了避嫌。 这样也好。真要回他爸妈那边,他免不了又要被催婚,白天想好好补觉说不定都困难。 他看陶溪和胡乱揉眼睛,邀请她上楼坐坐。 “不了,我还有事。”陶溪和话落,别开脸,徒手去摘戴了一晚上的隐形眼镜。 季霆高声“唉”一下,想制止,她已经利落摘掉,舒服地按压起眼眶。 “怎么突然戴隐形眼镜了?”他问。 陶溪和摊手,“有个朋友说框架眼镜封印了我的颜值。” 季霆被逗笑,想她这会儿看不清他,也不回避视线,认真打量她这张脸,私心想,她眼睛生得漂亮,她那个朋友倒没说错。 他柔声道:“到了你就该叫醒我。下回别再戴隐形眼镜睡觉,眼睛都红了。” 陶溪和干脆地点点头,滴了两滴眼药水,催促这人下车,“你快回家补觉吧。” 季霆神思倦怠,此刻只想倒头痛快地睡一场。想着这姑娘比自己小五六岁,指不定精力充沛,就不再管她,提醒一句路上注意安全后,跟她告别。 回到家,洗澡时,他忽然想,陶溪和后来是怎么知道他家地址的?他在车上睡着后,她应该费了不少神。 洗完澡,他去拉卧室的窗帘,无意中往楼下看,陶溪和的白色小别克仍停在漫天风雪中。 他当即就打电话给她。 陶溪和接听后,打着哈欠解释:“我没找到我的框架眼镜,看不清,车就不开了。” “那你怎么不上来?” “我上去了呀,车钥匙放在门外的电箱里。运气好,你家电箱门没关紧。回头你帮我把车开到医院吧。” “费这些劲,怎么不敲门进来?” “大清早的,我进去干嘛?” “……” 陶溪和再打一个哈欠,“我上午有个面试,赶时间。” “你在找工作?” “我面试别人。” “……” 季霆是真搞不清陶溪和回国后在忙些什么。准确来说,陶溪和成年之后的人生,他都很少参与。 陶溪和的爷爷,他们院儿里举足轻重的陶老先生,自孙女十五岁起,就常对院儿里几个年长的男孩子念叨一句话—— “我们溪和长成漂亮的大姑娘咯,你们几个做哥哥的要注意分寸,要保护好她。” 这句话季霆一直挂在心上。所以在陶溪和长大后,他很少再带着她像小时候那样疯玩。近年来,除了最近一段日子,在他印象中,他们二人只有过一次亲密独处。 那年季霆在军医大读完本科,被他爸不由分说地弄到西南边陲一个基层部队卫生院锻炼,做了个一身抱负无处施展的落寞小军医。 一众发小嘴上可怜他,但顶多也就是致电慰问慰问。唯独十八岁的陶溪和,带了满满两行李箱的零食,长途跋涉赶到那个偏远小镇去看望他。 季霆在破败的长途汽车站找到陶溪和,她穿白色羽绒服和黑色雪地靴,戴一顶黄色的毛线帽,悠哉悠哉地坐在行李箱上,安静地调试一个长长的单反镜头。 见着季霆,她立马举起相机拍了张照片。 到了季霆的住处,她把照片导出来发给一众发小,汇报说:“季霆哥没胖没瘦没晒黑,一切安好,大家勿念。” 季霆问她怎么一个人跑过来了。 “我贪玩儿呗。”陶溪和说其他人要么忙恋爱,要么忙事业,只有她最小,尚未进入成年人的世界,最逍遥。 她当年也是真贪玩,在季霆那儿只待了一天,便出发去香格里拉,后来又跟几个在半路上认识的驴友一起进藏。 旅行一圈结束,回到平京,她给季霆写信,说只有他那儿最无聊。 几天后,她寄给季霆一台游戏机和一整箱游戏卡,要他无聊时打发时光。 后来的小半年里,被流放的季霆把陶溪和的诸多高分游戏记录通通打破。 再后来,陶溪和独自一人远赴欧洲求学,自那之后,大家相聚的时光就变得更少。 季霆忘了具体是哪一个时间节点,他们这帮一起长大的发小开始欣然接受“疏远”这个词。 一年前,陶溪和跟几个华人同学秉着一腔热血,先后做了三个跟女性权益相关的公益组织,个个赔的血本无归。 她出资最多,赔掉了从小到大的压岁钱,还从她大哥那儿敲了一笔填进窟窿里去。 事情败露,她爷爷奶奶封锁了她经济来源。半年前她研究生毕业,灰头土脸地回了国,连机票钱都是找朋友借的。 她现在开的这辆别克,是辆二手车。原价十几万,她花了六万块钱搞到手。 车到手,开回家,大家才知道。问她哪里来的钱,她说是打麻将赢的。 她没撒谎。那晚院儿里最混不吝的符迪,带她去跟一帮二世祖玩牌,她手气极好。 赢了钱,符迪要她拿钱去买漂亮包包,她却扭头定下这辆二手车。 她需要车,因为她要开始二次创业了。 季霆或许是第一个知道她“东山再起”的人。 雪簌簌往下落,季霆忍着倦意出了门,把陶溪和的车挪进地下车库。 停好车,熄了火,开车门时,他在储物格里看见一个小型医学人体模型。他拿起来把玩一番,放回去时,恶作剧般的把那颗头拧了下来。 3、03 陶溪和闭着眼睛在出租车上接陶老太太的问询电话。 关心完她好友的手术情况,又听她浑说了一番彻夜未归的原因后,老太太语气一沉:“既然你的好朋友已经脱险,那你该有心思跟我们聊聊你跟季家小哥儿的事情了吧。” 陶溪和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嘟嚷道:“我才不跟你们聊,徐家妈妈说什么你们都信,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信,好没意思。” 徐沐冉打小把陶溪和当亲妹妹看,对此事口风自然是很紧。传出信儿的,是她那位八卦之心永不死,号称院儿里百事通的母亲大人。 那晚在酒店,清算婚宴物资的徐家妈妈亲眼看见季霆搂着陶溪和进了电梯,外加上两人失踪整整七个小时,惊动了当天闹洞房的宾客,这事经她一人之口传出,再由几位看热闹的友邻添砖加瓦,听进陶季两家长辈的耳朵里,既玄乎又像模像样。 陶老太太不由分说,给她下最后通牒:“你要是再这种态度,我们只好把季家小哥儿叫到家里来了。” “别。”陶溪和这下认了怂,转圜道:“我今儿忙呢,等我晚上回去吧,回去我细细讲给你们听。” 撂了手机,她闷闷地叹了口气。能讲什么呢? 那日的情形她怕是短期之内都不会忘,是他起的头,但是她一腔孤勇添了把柴火。 最后,又是她一声“谢谢”给了两个人周全和体面。 后来徐沐冉同她开玩笑:“溪和,你该怎么谢我?” 她努努嘴:“谈谢为时尚早,况且,我现在是穷光蛋一个。” - 这场面试一推再推,阴差阳错定在今日。 若是好友的手术尚未完成,眼下陶溪和还是见不到这位平京大学法律系最美女学霸。 方幼宜的这个名号是网友送的。几个月前她参加一档益智类电视综艺,凭借才华和颜值在网络上引发热议,圈粉无数。 陶溪和收到她的简历时,还以为遇到了同名同姓的人,再看个人经历和毕业院校,确认是她,欣喜若狂。 面试刚开始的时候,气氛十分正经。陶溪和慢热,又没有老板架子,口才极佳的方幼宜倒比她更像个面试官。 后来两人聊到一部英剧,方幼宜表示她超喜欢女主角,陶溪和附和,说菲比是全世界最松弛的女性。 场面自此热络起来。 陶溪和的这个小团队蜗居在某商住两用的一栋老楼里,房型上下结构,加起来不足150平米,条件十分简陋。 她说看到这环境,方幼宜心里也就该清楚,她目前是真的很穷。 所幸方幼宜并不是冲着高薪来的。 她一早了解过陶溪和在英国做的华人女性俱乐部,这个组织虽无获利,但助力两位中国女同胞打赢两场漂亮的官司,一场跟性侵犯有关,另一场跟家暴有关。她一度对这个女性同盟很感兴趣。 方幼宜提出,她不要做打工人,而要做合伙人。 陶溪和如获至宝,决定择日与她相商入伙事宜。 得此良将,是这个小团队迈出的重要一步。由于过分开心,陶溪和兴致盎然地发了条朋友圈—— “sowebeaton,boatsagainstthecurrent,bornebackceaselesslyintothepast.” (为此,我们将顶住那不停地退回到过去的潮头奋力向前。) 这句话出自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配图她却没用喜欢的小李,而是选了张“美女贴贴”表情包。 - 这日季霆在门诊遇到个熟人。 此人专门挂他的号,用十几块钱挂号费买他十分钟的宝贵时间。 “脑子真有病?我诚心建议你去拍个片儿查查。”季霆拿桌上某位女医生给他的糖扔打这人。 符迪接过糖,懒散地往他桌子上一坐,把糖塞进嘴里,“你整天忙,我这不是没辙了嘛。” 季医生继续给冷脸,“说重点,说完赶紧走人。” 符迪一把抓住他手腕,“我看上一姑娘。” 季霆一听这话,冷笑、起身、把他往门外推,一气呵成。 “快滚,别耽误其他病人。” “这次是真的。”符迪堵住门,比了个发誓的手势,目光恳切,“跟溪和一起创业的一姑娘,我对她一见钟情了。” 符迪自觉交代起事情原委。那天他去接陶溪和赚买包钱,正巧碰上方幼宜跟陶溪和出门买咖啡。 据他描述,当天方幼宜穿一件白色毛衣裙,天使一般地入了他的眼。 “你的天使女孩儿可以从平京排到南京。”季霆折回座椅上,眼皮凌厉地一抬,“你以后少带溪和去跟你那帮狐朋狗友厮混。” “啧,你还真打算娶溪和啊,管得倒宽。” 这事闹得阵仗倒大,如今连这只花蝴蝶也知道了。季霆干看着花蝴蝶,竟找不到话回怼。 符迪抱着胳膊,依旧靠在门上,男模一般的行头罩在他身上,傻子也看得出来这人绝对不是个病人。 可他偏偏有病,心病。寂寞空虚冷。 按季霆的话说——闲得慌。 符迪玩味地看着故作正经的季医生,开口便是暴击,“都说我符迪会玩儿,浪荡,花心,可我再不靠谱,也不会对打小看到大的妹妹下手。溪和是咱们能碰的姑娘吗?季医生,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季霆活到三十出头,被自个儿兄弟冷嘲热讽,这还是头一回。 他偏生了双沉着的眉眼,无论遇到天大的事,都给人一种镇定自若的气场。何况,这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不说话,定定地看着符迪。 符迪被他这么瞧着,有理竟也发虚,又不想输了气势,进一步逼问道:“这事儿你打算怎么收尾?” 季霆轻笑一声,老半天,嘴里蹦出四个字——与你无关。 这下符迪急了,变成咬人的兔子,扔下一句狠话摔门就走。 他对季霆说:“别以为是个姑娘都会看上你,我告诉你,溪和心里头有人,那人不是你。你休想打她的主意。” 从门诊到住院部的这段路,要经过一个“之”字形连廊。季霆今日走得很慢。 平京医院西北方向有一片森林公园,站在连廊上远远望过去,公园里的摩天轮像一个巨大的停摆的时钟。 季霆心中的某根指针也已经停摆很多年,他不是没试着拨弄过,可它就是转不动。时间久了,他渐渐也就忘了指针转动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符迪跟他撂狠话,说陶溪和有喜欢的人,这事听起来再寻常不过,不是所有人情感的指针都生了锈。 又说那个人不是他,那就更正常了。 陶溪和心思何其单纯,他就没见过比她更简单纯粹的姑娘。她要是喜欢他,他只需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来。 从童年到少女时代再到彻底进入大人的世界,陶溪和看他的眼神从未发生过改变。 经过护士站时,季霆被告知他的女朋友来了。 他眼带迷惑,“女朋友?” 几个护士偷笑,其中一人打趣道:“季医生,都好事将近了,还藏着掖着做什么,难不成是舍不得买糖给我们吃呀。” 季霆随即从口袋里抓了几颗薄荷糖,往人堆里一丢,“今儿没工夫跟你们几个开玩笑,尽管吃去。” 进了病房,陶溪和戴着顶墨绿色毛线帽坐在病床前,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她的好朋友喝粥。 “你帽子这色儿真喜庆。”季霆浅笑,低头翻看挂在床尾的病档,又一一查看各项仪器上的指数。 “你今儿不是在门诊,怎么来这边儿了?”陶溪和抬眸,她今天化了妆。 “嗬。”季霆这才看见她刷了睫毛膏的眼睛和嫣红的嘴唇,只匆匆瞥一眼,随后走近查看病人的情况,轻声问询:“今天好多了吧?” 孟君好一张恬静的脸毫无血色,她点点头,虚弱道:“谢谢季医生。” 季霆笑笑,扭头又看陶溪和,“你说我怎么过来了,你的人,我肯定要照拂好。” 陶溪和为了孟君好的病找他帮忙时,他头一回在陶溪和脸上看见烦恼。 他一直以为她是“一切都好只缺烦恼”的代表人物,那一天,他看到了这姑娘的b面。 “上午符迪呲你了?”陶溪和换了个话题。 季霆摸摸鼻尖,“别听他瞎嘚瑟。” “为了什么?” 符迪没告诉陶溪和原因。 “不为什么。” 季霆不想再提这事。 陶溪和努了努嘴,“我晚上再来找你。” 季霆弯腰凑近孟君好的眼睛,打开笔灯,“有事儿?” “嗯哼。” “什么事儿?” “很重要的事儿。” 季霆直起腰,收起笔灯,看着陶溪和,“我今儿六点下班。” 他眼神过于郑重,似也有重要的事情要与她讲。陶溪和抿着唇,露出两颗酒窝,伸手比了个“ok”。 4、04 下午陶溪和去了趟符迪的工作室。符迪以为她是来做和事佬的,提前摆好了架子,结果她一露面,张口就是借钱。 “你又缺钱了?要多少?”符迪皱着眉头倚在窗边点烟。 陶溪和笑嘻嘻地伸出一只巴掌晃了晃。 符迪一瞧,一只手捻着烟,另一只手掏出裤兜里的手机,低头就要给她转账,“钱到账,你先买个新帽子,你头上这色儿忒不吉利。” “符迪哥,你看清楚哦。”陶溪和抬起另一个巴掌,三只手指蜷起来,又比划了个“0”。 “五十万?”符迪掐了烟,走到陶溪和跟前,“你这是要拉我入伙?” “你就说你入不入吧。” 符迪勾唇冷笑,“你空有伟大愿景,却无盈利把握,你休想要我跟你大哥一样帮你填窟窿。” “行吧,那我就先走了,我还得去拉下一笔投资。”陶溪和也不强求,把方才带来的吃食拎到符迪面前,“还没吃午饭吧,趁热吃哦,别生气了。” 符迪见陶溪和真要走,“唉唉”两声把人叫回来。 他正儿八经坐到办公椅上,上下打量一番陶溪和,“难得化妆,总不能是为了见我吧。你老实告诉我,你对季霆欺负你这事儿是怎么想的?你可千万不能着了他的道啊。” 陶溪和听这话听乐了,空笑了几声后,乖巧蹦出一个“好”字。 她从不掺和符迪跟季霆之间的爱恨情仇,她甚至连和事佬都不想做,她知道这二人根本闹不掰。 “好什么,我问你是怎么想的?你就这样白被他欺负了?”符迪提高音调。 陶溪和见符迪急了,这才严肃起来,她蹙起眉头:“你们听到的版本都不准确。” “不准确?” “谣言止于智者。”陶溪和又卖关子模糊事实。 符迪半信半疑,又暗讽道:“季霆他就不是什么好人,别看他平时高风亮节的,我跟你说,外表越是正经的男人,私下里越……” 他自觉话说重了,及时收了话柄。 陶溪和压根没认真听,随口“嗯嗯”两声,又拧了下眉毛,“高风亮节?” - 午后季霆接诊了个颅内动脉瘤病人。 这名女患者五十出头,子女不在身边,也无医保,一听说可能要做血管内介入治疗,心生退意。 季霆相劝,称位于她大脑前动脉的这颗直径0.7cm的瘤已有漏血症状,情况危急,需要尽快就诊。 女病患穿一件绛紫色羽绒服,又黑又瘦,头发里一大半是白发,面容憔悴。 她听季霆说话的时候低着头,攥紧手,待季霆说完,她局促地从一个边角有磨损的旧皮包里,抽出一个崭新的红包。 她把红包塞进季霆的怀里,恳求道:“季医生,我来之前打听过,你们平京医院神经外科有两位专家,一位姓葛,另一位姓高,但是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哪里能挂到他们的号,能不能请你帮个忙,把我的片子拿给他们二位看看。” 这话让季霆摸不清头绪,他本以为这位患者的顾虑在于治疗费用,没承想竟是不信任他这个年轻医生的判断。 他把红包退回到患者面前,耐心回复:“您瞧瞧外头有多少从全国各地来的病人想挂葛高二位专家的号,我要是拿了您的好处,给你开了这个后门,那对门外那些人公平吗?再者说,要是人人都给我塞红包,我也别做医生治病救人了,我就整天往门诊上一坐,暗箱操作捞外快,多好。您放心,您这个病没到生死关头呢,我相信即便是葛高两位教授看了您的病历,也会做出跟我一样的判断。” 话落他指了指门上的提示牌,上面明确写着“医生严禁收红包”的标语。 女患者焦虑地离开,走到门口,又被季霆叫住。 季霆诚心劝导:“阿姨,您这个病不能再拖了,早点儿拿主意吧。” 谁知女患者竟朝他鞠躬致谢,说:“小伙子,我真的不是不相信你。谢谢你。” 接连又接诊几位病人,病症都较轻,季霆每每看片,脑子里都能回想起刚刚那位女患者满脸的愁容。 他在西南流放了八个月之后才复员回平京医科大继续攻读学位,学医之路可谓艰难曲折。 来平京医院后,他做了四年住院医,又轮转到急诊一年。整整五年的时间,他凭借天赋和努力,成为科室里最年轻的主治医师。 他有资格坐门诊是前不久刚开始的事情,接诊的病人尚不算多,今天这位是第一个让他留下深刻印象的。 等陶溪和的时候,季霆跟同科室的同事分享上午这段经历。 一向活络的徐子骞最先接茬:“咱们季医生啊,不光医术好,心肠也好。这一准是个病油,他倒好,跟病油谈医者仁心,这不是白搭嘛。” 病油,顾名思义,油腻病人。是他们科室一位副主任当初给某些故作聪明的病人取的外号。 有一类病患,明明病情明确,治疗也不复杂,偏偏要做权威的信徒,没个副主任级别以上的医师确诊,他都不相信自己得了病。又或者是,明明病入膏肓还心存侥幸心理,但凡遇到一位医生说他没病,他就能继续自我麻痹。 这个词其实不是对无知病患的讽刺,更多的是一种来自于医者的无奈。所以在他们神外,跟病油对应的词,叫油医。 对待这样的病患见怪不怪,还之以油,可不就成了油医。 那名女患者究竟是不是个病油,季霆存保留意见。 小护士蒙甜瞧他还真上了心,苦想一番后问他:“季医生,你说的这人是穿紫色羽绒服吗?” 蒙甜说,她昨天看见这个女病患徘徊在住院部,还向医护们打听葛高二位教授的行踪。 “这么执着?”徐子骞挑眉。 季霆沉声道:“我瞧着她像是真有苦衷。” - 晚上季霆在医院附近挑了家餐厅跟陶溪和碰头。 一落座,陶溪和就直奔主题,“我已经跟我我爷爷奶奶说清楚了,那晚的事情本来就是一出误会。” “嗯?”季霆还有点不在状态。 陶溪和盯着餐布上的图案,像小学生跟老师汇报学习情况,“既然是误会,谈婚论嫁就过分了。就算不是误会吧,婚姻大事早就过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了,所以我让他们不许再议论这件事情了。这下你不用再有压力了吧?” 季霆抿着唇点了点下巴,而后才反应过来:“误会?” 陶溪和郑重地点一下头:“对呀,不然呢?” 季霆略微一怔忡,他刚刚分神了,听岔了,他以为她这个当事人也理解成“误会”。 可是就算她理解成“误会”又有什么不对? 对她而言,无非是一次开放的性关系。没有爱的性。她想理解成什么都符合逻辑。 见季霆不说话,陶溪和粲然一笑:“我总不能说,是我们俩情不自禁地遵从了天性……” “溪和。”季霆截了她的话。 由于是开荒之旅,所以那晚的触感有一部分是刻进他心里的。他确定自己对陶溪和毫无男女之意,却又对她热情的吻和甜腻的肌肤产生了记忆点。 每每意识到这一点,他会在心中狠狠唾弃自己。 彻底回神后,他轻呵一口气:“难为你了。” 陶溪和笑笑:“不为难。我才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只是谣言没有这么快平息,你忍忍呗。” 季霆忽然有些烦躁。 烦当初怎么就昏了头,更烦这样隐晦的事情成了院儿里的一桩谈资。这明明是他跟陶溪和的私事,如今却连符迪都有资格评头论足了。 好在大家惦记着这位是陶老先生的心头肉,又是个待嫁的小姑娘,难听的话都没指向她。 他释然道:“你不为难就好。” 这顿饭陶溪和没动几次筷子,季霆也吃的没滋没味。回医院取车的路上,空气格外安静。 两人走到停车场,季霆的目光突然被入口处的一个身影吸引,陶溪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里站了个瘦弱的妇女,头顶举着一个大纸牌,上面写着——葛医生,救救我。 陶溪和随季霆走近那妇女,最先留意到的是她那双皲裂的手,再看她的脸,病态毕现。 “您还记得我吗?今儿上午您挂过我的号。”季霆微微弯着背,试图把人把门侧安全地带引。 这位女患者不肯动,执着地高举纸牌,丝毫不理会季霆。 不远处一个胖头胖脑的保安见状,高声对季霆说:“季医生,您别费劲了,上回那事儿闹得那么大,像这样的人,咱们谁还敢动啊。” 他口中的“上回那事儿”,是一个从外省来求医的癌症晚期患者,因为挂不到专家号,硬闯医生办公室,在被保安阻拦的过程中意外猝死在门诊大厅。那是平京医院近几年来闹出的最大社会性新闻。 季霆蹙眉,问道:“她来了多久了?” “两个钟头有了,她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葛老的车牌号,知道葛老今天下午有台手术,死活守在这儿不肯走。” 季霆抿着唇,冲保安点点头。 “季医生,您还真别管这事儿,我这可是好心提醒你。”保安又道。 季霆露出客气笑容,“您忙去吧。” 保安走后,陶溪和问季霆此事原委,听完后,她问:“她有问过你手术费用吗?” “还真没。”季霆若有所思。 “她既然说相信你,说明认可你提出的是治疗手段。她不问费用,一定是她非常了解自己的情况,早就知道具体费用。”陶溪和分析道,又问,“这个什么血管介入,手术难度大吗?非专家级医生主刀不可?” “她这个程度的手术我们科室任何一个主治医师都能做。” “那可以结案了。”陶溪和自信道,“不是她只相信权威,而是她需要权威给出的诊断。” “你的意思是,她相信,但有人不相信。她家里人?” 陶溪和蹙眉道:“你瞧她病成这样,身边却连一个陪着看病的子女都没有,问题应该就出在这儿。究竟是她家里人不相信她的病,还是不愿意出钱为她治,这就不得而知了。” “我去看看。”季霆往女患者那边走。 陶溪和一把拉住他,“我去吧。我不是这儿的医生,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你们都能说得清。” 季霆立在风中,隔着一片绿化带看陶溪和跟那位女患者沟通,寒冬夜晚的风刺的人皮肤钻心的疼,他双手放进大衣口袋里,来回踱着步子。陶溪和站得笔直,耐心又专注。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陶溪和小跑着回到季霆身边。 “好冷呀。”她捏着自己耳朵说。 季霆瞧她手上的手套不见了,抬眼一看,手套戴在了那位女患者的手上。 寒风中,那位女患者继续高举起纸牌。 陶溪和没有猜错,女患者深知自己的病情和手术所需的费用,她要的只是葛教授这种专家医师的诊断结果,因为女患者的某个亲人说,她这个病,只有大专家的诊断他才信,如果她能得到专家确诊,这位亲人立刻出二十万为她治病。 “你猜她的这个亲人是谁?”陶溪和问季霆。 季霆为她拉开车门,“她女婿?” “你怎么知道?”陶溪和惊讶不已。 季霆坐进驾驶位,“猜的。我倒也没那么神,今儿问诊的时候她提到她有个女儿。” “这故事要是只讲到这儿,基本上就可以以她是个可怜人而她女儿女婿不孝这种论调而结尾了。”陶溪和偏过头看着季霆,无奈地摊一下手,“可偏偏这个故事没有这么简单。” “你继续说。” “这位阿姨,她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只比她女儿小一岁的儿子。” 接下来的故事,三个字就可以概况——狼来了。 女患者的女婿如此相逼,是因为他和他的妻子在这之前被骗过多次。女患者不止一次以生病为由向女儿女婿索取,而索要的钱全都贴给了她的小儿子。 “你才跟她聊了多久啊,怎么能知道这么多?”季霆判断那位女患者不是善谈的人,她行事一直藏着掖着,不像是会暴露本心的人。 “循循善诱,外加偷奸耍滑。”陶溪和笑道。 循循善诱是真。 陶溪和问她对女儿女婿的态度,她说出口的都是好评,她女婿这次提出的苛刻条件更像是一句气话,而她偏向虎山行,激进的背后一定有苦衷。再提她的小儿子,一个小广告公司的三流平面设计师,一个让她操碎了心的不求上进的啃老族。 女患者给陶溪和看自己的过往病历时,陶溪和发现里头混进去好几张作假的诊断,明显是电脑合成的水平,八成是出自她那个设计师儿子之手。陶溪和随口一问她以前的病症,她答得驴头对不上马嘴,像是过去得病的全都不是自己。 偷奸耍滑也是真。 陶溪和之所以能问出来这么多,是因为两人在交谈的过程中,女患者接到了儿子的电话,女患者虽避开陶溪和走到一边去接,但陶溪和擅长察言观色,又隐隐约约偷听到几个关键词。 以结论为导向,推测过程和起因,这对陶溪和这个本科期间多修了一门心理学的聪明人来说何其简单。 类似的故事曾在平京医院上演过无数次,季霆也算是看尽了人间百态。但今天,此事经由陶溪和之口讲述出来,他听着,心里又是另一番滋味。 这是他眼中陶溪和的c面。他惊讶于她的共情能力,又对她很早之前就脱离象牙塔的形象感到后知后觉。 “溪和,你真的长大了。”他是真心感叹。 陶溪和听了,轻轻地笑一下,一双灵动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季霆,“你是不是总觉得我是个小孩子啊,我今年二十六岁了。” 季霆也低头笑,“你在我印象中永远都是小孩儿,做个长不大的小孩儿多好。” 陶溪和没接这话,视线移到车窗外,那位女患者的身影像一个刺眼的标识,突兀地根植在这漫长萧瑟的冬夜。 静谧之中,季霆偏头看陶溪和的侧脸,忽然问她:“你创业这事儿,家里人知道吗?” “我没刻意瞒着。” “想做bookclub?” 陶溪和叹了口气,这一刻,突然不想再做他世界里的npc。 她加重语气道:“即便你很忙,没空关心我的学业关心我的成长,你也该听说过我在英国做过的women’srightsalliance,如果你对此上过心,你就该知道我的理想。而且……” 陶溪和故作轻松地耸了一下肩膀:“bookclub是我三年前就做过的事情了。” 季霆失语了。关于陶溪和的留学生活,他多半都是从符迪那儿听说。是符迪告诉他,陶溪和一直想做能够盈利的bookclub。 他无从解释这句道听途说。 越解释,越显得这些年他的确没对这个妹妹上过心。 5、05 季霆找符迪算账是一周后的事情。他请科室同事吃饭,让符迪给推荐个新鲜的地儿。 这算是给符迪一个台阶下,两人趁机握手言和。 这事落定后,季霆找了个话由提起他跟陶溪和那晚发生的事情,“我是从你这儿得到的错误信息,这事儿你得给我支个招。” “支什么招?溪和是不搭理你了还是怎么?她你还不知道嘛,她什么时候跟咱们生过气啊,你当年为了谈恋爱放了她一晚上鸽子,她都没生你气,如今这点小事儿更不会了。”符迪无所谓地说道。 陶溪和还真没生气,只不过季霆一想起她坐在他副驾上那个失望至极的眼神,就觉得心里凭空缺了点什么。 符迪旧事重提:“你诨过一回就得了呗,溪和不计较,你还硬往上贴,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是真惦记上她了。我提前给你报个信儿啊,她大哥这几天要回来了,你跟她这事儿,她大哥铁定要露脸表个态,就洲和哥那脾气,嗬,你且受着吧。” 季霆没吱声。符迪的每个字都让他心烦意乱。 如果时间可以倒回到那天晚上,哪怕拂了新娘的面子,他也不会喝一滴酒。 除了谣言烦心,他的心魔更让他厌弃自己。 昨夜他又梦到那晚,陶溪和嫣红的嘴唇在他身上流连,像一条视死如归的鱼,势要钻进他的网里。 醒来汗涔涔的,他空空坐着,在怅然若失中怀疑自我。 他不想承认,那于他而言也是一个美妙的夜晚,当然,如果那人不是陶溪和,这梦或许会更美。 符迪见他面色凝重,拍一下他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你也有委屈,可是谁让她是陶溪和啊,且不谈他们陶家的家风,单说溪和,那是我们院儿里最好的姑娘,谁敢动她一下,自然成全院公敌。而你季医生,青年才俊,一表人才,眼看着你要被陶家抢去做女婿,那些家中有代嫁闺女的阿姨们可不得急眼了嘛,那肯定是要泼一泼脏水到你身上泄恨。” “照你这意思,我要是不娶溪和,我这污名还就摘不干净了?”季霆冷笑道。 “那你想娶吗?”符迪试探。 季霆心中凌乱,一拧眉毛道:“让你娶个恨不得供在香台上的观音妹妹回家,你乐意?” 他说这话时并没意识到,陶溪和是院儿的重点保护动物不假,可早已被他亵玩也是真。 - 安静的病房里,陶溪和抱着笔记本窝在一张小沙发里敲敲打打。 孟母把切好的橙子端给她吃,关切地问她跟季医生之间的事情。 “我也是听几个护士闲聊,说你跟季医生快要结婚了,小陶,这事儿是真的吗?” “啊?”陶溪和惊讶不已,看一眼病床上的孟君好,笑着问她:“君好,这是不是今儿你听到的最大的笑话?” 孟君好没觉得好笑,反而蹙起眉心对自个儿妈妈说:“您没事儿少去护士站听八卦。” 孟母放下果盘,一本正经道:“可我听得真真切切呀,说这是季医生自己说的,而且是跟葛教授说的。” 陶溪和更加觉得这事可笑了,难不成葛教授闲工作不够累,无聊时跟一帮小医护讲八卦找乐子? “阿姨,这应该是他们听错传错了话,我这个当事人就坐在您面前,您不信我,信这些小道消息做什么。”她对孟母说。 谁知孟母一听这话,喜上眉梢,“那就好那就好,小陶啊,你还小着呢,咱们不着急。这季医生虽然好,可他有那么多女医生女护士惦记着呢,这情敌一多,你要是跟他在一起,以后难免受气。” “妈你扯远了啊,季医生人这么好,咱们在背后编排他,多不好。”孟君好说话间看看陶溪和,她唇角挂着笑,敲键盘的手指却静下来,只用一根食指毫无节奏地在触控屏上敲击。 孟母看不出来,孟君好却心知肚明,这个不攻自破的谣言破了陶溪和的一道心防。 孟母没再“编排”季霆。并不是她领会了孟君好的意思,而是她另有心思。 她用宠溺的目光看着陶溪和:“季医生先放一边,阿姨跟你说说我们家君宁吧,他这个周末就回来了,小陶,阿姨要留在医院照顾君好,你替我去机场接君宁好不好?” 孟君好的亲弟弟孟君宁,陶溪和本科时期的学弟,他跟陶溪和结缘于学校内部的一个反战联盟,两人曾一起参加过伦敦议会大厦外,反对英国参与叙利亚军事活动的那次反战游行。 陶溪和是先认识的孟君宁,而后认识的孟君好。但孟君宁因为毕业后行踪飘忽不定,她后来跟姐姐孟君好倒成了闺中密友。 去年年底,孟君宁通过层层选拔,如愿以偿加入某国际救援组织,在孟君好动手术期间,他刚好在参加一项救援行动,所以没能赶回来陪伴姐姐动手术。 孟君好听懂了孟母的意思,赶在陶溪和答允之前,提前给孟母泼凉水:“妈,你这点儿小心思还是趁早收起来,我们溪和才看不上孟君宁那个臭小子。” 孟母一听这话,当即就要跟女儿开杠,所幸陶溪和及时出来打圆场,承诺她一定会去接孟君宁,这才引开孟母的火力。 - 季霆临时被院里派到临市某高校医学院参加一个交流活动,为期一周。 这一周,他耳边再也听不到有关他跟陶溪和的任何传言。而陶溪和自那晚从他车上下去后,杳无音信。 他闲来无事,会翻一翻微信对话框,陶溪和的头像已经需要划很多下才能翻到。 他从符迪那儿听说陶溪和近日很忙,他问符迪陶溪和在忙什么,符迪损他:“人一漂亮年轻的姑娘,可忙的东西多了去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没滋没趣儿。” 他去翻陶溪和的朋友圈,她上条状态还是那个“美女贴贴”。她的朋友圈没设置可见期限,他便随手往下翻,一翻就翻到了两三年前。 这姑娘的生活果真丰富多彩,他一向不怎么刷朋友圈,没想到还真是错过了她许多的成长。 于是,他逐条给陶溪和的朋友圈点赞,全部点完,酒店电视的屏幕变黑,一整部电影放完了。 这天晚上,季霆独自去酒店一楼的特产店逛了逛,突发奇想,拍了几张特产的照片发过去,问陶溪和:“想吃哪几样?我给你买回去。” 陶溪和隔了两个小时才回复,先说了句“谢谢”,然后挑了两样甜得发腻的糕点。 他收到消息后,这才起了睡意。一看时间,已经午夜一点。 他觉得自个儿可笑,这姑娘最是不矫情,他压根就不该为此感到焦虑。 - 这日季霆回了医院,照例去查孟君好的房。 他是低着头进的门,没想到里头还挺热闹,一抬眼,陶溪和跟一个明眸皓齿的大男孩头挨着头,两人对着看着电脑屏幕说笑。 今天天气格外好,晨光照进病房里,青春洋溢的男孩女孩周身都在冒粉红泡泡。这场面不禁让他感叹年轻真好。 年轻真好。 呵,他又在心里自嘲。 “季医生来啦。”孟君好气色大好,跟刚做完手术那几天判若两人。 季霆的视线从冒粉红泡泡那一对收回来,收起下颚查看病档,对孟君好说:“恢复不错,天儿好的时候可以适当出去走走。” 孟君宁闻声先从凳子上站起来,季霆一瞧这身板这个头,对上号,他在陶溪和的朋友圈里出现过,是个非常有趣的主儿。 孟君好跟弟弟介绍季霆,顺嘴提到主刀的葛教授是得季霆引荐,孟君宁听后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朝季霆伸手。 季霆手里还拿着听诊器和病档,立刻腾出一只手,伸过去,谁知孟君宁长手一抬,向前一大步,结结实实地把他抱了个满怀。 只三秒钟,孟君宁就松开,他拍拍季霆的上臂,声音透亮:“多谢了,季医生。” 是陶溪和没忍住的一声“噗”,让季霆无措的神情回归到正常状态,他一偏头,陶溪和的眼睛已经盯回她的笔记本屏幕,她今天穿一件深蓝色的印花毛衣,跟孟君宁的身上的衬衣是同一个色系。 回办公室的路上,季霆碰着徐子骞倚在护士站的桌前,跟蒙甜开玩笑。 这两人见着他,明目张胆地交头接耳,声调还不知收敛。 徐子骞:“听说了吗?我们季医生的小娇妻要跟小鲜肉跑路了。” 蒙甜:“哎呀怎么会这样!” 徐子骞:“问题肯定不在人姑娘,要么是咱们高贵冷艳的季医生不解风情,要么就是人家小鲜肉太会来事儿。” 蒙甜:“那可怎么办呀!季医生也太可怜了吧。” 季霆冷着脸把蒙甜叫走,一路将其拖到茶水间。他跟陶溪和要结婚的传言偏在今天听着格外刺耳,他势要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上回听这种玩笑,是真没放在心上。跟他沾边的绯闻中,结婚算不得是大事。 他来医院这几年,关于他私人情感的各种揣测,没少做大家辛苦工作之余的调味品,他从未介怀。 可今天不一样,这事情的性质变了,他被形容成一个他内心抵触的角色——一段三角恋里头的loser。 尽管这一切只是他们杜撰的。 “季医生,你还问我是怎么回事儿,要结婚这话难道不是你亲口跟葛老说的吗?” 蒙甜此话犹如当头一棒,敲的季霆脑仁生疼。 那夜刚下手术,他已是心力交瘁,被葛教授那么一催,情急之下冒出这么一句自己都心虚的话,纯属是应急。 那葛教授为什么会传话? 这话说来就又跟季医生在医院的受欢迎程度有关了。那日是医院有位女领导通过葛教授打听季霆的感情状况,葛教授随口一句爱徒已有婚约,女领导又把话传给托她打听的人,这消息便这样传出来了。 了解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季霆随蒙甜回了护士站,此时徐子骞已经不见踪影。 但护士台上留下一颗圣诞节那天所要用到的绿色小圣诞树,十分刺眼。 树顶被徐子骞贴了张字条,上面赫然写着—— 季医生,别伤心,绿色代表你心情,我们都懂。 ——神外全体医护奉上 6、06 孟君宁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帮陶溪和的团队重新设计了logo和第一期线下活动海报。他的本事自然不止于此,陶溪和有心拉他入伙,不断给他输出自己的新理念,希望他能留在国内跟自己一起干。 孟君宁却站在好友的立场上泼陶溪和冷水,一句“你还是这么理想主义”多少让陶溪和的一腔热血洒出来几滴。 陶溪和有个小毛病,情绪一激动,表达会卡壳,明明脑子里逻辑清晰,可是观点说出口时偏就没有那么流畅。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很少在双方出现分歧时扮演一个辩解的角色,久而久之,就纵容自己成为一个佛系的不愿意“吵架”的人。 现在遇到孟君宁这种高中时期就在辩论队泡着,大一刚入校时就能用地道的“英伦思维”舌战一群英国本地学生的超级学霸,她争论起来更加费劲。 孟君宁又一击致命:“学姐,你费尽心力给我洗脑,倒不如给我分享一下你前三次失败的经验教训。” 陶溪和沉默了。她心知跟这人上纲上线讲理论,她根本不是对手。 她沮丧道:“我发过邮件给你的,分析了我的失败原因,足足有一万字,想向你求助,可你没有回复。” “什么时候?”孟君宁立马登陆自己的邮箱。 陶溪和的确在半年前某个深夜给他发过邮件。他捋了捋时间线,那段日子他刚结束赞比亚的一段支教之旅,正给自己放大假,陶溪和的邮件发在他的工作邮箱,他没看到也实属正常。 “我今晚回去就看,看完我再跟你聊。”他承诺道。 “好。”陶溪和又叹口气,“不过过去的经验对我现在要做的事情没有具体的指导意义了,顶多对我起到鼓舞作用,我们的社会现状和女性生存现状和在英的华人女性不同。” 团队成立初期,她和几个同胞为在英生活的底层华人女性做心理和法律援助,很幸运,在他们的努力下,有过两个成功案例。但发达国家整体大环境比国内友好,给她们这个稚嫩的学生公益组织营造了一种虚幻的精神假象。后来当公益无法带来获利,她们又遭受英国本土文化冲击,几个小伙伴理念上出现分歧,团队很快分崩离析。 孟君宁参加过众多国际公益组织,大到灾难救援,小到保护生态环境,他的经验原本足以支撑他给陶溪和做军师,奈何陶溪和涉及的领域是华人女性权益。 女性权益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是一个敏感话题。如果说陶溪和在一个开放的西方国度,在法律制度相对完善,社会资源与福利分配相对公平的大环境里,为一帮多少受过西方开放思想熏陶的华人女性打过艰难的胜仗,那么同样的案例放在国内,同等条件下,胜率是大大降低的。 孟君宁的担忧,一方面在大环境,另一方面,是陶溪和现阶段仍未明确团队发展模式,她对要做的事情充满热忱,可一谈到获利,她的想法就偏理想化。 民间个人团体跟有资源和资本支撑的主流公益组织,区别就在于经营模式。这一点陶溪和还在摸索中。 当然,她清楚地认知到,她过去那种自掏腰包,或是让她那几个人“傻”钱多的哥哥填她理想主义的坑的行为今后是不可取的了。 她原本有心想做一点知识付费和咨询付费,但实施起来也很困难,国内现有平台关于网络直播的尺度都卡得很紧,她的小团队曾试过一期,话题稍微有点尖锐,结果遭到封号。 而单纯的咨询付费,对于消费者所看重的权威性,她们团队人员的资质尚且还达不到。 她又不想随大流,做某种意义上的“精神领袖”,用煽动性言论博眼球。于是乎,团队的整体进度就这样卡住了。 “不过君宁,即便现状是这样,我还是很有信心。因为我们中国的女性,尤其是年轻一代的女孩子,思维思想真的跟之前不同了,我们比从前更加独立更加自信更加团结。还有一些女孩子,她们非常勇敢……”被迫“争论”了几个点后,陶溪和像在给自己打气。 孟君宁见陶溪和言语有些激动,语气放软:“好了啦学姐,我说这些不是要真的泼你冷水,你说的这些我也都赞同……” 陶溪和却笑笑:“我倒是喜欢被泼冷水的感觉,况且我这几年挨过的冷水何其多,哪里差你这一瓢。” 为缓和气氛,一直旁听两人“打辩论”的孟君好突然说想喝奶茶,让孟君宁去跑腿。 陶溪和没领悟孟君好的意思,想着孟君宁并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奶茶店,便自告奋勇。 病房里本来温度就高,陶溪和又情绪激动了半晌,出门时脸颊略带红晕。 她刚迈出门几步,孟君宁追出来,一把搂住她的脖子:“一起去吧。” 正经时刻,孟君宁是一板一眼的良师益友,可不正经时刻,他就又变成爱撒娇爱求关注的软萌小学弟。 陶溪和仍沉浸在刚刚的情绪里:“我倒是对你提的几个案例很感兴趣,比如美国新泽西十五个单亲妈妈建立的爱心互助站和印尼三个被侵犯的女孩子做的那个什么心灵会,你给我讲讲吧。” “现在我们不聊这些了好不好,聊一下午了。” “讲吧讲吧,你要是不讲,我还得自己去啃资料。” “那你求我。” “求你求你,请你吃饭好不好?” “好。” 两人勾肩搭背,有说有笑,陶溪和的脸还是红着的。正准备去通知孟君好出院事宜的季医生就这样跟这两人碰上了。 “hi,季医生。”孟君宁自来熟般地跟季霆打了个招呼,抬起来的是搂着陶溪和的那只手。 “准备下班了啊?”陶溪和也笑意盎然地跟季霆打一声招呼,又挥挥手:“拜~” 季霆面色怪异,止步在原地,他回头看二人的背影,这两人亲昵的姿态宛如热恋中的情侣,随后又听见这二人说—— “光吃饭不够,我还没去你的根据地看过呢,吃完晚饭带我去看看吧。” “那敢情好,我那儿有酒……” 喝酒?她知不知道自己喝醉后会很热情? - 陶溪和跟孟君宁刚下电梯,走到一楼大厅,收到季霆发来的微信。 季霆问她:“我给你带的东西在我车上,你什么时候去取?” 她想了想,说:“我在停车场等你,你把东西拿到我车上来。” 一刻钟后,季霆跟陶溪和在停车场碰头。他没见着孟君宁,但也没问,默默把几袋吃的放进陶溪和的后备箱后,就准备走。 陶溪和见他无话,道了声谢,转身也准备走。眼看着陶溪和拉了车门,他又叫住她,“溪和。” “嗯?” 他忽然皱了眉头,一本正经:“你最近要是听到什么传言,别当真。我们神外那帮医护因为平时工作太紧张,就爱开一些不着调的玩笑调剂心情。” “是吧。”陶溪和的脸逆着光,一丝玩味的笑容藏在背光处。 季霆看不清她的神色,读不出她这两个字的情绪,便又说,“不过孟君好下周就可以出院了,你不来医院也就听不到了。” 陶溪和看着他迎着夕阳的脸,将他此时的神色全然看在眼里。他对她,永远是一副正经的样子,正经到她读不出任何超纲的情绪。 她笑道:“放心啦季医生,他们就是拿你开开涮而已,我都辟谣了。” “溪溪,走吧,我饿啦。”此时车里传来孟君宁的撒娇声。 季霆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去吧。” 陶溪和进了车里,从后视镜里看过去,这人大步流星,走得头也不回。 季霆走在冷风中,脸被吹得生疼。符迪说她有喜欢的人,他今日顺利对号入座。 他应该感到轻松,这样他们俩之间的那点“误会”和长辈们的撮合,他就找到了可以破除的理由。 - 孟母对撮合陶溪和跟孟君宁的事情分外上心,顺嘴把她当成是孟君宁竞争对手的季医生给pass。 “溪和,你知不知道季医生去相亲了啊。听说是葛教授的夫人介绍的,在电视台工作,又漂亮又知性哦。” “妈,你怎么又去护士站听八卦了!”孟君好头疼道,看了眼陶溪和,她倒是不以为意。 陶溪和笑道:“没听说呢阿姨,我跟季医生联系也不多的。” 的确不多,上回在停车场道别后就没碰过面,也没在手机上互动过。 他查房的时间也凑巧都跟她来探视的时间错开。 陶溪和抽空去了趟护士站,询问孟君好出院事宜。 蒙甜瞧见陶溪和的南瓜帽好看,找她讨要购买链接。陶溪和随口问:“季医生下午在门诊吗?” “是的,在门诊。”蒙甜又挑眉一笑:“季医生最近可忙了,只要没夜班,他都有约会。不过今晚他怕是约不成姑娘了,因为他要请我们科室同事吃饭。” “他在相亲啊?”陶溪和云淡风轻道。 “对呀。”蒙甜说季霆好久没这么积极地相亲了。 哟呵。 还不止一个相亲对象。 - 这晚陶溪和拉方幼宜做说客,郑重其事地请孟君宁吃饭。 方幼宜跟孟君宁一见面就“掐”了起来,话题始于今天微博热搜上的一个无差别杀人事件。 两人从法学谈到人性,又引申到宗教和哲学,各持观点各有立场。情绪激动的时候,方幼宜放弃了淑女姿态,孟君宁把绅士风度跑在脑后。 陶溪和故意拉偏架,要么踩一捧一,要么提出陡峭的新论点,引得这两人的战火愈演愈烈。 这二人越是针尖对麦芒,陶溪和越喜闻乐见。她吵不赢的“架”,方幼宜这个前平京大学辩论队四辩指不定能吵赢,她留不下来的人,方幼宜这种智慧型大美女指不定能留下来。 孟君宁向来喜欢有挑战性的工作,身边有这样一个可以每天打辩论的对手,或许能成为吸引他入伙的理由。 “我去一下洗手间。”四五十分钟过后,暂落下风的方幼宜叫了暂停。 她站在盥洗台前,愤愤不平地给陶溪和发了条微信——你这个学弟真是个超级自大狂!!! 陶溪和收到微信时正装模作样地“训斥”孟君宁,她拍一拍餐桌,“嘿,你的绅士风度呢!孟君宁,你要是再对幼宜使用刻薄的语言,我就再也不介绍漂亮妹妹给你认识了!” “说得好像我多稀罕漂亮妹妹似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只跟学姐谈恋爱。”孟君宁话锋又一转,“当然,不包括你这种学姐。” “我是哪种学姐?”陶溪和眉头一紧,打算洗耳恭听。 “你呀……”孟君宁刚开口,视线往她身后落。 陶溪和顺着孟君宁的视线回头,神外的七八个医护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过来。这帮医生虽脱掉白大褂,但聚在一起的气场却还是透着医院里那股神气。 走在最前面的那位男医生,身姿高挺,步伐洒脱,有一双清泉一般的眼睛。同事说笑时他会保持礼貌距离侧头去听,面对身材娇小的女同事,他微微弯腰的认真聆听姿态无比绅士。 这间餐厅是符迪推荐给季霆的,他们科室恰巧今日聚得还算齐,他便一大早请符迪帮着订了位置。 他没想到陶溪和也在。 孟君好住院的时日久,大家早已混熟,几位医护纷纷跟孟君宁和陶溪和这两个病患家属打招呼。 季霆靠近陶溪和,借机跟同事们说:“既然碰着了,那我就顺便跟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妹妹。前段时间为了躲避相亲,拿她当了次挡箭牌,闹出这些传言,听着总归刺耳,今儿就一并把误会解释清楚了吧。” “亲妹妹还是干妹妹啊?”徐子骞起了哄。 “比亲妹妹还亲。”季霆把手抬起来拍了陶溪和的肩膀一下,低声道,“溪和,你们吃,我们先走了。” 话落,他长腿一迈,抽身离去。 陶溪和回过神来时,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转角。 季霆本来就高,今天做东道主,走在几人最中间,格外显眼。他这通解释突如其来,却言简意赅,一个“妹妹”,一个“挡箭牌”,精准又合理地解释清楚了所有的误会。 他站在陶溪和的侧面,陶溪和始终没看见他的脸,只听他声音里没有笑意,想他大概是真厌烦了同事们的玩笑,加上他最近开始跟别人相亲,清除旧日的绯闻也是很合时宜的事情。 这一切有些突然。 突然到让陶溪和后悔自己特地选了这家餐厅,制造这次偶遇。 7、07 陶溪和后悔的是,如果未来她不再是妹妹的身份,届时耿直的季医生又该费多少口舌来跟这帮不好对付的同事阐释他们新的关系。 那天晚上,他们两人坐在婚礼现场,他整个人都是柔和的、虚幻的。 他们说着一件旧日的趣事,他忽然偏头看着她,眼睛”里有自然流露的浑浊情绪。 她当他是喝醉了,试探性地拿手晃一晃他的眼睛。他握住她的指尖,两股冰凉相触,竟成了暖意。 一句话也无,他们就这样堪堪对视。她觉得他像假的,又唯恐自己露出原形。 恍惚中,他低下头,嘴唇是凉的,如同一潭彻骨的冰泉裹席她。 她心头发颤,是被冻的。为了取暖,她在茫然中笃定地回应他。 这一场倾心,她早就忘了年头。 但过去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因为这一刻会是新纪元。 …… 去你丫的妹妹吧。 那晚看见她哭都没停下的季医生想必是失忆了。 陶溪和把目光收回来,吞下一腔细针一样的情绪,饶有兴致地研究起菜单。 她叫来服务员,点了一壶青梅酒和一道小竹笋,让送到季霆那一桌。 方幼宜与季霆一行人擦肩而过,落座后,问陶溪和刚刚跟她打招呼这帮人是谁,为首的那个大帅哥又是谁。 孟君宁:“平京医院神外的几个医护,帅大叔是咱们小陶总的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这年头还有这种纯洁关系的存在?”方幼宜惊诧道 陶溪和眼尾一挑:“那是我亲哥哥。” - 不喝酒是他们科室聚餐不成文的规定,陶溪和送的青梅酒被季霆打包带走。 去停车场取车的路上,拎着酒的季医生一言不发。 徐子骞察觉到他今日兴致不高,席间都没敢开他玩笑。同事们吃他嘴短,见他今日如此正经地撇清跟人家姑娘的关系,心里都有了杆称,相商今后再也不提此事。 关于他跟陶溪和的传言基本上终结在这顿饭里。 临近车边,徐子骞问:“真去相亲了?” “真去了。” “嗬,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这话季霆不好接。 开端是葛教授得知爱徒的婚事没成,立刻让夫人安排了电视台的姑娘跟季霆吃饭。他没理由再推脱,硬着头皮应邀。 姑娘是好姑娘,师母在电话里花了十多分钟做介绍,见面后,两人又独处一个小时,可事后他竟只记得两点——姑娘姓白,是南方人。 白姑娘隔天主动约他看电影,他心想,这可不妙,正要回绝,师母那边又给压力。 好吧,那再见一回吧。 偏激的想法是在等电影开场时产生的。 他无意,陶溪和更是心有所属,那他必然是不能娶陶溪和的。那关于那一晚的深刻记忆,总需要点别的事情来冲淡。 于是他主动找话题问白姑娘:“来平京多久了?是在这里上的大学?” 白姑娘当场尬住,气得差点走人。这种基本信息,介绍人早已交代过,昨天席间她自己也提到过。想他这番态度,看来是没那意思了,又羞又恼。 蒙甜的信息有误。后来几天,他只是每晚都给自己安排了晚间文娱活动,例如去看看展打打球。 那日下班,见他脚步匆匆,蒙甜随口问:“又去约会啊?” “嗯。”他当是破除最近的流言。 结果弄巧成拙。 徐子骞见这人不说话,摸了烟盒出来,“来一根?” 季霆摆手,看着他吞云吐雾,想着陪他抽完这根再走。 圣诞刚过,元旦又至。这城市根本没有冷清的机会。 徐子骞环顾四周,来取车不是成双成对就是拖家带口。隔着烟雾,他指着不远处的一个高挑女生对季霆说:“赌不赌,这姑娘一准有主儿。” 季霆刚看过去,一个高个子男生靠近这姑娘,紧接着,两人在车边拥吻。 “我去!”徐子骞惊呼声刚落,又皱起眉头:“这不是孟君好的弟弟吗?这女生又是谁?” 徐子骞一偏头,季医生这双拿手术刀时都没慌过的眼睛,倏然涌进了焦灼。 他这是心疼妹妹了? 近日来的情形让大家都默认陶溪和跟孟君宁是一对,看见孟君宁与其他女生亲密,尴尬也正常。 - 陶溪和饭没吃完就被今日回平京的大哥陶洲和叫走,车留给了孟君宁,托他送方幼宜回家。 此时此刻,她也没想到,如此不对付的两人竟在口舌激战后擦枪走火。文艺青年到底够浪漫。 孟君宁发来微信时,陶溪和正红着脸跟她大哥辩驳,她气得不轻,陶洲和也面色发青。 陶洲和快中午时落地平京,一落地去公司开了大小三个会,最后一场会议结束时已是晚上八点,他饭都没来得及吃,直接去接陶溪和。他对这个妹妹的感情绝对不是虚的。 提起传言,陶洲和借机贬了季霆一通,问陶溪和到底是怎么想的。 陶洲和跟季霆的个性大相径庭,行事风格一南一北,他们俩打小就互看对方不顺眼。 当二人都长成英俊的大小伙子,偏偏命运捉弄,他们为同一个姑娘动了心,后来又为这个姑娘大打出手,就这样伤了本就不深的情分。 现在他们俩的关系能不咸不淡,已经是理想局面,这都是陶溪和的功劳。 那时候陶溪和虽然年纪小,却将一切都看在心里。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两个人,陶洲和是侠肝义胆,季霆则是谦谦君子。 能让君子动粗,事态一定不简单,能让侠义的大哥为此事耿耿于怀,这位君子行事时必定丢掉了君子姿态。 摊开往事,记忆里都是年少轻狂。陶洲和犹记得风华正茂的季霆占尽上风的桀骜模样。 男人之间的隔膜一旦出现,便是隔山隔海难以跨越,何况他们成为情敌。 纵然陶洲和后来也对旁人动过心,可他依然忘不了最初喜欢的那个姑娘。男人忘不掉一个人女人,多半是因为不曾得到。 他得不到,是因为那姑娘心里的人不是他,是季霆。 “新仇旧恨”堆积在一起,陶洲和扔掉风度,开口便嘲讽季霆看似正经,实则内心轻浮浪荡,妥妥一个斯文败类。 抢过他初恋的人凭什么如今又来招惹他妹妹? 陶溪和那会儿年纪小,体会不到陶洲和有这么深的心思,听他措辞犀利,气愤不已,连珠炮似地回击:“长辈们议论议论,是关心小辈们的婚事,情有可原,可你们这帮哥哥非揪着此事不放,我还真就看不懂了。大哥,你招惹的姑娘不算少吧,要是她们人人都要你负责,你这辈子怕是都要忙于承担负责,哪里还有时间来管我的闲事。何况季霆招惹我了吗?是你们捕风捉影,污蔑我们清白。你要是再贬低他的人格,就别怪我不客气。” 陶洲和细细打量陶溪和一眼,她还跟小时候一样,一心急,一争辩,脸就红,他厉声道:“你倒编排起我来了?溪和,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季霆给你下药了?” 兄妹俩差了七岁,向来是哥哥让着妹妹,俩人从未起过争执,这还是头一回。 陶溪和也意识到自己言重,别过头去,放缓了语气:“大哥,我扭转不了你对他的态度,但你别拿我的事儿跟他针锋相对,行吗?” “你以为我在气什么?陶溪和,我能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吗?可他配吗?从小到大他正眼看过你吗?他……”陶洲和欲言又止,往事就挂在嘴边,他看一眼陶溪和憋得通红的脸,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你少管我的事儿!”陶溪和红着脸哽住几秒,一气之下,把包里的人体模型翻出来,重重地砸在陶洲和的怀里。 陶洲和一看,是个头被拧下来的小人儿。 陶溪和下了车,手机在这时震动。 孟君宁:[我们被季医生跟车了。] 陶溪和:[???] - 季霆也没想到如今自己会管这种闲事。 车一直跟到酒店门口,看见孟君宁和他不认识的方幼宜双双进入后,他心中冷笑,他这清新脱俗的妹妹怎么偏就看上了这么一个段位极高的花心男孩。 要说吗?他在车里纠结了五分钟。 随后他拨通了陶溪和的电话。 陶溪和沉溺在跟陶洲和吵完架的负面情绪里,被陶洲和那几句带刺的话惹的伤感不已。季霆声音一出,她鼻酸难以抑制。 季霆敏感地捕捉到她的哭腔,顿时就慌乱无措,“你在哪儿?要我去接你吗?” 陶溪和去便利买了些必需品,然后回到的自己的工作室。她第一时间从柜子里翻出上次没跟孟君宁喝的酒,一口气干了大半瓶,喝完给方幼宜发了条消息:[enjoy!] 季霆赶到时,陶溪和正坐在窗边发呆。室内灯光昏暗,气氛压抑。 “溪和,你没事儿吧?”季霆靠近,开了一盏落地灯,看见陶溪和潮红的脸颊和湿润的眼睛。 “季霆哥,你突然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季霆眉心一拧,她上次叫自己“季霆哥”就是那晚。她此番回国,从来没在清醒状态下叫过他哥哥。 他靠近,她身上有淡淡的酒香。 见陶溪和状态不好,他犹豫要不要说。 坐在她身侧,他轻声问:“刚刚在电话里,你哭什么?” “我哭了吗?”陶溪和笑意盎然。 “没有吗?”他又怀疑是自己听错。 “哭了。” 季霆骤然扭头看她,陶溪和的一颗眼泪像神来之笔,赫然滴落。 “溪和……” “季霆哥,我没事,我只是有点难受。”话落,陶溪和侧身抱住季霆的脖子,脸枕在他的肩头。 “溪和……”季霆身体一僵,某些不合时宜的记忆被唤醒,他用力按下她的胳膊,“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陶溪和不说话,仍旧死死抱住他。 上一次见她哭还是她十多岁的时候,季霆心下不忍,屈服在她的倔强里,甘当她此时的安慰。 陶溪和呼出的清甜酒香喷洒在他的脖颈,柔软的身体贴了一半过来,她胳膊抬累了,换成拦腰抱着他的姿势。 季霆进来的急,还未脱掉身上的大衣就被她抱住。室内温度高,怀里温度更高,身心都开始燥热。 一方面觉得这气氛不妙,另一方面想探一探陶溪和失落的原因是否跟自己刚看到的事情有关,沉默片刻后,他娓娓道来:“溪和,这些年我的确不够关心你,我不知道你的理想是什么,不知道你吃过什么苦又发生过什么开心的事情,我更不知道你有没有谈过恋爱,有没有喜欢过哪个男孩儿,直到看见你跟孟君宁在一块儿,我才意识到,你不再是我眼中的小妹妹了,以后哥哥会试着多关心你,多了解你……” 他话还没说完,下颌骨划过一瞬湿热的柔软。他惊愕地低下头,陶溪和浑然不觉刚刚自己做了什么,像没事人似的,调整了一下头的位置,重新把脸贴在他身上。 这一次她靠得更近了。 是无意识触碰还是她故意在传递什么信号?是她太伤心,打算想拿自己来消解情绪? 季霆今日没喝酒,清醒理智分析后做出决定:“太晚了,我得回去了。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陶溪和却像个树袋熊似的死活不放手,趁他不备时借着醉意将他扣在沙发上,缱绻问他:“季霆哥,那天晚上你开心吗?” 季霆的大脑立刻充血,耳边陶溪和如同自说自话:“最近我常常在想,得不到真心的感觉是很苦的,但是得到一次身体的慰藉又是很甜的,总之上一次跟你做.爱,我很满足,也很快乐,所以我很感谢你。” 陶溪和这段话里最敏感的那两个字瞬间让季霆破防。她的表达如此坦诚又如此赤.裸,将那晚的荒唐和清醒全部铺陈在眼前。 “好了,你回去吧。”在他手足无措时,陶溪和忽然松手。 季霆猝不及防,只见这姑娘笑颜如花:“虽然有些莽撞,有些生涩,但我依然觉得你以后会是个很好的床伴,只不过我不会再主动第二回了。” 某些东西就此崩塌,季霆倏然起身。 “溪和你……”他顶着一张又青又红,如花季男孩情窦初开般的脸落荒而逃,边走边说:“我回头再跟你理论这件事情。” 陶溪和笑得在沙发上打滚,待人走后,她把衣服口袋里提前准备好的安全套拿出来把玩,借着橙色的灯光仔细打量这盒小东西。 她在计算下一次用到它会是什么时候。 意.淫之后,她又唏嘘。她的这份感情终究是以成年人的姿态开场。 8、08 冷风吹进脑子里,季霆恢复一半的清醒。陶溪和再一次颠覆了他的认知,但他暂且理不清头绪。 失神中,他忘了自己是开车来的,直接拦了辆车,报了个地址。车开到大院儿门口,师傅问他要不要进去,他一抬头,看到岗哨,这才反应过来,他报的地址是他爸妈这儿。 他下了车,往院儿里走,刚走了几步远,身侧一辆车缓行朝他按喇叭。他仔细看过去,是一辆添越。 院儿里开添越的只有一人,是符迪最近常拿来恐吓他的那人——陶溪和的大哥陶洲和。 今晚偏就这么热闹。 陶洲和的车停在路边,季霆很不情愿地上了车。 车厢里很暖,陶洲和穿一件黑色衬衫,带一个镜片轻薄的金丝边眼镜,把一双锐利的眼睛藏在镜片之后。 他半晌没说话,低着头把玩一个头被拧下来的医学人体模型,神色认真。 季霆匆匆一瞥,这是他那天早上帮陶溪和停车时无聊的恶作剧手笔。看来模型的主人陶溪和应该已经见过了她大哥。 陶洲和从小到大都是这院儿里的头儿,一众男孩儿无比推崇他。他也是如今混的最好的一个,平辈里威望最高。 季霆跟他处的不近也不远,私心认为,他们俩并不是一路人。 陶洲和偏头看着季霆,把模型对着他晃一下,眼底藏笑:“这是溪和送我的接风礼物,季医生看着应该很亲切吧?最近忙吗?改天我叫上大家伙儿一起吃个饭吧。” 这一连串话,季霆竟不知道该接哪一句,只说:“不忙。” “我瞧着你也不忙。”陶洲和话里有话,他把模型收起来,只留一颗小人头在手心里攥着,又道:“你跟溪和的事儿我听说了,这事儿弄的……” 他低头笑一下,收了话柄。 陶洲和这一声笑,略带些讥诮,无端激起了季霆的抵触情绪。 季霆听着心烦,大家都是成年人,何必还像小时候那样把感情处理的像过家家。他犯不上再跟任何人解释这件事情,哪怕这人是出了名的宠妹狂魔。 陶洲和见季霆态度冷傲,低低笑一下,懒声道:“我妹妹就这么白被你欺负了?” “那怎么着?”面对陶洲和,季霆总能被激发出一些隐藏人格,他忽然就想认了这罪名,笑里的轻蔑不比陶洲和少。 陶洲和眼底狠劲儿立刻涌了上来:“你也配?” 季霆的沉静是骨子里的,他打小就比陶洲和沉得住气,他轻声嗤笑:“我配不配,怕是你说了不算。” “季霆,我警告你,你休想打我们家溪和的主意。”陶洲和这句姿态颇高。 季霆这一晚上的躁,此刻终于被推到顶点。既然这事偏要这样没完没了,他也不怕奉陪到底。 他傲声道:“我跟溪和的事儿你管不着。” 陶洲和松开把玩模型的手,回视季霆。他推一下眼镜,顺势抬起下巴,英朗的面颊上嵌一双锋芒毕露的眼睛,目光犹如狩猎者。他皮笑肉不笑,又轻轻一掷,将那颗被拧下来的人体模型的头丢进季霆的怀里。 季霆波澜不惊地接过这颗头,又把陶洲和手里剩下的模型抢过来,十秒钟不到,他利落地拆掉了小人儿所有的骨骼。 他单手捧着这堆“骸骨”,抬起胳膊,悬在陶洲和的眼前,顿了四五秒,手心向下,任这些零落的骨头簌簌落至陶洲和的身上。 未等陶洲和作出反应,他推开车门,哂笑一声:“回见。” 季霆带着一腔怒气,折回大院门口,拦了辆车报出陶溪和工作室的地址。 他心烦气躁,去的路上还只是想着去取自己的车,然后回自己的家,结果到了目的地,他偏生出一丝少年心气,打电话问陶溪和人在哪儿。 陶溪和坐进他副驾时,身上仍有酒香。 “怎么又回来了?”这姑娘巧笑嫣然。 季霆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一点点注进不受控制的叛逆和面对她始终无法消弭的欲念。 他压过去,像收网般拢住梦里这条妖冶的鱼。 陶溪和毫无防备,却无半点惊慌失措。她再一次陷入他吻里的热烈。 “去我那儿?”欲念攀到顶峰时,他喃喃开口。 “好。” 陶溪和什么也没问。 车开到小区门口,季霆停车想去门口便利店买东西,陶溪和看出他的意图,拉住他的衣袖:“我有。” 季霆一路上冷若冰霜的脸终于起了些波澜,他抿唇拧眉,怀疑自己走进了这姑娘的圈套。 她就这么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床伴?是因为她在英国习以为常,回国要延续这样的精彩生活? 那为什么选他?他看起来活儿很好的样子? 情绪是充盈的,欲望也早早蓄满。门一关上,陶溪和的后背就重重撞在门板上。 衣物散尽前,季霆只问了她一句话:“你跟孟君宁单独喝过酒吗?” “没。” 这是第二次,是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比上一回更熟练,也更激进。 陶溪和的后背碾在客厅的地毯上,触感是柔软的,细腻的,而上方,如同被一块密不透风的黑布欺压,是坚硬的,粗粝的。 季霆也颠覆了对自己的认知。黑暗中,他意外吻到陶溪和的眼泪,记忆冲进脑子里,他急切地问她上次是不是也哭了。 陶溪和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堵住他的嘴唇,用别的声音反馈他。 所以有人是喜欢在做.爱时流眼泪的。 经验浅薄的季医生得出这样的结论。 第一次,全程谁也没有说话,即便有卡壳、无措、出错、无知、痛楚以及开拓荒原的快乐,但他们双双如献祭般沉默,一个是凿井人,另一个化作海水,给予和获得全凭本能和意志在控制。 这一次,一回生二回熟的季医生,带着少年的叛逆“撬开”一颗别人笑他狼子野心休想得到的蚌珠,他不仅要撬开,更要耐心钻研和研磨。 他要用里面的珍珠,为他从未丢掉的傲骨竖起新的旗帜。 “喜欢吗?”他爱抚着珍珠光滑的表面。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喜欢。”他眼中带着蛊,汗水揉进她的海水。 激烈地交锋之后,季霆绅士地给陶溪和倒了一杯苏打水。 陶溪和体力不支,趴在沙发上不想动弹。医生这种从事高精度高密度工作的物种,具备超强的体力和专注力,她受教了。 她正思考季医生激进的原因,季医生严肃正经地问她:“要送你回家吗?还是说,床伴之间是可以互相留宿对方家里的?” 陶溪和把脸捂在抱枕里,抑制住想狂笑的心。理了理头绪后,她用同样认真的语气回复他道:“是可以留宿的。” 9、09 但陶溪和没有留宿。 她的腿有迈开的力气时,她去冲了个澡,然后优雅地离去。 临走前,她把空空的安全套的包装盒摆在门口的鞋柜上,提醒季医生可以囤一些自己喜欢的款式已备今后之需。 今后?大概是什么频率?关系如何存续又如何终止? 季霆穿成套的黑色睡衣站在落地窗前,捧着杯壁有凝珠的苏打水,墨色的眼眸聚拢一层轻薄的怨气。这些问题他还没有问出口,陶溪和便如同没有心的嫖.客般跑了。 今晚一共两次,第二次是她主动,在她显然已经腰酸腿软的时候。即使累,也要占据一次主导权,说明这种关系需要践行公平的准则? 季医生明日有一台手术,他强迫自己停止无效思考。 可他睡不着,翻来覆去之后,起床去书房,打开电脑查询陶溪和在英国时期的资料。 她的学校很出名,社团与校内各大组织相当成熟,再与她的个人社交平台关联,不难发现她课余生活的精彩。 季医生的英语水平仅限于在医学范畴内使用,但丝毫没妨碍他发现陶溪和在去年春天参与了一个性.爱研习社。 他下拉着唇角扫过一些敏感词,一面回忆方才陶溪和春水一般的眼睛,一面唏嘘其实她才是布网的人。 对于研习释放天性这一块,他远不如她这样积极。 早年他在基层医院做军医,因为地方偏远,医生资源匮乏,他被迫拉去给妇产科做过几个月的壮丁。他在给当地顺产的妇女接生时,留下了深刻的难以磨灭的阴影。 这是他身为医者心理不够强大的一面,却也成为他洁身自好的一块屏障。 这些年,一年之中总有那么几个对他主动投怀送抱的姑娘,其中不乏世俗眼中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的,但他无一起心动念过。 生理阴影是他无法攻克的难题,他看姑娘时常感觉在看透明人,直接穿过她们美丽的皮囊看见了她们的身体构造。 陶溪和不一样。她说话都还说不利索时,他就抱着她爬过院墙。他也摸过她的小肚子,捏过她的腿肉…… 她从小小的软软的一团长成如今这斯文恬静的模样,他从来没想过要用异性的眼光去看待她的身体。 她是洁白的、纯净的,是大家捧在手心里的明珠以及他心里不可亵玩的圣洁月光。 跟她发展到这一步,他觉得自己是在“杀熟”。 - 前些天,陶溪和的团队接到一则遭受职场不公平待遇的案例。上午,她挑了个时间和求助的女孩开电话会议。 一个半小时的沟通之后,陶溪和对刚结束一夜春光的方幼宜说:“她坚持要跟公司打官司。” 神思倦怠的方幼宜打了个哈欠,蹙眉道:“胜率很低,几乎为零,我不早就说过了嘛,她怎么还是这么轴?公司已经给了她最优选,拿一笔高额赔偿走人,她不亏的。” 陶溪和捂脸打趣她:“困成这样?昨夜战况一定很激烈吧?” “很棒!”方幼宜又打了个哈欠,笑道:“是近两年的最佳体验了。” 她虽跟孟君宁争执了一晚上,可这丝毫不影响他们从打嘴炮延伸到打别的炮。直到滚完床单,他们才先偃旗息鼓。 陶溪和暗笑道:“那人呢,你给我留下来没有?” 方幼宜摊手:“他后天就要走。” 陶溪和抿唇,心情down下去一大半。 她知道孟君宁是停不下来的人,失落的情绪梗在心里。她痛失了一名良将,也将再次和好朋友道别离。 回神后,陶溪和给方幼宜倒了杯咖啡,说回刚才的正事,“我支持这姑娘打官司,其实不一定要赢。” “那要什么?”方幼宜不解。 “告诉其他跟她一样遭受职场不公待遇的人,我们不是不敢对抗。听起来很天真对不对?可如今天真的确被现实打败的太惨了。这种官司没有胜算,但是不代表这种官司没有意义。因为现实太残酷,所以需要一点天真去触冰,哪怕只是触动冰山的一角。” 方幼宜显然被说动,沉吟片刻后,对陶溪和举杯道:“行吧小陶总,我回头就去准备材料,来,敬你的理想主义。” “你辛苦啦!”陶溪和笑了笑,顺便通知她说:“我明天要去出个短差。” “去哪儿?” “上回季医生碰着的那个被家里人逼着要权威诊断的阿姨,她女儿昨天夜里联系我了。” 方幼宜对这个案例也很感兴趣,“等你好消息,一切顺利。” - 下了手术台,季霆不急不慢地给自己做清洁工作,他从镜子里审视自己的脸,并没有徐子骞他们常常开玩笑所说的,性生活很和谐的状态。 这想法刚萌生,他就开始鄙视自己。他用力地搓洗手心和手背,又拿凉水冲了把脸。 这时刚入院一位病患的两个家属在病房里吵了起来,小护士紧急把他叫过去。 季霆进门时,病患两个血气方刚的儿子大打出手,还误伤一名上前调解的护士,他毫不犹豫冲到前面,将其中一人制住,与另一人隔开,又第一时间把隔壁床不能行动的患者护在身后。 这算不得什么英勇无畏,这种事情他不是第一次做了。 三年前,他轮岗到急诊,某天凌晨,一名医闹醉酒后持一把餐刀闯入急诊大厅,当时保安离的较远,情况又危急,他当机立断,跟另一位值班的男同事协力将其制服。 他虽常年健身,但算不得健硕,身上有些胆气,是因为比别人多一段特殊的人生经历。 他早年在边防卫生院做军医时,跟着兵哥哥们学了点的近身格斗的皮毛,没承想后来竟都用在医院里。 解决完病人家属的纠纷后,徐子骞跟季霆吐槽道:“现在的医护啊,一半的精力贡献给治病救人,剩下的一半精力,得给病人做居委会大妈。” 季霆脱掉被病人家属吵闹时,意外泼了菜汤的白大褂,利落地换了件干净的。他皱着眉问:“这老太太什么情况?” “颈动脉海绵窦瘘,说是前些日子头部受了伤。” “一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头部怎么受了伤?摔的?”季霆疑惑道。 徐子骞耸肩,表示不知情,又开起玩笑:“指不定是给这俩儿子劝架闹的,这不,跟刚刚咱们英勇无畏的季医生一样。” 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闲聊,季霆看过去,穿军服的季天明拿着一个文件袋站在办公室门口。 季天明以某军总院院长的身份,来平京医院参加一个跨境远程交流会诊,碰着葛教授,聊到季霆,起了来看儿子的心。 季霆有心招待父亲,想到办公室没有绿茶,便问:“花茶喝吗?” 季天明说略坐坐就走,打量一下这里的办公环境,问了几句他最近的工作情况。 季霆跟父亲的感情在这几年开始升温。从前为着季父的独断,他们父子俩掰过几年,关系逐渐缓和再到如今还算能相亲相爱,是从季霆站上手术台,成为真正的一名医生开始。 关于季霆和陶溪和之前的流言,季天明跟夫人其实没太放在心上。自家儿子的人品他们做父母最了解。更何况,陶家的态度清晰明了,陶老爷子对季霆十分满意,早已表态属意他做孙女婿。 两家暗暗达成共识后,长辈们为了早日促成好事,自然逼得紧了些。又见两个小辈为了一个病人频繁见面,相处挺和谐,想这门婚事也就八九不离十。 没承想今日听葛教授聊起,说这小子扭头却跟葛教授夫人的学生相起了亲。 季霆想父亲特意来访,必定不只是为了关心他工作,又听他说见过葛教授,说:“您就甭跟我打太极了,您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 季天明便直言不讳道:“葛老说你跟他夫人的学生相过亲了,那你跟溪和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自己跟陶溪和的关系才没有“不了了之”。季霆心中自嘲,他反倒被这姑娘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季天明见儿子不吱声,严肃地看着他:“葛老说你对他夫人介绍的姑娘也没兴趣,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没想法。”季霆喝了口茶,抬眼看着窗外,外头灰蒙蒙,似有下雪的征兆,他缓声道:“爸,您跟妈少□□的心吧,我现在的心思不在结婚生子上。” 他心思在哪儿? 他得先厘清是继续跟陶溪和维持床伴的关系,还是及时斩断这种脱轨的状态。 季天明深知儿子的秉性,他打小性子静,与院儿里那帮男孩儿格格不入,后来是担心他过于文弱,才强行把他发配到医疗环境最苦的边防基层卫生院锻炼。 他看似温和,实则骨子里的血性丝毫不弱,他选择从医,且勤奋刻苦,又有远大抱负,单从这一点来说,他就比那帮整日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要强上百倍。 可偏就一点,他总不肯跟异性接触。早年他年纪小,长辈们懒怠操他的心,可如今他都快三十二了,人生大事到现在也没个苗头。做父母的当然着急。 他连续跟两个姑娘接触后都无疾而终,季天明也没辙了。他自认跟儿子沟通之间存在障碍,想着还是让夫人去操心吧。 他把带来的文件袋放到他桌上:“回去把这些资料啃一啃。既然感情搞不好,事业上就多拼一拼吧。” 季霆送走父亲后,径直去了孟君好的病房。 陶溪和那晚从他那儿离开后,就一条消息也无。 旁敲侧击后,他从孟母口中得知,陶溪和离了平京,去南方出差了。 行吧,床伴是没资格及时获取对方的行踪的。 10、10 湿冷的南方让陶溪和想起了冬季多雨的伦敦。 她坐在酒店的落地窗前写这一期的推送,随手拍了张被冬雨淋得湿漉漉的南方小城。 方幼宜发来三条视频,给她展示了工作室的新布局。 陶溪和皱眉问:“谁弄的?” 方幼宜:“一位姓符的先生。” 陶溪和:“哦,你离他远点。” 符迪一大早带了家具公司和软装公司的人上门,把陶溪和的小作坊焕然一新。他不是出钱的人,出钱的是陶洲和。 陶洲和抹不开面子,请符迪出面讨好妹妹。在这之前,陶溪和已经跟他冷战一周。 方幼宜知道陶溪和在提醒自己什么。 符迪生了副好皮囊,花花公子做派,追女孩的手段数十年如一日,他对自己感兴趣,上回碰面她就能感觉到。 今天见面,符迪送花又送包,她死活不收,这位小爷竟当场变脸,语气逼仄:“方小姐,这是第二回了。” 第二回? 第一百回又怎么样? 偏他是陶溪和的异姓哥哥,方幼宜没发作,只装傻充愣应付过去。 孟君宁已于三天前离开平京,陶溪和托她去相送,道别时,她心里空落落的。 她有想过要不要在孟君宁走之前再跟他约一次。可这家伙的态度清晰明了,他们就是one-nightstand,美好的感觉停在这一次是最佳,再多一次味道就变了。 孟君宁临行前在她的额角上落下一个深情的吻,仍称呼她为方学姐:“我会记得你的,祝你早日觅得良人。” 其实方幼宜骗了他,也骗了陶溪和。她从前只和确定恋爱关系的男朋友上床。这次是她头一回破例。 方幼宜问陶溪和:“你那边什么进度了?” 陶溪和赶到小城,说清原委后,那位阿姨的女儿和女婿强行带她去当地最好的医院做了介入手术,这算是不错的结局。可令人寒心的是,阿姨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是责怪,是抱怨,是心疼她那个扶不上墙的小儿子。 病房里,女儿哭得哀恸,痛诉这些年妈妈的偏心和残忍,声称自己这些年被她逼得痛苦万分。她的丈夫在一声叹息后甩袖离去,没过多久,他折回来带走妻子,放话要她跟这样白眼狼的母亲断绝母女关系。 昨晚,陶溪和组织了一次线上心理诊疗,邀请她一位做心理咨询的学长为阿姨的女儿做心理疏导。 今日,她在征得当事人同意的情况下,提笔记录下这个故事。她想写给“伏弟魔”们看,更想写给众多重男轻女的父母们看。 这个世界,不公平是常态。但亲情里的不公平始终最伤人。 - 符迪在方幼宜那儿碰了壁,心中烦闷,一脚油门到了平京医院。 季霆正在手术台上,为一位颅内动脉瘤患者做微创介入栓塞。他连续三天都有手术,忙碌和疲惫让他无瑕顾及私生活,每天到家,他只想倒头就睡。 符迪倒也等的耐烦,点了一堆咖啡奶茶蛋糕外卖,哄得几个小护士开心不已。大家这么一聊,有人露了季霆的底,称他前些天相亲不断。 “相亲?”符迪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是啊,要给季医生介绍女朋友的人不要太多哦。” 陶洲和很快就从符迪这儿得到了这个消息,他心生一计,立刻联络一位最近新结识的青年才俊,准备周末带回陶家供出差归来的妹妹“赏玩”。 这周周末,季医生难得休息,照例回父母家过。 季陶两家只一墙之隔,季霆迈进自家院子时,听见隔壁嬉笑的声音。 陶洲和的排场总是很大,他但凡回陶家,陶家全家人都像过节。他是陶老爷子钟爱的长孙,在陶溪和出生之前,独得七年恩宠。 季霆进自家家门时,季母陈秋阳正在训练一只蠢萌的小狗,他一皱眉:“哪儿来的?” 陈秋阳解释道:“邻居家母狗生的,隔壁陶家跟咱们家各领走一只。” 季霆懒得管这事儿。他们是没养过狗的家庭,如今他爸妈年纪大了,图个新鲜找个陪伴,家里养只宠物倒也不是坏事。 陈秋阳又说:“隔壁那只溪和给取了个名儿,叫勤勤,说是那狗看着懒,希望能勤快点儿。咱们家这只你也给取个名儿吧。” 季霆不假思索:“小懒。狗要勤快做什么?懒点儿好。” “勤勤和小懒,倒是一对儿哈。” 季霆往楼上走,冷不丁问:“溪和回来了?” “回来了啊,你不知道?她大哥今天带了个年轻人回来,看排场,像是要给她相亲呢。” 季医生冷冰冰道:“我跟她没联系。” 听闻这话,陈秋阳和季天明互看对方一眼,一个抿唇,另一个蹙眉。 回了自己房间,正对着门的那面墙上,悬挂一副醒目的书法,上头写着—— “胸中有丘壑,眉目做山河。” 季霆瞥了一眼,立在门边。 这是陶老爷子在他十八岁生日那天,亲手为他写下的生日寄语。 他忽然想,那年陶溪和几岁来着? - 陶溪和对陶洲和给她安排相亲的行为十分不满。但碍于教养,她整晚仍好脸相对家里的这位宾客。 此人姓辜,单名一个铭字,样貌不错,学历不错,家境不错,能力也不错。可陶溪和偏觉得他错了,因为他在侃侃而谈之中,说了这样一句话——陶家家底深厚,陶小姐其实不需要太努力的。 陶老太太也对此人没什么好感,偷偷跟陶老爷子抱怨,说洲和心也忒急了,他们就算要给溪和找对象,也必定要找个知根知底的,比如隔壁季家的小哥儿就很好。 得了个空子,陶老太太让陶溪和从后院先遛,让她找季霆玩儿去。 陶溪和一早就听见季霆锁车的声音。一入后院,听到熟悉又久违的钢琴声。 这人竟然大晚上在练琴。他今天是有多心烦意乱? 这是季霆的小癖好,心不静时,喜欢弹钢琴。 陶溪和绕到季家正门,按下门铃,季天明小跑来开门,笑容满面。 两个长辈没跟陶溪和寒暄几句,就催她上楼去找季霆。 找他做什么?他是耳聋了听不见家里来客人了? 琴声明明在她进门时就停了。 “我不上去了,我就是在家无聊,来串个门儿。”陶溪和笑道。 陈秋阳低声问:“洲和让你相亲了?” 陶溪和娇声一哼:“我的婚事他才管不着呢。” 陈秋阳正要接话,冷待客人的季医生在楼梯口露了脸:“回来了?” 不咸不淡的三个字。 陶溪和瞧他穿着运动服,手里还捧着个篮球,问道:“去打球?” 季霆“嗯”一声,下了楼梯,交代陈秋阳说:“我不带钥匙,记得给我留门儿。” “溪和跟季霆去打球吧,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喜欢看他打球。”陈秋阳怂恿陶溪和道。 陶溪和留意到一个细节,从前陈秋阳都是对她说“溪和跟哥哥”如何如何,刚刚她说的是“溪和跟季霆”。 季霆认真换着球鞋,仿佛对陈秋阳的置若罔闻。 陶溪和:“不了,我回家了,家里还有客人呢。” “去不去?”季霆打开门,冷风拂面,他微微眯起眼睛。 陶溪和微微怔了一瞬,跟陈秋阳和季天明道别,跟在季霆后头出了门。 两人走出院门,陶溪和打了个喷嚏,季霆皱着眉侧头看她:“你穿的太少了。” 陶溪和是遛出来的,衬衣外头只套了件米色的薄羽绒。 她指了指自家院门:“没关系,反正我到家了。” “嗯。”季霆轻描淡写。 这时陶家的客人被陶洲和领着出门,陶溪和见状,机敏地往季霆身后躲。 “季霆哥,我大哥要逼我结婚了,我不喜欢这个男人。”陶溪和拽着季霆腰间的衣料,软声说道。 季霆哥…… 又这样叫他。 是情急还是信号? 季霆掏出裤子口袋里的车钥匙,开了车锁,把陶溪和塞进后座。 “哟,打球啊?”陶溪和刚藏好,陶洲和人就走到了季霆的面前。 季霆惬意地拍着球,随意打量陶洲和身侧的男人一眼。 西装笔挺,还挺周正。陶洲和还真是费心挑选了。 “走了,你们忙。”季霆经过两人时,客气地跟辜铭点了下头。 “这位是?”待季霆走后,辜铭小声询问陶洲和。 陶洲和哼笑一声:“普通邻居。” 陶洲和的车离开后,季霆返回车上。 他刚坐稳,就听见陶溪和问他:“家门钥匙不带,要让陈阿姨给你留门,可为什么却带着车钥匙?” 季霆镇定道:“我要是没带车钥匙,你往哪儿躲?” “你就会强词夺理。”陶溪和笑。 笑完她就扑过去,下巴枕在季霆的肩膀上。 季霆颈窝一阵酥麻,他反手推开陶溪和的脸:“看看这是哪儿,别闹。” 陶溪和干脆从后座爬到副驾上坐着。她从手套箱里摸到季霆的身份证,问:“这个一直放在这里吗?” 季霆默认。 “那可派上用场了。”陶溪和说。 季霆竟然秒懂了,但他不懂装懂:“什么意思?” 陶溪和凑过去飞快地啄了他的脸一下:“八九天没见面了,你想我了吗?” 她说这话时正襟危坐。 季霆判断这该不是情话,是调.情的话。 他脸色愈发冷。 “溪和,我们谈谈吧。” 这一周他想了很多,认真捋了捋两人之间的关系,觉得再这样下去,他们的境地会非常危险。 “谈什么?” “结束这样关系吧。” “好。”陶溪和拉开车门,“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一脚已经踏出车门,忽然又反悔,转过身,凑过去献上一个深吻。 “好了,结束了。”她洒脱道。 再一次下车时,她的手腕被拽住。 季霆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想要怎么样了。他抿着唇,上面还有她嘴唇的甜香。 见季医生不说话,只是死死拽着自己的手,陶溪和轻声细语道:“季霆哥,待会儿记得早点跟陈阿姨说,让她不要给你留门了。” 唉…… 这个姑娘怎么就变成这样儿了? 季霆烦躁地松开陶溪和的手,发动引擎,冷声道:“多早?要不然你来跟她说?” 离大院儿不远就是平京饭店,季霆拿身份证开房时,在超市买安全套的陶溪和发来好几个款式,问他要哪一个。 他才不要回。 进了房间,季霆又把第一个战场选在浴室里。 陶溪和的膝盖磕到了盥洗台的边缘,整个人被往上抬起高度。她捧着季医生的脸咬他的耳朵,季医生也头一回碰了前两回他没敢碰的地方,她昂起头躲闪,反倒像是刻意往他嘴里送。 这是一次新的探索。 趴在镜子前时,陶溪和恶作剧般打开水流,一边颤抖一边浇一捧冰凉在身后的季医生身上。 冰火两重天,季霆腹肌上的水珠不断坠落,落到陶溪和牛奶般的肌肤上,他手掌将水抹开,沉声问她:“好玩儿吗?” 陶溪和还未回应,他接了捧冷水回给她。 他不是浇上去的,是捂上去的。 陶溪和胸口被凉意刺得一颤,镜子出现一个令她羞愤的旖旎晃动。 第一part结束后,季霆把水喂到陶溪和的嘴边。 陶溪和懒懒的,像条无精打采的鱼。 “还要谈吗?”她问。 季医生拿出拿手术刀时的正经,说:“最后一次了,好不好?” 陶溪和问:“你的意思是刚刚是最后一次,还是今晚是最后一次?” 季霆又一次破功,他像小时候那样双手捏住陶溪和的脸肉,皱眉道:“你这姑娘怎么这样?” 11、11 陶溪和的手指穿过季霆漆黑坚硬的发丝,长久地停留在他的后脑勺上。她偶尔吻他的眉心,会用注满春水的眼睛刻意与他对视。 季医生总是要躲,他会看向陶溪和身后的位置,视线并不聚焦,看什么不重要,他知道身下的人是她就行。 好像不看陶溪和的眼睛,他才能忘乎所以地发挥。 陶溪和从没喜欢过别的人,所以对现阶段才开始享受肉.体的欢愉不抱遗憾。在性.爱研习社听成员做经验分享时,对照自己的青春期,她曾对赤着上身打球的少年季霆产生过微弱的色心,那年她不过十四岁。 她唯一遗憾的,是这五岁半的年龄差。 她高一那年才正式开始发育,当她穿上少女文.胸,胸前的弧度变得明显时,季霆在某个炎炎夏日,避开看她的目光后红了脸颊。自那之后,这人便自觉跟她保持距离。 那会儿哥哥们会聚在一起看不让她看的日本电影,她趴在门上听,季霆红着耳朵冲过来把她拎走。 “溪和,以后不许凑这些热闹。” “季霆哥哥,他们看的是什么好东西啊。” “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不喜欢看?” 他摇头,她觉得他的心跟他身上的白衬衣一样纯净。 她点点头,拉一拉他的手:“你都不喜欢看,说明不好看,我再也不好奇了。” 季霆的性萌芽起源于当年符迪硬塞给他的一张碟片。 那是暑假里的一个绮丽黄昏,父母还在单位忙碌,他在做足心理斗争后把碟片塞进dvd,拉上窗帘,静静探索。毫无意外,他看到中途就一头扎进洗手间。 那个时候,他对异姓的感知囿于三个女人——他的母亲大人陈秋阳、他喜欢的某位女港星以及年纪尚幼的陶溪和。 他没有性幻想对象。 隔天符迪问他看了没。 他冷哼:“没什么意思。” 是真的没什么意思吗? 他还跟陶溪和说,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倒是没撒谎。 他看见少女陶溪和微微隆起的胸部后,当天晚上又把这张碟翻了出来。 这能是什么好东西。 季霆早年间的那段初恋,始于跟陶洲和的叛逆对抗,结束在那姑娘歇斯底里的质问和无尽的茫然中。 分手时,那姑娘问他,如果他们不是异地,如果他们已发生亲密关系,那结果会不会不同。 他也不知道会不会不同,那会儿他被学业和父亲的独断压得喘不过来气,他无瑕去思考失恋的原因。可能在一起更久一点,他会试着跟那个姑娘往前迈一步,但还没等到那个阶段,感情的浓度还不够支撑他们产生亲密关系,一切就都结束了。 拓荒者的快乐让季霆看上去像个毛头小子,他一次又一次溺进陶溪和这片深海。第一回结束时陶溪和背对他说“谢谢”,他慌乱的心当即安定下来。 所幸陶溪和是个老手,否则染指她便成了一种罪过。 感性时,他会想,是她也好,至少在她之前,他从未想过和别的女人能到这一步。 理性时,他又想,怎么能是她?两家关系如此亲密,日后若要看她结婚生子,再回想这段旅程,他该是何种心境。 傲娇时,他还想,这姑娘称他莽撞和生涩,大约是在体验中看出了什么。为了自尊,上回在他家,他尽力表现的不像个新手。还暗暗发誓,如果有以后,他都要占尽上风。 以后? 不了。 今晚是最后一次了。 带着“这一定是最后一次”的心理,努力耕耘的季医生献上了他参与神外四级手术时的热情。 第二part比想象中要久,一会儿俯视,一会儿仰视,已经快乐过一回的陶溪和偷偷计算着季医生如此旺盛的精力和体力是否可以维持到四十岁。 没看见陶溪和的眼泪,季医生误以为她没快乐或是不在状态。临门一脚,他停下来,在幽淡的深情下凝视她的眼睛,她却笑场了。 她又露出老手的姿态。 季霆非常不喜欢这样的陶溪和。他用力地咬住她的软.肉,发泄被戏耍的愤怒。看见陶溪和求饶,他在加剧的快感中尽情释放。 平息后,季霆帮陶溪和简单清理,又喂水给她喝。陶溪和索要一个亲吻时,他拒绝了。 他沉默地拍一下陶溪和的后脑勺,让她先去洗澡。 陶溪和趴在床上不肯动,瓮声问他:“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吗?” 季霆郑重地点点头,清亮的眼眸浑浊散尽,让他看上去有些无情。 “好,我尊重你的选择。”陶溪和比他要轻松,白皙而小巧的脸颊上毫无遗憾可言。 “你会……”季霆迟疑着开口,“你会找下一个吗?” “为什么不?”陶溪和语气果断。 季医生冷哼出声。他可没她会玩,他再也不要和任何女人进行这样一段无爱的性关系。 他觉得这样没有意义。 那什么样的性关系是有意义的? 季霆还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一通医院打开的紧急电话夺走了他的周末。 市郊的国道上发生重大交通事故,一辆七座商务车跟逆行的油罐车相撞,人员伤势严重。其中两例颅骨骨折的伤患送往了他们科室。 刚经历完情潮的季医生飞奔回医院,融进紧张焦灼的术前准备工作后,他回想这一晚也是最后一晚的脱轨,如大梦一场。 - 季霆走后,陶溪和认认真真地洗了个澡,退了房。 回到陶家已是深夜,老太太给她留了门,她蹑手蹑脚地溜进去,结果被在客厅守株待兔的陶洲和抓了个现行。 陶溪和不搭理这人,径直往楼上跑。人高马大的陶洲和像捕猎般迅速抓住她这只小鸡崽儿,扣在楼梯口,质问她晚上去哪里了。 “跟朋友吃夜宵。”陶溪和张口就来。 “哪个朋友?” “你不认识。” “陶溪和你可以呀,明知道家里有客人,都敢不守规矩开溜。” “是奶奶让我出去玩儿的,不信你问她。” 陶洲和的眼神冷幽幽的:“你就是被宠过头了。” 陶溪和不认可他这话,但也懒得辩驳,推开他的胳膊跑了。 陶洲和闻见了她头发上的味道,一张脸变得铁青。 平京饭店是平京老字号的五星级酒店,院儿里的人办喜事,常在此宴请宾客。他年轻时第一次跟姑娘开房,去的就是这家,这些年又常在这里开会、吃席,他能不知道客房洗发水的味道? 那跟他妹妹开房的男人会是谁?他手指颤抖着打给季霆。 季霆但凡手术,手机都存在护士站,让同事替他接听转达重要通话。 听见接电话的是个姑娘,陶洲和眉头一皱。 他问季医生人呢。 这姑娘说:“季医生正在给病人做手术。” 在手术台上好啊,医生可不就该天天做手术嘛。 总之跟妹妹开房的人不是他就行。 任谁都行,就他季霆不行。 - 晨光熹微时,季霆下了手术台。他从没感觉到这么累过,比上次孟君好那台手术还要让他疲惫。 他再也不想在和女人上完床之后紧接着就上手术台。 术前这位伤患在意识模糊时,不停叫自己妻子的名字,甚至拜托医护们先去救他的妻子。 季霆把这事放在心上,走到护士站,问这位伤患的妻子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走了,一个小时前走的。胸外科那边刚通知我们的。”实习护士刚到神外不久,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陈述事实时眼圈微红。 季霆抿着唇没有说话,想从口袋里摸颗糖,忘了穿的不是白大褂,什么也没摸到,便开了蒙甜的零食盒,拿了里头两颗巧克力,一颗扔给实习小护士,另一颗自己吞掉。 “季医生,妻子走了,孩子还那么小,以后他一个人该怎么办啊。”小护士抽泣道。 季霆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他该怎么办。不过大部分人遭遇这种事情,会在经历心理重建之后,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 “您是不是已经见怪不怪了?” 季霆无声地点点头。 在医生休息室昏睡了整整六个小时后,季霆总算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他拿手机跟小护士确认该名伤患的女儿有无安全接到医院后,才去查看陈秋阳发来的微信。 第一条,陈秋阳问他趁夜未归,去哪儿了。 第二条,陈秋阳说自己去了陶家后,已经知道他后来回医院了,但是陶溪和半夜两三点才回家,早上起来重感冒。 第三条,陈秋阳责怪是他大晚上带陶溪和出门,却没把她平安送回家,这才导致她重感冒。 季霆当即发消息给陶溪和:“感冒了?” 这条消息没有发出去,因为他被陶溪和给拉黑了。 他又打电话过去,无人接听。 没法延续这种不正经的关系,从此就变成路人了?连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都不要了? 季霆在深重的困惑和淡淡的惆怅中去查房。 深夜做完手术的伤患在十分钟前苏醒,他已经得知妻子离世,心如死灰。 季霆没有问诊,他走出病房,吩咐在门口等待的小护士带着小姑娘进病房。 看见女儿,悲痛欲绝的伤患痛哭出声。 季霆靠在门框上站着,深呼一口气后,决定暂时先离去。 他回到办公室,再一次拨打陶溪和的电话。 陶溪和仍旧没有接听。 - 这晚回了爸妈家,季霆从书柜底层的抽屉里翻出一些旧物,其中有一个文件袋,里面装着他从小到大收到的信件。他急切地翻着,终于翻到了陶溪和这些年寄给他的明信片。 他这才发现,这些明信片他并不是每一张都看过。比如有一张上面的图案是一只座头鲸,这是陶溪和几年前去冰岛北部的胡萨维克观鲸时寄来的。 胡萨维克是全球最佳观鲸地,是他一直很想去但始终没机会去的地方。陶溪和在明信片上写——我运气不好,今天出海只看到了小须鲸,祝你下次来能有好运。 有些信件是家里人替他签收的,重要的他都会留意,而陶溪和寄来的这些,他当时或许有听家里人提起过,但却没在意。 跟陶溪和有关的,他没在意的事情何止这一件。 从前,他潜意识里总把陶溪和看成跟父母一般熟悉的人,越是这样界定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就越容易忽略情感的表达和传递。 关于陶溪和在欧洲的留学生活,他多半是从发小和长辈们那儿听说。他知道这姑娘是个热爱旅行又极具冒险精神的主儿,所以哪怕是听到她去了冷门又危险的地方,也不像其他人那般表现出担忧。 她倒是问过他一回,问她在北极圈失联的那几天,他有没有担心过,他略带歉意地笑笑,“你这么勇敢,我根本用不着担心。” 这些年,他从未听说她有交男朋友或者是喜欢上哪个男孩子,所以他总是觉得她还没长大,还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 他真正对她改观,是从跟她赤.裸相见开始,到她为孟君好的病四处奔走,再到遇到那个女患者,最后到陷入跟她的非正常关系。她的思想、处事方式、待人接物和对感情的态度,开始以一个成年女性的姿态铺陈在他的面前。 他这才发现,他的小妹妹溪和已经成长为一个极具魅力却又有些神秘的成熟女性。 大约十二点多的时候,楼下有车停的声音。季霆打开窗户往外看,昨晚他见过的那位英俊男士下了车去开后座的车门,陶溪和从车上下来,拒绝了他的搀扶,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陶家小院。 一刻钟后,听见那位男士的车离开,季霆走到陶家门口,按下门铃。 陶老太太向来喜爱他,指指楼上,眉眼那么一挑:“快去吧快去吧。”心思就差写在脸上。 门是开着的,季霆进了陶溪和的卧室。这姑娘正蒙头酣睡。 他便不说话,静静地坐在她的床边等。 三分钟过后,被子里的人轻声叹了口气,柔声道:“季医生今天应该很累吧。” 这显然不是拉黑他要他做路人的口吻。 “我还好。”季霆静静道。说完觉得心中卸了一道力,情绪在死角转了个弯。 “我大哥太烦了,他拿着我的手机把你拉黑了。”陶溪和又说。 季霆抿着唇,试图克制某种情绪。调整好心态后,他像提议一次普通约饭那样,故作随意地开口:“溪和,不如我们俩再重新谈谈吧。” 12、12 陶溪和独自在外求学多年,吃过不少没跟家人诉的苦,也生过几场只有自己知道的病。小小的感冒她压根不放在心上,晨起就要去工作室奋斗。 是陶老先生听见她咳嗽,硬把她扣在家里,请了大院儿里的医生来问诊,开了点药,逼她吞下后继续睡觉。 她睡不着,关了房门找方幼宜语音电话聊工作,聊到最后,方幼宜一声叹息,忍不住拉开了聊感情的话匣子。 方幼宜对孟君宁念念不忘,明明心动,非要情话浑说,称自己只是惦记孟君宁的身子。 陶溪和刚和季医生鏖战过两回,现在倒是不馋季医生的身子,但她有点纠结接下来是攻还是守,是退还是进。 没过多久,陶洲和进来,见陶溪和在打电话,问她打给谁。 挂电话后,陶溪和把手机置于一边,冷着脸道:“大哥你能有点分寸感吗?” “不能。”陶洲和拿起陶溪和没有锁屏的手机,当着她的面把季霆给拉黑了。 陶溪和觉得她大哥一遇到季霆就幼稚的像个十七岁大男孩。 她又想,结束关系既是季医生提的,这之后,想必对她的冷淡要比之前更甚,那拉黑他又如何,他或许都不会发现自己把他给拉黑了。 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醒来四肢酸痛,身上有些发热。陶溪和下楼去找耳温枪,发现辜铭又来了。 陶洲和硬撮合两人的态度让她生厌。 38度5,果真低烧。陶老太太一声令下,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同陶洲和跟辜铭去了医院。 季霆的第一通电话她没听见,生出点游戏的心态,跟自己打赌他第二通电话会在什么时候打来,要是一个小时之内,她就用plana,要是他晚上才找她,那她就用planb。 他们来的不是平京医院,她无从打听夜里那场交通事故的后续,不知道季医生他们有没有把危重病人给救回来。她又查看新闻,看见进神外接受抢救的伤患痛失爱妻,心情down了下来。 没过多久,季医生的第二通电话打来。 她故意没有接。 季医生的情绪不一定因为患者的遭遇而变差,但肯定不会太好,接了说什么?总不能在这种时候聊私情。 她立刻起草了一个planc。 下午退烧后,陶溪和执意要回工作室,陶洲和已抽身回公司处理事务,留在医院陪她吊水的辜铭阻拦也无用。 可辜铭寸步不离,跟着陶溪和去了她的工作室,一陪就是晚上十一二点。 辜铭看着这姑娘把创业当成过家家,情怀大过天,提了不少自以为可取且有效的建议。 陶溪和礼貌笑笑:“辜先生说的我都懂。”但她不打算改。 进院门时,看见季霆房间里的灯亮着,陶溪和让老太太别急着锁门。 老太太白天跟陈秋阳打过照面,两人一合计,知道孙女心里存着什么心眼,季霆那边又是什么态势。等到这么晚,她势要探得点新进展。 听见隔壁这位邻居来按门铃,陶溪和满足地往床上一趟。 计划还真是赶不上变化快。 几句寒暄加恰到好处的解释后,季医生要求重新谈。 谈吧。 陶溪和算了算时间,昨天这会儿他们俩正在第二次天人交战。两次谈判时间相隔还不到24小时。 季医生这回倒不拖拉。 季霆侧对陶溪和坐着,说话时微低着头,他先说了句:“你应该是喜欢孟君宁吧。” 陶溪和咬住唇,露出鄙夷之色。 这是他自己判断的? “符迪一早就跟我说过你心里有人,我猜是孟君宁。”季霆又道。 符迪? 陶溪和很快想起一茬。 那是她刚回国不久。那晚符迪带她去朋友的场子玩桌游,他们规定,一局最后输掉的人要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这帮人玩大冒险玩的又大又野,她偏又输了一局,只好选了真心话。 提问的是个女孩儿,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女孩儿问的真诚,她便也不想作弊,说有。 大家一听,纷纷起哄,说这问题太简单,要她补充说明这人是谁,跟她是什么关系。 气氛烘到这里,她又不是喜欢扫兴的性子,只好硬着头皮答。答之前,她特地瞧了符迪一眼,这人目光贼精,就等着她说出口好对号入座。两人知根知底,她认识的人就那么多,他很容易就能猜到。 于是她脱口而出:“同学。” 为了让这个答案显得真实,她还补充说明,说是大学同学,对方是一个幽默风趣的人。 幽默风趣,跟某位冷傲的倔脾气医生性格南辕北辙。为了将某人深埋在心底,她撒谎都要精心编造出跟他全然不同的属性。 她的描述过于具体,符迪当了真,留了意。 …… 如此一来,季医生代入孟君宁倒无可厚非。 陶溪和正愁该怎么解释,季霆正经道:“孟君宁不是你的良配,你忘了他吧。” 陶溪和忽然心生一计,孟君宁这个误会或许可以让某个天平变得平衡。 她故作迷茫地问:“那我该怎么忘呢?” 季医生说:“你愿意跟我试试吗?你既然肯跟我那什么,说明我还是有能入得了你眼的地方吧。” 陶溪和低下头,手指紧紧相攥。暗自平复了一下骤然变快的心跳,笑得像只小狐狸:“季霆哥,你的意思是,你想做我的男朋友?” 季霆哥,男朋友…… 如此怪诞。 季医生眉心轻蹙:“如果你同意,就不要再叫我哥哥了。” “我要是不同意呢。” 季霆平静道:“那我们也没办法回到昨晚那种关系了。事情弄成这样,是我太冲动了,溪和,希望我们都能抹去这段记忆。你永远都是我妹妹,以后……” “季霆!”陶溪和果断地打断他,“季霆季霆季霆季霆季霆……” 季霆:“……” 陶溪和抱住季霆,“那就试试吧,这样再也不用偷偷去开房了。” 季霆绷着唇角拉下陶溪和的手,这姑娘好像只在乎床上那些事儿。可是话已经放出去,她也同意,不管怎么着,他有了名分,不再是个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床伴了。 陶溪和又抬起手,紧紧抱着季霆的脖子。她把脸埋进他的颈窝,偷偷红了眼眶。 “溪和,这样不好。”季霆看一眼敞着的门,蹙眉道。 “有什么不好,我抱自己的男朋友,有什么不好。”她瓮声道。 季霆听见她的鼻音,想她感冒不轻,关切道:“难受吗?” 陶溪和摇头。 季霆抬起手掌,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脑勺,“现在太晚了,你生病需要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明儿我再来看你。” 陶溪和不松手。 这时外面传来老太太上楼的声音,季霆强行把陶溪和从自己身上剥离。 陶溪和有些生气地拽住他的衣领:“你怎么这样啊,现在我们俩什么关系?” 季霆从前从来没觉得她是会撒娇的主儿,心一横,抱了下她,说:“等他们知道我们的关系之后你再耍无赖吧,咱们别惊着老太太。” - 老太太打着哈欠回到卧室,跟等着听后续的老爷子笑谈:“妥了。” 老爷子乐得合不拢嘴:“溪和总算是能留在咱们身边了。院儿里这么些适龄的孩子,也只有季霆配得上她。” 老人家颇有私心,一早给陶溪和设想的结婚对象得先满足三个条件——知根知底、离家近、家风正。没有比季家更合适的门第了。 老太太深切认同老爷子这话,感叹道:“溪和命苦,亲爹亲妈是两个冷心肠的人,一辈子只为自己活。现在好了,就算以后我们俩走了,有季家疼她宠她,她这辈子,也出不了什么差错了。” “瞧把给你伤感的,这是喜事儿。” 为逗老太太开心,老爷子回忆起陶溪和跟季霆小时候的一件趣事。 那年陶溪和七岁,在学校染了水痘,浑身红包,连小嫩鼻尖儿上都是。符迪那帮混小子年纪小,说话不知轻重,嘲笑小溪和变丑了,没人喜欢了,又嚷着她身上有病毒,个个不带她玩。 洲和疼妹妹,拎着爷爷的鱼竿就去找这帮说浑话的小子算账。他倒是把那帮小坏蛋教训的鼻青脸肿,可妹妹身上的痛苦没消解半分。 季霆性子沉稳,心思又细,他弄来一副偏方,亲手熬了药膏来陶家找溪和,说自己生过水痘不怕传染,进了她房间,小心翼翼地用药膏给她涂抹红包。 “能止痒,而且涂了之后不会留疤。” “真的吗?” “嗯。” 小小的溪和托着下巴看季霆耐心为她涂药的手,突发奇想道:“季霆哥哥长大以后也做医生好不好?” “我才不要做医生呢,我爸一天到晚忙得不着家,我妈一个人照顾我,太辛苦了。” “做嘛做嘛,以后我做你的夫人,我不怕辛苦。” 两小无猜,童言无忌。这话偏巧被老爷子听了去,又巴巴记了二十年。 老太太笑道:“后来要不是洲和总跟季霆针尖对麦芒,季霆跟咱们溪和的关系也不会疏远。” “倒也不能全怪洲和,毕竟溪和跟季霆差了五六岁呢,季霆这孩子懂分寸,溪和一长大他就知道要避嫌了。” 老太太一拍手:“说到洲和,那这事儿可不能再拖了,千万不能让洲和把这婚事给搅和了。天一亮我就得打电话让溪和爸妈回京。” - 从陶家离开时,季霆觉得自己像个急湍之中的浮漂,而陶溪和是那支开了弓就回不了头的箭。 溪和……女朋友? 他迎着冷风缓慢往前走,试图让风吹散心中的不切实际。 晨起陈秋阳正在做早餐,季霆下了楼,说自己不在家吃早饭了。 陈秋阳:“去哪儿?” “回医院。” “你这班上的,轮休不成,调休也不成,你干脆住医院得了。” “最近忙。” “再忙,你下周也必须抽一天时间出来。” “什么事儿?” “你说什么事儿?” 季霆换好鞋,皱着眉看向陈秋阳:“您别卖关子了,我赶时间。” 陈秋阳抱着胳膊打量他:“你跟溪和确定恋爱关系了?” 季霆不知道她哪儿得来的这么及时的消息,又真要赶时间,没工夫再跟她打太极,便点头默认。 “我要说的就是这事儿。下周抽一天,咱们一家三口上隔壁陶家提亲去。”陈秋阳郑重其事。 季霆差点一口气堵在喉咙口,急切道:“这才哪儿跟哪儿啊,结婚这事儿不急。” “不急?那我问你,你跟溪和行没行过周公之礼?”老太太一早给了准信,说是婚事越快定下来越好,陈秋阳这也是没辙了,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 她在试探季霆。 前天晚上她故意出门倒垃圾,还真被她亲眼看见陶溪和跟季霆在车上卿卿我我…… 周公之礼? 这是做父母的可以问的问题? 季霆听得脸一阵燥热,心里更燥,取了大衣夺门而出。 被晾着的陈秋阳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兀自冷哼一声,又轻笑一声:“三十出头的人了,怎么跟个毛头小子似的。” 13、13 陶溪和坐在徐沐冉的咖啡店修改这一期推送,感冒未愈,头重鼻塞,时不时打个喷嚏。 女孩子沉浸在喜欢做的事情里时最可爱。徐沐冉亲手为她的咖啡拉花,远远看着,觉得她还跟小时候一样,模样恬静,做事专注,不太善言辞,但主意坚定。 她希望肚子里的宝宝也会是个小姑娘,未来能长成跟溪和一样的可爱模样。 昨夜听闻这姑娘喜获男友一枚,今天一大早就迫不及待约她相见。她倒好,见面就一头扎进工作里。 陶溪和以为徐沐冉清晨约见,是要让自己答谢她牵红线。咖啡送到面前,她满足地喝了一口,说:“上次见你我是穷光蛋,今日见我还是,我最近请人吃饭都是挂符迪的帐,要请你,我得找个你没吃过的好地儿,用自己的钱。所以你再等等吧。” “如今这顿饭倒不该你请了,赶明儿我宰季医生去。”徐沐冉追问了些细节,比如两个人后来是如何擦出火花的。 陶溪和觉得说出来少儿不宜,指了指徐沐冉并不显怀的肚子:“她有五个月了吗?应该什么都能听懂了吧。” 徐沐冉见她打岔,不愿意分享经过,便放弃刨根问底。 “这个给你。”她递给陶溪和一张银行卡。 陶溪和疑惑道:“你这是想接济我?” “投资。” “投资?姐姐,那我得把我这次创业的现状分析给你听,你听完再做决定吧。” “用不着。”徐沐冉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言简意赅道:“那帮男人不支持你,因为他们是男人,又是商人思维。可我是你的同盟。” “同盟”两个字有超强的说服力,陶溪和不再推辞,大大方方把卡收下:“我跟团队正在开拓新思路,未来不一定会亏损呢。沐冉姐,你很有眼光。” 徐沐冉压根没想着靠这笔钱获利,她做了些功课,知道陶溪和的愿景是什么,出一份力是热血之举,不图其他。 - 季霆匆忙赶到病房,痛失妻子的伤患已在几位值班医生跟护士的劝慰之后回归平静。 昨日想他看到女儿之后,或许能在绝望之中能生出一些希望,但生离死别何其难忍,这样的悲伤一旦刻下,短时间内难以消弭,情绪反复也实属正常。 常规问诊后,季霆搬了张凳子坐在伤患床边。他自知不是擅长安慰病患的那类医者,就同他说了些别的话题,比如小姑娘的学业以及科普一些简单的儿科医学常识。 伤患问道:“季医生有小孩了吗?” “没有,我就是随便跟你聊聊,说的有不对的地方您指正。” “那您结婚了吗?” “没呢。” 伤患别过脸去,大概是觉得这人人生经历粗浅,并不能对自己的遭遇产生同理心。 季霆看出来,说:“不过我有女朋友,我女朋友打小跟我一起长大,我们认识二十三年了。” 伤患回过头来。 季霆抿了下唇,目光真诚道:“昨天我突然想,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也有一个像您这样的爱人为我痛哭,我会觉得很幸福。希望你所拥有的这样深刻的爱情,我日后也有幸可以拥有。” 隔着一道帘子给胳膊床病人量血压的蒙甜,把季医生这话一字不漏的听了去。 待二人出了病房,蒙甜揪着季霆发问:“季医生,你也太会安慰人了吧,不过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啊,认识二十三年?是陶小姐?可是她不是你妹妹嘛。” “假的。”季医生冷面无情地走了,走出几步远,又气急败坏地回头:“我明儿就做块匾挂在你们护士站,上面就写——禁偷听、禁八卦。” 午后,陶溪和工作室的官方微信号更新了一篇长达一万五千字的推送。季霆恰巧在午休时看到,一口气读了下来。 他没读多久便认出了这故事的主人公,是那位吸女儿的血去贴儿子,最终病魔缠身的无助女患者。 季霆没想到陶溪和竟一直在追踪此事的后续发展,对她的认知又加深一层。想起昨晚说今天要去看她,却又来了医院,发了条消息给她,问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陶溪和回:[季医生总算想起来自己有女朋友啦。] 他的确还在适应自己的新身份,不知道这条该怎么回,便回了个“奋斗”的表情符号。 - 陶溪和拿着季霆的回复问孟君好:“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他今天又在为了自己的医学事业奋斗,很忙,所以忘记了自己有女朋友?” 孟君好出院后休养得不错。经此一难,她打算开春先带孟母去南方旅行,夏天再开始计划重回职场的事情。 她看着陶溪和初次恋爱既兴奋又惶恐的样子,跟她解释说:“季医生是想说,他正在努力想成为一个合格的男朋友。” “一个符号才不能解读出这么长的意思。”陶溪和口是心非地笑道。 孟君好:“溪和,你在心里把他藏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我替你高兴。” 孟母闻声而入,急切问道:“小陶心里藏着谁?” “妈,溪和跟季医生在一起了,您就别惦记着让她接盘您那个风一样的儿子了。”孟君好顺势告知孟母。 孟母听得满脸愁容,暗自伤感。她明明就觉得孟君宁看陶溪和的眼光是不一样的,对她的态度也跟对别的姑娘不一样,就可因为他贪玩,他不主动表白,就要错失这样一段良缘,唉,真是太可惜了。 到头来,唾手可得的儿媳妇还是被那位风流的季医生给抢了去。 陪孟君好吃完午饭后,陶溪和回工作室跟团队成员开会。 符迪纠结了一段时间后,前几天主动把五十万的款项打了过来,今天也像模像样跑来凑热闹,就坐在方幼宜对面。 谈到上回职场维权的那个案子,方幼宜起身跟大家汇报进展,符迪的眼睛从始至终看着她,中途还截了她的话,提了几个犀利的问题,以此来吸引她的注意。 散会后,陶溪和把符迪拉回自己的办公室,质问他到底想怎么着。 符小爷往陶溪和的转椅上一坐,混不吝地说:“方小姐油盐不进,但没办法,小爷就是看上她了,溪和,你做妹妹的,就不能帮哥哥一把?” 陶溪和坦言道:“她有喜欢的人,你撤吧。” “谁?” “你不认识。” “在平京?” 陶溪和靠近他,晃一晃他的胳膊:“符迪哥,你从来也不缺女孩喜欢,何必盯着我这合伙人不放呢。” 符迪冷哼一声:“怎么,还不允许我寻求真爱了?” 陶溪和瞧他这次像是动了真格,越拆他台,他指不定越来劲,想着与其跟他周旋,还不如多给更加聪慧的方幼宜支招,三言两语把他给打发了。 符迪带着“心上人已有心上人”的忧伤,再一次跑去找季医生排解忧愁。他打小就有这样的习惯,缺钱找陶洲和,缺爱找季霆,这两人对他来说缺一不可。 季霆正准备早点下班去接陶溪和一起吃饭,路被符迪拦住。 他发消息问陶溪和:[带他一起吃?] 陶溪和:[不要。] 季霆:[如何抛弃他?] 陶溪和:[明说呗。] 季霆:[好。] “我晚上要跟溪和约会,你长话短说。”季霆拍一下符迪的肩膀。 “约会?”符迪惊呆了,“什么情况啊?” 季霆耸一下肩膀:“没什么情况,正常恋爱。” “你们俩谈恋爱了?” “嗯。” 符迪懵了,懵过之后一脸茫然地问:“溪和明明有喜欢的人,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季霆绷着唇角,一言不发。这句话对他来说不是赞扬。 符迪猛地拍他的胳膊一下:“大哥,都什么时候了,支支招吧,我喜欢的那姑娘也有喜欢的人,我头疼死了。” 这家伙竟然没太说风凉话,季霆莫名松了口气,冷淡道:“我不懂女人,你问错人了。” - 陶溪和跟同事站在不远处说话,季霆的车等在路边。 她穿白色的羽绒服,戴一顶姜黄色的毛线帽,季霆看着,想起她曾有一顶红色的遮耳毛线帽,耳边坠下来两颗毛线球,是那年冬天陈秋阳给她织的。 她的脸小小的,圆圆的,红色的帽子里嵌着雪白的脸,像盛夏剥了一半壳的荔枝。 她对那顶帽子的喜爱程度非常高,尤其是下雪天,她总要戴着。他印象中,直到她上了高中,对审美有了新认知,那顶帽子才被束之高阁。 陶溪和小跑过来,进了副驾,解释道:“工作上有点事情今天得聊清楚,久等啦。” 季霆想起她的公众号中午发的那篇推送,说:“如果你需要医疗资源这方面的支持,比如心理科、精神科、妇女保健科,甚至是妇科、产科、儿科,我都有相关专业的医生可以推荐给你。” 陶溪和略感诧异,问道:“儿科?” 季霆说:“我做了些功课,发现你的小团队之前援助过单亲妈妈,你要是之后还做这一块儿,那说不定会涉及到小孩儿的就医问题。” 陶溪和心底化开一片暖意,眼底藏着笑,温声道:“你什么时候做的功课啊。” “下午没事的时候。”季霆不想邀功,轻描淡写地继续说道:“其实除开一些特别罕见的病,你要是碰到需要医疗援助的,都可以先问问我,当然,即便是疑难杂症,也可以先来问问我。” “好。”陶溪和从后视镜里看着季霆,“谢谢季医生。” “客气干嘛,我做医生这么些年了,你从来没找我给你瞧过病,要不是孟君好这病,你恐怕都忘了我是做什么的吧。不过不找我好,健健康康的多好。”季医生今天话格外多。 “我倒是想找你,可是院儿里谁有个病痛会上你们平京医院啊。”陶溪和笑道,“我但凡有哪里不舒服,都第一时间被我家里人拎到季叔叔那儿去,你压根儿不会知道。” “那以后不管身体哪里不舒服,都第一时间告诉我。”季霆的语气忽然间松了下来,“自个儿……自个儿女朋友生病都不知道,我这医生不白当了嘛。” 女朋友…… 这个词真好听。 “那痛经你能治吗?”陶溪和立刻就要求医问诊。 “你痛经很严重?”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严重,有时候疼的想死,有时候又觉得还能忍,要不然我下个月痛的时候你给我治啊?”陶溪和开玩笑。 “疼的想死?”季霆抓住重点,眉头一皱,“你是从第一次来月经就这样疼,还是后来才疼得厉害的?你经期准不准?每个月……” “那个……”陶溪和打断季霆,抿着唇半晌,才又蹦出一句:“跟你聊妇科,挺尴尬的。” “那我推个妇科的同事给你吧,你先在微信上咨询她。” 陶溪和说着不再聊这个话题了,却又问:“有人说,生过孩子后痛经会缓解,应该不是真的吧?” “当然不是真的。阴.道分娩和剖宫产都说不定会产生继发性痛经,比如剖宫产切口出现子宫内膜异位……” 陶溪和听到一个露骨的关键词,急声打断:“好了好了,不用说这么具体。” 她害羞? 他们俩都行过多少回周公之礼了,这姑娘在床上热情奔放,哪儿像是一提这些敏感词就害羞的主儿啊。 季霆略感迷惑。 他又及时跟她说:“对了,符迪知道我们俩的新关系了,那你大哥八成现在也已经知道了。” 陶溪和没接话,默默垂着头思考。 季霆笑道:“你是害怕你大哥……” 他话还没说完,这姑娘扑过来紧紧把他抱住。 “怎么了?”他压低声音问道。 陶溪和用额头蹭蹭他的脸,缓声道:“我大哥总是对你态度不好,这次他要是说了什么难听话,你别再像小时候那样连带着连我也不理了好不好?” 这句话让季霆听懵了。他何时因为跟陶洲和不对付,就不搭理她了? 难道他们俩对过去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14、14 在季霆心里,他后来疏远陶溪和的原因只有两个——陶溪和进入青春期后他得避嫌、他学医后学业繁忙很少回家。 他揣测的陶溪和疏远自己的原因也只有两个——顾及她大哥跟他敌对的心情、去海外求学后离家太远。 十年前的那个盛夏夜晚,他跟陶洲和大打出手后,两家震动。十六岁的陶溪和半夜偷偷来季家找他,一面安抚他,一面却对他说:“季霆哥哥,跟你打架的人是我大哥,你受伤,我心疼,他受伤,我也是一样的心疼,而且舒沁姐姐已经是你的女朋友了,你已经赢了,我大哥很伤心,他真的很伤心……” 说到最后,小姑娘淌下两滴眼泪,伤感离去。 这件事情让他意识到,他以为跟他感情最好的溪和,其实心里最在乎的人还是自己的大哥,毕竟他们才是有些血缘关系的兄妹。 说不失落是假的,他又庆幸,还好陶溪和只是妹妹。这辈子,他再也不想因为另一个女孩跟陶洲和打架。 季霆不愿提及往事,拍拍陶溪和的后脑勺安抚道:“我跟你大哥也没那么大的恩怨,你不用想太多。” - 陶洲和肺都快要气炸了,当即就抄了车钥匙就要去找抢走他妹妹的季医生算账。 符迪一把拉住他:“你这样做不是把溪和推得更远吗?她打小就向着季霆,为了季霆,你们俩没少翻脸,小时候吵吵闹闹总归不伤和气,但现在她大了,自尊心也强了,你再像小时候那样拘着她管着她,有失分寸。” “那怎么着?听你这意思,你觉得他们俩合适?你支持?” 符迪不吱声。 陶洲和别了符迪一眼,冷笑道:“我就知道你心里也是向着季霆的。” “瞧你这话说的,都是兄弟,我从来都是一碗水端平。”见陶洲和心急,符迪立刻把“底牌”亮出来,“你也别急,溪和心里没他,八成就是跟他玩玩而已。溪和跟我说过,她喜欢的人是她一个同学。” “同学?”深知陶溪和心意的陶洲和心想这家伙八成是被陶溪和给忽悠了,拔腿就走:“符迪你就是一大傻子。” 无端被骂的符迪心中窝火,他招谁惹谁了?姑娘不爱,兄弟不疼,这一天真他妈的晦气! 陶洲和上车后,又深思符迪的话,倒也不无道理。溪和的确是个大姑娘了,就算他觉得她跟季霆万般不合适,他也该用点迂回的温和的方式拆散二人,他得维护好妹妹的自尊心和脸面。 于是他开车去了陶溪和的工作室,想先看看这姑娘回国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方幼宜在工作室等待签收一份重要文件,比陶溪和走得迟了些。陶洲和进门时,她正低着头整理材料,误以为是快递小哥,头也不抬:“稍等。” 女孩子是南方口音,“等”字没有后鼻音。 陶洲和没搭腔,打量工作室的环境,符迪差事办得不错,这里重新装饰过后,有了那么点初创团队的架势。 方幼宜一抬头,一个颇有腔调的男人长身玉立,穿黑色大衣,里头是套装西服,戴一个金丝边眼镜,再看眉眼,让她想起那句“双目朗日月,二眉聚风云”。 好看是好看,可惜她心有所属,看好看的男人就如同看杂志上的男模特,最多起一秒钟的色心,再无其他可延伸的感情。 “请问您找谁?”她淡定问。 陶洲和回头看着方幼宜,自报家门道:“我是陶溪和的哥哥。” 他们小陶总的哥哥还真多。方幼宜误以为这又是陶溪和的哪位异姓哥哥,跟招待符迪同样的待遇,给他拿了瓶小冰箱里的可乐。 陶洲和眉头一皱,他好多年不喝这玩意儿了。他问:“这位小姐在公司负责什么?” 方幼宜:“方幼宜,合伙人。” 合伙人?有点意思哈,一个小破作坊,也值得搞出五六七八个合伙人? 陶洲和淡笑道:“了不起。” 了不起?方幼宜心想这位哥哥的嘴还真甜。 想她能做合伙人,陶洲和又问:“你跟我们家溪和关系应该很好吧?” “还不错。” “方小姐今晚方便吗?可否赏光一起吃个饭?”陶洲和单刀直入,带着某种目的邀约。 小陶总和她的季医生去约会了,那自己和她的帅哥哥吃顿饭,也算是填补一下空窗期的空虚吧。方幼宜干脆地答应道:“好啊。” 坐进陶洲和的副驾后,方幼宜不禁在心里盘算,小陶总有这样一个开豪车的哥哥,该拉他入伙才对啊,何必苦哈哈去求那位姓符的狂妄少爷投钱。 她正想着,陶洲和从名片夹里拿了张名片递到她面前:“方小姐以后有什么需要,尽快找我。” 她低头一看上面的名字,顿时反应过来,原来他是陶溪和的大哥,是曾替在英国创业失败的陶溪和填了几百万窟窿的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她镇静了一下,接过陶洲和的名片,然后从自己的小包包翻出一张自己的名片回递过去:“陶先生之后要是有什么需要效劳的,也尽管吩咐。” 陶洲和看到她给自己的抬头设定的是法律顾问,问道:“学法律的?” “嗯。” “哪个学校毕业的?” “平京大学。” “法学院的?上过褚教授的课吗?” “上过。”方幼宜侧头看着陶洲和的侧脸:“您认识褚教授?” 陶洲和笑而不语。 路上方幼宜偷偷发消息问陶溪和:[你大哥约我吃饭,八成是想打听你的事情,有什么不该说的你赶紧提醒我!另外,你大哥对我们学校好像很熟的样子,他人脉这么广?] 陶溪和很快回复:[不要跟他吃饭!我大哥这个人很恐怖的!他比符迪的手段厉害多了!他本科在平京大学读的,算是你学长……幼宜,听话!找个机会赶紧跑吧!] “方小姐好像很忙?”陶洲和突然出声。 方幼宜正在思考陶溪和的话,差点手抖。她尬笑一下:“骚扰信息。” - 吃饭的餐厅是陶溪和挑的,五星水准,七星价位。她没想太多,就觉得这是两个人第一次约会吃晚餐,找家格调高一点的餐厅不为过。 但吃完结账时,季医生忽然思考起一个问题,如果他需要跟陶溪和频繁约会,那他一个月的工资够他们俩吃几顿像今天这样的饭? 他远远不如院儿里做生意的那几位收入高,前年又拒绝了陈秋阳的拨款,执意靠自己买了房,现在身上还背着房贷。 陶溪和从小养尊处优,没过过一天苦日子,难道未来他也终将走上靠父母接济养女朋友的生活? 季医生迷茫了。他甚至开始思考,他手里还要一笔小存款,要不要让符迪帮他去投点定向的金融理财…… 陶溪和上车之后就开始不老实,一会儿拉拉季霆的手,一会儿讲几个带颜色的段子。 季霆对她想做什么心知肚明,心微微发凉,他们俩目前的感情是基于小时候的感情基础,除了旧日的情谊,也就只剩下床上那些事儿可以论道。 他想着她感冒还没好,刚恋爱晚上就住他家也不合适,为了打消她的积极性,恐吓她说:“溪和,如果你今晚敢住在我家,那你大哥说不定半夜就能把我家的门给砸烂了。” “那我就赔一扇新的门给你。”陶溪和不以为意道。 “听说你最近手头很紧。”季霆又戳她的软肋。 陶溪和轻轻哼了声,没说话。 正好遇到红灯,实诚的季医生把自己的钱夹拿出来,取出自己的工资卡塞到陶溪和怀里:“每个月五号,只有一万出头到账。我现在职级低,等过几年评上副高大概能好点儿。应该还不够你塞牙缝的,但你拿着吧。” 陶溪和哪儿能不知道他的境况,他被他爸扔到边防卫生院历练,耽误了一年时光,后来脱军籍去医科大读研究生,读博期间考进平京医院,那都是靠他自己的本事。他在住院医生的岗位上熬了四年,年初才拥有考主治的资格,他这一万多的工资其中有不少都是加班苦出来的。 他和那帮靠着家里的门脸谋财路的二代们不同,他走的每一步都是踏实且光荣的。 陶溪和收下卡,扑过去吻住季霆的唇。 季霆明显一颤,他没在没喝酒又没精虫上脑的情况下跟她接过吻。慌乱中,他捧住她的脸:“绿灯了。” 陶溪和松开他,别过脸笑了。 寒冷冬夜,有人暖被窝多好,今夜她才不要放过他。 - 清晨醒来才发现外头下雪了。陶溪和从季霆的床上下来,掀开窗帘的一角,失落地欣赏起窗外的雪景。 她觉得自己就跟楼下被熊孩子们堆砌的那个雪人似的,孤独、凄惨。 昨夜她特地跟老太太报备,获得了留宿季医生这里的资格,季医生却死活没碰她,偏要自己去睡客房。 这人确定关系后反倒拘谨了,就好像从前那样的关系更刺激,能吃一回是一回,现在拿到了长期粮票,想什么时候吃就能什么时候吃,再也不用急吼吼了。 好在她在季医生的卧室里发现了点有意思的东西,不然她这一夜还真就睡不好了。 上回她从这里离开时提醒他可以囤点自己喜欢的安全套,他再见她时,嘴上称着要结束这种关系,却心口不一地悄悄囤了货。 几盒安全套连带外包装袋都没拆,里头还有小票,购买时间就在她离开的第二天。 看了会儿雪后,陶溪和走出房门去找今日调休的季医生。 季霆正在做早餐,中式西式各准备了一份。陶溪和凑过去看,发现他给西红柿去了皮,心中一暖。 她不吃西红柿皮,他打小就记在心里。 正要享受专属早餐时,门铃响了。 陶洲和比他们料想的晚到了几个小时。 季霆平静地去开门,陶洲和客客气气地进门,一切都没有什么异样。 直到陶洲和坐上餐桌,从衣服口袋里甩出几张名为“借条”的东西,陶溪和才惊觉这只老狐狸要使什么阴狠的手段。 “季医生,咱们院儿里的规矩你也懂,如今是你拐了我们家溪和去,那溪和欠的这一屁股债,就该轮到你头上了。” 一张张借条按照借款高低摆放,一眼扫过去,300万、120万、30万、10万…… 除了陶洲和跟符迪,院儿里陶溪和的另外几位异姓哥哥也都参与了借债人的身份。 季霆原本沉着冷静地看待陶溪和欠钱这件事情,却在看完所有的借条后蹙起了眉头。 他并不是担忧自己很穷还不起这些钱,而是他发现,陶溪和借遍了所有哥哥,却唯独没有朝他开口。 所以这些年,这姑娘对他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感情? 第15章 15 陶溪和看了眼季霆紧蹙的眉头,又看了眼她大哥猎人一般的锋利眉眼,默默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品尝起季医生精心为她准备的三明治和玉米南瓜粥。 她找不到恰当的言语应对,决定先置身事外。个性突出的两个30的男人想要对抗,她再像小时候那样用撒娇卖萌耍无赖的方式去说和,不太合适。 季霆开了口“这些借条我收着了,会按照还款期限,一分不少地还。”他语气果敢。 顾及自己吃惯西式早餐做的三明治,味道不错。他平时也会给自己做西餐吗?陶溪和暗暗想。 陶洲和嗤笑一声“那我等着。”神情欠扁,姿态傲慢。 玉米南瓜粥也不错唉,入口软糯,熬了能有两个小时?那他是几点钟起床的?陶溪和有点点感动。 两位英俊但气质截然不同的男士都没再说话,陶溪和吃掉一个三明治喝掉一碗粥之后,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说“我吃完了,要去上班啦。” 陶洲和立马起身“我送你。” 陶溪和拒绝“不用。” “我送你吧。”季霆看着陶溪和。 陶溪和也看向季霆“好。” “……”陶洲和眉头一挑“他那便宜车没我车坐着舒服。” 陶溪和冷冷地瞪着陶洲和“我那小别克更便宜,大哥你瞧不起谁呢?”说完挽着季霆的胳膊准备出门。 季霆客气地招呼陶洲和道“要是没吃就吃点儿再走吧,回头走的时候帮我把门锁好。” 陶洲和不搭理他,径直往主卧走。季霆刚搬过来那几天,他陪老太太来过一回,知道主卧在哪个方向,脚步极快。 季霆还未反应过来时,身边的陶溪和箭一般地冲了过去,她拦住陶洲和的路“干嘛呢你!” 陶洲和掀开陶溪和。 陶溪和拦腰将陶洲和抱住,死活拖住他不让他靠近主卧的门。季霆不明就里,她昨晚一个人睡的主卧,里头能有什么幺蛾子? “陶洲和,你非要我说难听话吗?” “陶溪和,有你这样舔着脸往上送的吗?” 这话严重了。季霆立刻上前拨开二人,低声对陶洲和说“溪和昨天晚上是住我这儿,但她自己睡的主卧,还要我解释得再清楚一点儿吗?” 陶洲和鄙夷地看着季霆,松了手,大步折回客厅。 陶溪和迅速跑回主卧,季霆以为她被陶洲和刚刚那句话给刺伤了,情绪上了头,紧随其后。 结果这姑娘一进门就往床上扑,赶着去收拾自己弄出来的恶作剧——她把他买的那些安全套在床中央摆成了一个“心”型。 季霆又好气又好笑,耳根通红。 “回头全部用完哈。”陶溪和把东西收回抽屉里,厚脸皮地说道。 季霆无奈地咧开唇角,她前段时间还不像现在这样口无遮拦。要不是打小看着她长大,见过她安静乖巧的那一面,他说不定会觉得这姑娘是个“女流氓”。 陶溪和又轻声道“借条的事儿你根本不用放在心上,回头我有空再跟你好好解释。” 无需她解释。 季霆知道她不喜欢奢侈品,其他方面物欲也极低,她开支最大的是旅行,可她几乎穷游一般的旅行能花费百万?她欠下的这笔巨款无非是用于她那些公益性质的创业了。 他看过她的团队援助在英华人女性的一些案例,援助对象都是底层,所涉及的几个事件错综复杂,耗资不少,她后期被合伙人放弃后,仅靠一人出资,租场地养员工请律师聘专家,在伦敦那种寸土寸金的地儿,不亏损就出了鬼。 昨晚吃饭跟她聊到初心和初衷,她玩笑般地说道“我的人生实在是太幸运了,像我这么幸运的人,如果不做点儿有意义的事情,会遭天谴的。” 他只知道她放大了她从小到大就具备的共情能力和纯粹,却对她内心新的成长不够了解。又听她说“你为什么做医生,我就是为了什么做我做的这个,我是在向你看齐呀。” …… 季霆对陶溪和说“大概是因为你知道我混得比较差,所以这些年从不向我开口。我现在想换个身份跟你说,以后别的哥哥能为你做的,我也会努力为你做,我会比他们做的更多,也争取做得更好吧。” “换什么身份?”陶溪和明知故问。 “你说什么身份。”季霆捏她的耳朵。 这话可太受用了。陶溪和在感动中立刻献上热吻。她捧着季霆的脸,像捧起儿时的心爱之物。 季霆正在用一种诡谲的心态去消化陶溪和跟他越来越频繁的亲密行为。 她亲他的时候,他脑中总会弹出一则警句——你是在谈恋爱,不是在过家家。她不是你妹妹,她是你女朋友。 陶洲和的车紧紧跟在季霆的车后面。 当初听说季霆买了车,陶洲和特地留意他买的什么车,想来季家二位长辈总会资助儿子一笔,车差不到那里去,结果他偏就在二十万左右的车里挑了辆性价比最高的、品牌最不起眼的,听说是按揭购买,没让父母掏钱。 这事儿传到陶老爷子的耳朵里,陶老爷子赞扬他低调务实,说院儿里这帮小辈里,属他活得最通透。老爷子那一辈的江山是他们那代人苦哈哈打出来的,最懂什么是节俭,陶家到现在连个住家阿姨都不曾请过,跟他们家底差不多的家庭,只有季家延续了这种质朴的家风。老爷子经常称季家门风好,也很会教育后辈。 说节俭跟质朴,陶洲和认可。但是通透?陶洲和根本不屑。可别往脸上贴金了吧,他不过是从小就犯着清高的毛病。 一个人如果不能正视自己的欲望,那才是真虚伪。 陶溪和问季霆今天难得休息,有什么打算,季霆当是探陶溪和的口风,直言“送完你,我得回趟院儿里,听说我妈要带我去你家提亲。” “听说?” 季霆更正措辞“她自个儿觉得我们俩已经算是定下来了。” 哦,你没定。陶溪和心中有数了。 “你们家现在什么情况?”季霆问陶溪和。 “跟你这边儿差不多吧,老太太说夜长梦多。” 夜长梦多…… 季霆迟疑了一下,问“那你怎么想?” 陶溪和踢皮球道“你呢?” 季霆沉默了。俊朗的侧脸扬起一个疏离的神色,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不愿接受。 片刻后,陶溪和垂着眼角说“我不是很渴望婚姻。” “懂。”季霆如释重负道“按你的意思来。” 季医生这会儿倒挺机灵。陶溪和暗舒一口气,她甘愿奉上的台阶,他下的轻松。 她倒是没撒谎,她现阶段的确不渴望婚姻,可这番谈话依然让她感觉心里缺了一角,她偶尔希望自己能变得迟钝一点。 陶洲和路上接了个电话,说是南边的生意出了点问题,要他尽快赶过去处理。他觉得此事蹊跷,打了好几个电话询问实情,得到的回复并无漏洞。他收起疑心,让秘书订了中午启程的机票。 目送陶溪和下车后,他正要掉头离开,意外看见方幼宜捧着杯咖啡翩然经过。 方幼宜今日穿一件奶茶色的毛绒外套,配米白色休闲阔腿裤,把一头长卷发扎了个活力满满的半丸子头,学生气十足。 她个子不矮,个性大大咧咧,气场是张扬的、带攻击性的,一张脸偏又透着江南姑娘的温婉清丽。 陶洲和挺喜欢她身上的反差感,想起昨天晚上吃饭,她毫不拘束的状态和那副伶牙俐齿的样子,他的确很久很久不曾涉猎这种类型的姑娘了。 方幼宜,这名字也不俗。他记在心里了。 陈秋阳问季霆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母子连心,她把他内心深处那句“开弓没有回头箭”给揪了出来。 “你这些年不肯跟外边的姑娘接触,跟修仙似的,可这一动凡心吧,偏是溪和。我们两家是什么关系不用我再啰嗦,你心里有什么顾虑你不妨说出来。” 顾虑? 季霆虽对结婚生子的憧憬不大,但也没打算只是跟陶溪和玩玩而已。他对感情的态度从来就不是“玩玩而已”这个方向。 确定恋爱关系的那一天,他拿出写sci一样的专注和研究精神,细致理智地把他跟陶溪和的未来剖析了一遍,他是秉持着慢慢跟她往下发展的坚定态度来进行这段恋爱的。 可这才刚开始。不在床上的时候,他依然觉得陶溪和是他的妹妹。 季霆直言不讳地对陈秋阳说“我心里有长远的打算,但得一步步来。我跟溪和实在是太熟了,接受她变成女朋友需要一个过程,等这个过程适应了,我才会考虑下一步。说实话,她现在如果变成我老婆,我真没法儿适应。” 毛病可真多…… 陈秋阳都懒得再提他现在已经快三十二,以他的固执性子,等他完全适应他所说的这两个阶段,他媳妇儿说不定早跑了。她也压根不敢提想抱孙子孙女的事儿。 她觉得自己不推一把不行了,说“那你可悠着点儿,该有的措施一定要做,我猜你是铁树开花头一回吧……” 季医生噌地起身离去。他特别想将陈秋阳短暂地拉进他的人生黑名单。 不一会儿楼上传来钢琴的声音。心烦意乱的季医生又开始练琴了。 陈秋阳这个头阵打得不好,季天明去收尾时,磕磕巴巴。 父子俩向来只谈理想谈事业,上回在季霆的办公室谈的就不太好,今天目的性更强,开口便成尴尬。 季霆实在受不了这样煎熬的气氛了,跟季天明说“你们的意思我都懂,未来八成是会如你们的愿的,但肯定不能这么急的就把这事儿给办了。” 季天明也受不了这家伙软硬不吃的臭脾气了,坦言道“我跟你妈其实还能再忍你一段时日,是老爷子老太太那边催的比较急。我点到为止吧,我们的压力你也该考虑进去。” 季霆彻底迷茫了,陶溪和年纪尚轻,隔壁二位长辈何苦这么急。忍他一段时日?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除了被“逼婚”的压力,季医生心里还悬着另一桩事。 吃晚饭时,他格外好性儿地问陈秋阳“妈,你手头的闲钱有多少?” 敏锐如陈秋阳,她露出狐狸笑容“养不起女朋友了?” 季霆不吱声,隔了一会儿才说“借我笔钱,回头还你。” “要多少?” “一百万。” “哈?”陈秋阳才不觉得陶溪和是这么能造的主儿。 “我想投资个项目。”季霆开始胡诌。 “什么项目?” 季霆想了想,说“关爱女性。” 上期“伏弟魔”的内容发出之后,陶溪和的工作室收到一封来自于一个二十岁姑娘的求助信——国家开房二胎政策后,她四十三岁的父母决定响应国家政策再生一个,她反对,但无效。 从前涉猎的案件多为女性维权和心理援助,如今公众号变成女性情感生活投稿栏目,这让工作室的姑娘们关于业务范围如何变革展开了激烈讨论。她们的初衷并不是想往情感向的自媒体发展。 公众号尝试开放了一个付费咨询的栏目,几乎无人问津。她们团队的核心概念太模糊,陶溪和也还在适应国内创业的节奏。 不过也不是毫无进展,她们前些天接到一个女性品牌合作的邀约,项目费用大概在十五万左右。这是陶溪和在英国创业时期没有尝过的甜头,是国内自媒体营销带来她的新鲜感。 于是她把做女性心理疏导、妇科方向医疗资源整合的想法先放在一边,打算初步尝试接入短平快、依靠流量赚钱的商业模式。 “二十岁当姐姐”的选题被大部分团队成员ass掉,这个案例值得探讨,但过于陡峭,陶溪和理解并尊重大家的意见,只好自己花了两个半小时回复了一封很长很长给那个姑娘。 陶溪和说,如果她实在是反对无效,那就不要避讳跟父母谈现实,中国人总是忌讳跟自己的亲人谈利益分配,认为谈钱伤感情,但实际上闭口不谈战线拉得更长,且双方在冗长的矛盾中反复痛苦,最终情谊受损,倒不如将丑话说在前。 写完回信时,夜色正式拉开序幕。陶溪和跟方幼宜随便吃了口外卖,倒了杯小酒坐在窗边看没有星星的夜空。 方幼宜问她“跟季医生谈恋爱的感觉怎么样?” 陶溪和点点头“特别好。”即便季医生偶有不适应,但她对现状持满意态度。 方幼宜只知道他们俩是青梅竹马,并不知道她对季医生倾心已久。她是前几天才得知陶溪和跟季医生是因为酒醉后的本垒打,陷入了一场进奇怪的“推拉”关系。 “我也好想谈恋爱哦。”方幼宜说。 “谈呀,需要我介绍吗?我身边不止这些竹马哥哥,我也有不错的学长学弟以及工作伙伴性质的优质男性资源可以给到你。” “我只想要孟君宁。” 啊哦…… 陶溪和没辙了,她敬了方幼宜一杯酒“如果我能联系上君宁的话,我一定告诉你。” 孟君宁又失联了。他最后一次跟陶溪和联系,是前几天在荒凉的提贝斯提高原,他发来他拍到的扁角鹿和沙漠小狐狸给陶溪和看,跟往常一样只说一句“祝好”。 方幼宜忽然尺度大开“今晚我特别想过性生活,能来个还不错的男人吗?”她思春,也想忘了跟孟君宁的那次完美体验。 陶溪和捧着脸叹息“我现在也很想睡我的男人,可是今晚恐怕是实现不了了。” “为什么实现不了?” “我们得各回各家。” “姐姐,请问你们俩是小学生谈恋爱吗?”方幼宜恨铁不成钢道。 陶溪和有被这句话激到,打了个响指,立刻掏出手机给季霆发了条消息,然后对方幼宜说“走了,明天跟你汇报战况。” 方幼宜拉住她,八卦地问“话说季医生活儿好吗?” 陶溪和脸唰地红了“无可奉告。” 她也不是任何时候都厚脸皮。她只在特别想看季医生害羞破防时会丢掉自己的矜持。 陶溪和[我明天要出差,得去一个月,所以今晚安排一下?] 季霆看见这条消息后,回复道[喝醉了?] 半个月后就要过年了,出差?她撒谎好歹也研究一下逻辑吧。 听见楼下的动静,季霆走出房门,陶家两位长辈登门拜访来了。 帮忙陈秋阳准备茶点时,季霆被陈秋阳威胁“今儿原本是我们过去的,现在两位长辈主动找上门来,你在老人家面前说话不要那么耿直。” 陶老太太张口便问“昨儿晚上溪和在你那儿住的还好?” 这让季霆想不耿直都难,他说“我把主卧让给她了,主卧挺大的,她应该睡得不错。” 陶老爷子撞一撞老伴儿的胳膊,想提醒她,孩子们如今都大了,像小时候那样问问题不合时宜。 陶老太太又问“你生日是一月十八号对吧?” 季霆点头。没两天了,他马上迎来自己的三十二岁。 “那就定在这一天吧,你们俩先去把证领了?你看怎么样?”陶老爷子试图一锤定音。 陈秋阳给季霆使了个眼色,季霆装作没看见,他说“爷爷,奶奶,这事儿还要问溪和的意思,她应该马上快回来了,不如等她到了,我们大家再一起商量吧。” 陶溪和偏偏迟迟未归。 半晌后,陶老太太掏心掏肺地对季霆说“奶奶也不想瞒你,为了你跟溪和的婚事吧,我跟爷爷是操碎了心,今儿我们特地安排人打配合,把洲和给支到南边儿去了,我们存的什么心思,你应该能懂吧?” 季霆听这话听得抿唇蹙眉,他要是想跟陶溪和结婚,一个陶洲和能拦得住他? 陶老爷子又补了一句,“什么哥哥妹妹难为情啊,奶奶不也叫了我一辈子哥哥嘛,青梅竹马的情分,比金子还珍贵呢。” 陶溪和到季家的院子有一刻钟了。她知道里面在谈什么,也隐约听见了老太太和老爷子的几句话,偏就不想进门。 她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吹着夜风,冻得瑟瑟发抖。 她爷爷奶奶知她心意,又想将她留在身边,眼下是担心陶洲和坏事,才着急定亲。她心里明镜似的。 她思想并不传统,无所谓男方女方谁主动,可这个局面还是让她有点伤感。 她想嫁季霆吗?其实和要不要进入一段婚姻没关系,反正她这辈子从头到尾只喜欢他一人,这就是答案。 那季霆想娶她吗?她不确定,也不想深思。 为了不让自己继续敏感,她胡乱想了些别的事情。 要不待会儿拉季医生去开房吧?他八成不会同意……那就去她卧室里?起码要抱着睡一会儿吧。她想抱着他。他终于是自己的男朋友了,为什么不能想抱就抱想亲就亲?去他妈的哥哥妹妹,管他是不是爱情呢,他馋自己的身子,他就是动心了。他凭什么不动心?没道理,真的没道理。喝醉的季医生好可爱,第一次的时候,红着脸,亲口说过他从来没有摸过姑娘的胸,说这感觉好极了…… 唉。 陶溪和对着无尽的夜空呵出一口白雾,连打了三个喷嚏。 “溪和?你坐这儿干嘛?”季霆闻声来开门,看到陶溪和坐在门口,心中有那么点儿异样轻轻碾过。 “进去吧。”陶溪和笑着起身,将季霆推进门里。 陈秋阳冲陶溪和招招手“来来来,刚我们订好了日子,十八号季霆生日那天去领证,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还不想结婚。”陶溪和脸上笑嘻嘻的。 老太太和老爷子相视一眼,都看出了些什么,起了身,拉着陶溪和就走“先回吧先回吧,我看你是冻傻了。” 于是结婚这事儿今晚先断了头绪。 陶溪和走的时候看也没看季霆,她是害怕看。万一再一次看到他卸了包袱似的轻松,她恐怕又要把先前的心路历程再拿出来演练一遍。 今日份的伤感就到此为止吧。 季霆看着陶溪和的背影,想她方才坐在门口不进来,是嫌这样的场面烦?她独立惯了,又是个十足的理想主义者,热爱自由和冒险,她怎么可能憧憬踏进婚姻。 她发呆的样子就像少女思春,那她在思谁?孟君宁? 她走的时候跟丢了魂似的,看都没看自己,是在后怕长辈们不经她同意私自把婚事定下来? 唉,慢慢来吧。 慢慢来? 当初为什么决定跟她谈恋爱来着? 季医生乱了。 直到午夜降临,辗转反侧时,季霆终是忍不住发了条消息过去[睡了吗?] 陶溪和[没。] 季霆心一横,问[去我车上?] 陶溪和秒回[好。] 季霆失笑,这姑娘指不定又想偏了。唉,她这状态怎么反反复复的,一会儿冷淡一会儿热情。不,她只在惦记床上那点事的时候热情。 原本是想跟她谈什么来着?坐进车里,季霆看着陶溪和比清早起床还精神的眼睛,把想说的话全忘了。 “开车。”陶溪和命令他。 “嗯?” “你不开我来开,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地方,特别隐秘。” “啊?” 陶溪和攀上季霆的腿就要去抢方向盘,一个跪坐,两双眼睛于昏暗的光线中交汇,数不尽的暧昧顷刻间升腾,气氛骤然起了变化。 陶溪和捧住季霆的头,小兽扑食般吻了过去。 这一吻,各怀心思的两人双双点燃情欲。爱欲可以宣泄疑心,唇齿相接后总有人想投降。 纠缠了那么一会儿后,只剩下微末理智的季医生咬住陶溪和的耳朵“去我房间吧。” 两个人蹑手蹑脚地进了季家大门,走到楼梯口时,季霆忽然改主意了,他将陶溪和拖进转角的杂物间,关上门,在门后掀了陶溪和的睡衣。 陶溪和肩膀抵在门上,侧脸贴着门板,胸口与门之间,是两只拿手术刀比牵姑娘更熟练的手。 微弱的月光从小天窗里透进来一些,她抬高手勾住身后季霆的脸,细致抚摸他的轮廓,情潮涌动中,她听见季医生问她“你晚上坐在门口时在想什么?” 她什么也没说,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枚东西塞进季医生的手心里。 季霆好久都没拆开用,他不打算在这里跟她到最后一步。他的手指在她敏感的顶端逗留,又问她“为什么睡不着?” 陶溪和在颤栗中求饶,她说“想睡你,睡不到,所以睡不着。” 这不是季医生想要的答案,他带着点力气扳过她的身体,重重地把她按在门板上吻她的唇。 换气的间隙,他对她说正餐前的最后一句话“你总是说想睡我,却没想过要嫁给我。你在玩儿我吗?” 第16章 16 季医生不需要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抱着陶溪和上了楼,把她压在书房的钢琴上。 要不是季霆从家里搬出去自立门户,这架旧钢琴仍会摆在二楼的会客厅。是陈秋阳嫌看着碍眼,在他离家后执意搬进了他空置的书房里。 从前只要陶溪和来了,季霆练琴的时候会故意只坐一半的琴凳,另一半留给她。她挨着他坐,兴致来了会听他弹几曲,但大部分时间,她都捧着书看,静静地陪着他。 有一回陶溪和按照学校老师开的暑假书单,看了托尔斯泰的《复活》,里头有一些露骨的情节她看不懂,便朗读原文请教季霆。 大师的文字是艺术品,但少年季霆心浮气躁,达不到赏读的境界,听得只想捂住陶溪和的嘴。他当然不会解释给小小年纪的陶溪和听这段情节是什么意思,又嘱咐她不要再读给旁人听。 陶溪和长长地“哦”了一声,提醒季霆道“刚刚那一段你弹错了两个音哦。” 如果今夜家中没有其他人,季霆一定会掀开键盘盖,听他们身体撞击琴键的声音。产生这个想法时,他直面内心深处,里头的确住着一个让他感到陌生的灵魂。 是陶溪和用她独有的风情逐步撕开了他虚伪的外衣。用力地冲撞她时,他在巨大的满足感中,脑中一闪而过少女溪和的影子。 这一刻,他不再把婚礼那天的失态和出格怪罪在酒精上,撕破虚伪,他十足是一个披着斯文外衣的登徒子。他成了他所厌恶的、鄙视的,他最不屑与之为伍的,浪荡之徒。 陶溪和感受到季霆此刻的暴烈,他总是情绪极致的时刻显露他的另一面。她背部贴合在坚硬的琴壳上,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伸手触到他额角的汗液。 她想起他曾经烧红的耳根和弹错的音符,在沉溺深海的触感中,感受到登顶之人的快乐。 季霆吻陶溪和的眼角,她又流下柔情的泪水。他坐回到琴凳上,把柔软且感性的她抱在怀里。陶溪和停了片刻,她只想跟他在此刻接吻。他却觉得停下来简直是在要他的命,只好又将她放回钢琴上。 回归平静后,季霆整理好自己走过去开灯。陶溪和瞧他衣冠整齐的样子,又瞧瞧自己的凌乱和荒唐,别过脸去,眼带嗔怒。季霆想像之前那样,帮她整理干净,被她拒绝。 陶溪和背过身去扣暗扣,这下被季医生发现端倪,这姑娘竟然穿了成套的颇有情调的衣服。上下内衬在杂物间时,被忽略在粗暴中的拉扯中,他当时根本没有发现。 她总是有备而来,地上那枚待清理的透明物体也是她带来的。她今晚最初的打算更狂野,按照她的设想,他们应该在车上? 季医生无法将她的豪放行为跟她今晚在季家的低落表现挂钩,他认清自己隐藏人格的同时,觉得陶溪和也该认真梳理一下自己的内心。 他在她现阶段的情感关系里,究竟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陶溪和到最后又有点疼,所以忍不住流眼泪。她还得克制这样的情绪,不想败兴,这种难受跟最开始那两次的感觉差不多。季医生有时候不太顾及她的感受,怎么羞耻怎么来,只差没崩掉他嘴上君子的人设。 穿戴整齐后,陶溪和一言不发地离开。 生气了?季霆在困惑中拉住她的胳膊,想要送她回去。 只一墙之隔,他们俩在沉默中走了一分钟就到了陶家。陶溪和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没有回头跟季医生告别。 季霆皱着眉头站在门外,思考她到底是生气刚刚哪个环节。 看见她卧室里的灯亮了,又果断地发了条消息给她[十八号那天,去不去?] 看清自己对陶溪和真实欲望的那个瞬间,季霆做出了这个决定。他不否认这里头带有不少征服欲。 去什么?去你个鬼!陶溪和拿了套新睡衣准备去洗澡,想了想,回复他道[我考虑考虑。] 她想在跟季医生做爱的过程中捕捉一些情欲之外的东西,但季医生只是越来越释放自己的天性,他那双清泉一般的眼睛染上浑浊后,总在吻她的时候传递出一个信号——快给我。而不是——我爱你。 对啊,就是要玩儿你啊。 进了浴室,水流落在身上,陶溪和活过来一些,突然傲慢地想。 陶洲和落地后才知道这是一场骗局,这边的生意根本没有出问题。但分公司的人都知道他到了,接风排场声势浩大,他就此被绊住手脚。 晚宴过后,他照例找几个负责人开会,把控几项业务的推进工作。结束工作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他早班机回平京,睡不了几个小时了。 偏这时门铃声响起。 他的套房来过的人不多,深夜的门铃只会是一个人。他走过去开门,姜莱穿一件墨绿色低领衬衫,窈窕的身姿一如从前。 两人在美国读研期间是同学,恋爱两年,分手三年,回国偶然联系上之后,又断断续续做了一年的炮友。没办法,姜莱虽不是他第一个喜欢的姑娘,但是是跟他第一次建立恋爱关系的人,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初恋。他对她投入过浓烈的感情,他们对彼此的身体也都熟悉且迷恋。 后来他们彻底决裂,是因为姜莱踩到了他的底线。两人上一回见面是在年初一场校友会上,姜莱有意来个和好炮,也是在这个套房,他拒绝了。他这个人,就是很要面子很记仇。和好炮?对不起,她再也没机会爬上他的床。 在稳定的恋爱关系里,陶洲和绝对忠诚,称得上是还不错的男朋友。但是在空窗期,他也绝不保守,他从来不缺床伴。 今夜他不需要旧情人当床伴。他只想好好睡几个小时,然后赶回平京阻止老太太他们故意撇开他要去做的事情。 陶洲和站在门口,冷漠地听姜莱寒暄,他扶着门,摆出谢绝进入的姿态。 姜莱在心里翻白眼,这家伙从二十三岁到三十三岁,十年过去了,纵然在商场上所向披靡,可偶尔显露出来的心性仍像个狂妄的少年。她最讨厌他过分理性时无情的双眼。 “舒沁,你的白月光初恋,她现在过得很不好。”姜莱不是来投怀送抱的,她是来戳陶洲和心窝子的。 陶洲和这些年一直在思考舒沁对于自己的意义。他永远记得那年盛夏,舒沁跟随父母去大院儿探亲的那段日子,那是他学会心动、学会嫉妒、学会憎恨也学会报复的一个夏天。 他忘不了舒沁露出甜笑对他说“洲和,你真的很好。可是对不起,我喜欢的是季霆,我见他第一眼就喜欢他上了。” 他也忘不了季霆跟舒沁说分手后,舒沁红着眼睛哽咽问他“洲和,我到底是哪里不好?季霆为什么这么快就不喜欢我了。”他听得心都快要碎了,他觉得她哪里都好,是季霆那个抢走她却又不珍惜的狗东西不好。 失去心爱的姑娘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人生的挫败,他发誓他这辈子都不要再在第二个女人身上载跟头,也因为这点对自己的警醒,他不曾对姜莱付出过不顾一切的爱。 而舒沁,像一枚被时光冲淡表色的纪念章,深深根植在他的心里。他不一定还爱,但一定忘不掉。 那段爱慕舒沁的时光里,有他最赤诚也最率性的模样。 姜莱深夜到访搅乱了陶洲和的计划,次日他没有回平京。他在酒店里待了一天,处理了一些公事,见了几个老朋友,托某个朋友去打探了一下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舒沁。 起初他跟舒沁一直有联络,大概在七年前,舒沁嫁人生子后,他们断了联系。 暮色四合时,友人带来消息,称舒沁嫁得不太好,如今以分居的状态带着一个六岁的男孩独自生活。至于更糟糕的那部分,友人没有探得。 姜莱留了一手,她在等着陶洲和送上门。 陶洲和最讨厌被人牵着鼻子走,他不打算去找姜莱,继续拜托朋友打探。他想,他肯定会对舒沁伸出援手,除开他爱过她,他们之间还有着年少的情谊,换做是季霆,他也会。 另一面,他告诉自己,不必再见她了。如果她过得好,他见一见,大家谈笑风生笑看过往,也就罢了。可是她过得不好,那就,再也不想见是最好。 隔天上午,一月十八号,陶洲和刚落地平京机场,接到季霆打来的一通电话。 他给季霆的备注十分客套——平京医院神外季医生。 季医生待他接听后,先叫了声他的名字“洲和”,随后语气回到他平日里对他说话时的傲慢。 “洲和,给你打这通电话是想告诉你,我马上要跟溪和领证了。出于尊重,我觉得告诉你一下比较好,另外,我希望你知道,乘你不在时去做这件事儿,不是我怂,而是今天正好是我生日,而你正好又不在。” 陶洲和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裂开了,那两人户籍几乎一模一样,唯一可以办事的那个民政局就在家门口不远,他要直接杀过去。 第17章 17 陶溪和把被季霆扯烂的情趣内衣扔进了垃圾桶里,打包垃圾提下楼。老爷子出门锻炼,餐桌上老太太一个人在慢条斯理地对着早间新闻吃早餐。 脖子上有季医生留下的红痕,陶溪和明明穿了高领毛衣遮挡,此刻仍心虚地扯了扯领口,“早安奶奶。”她把垃圾放到门外,洗了手坐上餐桌,逗着脚边的勤勤玩儿。 老太太把鸡蛋油饼豆浆收到一边,把吐司花生酱香肠果汁推到陶溪和面前。陶溪和说过很多次,不用顾及她的饮食习惯准备两份早餐,但老爷子从来不遵守。 陶家的一日三餐,只有晚餐归老太太负责,其余及下午茶都是老爷子亲手准备。 陶溪和啃油饼的时候顺便跟老太太说“季医生让我明天跟他去领证。” 老太太收回看电视新闻的目光,盈盈一笑“那你去吗?” “我说考虑考虑。” “女孩儿矜持点儿没错。”老太太赞许。心里落下一块巨石,迫不及待想把老爷子召唤回家分享喜悦。 “那要是我最后没同意呢?”陶溪和又问。 老太太剥着一颗鸡蛋,激动地手指都打颤,“那就是你傻。” 季霆发来微信[起了吗?送你去上班?] 陶溪和今早不准备去工作室,她要去某品牌总部洽谈推广合作,那地儿离平京医院不近。她回[你忙吧,我们不顺路。] 出门后,陶溪和先去扔垃圾。看见季医生皱着眉头从自家院子里走出来,她站定,等着跟他打个招呼后再上自己车。 季霆刚被陈秋阳“挑逗”,脸色看上去像个被妈妈抓包早恋的高中生。 昨夜的确有点过激,送完陶溪和,他回到书房整理“战场”,才发现弄脏的钢琴有多难清理。地上那枚安全套被他扔进包在纸巾里扔进垃圾桶,垃圾当晚就被他提到院子外扔掉。 可后半夜他做梦,仍梦见安全套还搁置在钢琴旁的地板上,还被陈秋阳抓包。他睡得很不好,前半夜消耗了体力,后半夜睡噩梦不断,晨起神思倦怠。 坐上餐桌后,他扶着后脑勺活动了一下筋骨,一低头,发现某个空白餐盘里放置一条看上去有点熟悉的项链,当场感觉脑袋充血。 陈秋阳放了杯刚榨好的果蔬汁在季霆面前,轻飘飘地说“项链断了,回头你给溪和买条新的吧。”然后把一张银行卡推到他面前,说里头是他要借的一百万。 季霆佯装镇定地把项链收进裤子口袋里,“她上回落我车上的。” “唔。”陈秋阳是看戏心态。 “我提了去领证的事儿,现在等她答复。”季霆试图用这句话堵上陈秋阳万一再开玩笑的嘴。 陈秋阳果然不讲话了,笑意盎然地收起挑逗儿子的心思。 季霆出门时,塞给陈秋阳一张借条,上面的还款日期写的是一年后。 陈秋阳算了算他的年薪,把借条扔进厨余垃圾里,又忍不住冲他的背影喊“今晚你带溪和去你那儿吧,昨夜不知道家里什么动静,小懒睡得不安稳,一直乱叫。” 昨晚小懒何时乱叫了?季医生再一次羞愤地摔门而出。 “早。”陶溪和跟季霆打招呼。 “早。”季霆瞧了眼陶溪和的脸色,到底比自己年轻了五六岁,脸色一点疲惫也没有。又想,她当然气色好,累的又不是她。 陶溪和开了锁,利落地往车里钻。季霆叫住她,走到车窗边上,问“还生气吗?” 他还惦记着这茬呢。陶溪和拉一下毛衣领口,露出那块咬痕给他看。 季医生的脸又红了。他扯烂了她的衣服,扯断了她的项链,竟然还把她啃出伤来了。他诚心道歉“抱歉,我下次注意。” 陶溪和才不是真的责怪他这一点,笑着问“下次,什么时候?” 或许是明天。如果领证的话。 季霆脑中一闪而过这个念头,然后被这个想法给惊住了。他现在满脑子在想什么呢! “明天。”他破罐子破摔了。总不能一直占下风。他越来越排斥陶溪和“老手”的姿态。 陶溪和没有接这句话,她歪一下头,笑了笑,一双明亮的眼眸里注入一点得意。升起车窗,走了。 季霆想,她这幅态度,大概率明天是会放自己的鸽子了。那他怕被放鸽子吗? 怕什么,反正他主动迈出这一步了,她不同意那就是她的问题了。长辈们这边他算是有了交代。 换白大褂时,季医生又想,要是真被放鸽子怎么办? 留给他纠结的时间不多。他上午有台颅内动脉瘤介入手术,下手术台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匆匆填了几口肚子,就被科主任叫去办公室聊最近医院选拔援非医疗队成员的事情。 主任的意思很明确,他是科室几位青年医生里最优秀的一个,有技术、有活力、有体力,语言也过关,最重要的是,他未婚。 未婚,顾虑就少。一般遇上救援志愿行动,未婚的医护总比拖家带口的医护们要积极。 换做是以前,季霆会毫不犹豫地报名。今天他说“报名截止日期还有一个月呢,我先考虑考虑。” 主任笑呵呵的“好,好好考虑。” 刚回办公室,上午做介入手术的患者穿刺点出现血肿,做完应急处理,季霆每半小时都要回病房巡视一遍。 黄昏将至时,徐子骞从门诊回来,带回来一则八卦——科室某位四十出头的副主任医师要二婚了。 “老徐,你说婚姻里最重要的到底是什么?”季霆顺势思考婚姻的哲学。 徐子骞捧着水杯说“平衡。” “平衡?” “也可以说是公平。现在这个时代嘛,家世、背景、学历、能力以及兴趣爱好这些,这些条件能达到基本匹配的夫妻越来越多,这正是大众追求婚姻公平的结果。” 公平? 季医生忽然想,他跟陶溪和打小认识,知根知底,除却主观感情,他们俩算得上是世俗定义里的良配。他不在乎世俗对婚姻的界定,他目前跟陶溪和也算合拍,起码肉体上非常合拍,那他最后需要的一个平衡点是什么? 他细思了一下,矛头仍回到感情上,陶溪和心里有别人,而他只把她当成妹妹,这或许是他唯一在乎的公平。 那如果这个平衡日后被打破,他们的婚姻会是什么走向? 再说吧。陶溪和那边到现在都没有个准信,这婚结不结的成还不一定呢。 季医生停止胡思乱想,起身去巡视术后并发症的患者。 陶溪和到了该品牌的品宣部之后,才得知这事跟辜铭有关。品牌经理笑得和蔼可亲“小辜总亲□□代过,陶小姐的事业是在为女性谋福利,这正契合我们品牌的理念。” 难怪一个区区十五万的广告投放需要出动对方的品牌经理,这是辜铭,不,源头仍是陶洲和,赏赐给她的一个进展。 陶溪和被挫败感席卷,理了理头绪,十五万这个数字倒是不夸张,她们现阶段的流量值这个价码,辜铭预算拟的精确,算是有心了。 初步谈完后,陶溪和起身告辞。品牌经理送了她几份头部产品,让她带给工作室的姑娘们,又道“回头我约上小辜总,大家一起吃饭。” 陶溪和一上车就给辜铭打了个电话过去,先道谢,而后邀请他过段日子来参加自己的婚礼。 晚餐跟方幼宜在附近的商场随便吃了一口。方幼宜聊一个学姐的离婚案子时,陶溪和顺嘴告诉她“我准备嫁给季医生了,我们明天就去领证。” “哈?这么急?你怀孕了?不对啊,你不是刚跟他睡没几天吗?”方幼宜震惊道。 陶溪和“哈哈”笑了几声后,拿出说“今天天气还不错”的语气,对方幼宜说“我爱了他十年,当然,如果你认同初中生也懂爱情的话,那我爱了他十四年,快要十五年。” 从她的十二岁开始。 这句话让方幼宜彻底呆住。几分钟后,她伸手摸了下陶溪和的脸“可以啊你。” 然后她没跟陶溪和追忆她的暗恋史,而是当场推了几个婚礼策划给她。 祝福呀。这种事情是值得放礼花庆祝的。 方幼宜替她高兴。高兴的事情,不必刨根问底。 陶溪和今晚也没有跟方幼宜追溯过去的心情,散场后,她开车去了孟家。 睡在孟君好的床上时,陶溪和感觉到踏实。孟君好问她真的想好了吗?她点头“除了他,我没想过爱别人。” 两个人紧紧相拥。 “溪和,祝福你。”孟君好有些哽咽。 “谢谢你君好,谢谢你这些年愿意听我喋喋不休。” 十八号这一天,平京下了不知道是今年第几场的大雪。 季霆在闹铃声中醒来,下楼的时候开始后悔他昨夜因为有所期待,住在了父母家。 陶溪和整夜未归。他昨晚打电话问她在哪里,她说在朋友家玩,没说哪个朋友。 那这婚就是不结了吧。他想。 他这夜没有做梦,睡眠质量出奇的高。只是醒来不觉得畅快。 餐桌上没有人,早餐也很简单。季霆呆滞地喝掉一杯牛奶后,收拾东西准备去医院,亏他昨天临走时特地请好了假。 他现在没有休假的心情,他只想穿上他的白大褂,拿他的笔灯去照病人的眼睛,拿他的听诊器去聆听病人器官里的声音。他还想立刻上手术台,做一台注意力需要高度集中的手术。 换鞋的时候,大衣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没急着看,穿好鞋,边推开门边拿手机看。 陶溪和说[我懒得多跑一趟,直接在民政局门口等你。你去我家拿下我的户口本吧,谢谢。] 季医生赶到时,陶溪和穿了件昨晚在商场买的新外套站在民政局的大门前,她的脸白白的,小小的,和满地洁净的雪一样,她的眼睛闪闪的,亮晶晶的,像极了她小时候甜声甜语地叫他“季霆哥哥”时,散发出来的灵动光芒。 进门的时候,陶溪和牵住了季霆的手。季霆低下头,心里的念头是,给她补买项链时,再顺便买一个钻戒吧。 他有一百万呢。 除了拍照时两个人稍显局促,拍了好几次才成功,其他一切都很顺利。工作人员核对资料时看到两人几乎一模一样的户籍和住址,多八卦了一句“邻居?” “对。” “嗯。” 盖章之前,季霆给陶洲和打去电话。当着陶溪和的面。 陶溪和没有认真听季霆跟陶洲和说了什么。她看见两个红本子被工作人员放到某个机器上,她的心跳如同她十八岁那一年,长途跋涉跑到那个偏僻的部队卫生院,在西南漫天的星光下,偷偷献上自己初吻时那般,激昂、鲜活、生动。 第18章 18 领完证,两个人回到季霆的车上。陶溪和把属于自己的红本本举起来拍了张照。 季霆猜测她会发朋友圈。女孩子都是这样的,这一刻一定会绞尽脑汁地想文案、修图,宣布喜讯后五分钟查看一下点赞和评论,等到一天后再统一回复谢谢大家的祝福,就不一一回复啦。 如果她发,他会复制她的文案也发一条。这一定会震惊他医院里的同事和领导,但同时也能为以后省去很多麻烦。 “要去庆祝一下吗?”陶溪和问。 “可以一起吃顿午餐,下午我得回医院。”季医生只请了上午的假,下午在门诊。 陶溪和没作声,偏过头看窗外的雪。 是怪他没有一天完整的假期用来庆贺? 季霆伸手过去拍她的头“除了吃饭,现在最想做什么?” 如果她说想回家或者去开房,现在离下午上班还有三个多小时,足够了。 陶溪和说“接吻。你吻我。” 季霆露出诧异的神色。陶溪和的视线接过来,她的眼眶竟然微微发红。 她最近真的很感性。当然,今天这样的时刻,他理解她的感性。他先拥抱她,然后吻一下她的额头,最后在做足心理建设时吻了下她的唇角。 他还是不习惯跟她在常规状态下接吻。 陶溪和觉得不够。她揪住季霆的衣领,用力地索取他嘴唇里的气息,她纠缠他的舌头,让他无处可逃。 季霆只被动了三四秒钟,便陷入陶溪和的攻势。她从来没有这么急过,好像要用一个吻倾注巨大的情绪。 她觉得快乐?还是尘埃落定后的遗憾? 她的情绪是极致的。季医生想,八成是后者。她说不定想起了她的孟君宁。 “回家吗?名正言顺了。”季霆抚摸她的头发。他也有想要宣泄的情绪。 陶溪和摇摇头,整理了一下衣领和嘴唇,说“不,只接吻。” 她听懂了季医生的暗示。她现在才不想跟他上床。 两个人各自开车回到工作岗位。 陶溪和走进办公室,方幼宜朝她伸出手“快给我看看这个世界上最正的红色!” 小本子扔过去,陶溪和的手机响了,她按下接听,电话那头的陶洲和像吃了炸弹。 陶洲和赶到民政局时,工作人员正在为今天上午最后一对新人盖章。 挂了电话后,陶溪和给孟君宁发邮件——君宁,我跟季医生领证了。确定婚礼日期后,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你一定要来哦。愿你平安! 半个小时后,陶洲和气急败坏地冲进陶溪和的办公室里。陶溪和正襟危坐,她的结婚证已经被她锁在了保险箱里。 她扬起手机给陶洲和看结婚证的照片,说“大哥你应该恭喜我。” 陶洲和觉得这抹红色刺眼,是这个世界上最丑的颜色。他无处发泄的火窝在心口里。 他现在的感觉,和当初舒沁牵着季霆的手出现在他面前时一样。为什么他心爱的女人,都要爱这个他看不上眼的男人。舒沁也就罢了,他痛过之后可以当她是路人,可是溪和是他最疼爱的妹妹,她凭什么要守着这个不解风情的狗东西过一辈子。他见识过季霆对舒沁的冷漠,他觉得这个狗东西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陶洲和在窗边站着,英朗的侧影无限落寞。 “大哥……”陶溪和起身走到他身后,拉一拉他的衣袖,“大哥,我会好好经营我的婚姻,我会过的很好的。季霆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对我很好。” “他爱你吗?他有说过他爱你吗?”陶洲和不关心别的,他只关心这个。 陶溪和想了想,说“我觉得他心里是有我的。”她没有在蒙蔽自己,她只是理性分析。 她从来也不觉得自己卑微。她只是争取的晚了些,她只是先把时间花费在让自己成为一个优秀的耀眼的人上面,她只是想先赢得他心动的目光。 “有你?那他早干嘛去了?他跟你,这叫赶鸭子上架。”陶洲和理了理头绪,问“沐冉婚礼那天,你们俩到底发生了什么?” 陶溪和想继续装傻,又觉得毫无意义。 陶洲和在她的沉默中嗤笑一声,又问“你去平京饭店开房,是跟他吗?”线索组合起来,是他不愿意接受的真相。 “是。”陶溪和想以一个成年人的姿态跟哥哥对话。 “陶溪和你脑子被驴踢了?他跟你结婚只是为了对你负责!他就是个禽兽你知道吗?”陶洲和绷不住了,失态了。 陶溪和最不想面对的就是现在这个情形。她该怎么跟她大哥解释她跟季医生这段时间的对垒呢,很多细节只要她知道,很多感情也只有她理解。她说了,他就能懂吗? 不,是所有的人都不会懂。因为她拿到的就是卑微人设。 可是幸福是抓住自己手上的。想要什么就去争取,这是对的。她没有丢掉她的理智。 季霆的确还没说过爱她,但她确信,他也没有爱过别人。 那晚喝醉,她借着醉意问他“季霆哥,你这么多年不找女朋友,是因为忘不了舒沁姐姐吗?” 这是她心中巨大的结,她终于鼓足勇气问出口。她现在足够强大,不再害怕得到伤心的答案。 季医生露出很惊诧的神情“为什么会这样想?说实话,要不是因为当初跟洲和针锋相对,我不会接受舒沁的告白。真的很幼稚,好像赢得一个姑娘就是打赢一场大胜仗,看到洲和伤心,我就能喜不自胜,当时太幼稚了我。当然,我承认,因为她,我见识了你们女孩儿的脆弱、敏感、歇斯底里,我恐惧你们这类为了爱情敢毁灭地球的生物。我就这么单着挺好的。” “那你后来,喜欢上男人了?” “什么?”季医生惊呆了。 “没有就好。”陶溪和笑得十分灿烂。一切刚刚好,他没有爱人,她已经长大,终于轮到她出手了。 某天夜里,她这几年的几百条朋友圈,被季医生挨个点赞。她心里当时就滑过三个字——计划通。 她压根没跟老太太老爷子解释什么狗屁误会,又暗讽他这些年不够关心他。冷着他,晾着他,活该他半夜睡不着给她逐条点赞。 孟君宁曾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男人会不爱陶溪和。” 陶溪和觉得孟君宁说得对。 女孩子,要自信,想要什么就去努力争取。要理性的争取。女孩子既然可以毁灭地球,别的还有什么可畏惧。 陶洲和说季霆是个禽兽。 陶溪和觉得她除非告诉她大哥,季医生的初夜给了她,否则这题无解。 她先略过。季医生需要面子。季医生最近很卖力的想证明他在这件事情上不是新手,她已经惨受其害,她不想接下来他们俩的性生活会不和谐。 陶洲和见妹妹不说话,又红着眼睛问“陶溪和,你怀孕了吗?你是不是怀孕了?全家人都瞒着我是吧?” “不不不,我现在正来着大姨妈呢。”她没撒谎。是她给孟君宁发完邮件后发现的,流了鲜红的血,和她的红本本遥相呼应。 她当时就很烦躁,她领证之夜怎么能盖被子纯睡觉呢。 陶洲和微愣一下。 陶溪和一把抱住陶洲和,脸贴在他的胸口“大哥,我最爱的男人除了爷爷,就是你。季霆永远排在第三。你祝福我好吗?你知道的,我最想要的就是你的祝福。” 撒娇永远管用的妹妹,今天的撒娇不管用。陶洲和冰冷地推开她的头“冷暖自知。” 英俊的伤透心的男人迈着他的长腿消失在工作室的门口。方幼宜从自己的办公室门上探出一颗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遗憾她妈当初怎么就没给她生一个这么帅又这么好的哥哥。 陶溪和拿着陶洲和的车钥匙追出来,想了想,递给正在看帅哥的方幼宜“你帮我送一下吧。” 方幼宜知道,兄妹俩谈崩了。妹妹突然嫁人,宠妹狂魔心碎了。 “好。” 方幼宜追到电梯间,“陶先生,您的车钥匙。” 陶洲和抬起疲惫的眼睛,勉强拾起他的绅士风度,微微一笑“谢谢。” 电梯门在这时合上了,方幼宜迅速按下下一楼的数字,结果按钮失灵。 “方小姐,你翘班,陶溪和会扣你工资吗?” 方幼宜回头,对上一个极力掩饰伤心的眼神,这个男人明明是锋芒毕露的,但他偏偏展示出他的脆弱。方幼宜短暂地沉迷于他身上的反差。 她摇头“她不敢。” 车停在平京某间知名游乐场门口。陶洲和为方幼宜打开车门,两人今日的着装都过于正式,一前一后走着,丝毫不像游客。 “我从来不敢玩这个玩意儿。”陶洲和指着头。然后他走过去买票。 过山车慢慢爬到顶端,在最高点即将坠落的时候,方幼宜在心里按下脏话开关。方幼宜你脑子有病是吧,人家一个霸总,轮得上你怜香惜玉?你是忘了你恐高吗?傻缺! “啊——妈妈呀——”急速坠落时,方幼宜疯了一样大叫起来。 她是被陶洲和半抱着走出这个项目区域的,眼泪湿了一满脸。傻逼!她一直在骂自己。 陶洲和皱着眉把纸巾按在她脸上“恐高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你想玩啊!”话落方幼宜耸一下肩膀,故作坚强地离开陶洲和的怀抱。 “我也恐高,刚刚我差点儿窒息。”陶洲和垂着眼角,递给方幼宜一张新的纸巾,又说“谢谢方小姐陪我坐过山车。” 窒息?他明明轻松的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陶洲和又说“我现在觉得自己好多了,我送你回去吧方小姐。” 两个人安静地往停车场走。方幼宜走在后边,看着陶洲和挺拔的背影,无法将他刚刚的表现跟陶溪和口中的那个霸道独裁的哥哥形象结合在一起。 他明明是内心非常柔软的一个人。 “陶先生,您在为溪和的婚事而伤心吗?”方幼宜忍不住开口。 陶洲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上了车之后,方幼宜觉得自己站在陶溪和好朋友的立场,应该宽慰她的哥哥一两句,就巴巴说了一大堆。 她口齿伶俐陶洲和是见识过的,那晚吃饭,陶洲和还挺爱她说俏皮话时的机灵劲儿,可今天,他觉得她这个说客当的一点也不好,她辜负了她的口才。 他说“方小姐,其实我不是多绅士的男人,所以,我现在该怎么堵住你的嘴?” “你可以吻我。”方幼宜说完后自己惊呆了。方幼宜,你是脑残霸总文学看多了吗?你还真是个大傻逼! 她更惊呆的是,这位霸总哥哥还真就照做。 陶洲和吻过去的时候,他大脑里某个部分仿佛被唤醒。他很久没有跟姑娘接过吻了。他上一次性生活在两个月前,对方是谁他印象不太深刻了,他们没有亲吻,直奔主题。 方幼宜上一次接吻是跟孟君宁,他们在车边接吻,在车里接吻,在酒店里的浴室接吻,在床上接吻,在阳台上接吻。他们滚完床单后,孟君宁还极有耐心地吻了吻她的眼睛,对她说了些听上去就会过期的情话。 陶洲和的吻不一样。他攻击性很强,跟他当下柔软的状态再一次形成反差。 方幼宜觉得自己是个渣女,因为她竟然有点享受。 他们沉溺在对方的忘情。方幼宜想起孟君宁的脸,有些得意,又有些迷茫。 陶洲和的怪癖有很多,跟姑娘亲热,一定要在自己的地盘上。他把方幼宜带到他某间公寓里后,走到床边,熟练地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他们必须要用的东西。 方幼宜知道他这样的男人,从来不会缺女人,但那晚吃饭,他是说过的,现阶段他是单身。方幼宜没有任何顾虑,秉承着玩一次就散场,玩一次就能忘掉孟君宁的心态,肆意地加入这场成年人心照不宣的游戏。 三十三岁的男人,颠覆了方幼宜对异性和某种关系的认知。她不想拿他跟孟君宁做比较。没有可比性。 像一首悠长的古典乐,她很快就感受到美妙的音符在毛孔上跳跃,缓慢而细腻的前奏的让她心神荡漾。 陶洲和一句话也不说,他演奏的姿态绅士,虔诚的可怕。他在试探听者的温度时,眼睛里是蓄势待发的勇猛,可他又那么温柔,又那么懂得克制,他不像初学者那样急躁,那样莽撞,那样炫技。他独特的节奏感和饱满的给予几乎能要听者的命。 傍晚时分。方幼宜带着意犹未尽,潇洒地跟男人挥挥手“陶先生辛苦了。我就不说下次再见了。” “房卡在鞋柜上,如果方小姐下次想来,随时欢迎。” “不必啦,谢谢陶先生。” 陶洲和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一张脸陷在落日的余晖之中,他回到了凌厉的状态里,上午的那个陶洲和短期之内都不会再出现。 他看着女孩轻盈的姿态,她似乎很满足,但却只想要这一次。 现在的姑娘都这么奔放吗? 夜色降临时,陶溪和依然没有发朋友圈。季霆下午偶尔想起她领完证后失常的状态,心底会有点唏嘘。 他决定去接她下班。 这是季霆第一次来陶溪和的工作室,他没想到这里装修的还不错,有模有样的。但他没有参观的心态,径直走向陶溪和的办公室。 陶溪和抱着笔记本窝在沙发里敲敲打打,完全没察觉到有人进来。 季霆靠近她时,她才倏然抬起头,唇角一扬“你怎么来了?” 本来两家人约好晚上一起吃饭,后来老太太忽然改了主意,说今晚就留给新婚的小两口自己单独庆祝吧,明日大家再一起聚。 季霆说“接你下班,去吃饭,然后晚上去我家?” “你哪个家?”陶溪和笑。 “我自己的家。”季霆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改口道“以后也是你的家。” 陶溪和站起来,走到季霆面前,抱住他,低声说出她来大姨妈的事情。 季霆蹙眉道“在一起非得做那件事儿吗?” 陶溪和没说话,抱他抱得紧了些。 季霆总觉得她今天怪怪的,不是特别开心,却又特别依赖自己。他轻声说“溪和,如果你想跟我聊一聊心里话,我是愿意听的。”他在暗示她讲讲她的感情,她一直避而不谈的感情。 陶溪和并不想煽情地跟他告白。现在还没到时候。 她突然来了灵感,问“你可以用别的称呼叫我吗?” 别的称呼?老婆吗? 季医生抿着唇,不知如何作答。 陶溪和看着他“我说,你学,可以做到吗?” 季医生略微思忖后,点点头。今天她是女主角,她所有的要求都该被满足。 “叫我宝贝。” 季医生吸了口凉气“宝贝。” “叫宝宝。” 季医生摸了摸眉毛“宝宝。” “说我很漂亮。” 这句季医生很ok,他发自内心地赞美她“你很漂亮。” “说我爱你。” 季医生失语了“……” 一分钟后,陶溪和松了手。她回到沙发里坐着,继续捧着她的电脑,回到季霆进门时的状态。 季医生迷惑了。这是什么该死的游戏? 他带着郁闷,带着一点较劲,说“那现在轮到我了,我说,你来学。” “好啊。”陶溪和答应的十分痛快。 “你说,季霆,我爱你。” “季霆,我爱你。”陶溪和不假思索。 季霆“……” 片刻后,季霆听到陶溪和的一声叹息,他的迷惑增加了十倍。 她好像真的有点失落,为了一个小小的游戏。 他只好走到她面前,蹲在她身边,像小时候一样哄她。 从前他会说“溪和,哥哥带你去玩儿,去吃好吃的。” 但现在他只能说“溪和,我爱你。” 于是他说“溪和,我爱你。” 陶溪和抬眸,露出得逞的笑容。她高傲地冲季医生点一下下巴“谢谢你爱我。” 第19章 19 陶溪和不想在外面吃饭,季霆带她采买了一些食材,回到他的单身公寓,他们以后的家。 “挑一天我休息的时候,帮你把东西搬过来。”进门后,季霆稀松平常地对陶溪和说。 三室两厅的格局,当单身公寓买的,装修后的气质比陶洲和那只狡兔的任何一窟都要好。季医生有整整两面墙的书,客厅里没有电视,没有沙发,只有日式榻榻米和高耸的书架。其余三个房间,一间主卧一间客房,第三间陶溪和上回进去后差点吓晕,里面放着三个真人一比一的人体模型,以及七八颗“大脑”。 陶溪和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想,他干脆开成居家书店或者器官展览馆得了。那晚因为来不及去到卧室,他们在落地窗边的地毯上缠绵,像浪花一样涌动时,陶溪和觉得满墙的书让他们所行之事充满学术氛围,季医生的钻研精神在此事上发挥地淋漓尽致。 他从小学习能力就很强,那他会研究性教程吗?边天马行空的想着,陶溪和答道“暂时不搬吧,我工作室离这儿太远。” “也行,那等你想搬的时候再说。”季霆选择尊重她的想法。 外边又下雪了,陶溪和拍了张雪夜发给陶洲和,第n次问方幼宜[人呢?什么情况?] 季霆在厨房里跟一条鱼较劲,他没做过这玩意儿,觉得不比给患者的脑袋开刀简单。陶溪和说想吃鱼,得是清蒸的,上面放姜片和葱丝,起锅淋上热油。要不是她痛经,算半个病号,她来做或许成功率会大一些。季霆正要问陶溪和会不会做饭,门铃响了。 符迪不请自来,进门后的神情不像是来送祝福的,像是来捉奸的。 他大呼一声“你们俩这种行为让我觉得我是个傻逼。” “你是啊。”季霆头也不抬。 符迪冲过去掐住季霆的脖子,两人扭打在一块。他们像小时候那样无拘无束地嬉笑打闹。 “当初是谁说不想娶个观音妹妹回家的?”符迪低声翻旧账。 季医生淡定道“今时不同往日。” “你过得了她喜欢别人那道坎儿?” 陶溪和适时地打断他们“你们俩聊什么呢?” 季霆耸一下肩膀,继续处理他的鱼。符迪吞掉一颗草莓,装作嘴巴被堵住。 开饭前,季霆开了瓶徐子骞送他的洋酒,给陶溪和倒了杯加热的牛乳。他举杯,看着陶溪和“领证愉快。” 陶溪和干脆地跟他碰杯“合作愉快!” 符迪把杯子撞得叮当响,“我不理解,我真的不能理解。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勾搭上的?恋爱没几天就领证,溪和你是不是怀孕了?季霆你就是狗你知道吗。你们俩……那什么的时候不觉得尴尬吗?” 这话没法接。季霆立即把剩下来的酒藏起来,只打算让这位大傻子喝这一杯。他还没喝就开始说胡话,喝多了还了得? 陶溪和也不吱声,尝了口鱼,味道竟然还不错。她给符迪盛了一碗牛骨汤,试图堵住他的嘴。 “溪和你知道你大哥失联了吗?”符迪哪壶不开提哪壶。 陶溪和顺嘴拜托他道“符迪哥,待会儿麻烦你去我大哥南边儿那套公寓一趟呗,他想不开的时候去会那儿。” 符迪像个负气的小孩,“我不去,我今晚就睡你们俩中间。” 符迪找到季霆藏起来的酒,喝了个精光,然后又开了他一瓶红酒。季霆的酒都是朋友或同事送的,他没有独酌的习惯,通通放在家里当摆设。看符迪喝到第二瓶,他忽然懒得拦了。第三瓶时,他陪符迪一起喝。 明天上午没有手术,喝就喝吧。今天值得庆祝,除了领证,也是他的生日。 “季霆,我们溪和……就交给你了啊,我们的小妹妹,我们都爱她……”大傻子扑倒在陶溪和的怀里痛哭。 季霆拧着眉毛把大傻子从陶溪和身上剥离,大傻子再一次骂他是狗,“季霆,兔子不吃窝边草,你连兔子也不如,你是狗,人面兽心,斯文败类,禽兽!季霆你怎么能对我们的妹妹下手呢,你就这么想做我们的妹夫吗?” 季医生按了按太阳穴,让陶溪和先回房间里休息。 陶溪和去到主卧,发现床上的四件套换成了大红色,床中央摆着一束红玫瑰,上面放着一张卡片,写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文案和字迹都可以证明,这绝对不是季医生的手笔。 惊喜和失落相隔不到一分钟。陶溪和花了三分钟自我安慰,躺倒在床上,想着她一定要抱着季医生睡一整晚。 他们俩还没有同床共枕过,没有相拥超过一整夜,甚至没有好好相拥过。今夜他们只拥抱和亲吻,然后互道晚安,栖息在对方的怀里。明天早上醒来,她必须要第一时间看见季医生的脸。 结果是,季霆喝得烂醉回到房间,符迪跟着进来,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床中间。季霆用残存的清醒把符迪拖到客房,再回来时,他身上穿着符迪的外套,问陶溪和自己帅吗。 陶溪和让他脱掉,说他不穿衣服最帅。他照做了,又问“你见过比我更白的男人吗?” “没有。”陶溪和对他招招手。 季医生靠近,头快要抵着陶溪和头的时候,忽然看向她的肚子“溪和,流了这么多血,应该很疼吧,哥哥给你熬红糖水好不好?” “我的哥哥姓陶。”说完就后悔,跟酒鬼有什么好说教的?陶溪和咬了他的下嘴唇一下,以身试法地说“哥哥是不能亲妹妹的,懂了吗?” 季医生不懂。他喝醉了,他吻住陶溪和的唇,把酒精的味道送进她的口腔里,手开始不老实。 陶溪和正想该怎么阻止,烂醉的季医生伏在她的肩膀上睡着了。 “溪和,我们俩结婚了,对吧?” 陶溪和正在分辨这是不是一句醉话,季医生又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我也还不错,你试试呗。” 试什么?他们该试的不都试过了吗?试他的灵魂?他要她爱他? 陶溪和试探他,叫他“季霆哥哥”,说“生日快乐。” 怀里的人却只剩鼻息。 陶溪和关了灯,在黑暗中与季霆相拥。她说了一些情话,吻了吻他的脸,她觉得这种感觉好极了。她当是彩排以后的告白。以后如果他说“我爱你”,那她会立刻跟他告白。 后半夜,季霆忽然惊醒,醉意散去大半。他想起床想去找水喝,发现陶溪和窝在他怀里,正紧紧地抱着他的腰。 他顿时有些茫然,这姑娘现在是他老婆?他们好像合法了,那抱着睡觉是没关系的吧。 嗯,合法了,没人管得着。 他释然地倒下,回到方才的梦里。时光穿回到十四年前,十八岁的他在洒满黄昏的房间里,亲吻年纪尚幼的溪和。 有人指指点点“你怎么能亲溪和呢?她是你妹妹。” 少年季霆扬起一张桀骜不驯的脸“她以后会是我老婆。” 宿醉的季医生头有些疼,一睁眼,陶溪和正撑着脑袋打量他。 “早。” “早。”季霆坐起来,看看时间,六点半。他稳定的生物钟从来都很值得信任。 陶溪和逗他“你说梦话了。” 他不相信,他不记得他做过梦。 陶溪和又问“这床单是陈阿姨换的吧?” 季霆揉揉脑袋“嗯。我真说梦话了?” “没说。”陶溪和下了床。 季霆摸到手机,消息有不少。他点开陈秋阳的,那边问他[你交代给我的任务,我完成的怎么样?溪和满意吗?] 昨天下午,他拜托陈秋阳抽空来他这里一趟,帮忙稍微布置一下。毕竟女孩子都喜欢浪漫。这种日子很特别,记忆如果是美好的,日后回忆起来会感到幸福。 他没想到陈秋阳搞得如此隆重,他现在被满目的大红色刺得有点头晕。只是领证之夜,不是新婚之夜,真的没必要。 陶溪和一下子就看出来是陈秋阳的手笔。那这功劳还与他何干?即便他并不打算邀功。 在餐桌上吃早饭时,季霆看见陶溪和点开和陶洲和的对话框,她似乎还没有得到哥哥的“原谅”。她耷拉着脑袋,跟小时候看哥哥生气时的状态一样,有点无措,有点伤心,有点迷茫。 季医生什么也没安慰,拍拍她的头,把车给她开,自己乘地铁去上班。 站在人潮汹涌的地铁站里,季霆给陶洲和发了条消息[洲和,希望你不要再因为记恨我而冷淡了溪和,她从小到大都很在乎你的感受,她心里是维护你的。如果你实在解不了气,我愿意向你道歉,为我曾经的幼稚和戾气。回溪和一条消息吧,她真的很难过。] 第20章 20 会议室里坐着一个又白又瘦的女孩,穿一件宽松的黑色毛衣,戴一个厚重的黑框眼镜,不施粉黛,有意藏起漂亮的眉眼。陶溪和跟方幼宜进门的时候,她正看着窗外的雪发呆。 方幼宜把一杯热茶放到女孩面前,“请问我们有什么可以帮助到你的吗?” 女孩看了她们的公众号,按照联络地址找上门,她其实不知道她们能帮自己什么,她也给不了她们什么。决定找过来,是半夜翻到陶溪和在英国时拍的一个小短片,讲述了一位华人姑娘童年遭遇性侵,后来摆脱心理阴影重拾精彩人生的故事。她想见一见陶溪和。 “请问陶小姐是哪位?”女孩有点烟嗓,跟她身上的文弱气质形成反差。 “你好,陶溪和。”陶溪和朝女孩伸出手。 “江遥。”江遥只是点点头,神色间带着疏离,“陶小姐,我想单独跟你聊。” 方幼宜离开会议室后,用陶溪和的笔记本翻看她这两天拟定的项目计划书初稿,她最近得到了几笔发小的投资,尝试推翻之前公益性质的商业模式,开启第二阶段创业的新篇章。她要用更长远的目光来养活她的梦想。 陶溪和给方幼宜、符迪和徐沐冉按投资比分配了原始股权,把日渐得到关注和流量的公众号作为窗口,新增了女性医疗资源整合、线上心理援助等几个板块,未来她想融资,做定位更精准的垂直类a,拍女性情感生活纪录片,建立互助式女性乌托邦。 方幼宜来面试的那天,两人聊到最后,陶溪和敞开心扉跟她谈自己的私心和短板,谈她拿家里人的钱为自己的理想买单。 那晚和陶洲和共进晚餐,这位霸总哥哥讲述,陶溪和当初骗他,说自己炒股炒外汇亏掉几百万,走投无路要他打钱支援,他气得不行,劈头盖脸问她是如何亏的,她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运气不好,恨自己赌徒心态。 是后来,他的秘书收到一封邮件,英国某公益大奖的举办方邀请他去伦敦领奖,他这才得知事情真相。陶溪和拿了他的钱填窟窿,自然把荣誉算在他头上。现在奖杯和荣誉证书就摆在他办公室里。 方幼宜笑言“那您还总是恐吓她,要她还钱,我们小陶总为了还钱,天天快要愁死了。” “给她点压力不好吗?让她不要那么理想主义。即便是做公益组织,她也要有养得起团队的本事。” 陶洲和没说的是,他像陶溪和这么大的时候,比她更天真,比她输的更惨。可人都需要自己成长。在哪里跌了跟头,她必须再从哪里站起来。 陶溪和当年凭借优异成绩考入伦敦国王学院,双修经济学和国际管理学,大三那年,她参加了几场在英华人大学生志愿者活动,意外结识了几位境况糟糕的华人女性,忽然开始思考华人女性在欧洲的生存环境,研究起文化冲突、种族分歧对跨国婚姻和华人女性职场环境产生的影响。 后来她频繁参加跟妇女权益相关的公益组织,大四那年,她告诉家里,她以后不想从事金融管理相关工作,她研究生要考社会学方向。再然后,她从bookcb做起,又做妇女权益互助社…… 陶洲和跟方幼宜说“我妹妹,打小性子就犟,她一旦决定要去做一件事儿,绝不会轻言放弃。” 这点方幼宜倒是见识到了。陶溪和是典型的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不谈她的事业版图,她对感情也是这样。她竟然能爱一个人爱十几年,方幼宜其实不太能理解。 方幼宜谈过四五场恋爱,认为自己爱过四五个人,跟孟君宁有一场露水缘分,她忘不掉,把孟君宁也看作是爱人。跟陶洲和这段意外她还在整理头绪,今天早上起来,她带着复杂难言的情绪,矫情地编辑了一大段文字想发给陶溪和,想认真解释一下自己为何旷工,好好反省对自己的放纵。 可是出了家门,当她被纷繁的城市景象淹没,她又化作蝼蚁,她忽然就想,去他的渣女心态吧,男欢女爱,两厢情愿,措施到位,她哪里渣了?人生短暂,及时行乐,没伤害任何人,没辜负任何人,她没有错。 她确定只要她不说,陶洲和必定不会在陶溪和面前提及此事。她已经把陶洲和的名片扔进了马桶里,这场意外就停在昨日的美丽黄昏里吧。 是跟孟君宁的那场破戒,导致方幼宜变成更一个开放的人。她想起孟君宁穿上衣服就把她当过客的那副姿态,就觉得孟君宁是个王八蛋。 陶先生起码还对她说了句“如果方小姐下次想来,随时欢迎”。 只不过方小姐心里惦记另外一个男人,不会也不想再去了。 方幼宜渐渐有点理解孟君宁对自己的态度,因为她对跟陶洲和也存有“一次最美,不必返场”的心态。 陶洲和旁听了一会儿市场部的晨会,安排秘书去接机,他跟陶溪和那对存在感极低的父母,在老太太的疯狂催促下,今日回京。 处理完手头的一些工作后,他看见季医生一大早发来的这条消息,忍不住冷哼一声。 狂傲如他,竟然也有低头道歉的一天。 但季医生有一点提醒的对,他要是再继续冷着陶溪和,妹妹的心只会离他越来越远。 老太太昨天晚上跟他打了一通长达一个小时的电话,讲了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夸了季霆,也夸了他,说他们俩都是好孩子,不必争个高低,要他放下芥蒂。又说,溪和是个聪明的人,她能过好自己的日子,他这个做大哥的要有分寸感,木已成舟,他好好守着妹妹就是了,如今又不是旧社会,嫁人的姑娘跟没出阁的姑娘没两样,都是独立的。 道理陶洲和都懂,可他就是执拗很多事情。陶溪和打小一心一意喜欢这个狗东西,这个狗东西却疏远了她好多年,还跟别的姑娘有过那么一段。何况这家伙是个不懂爱的书呆子,他除了会拿手术刀,他还会做什么?他明明穷得要死,偏清高的不行,陶溪和现在也是个穷光蛋,他们俩的日子能过好? 陶洲和又想起曾经季霆跟少女溪和说过的一句酸话——“你心里还是最爱你大哥。” 那不然呢?不最爱自己的亲哥哥,最爱他这个狗东西?他心眼跟针一样小,要的还挺多。 木已成舟…… 这是陶洲和现在最讨厌的成语。 一个西装革履的小哥哥从商场奢侈品专柜送过来两个新款包,要方幼宜签收。收到包后的五分钟,她接到陶洲和的电话,说一个给她,另一个给陶溪和。 方幼宜糊弄几句过去,挂电话后,她把陶洲和的号码拉黑。随后把两个包都放在了陶溪和的办公桌上。 陶溪和从会议室里出来时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她把江遥送到电梯口,转身飞奔回办公室,召集大家开会。 江遥的案子实在是太特别了,听闻后,在深切的悲伤和无尽的惆怅之余,陶溪和认为,这个故事甚至像一个现实至极的电影剧本。 江遥十七岁时遭遇亲姐夫的性侵犯,为了不让家庭平衡被打破,也为了掩盖自己是受害人的事实,她接受了姐夫的精神操控,跟他维持一段长达五年的不轨关系。第六年的开端,一向懦弱的姐姐突然强大起来,毅然决然离婚,并在离婚后才告知家里人,她忍受了前夫整整十年的家暴、出轨以及婚内性虐待,江遥的世界本就深陷泥沼,姐姐的话成了压垮她最后一根稻草,当她终于有勇气想控告恶人时,最戏剧化的部分来了,她姐姐的这位变态前夫,折磨了她五年多的男人,突然死于一场意外。 在全家人拍手称快时,江遥的痛苦却不会因为恶人的死亡而消弭,她甚至不知道该不该陈白她的遭遇。矛盾使她的痛苦加倍,她再也无法自救。 征得江遥的同意后,陶溪和把她的故事讲述给团队成员们听。江遥现在的状态不足以支撑她对未来的走向有任何期许,她找到陶溪和,不过是认为陶溪和能懂她的故事,懂她的痛苦。她不指望陶溪和能为她做什么,她知道陶溪和的团队需要获利,而她除了成为素材,引发关注,博得流量,其余的,她带给不了陶溪和任何东西。 陶溪和今天只是做一个聆听者,她没有跟江遥提任何商业行为。她让江遥可以每天都来工作室玩,如果江遥愿意,她们还可以为毕业不久正待业的她一个职位。江遥虽然有严重的心理问题,可她的逻辑和表达都是很清晰的,而且她所学的是财会专业,交流过程中,陶溪和判断出她的专业能力并不差,财务人员对她们团队来说也正好用得上。 “如果大家没有异议,明天我让江遥过来参加群面。至于这个案子后续怎么做,看江遥的意思吧。” “同意。” 散会后,陶溪和回到办公室,看见两个崭新的包,一打开,竟然一模一样。她问方幼宜“是我大哥送过来的?” “不知道。”方幼宜装傻。 陶溪和打给陶洲和,问“大哥你送两个一模一样的包给我干嘛?” 陶洲和“……” 陶洲和后来打给方幼宜,发现自己被拉黑。他懂了,这姑娘是没瞧上他任何地方。 这年头的年轻姑娘可真是有意思啊。投入和抽身都这么果断,比他曾经玩的最开的时候还要“渣”。 亏他昨天在床上给足了一百分的耐心,奈何这姑娘没有心。 季霆一进办公室就看见葛教授倚在窗边看风景。葛教授上午有台四级手术,到得早,一为提早做准备,二为抽空来找爱徒聊点私事。 “您找我?”季霆走到窗边。 葛教授笑着摇摇头“你怕是我看见我都害怕了吧。” “哪儿的话。” 葛教授也不卖关子,说今天来,是为了上次那个电视台的白姑娘。白姑娘虽然被季霆的高冷不走心气的半死,但还是发现自己对他上了心,最近几天旁敲侧击请葛教授的夫人帮忙再邀约一下,还替季霆说话,说那次约会说不定是季医生工作太累状态不好,说不定两人再见见就好了。 季霆听了个大概,带着一丁点儿自己曾对此事反复无常的歉疚,真诚向葛教授坦白“老师,就在昨天上午,我领证了。还是那位陶姑娘,她现在已经是我太太了。” 葛教授带着对现代年轻人婚姻态度的迷惑离去。他又要为怎么跟夫人解释而头疼了。 这个季霆啊,别的什么都好,就是一个感情生活,总是搞得跟迷一样。 葛教授走后,季霆经过深思熟虑,在朋友圈发了张陶溪和的单人照片,文案只有两个字——已婚。 陶溪和始终没有发朋友圈,他没有文案可以复制,又不想像其他人那样o结婚证,又担心只发文字显得敷衍且冷漠,于是决定发一张陶溪和的照片。 他挑的是陶溪和几年前的一张旅行照,是陶溪和朋友圈里为数不多的自拍。 几分钟后,神外的医护们惊呆了,群里炸开了锅。十几分钟后,平京医院的大小微信群都在讨论此事。半个小时后,季医生接到好几个老同学老朋友的电话。 他挨个解释道“是的,真结了。” “怎么认识的啊?太突然了吧。” “不突然,认识二十多年了。” “你媳妇儿挺漂亮啊。” “是的,很漂亮。” “谈了多久就要结婚啊?没听你说啊。是不是老婆怀孕了?” “等我当爸爸一定告诉你。” “太不讲义气了吧,都结婚了才说。什么时候办婚礼?你年纪也不小了,孩子的事儿也该提上日程了吧。” “一切我太太说了算。” 这是季医生上班期间接私人电话最多的一天,很多话重复说了很多遍,说到最后他发现自己都快被洗脑了,婚礼、婚姻生活、孩子…… 这才哪儿跟哪儿啊。 蒙甜和徐子骞又对他步步紧逼,一个追问细节,另一个追问原因。他也知道他前段时间反复无常的态度挺奇怪的,为了让此事就此翻篇,他轻描淡写地说“一直都是她,从没打算娶别人。说妹妹是因为我吃孟君宁的醋,跟她闹别扭了,去相亲只是为了应付葛老,行了吗?够了吗?可以翻过这一页了吗?” 徐子骞才不信他的鬼话,按照自己的揣测和对他平时的了解,暗戳戳地问“家里人逼的?” 季医生冷笑“我要能被家里人逼,我至于单到三十多岁?” 蒙甜“那你跟陶小姐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对方心意的啊,谁主动的?” “我主动的。”季医生抬脚走了。他再不离开八卦中心就要疯掉了。 季医生躲进病房,给一位术后病人做检查,隔壁床一位病患的家属笑盈盈地对他说“听说季医生刚结婚了啊,恭喜恭喜。哎呀,这医院有多少女医生小护士要心碎了哦。” “……” 这天晚上,两家人在平京饭店聚会,为这对新婚佳偶庆贺。季天明和陶溪和的父亲陶文耀先后代表各家发言。 常年冷待女儿的陶文耀对女儿的心事一无所知,只道她是遵从父母之命嫁与季霆,要她日后收心为家庭多付出。他这番冷淡发言,跟季天明对这对新人的赞许期许和这段婚姻的恳切祝福形成鲜明对比。 季霆在台下紧紧握着陶溪和的手,陶洲和隔着几个人的距离遥遥相望妹妹。从出生就顺风顺水的陶溪和并不是一切都圆满,她缺失的父母的爱和父母对她的芥蒂,这些年形成的遗憾一直如影如形。 “溪和,你不要撒谎。”“溪和,你快跟妈妈说对不起。”“溪和,要不是因为你,爸爸妈妈不会变得这么糟糕。” 陶溪和的表达能力之所以差,源自于童年的这几段伤心旧事。早在她成年的那一年,她就已经释怀,有些小孩就是跟父母没有缘分。她也逐渐认同,父母可以是和普通朋友一样的存在,开心就在一起,不开心就各自离散。如果她父母需要她出现,她就出现一下,如果不需要,她隐身也无妨。 听完陶文耀的致辞后,陶溪和在心里跟自己开玩笑,这次回国之前,她暗恋季霆多年,精疲力尽,一无所获,父母不知她的心事,到头来一句“父母之命”给这个故事扣上被迫的帽子,那好吧,她便接受父母之命,嫁给季霆,权当是对过后的种种做个了结。 从此之后,她又多了一位赖以信任的亲人。她爱的季医生,会像小时候那般待她好。她还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爷爷奶奶、季叔叔陈阿姨,以及最宠她的大哥。 陶溪和,你真的已经很幸运了。自小被爱意环绕,被呵护被宠爱,长大后嫁与所爱之人,且是良人。你这一生,不愁吃穿,不缺知己,要酒要酒,要疯就疯。请你知足,请你不要遗忘初心,请你继续努力,请你做一个配得上这些爱的人。 长辈们结束发言之后,季霆带着陶溪和离席,像小时候那样,偷偷带着她从大人们冗长且无聊的聚会上逃跑。 他们站在平京饭店巨大的鱼缸前面,季霆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人体模型递到陶溪和面前“你车上那个被我弄坏了,赔你个新的吧。” “我就知道是你弄坏的。”陶溪和笑。 季霆看着她“我已经跟我爸妈说过了,以后你不用叫他们爸爸妈妈,你从小就没有叫爸爸妈妈的习惯,所以就继续叫他们叔叔阿姨吧,他们能理解。” 陶溪和没吱声,她踮起脚搂住季霆的脖子“季霆哥哥,谢谢你。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季霆哥哥。” 陶洲和站在鱼缸后面看着这俩人秀恩爱,他一点也不习惯他妹妹抱着别的男人。 呵,狗东西挺有套路的嘛,难怪招女人喜欢。 第21章 21 这晚散场之前,陶溪和去陶洲和车里坐了一会儿。兄妹俩略显拘谨,都对昨日的不愉快心有余悸。 白天陶溪和打电话过去确认买包的事情,陶洲和一言未发。 “大哥你以后不要再给我买包了呗。”陶溪和也找不到别的话题。 方幼宜抽身无情,礼物都不肯收,陶洲和听不得包的事情,一副“我懒得理你”的样子,“我不买,指望你家那位穷医生给你买吗?那你就做好背麻袋上班的准备吧。” “麻袋还装得多呢。” “那你就背麻袋吧。” 陶洲和别过脸,季医生就站在离车两三米的距离等自己的老婆。 这人站得笔直,就跟颗树似的。装什么?从小被夸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打算贯彻一辈子? 那会儿院儿里的男孩儿们开始学抽烟,符迪也递过烟给他。他大人面前装装样子就得了,愣是在一众同龄人面前科普起尼古丁的危害。陶洲和就见不得他身上这股子“好学生的做作”。 女孩儿偏偏喜欢他的博学多识,喜欢他的岁月静好。他只要往钢琴那儿一坐,他就是姑娘们的白马王子。 院儿里小孩儿人人都学一门乐器,季霆是钢琴,陶洲和学萨克斯,符迪是小提琴,陶溪和在老太太的“逼迫”学的民乐,弹琵琶。 陶洲和自十六岁那年把萨克斯老师气走后,从此跟这玩意儿绝缘;符迪的小提琴后来被他跟朋友烧烤时当柴火烧了;陶溪和也是个没定性的,弹琵琶对她来说跟弹棉花乐趣差不多,她并不钟爱。唯独季霆,钢琴一弹就是二十多年,技艺有多高超不敢说,但他到现在还能闭着眼弹肖邦的《升c小调夜曲》。 季霆吹着冷风等陶溪和的时候,对早上给陶洲和发那条短信的行为感到后悔。人家是亲兄妹,根本不存在“隔夜仇”,他放低身段做说客大概只会被这个家伙耻笑。 这是他头一回在陶洲和面前服软。 他们俩打得最凶的那一架,陶洲和伤了鼻骨,他的眼眶也没落得什么好结局。是陶洲和先起的头,大约是觉得被自己兄弟挖墙脚是一件丢人至极的事情。 他纠正陶洲和,一他没有挖墙脚,二他们俩不是兄弟。他也不知道陶洲和的怒气从何而来,总之拳头挥过来时,他平日里的成熟懂事顷刻间灰飞烟灭,好像这一架早就该打了似的。 二十出头的季霆真的很生气,不是为舒沁,而是为他跟陶洲和一起长大的情分。过去他们俩顶多也就是暗自较劲,在一块儿时互相挤兑,彼此不服,这一动手,情分全散了,恶化的关系再想修补都难。 果然,他们十余年没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了。但凡他们俩同框,周围的大人也好,平辈也罢,都绷着一根弦。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来说和,可是没有一个人的话管用。除非他们俩谁能先低头服软,否则这段关系或许一辈子就这样了。 “走吧。”陶洲和让陶溪和下车。 “我不走。”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找自个儿老公去。” “封建思想要不得。我就赖着你。”陶溪和撒娇。 陶洲和又看了眼车外边的季霆,指着他跟陶溪和说“那你去,让这家伙过来叫我一声大哥,他要是叫了,我跟他的恩怨一笔勾销。” “大哥,你就只比他大一岁而已……” “我就是比他小,我也是他大舅子,他也该叫我一声大哥。” “你这不是为难我嘛。” “下车!” 陶溪和下了车,陶洲和扬长而去。 季霆瞧陶溪和耷拉着脸,带着她回到自己车上。 “他这人就是狗脾气,打小就这样,过段时间就好了。”季霆安慰过后又想,这是她亲哥哥,她还能不知道他的脾性嘛。 陶溪和低着头,叹了口气“他让你叫他大哥。” 季医生的眉毛尾巴生动地传达了他的回应。 做梦吧。 陶溪和不吱声了,主动拿了颗季医生的糖塞进嘴巴里。 “肚子疼吗?”季医生问她。他今天问了她三遍了。 “还行。”陶溪和唇角一翘,“会不会是因为性生活很和谐,又比较频繁,所以这次我不疼啊?” “没这个说法。你应该是原发性痛经,原发性痛经是……”季医生被陶溪和带偏,满脑子都是那三个字,“溪和,下回能别这么赤裸裸的提起某些话题嘛。” “我说什么了?我明明在陈述客观事实,亏你还是医生呢,这点词儿都听不得,你是怎么给女患者做检查的。” 季霆心想,这能一样吗?患者在他看来无性别之分,再说他除了常规听诊外,干得最多的事儿就是给病人的脑袋开瓢,难道他还能对着一个个头盖骨问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吗。 陶溪和又问“听说你还给孕妇接生过……” “聊点儿别的吧。”季医生不愿意回忆这段历史,话锋一转,问“如果我跟你大哥都掉进深海里,我们都不会游泳,而你会游泳,你先救谁?” “……”陶溪和着实被堵住了嘴巴。季医生这是吃醋了? 见陶溪和久久没有回应,季霆哼笑一声“其实你选你大哥也没什么不对。老公可以再找,大哥只有一个。” 老公…… 陶溪和点点头“也是哦。” 季医生“……” 陶溪和忽然有点生气“我从小对你们俩都是一样的,从来不厚此薄彼,他是我亲大哥,可你也是我哥哥啊,我看得一样重,没有哪件事儿有失偏颇过。” 你也是我哥哥…… 季医生怎么觉得这句话听着这么不对劲呢。 “那你救谁?” “一起死吧。”陶溪和翻了个白眼。她也不知道季医生怎么突然纠结起这个问题。 当初这两个人水火不容,她快要为难死了,她在任何一方面前都如履薄冰,往后她才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 让他们斗去吧。吃点醋有什么不好呢。反正最终得利的是她。 回到家,季霆把陶溪和压在书架上。触及尖端时仍要问她,她选谁。他其实并不执着答案,但他享受她为难时候求饶。他喜欢看她软的像泥。 他想买一个新的听诊器,在冰冰凉凉的时候放在她最敏感的地方听一听里面的热潮。她一定会躲,会心跳加速,皮肤说不定还会变红。他会在她战栗时吻她,这可比做手术要有意思多了。 穿好上衣后,陶溪和见季医生眼睛里的欲望像火一样在燃烧,她拉住他的胳膊,“要不要帮你啊?” “不用。”季医生自个儿跑了,进浴室之前,他又问“你经期一般几天?” “四天左右,快了。”陶溪和笑。 “挺好的,很正常。”浴室门被关上。 季霆从浴室出来时,陶溪和正站在窗边接电话。她很有耐心地安抚着对方什么,偶尔说几个心理学术语,姿态像一个温柔的姐姐。 小桌子上放着她的工作资料,厚厚一叠,能把整个地毯铺满。季霆随意看了眼,看见一个思维导图,是她列的未来规划。 在没醉酒的状态下被陶溪和抱着睡觉,季霆感触很复杂。他思考他们俩关系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好像正在朝一个他曾经不敢想的方向发展。 他仍觉得不切实际。 徐沐冉听闻陶溪和跟季霆领证,把自己的婚礼策划推荐给陶溪和。她参观着陶溪和的工作室,嘴里不停跟陶溪和介绍婚礼所需的物资、注意事项以及具体流程。 那晚两家家宴,陶溪和跟季霆已和长辈们达成共识,婚礼一切从简,只邀请重要亲友参与,小范围庆祝。 陶溪和其实不是个特别有仪式感的人,这点还不如季医生。季霆小时候每到年节生日,都会变得花样送陶溪和礼物,而他生日,陶溪和只会送他一张贺卡,上面只写一句“生日快乐”。 对于婚礼,季霆认为更多的是满足新娘的期待。两人相商,策划方面,陶溪和为主,他打配合干苦力。 婚期定在二月底,时间有点赶,但办个简单仪式足够了。日子是他们俩自己敲定范围,老爷子定的具体吉日,他们不想拖延,要不是长辈们认为婚礼有必要性,他们也商议过要不要直接旅行结婚得了。 两人一个赶一个的忙。白天各自为事业奔命,到了晚上又乐此不疲地钻研对方的身体,闲下来的时间根本不多。 陶溪和也懒得费神,跟徐沐冉推荐的策划师约见一面,谈了下想法后,就把这事彻底推出去。季医生也不问她进度,两人都做好届时当个听话的“演员”的准备。 某天中午,两个人语音通话。 季医生忽然问“那婚纱你总该好好挑挑吧。” 陶溪和逗他“租一套得了。还不如把钱省下来买别的好看衣服呢。” 陶溪和所谓的好看衣服就是为了在前戏上折磨他,他心里清楚的很。她最近从网上淘了不少款式,季医生觉得无用且浪费,因为大部分都由于布料过少而被轻易损坏。 季医生严肃道“婚纱还是挺重要的,你好好挑,买下来。” 这日季医生晚上下班后去见了个老朋友,餐厅是对方挑的。他跟这位女性朋友离席时意外遇见陶洲和也带着一位干练的女士出现。 两人相视一眼,眼里各有内容。 “季医生好兴致啊,刚结婚不久家里的饭菜就吃厌了?” “还没有。”季霆笑笑,跟女性朋友介绍道“这是我大舅子,陶洲和。” “陶总好。”女士递过去自己的名片。 陶洲和一看姓名和抬头,是投资圈子里耳熟能详的名字。 狗东西资源可以啊,这是知道自己穷,过日子过不下去了,想折腾点出路? 季霆跟女士在餐厅停车场道别,“您发给我的案例我回去会好好研究。我太太这个人自尊心很强,她不希望我们过多干涉她的事业,我不会告诉她我们俩认识,如果未来她的计划书真到了您手上,您和您的团队公允评判就好,不必顾及我这边的感受。” “季医生客气了,我对您太太的愿景非常感兴趣。”女士又问“既然季医生不想牵线搭桥,今天找我了解这么多又是为了什么?” “我想了解一下我太太的领域,跟她多一点共同话题吧。我就是个小医生,创业投资的事儿我一概不懂,也没精力帮她什么,那就做个还不错的听众吧。” 陶溪和趁季霆休假的时候,也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嘴上说要好好休息,却又一大早起来写案子。 江遥入职后除了做本职工作,参与进一个纪录短片的项目,给了陶溪和很多灵感。这个姑娘平时烟酒不离手,满身的故事,偏有点奇才,她本子写的特别好。陶溪和觉得她是天降宝藏。 季霆做好早餐送到陶溪和面前,看见她面前的资料,随口说了几句自己的想法,陶溪和觉得他说的很专业,诧异地问“季医生这是做功课了?” “我用得着做功课吗?”季医生十分傲娇。 暗暗地轻狂地想,你大哥会的东西,我未必就不会,你大哥能为你做的,我未必就做不到。 轻狂完又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好。最近怎么这么浮躁? 因为没听到她的答案。 所以她到底选谁? 正想撩拨一下傲娇的季医生时,陶溪和收到孟君宁发来的邮件,孟君宁说在她婚礼之前,他会赶回国。 陶溪和当即把邮件截图给方幼宜。 方幼宜没来得及看。 她正被不知道陶溪和今日休息,突击来工作室看望妹妹的陶先生逼问“方小姐那天是如何跟溪和解释自己翘班的?” 第22章 22 季霆去请婚假时,顺便知会科主任,今年的援非医疗队,他没办法参加了。 科主任表示能理解,哪有新婚燕尔就分开生活的道理,同时开始头疼科室到底派谁去。 回到办公室,大家正在讨论特需病房转进来的那位脊膜瘤女患者。 徐子骞说“如今区区脊膜瘤患者都能住咱们平京神外的特需了,世风日下啊。” 该患者不是季霆接诊,他听了一耳朵,就低头回复群里婚礼策划的消息,那边催着他拟定伴郎人选。他本来已经定了徐子骞,陶溪和那边是孟君好,可现在方幼宜加入进来,伴郎这边就这么缺了一人。 季霆想了想,把符迪拉了进来。 这一下午,该群都很热闹,群名被新加入的符迪改名为“陶溪和后援会”。 “这位大神是?”闲下来时,徐子骞忍着笑翻了翻符迪在群里挑逗两个伴娘的聊天记录,问季霆道。 季医生微微蹙起眉头“发小,他有点儿傻,回头婚礼上你帮忙看着点儿。” “季医生,你的婚纱照出片了吗?”蒙甜问。 “没拍呢。”季霆对这件事情没什么概念,他跟陶溪和都是不喜欢拍照的主儿。 陶溪和的想法另辟蹊径,他们请柬和婚宴都没打算用到婚纱照。她的意思是最近困在平京,拍不出什么有趣的东西,既然不想要摆拍,那就择日再议。 婚宴上唯一需要用到的两人合照,选的是他们年少时期的一张照片。那天两人凑在一起,花了三分钟就敲定这张,简单高效。 这张老照片是季霆成人礼那天所拍。那一日,陈秋阳非逼着季霆换上西装扎上领结,组织一家三口在生日宴上拍一张全家福纪念照。 照片是摄影师自己捕捉到的,记录的是陶溪和踮脚为季霆整理领结的一瞬间。 刚结束童年时代不久的陶溪和,还未褪去少女的稚气,站在已经是大小伙子的季霆面前,十足一个小孩儿。 那会儿季霆还没想着要避嫌,他捏着陶溪和的脸,低头笑看她的眉眼,是真把她当成小妹妹那般疼爱。 蒙甜总结,季医生跟陶小姐的婚礼非常低调非常酷。又大呼遗憾,因为婚宴当天她上班脱不开身去赴宴。 这个问题季医生早有考量,医院这帮关系亲密的同事,他事后必然还要私请答谢一番。 “特需那位到底什么情况?”得了点空时,季霆跟徐子骞打探实情。 “说是某位领导硬塞进来的。她这瘤发现的很及时,过几天手术一做,万事大吉,嗐……”徐子骞后话没说,平京神外别说特需病房,普通病房的床位都是一位难求,常见病轻症患者占了个顶尖配置,纯属是恶意占用医疗资源。 季霆和徐子骞手里都有危重患者等着特需的号,这样一来,大家都很为难。 这晚下班,季霆特地绕到特需病房的楼层,探了眼这是位什么神仙。先看到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蹲在地上玩护士送的玩具,小孩儿有些怕生,发现季霆打量自己,立即起身跑回病床边上。 季霆没进门,看见床边坐着一个瘦弱的穿病号服的短发女人,她临窗而坐,抱起往她怀里钻的小男孩,母子俩都无话,就那么呆呆地看着窗户。 离开时,季霆找护士站查了下病人信息,看到“舒沁”两个字时,头盖骨微微麻了那么一下。 经年未见,谁知竟是这等情形。 季霆没去打照面。回家路上思考了一下到底是谁安排舒沁住的特需。她那年来探亲的亲戚几年前调任外地后,举家迁走,而她一直生活在南方,在平京并无其他人脉关系。 难不成是他那位旧情难忘的大舅子一手安排的?这个病真不至于住他们平京的特需,更不至于让她特地北上求医。 除了陶洲和,他想不到其他人。 陶溪和带江遥去看了场私人小剧场的演出,组织者是平京某bookcb的女老板,请的演员是电影学院的学生,剧本讲述三个不同阶段的女性所面临的桎梏和不同形式的反抗。 江遥很感兴趣,回去路上跟陶溪和谈了很多的想法。 陶溪和说“如果我告诉你,今天这出剧里的三个女主人公都是有原型的,你怎么想?” 江遥沉默了许久,说“其实我把我的故事写成过。” “我有幸可以拜读吗?” “过段时间吧。” 陶溪和拍一下她的后脑勺“好。” 两人边走边聊,看见方幼宜站在走廊上打电话,语气有点不耐烦。 “心情不好?”待方幼宜回办公室后,陶溪和问她。 “看得出来?” “嗯哼。” 方幼宜却不能分享。陶洲和那天意外来访,一句话堵得她心梗。她能怎么办,糊弄过去呗。她又不指望跟这个男人再有瓜葛。 当然,陶洲和也不是那种“你越冷我越爱”的典型霸总人设,见方幼宜冷淡回应,他秉持着绅士风度寒暄几句后就离开,看那副架势,也是要翻篇的态度。 原本想着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结果没过几天,她跟大学室友回母校听褚教授的讲座,又跟陶洲和碰了面。 “叫我学长吧。”打招呼后,陶洲和冷面修正她总叫他“陶先生”这件事情。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呦呵。 她当时心里莫名其妙蹦出这个词儿。她就是觉得这个男人突然变脸还挺有意思。 一个小时后,陶洲和的秘书给她打过来一个电话,让她去参加褚教授的私人聚会,说是褚教授邀请的。 她赴约之后,陶洲和找了个空子暗暗怼了她一句“听方学妹刚才在讲座上的提问,怕是把学校里教的东西都忘光了。” “……”他这是记仇? 要说真的让她心情不好的,是孟君宁回复给她的那封邮件。她跟陶溪和一样,定期给孟君宁发邮件,频率比陶溪和要高。孟君宁回复陶溪和那封邮件后的十分钟,也回复了她一封,说——谢谢方学姐的关心,也愿方学姐一切安好。 疏离的态度,简短的内容…… 她郁闷地想,她算这家伙哪门子的学姐?他们俩的生日同年同月不同日,她比他大半个月,两个人一个天蝎一个射手。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做到,在滚完床单后,可以如此坦然地面对对方,坦然到好像那场亲密关系根本不曾发生过。 她碰着陶洲和时还有掩饰不住的心虚呢。比起孟君宁,她觉得自己才是正常人类。 陶溪和想她暂时也没有别的烦恼,心思怕是还绊在孟君宁身上,便安慰道“等君宁这次回来,你可以推心置腹地跟他聊一聊。” “我才不聊呢。”方幼宜还不想放下她的骄傲,转移话题问道“婚礼筹备的差不多了吧,婚纱挑好了吗?” 婚纱,一件让陶溪和头疼不已的事情,因为她亲爱的哥哥非说婚纱要他来送。 季霆和陶洲和并肩坐在婚纱店内的沙发上,一个低头刷手机,另一个随意翻看旁边书架上的杂志。 陶洲和今天没去公司,一身休闲装扮,而季医生穿着陶溪和为他挑的新郎西装,一时之间,两个人的身份仿佛互换。 只是季医生并无丝毫的霸总气质,他的气场是清隽雅致的,穿上西装,像闲淡的风流贵公子,目光沉静温和,每看一眼陶溪和,仿佛都在说——今日我们不谈生意,只谈风月。 那日回家,季霆很快就告知陶溪和舒沁在他们科室住院的事情,态度真诚。陶溪和打算术后去探望一下这位旧友,季医生表示,那等她去的时候,他再一起露面吧。 陶溪和的反应过于平静。那晚季医生把她压在柔软的床上,厮磨她的软肋,在两人都快要决堤之前,他问她为什么一点醋都不吃。这话听进陶溪和耳朵里,倒成了一句加势的话,她顺势占了上风,居高临下地捧着季医生的脸,逼问他“你这样问,我反倒怀疑你是不是没有忘记旧情人,嗯?季医生忘了吗?” 季霆用行动回应她。埋首进温软,衔起饱满的珠宝,拱手送上自己的迷恋。 倚在床头休憩时,陶溪和用小镜子检查胸前的红印,带着嗔怒吐露一件耿耿于怀的心事,“有一次你为了去约会放了我一晚上鸽子,这事你还记得吗?” 那是一个误会,早两个月符迪提这事儿时,季霆心里就复盘过当时的情形。那天明明是两个人的消息出现偏差,他以为跟陶溪和约定的日子是隔天,所以失约。当天晚上,舒沁要他陪她去夜游某个公园,那天是舒沁的生日,所以他没有拒绝。 “不记得。”季医生今日穿上衣服也略显得有点不正经。他故意摆谱。 陶溪和有气无力地伏在他肩头“季霆哥哥,我那时候小,但是也懂得什么是吃醋,你以前只对我一个人好,突然有了女朋友,就不对我好了……” “我什么时候不对你好了?”季医生反手抬起她的脸“你又叫我哥哥。” “再叫一声?” 电光火石之间,陶溪和又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今夜第二次的过程中,季霆回想当年,他似乎是在刻意避嫌之后,就把陶溪和列入跟符迪徐沐冉一样的关系组里。她是最小的妹妹,跟他的亲妹妹没有两样,他从前护着她宠着她正是秉持着这样一个想法。 婚前那几次饱含矛盾心理的开荒,纯属是刹不住车,是他用成年人的眼光审视成年后溪和后的无法自控。可婚后明明安稳下来,却仍把大部分的夜晚耗在她身上,季霆也不知道自己在探索什么,明明好几次,他都在极乐中触到那个一心避嫌无比克制的少年的影子。 只是梦醒后他一定会感到隐隐的羞耻,带着禁忌,他告诫自己,下次再跟她温存,一定不要代入少女溪和。那只会让他觉得少年的自己已经有了禽兽的轮廓。 …… 陶洲和暗暗瞥一眼身边这个家伙,他隔着帘子看里头自己老婆的姿态就跟发春似的。那会儿舒沁形容他有一双清潭般的眼睛,他问那他的呢,舒沁说他的眼睛里住满野心,是跟季霆全然不同的气质。 所以他觉得季霆虚伪。眼神既然那般澄澈,行为既然那般出尘,去庙里做个和尚多好,他偏在嘴上说着只专注学业的阶段,立刻牵起了姑娘的手,第一个迈进恋爱的行列。 最最意难平的是,他个狗东西凭什么嘴上叫着妹妹,转身就把妹妹当情人。这不是虚伪是什么? 要说觊觎他们家溪和多年也就罢了,偏偏在他三十出头时,才露出他人前君子人后浪子的真实面目。都三十多了,各种经验又不多……陶洲和控制不住地想偏了一个方向,开始为妹妹的幸福生活担忧。 他勾引溪和,一定是在杀熟。因为外边吃不到?不行? “舒沁的事情你知道吗。”季医生看出来这人在腹诽自己,懒得忍了,直接问出口。 陶洲和果然收了心,问“你们医疗系统消息传的这么快?还是你季医生一直念念不忘旧情人,对她的动向了如指掌啊。” “她在我们科室特需病房,我猜是你安排的。” “在你们科室?” 得知舒沁的真实情况后,陶洲和的确忍不住出手援助她,但他只是交代那边的人带她治疗,好好照顾,不必暴露他。谁承想那帮人直接把人给他弄到平京来了。 想来是下面的人会错了意,以为这是陶总十分重要的朋友,便带来了平京,安排在平京最好的医院,住最好的病房。 季霆又说“如果真是你安排的,想跟你商量件事儿。” 陶洲和抿着唇,没有接话。 “舒沁的病不打紧,住普通病房足够了。让她搬出来吧,把特需留给更需要的病患。陶总放心,我们神外的每一个医护都是专业的,每一位患者,我们都会倾尽全力。” 这时陶溪和换好婚纱从帘子里走了出来,洁白的纱裙和钻石皇冠加身,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美丽的公主。 陶洲和在季霆的眼睛里看见一丝微弱的羞怯和无数的惊喜,紧接着,他起身,走向他的公主,每一步都虔诚的要命。 他也不知道季霆对陶溪和的感情到底是如何,好像小时候待她是哪般,现在就是哪般。但他着实又困惑了,对待感情,狗东西似乎是个薄情的人,可这些年他偏孑然一身,不伤人不伤己,而自己,一个外人眼中多情又自诩深情的人,这些年却浑浑噩噩,上心的女人没有一个留得住在身边。 陶溪和不曾想象过自己穿白纱的模样,哥哥为她挑的这一款十分保守,只有腰线的位置露了一截,胸部遮盖的严严实实。她换上后有些恍惚,想起小时候拿蚊帐蒙住头,说要当新娘的旧时光,那会儿老太太打趣她,问她当新娘要嫁给谁,她不好意思说是隔壁的季霆哥哥,但眼巴巴地看着外面的院子,就等着季霆哥哥放学后骑着自行车从这里经过。 季霆走向陶溪和的时候在想,像她这样好的姑娘,如果嫁给的是别人,那婚礼那一天,当他坐在台上,看着新郎牵着她的手,她的白色纱裙从他眼前掠过,他会是什么心境。 他想不出来,又暗自窃喜,好在新郎是他。是旁人,不如是他。 他会一辈子待溪和妹妹好。 他昂首阔步地走向已成年的溪和,比当年走向穿短裙,微微隆起胸部的少女溪和,多出了不知多少的底气。 第23章 23 直到婚礼的前一天,陶溪和才有了几分焦灼状态。 她边下楼边接婚礼策划师的电话,老太太瞧她一味“嗯嗯”“好的”,说哪儿有她这样懒的新娘,几乎做了甩手掌柜,怕是连婚礼流程都还没有弄熟悉。 正在客厅里撒欢的勤勤穿着小狗纱裙,老爷子暗讽它比陶溪和更像个新娘。 陶溪和又在方幼宜和孟君好面前试了一次婚纱,问道“我像个新娘吗?” “像啊。” “你就是啊。” 前天晚上,陶溪和跟季霆在婚礼之前见最后一面,两个人坐在车里,简单对了下婚礼流程后,她头靠在季医生肩上,问他紧不紧张,到时候致辞或者交换戒指的环节会不会卡壳或是出错。 季医生是不怯场的人,他说“那得到时候才知道吧。” “我会。”陶溪和打小就不擅长在人多的场合长篇大论,她不想对着纸本念,她打算背诵那段誓词。 现在她很担心自己能不能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完成她对季医生的第一次公开告白。 陶溪和决定正式向季霆袒露自己的心意,她觉得是时候了。她不再执着于季医生对她说“我爱你”,这段日子的相处,这些甜蜜的具象的细节,足以佐证某件事情。 季医生像是看出来她在担忧什么,说“要不你提前把你的词发给我,我一起背好,到时候如果你忘词,我就小声提醒你。” “不要。”她果断拒绝。她就是要看他现场亲耳聆听的反应,她要捕捉他眼睛里那种瞬时惊喜或者惊吓的动静。 她的词有足足两页纸那么多呢。她写的时候几度鼻酸,她就不信他听的时候能不感动。 陶溪和不在乎那些繁冗的仪式,她只偏爱专属私密的浪漫。她唯一在乎的就是致辞这个部分。 她也不是对其他流程不上心,而是大家对婚礼的满足感各不一样。 下午方幼宜和孟君好一起去机场接孟君宁。一路上方幼宜都很紧张,不停暗骂自己是个怂货。 真见到孟君宁的那一刻,她又突然释然。紧张个屁,你一定要比他显得更洒脱一点,加油啊小方。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孟君宁晒黑了点,让他看起来更像个阳光大男孩。他长臂一展,先拥抱姐姐,身高优势过于明显,方幼宜觉得孟君好在他怀中像一只可爱的毛绒玩具,他一面对姐姐,眼睛便满是少年稚气。 “好久不见,方学姐。谢谢你来接我。” 方幼宜紧接着就被抱了个满怀,拥抱只有三秒钟,孟君宁轻轻拍拍她的后肩,礼仪尺度明显跟对孟君好不一样。 只是个拥抱,方幼宜皮肤表层瞬间绷紧。当下她没有回味跟他那晚的亲密,而是感觉到一丝新的悸动。 她觉得孟君宁有毒。她好像就是爱他身上的不羁和自由自在的流浪气息。 后来是看见孟君宁拥抱陶溪和之后,方幼宜发现了不同。大男孩弯下背,手掌按住陶溪和的后脑勺,温柔地轻轻地阖了下眼皮,仿佛将满身的疲惫卸在怀中人身上,那是一种信任、依赖,以及久违的眷念。 陶溪和感觉到孟君宁这次回来,比以往要沉默。闲下来时,两个人靠在一起聊天,她问他是不是这次志愿者之旅又遇到比较难消化的事情,比如之前亲眼看见战后难民婴孩因救治无效死在他怀里。 “我只是有点感慨啦学姐,你竟然这么快就要嫁人了。”孟君宁垂着眼皮笑笑,“上回见你跟季医生,你们俩还一副别别扭扭的样子,只这么短的时间却什么都定下来了,真的太快了。怎么样学姐,你现在幸福吗?心态有变化吗?” “我觉得一切都很棒。”陶溪和没有进入一场婚姻的感觉。她跟季医生从某个层面来说,还处在蜜恋期。 至于她的心态,会觉得是得偿所愿,却又不断爱上季医生的其他特质,她觉得自己幸运极了。 季霆直到傍晚才离岗,因为结婚,他拥有了来平京医院工作后的第一个长假。他不打算在休婚假期间做任何跟工作有关的事情。他跟陶溪和规划了短途旅行,两人找了个海滨城市,打算在温暖的地方消磨这难得的惬意时光。 符迪发来一张照片,是陶溪和、方幼宜、孟君好跟孟君宁的合照。他问季医生“方幼宜看这个男孩子的眼神是不是有点儿暧昧?” 季霆是真的懒得搭理陷入爱情魔咒的符迪,但是考虑到他是伴郎,明天还有重要功用,硬着头皮做起了他的爱情狗头军师。 他说“没有。” 是发送完这两个字之后,他才看清男孩子的模样,认出这是孟君宁。迟钝的雷达立刻响应。 他放大孟君宁和陶溪和的脸,孟君宁搂着陶溪和的脖子,陶溪和注视着他的眼睛,笑得很沉醉。 季霆想起他们俩曾经的亲密,全世界都叫陶溪和“溪和”,孟君宁偏要叫她“溪溪”。他发这两个音时总会撒娇,而陶溪和会在他怀里脸红。 陶溪和回国之前的朋友圈里,孟君宁是出现频率最高的异性。那年他们俩去芬兰看极光,两人拍了张热泪盈眶的合照,年轻的男孩女孩被旅途中的美景感动,眼睛里是一样的光。又一年她跟孟君宁去冰岛观鲸,她在朋友圈的旅行日记里写下——这是今年最快乐的时光,和爱的人在一起。还有一次是他们俩一起做志愿者,陶溪和o上合照后形容孟君宁是她最亲密的战友,也是她的精神领袖…… 季医生再一次翻看陶溪和的朋友圈,诡谲的观感中,想起他跟陶溪和在他家的第二次。一触即发之即,他把她抵在门板上,问她有没有跟孟君宁单独喝过酒,她当时说的是“没有”。 那那一次,她到底听懂他的潜台词了吗? 是婚前,是婚前,是婚前。那是陶溪和婚前的事情了,乃至是跟自己发生亲密关系之前的事情了。 季医生承认自己的想法有点偏离轨道。他提醒着自己,思维千万不要走极端。大家都是成年人,陶溪和在这方面很开放,又本就喜欢孟君宁,跟他一起共度那么多美好时刻,两人真有点过去,完全可以理解。 但同时,他又很小气地想,如果他们俩真是那种关系,他作为新郎,凭什么要在婚礼上看到孟君宁那张脸? 陶溪和似乎又很期待孟君宁的到来。那天他听见她再三跟孟君好确认孟君宁的归期。 她现在应该还是喜欢孟君宁的吧。她好像不太有新娘的状态,她只是在每个娇吟的夜晚,对自己产生不一样的情绪。也为了抓住她对自己的这点特别,所以才不厌其烦与她在深夜厮磨、探索、拓新,共抵快乐。 再细思,她一开始就是冲着自己的身体来的…… 现在他们俩看上去真的很好,登对、和谐,他们互相关爱,彼此适应对方的亲密且高度配合,而这一切,都是基于他们青梅竹马的情分。 爱情的部分呢?又该怎么界定? 季医生在这一刻突然有了种感觉,他把青梅娶回家,才知道她是酸的。 感情上,他从来不曾体会过这样的酸涩感。 季霆坐在车里,看着落日黄昏,连日来聚拢的归属感一点点散去,在他即将步入婚礼殿堂的前一天。 这一切,不过是一张新鲜出炉的照片所引发的。 离开陶溪和的朋友圈,符迪又发来好多条消息—— [我是不是没戏了?] [这男的你认识吗?] [靠,一张照片而已,我他妈还真是栽在这个女人手里了。] 季霆记起孟君宁和方幼宜曾有过一段往事,但他不方便提。他问符迪[晚上一起喝酒吗?] 原本说好婚宴之前不再见面,要给婚礼当天的碰撞留一点新鲜感。但稍微有点醉态的季医生没忍住去了陶溪和的单身arty。 年轻人们的聚会热闹、喧嚣,陶溪和工作室的姑娘们个个都是奔放热情的。 季霆走到门口时,孟君宁正在唱一首英文歌。孟君宁隔着女孩们看向陶溪和,他笑容动情,眼神专注,是为她而唱。 季医生立在门边,犹豫要不要在这个时候进去。忽然,他看见孟君好拿了张纸巾给陶溪和擦了擦眼泪。 她竟然哭了。 她为什么要哭? 季霆进了门,直直地走向陶溪和。他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从人群中带走。 陶溪和不反抗,却也不说话。 两个人一直沉默地走到夜色中,早春的风拂面,吹散了各自异样的情绪。季霆立在清冷的风中,开口问她为什么哭。 刚刚几位旧友说起一桩意外,陶溪和这会儿还没丢掉伤感,她把脸贴在季霆的胸口,说“跟君好和君宁聊天,想起了以前在伦敦的日子,我们有一个共同的……” “溪和,我是你第几个男人?”季医生身体里的酒精其实不多,但他需要借题发挥。他听不进陶溪和的任何话,他只想让今日的困惑在今日得到解决。 陶溪和愣在原地。她的手松开季霆,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跑过来,又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 季医生抿着唇,抬起手,捏住陶溪和的脸。他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会儿,说“即便你说跟我结婚只是因为我们打小认识,我用起来更放心,也没关系,我知道我活儿还不错,大概是可以满足你的。但是我需要你坦诚点儿,这样我可以重新设定我对婚姻的期待,我也害怕有一天我会伤心。” 喝多了?这是什么鬼话? 陶溪和忽然间就气得不行,她一把把这个人推开“那要是我告诉你,你活儿其实很一般,你是不是现在就会伤心?那你就伤心吧,我们俩扯平。你听好了,季霆,你这方面真的就很一般,非常一般,我根本不满足……” 季医生扭头走了。他担心他再听下去他会失控。他的车就在旁边,他害怕自己会发疯。 第24章 24 陶溪和找了个台阶坐下,看着季霆融入夜色的背影,从口袋里摸了颗薄荷糖塞进嘴巴里。 她的糖是季医生放在家里的,她现在有意无意会吃两颗。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对方的小习惯会慢慢渗透自己。哪怕她曾经并不喜欢薄荷的味道。 冷风吹得脸生疼,陶溪和把手藏在袖子里,抱着膝盖取暖。冷静下来后,她决定在原地等一会儿。 她的“游戏”不能就这样玩崩了。 有一年冬末,气温比今天还要低,院儿里几家人结伴在市郊的温泉山庄度假。 那晚陶溪和的妈妈忽然心情不好,陶文耀迁怒于陶溪和,说了几句让她不开心的话,她一时郁闷,偷偷遛出房间,沿着上山的小路“逃跑”了。 季霆找到她时她正躲在一颗大树下瑟瑟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出来瞎溜达,迷路了。”她硬生生挤出一个微笑,不想承认是自己受了委屈,使了小性子。 季霆什么也没问,把自己的羽绒服套在她身上,背着她下山。不一会儿,感觉到脖子一片湿凉,是她的眼泪在默默地往下淌。 他说“溪和,不管你在什么地方迷路,或者是你不想走了,走不动了,你都在原地等我,我一定会找到你。” “如果是我们一起走,可是你走得太快了,我追不上了,怎么办?”那年陶溪和十五岁,而季霆已经彻底长成大人,她觉得追赶季霆的脚步开始有点累了。 “我会等你,如果等不到,我就回头去找你。” 从前他会,现在他也会。 陶溪和细细地把季霆刚才失控又故作理智的话,来来回回地在脑子里过。他一开始对她的认知就被她自己给带偏了。 在他心里,她是玩咖,过往经历丰富,所以在第一次滚完床单后可以坦荡荡地对他说一句“谢谢”。 后来又误会她喜欢孟君宁。怪她存有私心故意没有解释清楚,也怪他们太熟,打小就是同样的相处模式,即便有爱情发生,他也悄然无知。 孟君宁这才刚一回来,他就绷不住了。 明明她明天就打算表白了…… 上帝还真是贪玩,非要看他们俩按照非常规剧本发现感情线。那么故事的走向,就重新设定吧。 她为了他跟舒沁伤心难过的岁月,他总要自己走一遭,才能体会爱情的“丰富”滋味,才能意识到她是让他抓心挠肝的爱人,而不是妹妹。 当初她就是在看到舒沁牵起他的手时,才尝到爱情带来的痛感。这份感情,不是对季霆哥哥的依赖和喜欢,是对季霆这个已成年的男人的占有欲。会流泪,会心碎,会痴迷,会癫狂,这才是爱情。 季医生喜欢薄荷糖,薄荷糖也不是全糖无苦。 爱情白痴总有一天幡然醒悟的一天,会变成跟她同样狡猾的高级玩家,到那一天,她不妨再演一演傻白甜,重新把他的自尊心捧回高地。 总之,这一生的爱情,只会是跟他发生。岁月悠长,他们总得体会一次极致。 关于那两页告白,就等到他开口说爱的那一天才揭晓吧。 陶溪和看了看江遥写的自传性质的,悲伤的文字能让她心情don下来一点。 季霆没见识过这样的陶溪和,他意识到可能真的戳到她了。他去便利店买了一瓶酒,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接着喝,喝完一整瓶后,他回到刚刚发生不愉快的地方,陶溪和埋头在原地,跟小时候受了委屈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把她拉起来,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了一句“对不起”和一句“回家”。 陶溪和看见他的手机界面停在网约代驾的页面,扶稳他,把他送进副驾。 明天要做女主角,陶溪和刚刚滴酒未沾,她拿了季霆的车钥匙,带他一起回他们的家。 季医生这一回是真的醉了,头靠在椅背上,时不时还嘟囔一句“我哪儿不行了”,又嗔怪着说“溪和,你是不是玩儿我玩儿够了,我告诉你,我没够,证都领了,谁也别想离,等我回家就办你……” 车辆穿梭在寂静无人的街道,晚风吹过行道树,城市夜景飘过车窗。陶溪和打开手机摄像头,对准季霆。 她把他的谜团一一解开。 “你很行,从第一次开始,我就觉得挺愉快的。尺寸我很喜欢,不会比我玩儿过的玩具要差。不过前两次你真的太紧张了,我也是真的疼。我不知道你这么多年是靠什么解决的,我老实交代,我偶尔玩儿安抚玩具,跟你实操后我就把那些玩具全都扔了,你带给我的快乐无与伦比,我坦白,我很馋你的身子。” “我没有喜欢过君宁,我跟他的关系跟和君好一样,过去我们有一些亲密的相处,但停在挚友的范畴内,我的表达或许会很煽情,那是因为他们俩是我最好的朋友。” “季霆,我从始至终喜欢的只有你一个人。就算是你中间好多年刻意跟我保持距离,我对你的感情也从来没有变过。” “我希望你能慢慢正视你对我的感情。我们可以像任何一对情侣那样,争执、误会、和解、博弈,甚至是做个小学鸡,别人体会过的爱情我也想体会,而不是把爱以疼爱妹妹的名义来进行。因为你是我的初恋,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 “我不在乎这一纸婚书,我只在乎你,和,我们。陶溪和爱季霆,季霆必须也爱陶溪和。陶溪和值得,季霆也值得。” 正好遇到一个80秒的红灯,陶溪和想以一个一分钟的吻结束这段拍摄。她凑过去,捧住醉态毕现的季医生,流连他柔软的嘴唇。 忽然,季霆汹涌地回应,连眼睛也没睁。可就那么一阵子,他就又睡过去。 陶溪和对着手机镜头,捏着季霆的鼻子说“所以说,真喝醉的男人,是硬不起来的。我们俩的第一次,不是酒精作祟,是两情相悦。” 非传统形式的婚礼,摒弃了一切旧俗。这天一大早,两拨人聚在同一个酒店套房里,化妆、换装。上午的安排是穿礼服的年轻人们一起拍外景,而重头戏在晚上。 陶溪和跟两位伴娘以及孟君宁在里面的房间。孟君好亲自为陶溪和挽发髻,孟君宁窝在床边的沙发上打游戏,方幼宜坐在床沿上,偶尔给化妆师帮帮忙,大部分时间都在观察孟君宁。 孟君宁昨晚喝多了,最后是被孟君好和方幼宜扛回家的。方幼宜还没找到跟他推心置腹的机会。 “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方幼宜觉得再拖下去,她可能会憋疯。她想一次性解决问题。 孟君宁大概猜出她想说什么,跟在她后面出了房间。 两个人靠墙站在走廊上,方幼宜深呼一口气,定定地看着孟君宁。 孟君宁抿着唇,等着她开口。他从来不缺女孩子喜欢,他知道方幼宜喜欢他,但同时他已经想好了回绝的话。 没想到,方幼宜问出口的是“你是不是喜欢溪和?” 孟君宁笑得云淡风轻,他说“学姐开什么玩笑。”他没看方幼宜的眼睛,眼角往下,盯着方幼宜的裙摆。 眼睛骗不了人。 方幼宜努努嘴,转身要走。她恨自己看出来,更恨太聪明。 “喂。”孟君宁叫住她。 方幼宜知道他想说什么,先他开口“放心,我会保密。” 孟君宁急声道“不,不是这件事情。我想说的是,方学姐,从某些方面来说,我是个很糟糕的人,所以我从来没想过要跟我爱的女孩告白。我对爱情没有期待,我觉得应该跟你说一声抱歉。” 方幼宜拿出自尊心,“那晚大家就是各取所需,谈不上抱歉不抱歉。孟君宁,很多东西不必挑明,我不说,你就装不知道。懂了吗?” “懂。” “再见。”方幼宜转身时却想。她讨厌他这幅自作聪明的样子,可偏偏,她爱他的聪明。 孟君宁几乎是她完美的理想型。 她不爱多情的公子哥,不爱儒雅的绅士,也不爱风流的天之骄子。她偏爱这样特立独行的少年。 他永远鲜活,永远明亮,不知疲倦,不问归期。 像他这样的人,好像天生就不会真正为谁而心动,可他的心还是给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几乎是性转般的他。 只可惜,不是人人都可以做那个女孩。 方幼宜停下脚步,回过头,孟君宁慵懒地靠在墙壁上,冲她甜甜地歪头一笑“学姐很美,也很聪明,值得这个世界上的最好的男人。” 受不了了。 方幼宜回到孟君宁面前,把他按在墙壁上亲吻他的嘴唇。她用了啃咬的力气,在抽身时恨恨地说道“借你吉言。” 等再次转身,方幼宜再次停下了脚步。因为离她五六米远的地方,季霆、符迪,以及跟她有过露水情缘的陶洲和,齐刷刷地站在她面前。 这是季霆第二次看见两个人亲密接触,他的瞬时反应是侧头看向符迪。符迪的脸色自然很不好看,他轻蔑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符迪这一走,季霆的视线就正正好好落在陶洲和的脸上,他没想到,这人的脸色竟然也不太好。 别人爱怎么看怎么看,方幼宜当这是告别之吻,提着裙摆骄傲地从季霆和陶洲和中间穿过。 “什么情况?”陶洲和皱着眉问身边的季霆。 季霆不知道方幼宜和孟君宁有没有确定恋爱关系,但是看状态是没有。他不提他们,只提符迪,说“符迪追这姑娘有段时间了。” 陶洲和听闻,拂袖而去。他忽然想起来,去年冬天,符迪跟他提过一嘴,说他看上了陶溪和工作室的合伙人。那时他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因为这家伙看上的姑娘一茬接一茬的换,他听倦了,也听厌了。 可没想到是她。 这姑娘是符迪根本驾驭不了的主儿。看见今日这情形,陶洲和终于明白这姑娘为何下床就不认人了,因为她已有心上人。 经过孟君宁的身侧时,陶洲和特地多留意了他一眼。 她喜欢的竟然是这种类型,那那天对他算是什么,追求刺激? 他和符迪竟都是她的玩物。 陶洲和从手机里翻出方幼宜的联系方式,将那串号码删掉。他才不会像身边这位人模狗样的新郎一样,兄弟喜欢的姑娘也要抢。 即便符迪追不到这姑娘,他也是再不肯沾染的了。 但愿符迪追不到吧。 “季医生,我有话想跟你说。”经过孟君宁时,季霆被叫住。 季霆站到孟君宁身侧“请讲。” 孟君宁低头笑了笑“你当初救了我姐姐的命,我心里十分感激。不过这不妨碍我现在想跟你说,季医生,要对我们溪和好哦,如果哪一天你伤了她的心,我们是会找你拼命的。” 季霆莫名觉得,这句话里面的“我们”,替换成“我”,要更为恰当。 顷刻间,季医生感到后怕。因为如果陶溪和知道孟君宁心意的话,那很可能今天就没他什么事了。 他决定打死也不说。 第25章 25 整个拍照过程都在别别扭扭的状态下进行。 最先让气氛变尴尬的是陶洲和,当摄影师让新郎新娘在亲友团中间摆出拥吻的造型时,他拧着眉毛说这个姿势过时了。摄影师问他有什么好创意,他摆摆手走了。眼不见为净。 符迪离方幼宜离得远远的。摄影师提出的几个伴郎团和伴娘团的亲密造型,都被他给拒绝了,他最多就是站在孟君好的身边挤出几个比哭还丑的微笑。徐子骞好奇问他是不是跟另一位伴娘有什么过节,他冷淡地说“不认识。” 季霆硬着头皮在大家的面前吻了陶溪和的脸颊和额头,做心理建设时,他会觉得每天晚上和陶溪和做亲密功课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陶溪和的尴尬程度跟他差不多,季医生第一次靠近时,手刚搭在她腰上,她就低声说“差不多得了。” 季霆猜测她应该还在生气,但死活记不起昨晚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似乎欠她一个正经一点的道歉,但今天早上实在没有时间做这件事。 他清醒后,也挺讨厌昨晚的自己。他竟然问自己是她第几个男人?脑子有毛病吧。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丢掉分寸感。 他又问自己,介意吗? 不介意,不能介意,介意没有用。 可能后两句更有必要。 都是成年人了,又已经到这一步,刨根问底太像高中生谈恋爱了。 “溪和,等吃完午饭,我们俩谈一谈吧。”拍摄间隙,季霆诚心邀约。 “谈什么?”陶溪和低着头整理裙摆。 “你知道我想谈什么。我不想晚上对着你致辞的时候,我们彼此心里还存在隔膜。” “你对我有隔膜?我对你没有。”陶溪和表态。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谈?”季霆疑惑地看着她。想来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她要是没有,她昨天晚上就不会独自跑去睡客房了。 “那谈吧。” “那个,我昨晚有没有说什么胡话?我是说后来。”季霆想确认一下她生气的点是不是只有那个脑残问题那一点。 “没有。” “好。” 她回答的太快了。 季霆觉得她很不对劲。早上两个人从不同房间里走出来,她对他点头打招呼的样子,就跟昨晚的不愉快根本不曾发生过似的。 他明明记得她昨晚气得半死口不择言的样子。她那些话,不是从前的陶溪和可以说出口的。她是第一次对他摆出那副态度,诚然是他从没见过的陶溪和了。 陶洲和原本想在婚礼仪式开始前,给他看着就糟心的未来妹夫立点规矩。现在时间有点赶,因为他决定先跟符迪这个大傻子谈。 两人坐进他车里,他开门见山“那个方幼宜,你别再上心了。那姑娘你玩儿不转的。” “洲和哥,你对她很了解吗?” “不熟。”陶洲和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击,这一句乱了节奏。 “那你凭什么说我玩儿不转。”符迪轻笑一声。 “就今儿早上那情形……”陶洲和也轻笑一声。想起方幼宜那天让他吻她时,跟下命令似的,英气逼人。可她吻那男孩的样子比那天还要果敢,吻完走人的姿态,是占尽便宜后的满足,像个威风的女将领。 “自从认识她,我再没碰过其他姑娘。没意思。”符迪交过的女朋友,和想跟陶洲和上床,以及想跟季医生谈恋爱的姑娘一样多。他喜好不定,今儿是清冷美人,明儿就换元气小太阳,他本事还大,能让他挠心挠肺的姑娘后来基本上都成了他女朋友,除了方幼宜。 陶洲和何尝不是。但他跟符迪心态不一样,他是尝过了,不确定是不是甜头,没有一定要再尝一次的打算,却着实又记着这姑娘的别致。上床之前伶牙俐齿,下床之后冷心冷意。是嫌体验感不够好?不可能,没道理。他暗讽思考这个问题的自己像个无脑傻白甜。 他没办法跟符迪说太多,只好又重复一遍“收收心吧,好姑娘多的是。” “我就是想不明白,她怎么会喜欢这一款……” 我就想得明白吗? 不过我想这玩意儿干嘛?有毛病吧。 陶洲和安慰符迪道“可能人家姑娘就是喜欢年轻的,小崽子们精力多旺盛啊。” 符迪抿嘴道“我今年也就二十八。” 陶洲和“……”聊不动了。 符迪下车后遇见从自己车上下来的季霆,他抬一下手,匆匆越过这位看上去有点茫然的新郎。 “你,上车。” 季霆看见陶洲和对他勾手。 坐进符迪刚刚的位置后,季霆调整了一下心态,问“找我什么事儿?” “以后该怎么对溪和,知道吧?”陶洲和丝毫没忘记今天自己的角色。是宠爱妹妹的大哥,是溪和永远的后盾和退路,最重要的是,是必须能拿捏住妹夫的大舅哥。 用你教? 季医生心里本来就乱,当下皱起了眉头“我打小疼她不比你少。”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后来你疏远了她好些年,她这几年的变化你未必能适应。” 她是变了,可他也重新认识的差不多了。从今天起,从这一刻起,他会认认真真地把剩余的蜕变之后的陶溪和钻研清晰,他会用做手术时的高度专注力参与她给他们设定的情感走向。 他再也不是陶溪和从前的季霆哥哥了。 季医生淡淡地说“日子长着呢。” 陶洲和瞥这家伙一眼,他这幅得胜者的傲慢还真是跟小时候一样令人讨厌。他明明窃取了宝藏,偏要摆出一副宝藏本就归我的自负。 “溪和那天跟我说,如果你跟我同时掉进水里,她会救我……” “可是她跟我说的是,她谁也不救,让我们两个一起死呢。”季医生轻蔑地回视陶洲和锐利的目光。 “原来你这么不自信,竟然会问溪和这种问题。”陶洲和哼笑一声。 所以陶溪和有把他们之间的私密对话讲给她大哥听?然后还告诉她大哥,她会救他? 季霆脑仁疼。他也没想到他婚姻路上的最大绊脚石会是打小就不对付的大舅子。 “还是说,你也问过溪和这个问题?”最终季医生选择相信自己的老婆。毕竟他老婆还没学会当着人面说煽情的话,这姑娘现阶段还在致力于埋梗。 “我怎么可能问这么傻缺的问题。”陶洲和手指上的节奏又乱了。今天的天怎么就这么难聊。 “没什么事儿我就先下车了。”季霆想去开车门。 “还有一件事儿。”陶洲和顿了顿,换了个语气道“你也知道,我跟溪和那对儿爹妈对她是不够上心的,那有些话就只能我这个做哥哥的帮忙提醒了。大家心知肚明,季叔陈姨和老爷子老太太催你们结婚,是有急着想抱孙子孙女、重孙子重孙女的这个目的的,但是我觉得吧,你们俩才刚结婚,孩子这事儿不着急,溪和年纪不大,又在事业上升期,她是有理想的人,就让她再多自由几年吧,反正你年纪已经大了,再晚几年也打紧,你说呢?” 心倒是细腻,可是这种事儿难道不是夫妻俩自己的想法最重要吗?季医生有一点私生活被冒犯的感觉。 而且“反正年纪已经大了……”这句是什么意思?听着也太不顺耳了。 季医生刚想说点什么,这位又当爹又当妈的大舅子又开了口“其实之前溪和有跟我说过,她这辈子是想做丁克的。我自己分析,她可能是没感受过父母的爱,所以不想做父母也是很正常的。如果她之后真的提出这样的要求,还希望你多体谅吧。不过站在我的角度上来说,我还是非常渴望能当舅舅的,我渴望看到我妹妹的小孩儿……你是独生子女,可能体会不了这种情感……” 说这么多干嘛?这个木头能听得懂?陶洲和自己闭了嘴。今天的话也太密了。 季霆没想到自己跟陶洲和能有安安静静地坐下来,推心置腹地聊天的时刻。他忽然间有点理解陶洲和,如果陶溪和今日嫁的不是他,而是别人,那他对那个男人,或许也是同样的心情。 “洲和,我很开心能跟你心平气和地聊天。关于要不要生孩子,如果要,什么时候生,我认为这些问题的决定权完全在于溪和,孕育生育都是做母亲的一个人辛劳,我没有权利说要或者不要。如果未来她决定做妈妈,那我会竭尽所能地扮演好父亲的角色,如果她想做丁克,我也会做好这辈子只有我们两个人过日子的打算。至于我爸妈那边,我绝对不会让溪和为难。我这样说,你能放心了吗?” 陶溪和一直在等季霆找她聊,结果这人没出现,而是给她发了条消息[为昨天晚上我的莽撞道歉。我真正想表达的可能是,你是我第一个女人。那么你可以当面跟我道个歉吗?你那些违心的话真的伤到我的自尊心了,就好像我这段时间的努力都白做了,这种事儿,我觉得自嗨挺没意思的,你说呢?] 第26章 26 26 陶溪和不知道别的新娘在婚礼仪式开始之前,在为哪一项准备工作而忙碌,还是只用高高兴兴紧紧张张地期待做最美女主角。她在跟自己丈夫为了对方活儿好不好的事情斗法。 她边跟司仪敲定最后的致辞,边回复季医生[你怎么知道是违心的话?] 季医生很快回[违不违心你自己心里清楚。] 陶溪和总不能说每次高潮都是演的。她回[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跟我聊这些?] 季医生[那你就说是不是违心的话吧。] 陶溪和[不聊了,忙。] 季医生[不要回避跟我沟通。我想要当面的直接的表达。] 陶溪和[哦,你活儿很好。ok了吗?] 季医生[晚上当面再说一次。] 陶溪和[不。] 季医生经历了什么?非要在这种时刻找他的自尊心,太蹊跷了吧。一句气话至于这么耿耿于怀? 陶溪和正沉思,司仪发问“陶小姐,你们为什么突然要改致辞啊?” “我们?” “对啊,季先生刚刚把新的致辞发给我了。” “给我看看。” “不行。他交代过,要保密到仪式之前。” 陶溪和[你改致辞了?] 季医生[对。] 陶溪和[原因?] 季医生[自尊心受挫,急需调整士气。] 陶溪和怀疑此人被什么东西下了降头。难道是她大哥?大哥去损他了? 陶洲和前几天问她,如果自己跟季霆同时掉进水里,她救谁。 她说的是,救陶洲和。因为陶洲和不像季医生那样好糊弄,而且如果她不分个高下,她大哥会继续甚至更讨厌季医生。那还不如让他高兴点,这样能让他少点跟季医生争风吃醋的劲头。 可是就算陶洲和去损他,跟他找那方面的自尊心有什么关系? “陶小姐,这个地方我们俩再对一下吧。”司仪提醒走神的她。 陶溪和回了神,决定不去纠结这件事情。大不了就晚上好好哄哄吧。今夜如果还有力气,必定会有一场鏖战。 真正有做新娘的感觉,是挽着陶洲和的胳膊走向季霆的那一刻。和少女时代曾幻想过的那个场景一样,她的季霆哥哥穿一身西装,等待着她,注视着她。 站到季霆面前后,陶溪和的心跳起了波澜。纵然他们认识了太多年,有过无数亲密的时刻,这一瞬间的高浓度感动仍然像控制不住的洪流,倏然间往下四散流落。 “季霆,你又一次赢了。但是这一次,你必须给我走到终点。就算是想喊停,那也得是我们家溪和。” 陶洲和笑里藏刀的样子陶溪和跟季霆都会终身铭记。 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身下了台,走了几步远之后又回头看看妹妹。他对妹妹笑一笑,露出平生最大的温柔。 陶溪和被季霆牵住了手,她紧紧回握。她偏头看向季医生,视线交接,季医生看着她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深情。 致辞部分,两个人的词都不多。季霆原本就只准备了半页纸的内容,临时推翻后,在车里写了新的版本,只剩下十几句话—— “第一次见你,你还不到三岁,从那时起,我多了如此可爱的一个妹妹。我喜欢溪和妹妹,甚至为此吃过洲和的醋,会想,你为什么要有一个亲哥哥,我为什么不是离你最近的那个男人。后来,溪和妹妹长大了,我连吃醋的机会也没有了,我告诉自己,你总会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届时我,或是洲和,都只能衷心祝福默默守候。可是老天偏偏厚待我,我也没想到那个另一个男人竟然会是我,那天你说你很幸运,其实我比你还要幸运。 我的溪和,是一只聪明的小狐狸,我现在只想抓住你狡猾的尾巴,带着我笨拙的一颗心,去到你的洞穴,看一看你的藏宝,去到你曾流浪的山川和湖泊,看一看你往日的心酸和遗憾,最后我们一起在清晨在日出,在黄昏看日暮,深夜我们相拥而眠,抵死缱绻,醒来相视一笑,互相亲吻,此生此景,乐此不疲。” 听完后,陶溪和忘掉自己的词了。她最大的记忆点是他句“相拥而眠,抵死缱绻”。 所以季医生果真在找自尊心? 现场有录制视频,她今晚立刻马上要回看一百遍他这段致辞。她没哭,只是整个人都在发抖罢了。 季霆第一次一口气对她说这么多的话,信息量巨大,她根本无心分辨某一句是什么含义,哪一句最浪漫,哪一句最动听。 她甚至想在仪式之后立马找他要原稿,他应该不会给,那她就撒泼耍赖。 “溪和,该你了。”季医生捏一捏陶溪和的手心。 陶溪和大脑一片空白,她看看季霆,又看看台下的宾客。最后拿起话筒,只说了两句话—— “我现在的心情就像我的反应,我忘词了。我好怕自己会表达失误,所以我想把剩余的时间用来跟我的新郎接吻。季霆,我永远记得你第一次吻我的样子,我心动了一整个冬天。” 陶溪和踮起脚尖,搂住季霆的脖子,贴合他的唇瓣。她的行为就是他的致辞。她迷恋,她沉醉,她长情,她甘愿。 她爱那个寒冷的冬夜,他低头吻她之前的那个眼神。她爱这个冬季,他终于走到她身边。 现在,春天到来。她将继续深爱这个世界馈赠给她的一切。 上午拍照结束之后,季霆发觉他依然不适应在众人面前跟陶溪和接吻,他花了好久的时间为晚上的仪式做心理建设。他甚至还想过,要不要跟陶溪和提前达成共识,台上的这一吻,蜻蜓点水就好。他觉得陶溪和大概率会同意。 此时此刻,陶溪和的吻让他天旋地转。他的局促不安持续了几秒钟后,把陶溪和当成浮木,攀上去,回应她的动情。 第一次在跟她接吻时,他有了做男主角的感觉。而不是践行那个她给的设定。 书写剧本的那支笔,现在回到他 第27章 27 陶溪和跟季霆拥吻时,方幼宜和孟君好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孟君宁低着头浅笑,随后起身往人群外边走。 一众发小们惊呼喝彩,符迪皱着眉鼓掌,觉得这画面有点怪异。 陶洲和没眼看,按下符迪鼓掌的手,心想为什么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有一个询问台下有没有人反对的环节。如果有,他很想说“我反对”。 小的时候,陶溪和哪怕只是被这个家伙抱一下或者拉一下小手,他都要醋上好几天,他恨不得在陶家大门上写上“季霆禁止入内”的标语。 陶溪和十五岁那年,他发现这家伙看见妹妹的短裙会脸红之后,旁敲侧击地告诉老爷子,说溪和大了,哥哥们得注意分寸了。于是老爷子特地带这帮混小子们去了趟私人马场。少年们策马驰骋时,老爷子宣告陶溪和的少女时代正式来临,让小伙子们有点眼力。言外之言,各位都是异姓哥哥,谁也别想觊觎我们家溪和。 唉,防不胜防,奈何溪和钟情于他。终究还是便宜了这个狗东西。 陈秋阳悄悄地跟老太太握了握手,季天明和老爷子相视一笑。合作愉快。 陶文耀和妻子林云雪面带微笑看着陶溪和,神色跟其他普通宾客无异。林云雪侧头低声说了句什么,陶文耀连声道“她穿婚纱的样子跟你一样,好看。” 婚礼取消了扔捧花这种环节,也没有安排现场表演之类的搞气氛节目。仪式结束后,陶溪和跟季霆没有敬酒,他们坐进观众席,跟全场宾客一起看了一个只有一刻钟时的纪录短片。 纪录片的主人公是陶溪和,内容精简但完整地讲述了,从她到伦敦求学的第一天,到确定回国发展的前一晚,整个期间她的学业总结、生活趣事、创业经历,以及她成年后世界观价值观的形成和蜕变。 她离开的前一晚,平静地坐在出租屋的阳台上,将镜头对准伦敦的街景,依稀有风声,她诚恳的声音飘到城市上空,她说道“这是我八年的旅程,最想给创业中后期借给我钱的好朋友好哥哥们看。我是不擅长表达的人,可能找你们借钱的时候,你们都没有弄懂我想干什么,后续也不太了解钱都花到哪儿去了,抱歉,当时我没有多余的钱聘请专业的财务人员,导致很多账的确就那样乱掉了,但是我没有瞎胡闹,更没有忘记你们支援我的每一笔款项,今后我会明确我的事业方向,脚踏实地地走好每一步,努力还钱。真的真的非常感谢你们,感谢你们给予的包容和支持。” 台下的宾客们,除了孟君好和孟君宁,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陶溪和这些年心理成长的全貌。十五分钟,无数个瞬间,或迷茫或兴奋或沮丧或喜悦,坚持与尝试,初心与理想,组成了现在二十六岁的陶溪和。关于她的小小事业,很多大家所迷惑和一知半解的东西,几乎都在视频里找到了答案。 宾客们带着跟看接吻全然不同的心情响起掌声,鼓励陶溪和,声音还未落,工作人员又播放了另一个一刻钟的短片。 这一次的主人公是季霆,但不是以真人出境的形式,而是插画和动画。具体内容的时间节点跟上一段视频一模一样,从季霆的二十三岁开始,到他的三十一岁结束。 比起陶溪和丰富的求学生涯,季霆的这段人生要简单很多。陶溪和在参加课外活动时,他在学习,陶溪和去做志愿者时,他在学习,陶溪和长途旅行时,他还在学习,终于他成为一名住院医,开启自己的医学事业,然后,他几乎不再有休息的时间。他的身影穿梭在病房和手术室,他在办公室边研究病例边胡乱啃一个面包,他下班时实在太累,没办法开车,睡着在出租车上,最后被司机师傅叫醒…… 陶溪和的伦敦时间和季霆的平京时间重合,他们在不同的时空为各自的梦想奋斗。终于在这一年的年尾,他们牵起对方的手,决定要一起追寻未来美好而热烈的人生。 季医生全程都是懵的。 陶溪和暗暗捏玩他的手指“不能只放新娘的,新郎的也要有。为了公平。” “你上哪儿找的这些素材?” “你先说符合不符合吧。” “百分之八十符合。” “足够了。” 两人起身,朝所有宾客真诚地鞠躬。 落座后,季医生问“晚上怎么安排?” 陶溪和皱眉“你不觉得惊喜吗?” “惊喜。” “惊喜却很平静。” 并不平静。但更不平静的,是在驾驶位,手指颤抖着写新致辞,却怎么都词不达意的那一个小时。 现在可以看起来很平静。因为,他抓住了狐狸尾巴,走进了她藏宝的洞穴。 “可以把你的致辞发给我吗?”陶溪和问。 “只有个梗概,具体内容是我临场发挥的。” “那梗概给我。” 季霆点开手机备忘录,递过去,陶溪和垂下眼睛,果然,是个由零散词汇组成的潦草梗概。 “你口才真好。”陶溪和由衷赞美。 “你记性真差。”季医生半开玩笑。 “你不好奇我的稿子是什么吗?现场没听见会不会遗憾?” “好奇,也遗憾……”季霆顿了顿,“溪和,希望你以后跟我之间的表达,可以像你当着全场人吻我那样勇敢。” “做难道不比说更动人?”陶溪和起身,“季医生总是想谈谈,到头来却谈不出个结果,辜负了你的好口才。” “以后不会了。” “拭目以待。” 方幼宜隔着人群看孟家姐弟跟陶溪和一起拍照。她很佩服孟君宁的心理素质,如果她喜欢的人邀请她来参加婚礼,她肯定做不到他这么大气。 有时候先来后到真的很重要。孟君宁在陶溪和那儿迟到了,她在孟君宁这里迟到了。她又想,下一个在她这里迟到的人会是谁。 借着一丢丢醉意,方幼宜打给妈妈。 陶洲和避开人群接一通工作电话,挂断后隐约听见附近有女声在讲南方某座城市的方言。目光寻过去,看到那位他避之不及的方小姐正坐在石阶上打电话。 轻轻的撒娇,微微的怒气,淡淡的惆怅,音色婉转、轻盈。她在抱怨自己喜欢上一个不可能的人,抱怨到一半,姑娘又一改语气,哈哈大笑道“妈妈,他什么都很好,但是不怎么有钱。不如我去找个有钱人给你做女婿吧,打麻将一晚上输给你十万块的那种,第二天一早你就拿着十万块去金店里挑首饰,哈哈哈哈哈怎么样?” 可爱至极的小女儿情态,跟亲人吐露心事时的率性模样,陶洲和有些遗憾,这样的情形他从未在陶溪和身上看见过。 希望那位心思细腻的季医生日后能看见吧。如果他也看不到,那就是他这个丈夫做的太失败。 陶洲和正要转身离开,方幼宜挂了电话,叫住他“学长?” 陶溪和跟季霆拒绝了好友们想闹洞房的“心意”,两个人很早就回了家。洗完澡后,季医生让陶溪和去她从来不敢进去,甚至连门都不敢打开的那个房间帮他拿一个听诊器。 “我才不去。”陶溪和打开电脑写案子,又问“大晚上要听诊器做什么?” “我帮你检查检查身体。” “有病吧?”陶溪和笑。她听懂季医生这是在邀请她。 “走。”季医生将她拉起来,往那个房间里拖。 “我不要——”陶溪和用一百分的力气抗拒。 季医生只好将她抱起来。 门打开,勾着季医生脖子的陶溪和傻眼了。人体模型不见了,各种器官模型也不见了,现在的布局,变成了一间书房,一间专属于陶溪和的书房。 “搬过来吧,晚上我在客厅看书,你就在这里办公。”季医生说。 陶溪和从季医生身上跳下来,走到崭新的书桌前,她看见上面放着一件白大褂和一个听诊器。她拿起来,“我的书房,放这些做什么?” 只见季医生走过去,穿上这件白大褂,戴上他的听诊器,说“找自尊心。” 听诊器的听头沿着陶溪和的脖子往下,一路都是战栗。 “心跳好快。”季医生话落,手指掀开衣料。 狐狸的洞穴里藏有很多宝贝,有人在入口处探索,触到水源、沟壑里的珍珠,和一朵盛开的玫瑰。 季医生的指腹游移到听诊器下面的肌肤,听诊器缓缓滑落到能听见水源流动的地方。 耳朵里被塞上听诊器的耳塞,可感觉到饱满的却是另一处。杂音就这样流入耳朵里,陶溪和入了云端。 “说,我到底怎么样?” 在天边游走的愤懑仙女不作声。 “说。”又往里一些。 “你很好。”刚飞升的仙女这就下了神坛。 “具体一点儿。”季医生不费吹灰之力。 “是我最好的经历。” “最好的?” “嗯。” “陶溪和,之后的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因为你嘴硬。”季医生冷脸撬开陶溪和的牙关。 第28章 28 呼吸被夺走,温软在他的掌心,听诊器在沟壑之中窃取玫瑰。 三个领地都被掠夺者占领。 陶溪和的手掌被迫压在季医生坚实的胸膛上,触到一个冰冷坚硬的工牌,上面写着“神经外科主治医师季霆”。细节如此到位。 一个像是被剥了皮的山药报复性地在肌肤上留下粘液,会过敏,需要凶狠一点的力气去止痒。另一个是手术台上未经麻醉的病患,战战兢兢却全神贯注地等待主刀医生替她清除病灶。 两个都是纯白无瑕,却一个体面,一个狼狈。狼狈的衣不蔽体,体面的那个,白大褂始终是他的战袍。 听诊器的听头完成了它的探索,湿漉漉的悬在书桌边缘。 这不是陶溪和对“玩具”的正确理解,也不是她的“玩具”曾带给她的常规体验。气力被抽走一半,她趴在桌面上,再不肯动弹。 “这就怂了?”季医生拨弄她凌乱的发丝,拉开了抽屉。 陶溪和听见小包装被撕开的声音,求饶几乎就挂在嘴边,她开口说的却是“我的书房,以后不许放这些东西。” “怕影响你工作?”季医生完成准备工作后,靠近她耳边“不光这里有,客厅、客房、厨房、玄关、餐厅,家里每个角落都会存放一盒。这样每一次都可以不慌不忙。” 季医生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还来不及思考完全,陶溪和整个人被往前推。 “是最好的,还是唯一的?” 一顿,一个问题。 “这种时候不要说话。” 一顿,一个回答。 “说出来。”这句语气带着逼问。 季医生耳边回荡着她那句“你很行,从第一次开始,我就觉得挺愉快的……跟你实操后我就那些玩具都扔了……” 她的声音从行车记录仪里飘出来的时候,那个瞬间,他醍醐灌话会变得更累,另一方面,陶溪和被激起了叛逆之心。她不愿臣服。 “溪和,我不希望以后我们俩交谈的方式只能靠肢体。那你会说不定会更辛苦。” “闭嘴。” 季医生俯下身体,以让她的头以别扭的角度跟自己接吻。 又是新一轮的肆虐。 “季霆哥哥,你什么时候再陪我去骑马?”陶溪和实在太累了,出了奇招。 “你现在就可以骑马。” …… 后来季医生冷着脸走了。临走前把自己的白大褂脱下来,盖在陶溪和身上。 陶溪和走出房间时,他刚好洗完澡出来。两人没有对视。 “我想喝牛乳茶。”陶溪和说。 这是台阶。 不下。 季霆宛如没听见,回了房间。 陶溪和洗完澡后敲了敲卧室的门。季霆塞着蓝牙耳机,没听见敲门声。 陶溪和回了她的新书房,想把那个听诊器锁到季医生找不到的地方,却发现这玩意儿消失的无影无踪。桌面和地板也都被清理干净。 她发了条微信给他[我睡客房,明天早上你记得叫我起床。] 季医生回复她[如果你今晚睡客房,那以后你都睡客房。] 陶溪和[好。] 季霆蒙上被子,把耳机声音调到最大。 “……因为你是我的初恋,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陶溪和爱季霆,季霆也必须爱陶溪和……” 为什么她不肯当面说?如果她说,他会给她满意的答复。 从小到大,无论是什么,只要他的溪和妹妹要,他一定会满足她。 那爱呢? 他也会试着给她。 可她到底,要什么样的爱呢? 符迪醉醺醺地闯进来时,季霆正在半梦半醒之间。 “什么情况?”他眯着眼看正拦腰抱住符迪的陶溪和。 “这家伙喝多了,来闹洞房。”陶溪和无语道。 “我没有闹洞房,我来找季医生给我治病。”符迪扑到床上,抓住季霆的胳膊,看着他的眼睛“从此以后,只有你季霆是我亲兄弟。” 季霆知会陶溪和去拿醒酒药。 看见陶溪和离开,符迪头埋进被子里,“当初你没有错,因为舒沁也是喜欢你的。两情相悦,就该被祝福。可是方幼宜不喜欢他啊,她喜欢的是那个姓孟的男孩儿,他凭什么要跟我抢?” 季霆问“他是谁?” 符迪不吱声了。他闭上眼,想起陶洲和朝方幼宜伸出手的姿态,又想起两人一起往陶洲和车上走的背影,他觉得白天跟他说让他收心,他最信任最尊敬的大哥,是那么的虚伪。 几个好兄弟私底下偶尔会议论季医生,觉得他端着,他清高,他恃才放旷。可大家一致认同,他当年陷入那段三角恋的姿态是坦坦荡荡的,他只是在舒沁跟他告白后选择了接受,他并没有主动出击。而且当初,他跟陶洲和并无称兄道弟的过往交情,他们俩从小就不亲密。 “符迪哥,吃药。”陶溪和端了水进来,把药喂到符迪嘴边。 符迪挣扎着坐起来,吞下药“对不起啊,耽误你们俩造人了。” “没耽误。”陶溪和看了季霆一眼。季霆别过脸去。 “没耽误就好。话说你俩以后的小孩儿是该叫我舅舅还是叔叔?” “叫你大哥怎么样?”陶溪和开着玩笑走了,走到门口,她又看了季霆一眼“你陪他睡吧。” 季霆觉得跟符迪一起睡,比最初跟陶溪和一起睡还要别扭。他下了床,坐在地毯上,背对着符迪说“这是第四回了,你为了方姑娘跑来找我。我没想到你这次是动真心了。” “不说了,就这样了吧。我符迪从来不缺女人。他要,他尽管追去,追到算他有本事。”符迪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他问季霆“季医生不许骗人啊,你碰溪和时就没有一丁点儿尴尬吗?别说你之前没拿她当亲妹妹看。” “你有病吧。”季医生被戳中。 “不要介意溪和喜欢别人,她选择你,就会喜欢你。她是个聪明的姑娘。” “她本来就喜欢我。” “靠,这么自信啊。还是她已经忘了她那同学……你给她使什么迷魂计了吗?” “符迪,你听好了,你也说了,溪和是聪明的姑娘,所以她不会跟不爱的人结婚,懂了吗?那个什么同学,她应该是骗你的。这姑娘很狡猾,她也骗了我许多事儿。” “哥哥你在说什么啊……”符迪的倦意来临。 季霆替符迪盖好被子后,去了客房。陶溪和沉沉睡着。 从背后拥住她,季霆轻声说“下次你再叫我哥哥,我会理解成是调情。收起你的玩心,不要模糊我们的关系,给我错误引导。喜欢要说,不然我永远也不会知道。看已经三十二岁的我,像个小男孩儿似的被你玩儿,很有趣吗?如果我反过来玩儿你,你恐怕一招都接不住……” 陶文耀和林云雪一大早赶过来,说想送一送陶溪和。他们坐在客厅里,陶溪和坐在他们对面,垂着眼睛,带着疏离的语气应付着。 “这张卡你拿着,是我们一份心意。”陶文耀说,“溪和,妈妈的身体一直很虚弱,你是知道的。这次回来又不好了,我们明天就启程回南边儿。” “您客气了,我不需要。”陶溪和把卡推回去,看向林云雪“您辛苦了。回去后好好休养,只要我不在,您会好的。” “妈妈没有怪你的意思……” “听不下去了。”符迪看着这一家三口,对一旁的季霆说“你瞧溪和那样子,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季霆蹙起眉头,又听了几句之后,他走过去,坐在陶溪和身边,仍然叫陶文耀和林云雪“叔叔阿姨”,他说“您二位当然犯不上怪溪和,她也从来没怪过你们。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得出发了。” 陶文耀和林云雪起身离开。 他们走到玄关处时,季霆起了别的念头,他鼓励陶溪和说“别憋着,不要怂,下次再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现在想说什么说什么,今儿我跟你符迪哥给你撑腰。” 陶溪和摇摇头“没必要。” “说。”季霆叫住陶文耀和林云雪“叔叔阿姨留步,溪和有话要说。” “说吧,溪和。”符迪拍了下陶溪和的后脑勺。 陶溪和抿着唇深呼一口气,激烈地思想斗争之后,她看向陶文耀“您是世界上最好的丈夫,最差的父亲。” 陶文耀还未反应过来时,她又对林云雪说“谢谢您让我没有母亲的概念。” 最后她把卡扔过去,大声喊道“这笔钱也拿去养算命先生跟风水先生吧。当初说我克你们的那个人,这时候不知道有没有下地狱。再见,陶先生,林女士。” “不可理喻……”符迪坐在陶溪和的书房里,第n次用这个词形容陶溪和的父母。 陶溪和听见季霆把那二位送走的声音,她耸一下肩膀“好爽哦。” 符迪大笑出声“溪和,你早该这样了。可太逗了。他俩就跟活在电视剧里似的,说出去别人都不相信现代社会还有这种父母。” 陶溪和也笑,笑完又耸一下肩膀“玄学,她就是一见到我就生病。陶先生宠妻,林女士很幸运。” “溪和,以后别憋着。几年见一回,每一回你都要像今儿这样硬气。你老公可是神外的医生啊,专门给人脑子开刀的,下回让他给岳父岳母动动刀子,没准儿他们俩就好了。” “我看行。”陶溪和乐不可支。 季霆回来后,新婚燕尔出发去度蜜月。路上,陶溪和刷到方幼宜的朋友圈,她在海边。 “幼宜好像连夜去看海了。”她说。 季霆其实听懂了符迪的话,方幼宜是跟陶洲和一起去看海了。但他什么也没说。 陶溪和又说“幼宜喜欢君宁。” “是吧,那你们俩这不是成情敌了嘛。”季医生随口接话道。 陶溪和失语了。隔了会儿,她问“你不吃醋?” 季医生但笑不语。 还玩儿呢?傻姑娘。 第29章 29 两个人换着开车,傍晚的时候,他们抵达这座少年时期曾一起来过的海滨城市。 那年来是夏天,哥哥们在阳光最热烈的时候争先恐后地扎进大海里,那个画面陶溪和一直记得。 晚上吃饭的时候,陶溪和问季霆还记不记得这段经历。季霆其实记不太清了,因为他那会儿并不受男孩儿们喜欢,他没有跟随他们在海水里嬉闹,而是独自一人在沙滩上堆砌城堡。 “那你还记得那个时候的我吗?” 季霆仔细想了想,印象中她那会儿应该是十三岁左右,穿一条波点吊带连衣裙,和徐沐冉追着符迪打闹,满脸都是沙子。 “哈哈,竟然还记得裙子是波点的,记忆力不错嘛季医生。” “那我当时穿的是什么?你还记得吗?”季霆问。 陶溪和“你应该没穿衣服吧。” “穿了。” 陶溪和当然记得,少年季霆别扭又古怪,从不肯在人前脱掉上衣,那天他穿的是一件浅蓝色的衬衫,里头是白色短袖,后来衬衫给了裙子湿掉的徐沐冉,白色短袖被符迪的西瓜汁弄脏,一抹红色留在上面,洁癖的他皱了一下午的眉头。 跟他有关的所有细节,她都信手拈来。但她不想作证自己深情。 季霆控制不住地去思考,她说从始至终喜欢他,始于哪一天?又说哪怕中间疏远了这么多年,在她心中,两个人疏远了几年?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季霆又问。 那天晚上,几个已成年的哥哥偷偷去夜店玩儿,徐沐冉好奇,拖着陶溪和尾随。两个姑娘到了灯红酒绿的世界,晕头转向,想折返,误入一条寂静的黑巷子,遇上了两个图谋不轨醉汉。 原本在房间里看书的季霆,发现姑娘们的房间关了灯,人不见了,一路寻出去。找到陶溪和跟徐沐冉时,她们俩正被围堵在僻静的巷尾。 少年季霆彼时一米八三,虽然不是特别壮,但也不是弱不禁风的体格,他惯会吓唬人,说话语气又沉着又果断,很快给姑娘们解了围。 脱险后,季霆冷着脸,快步走在前面。 “季霆哥,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们下次不会这样了。”徐沐冉在身后说软话。 季霆软硬不吃,想发脾气,又觉得这俩未经世事的小鸡崽儿根本就听不懂,索性沉默。 “哎呀……”陶溪和追的太急,崴了脚。 季霆将她背起来,她伏在他肩头,捏一捏他的耳朵“季霆哥哥,你今儿晚上看的什么书啊,讲给我听好不好?” “不好。” “那你骂吧,你自个儿憋着也难受。” “不骂。” “那我替你骂吧。”陶溪和故意压低声音学他的语气“沐冉、溪和,你们俩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啊,这种地儿是你们能来的地方吗……” “打住吧,学的一点儿也不像。”季霆失笑。 回了酒店,季霆还是委婉地给两个姑娘上了一课。他说女孩子一定要懂得保护好自己,像夜店这种地方,是完完全全的成年人的世界,不欢迎未成年人造访。在她们俩成年之前,一定会对大人的世界感到好奇,但当她们真的成为大人后,就会发现,这些小时候好奇的东西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比如夜店,不过就是个没那么文明的舞厅。 “季霆哥哥,那等我成年之后你可以带我去吗?”陶溪和问。 “我不是都说了嘛,不值得好奇。” “可我就是想看看不文明的舞厅到底有多不文明。” “……” 陶溪和的脚根本就没有扭伤,她第二天就活蹦乱跳的了。 季霆怀疑她是装的,握住她的脚踝查看。 “季霆哥哥,昨天你说,要我们跟异性要保持距离,你也是异性,那你现在是不是越界了啊。”陶溪和笑。 季霆松开陶溪和的脚踝,义正言辞道“这不算。我是你哥哥,你不用拿我跟其他异性比,该保持的距离我心里有数。” “你又不是我亲哥哥。”陶溪和哼了声。 “我跟洲和待你是一样的,我从小拿你当亲妹妹看。” “好了知道了。”陶溪和不耐烦道。 …… 陶溪和摇头。她怕细节一摊开,某人又要尴尬。 谁知季医生自己来了句“溪和,你从小到大好像没怎么变过。”一样的爱耍小聪明。 “那你变了吗?” “这得你来评价。” “没变。”所以她的喜欢也没变。 “真的没变?” “除了在床上。”陶溪和摊手。 “废话,难不成我那会儿能对你……”这个话题太容易点火,季霆真的就被带偏,他又看见了他的隐藏人格,他竟然真的在脑海里想了想那些禁忌的污秽的场景。 “那你对我的感情变过吗?”陶溪和看着季医生的眼睛。 沉静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季医生摇了摇头,笃定道“溪和,从小到大,我对你的感情从来没有变过。” “除了在床上。”陶溪和移开目光,再次提示一个重点。她眼角下沉了一瞬,敢情这人割裂的还挺严重。 难道他跟自己做爱时,是怀揣着玩禁忌游戏的心态?那季医生还真是会玩。 现在的季霆不觉得床上床下分开来谈有什么不对。最后一个迷局已经破除,她是爱自己的,那一切就都是附和逻辑和信仰的,因为她的爱跟性达成一致。 何况她不是他亲妹妹,是他的老婆。那么他在床上的所作所为合理也合法。男欢女爱,稀松平常。 “溪和,你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时候?”某人在试探,他想让心里的答案更明确。 这是想聊感情?那可千万不能掉马。陶溪和胡诌道“十八九岁吧。” 唔,她是十八岁那年喜欢上自己的。 季医生问“你喜欢那个人什么?” 陶溪和“不知道。” “……”季医生引导她“他身上有什么特质?” “古板、傲慢、认真……” 这不就是他嘛。 “那你觉得我们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的?” 问题这么跳跃?陶溪和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从你跟舒沁姐开始谈恋爱那会儿吧。” “不提别的人。”季医生换了个问题“溪和,如果我们俩没有疏远,我们一直在一起,你会喜欢上我吗?” 他就想当面听。 嗯?? 陶溪和装模作样地盘算了一番后,说“也许会吧。” “你这次回来,我们也在一起挺久了。那你现在喜欢上我了吗?” “你呢?”反问要用在关键时刻。 季医生理所当然地回到原点,“我说过,我对你的感情没有变过。小时候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 白绕了一大圈。烂问题烂答案。糟糕的一顿晚饭。 陶溪和觉得自己需要透透气,找了个理由离席去给方幼宜打电话,对方已经回到平京。 方幼宜问陶溪和新婚之夜感受如何。 陶溪和“很曲折。” “洞房了吗?” “当然。” “比平时要快乐吗?” “说不清。”陶溪和问她“海边帮你拍照的是谁?” 方幼宜“一个朋友。” “异性?” “嗯。” “有发生什么美妙的事情吗?” 方幼宜卡壳了。后来在陶洲和的车里,他们俩终究还是对了。一切来得毫无征兆,很戏剧化,摸不清源头,找不到凭据,但就那样安静地无声地激烈地撕扯人心般地发生了。 她攀在高地上,身下开满了花。额头抵在车窗上,冰凉的触感与身后是强烈的反差。 这个她开始叫“学长”的男人带着强烈的征服欲,似要毁灭她,再重塑她。致使她短暂地忘记了孟君宁的脸。 平息之后,他们带着各自的骄傲达成一致。当这一次是上一回的完美告别。 陶洲和的话清晰且有力度,他不可能拿妹妹的合伙人当床伴。这对他来说,就是一次脱轨的爱欲。他为自己的返场感到蹊跷。 方幼宜连根源都懒得追溯,她没深思自己把这个男人当成了什么,唾弃自己又一次出格之余,只剩下无尽的迷茫。 学长并不是不可取,只是他迟到了。如果没有早他一步遇见孟君宁,她说不定也会对他沉迷。哪怕他是异常危险的男人。 除了那一句“带你去看海吧”,方幼宜没有在陶洲和这里感受到别样的情感。 对季医生来说,这一晚的体验比昨天在书房里要好,因为陶溪和是主动的,且过分地热情。 她又变成了最初那几次,调皮又灵动的金鱼。她丝毫不畏惧渔夫的网,带着挑衅钻进去,一副“大不了你就把我吃掉”的混不吝。 她不怕,季医生又何所惧,给足耐心,玩够花样,变着法儿的满足她。 直到她提出不用某个东西试一试,季医生迟疑了,问“关于这个问题,需要讨论一下再进行吗?” “别停……” 季医生记着她的经期,就在这两天了。当下也被冲昏了头。就这样,他们完成了一次新的体验。 结束后他们正经讨论了一下某个问题该如何规避,或者是,他们的人生需不需要新的规划? 陶溪和在有点发虚的语气中交了底“我吃长期避孕药有一段时间了。” 季医生脸色突变。 第30章 30 季霆从来没思考过,自己未来将过着有孩子还是没孩子的人生。陶洲和用不完全确定的口吻告诉他陶溪和想做个丁克,也不过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 “吃的哪一种药,拿出来给我看看。你先去洗澡。”他没想到,关于这件事情,他首先拿出来的是自己的医生身份。 为了长期避孕,陶溪和上次姨妈结束后,开始服用短效避孕药。这种药需要一个周期一个周期的长期服用。 季医生的感受很复杂,看完后把药盒推向桌子的一边。这个动作很缓慢,就像是,把他跟陶溪和的人生从一个岔路口推到某条指定的道路上去。 这姑娘是做过功课的,这种方式比女性单方面的其他避孕方式失败率都要低,药物副作用也小。可吃这种药,需要定时定量,她记性那么差,万一漏吃或者多吃了怎么办? 其实只要他每次都做好措施,使用的产品质量过关,应该是不会出纰漏的。 她想追求快感?为偶尔没有阻隔的愉悦体验提前买一份安心?还是说,她对做丁克过于执着?需要双重保险? 季霆点了一杯摩卡和一杯美式,送餐人员上门后,他在五分钟内把自己的那一杯喝完。陶溪和仍旧没有从浴室里出来。 他在等待一场正面的坦诚的交心,他想她也在暗自做准备。 陶溪和洗澡的时候想好了说辞,担心自己发挥不好,拟了几个重要的点在心里反复复述了好几遍。从浴室里走出来时,她带着谈判的架势。 关于生育权在他们俩的婚姻中如何阐释,要不要基于一种身份权或者社会学定义去讨论,他们俩显然很默契。 季霆先表态,他认同生育权以尊重女性为前提。简而言之,他觉得陶溪和说了算。 陶溪和说出自己要做丁克的想法后,诚恳地跟季医生抱歉,“其实在领证之前,我就应该说的。但是那几天我太忙了,我又处在一种很亢奋的状态,我甚至没过多思考婚姻的具体含义。现在似乎对你不太公平。不过我想过了,如果未来你迫切地想要一个小孩儿,我会同意离婚。我尊重你的权利,就像你现在尊重我一样。” “如果我迫切地想要一个小孩儿……那么请问你,我跟谁生去?生小孩儿的意义是什么?跟你结婚是经过我深思熟虑的,即便是你在领证之前跟我说这些,我也会跟你结婚。当时那个状态,结婚对我们俩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从没想过只是跟你玩玩而已。”季霆对她如此理智地谈起要离婚这一点,着实有点生气,自己的态度也变得坚硬理智。他甚至她对自己的感情很割裂。 “所以我们俩当时是什么状态?”板上钉钉? “溪和,其实我们俩心知肚明,以我们两家的关系,以我们两个从小到大的情谊,如果我们不结婚,这段关系很难收场。既然结婚是必然,那跟你的这场婚姻无论带给我什么,我都会接受。” “哦。”陶溪和平静地点了两下头,“看来我们俩对结婚的原因,理解的完全不一样。” 她这句让季霆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句话的问题,他忽略了她的主观情感。 要不要现在就摊牌?是好的时机吗? 季霆决定不等了,他问“你想嫁给我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你合适。”陶溪和觉得她的“游戏”可能玩脱了,她还不想崩盘。 “溪和,我希望我们俩能正面交流,不要再猜来猜去。” “我现在就是在跟你正面交流,说合适就是假话吗?”陶溪和确信他看出来什么了,接着说“你所谓的正面交流,是要看我单方面的剖析我对你的感情。那不妨我先来剖析剖析你吧,季医生,你床上床下是两个人呢。在床上,我对你有性吸引力的女人,毕竟你也只跟我发生过性关系,你还处在新鲜感里,探索欲极强。可是下了床,我就又成了你妹妹,而不是心动的女人,是熟悉的妹妹。我说的对吗?” 季霆语塞了。他的确没有剖析过自己,他觉得没必要。他现在跟她走的每一步都是凭心而定,是理智的,也是感性的。至于妹妹,他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对的感情。他们没有血缘关系,说像妹妹,是从小到大的习惯,是一种爱护她的情绪。 不喜欢她叫“哥哥”这两个字,并不是他不接受她把自己当哥哥,在听完她藏起来的表白之前,他一直觉得她对自己,就是一种喜欢哥哥的心态,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们就是青梅竹马,难道这种感情一定要打破吗? 不让她叫,只是因为称呼叫出来会出戏,特别是在既定的暧昧氛围里。他还没有进化到真的把“哥哥”当成是一句调情。 “溪和,或许我们跑题了。我们先不谈这些……” “不是要正面交流吗?那就一次性解决问题吧。”陶溪和继续说,“你这两天的状态,就那么点儿有恃无恐的意思了。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是猜到的,我现在可以跟你坦白,季霆,我的确是喜欢你的。吃饭的时候,你绕来绕去是想听这个?” 季霆深呼一口气“我在行车记录仪听见了……” 陶溪和鼓着嘴巴笑一笑“发现我不是老手,是什么感觉?” “我没想这些,我最直观的感受是,我们俩开始的契机得到了很好的解释。” “是吧。说明我不是惦记你的身子,我是基于爱。那你呢?基于什么?” “我……”季霆觉得自己是正在高原跋涉,氧气稀薄的人。 陶溪和梗住一口呼吸,“好了,正面交流可以结束了吗?我不像你,这么热衷于刨根问底。以后我们俩的婚姻,我也秉持这样的信念。我不问,你会轻松很多。” “你觉得你喜欢我,原因是什么?” “外因跟所有喜欢你的女人都一样,喜欢你的外表、职业、学识、经历、以及某部分还不错的个性,内因是,你从小就对我好。” “就这样?” “对,就这样。”陶溪和心里的某个东西已经崩塌,她只想快一点结束这场谈话。 季霆看着陶溪和的眼睛,里面平静、克制,但却坚定、有力。 他尝试着抓住一丝感性,开了口“溪和,打破习惯去重新建立一种感情,对我来说是没有必要的事情。我们俩太熟了,像普通情侣那样去纠结爱或者不爱,谁多爱谁少爱,是浪费情绪,也很幼稚的事。如果你一定要我用世俗情爱去定义我们俩的关系,去回应你的表白,那我肯定也是喜欢你的,不然我不会选择跟你走进婚姻。” 我让你回应我的表白了吗? “是吧,那谢谢你。”陶溪和略有些丧气道。她暗自平复下来,问回之前的话题,“你喜欢孩子吗?” “不讨厌。”季霆又说“不过我确实没有想过我会生孩子这件事情,毕竟跟你结婚之前,我连恋爱都不想谈,我想这件事儿完全没有意义。” “那结婚之后呢?想过吗?” “还没来得及想。” “唔。”他真的很坦诚。 “溪和,其实有小孩儿和没小孩儿的人生,快乐和痛苦的比例都是相同的。不存在哪一种人生是更了算的意思是,你选哪一条路,我们就走哪一条路,我没有立场,也没有态度,我都可以。” 我没有立场,也没有态度…… “那万一,我是说万一,如果出现意外怀孕……”陶溪和做最坏的设想。 “考虑万一之前,我们先做好自律工作吧。你这个药,虽然对妇科影响不大,但是对其他方面还是有影响的,我建议还是停掉吧。以后每一次都戴套,戴之前做好检查工作,实在不放心,性生活完全避开排卵期进行,这是最好的也最安全的避孕方式。” “你不需要追求快感吗?” “需要,但没有必要冒险。做选择就是这样,会让你有得也有失。” “好。那就这样吧。”陶溪和起身时,顺手把她的药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 干脆的动作,利落的转身,仿佛是扔掉了某场过往。 第31章 31 写案子写到黎明时分,陶溪和腰腹酸胀,天亮时,大姨妈如约而至。 户外活动被取消,她蒙头睡了一上午。醒来后跟一个单亲妈妈聊了70分钟,做了一些记录,又把记录传给工作室的小伙伴,之后大家开线上会议。 季霆进门时天已经黑透。陶溪和伏在书桌上打电话,声音很小,语气很淡,她用手指拨弄她的便签本,把其中一张纸叠来叠去。她没开灯,浸在黑暗中,被窗户孤独的海风吹动了额前的发丝。 “想吃点儿东西吗?”季霆走近,那张纸上写着——陶溪和加油。 陶溪和跟电话那头的孟君好互道晚安,挂电话后,她坐直身体,说没什么胃口。 “我做了一些,要不要出来尝尝?” 季霆下午去海鲜市场购买了食材,向酒店工作人员借了一些烹饪器皿。煲了海鲜粥,做了陶溪和爱吃的虾饼,煮了那天晚上陶溪和想喝但没喝到的牛乳茶。 陶溪和的心态已经调整的差不多了。她坐下来,慢慢吃。 季霆安静地陪她吃,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讲。 两个人一起吃晚餐的机会不多,之前几次都是季霆下厨。他煮的东西都很健康,不难吃,但也谈不上惊艳。 陶溪和不挑,她觉得能吃饱就行。她其实是会做饭的人,但还没机会在季医生面前展示。 这一餐,陶溪和吃了还挺多,吃完对季医生说了声谢谢。转过身,又回卧室里去了。 她靠在床上打开一部电影,看了三遍开头,终于看进去。季霆进门后坐在床边,轻轻地拉了下她的手,“难受吗?” 陶溪和笑一下“跟上次差不多,不怎么疼。” “那就好。” 季霆躺在陶溪和身侧,看她看的是什么电影。是他不感兴趣的题材,但他取下她一只蓝牙耳机,跟她一起看了起来。 他早上给符迪发的消息,符迪现在才回——[你惹溪和生气了?你个狗!]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手臂揽过陶溪和的肩膀。陶溪和身体一震,迷惑地看了他一眼。 季医生说“今晚不要工作了,早点睡觉。以后只要我在,你都别想熬夜。” 昨夜不还是熬了? 陶溪和接受不了刚摊过牌,就要装作毫无波澜般地同床共枕。所以她熬夜,避免两个人处在同一个空间里。 季医生任由她去。 事实上季霆也没睡,他把陶溪和的那段表白录音翻出来又听了几遍,终于听出点她细腻的心思。他像上回研究她朋友圈那样,找到她的多个社交平台,一个一个研究起来。 陶溪和喜欢发一些自问自答。像在给自己打气。比如—— “陶溪和你可以接受失败吗?” “可以,但不放弃。” “君好会好起来的吧。” “一定会。” “你能经营好的你的婚姻吗?” “尽力而为。” “如果季医生不愿意做个丁克,你该怎么办?” “祝福他。” “如果这段婚姻以失败告终,你会一蹶不振吗?” “我会继续热爱我的人生。” “你很棒,陶溪和。” “加油。” 季医生看到后面两个问题时,不禁想,陶溪和对他的感情其实也是充满理智的。他们说不定骨子里是同类。 他或许也有那么一天,会变成患得患失的人。 电影看完,陶溪和提议出门散个步。 两个人并肩走在沙滩上,海风拂面,又湿又凉。 陶溪和低头整理衣服时,脚下绊了一下,季霆搀住她的胳膊,掌心触到她的手指。 他干脆牵住她。 牵着手散步,这是头一回。 他们第一次牵手,是领证那天,陶溪和主动的。季霆此刻回想,那天她的表现的确异常,她紧张、激动,甚至感动的落泪,他在不知情中,错失了跟她共情的机会。 他现在能跟她共情了吗? 季医生问“我们领证那天,你为什么没有发朋友圈。” “发了,你被我屏蔽了。” “……” 陶溪和发了一张两个人小时候的合影,一张结婚证上的合照,说“今夕何夕,如梦一场。” “我想看看你发了什么。”季医生提要求。 “不行。” “那后来我发的那条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陶溪和皱起眉头,“你挑的那张我的照片好丑。” “丑吗?” “丑。” “我不觉得。” 陶溪和侧头看着季霆,今夜他越温柔,越虚幻。 两个人就这样往前走,一步一个脚步。陶溪和回头看看来时路,漫长,但平坦。 或许她可以放弃追寻波澜壮阔的爱情。 不,那样没意思。 她还没来得及谈恋爱就嫁人了。不能这么早就没意思。 陶溪和停下脚步,踮起脚跟季霆接吻。她拿出手机拍了一张,拍好后,松开他,问“照片你要吗?” 要吗? 季霆还有点懵。 “要。”他决定投入进去试试。 照片真发过来后,他却没点开大图看。他耳根有点发烫。 方幼宜的一根手链落在了陶洲和的车上。她没问,但隔天收到快递,陶洲和把东西原封不动地寄了回来,并附赠一条新的手链。 她把新手链按照寄件地址寄了回去。这次,陶洲和没有动静。 三天后,校友群传来消息——褚教授生病入院了。 就是这么巧,方幼宜跟陶洲和在病房外相遇。 两个人平淡地打了个招呼。 一起往病房里走时,方幼宜没忍住侧目,陶洲和正好也侧头看她,视线相接,两人停下脚步。 陶洲和“这几天心情好点儿了吗?”他指她那晚如同失恋一般的状态。 “好多了。”方幼宜又问“学长那位老朋友手术成功了吗?”她指的是舒沁。 这都是那晚在车上脱轨之前,他们诚恳的交心内容。 “很顺利。”陶洲和第一次和一个发生过两次亲密关系的姑娘,用这样客套的方式交流。他很不适应。 “那就好。” 离开病房时,两人又同行,话题放到蜜月归来的陶溪和身上,几句客套话聊完,各自离去。 陶洲和的车停在路边,看见方幼宜的背影融入城市街景,直到看不见后,他驱车离去。 开出几公里远,他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的反常,心浮气躁地把手边装手链的那个小盒子扔到了后座上。 第32章 32 陶溪和跟季霆一起去看望做完手术的舒沁。 病房里堆满瓜果花篮,是替陶洲和办事的那位助理弄出来的阵势,为了不让在平京无依无靠、无人探视的舒沁看上去太凄凉。 季霆跟陶洲和交涉过之后,舒沁就被转回了普通病房,徐子骞是她的主治医师。 舒沁没想到陶溪和会来,她听这里的护士说起了季霆跟她的婚事。乍一听,挺意外,又回顾往事,是有迹可循的。 从她住进来到现在,这是季霆第一次主动出现在她面前,带着自己的新婚妻子。 季霆休婚假之前,有一次她经过护士站,看见他,他低着头在填什么资料,站姿和认真的神态,隔了十年都未变。小护士开他玩笑,他微微蹙眉,把用完的笔轻轻丢回去,说“想吃喜糖就少八卦。”说完他勾唇笑了,大约是想到自己婚期将至,想起新婚的妻子。 “恭喜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终于修成正果了。” 舒沁说这话是看向季霆的。陶溪和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对季霆的意难平。 季医生略笑笑,一句“谢谢”说完,正好接到一通工作电话,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后就走了。走了几步之后,他又折回来,把口袋里的车钥匙递给陶溪和,叮嘱她开车注意安全。 他说完拍了下陶溪和的头,这是他从小到大对她的习惯动作,只跟她有,别的姑娘不曾体会过。 “小朋友是谁在照顾?”陶溪和问舒沁。 问完之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多余,她那个长情的大哥肯定是安排妥当了。 舒沁提到陶洲和,说“很谢谢你们各位和洲和对我的帮助,最近总是想起那年暑假,想起你们兄妹,想起沐冉……这些年大家都好吗?” 陶溪和知道她大哥至今未露面。她试图去剖析陶洲和对舒沁的感情,会跟她得不到季医生时的状态有些相像,越是得不到,越是难以忘怀。 她偶尔会想,男人也是很复杂的动物,她大哥看似长情,后来却女人不断,季医生看似寡情,这些年却也只交往过一个舒沁,周期还像流星一样短暂。 陶溪和那时候也很喜欢舒沁,能理解哥哥们喜欢她的心态,看到她跟季霆表白成功后,她一边懊恼自己还太小,另一边,偷偷抹着眼泪在日记本里写“希望舒沁姐姐和季霆哥哥可以幸福”。 她后来跟孟君好说,她十五岁时就尝到了失恋的滋味。 陶溪和跟舒沁说,大家都很好,也盼望她能好起来。如果舒沁需要帮助,她会跟她大哥一样不遗余力。 “溪和,谢谢。” 陶溪和走后,舒沁回忆起一件往事。 那天是她生日,跟季霆一起去夜游,两个人坐在小船上,季霆忽然发呆。 她问他在想什么,季霆低头浅笑“我在想溪和那个小傻子,别人说什么她都信,符迪昨儿诓了她一个月的零花钱,不知道她今儿知道真相后会不会抓狂。” 她感叹“你对溪和真好。” “从小看着她长大,她跟我亲妹妹没两样。” 她又问“那天她说你最近不爱带她玩了,委屈巴巴的。” “老爷子叫我们避嫌呢,小姑娘长大了,再带着她疯玩儿,不合时宜了。” 没过多久舒沁就离开了平京,回了南方。一个月后,两个人分手,期间她抱怨过季霆的冷漠,出言不逊过,歇斯底里过,她只是希望他能多在乎自己一点,她甚至问他,他是不是根本没喜欢过自己。季霆只说过两次“对不起”和一句再见,便让这场酸涩初恋停在了那一年夏天。 季霆被科室主任叫去谈话,副院长也在场。见这阵仗有点大,他开门见山“您二位有话不妨直说。” 还是为了援非的事情。神外够格的年轻医生不多,徐子骞去年去公派交流,秋天才回国,再让他长期出境,不在情理之中,领导层思来想去,季霆依然是最佳人选。 季天明也一早跟季霆分析过他参与的好处,丰富履历是一回事,在跨境合作医疗中提升业务水平,对他来说是十分难得的经验。 季霆对二位说“今晚我回家跟我太太商量一下,最晚明天晚上下班之前,给您二位答复。” 出了主任办公室,迎头撞上蒙甜。蒙甜问他“季医生,你真要是去援非,陶小姐会同意吗?” “你不去做狗仔太可惜了。”季霆快步回自己办公室。 蒙甜追着他问“舒沁不是早就跟你们夫妻俩认识嘛,那你之前怎么一点儿也不关照她。” 季霆止步“人人都要关照的话,我们这些做医生的就不是累死在手术台上,而是累死在人情世故上了。” “季医生你也太冷血了吧。”蒙甜碎碎念着。 季霆抬脚就走。 冷血?他只是按照自己的边界感处理人际关系罢了。 如果陶洲和在有女朋友或者老婆的情况下如此对待舒沁,他会觉得不妥。 这就是他对待感情的态度,专一就专到底。 回了办公室,徐子骞打趣他“实在不行,我去呗,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你年纪也不小了,留下来好好为祖国繁育下一代吧。” “少拿我开涮。”季霆顺嘴告诉徐子骞,他跟陶溪和打算做丁克。 “丁克?确定?” “嗯。” “是你们俩谁的想法啊?” 季霆拿了病历离开,“我们俩一起决定的。” 季医生进了病房,一个刚做完引流手术的椎管瘤病患偷偷塞了个小红包给他,说是贺他新婚之喜。 他先收下,转身就把红包塞到他妻子的怀里,“这私房钱还挺多,您拿好。” 看到这钱,他想起一茬,发了条微信问陶溪和[你理财能力怎么样吗?] 他觉得两人需要着手经营一下混乱的婚后共同财产了。 陶溪和一直没回。 午后,季霆碰巧遇着去护士站询问出院事宜的舒沁,他忽然意识到,他好像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然后他问恋爱经验丰富的符迪,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 陶溪和上午回工作室后,跟小伙伴们复盘最近几期推送的数据和推广引流效果,会议开到下午一点半才结束。会刚开完,接到闪送电话,小哥抱着一束巨大的红玫瑰进了门。 玫瑰花里还有很多白色的小熊毛绒玩具装饰,是那种几年前很流行的款式。 “什么情况啊?” 方幼宜替陶溪和看了看上面的卡片,写着——老婆,不要生气啦!爱你 落款你的老公季霆。 “噗……季医生私底下竟然是这种性格,反差太大了吧。”方幼宜捧腹大笑。 什么玩意儿? 陶溪和直接问季霆[你给我买花了?] 季医生[?] “不是他。”陶溪和对方幼宜耸耸肩,“你猜能是谁?” 方幼宜摆手“我才不猜呢,你的好哥哥那么多……” 陶溪和拍了张玫瑰花的照片发给符迪,问[您老人家的手笔?] 符迪[我替你们家季医生买的啊,人家工作那么忙,还要担心老婆吃陈年旧醋,多不容易啊。] 陈年旧醋? 陶溪和领会过来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季医生心思倒是细腻,她一条消息忘了回,他就能想到她说不定是见过舒沁后在吃醋,那他别的地方就不能再敏锐一点? 陶溪和问符迪[季医生在你那儿报班了?] 符迪[学费还没交呢,你先让他把买花的报销一下。] 陶溪和[花就当是你送我的吧,我们家季医生没钱。另外,你那些追姑娘的手段都过时了,不要教坏季医生!] 临近下班时,季霆下午在门诊接诊的一个癫痫病患在缴费处发病。他忙完收工时,已经接近晚上九点。 经过停车场,陶洲和的添越和看一眼就能记住的车牌号映入眼帘。 季霆走过去敲了敲车窗,“找我?” 陶洲和为着符迪把他拉黑的事情而来。他尴尬于跟季霆谈论这件事情,可除了季霆,他也找不到别人去做这个和事佬。 他拉不下脸,依然跟季霆摆架子。 季医生今天连轴转,忙得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陶洲和这么一摆谱,他还不想搭理了呢。 两个人沉默以对,他就差找个借口下车了。 “季霆,说说吧,你当年是什么心态?”陶洲和又提旧事。 “不要拿二十岁的季霆跟三十四岁的陶洲和比。”季医生一击致命。 当年季霆的确年少轻狂,可是是舒沁选择他在前,他接受在后。如今陶洲和是明知故犯,方幼宜心有所属,不是他,也不是符迪,符迪的喜欢在先,他知情后仍带着方幼宜连夜去看海,这事做的的确不地道。两件事情的性质也完全不一样。 自觉这话有点过了,季医生坦诚自己的想法“小方不是物品,她不需要你们让。公平竞争挺好的,但前提是你们俩得达成共识,因为女人伤了兄弟和气值不值当我不好评说,可真要追到了,以后大家总要见面,那就总有人会尴尬。” 话到这一步,陶洲和不交底怕是此事无解,他跟季霆推心置腹道“这姑娘我碰过了,早在你们婚礼之前。” 季医生无言以对。 近几年,陶洲和跟符迪沾了什么姑娘,交了什么固定或不固定的女友,他通通不上心,因为这两人压根没个定性。早年陶洲和跟姜莱还算稳定的那段时间,大家是见过面的,他当时觉得这家伙竟然还挺专一,可后来他回国发展,他的感情线他就逐渐看不懂了。 “我直说了。小方喜欢的那个男孩儿我们都见过,她……” “我都知道。”陶洲和截了季霆的话,“现在我更头疼符迪这小子。” “打算追?”季霆探底。 “暂时没想法。”陶洲和心里想的是,他何苦去追一个心里有人的姑娘。 “追吧。我看你这样子,怕是上心了。小方人不错,挺有趣的一个姑娘。不是我们符迪不好,是她不会喜欢符迪这一款。” 懂得还挺多…… 陶洲和幽幽地看向季霆“你支持我追?” “你要只是想玩儿,那我肯定就不支持了。她是溪和的合伙人,玩儿脱了不好。” 玩儿脱了…… 陶洲和竟然跟季霆交心道“我要是想玩儿,绝不选兄弟喜欢的姑娘,懂吗?” “哦。” 陶洲和见不得这家伙在他面前装成熟稳重,装比他还要懂人情世故,他哼一声“你凭什么觉得我是个会玩儿的人?” “不是吗?”季霆摊手。 陶洲和沉着一张脸。 就你不玩儿?你他妈玩儿了我妹妹! “洲和,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们之间,没有互相监督对方私生活的权利。我是想说,我难得看到你对一个姑娘这么上心,姑娘又是好姑娘,你马上三十五了吧,如果你不是不婚主义,可以早点儿定下来了,那什么,我跟溪和是不打算生孩子的,如果你不是丁克,你可以抓紧点儿了……” “你休想把老太太想抱重孙的压力转移到我身上。”话落,陶洲和又深沉地看了季霆一眼,“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决定放弃做爸爸的权利了?” 季霆“嗯”一声,“我选择溪和做我太太,就意味着我选择了她的一切选择。” 陶洲和抿着唇,忽然觉得这家伙还挺有种。 “行吧,以后我生了给你们玩儿。我是要生孩子的。你抢走了我妹妹,我得生一个跟溪和一样的闺女找回心里寄托。” “祝你心想事成。” “谢谢。” “都说到这里了,我再跟你说另外一件事情吧。”季医生觉得今天的谈话可以说是他跟陶洲和的破冰之旅了。 “你说。” “小方喜欢的那个男孩儿,对她无意。”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男孩儿喜欢溪和。准确来说,是暗恋溪和。” 陶洲和诧异地看向季霆,眯着眼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看出来的。” 你能有这么大本事? 陶洲和轻笑道“这么容易就干掉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你挺得意啊。” “有一点儿吧。”季医生漫不经心道。 “那符迪那边……” “交给我吧。” “好。” 陶洲和瞧着季医生着实疲惫,甘当司机,送他去陶溪和那儿。 下车时,季霆叫他一起上楼,说不如晚上大家吃夜宵。 接近十点,工作室其他员工都已经下班,只剩下陶溪和办公室里亮着灯。 季霆和陶洲和靠近时,听见里面陶溪和正在跟方幼宜亲密交流。 陶溪和说了句什么,方幼宜哈哈大笑。 方幼宜问“那你喜欢什么姿势。” 这句让两位男士止了步。 “我在上面。”陶溪和说完还描述了一下那种感觉。 方幼宜说“我喜欢从后面唉。” “哈哈哈哈哈我一般,不过氛围烘到了,怎么都行。你最刺激的一次是在哪里?” “车上,嗯……反正那次真的很颠覆。你呢?季医生一般喜欢在哪里?” “我比较有感觉的是有一次在他家的杂物间,没有到最后,但是特别……还有一次在书桌上,他穿白大褂了……” 季霆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十分无语又十分尴尬地看了身边的陶洲和一眼,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也面色铁青。 于是他问“车上?” 此人低眉怒目,沉默不言。 女孩子们在一起,为什么要聊这些? 季医生现在只想找个地洞,拉着他大舅子一起钻进去。 第33章 33 陶溪和跟方幼宜聊这些私密话题,不需要契机。最近她们俩聊这件事的频率还挺高,会互相交流心得,一起研究如何让自己更快乐。 方幼宜的床伴是神秘的,她不说,陶溪和也很有分寸感的不刨根问底。而陶溪和只可能有一个性伴侣,所以季医生的名字可以丝毫没有顾虑地被她们脱口而出。 两人乐此不疲地又讲了很多,完全没有察觉到外边有两位正在找地洞的男士。 季医生先抬脚离开,陶洲和跟他在后面。两人进了电梯,各自看向一边。 到了一楼大厅,季霆打电话给陶溪和,知会她跟方幼宜下楼。 陶洲和本来想走,听完这通电话后,他决定留下来,“我去开车。” 两个女孩磨磨蹭蹭。季霆手机快没电,去外边陶洲和的车里等。 他仍然坐副驾,进去时脑子里飘过“车上”两个字,扫了眼后座。 “你有病吧。”陶洲和看穿他的心思,白他一眼。 季医生努努嘴“我是医生,百无禁忌。”他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陶洲和又白了他一眼“你少腹诽我,她说的不一定是我。季医生的部分比较精彩。” 他曾暗自揣测过季霆是不是因为这方面不行,所以这么多年才连个对象都找不到,方才涨了见识,医生果然会玩儿。别的事情另说,他妹妹的幸福反正是有保障了。 比较精彩…… 算一句赞美?他需要他的赞美? 季医生无所适从地揉了揉鼻底“你这车不错。” “……”陶洲和想把这家伙踢下去。 他跟方幼宜的第二次的确就发生在这辆车上,做的过程中,他用身体跟言语双重逼问方幼宜,是不是因为第一次不够好,所以她才跑得那么快那么果断,方幼宜在一阵又一阵的快乐中暴露了她的心迹,称这两次都是绝佳体验。 嘴上跟季霆说方幼宜指的不一定是他,心里却笃定得很,除了他,不会是别人。在这个方面他很有自信,不需要通过变换地点或者是角色扮演就能让女孩臣服。 从海边回来后,他第一时间去洗了车。那天太激烈,留下太多痕迹。方幼宜坏掉的何止是一根手链。 陶溪和不知道她大哥也在,只跟方幼宜说是季医生来了,大家一起吃宵夜。 方幼宜看见陶洲和的车,头皮一阵发麻,“不然我就不去了吧,你们聚。” “去吧,我大哥也不是外人。你在,免得我大哥跟季医生抬杠。我大哥这个人很有绅士风度,有别的女士在场,他会收敛他的锐气。” “……好。” “你们俩怎么凑到一起了?”陶溪和上车后问。 季霆和陶洲和都没有接话。 “难得聚一聚,要不把符迪也叫上吧。”陶溪和提议道。 “别了吧。” “不要。” 方幼宜跟季霆同时开口。 陶溪和迷惑地看了眼季霆,季霆若无其事地看了眼闷头开车的陶洲和,说“符迪一到,这饭得吃到什么时候去,我今儿累了,我们四个吃完就撤。” 方幼宜也替自己对符迪的排斥找补了一句,说“我也有事想早点回去。” 陶溪和看向后视镜,季医生跟陶洲和对视了一眼,她在她大哥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丝诡异的琢磨不透的神色,竟像是对季医生的赞许。 这两人私下做什么交易了? “吃什么?”核心成员陶溪和发问。 “向来不都是你定?”季霆跟陶洲和异口同声。 “那今天幼宜定吧。”陶溪和耸肩。 方幼宜也不拖拉,说吃烤肉。说完就后悔,吃烤肉速度巨慢…… 车刚转弯去烤肉店,她决定不改主意了,暗自盘算待会儿最好不要跟陶洲和坐面对面。 进餐厅之前,季霆把陶溪和拖走,说要买咖啡。 “你没有撮合符迪跟小方吧?”季医生有点担心陶溪和“搅局”。 “他俩不合适。”陶溪和觉得季医生怪怪的。 “你很聪明。”季霆敲了下陶溪和的脑门。 “我想撮合她跟君宁。” 季医生“……” 等咖啡的时候,季霆组织了半天措辞,劝陶溪和打消撮合方幼宜跟孟君宁的念头。 “为什么?”陶溪和不解,“我好不容易劝君宁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干。” “孟君宁要加入你们?”季医生忽然不操心陶洲和了。 “对。你用不着惊讶,反正我的事你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陶溪和略微有那么点怪腔怪调。 季霆装作没听懂。他给陶溪和开拓新思路“你不觉得你大哥缺一个女朋友吗?” “他缺女朋友?他会缺女朋友?” “我觉得他缺。” 陶溪和顿悟“你想撮合幼宜跟我大哥?” “我没兴趣做红娘。” “那你……” “提醒你不要乱点鸳鸯谱。” “……” 陶溪和认定季霆一定是知道了点什么。她清楚季医生的脾性,他要是不想说,她怎么都撬不开他的嘴。 吃饭中,她暗中观察陶洲和跟方幼宜,不到五分钟,她得出结论,这两人有鬼。 不是陶洲和睡过她合伙人,就是她这位最近情场有点失意,所以玩得很嗨的合伙人睡过她大哥? 那是什么时间呢? 陶溪和醍醐灌顶,是方幼宜去送车钥匙的那天啊!后来方幼宜失联大半天,次日解释翘班原因囫囵吞枣,一点也不符合她平时伶牙俐齿的形象。 玩玩而已? 那肯定是她大哥被玩儿了吧,毕竟方幼宜心里有孟君宁。 可是她大哥会甘心被一个姑娘玩儿?怕是也只当成各取所需吧。 趁着一起去洗手间时,陶溪和冷不丁地问方幼宜“君宁跟我大哥,哪个体验感更好?” 方幼宜“……” 陶溪和替方幼宜理了理她的头发,恳切道“幼宜,如果你只是想找个床伴,并且跟我大哥已经达成共识,那你随便玩儿,我大哥应该还不错,只要他不动心,他会是你好抽身的人。安全可控的前提下,我不觉得女孩子热衷于追求性体验,有什么不对。可是,万一我大哥或者你单方面动心,那这个游戏就不那么好玩儿了。” 方幼宜听得懂陶溪和在说什么。陶洲和是个危险的男人,这个她一早就有判断,他不会是个比孟君宁更容易搞定的主儿。而如果是陶洲和先对她动了心,那她跟孟君宁的这点过往,这个男人未必会大度地绕过去。 跟陶洲和从海边回来后,她心境发生了些许变化。似乎是海边车上的那场性爱带来的颠覆感造成的,现在她可以确定的是,她偶尔会想念陶洲和这个人,或者说是他的身体。 “我好像同时喜欢上了两个男人。”方幼宜坦诚地抱住陶溪和,“溪和,对不起,我隐瞒了我跟你大哥的事情。” 陶溪和拍拍方幼宜的后脑勺“没关系,谁说女孩子不能同时喜欢上两个男人,你慢慢摘清楚,选一个。不管你最后选谁,我都支持你。” “你实在太好了溪和。” “所以,我大哥跟君宁,到底谁的体验感更好?” “都很棒。”方幼宜又开玩笑“你羡慕吗?我跟两个极品男人上过床。” “不羡慕。”陶溪和松开方幼宜,歪一下头“我们家季医生在床上,既有年轻小伙子的冲劲跟热忱,又有成熟男人的耐心和绅士,我很满足。” 季霆跟陶洲和之间的话,远远没有两个女孩这样多。他们面对面坐着,一个专心致志地烤肉,另一个专心致志地喝咖啡。 陶洲和打小性子就没有季霆沉稳,他见这位捧着咖啡杯的悠闲状态,就像是坐在巴黎的某个广场上看鸽子。 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我会忍住不去想季医生的那点儿功夫,季医生也最好也忘了刚刚我们偷听到的事儿。” “我已经忘了。”季霆放下咖啡杯。他可是医生,他见过多少人的私隐。 况且他开放的性观念,已经在跟陶溪和的深度切磋中,被贯彻的很好。 他唯一介怀的,是陶洲和的遐想。这毕竟是他的大舅子,他老婆的亲哥哥。 他蹙眉道“那点儿功夫?” 陶洲和从不与同性谈论这些私隐,他屏住呼吸“我收回刚刚那句话。” 季医生要想跟陶洲和抬杠,就能保证自己不会输,他淡笑道“洲和,你用不着太有代入感,万一方小姐说的还真就不是你。” 陶洲和总是在季霆面前沉不住气,他扔了块烤好的牛舌到季霆的餐盘里,“是不是我,用不着季医生操心。” 季霆吃掉牛舌,举杯“她们回来了,又在笑,你猜她们俩在说什么?” 他只是跟陶溪和遥遥对视了一眼,就知道陶溪和已经弄清楚了人物关系。 这姑娘机灵,一点就透。 季医生此刻又生出一点坏心,凭什么这个风流的家伙追姑娘,不能吃一点苦头?他是助攻,妹妹怕是也要做助攻。 小符迪真可怜。他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安抚。 陶洲和觉得这家伙贱兮兮的,自从娶了他妹妹,傲慢就变本加厉。这一晚上自己竟然都在被他拿捏、取笑。 赶在姑娘们落座时,他说了句“季医生最近好像瘦了,是这个婚结的太辛苦了吗?” “是挺辛苦的。新婚燕尔怕是都很辛苦。” 陶溪和跟方幼宜忍住笑,低头一看,两个人的餐盘里都堆满了肉。 她们借着吃肉的话题,开始聊健康体态、胖瘦自由和穿衣自由,无所顾忌,各持观点,丝毫不在乎在场两位男士的听感。 这段饭吃了很久。 陶洲和从来没有吃过这么憋屈的饭,季医生也从来没有在跟陶洲和的交锋中,有过这么畅快的体验。 散场时,季霆再次找了个买东西的借口把陶溪和拖走。他本来想好,他才懒得做助攻,可到最后还是心软。 算了吧,君子成人之美。这家伙的婚事要是早日落定,某些压力自然就不是陶溪和的了。 两人散步回陶溪和工作室楼下取车,季医生心生杂念,提出要上楼去看看。走到方才他跟陶洲和偷听的地方,他心头一阵燥热。 他带着前戏将至的心态,教训陶溪和说“以后你能不能不要什么事儿都跟你这些闺蜜们分享。” “你指的是什么事儿?”陶溪和不明就里。 季医生的手揽过去,用力一拥,陶溪和的背隔着宽大的手掌,撞在办公室的墙壁上。 她没来得及开灯,身前一软,听见咬她耳垂的这个人沉声问“有监控吗?” “有,我明天就把视频导出来。”陶溪和低低地笑。 季医生便没有进一步行动,只是另一只手流连了一会儿前戏的第一站。 “不是说今天很累吗?”陶溪和的心跳被压住,声音并不果断。 怪谁?谁让你们聊的那么嗨? 季医生终究克制住躁动。他松开陶溪和,把灯打开,慢悠悠地在陶溪和的办公室里转了几圈之后,才带着迟疑开口“溪和,有件重要的事儿我得跟你商量。” 季霆花了两分钟的时间就讲完了大概。他没有表明自己的立场,只是跟陶溪和分析了一下院里给他的一些压力,和去援非带给他们俩婚后生活的一些利弊。 他向来是个逻辑清晰的人,跟人谈话又总是感性不足,理性有余。导致陶溪和听下来,总有一种这件事几乎已经敲定,只是出于尊重才来征询她意见的感觉。 她问“要去多久?” 季霆绷了下唇角“差不多十个月。” “你自己想去吗?” “我说不清。” 陶溪和半晌没吱声。季霆又补充说明“去的话,对我的事业发展会有一些帮助,如果明后年我能顺利升副高,我的薪资会上一个台阶。溪和,你想去闯,那我就来兜底,保证我们俩靠自己,生活水平也不会太差。当然,从情感上来说,我不觉得新婚的夫妻异国相处,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新婚夫妻异国相处…… 你说一句你也离不开我会少一块肉吗? 既然他提到婚后经济这一块,陶溪和决定先转移话题,她回答他白天问自己的那个问题,说“我理财能力挺一般的。” 季霆知道她在逃避主要问题,不过先顺着她的话说“那你慢慢锻炼。” 陶溪和走到窗边,理了理刚刚被他弄乱的领口。 季霆走过去,从背后轻轻地拥住她“我之前找我妈借了一百万,加上我自己的一点儿积蓄,一共拿了将近两百万投了我师兄的一个生物医药项目,他给了我一些原始股,我挺看好这个项目,大概明年就会有眉目。如果项目成功,到时候你欠洲和他们的钱应该就可以如数奉还了。希望你不会敏感我没有把这笔钱投给你,我百分之百支持你的事业,但同时也想我们的婚后资产做点儿打算。” 这番话落地后,陶溪和转过身,耳朵贴在季霆的心口。 “你去吧,你是有理想的人,我可不忍心绊住你的脚步。” “溪和,我们俩认识这么多年了,未来也还要很多年可以在一起。短短十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 过去相处很多,未来足够漫长,那弥足珍贵的热恋期就可以被忽略吗?你真的舍得离开我吗? 我不舍得,我没有你这么理性…… 算了,等你回来,我们再重新开始热恋吧。 陶溪和自我说服能力总是很强。 但她故意问出口“听你的意思,总觉得你已经替我做好了决定。那如果我说不同意呢。” 季霆沉默了一会儿,说“结了婚,就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了。如果你真的不同意,我就不去。” “然后闷闷不平地留下来吗?”陶溪和笑了声。 “那倒也不会。” “那你舍……”陶溪和收了话柄,没有问出口。她抱着这个男人,忽然想,她为什么不能也做一个理智的人。 你会不会也有一天,也会因为我的过分理智而苦恼呢? 车子下了高架,驶进一条僻静的小路,街边有一个空荡的停车场。 一腔因为离别带来的愁绪和淡淡的失落,让陶溪和无从排遣。 她看了眼季医生,手指伸过去,轻轻刮他的喉结“想在车上试试吗?” 隔着车后面那面玻璃,看着摇晃的虚幻的夜景时,抬高头颅的陶溪和想起了她年幼时无法驯服的那匹骏马。 她无数次向往骑着它驰骋在宽阔的马场,让一众小伙伴为她叫好,可后来,因为从马背跌落,她留下很深的心理阴影,便再也没有骑过马。 今夜她很执着,抱着马的脖子,使出浑身解数,势要降服自己的执念。 陶溪和喜欢的位置,季医生不一定喜欢。季医生反客为主后,因为狭小的空间限制发挥,总也触不到岸边。 他急切,却不动声色。他要每一下都有效率。 陶溪和触到被扯烂的领口,问他记不记得他欠自己几件衣服。没想到他如数家珍,说欠她的第一件衣服应该是在他家杂物间弄坏的,明天就赔给她。 “季霆,你会想我吗?” “当然。” 大概季医生也有一些发泄不出去的情绪,导致今夜太久了,太漫长了。陶溪和疲惫不堪,只差昏昏睡去。 她在晃动中勉强摸到自己的手机,背着季医生偷偷点开方幼宜发给她的消息。 方幼宜问[在干嘛?] 她回[你猜。] 方幼宜[做完没?] 陶溪和[g……] 方幼宜[你先忙。] 陶溪和[你今晚安排了吗?] 方幼宜[已结束。] 陶溪和[nice] 季霆发觉了陶溪和的心不在焉,抓住她的手腕,抢过她的手机。 女孩子之间的私密分享又一次被他看见。 他欲念还在脑中盘旋,混沌中,重重地咬了陶溪和的脖子一口“你是怎么跟她们评价我的?” “很棒。” 季医生满意地回到正常的节奏,心想,快还是那家伙快,竟然这么早就结束了。 第34章 34 关于江遥的故事到底要以一个什么样的形式输出,工作室的小伙伴们争论不休。大家激情探讨时,江遥沉默地站在窗边抽烟。 散会时接近下午四点,陶溪和开着她的小破车,带着江遥、方幼宜和新加入的孟君宁离开市区,去赴一场绮丽黄昏。 车停在四十公里开外的一个幽静的水库边上,陶溪和从后备箱翻出来她的相机跟三角架、零食和啤酒,还有复古充电小音箱和若干装饰灯具。 孟君宁播放他跟陶溪和之前在英国常听的歌,替女孩们布置好嬉戏的场地,“来吧,今夜你们三个尽管闹,结束后我一个个安全把你们送回家。” 江遥是酒鬼,几瓶酒下去,拘谨的状态就收了回去。她大呼认识陶溪和她们,是她这几年最大的收获。 “江遥,站到岸边去,我要给你拍照。”陶溪和脱掉江遥的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色长裙。 粉紫色的云层堆在天边,甘当江遥的背景。她举着酒瓶踮着脚转圈、大笑,搂着方幼宜亲吻她的脸颊,孟君宁牵着她的手邀请她跳华尔兹,她快乐的像个精灵。 陶溪和用镜头记录下这一幕幕,把江遥的蜕变和新生定格在这场落日里。 女孩的脸生动、明艳,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里,看不出往日沾染的污秽。在这之前,陶溪和记录了江遥的无数种状态—— 蹲在出租屋的地板上捡七零八落的烟头时,她呆滞的双眼;深夜失眠时,她垂在床沿的黑色发丝和白皙却无血色的手臂;回忆起被侵犯的过往,她捂着耳朵无声流泪;和姐姐还有妈妈通电话时,她低垂的眼眸和紧咬的下唇。 直到今天,陶溪和的相机里终于有了一个回归明亮的女孩。 夜幕彻底降下来后,大家席地而坐。 陶溪和按下江遥想点烟的手,对她说“输出的过程会反复踩你的痛点,被大众看见、评头论足,更是一场残酷的心灵对抗。如果你现在说不愿意,我们就到此为止。其实现在你好起来,我们的初衷就已经实现了,别的都不重要。” 方幼宜也表态“江遥,抛开你是工作伙伴的身份,遵从你的内心吧。” 江遥的手指来回捻着烟蒂,她抱着膝盖看向悬在天边的一颗星,很久都没有说话。 孟君宁又给女孩们开了一打酒,他递给江遥酒的时候,顺手点燃一根冷烟花,送到她手心里。 江遥拿着这一簇光亮,眼眸里注入神采。她看向陶溪和“做纪录片吧,我们俩的无数次对谈,我在工作室里的各种状态,你在我的出租屋为我拍的短片,都是素材。我不要别人来演我,我要把我的故事讲给跟我有同样遭遇的女孩们听。” 陶溪和拥抱她,方幼宜也抱住她。三个女孩紧紧靠在一起,成了孟君宁这一年见过的最温情的画面。 收拾东西装箱时,方幼宜和孟君宁意外撞上视线。 “忘了跟你说一声,欢迎!”方幼宜朝孟君宁伸出手。 孟君宁轻轻拍了下她的掌心“谢谢方学姐。” 孟君宁起身,抱着纸箱往车的方向走,方幼宜看着他的背影,微弱地呼出一口气,这股情绪快消散时,她想起昨夜陶洲和从背后拥住她时说的那句“试试吧”。 她没有给陶洲和答复,因为她还没搞清他是要跟自己试什么。 固定床伴?还是女朋友? 她觉得前者的概率大于后者,却不好问出口,他要的到底是什么。 没喝酒的孟君宁开车,喝多了的江遥坐在副驾上睡着了。音乐声飘荡在车窗里,陶溪和跟方幼宜窝在后排讲小话。 陶溪和依然很八卦到底是她大哥更好还是孟君宁更好,她问方幼宜“昨儿晚上你跟我大哥怎么开始的?” 怎么开始的? 新婚燕尔识趣地先离开之后,她“顺理成章”地坐上陶洲和的车回家。然而陶洲和压根没往她家的方向开,上车后,他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说车上,是哪一次?” 她被他带到那间公寓。没有人气儿的房子里,很快有了人气儿。 陶洲和没带任何目的,像招待尊贵的客人,给她煮了他自己爱喝的茶。跟她坐在露台上,一起看平京初春的晚景。 他们的共同话题永远从陶溪和开始,又讲到季医生。陶洲和在她面前嗤笑一声,仿佛回到他较真的少年时代,说了句季医生的坏话。 她当即觉得这个男人幼稚的可爱。 陶溪和听到这里,问“我大哥说什么了?” “他说,没让季医生在女人身上吃过苦,真是太便宜他了。” 陶溪和安静地翻了个白眼。 陶洲和说完这句话之后,方幼宜问他“那你呢,在女人身上吃过什么苦?” 他摇摇头,笑一下。他的故事是跟他煮的茶一样,是敛在味觉里的,需要人品,诉说是多余的事情。 后来又是水到渠成。从阻隔露台和客厅那道玻璃门开始,方幼宜的手掌需要抓着窗帘才能撑住自己,她觉得她又变成了深海里独自泛舟的冒险家。 第三次,竟比第一次还要急不可耐。话到嘴边又收回的淤堵心理,倾情糅杂进对方的呼吸里、身体里。 在沙发上、在地毯上,去到餐桌,经过走廊,最后她趴在一副巨大的油画前,迷离的眼睛里投递进满目的玫瑰花丛,她伸出手,什么也没触到,只在汹涌的浪潮里触到自己蓬勃跳动的心脏。 …… 谈话之间,方幼宜的目光虚虚地落在孟君宁的侧脸上。她很确定的是,她的身体已经遗忘了这个男孩,但是心里仍有残余的得不到的遗憾。 她对异性所有的偏好,孟君宁全中。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孟君宁没有暗恋的女孩,那她一定会倾其所有地赔上时间,开启一场追逐他的旅程。 可是没有如果。 “如果你是我,你会选谁?”方幼宜问陶溪和。 陶溪和无语道“姐姐,那是我亲哥哥唉,你让我怎么代入。” “那我这样问吧,如果你不是从小就认识季医生,你们俩也不是青梅竹马,他和孟君宁一起出现,你会爱上谁?” 陶溪和从来没有设想过季霆以其他方式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她从记事起,这个男人就存在,她对他的感情,是一点一滴积攒的起来的。 她觉得这个问题不成立,便没有接话。 方幼宜又问“如果没有季医生这个人,溪和,你会喜欢上孟君宁吗?” 季霆一大早上了一台引流手术,下午又给葛教授做助手,跟了一台四级手术。结束工作时,已经到了午夜。 昨夜他和陶溪和凌晨一点才到家,洗完澡后就昏昏睡去。白天持续工作十多个小时,深夜又跟陶溪和在外挥霍一番,他精力耗尽,暗讽自己可能需要调整几天,或者是跟陶溪和分开几天。 清晨醒来,他发现陶溪和趴在书房的书桌上睡着,她恬静的睡容跟小时候无异,自在、从容,不带任何戒心。她的手机屏幕亮着,一个小时前还发了条工作消息出去。 陶溪和比他小了五岁半,“电量”看上去比他要充沛许多。他说过他在就不许她熬夜,可是自己精力先跟不上,根本没法监督她。 他告诫过自己,不要在第二天有手术的情况下前一晚太过放纵,他也没做到。陶溪和只要想,他逃不掉。他要是比陶溪和还想,那陶溪和同样会丢掉半条命。 他把这段时间乐此不疲地开发陶溪和,看成是生命迟到的激情,他仿佛注入了新的生命源,让那根停摆的指针疯狂转动。 他甚至在想,要是这股劲头放在他的二十岁,搭配他二十岁的身体和精力,那陶溪和或许只试一次就要求饶。 不,他二十岁的时候,陶溪和还是个小姑娘。他不能这样设定。 那要是他二十三岁的时候呢?那会儿陶溪和十八岁,已经成年,这样就不算是犯罪了吧。 命运偏偏将他推到三十二岁这样的年纪,才把陶溪和作为命定的礼物,迟迟地交到他掌心。 既然如此,为何不早几年。可是早几年,他在做什么?是什么心境?是否已经成熟到可以驾驭她的一切,包容棱角还很锋利的自己,和太过年轻的她? 那个时候,他对她,有爱情吗? 现在呢? 季医生坐在车里追根溯源时,陶溪和发来消息[我马上到家了,你下手术台了吗?] 他正要回复,陶溪和的车从道路的另一头驶过来。 驾驶位里走出来的是一个年轻高大的小伙子,戴一顶黑色鸭舌帽,穿一件运动款黑色外套,脚上的白球鞋是追风少年的标配。 他小跑过去替陶溪和拉车门,搀着陶溪和下了车,两人耳语了几句后,双双坐在车边的长椅上。 陶溪和双手捧着脸,手肘撑在膝盖上,侧着头看着孟君宁笑,她说了句什么,孟君宁伸手揉了下她的后脑勺,她轻轻地拍了下孟君宁的胳膊,两人笑成一团。 季霆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下车,场面会如何发展。但他还是决定下车。 他的手伸过去,正要开门,孟君宁搂住陶溪和的肩膀,陪她一起往楼里走。 季霆微微愣了下神,打开车门,追上去,却晚了一步,他们已经进了电梯。 乘坐另一部电梯上楼时,季霆忽然想,陶溪和如果不喜欢他,那她会不会喜欢上孟君宁?她说十八九岁的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上他,而她是二十岁那一年结识孟君宁。 他该感谢这个惊险的时间差吗? 他又想,即便是她先喜欢上孟君宁,他好像也不存在失去什么。假如那一天的婚礼,孟君宁是她的新郎,他顶多跟陶洲和持有一样的心态——嫁妹妹罢了。 明明如此清醒地思考着,他却跟着邻居下错了楼层。 站在错误的楼层上,他回过头,痴痴地看了眼继续上升的楼层数字。又觉得,好像不该这样想。 因为他如果没等来喜欢他、一步步“算计”他的陶溪和,他或许也等不来别的人。 现在是比过去要好的。陶溪和成为他的妻子,比曾经是他的小妹妹,后来是让他一点点沦陷的暧昧者,都要好。 季霆进门时,孟君宁正在玄关处换鞋,他把有些醉意的陶溪和安稳地送回来,现在要走了。 “嗨,季医生。”孟君宁坦坦荡荡地跟季霆打招呼。 季霆点头微笑“辛苦了。” 孟君宁走后,季霆去到客厅的书架前。陶溪和靠坐在那里,怀里抱一个抱枕,脸红扑扑的,开心地跟他分享“我们要做江遥的纪录片了。” 季霆坐在她身侧,听她慢慢地讲着今晚发生的事情,听她的喜悦和感动,听她的憧憬和热忱。 他拍拍她的头“你们很棒。” 陶溪和忽然问“今天婚礼视频出来了,要不要一起看?” “好啊。” 季霆打开投影仪,关了灯,两个人靠坐在一起,从那一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开始,跟着一帧一帧的影像开始回忆婚礼当天的心情。 可是还没看到新郎致辞,陶溪和就睡着了。她枕在季霆的肩膀上,睡得十分安稳。 季霆一个人看到最后,他没想到他那天在台上说话时,会是那样的神情,陶溪和吻他时,他竟也那样忘情。 他更没想到,他看见陶溪和湿润的眼眶时会心头一颤,明明当时他心中并没有太大的波澜。 那一刻的他,刚刚了解真相不久,还沉浸在不可言状的诡谲心境里。他承认,那场婚礼,他沾沾自喜大过于沉醉和入戏。他抢过陶溪和手中的笔,终于让自己回到更加清晰的视角,再没有彷徨和无措。 季霆抱着陶溪和回卧室,把她放在床上,她翻了个身,脸对着床中央。 他替她盖上被子,她嘴里嘟嚷一句“君宁,回国真好……” 他在床边坐下,想听她继续说点什么,她却不作声了。他关灯离开,想去洗澡,刚要关上门,她嘴里又蹦出来一句“君宁,你在,真好啊……” 老太太得知季霆要去援非十个月,连连追问季天明,这期间季霆能否可以回国探亲,又允不允许亲属前去探望。 季天明笑道“您放心,他们俩好着呢,十个月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老爷子取笑老太太过于操心,提醒她,陶溪和跟季霆的感情不同于别的新婚小夫妻,他们是有坚实的感情基础的,不怕这短暂的分别。 老太太兀自叹气“你们俩啊,根本不懂我在想什么。” 她已经很确定,陶溪和跟季霆的蜜月旅程白去了,因为陶溪和回来那天,她发现她在用姨妈巾。 老太太又问季天明“那如果这期间,溪和怀孕要生孩子,季霆是可以回来的吧。” 季天明摇头笑笑,顺着老太太心思说“那就算是那边不放人,我也托关系特赦他,您看成吗?” “那敢情好。”老太太笑得嘴都合不拢。 几天后,老太太挑了个好日子,组织了一次温泉之旅。两家人,外加硬要凑热闹的符迪,一起去市郊的温泉山庄度了个小假。 出发前,季霆收拾行李时,叮嘱陶溪和,要她不要急着告诉长辈们,他们未来不打算要孩子。 他说“等我回国后再说,我来说。你先轻松十个月,反正等我出国后,他们也就没理由催你了。这两天去,老太太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你千万别图一时口快。我这马上就要走了,他们真要知道了,我怕你一个人周旋不过来。” “知道啦。”陶溪和点点头,又抱着他问“老太太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那怎么做?” 季医生不理会她的挑逗,把她装进箱子里的一套比基尼拿出来扔在床上,说“这个别带了。” “我又不打算穿给别人看,我只穿给你看。” 季医生犹豫了几秒钟后,把衣服又塞回箱子里。 符迪颓了一段时日后,再露面,当真不是从前的符迪了。陶溪和见他穿得人模狗样,问他是不是斩断旧情,有新情况了。 “有个鬼,哥哥最近在努力学习呢,我要去平京大学提升一下学历。”符迪如是说。 陶溪和跟季霆听后,双双鼓掌。 趁着陶溪和不在的时候,季霆跟符迪深聊了一个钟头。 提到陶洲和跟方幼宜的事儿,季霆掏心掏肺地跟符迪说“怪我们总是忽略你的真心话,如果一早知道你是真喜欢小方,洲和不会夺你所爱。” 符迪冷哼一声,满脸写着——我不想听见这个人的名字。 “真没想到有一天,轮到你来替他说好话,他这些年是怎么对你的,小时候又是怎么带着我们孤立你的,你都忘了?” “一码归一码。再说小时候的事儿翻篇了,那会儿大家都不成熟,各有各的立场,各自为阵很正常。” “得嘞,现在你们俩做亲戚了,就开始穿一条裤子了,你可别忘了,我才是把你当亲兄弟的那个人,你跟溪和这事儿,当初他们没几句好听话,只有我替你说话,只有我维护你。” 季霆一阵头疼,这家伙明显还没绕出来,这样聊下去怕是徒劳。 符迪又说“从前我觉得是你勾搭溪和,到如今我才看明白,溪和对你怕是早就上了心,你一个得来全不费工夫,没在女人身上吃过苦头的人,根本不懂我现在的心情。” “那怎么着?我也吃一回苦头,陪陪你?” 季医生说这话时,想起那天晚上陶溪和跟孟君宁在一起的情形,心头划过一丝异样。 孟君宁这小子当真有本事,不管女孩们爱他还是不爱他,女孩们背后的男人都要因为他而产生情绪上的波动。 这天晚上,陶溪和睡不着,跟方幼宜扯了些有的没的后,又在她跟孟家姐弟的三人群里激情开麦。 季霆想试着理解,她为什么跟这对姐弟的联结如此亲密,从她扑上整颗心为了孟君好的病情奔走,到她醉酒后会念着孟君宁的名字。 季医生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原因,因为陶溪和在英国时期的所有成长,除了婚礼上的那段影像,他无从追溯。 临睡前,陶溪和照例选择一个窝在他怀里的姿势。他翻看她在英国的那段纪录片得不出结论后,终于耐不住性子,问出口“溪和,如果你不是从小就认识我,你会不会爱上孟君宁?” 陶溪和这会儿有点困,打了个哈欠,靠在他胸膛上,胡乱应了一句“不知道。” 第35章 35 陶溪和说完这句“不知道”,季医生的心跳有条不紊。她睁开眼睛,绷着唇角又听了一会儿,他紧实的胸膛把真心裹藏太深。 呵,医生的心理素质还真棒! 这个问题她没有答案,所以她爱说什么就说什么。理性的人才不会因为假设性问题的答案而感性呢,就算有,那就矫情一会儿呗。 矫情也不会掉块肉。现实也不会因为她随口的答案改变走向。无伤大雅。 次日清晨,陶溪和独自沿着后山小路往上走,她半夜失眠,加入了一位学姐发起的线上爬山活动。她有很多有意思的老同学,大家各自在不同的领域组织一些趣味线上活动,不忙的时候,会互相捧场。 这条路曾是陶溪和的叛逆出逃路线。 十多年前她选择这条路去“流浪”,还幻想说不定山里真的有神仙收留她,这样她就有了藏身之地,再也不用回头去看陶先生和林女士冷漠的嘴脸。 后来“神仙”出现了,是急的满头大汗的季霆哥哥,他找到她后,一句责怪也没有,背着她,将她安稳地带回现实世界。 那晚她睡在他的房间里,他守在床边。她睡不着,却又不知道可以跟他聊什么,翻来覆去,像个大人似的叹气。 他看出她的局促不安,主动跟她聊天,跟她说:“溪和,你可以做个不那么乖的小孩儿。有委屈就哭,可以撒泼耍赖,可以满地打滚,看不惯就骂他们个狗血淋头。你没有错,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姑娘,只是投错胎,便宜了这对的狠心的父母。以后你做我的妹妹吧,我爸妈是很好很好的父母,他们会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我也会比洲和更宠爱你,一直宠爱你。” 她没说话,伸出手拉住他的手,很快就沉沉睡去。 山间小路这些年不知道翻修过多少次,道路变得很明确,只要一直走就能走到山顶。陶溪和边走边拍了些照片,发给陶洲和,问他来不来凑热闹。 季医生如此会“谈判”的人,也没能劝慰符迪。陶溪和在心里嘲笑他,可能他那点自认为游刃有余的技巧只够用来应付失去底牌的她。 她重新洗洗牌,他指不定就玩不转了。 季霆醒来没发现陶溪和,出门去寻,长辈们坐在楼下院子里喝茶,嘴里聊的都是小辈的事儿。他看了看时间,刚过八点。 给陶溪和发了条消息后,他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开始整理一些医疗资源。这些天他把能想到的人脉关系,断断续续地记录在手机备忘录里面,从女性需求出发,妇科、产科、产前咨询、产后康复、心理保健科、儿科,他每个科室找定两名熟悉的权威专家,认识的自己先打前瞻,不认识的托关系牵线搭桥,他要确保自己在出国之前,这些关系能打通。 整理的差不多之后,他给在平京妇幼担任副院长的某师兄打了个电话约吃饭,想带陶溪和去见一见他。 当初跟陶溪和确定恋爱关系的时候,他就曾承诺过要为她和她的事业做些什么。后来两个人忙领证忙婚礼度蜜月,进度一直在往后拖。 最近几天,他们像达成共识似的,对床上那点事不再痴迷。陶溪和要么加班到很晚才回家,要么回到家就钻进书房,而他一面要应对繁忙的本职工作,一面要准备出国事宜,他们之间的相处,有了那么点老夫老妻的意味,偶尔会让季霆想起陈秋阳和季天明。 季霆让陶溪和早些回来整理她的工作资料,把曾经用到医疗援助的个案挑出来,归归类。陶溪和回复他:[有些地方卡壳了,季医生帮我好不好?] 有些个案的确很复杂,例如家暴和性暴力引起的各种疾病,对于受害女性来说,她们需要更加精准更加全面的梳理伤害,作为法律证据来打离婚官司或者索赔医药费精神损失费。这时候一个靠谱的医生外加一个专业的律师,会大大提高收集有效证据的效率。 想到律师,季霆把陈秋阳一位开律所的闺蜜也加进近日要约饭的人当中。这位女士专打离婚官司,比陶溪和手上现有的法律资源都要对口。 女性的命运,多被婚姻拉扯。好好结婚是一门学问,好好离婚更是一门值得钻研的学科。 陶溪和站在山顶上,在学姐的群里分享自己登顶的照片。 陶洲和回复她,说未免尴尬还是不来了,又暗讽季医生说到做不到。 陶溪和向来护犊子,怼她大哥:[是你理亏好不好,不要迁怒我们家季医生!] 陶洲和:[总有一天,季霆把你卖了,你还巴巴为他数钱。] 陶溪和:[我也等着幼宜带着你的家产去包养小男孩的那一天!] 陶溪和返回山庄时,季霆已经帮她疏离了几个案例。她洗完澡,走到书桌前,搂着季霆的脖子坐在他身上。 “先别闹,有几个问题我还得跟你讨论。”季霆按住她添乱的手。 陶溪和吻他的耳朵:“不是来度假的嘛。想要。” 季霆笑着指了指外头:“长辈们就在院子里坐着,大白天的,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陶溪和已经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房间的装修风格古典又有韵味,昨天入住时陶溪和就说她喜欢这个梳妆台。季霆把她抱到台面上坐着,自己坐在梳妆凳上。这姑娘就穿了件浴袍,里头一览无余。 “让我来,你别乱动,只管享受就好。开心之后我们回去继续讨论问题。” 陶溪和一直有一个心愿,她想看季医生做手术。她设想的那个画面里,他大概会轻蹙眉心,专注至极,手上的动作既轻盈又精确,就像在她身上流连时一样,总能击中她的要害,让她甘愿做他的信徒。 她最怕季医生在她神魂颠倒时下命令,他知道她羞于什么,一两个字眼就能替她助兴。 冬天过去之后,小狐狸会打开自己洞穴的大门,带着她的玫瑰花去寻觅一场春色。这时有猎人来访,他把□□藏于身后,戴上面具示好。小狐狸也不傻,瞧见了他包袱里肥美的食物,半推半就,引他入巢,今日猎人却没有野心,只在洞口流连,声称找小狐狸借水喝。 □□呢?不用吗?小狐狸来不及细想,水源被猎人抢走。接着,洞口失了守,猎人吃掉了她的玫瑰花。 陶溪和用手掌捧住季医生的头,居高临下看着他。她审视这位看似没有野心实则居心叵测的猎人,他澄明的双眼浸在伪装的克制中,把一腔热忱都放在唇舌上。 间隙,他说:“记住这个感觉,不用有人比我对你更耐心。” 小狐狸用脚后跟踢了踢季医生的背,露出她惯有的得意。 这时符迪来敲门,问两人怎么还没起。陶溪和下意识地用浴袍将两人罩起来,季医生在白色的布料下完成了他的瞻仰。 躲回浴室之前,陶溪和抽了张湿纸巾按在季医生的唇角。季医生一面跟门外的符迪搭腔,一面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仪容。 透过镜子,他看见陶溪和光着脚落荒而逃。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说:“我买了些玩具送给你,大概够你玩儿十个月。” 陶溪和懒得理他,关了门,又冲了个澡。她看到腰间有一些红痕,手指触上去,把最后一点美妙的触感留在指尖。 - 晚饭过后,季霆陪陈秋阳去散步。 陈秋阳知道他有话想说,问:“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关于你老婆的。要不要我拿个小本子记下来呀。” 季霆笑道:“少打趣我,当初我爸去支援汶川,遗嘱都写好了,你哭了一晚上,别以为我不知道。” “就你知道的多。”陈秋阳冷哼一声过后,开玩笑道:“你要写遗嘱吗?就你那点家底儿,怕是都留不下什么值钱的给溪和吧。” “我的确没什么家底儿留给她,那我真要出事了,你就你跟我爸这辈子的家底儿都给她,怎么样?”季霆配合陈秋阳开玩笑。 “溪和跟我们亲闺女没两样,我可没什么舍不得的。你快说,要我怎么做。” 季霆缓声道:“她事业上你们帮着扶持扶持,生活上,就经常问问她有没有按时吃饭,是不是又在熬夜,我怕我有时候太忙,忽略了对她的关心。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要是在她爸妈那儿受了委屈,你们得帮忙说道说道那夫妻俩,不用顾及亲家的面子,你们认老太太老爷子就行了。” “就这?”陈秋阳笑。 “别的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你跟我爸疼溪和,我放心。”季霆说完,又放柔了语气,“妈,我不在家,你跟爸也要好好的。今年你们俩的生日我都得错过了,结婚纪念日也会错过,等过年我回来,再补上吧。” “知道啦,你顾好你自己就行了。你这次去,谈不上有什么生命安全问题,但工作强度肯定是非常大的,要注意身体呀,别回来之后,让你老婆觉得你身体素质退步啦。” “你又瞎想什么呢。”季医生绷住唇角。 陈秋阳白了他一眼:“我可没瞎想什么。只是提醒你,你可比溪和大了六岁哦。” “五岁半。”季医生抬脚先走,把陈秋阳甩在身后。 - 这天一到下班的点,孟君宁就急着开溜,陶溪和觉得他很有问题。心想他八成又开始“招蜂引蝶”,暗自庆幸如今方幼宜已经快被她大哥套牢。 “幼宜,你晚上什么安排?”陶溪和问。 “我师母叫我去吃饭。” “褚教授的夫人?” “对。” “我大哥去吗?” “……去。”方幼宜眼神躲闪。 “快走吧快走吧。”陶溪和对她挥挥手。 “季医生不是大后天就要走了吗,今晚还没时间陪你?”方幼宜问。 “他今晚同学聚会。” “那你让他早点结束,这几天不赶紧多安排几次,我怕他一走你就会红杏出墙。” “去你的。” 考虑季医生今晚肯定会喝点酒,陶溪和也独酌了几杯,想要提前助兴。孟君宁发来微信时,她正喝第二杯,看见孟君宁偷拍的季医生的侧脸,她差点被酒精堵住喉咙。 孟君宁说:[你老公太可爱了,你猜他找我做什么?] 他不是去参加同学聚会吗? 陶溪和立马对孟君宁说:[全程录音。爱你哟] 第36章 36 孟君宁干不出来录音这种事儿。不过他记忆力惊人,他清楚地记得季医生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季医生从头到尾都没提自己已经看出来他喜欢陶溪和,也没有明说希望他跟陶溪和保持距离之类的酸话。 他先讲了讲他跟陶溪和从小一起长大的故事,又提了提他和陶溪和的这段婚姻。这部分内容提炼出来就是一句话——他跟陶溪和是命中注定的天生一对。 陶溪和手拿的什么剧本,扮演的是什么人设,孟君宁跟姐姐孟君好比谁都要清楚。季医生口中的命中注定,是陶溪和的一腔孤勇促成的,如果没有陶溪和主动,季医生不会跟她有故事。 孟君宁却一句话也没有反驳。季医生今天能找他出来谈心,目的又如此可爱,他替陶溪和感到幸运。 他爱的女孩,婚姻是美满的。女孩嫁对人了,他只想祝福她。其余的,交给命运。 后半部分,季霆跟孟君宁聊陶溪和的事业。孟君宁觉得季医生真的很有风度,他完全站在一个丈夫的立场上,为妻子未来或许会遭遇的风浪做风险评估,不吝啬让蛰伏的情敌去做妻子的领航员。 “你姐姐去旅行了,溪和身边最了解她的人就只剩下你了。江遥的纪录片一旦上线,你们或许会面临很多种不同的声音。国内的大环境跟你们在英国时不同,溪和不一定能适应,如果她情绪受影响,还希望你多劝着点儿,让她不要太偏激地去做回应。” 孟君宁有被触动到,他开玩笑:“季医生就这么放心我啊?” 季医生笑得比他更松弛:“小孟,你是很懂女孩儿的人,比我年轻的时候有本事多了。我那儿收集了不少你的故事,你但凡做出点儿让我不放心的事情,我就把你的故事讲给溪和听。” “哇哦。”孟君宁碰一碰季霆的咖啡杯。季医生两句话里藏着十句话的意思,暗指什么,孟君宁一听就懂。 因为他懂,所以他才跟方幼宜说,他是个很糟糕的人。他并不是真的觉得自己很糟糕,而是他偶尔需要拿世俗的标准去衡量自己的某些行为。陶溪和偏是个追求纯粹的主儿,她倒不是要身体的纯粹,她要的是感情里的身心合一。 如果孟君宁告诉她,他一面暗恋她,一面不断跟别的女孩上床。她大概会陷入逻辑怪圈。 孟君宁不断追求刺激的同时,日渐把这份爱慕深藏。有什么办法呢? 他认识这姑娘的第三天,她就坦坦荡荡地告诉他,她心里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那个人跟她有超过十五年的情分,除了他,她这辈子不会爱别人。 她说这句话时的神态是那样笃定,拿他鞭策自己进步时的状态是那么沉浸。孟君宁不是输给出场顺序,也不是输给那个男人,他是心甘情愿地输给她,输给她这颗矢志不渝的真心。 陶溪和在手机的另一端催促孟君宁交出录音。 孟君宁:[没录。] 陶溪和:[行吧,那他说了什么。] 孟君宁发过来一张备忘录的截图,是季医生说过的原话。 季医生真可爱。 陶溪和边看边想。 季霆回家后继续演,说老同学好久没见面了,聊的很开心,所以才这么晚回来。 陶溪和问他:“没喝酒?” 季医生摇头,随后看见陶溪和面前的酒杯。他走过去,识趣地给自己添了个杯子,“你今儿晚上好兴致,我陪你喝一杯吧。” 陶溪和摆摆手,拉住他,让他跟自己一起去书房。 她给季医生准备的临别礼物是几个移动硬盘。 “a是我的日常生活,b里面是旅行片段,c是一些烂七八糟的独白,d是杂七杂八的琐碎边角料。你工作压力很大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吧,不是想了解我十八岁到二十五岁的成长经历嘛,这比你偷偷研究我那些社交平台要直观多了。看完有什么心得可以发邮件给我哦,不许一点儿也不看,你回来之后我会抽查。” 季霆认真收下。视线瞥到椅背上搭着的衣服,拿起来一看,是一套崭新的日系护士服。他当下眉心一拧:“你买这个做什么?” “穿呀。我要今天做的时候穿。”陶溪和甚至想立刻当着他的面换上。 季医生未等她行动,冷着脸,拿着衣服离开。 陶溪和跟在他身后:“干嘛呀你。” 季霆回头凶她:“我是医生,我用这个身份怎么跟你玩儿都行,可你是护士吗?我今儿看你穿了,回头让我还怎么好好工作。” 陶溪和秒懂他的意思,揪住他的衣领,踮起脚靠近他的脸:“那你说我现在学医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晚了。” 陶溪和“噗嗤”一笑,“那我到时候拍照给你看。” “不行,你不许发照片给我,特别是穿着暴露的照片。”季霆也不知道自己如此较真干嘛。大不了她发了他不看呗。 陶溪和翻白眼:“我发了你要是看了,还对着我照片那啥了,你就是小狗。” “我做什么你能知道吗?”季医生嗤笑一声,“你要是故意挑逗我,我就把你拉黑。” “那你发给我,我对着你的照片那啥。我不要打码的……” 季医生气得捂住陶溪和的嘴巴:“你能不能克制一点儿,你今天是危险期,你少玩儿火。” 捂着捂着,陶溪和忽然挣脱开,攀上他的脖子,带着他去到浴室。 她跟他耳语:“洗澡呗,洗完睡觉,就只是睡觉,别的什么也不干。” “一起洗?”季医生问。 陶溪和:“又不是没有一起洗过。” - 从褚教授家离开后,方幼宜顺路去超市买了些东西。待她出来,陶洲和站在沉醉的晚风之中,视线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方才在席间,几个人都说要给陶洲和介绍对象。他推辞道:“快有女朋友了。” “谁?” 他卖关子。 现在他站在方幼宜面前,忽然有些像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 他问:“我比你大十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方幼宜不吱声。 他又说:“那天我的话说的不够明确,后半句是,做我女朋友,你看怎么样?” 方幼宜还是不吱声。 陶洲和向前一步:“我有十几年没这样追姑娘了。” “那又怎么样?”方幼宜终于开了口。 “没怎么样。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奇奇怪怪的对话。陶洲和偏过头笑了,“那你告诉我,你们这代年轻人,都怎么追求喜欢的人。” 方幼宜也笑了,她迎上去,吻上他的嘴唇,“这样,懂了吗?” 陶洲和的笑容更加走心。懂了。他果真年纪大了。 - 季霆看着陶溪和半跪下去的时候,立刻意识到她想做什么,他一把把她捞起来,说:“不要这样。” “为什么?” “我怕你膝盖会疼。” 什么烂理由…… 陶溪和继续。 “我说了不要。”今晚季医生格外别扭。 “害羞?”陶溪和拨弄一下。 季医生整个人转过身去。 陶溪和一伸手,又弄一下。 “溪和。”季医生转过身,扣住陶溪和的肩膀,“别想着给我留下点儿什么难忘的记忆,我宁可没有记忆。十个月,说是一眨眼就过去了,你信吗?” 陶溪和什么也不想听。她是体验派,已经到这一步,她誓不罢休。 她的脸凑过去,准确无误。 某位医生下巴直往上抬。 去他的虚伪跟矜持吧。 他手掌按住她的后脑勺。心想,就随她去吧。 第37章 37 季霆临行的前一天,跟陶溪和在家窝了一整天。 陶溪和是工作狂,她上午的时间用来在家办公。季霆坐在客厅里看书,时不时听一两句她跟同事或者甲方对接工作的电话,她塞着蓝牙耳机,松弛地靠在阳台的栏杆上,中英文混用,话不密集,但条理清晰,有那么点小老板的架势了。 事情处理完之后,陶溪和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回季医生身上。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季医生一清二楚,但偏不遂她愿。 越临近分别,她越是急吼吼地想做这件事情,恨不得把十个月做不了的遗憾全部提前弥补在这几天。那他走之后,她岂不是要难熬死了? 他已经确定“玩具”满足不了她了。 季霆切水果时,陶溪和从背后抱住他,跟他讨价还价“那晚上总可以吧,今天如果不做,再做就是十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晚上我叫了符迪来吃饭。” “为什么?”今晚陶溪和非常不欢迎这个多余的人。 为什么? 因为季医生之前在他大舅子面前夸下过海口,他得继续他的劝和工作。 季霆转过身,搂住陶溪和的腰“哪怕今天我们做十次,我明天一走,你后天该寂寞还是得寂寞。别让我有一种,做你的丈夫,就只有成为你泄欲工具这一种功用的感觉,好吗?何况,就我们最近的频率来说,我最多四次恐怕就疲软,而你,超过两次,一定下不来床。” 陶溪和歪一下头“你这个年纪能一天三次就很不错了。” 季医生“……” 陶溪和偷偷发微信问方幼宜[我大哥现在还可以一天三次吗?] 方幼宜无语道[大姐,他是你亲哥哥唉,你就算想调研中年男人的身体素质,也该放过他吧!!!] 陶溪和[你就说可以不可以吧!] 方幼宜[……可以。] 季霆现在只要看见陶溪和在跟方幼宜发微信,脑子里就涌现不出什么纯洁的画面。以两个姑娘互相分享的尺度来说,他觉得自己在方幼宜面前已经如同一具医学人体模型,当然,陶洲和在他心中也是如此。 他和陶洲和对对方房事的知晓程度,宛如古代敬事房里的大太监。 比较“遗憾”的是,陶洲和抱得美人归之后,他们四个还没有凑齐过。他现在只盼望着,等他们凑齐的时候,陶洲和跟小符迪已经冰释前嫌,而方幼宜也依然对陶洲和感兴趣。 说到这一点,他很得意于陶溪和对他身体的痴迷程度跟忠诚程度。他亲眼见证过方幼宜跟孟君宁的亲密夜晚,他觉得那画面陶洲和不会想了解。 符迪对季医生给自己介绍对象这件事情感到迷惑,他非常直白地发问“你身边的姑娘,是不是都戴着镜片很厚的眼镜,穿锁骨都不露的上衣,说话我基本上听不懂,就……女博士那种?跟你一样无趣……” 陶溪和听得翻白脸“能改掉对女博士的刻板印象吗?我见过各种类型的女博士,不单单只有你说的这种学术气场比较强的。现在高学历女性越来越多了,别你们男人一驾驭不了,就怪姑娘们学历高。” “我驾驭不了?靠,我前女友有平京大学的好吧。”符迪急得跳脚,又酸酸地说道“我那个平大的女朋友比方幼宜身材好多了。” 陶溪和不想接话,季医生也不想说话。夫妻俩看着可怜又可爱的符迪,双双摇头叹气。 吃完晚饭后,符迪难得识趣地一早就闪人,临走前他拍了拍季霆的胳膊,叮嘱道“背井离乡的,整整十个月呢,千万别耐不住寂寞瞎胡搞。你要是敢对不起我们溪和,哥们儿能把你皮都给扒了。” “快滚。” 符迪又坏笑道“今儿晚上加油,你要是有能耐,指不定等你回来的时候,你俩的小崽子都满月了。” “滚——” 季霆最后一次检查行李时,陶溪和全程蹲在行李旁看着他。他时不时拍拍她的头,却也说不出什么感性的安慰的话。 陶溪和自己开了口“你喜欢跟我上床,多半是因为你的性经历刚开启不久,还处在新鲜感里,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也对你这么沉迷吗?” 季医生以为她又要谈感情,她却说“抛开热恋期的原因,因为只有在床上,我才能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着迷,我姑且把这种着迷理解成爱吧。” 季医生感到困惑“你总是忽略我对你做的其他事情……” “这种时候,说你也爱我就好啦。”陶溪和凑过去亲他的嘴唇。 季霆“嗯”了一声,“你记得每天要喝牛奶、吃水果,不要总是吃外卖……” “季霆,说你会想我。”陶溪和打断他的话。 季医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会想你。” 陶溪和的腿蹲麻了,借力站起来。季霆去扶她,被她推倒在一旁的沙发上。 “季医生,你不要怂,今晚我说怎么做就怎么做,我说几次就几次,反正明天你一上飞机就可以休息……” 大约是气氛逐步被陶溪和带到了某个点,季霆听到“你不要怂”这几个字时,就已经在脑子里把陶溪和的衣服撕碎。 他丢掉了所有多余的情绪,汹涌地吻她。既然她说只有这个时刻,她才感觉爱,那便成全她。 今夜属于她。 回到卧室里后,季霆把陶溪和从自己身上剥离,他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几个玩具,扔到陶溪和面前,说“玩儿给我看。” 陶溪和“……” “我想看看你过去一个人都是怎么玩儿的。”季医生很细心地为所有玩具都充满了电,他随手拿起其中一个,送到陶溪和的胸前,“这个玩儿过吗?” 陶溪和发现怂的是她自己。真枪实弹她不怕,却畏缩在这堆其实大部分她都曾经玩过的玩具面前。 她真的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碰过这些东西了。季医生身体的任何部分难道不都比这些东西好玩儿? 要当着他的面玩儿吗? 算了,纠结个毛线,他曾经都能接受她是个“老手”,今日未必就不能接受她上升天蝎的本性。 她也想看看他会是什么表情。 季医生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窗边的独沙发上。他饶有兴致地戴上很少会戴的眼镜,抱着胳膊,一只手拖住下颌骨,对陶溪和说“千万别紧张,你哪儿哪儿我都清楚。” 陶溪和好讨厌他这幅冷淡又禁欲的腔调,恨恨道“我就怕我开心过头了,待会儿没精力招架你了。” 季医生淡定道“没关系,你开心就好。我无所谓的。” 陶溪和为了让他后悔,撕碎了自己的羞耻心。她做出投入的姿态,在假装昏眩时去偷窥他的神情,他竟波澜不惊。 她怀疑他戴眼镜就是为了遮掩虚伪。 一刻钟过后,陶溪和没觉得多快乐,偃旗息鼓。 “就这样?”季霆低声笑了一下。 陶溪和不说话。东西懒得收拾,衣服也不想穿,她就那样躺着,把眼睛闭上。 “我明白了,玩具没有我好。那我是不是白给你买了?”季医生去到她身侧,按下一个开关…… 陶溪和听见声响时,心头一紧。果不其然,某人迸发了的恶趣味。 她皱着眉头接纳,闷声道“我已经没感觉了。” “那你就重新找找感觉。”季医生测了测她的心跳,靠近她耳边“我主要是担心你会红杏出墙,所以你必须再一次喜欢上你的玩具。” “我一定会红杏出墙。” 闹了半个钟头后,季医生还是亲自上阵了。 呼吸沉重时,陶溪和笑着讽刺他“你一开始就不该装,虚伪死了。” 季医生解释说“现在只是为了让你明白,由奢入俭难。这墙你出不去的。” 陶溪和跟神外的医护们站在一起送别季霆。 他跟男同事们拥抱,跟女同事握手,到了她面前,拍一下她的头了句再寻常不过却只有她听得到的话——好好照顾自己。 方才两人在车上最后一次接吻,是季医生主动的。要下车之前,他拉过陶溪和的胳膊,抚摸了一会儿她的脸,随后覆上去,程度不深也不浅,分不清有没有欲念,但肯定有不舍。 这个时刻的温情是多过于伤感的,可陶溪和还是想起那一年冬天,她从那个偏僻的部队卫生院离开,回头看站在雪地里的季霆,心口涌上的酸涩。 那时的她根本没想到,那次相聚竟是后来这些年里,他们俩最亲密的一次独处。自那之外,她不断地告诫自己——他只是把你当妹妹,千万别表白,千万别表白…… 那年她已经成年,他也单身,明明条件成熟,有故事可以书写,他却在那个挂满繁星的浪漫夜晚,在她几乎想要开口说喜欢的时候,眼睛里带着无限真诚对她说“溪和,你要是我亲妹妹就好了。” 陶溪和回到工作室时,方幼宜正在看江遥纪录片的最后一版,她眼睛哭红了,见着陶溪和,哽咽道“靠,明明过程我都亲眼见过,可是剪辑出来,我竟然一下子就成了局外人。” “局外人能共情到掉眼泪,说明片子剪得不错。”陶溪和打了个哈欠,问江遥怎么还没来。 方幼宜说江遥请假回老家了。 纪录片三天后上线,江遥却在这时选择离开。陶溪和没吱声,发了条微信给江遥[放轻松,有困难随时联络我。] 三天后的晚上,江遥的纪录片在多个女性向自媒体同时上线。 坦桑利亚是下午,季霆刚从一场当地政府组织的欢迎会上脱身,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拿出手机认真看完这个40分钟的纪录片。 当天晚上,他给陶溪和发去第一封邮件。写了一千字左右的观后感,站在医生的角度,聊了些对这类女性心理重建的建议,末尾,他附上一句话——小陶辛苦了,这是很细腻又很有力量的一个纪录片,希望后续你能收获到满意的反馈。 陶溪和次日一早才看到邮件,等到中午,季医生那边天亮时,她发了张自己的大尺度自拍过去。 季医生[?] 陶溪和[以后就这样,邮件换照片或者视频。] 季医生[我不需要。] 陶溪和给他洗脑[不,你需要。] 一周后,江遥的纪录片被看过的女孩们口口相传,推成了一个热点。各方声音很多,不同性向的评论呈现两极分化。但总体上,她们收获到的同理心和共情、理性探讨和正向延伸讨论远远超过那些冷漠和刻意诋毁。 工作室的邮箱一时之间爆满,她们收到了许许多多有着同样遭遇的女孩的倾诉,也有一些热心的姑娘,给她们发来赞许和鼓励。 这天傍晚,陶溪和独自坐在会议室里,用投影仪再一次观看这段短片。 看完后,她给江遥发去消息[江遥,认识你,接触到你的故事,让我回国后终于找到了一股冲劲。你看见了吧,你的愿景都实现了。以后要爱自己,要好好生活,让我们继续一起努力吧。] 第38章 38 陶溪和以为今晚又只有她一个人加班,没想到孟君宁跟方幼宜竟都留了下来。 方幼宜悄悄问陶溪和“亲爱的,寂寞的夜晚你一个人都是怎么度过的?” 陶溪和搬回了她爷爷奶奶家,基本上回到了她刚回国那段时间的生活状态。她最近的心情都围绕着江遥的纪录片走,说实话,她没有想象中那么离不开季医生。 她跟方幼宜开玩笑“你也可以试试禁欲一段时间,就……起码你会发现,你腰不酸了,腿不软了。” 方幼宜忍俊不禁“拜托,我频率本来就比不上你。我有时候都心疼你们家季医生。他走了也好,让他好好歇歇,养养身体吧。” 陶溪和哈哈大笑,“我大哥最近好像挺忙的,我都好久没见过他了,你们俩几天见一次?” 上回见是五天前,陶洲和说一起吃晚饭,结果方幼宜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后来陶洲和托助理送了些吃的到公寓,方幼宜一个人吃索然无味,随便动了几下筷子后,征得他的同意,翻了几本他的旧书看。 其中有一本是一个叫“姜莱”的人送的,她判断这是个女孩。赠语写了几句超越普通友情的话,语气却又达不到恋人之前的亲密。 方幼宜算了算赠书的时间,那一年陶洲和二十三岁,正在美国求学。这个女人应该是他的校友。 陶溪和说过他第一次恋爱就发生在美国,她判断,他的初恋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女人。 陶洲和回来时,方幼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这晚他们什么也没做,一起吃了点东西,然后各自洗完澡,回不同房间休息。 是方幼宜提出的她想要一个人睡。她还不太习惯以情侣的关系跟陶洲和相处,总觉得不做点什么,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会很别扭。 而今晚,这位大叔显然没那个兴致。他生意上似乎出了点问题,吃饭时打的那通电话语气焦灼。 至于姜莱,方幼宜没打算深究她在陶洲和的历史里到底扮演什么角色。不过她记住了这个特别的名字,记住了姜莱写的一手好字。 方幼宜回答陶溪和“可能一周就见一次吧。” 陶溪和立刻接话道“那可不得一天三次嘛。” 孟君宁是在陶溪和说“一天三次”的时候进陶溪和办公室的,他挠了挠耳朵,“打扰了。”转身就走。 方幼宜尴尬地离场,“你们聊。” 孟君宁折回去,问陶溪和“明天晚上有约吗?” 陶溪和摊手“季医生走了,我能跟谁约?” “那行,明天晚上跟我一起去吃饭啊。” “什么局?” 孟君宁打了个响指“我有个学姐来平京了,她之前做过单亲妈妈互助。” “棒极了。”陶溪和又低声问“先讲清楚,你跟这个学姐没什么特别的关系吧?” 孟君宁笑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也不是所有学姐都要碰的,你不也是我学姐嘛。” 陶溪和觉得这句话怪怪的。 隔天晚上,陶溪和跟孟君宁去赴约。 志同道合的人凑到一起,自然有聊不完的话题。回家时已经凌晨一点,孟君宁送陶溪和到楼下,两人站在门口又聊了几句。 陶洲和明天要出差,今天特地回来陪老太太跟老爷子吃晚饭。吃完饭后他在书房处理工作,忙完时听到外面陶溪和回来的动静,走到窗边一看,哎哟,暗恋她妹妹的这个小男孩送她回家了。 他当即就拍了张照片发给远在非洲的季医生。 陶溪和到家洗完澡后,收到季霆发来的消息[到家了?] 她回[到啦。] 季医生懒得绕弯子,直接把陶洲和发给他的照片甩过来,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陶溪和点开照片,嗬,她大哥的偷拍技术还是这么烂。他就拍到一张她跟孟君宁站着说话的样子,两个人非常正常,毫无说服力。 她学季医生发了个“?”过去。 季医生没再回。 陶溪和跑到陶洲和的书房,指责他居心叵测。 陶洲和笑道“你也得给你们家季医生一点儿吃醋的机会吧。” “你说的非常对,但大哥你这样真的好幼稚。” “季医生就不幼稚吗?” 陶溪和无言以对,这两人过招,永远是小学鸡斗嘴,她没眼评断。 到了今日互道晚安的时间,陶溪和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季医生[看邮件。] 陶溪和打开笔记本电脑,收到了一封图文书信。 季医生按照时间顺序,截取了她视频资料里的照片,有她初到伦敦去城市旅行的,也有她在校园里参加蒙面舞会的,还有她在公寓里为自己煮中餐的。 这些视频都是她自己摆好机位或者请同学帮忙拍的,有些角度很奇怪,她的身影在里面很怪异。 可季医生截出来的她却莫名的好看。 她以为季医生会点评她点什么,结果季医生只是在照片下面贴上了同一个时间段他正在做的事情。这封邮件的末尾,他写道——我了解你的同时,你也了解了解我吧。我自己回想我的过去,我的确是一个很古板很无趣的人,也难怪你总是有所抱怨。我会自省。今天我在给病人做检查的时候走神了,可能是想起你了。 陶溪和看完信之后,发消息问季医生[今天的邮件可以换燃情视频一则,要不要?] 季医生隔了十分钟才回[发。] 第39章 39 陶溪和把视频传到季霆的邮箱里,时长三分钟,封面记录着录制时间和地点。季霆看见标注的时间跟地点后,就知道这不是什么“燃情”视频了。 这是陶溪和曾经给自己录制的遗嘱。 三年前,陶溪和跟当时的合伙人们从冰岛兰德曼纳劳卡高地出发去徒步,冰川地带气温极低,他们突遇雪暴,被困在山谷中。等待救援的时候,她跟合作人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纷纷记录遗言。 她是正儿八经的当成告别生命去诉述这段话的,从老太太老爷子开始,最亲近的人交代了个遍,包括符迪她都说了句“我所有的藏书都留给你”。 视频最后她才提到季霆,她刚说了一句“嘿,季霆,最近好吗”,同伴提醒她机器马上就要没电了,于是她敛了敛眼眸,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说“你会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医生,祝福你。”然后她用英文说了句“我讨厌做你的妹妹”和一句“我有亲哥哥,他叫陶洲和,季霆,你给我靠边站吧”结束了录制。 从她帽檐里钻出来的头发上满是冰霜,她的眉毛、睫毛都是银白色,她很用力地呼吸,和残酷的自然对抗,她好像什么也不害怕,甚至在最后一句话时露出一点无畏的狠劲儿。 她叫他季霆,而不是季霆哥哥。 季霆看完视频后,努力去回想这个阶段他跟陶溪和联系的频率,那一年她没有回国过寒暑假,他们一共也就联系了那么四五回,分别是对方的生日、中秋节、圣诞节以及除夕那天。除了“生日快乐”和“新年快乐”,他们说过的最多的话是“好好照顾自己”和“你也是”。 此刻他想回一封邮件给她,却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他后来有反省蜜月第一天他们深聊的情形,他当时那么执着的想要确定她的心意,无非是想论证他们从肉体关系到婚姻关系的进阶,理由是站得住脚跟的,论据就是她对他有感情。其实没有意义。 因为他没有正视自己。他忽略了他也是裂变的情感关系中的主要人物。 那次摊牌仅仅只能说明陶溪和是坦荡的,是带着真心的。而他依然是虚伪的、卑劣的。为了迎合自己的欲望,为了所谓的责任和交情,他找尽一切借口,仿佛自己是被推到了这段关系中。 如果不这样强行解读,那他这些年把陶溪和当成“亲人”的纯洁感情就得被推翻。 前后不过五个月的时间,陶溪和便从妹妹变成他的妻子。情感的递进全靠私密交流来完成。太快了,非常不可思议,让他怀疑自我。 接到一通电话,一个颅骨损伤的中年男子被送来急救。季医生合上笔记本电脑,飞奔回工作岗位。 作初步检查时,他在这位黑人男子的手背上发现了类似于图腾的东西,还没来得及细想,男子呕吐不止。 “来之前吃什么了?”他问送病患来医治的一个中年女人。 经翻译,他得知,病患受伤后,家里人考虑到就医路途遥远,于是请当地的神婆为他进行“巫术”治疗,手背上的图腾是画上去的保命符,喝下的“神仙水”据说能使他脱险。 季霆来之前做过很详尽的功课,这里的国民大多数缺乏基础医学常识,一半以上的人信奉当地的“土方”和“巫医”。在传染病如此高发的地带,常常有病患以身试法,最终因错过治疗时间而丧命。 吐完后,病患进入昏迷,颅内血肿症状明显,季霆交代护士准备手术。他刚换上手术服,病患心率急速下降。 紧张的救治过程跨过了午夜十二点,病患的生命却永远地停在零点过七分。季霆面无表情地宣布病患的死亡时间,低沉的音色哑了一半在喉咙里。 “太可惜了,早送来一个小时说不定都还有转机。” 几名护士遗憾地叹息。 “季医生,季医生……”一位同事提醒季霆可以下手术台了。 他木讷地应了一句,用力地看了眼这位手背上画着幸运图腾的黑人。 重型颅内损伤的开颅手术,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三十。但死亡率都是统计学数字,对患者本身而言没有实际意义,因为只要上了手术台,生死概率就各占一半。 遗憾的是,这位黑人的确错过了最佳手术时间。 回到宿舍后,季霆查阅了大量关于当地“巫医”的资料,他边记录边拟了个大纲,打算天亮后先跟同事们探讨有没有为当地居民做现代医学科普宣传的必要性,如果有,那他就立刻去找院长谈。 陶溪和没等到季霆看完视频后的回复就睡着了。 清晨起床,她第一时间去翻手机,季霆什么消息都没有发过来。收件箱也没有新的提醒。 怪她视频内容还不够清晰明了?其实录遗嘱的那个时刻她想过,要不要直接开口说“我喜欢你”,后来是坚信她不会那么早就丢掉她的小命,所以真心话变得难以启齿。 或许有一天,她真的什么遭遇什么生命危险,比如身患绝症躺在病床上,那她一定会坚定且深情地进行告白,到那一天,“我喜欢你”大概会变成“我爱你”。 陶溪和开车把陶洲和送到机场,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陶洲和说归期不定,如果事情真的很棘手,他月底得飞一趟西雅图。他最大客户的公司坐落在西雅图,他每年至少往返两次,每次要停留半个月左右。 回工作室的路上,江遥给陶溪和发来一条消息,说她明天回平京,然后办理离职手续。 陶溪和打了电话过去,江遥没接,过会儿又回,她说跟朋友在外面玩,不方便接听。 临近晚上下班时,工作室的小伙伴第一时间刷到网络上出现的“江遥扒皮”这样的话题。网友扒出了江遥大二时期拍摄的一组大尺度私房照,以及她跟同校几个男生的亲密合照。 纪录片的评论量迅速扩大,舆论出现了一些反转。原本挺江遥,表示能理解她的一些网友也开始质疑她的本性。又有人带节奏,宣扬江遥的姐姐才是最大的受害者,称江遥隐瞒实情,把自己塑造成最大受害者的姿态多半是为了炒作。 一部分网友开始捧一踩一,称江遥姐姐的觉醒和江遥的堕落,对比起来是很“好玩”的课题。另有人上升高度,称一个家庭可以教育出这样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女性,可见原生家庭对个体成长的影响,未必是大众认知中的这样极端。 到了晚上,江遥姐姐也被网友们扒皮,她现在的工作单位、成长履历、学历,曾经的忍辱吞声和如今的事业成就,通通铺陈在大众面前。就连她最近新交往的男朋友也暴露在网友们面前。大众就像在追一部大女主爽剧,赞扬姐姐的觉醒和重生之余,不忘再踩一踩另一位受害者江遥。 “高下立见”“学历决定命运”这样的字眼频繁被用来形容姐妹俩。 陶溪和买了最近一班机票,前往江遥所在的城市。她按照地址找到江家,却被江遥父母告知,江遥已经于傍晚前离开了家,走的时候没有说是回平京还是去哪里。 江家父母处在一种震动之后的悲情中,他们似乎还不知道今日网络上发酵的事件后续,他们仍为小女儿曾沦为那个恶魔的玩物而感到自责。 江遥的姐姐江岸深夜才回家,她开车带陶溪和去了江边。两个人看着渔火聊天时,陶溪和忽然觉得她们姐妹俩的名字像极了她们的命运。 遥,触不到、没有归途。 岸,抵达、港湾。 陶溪和在清晨时分给关机的江遥发了很长很长的消息,她坐在正待苏醒的机场大厅里,想起了离开伦敦那一天,坐在希斯罗机场候机的那个自己。 登机之前,前一天晚上一起吃饭的那位学姐给她发来消息[hi溪和,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如果你对我们那晚的设想感兴趣,请尽快给我答复。] 陶溪和回复[等我忙完这几天,会立刻拟个简案发给你。学姐,不要急着离开平京,务必请等我消息。] 登机之后,一轮新日灿烂地悬在云层之上,在空姐提示关机之前,陶溪和拍了张照片发给江遥,她对江遥说[我们的新案子马上就要启航了,你一定会感兴趣。我买好你最爱的酒在工作室等你,等你回来,我们一醉方休。] 第40章 40 工作室的小伙伴们关于“受害者不需要完美”这样的话题已经讨论倦了。有个姑娘为了调剂大家的心情,一一回应网友们的极端评论。 “江遥总是烟酒不离手,看着就像个玩咖。” “嗯嗯是的,国家就应该禁止生产烟酒。” “第一次也十七岁了,该懂事了吧,被欺负不反抗,不告诉父母,后来的一切难道不算是自虐吗?别动不动就说是被pua了好吗,这个词听厌了。反正你们女人只要被男人欺负但又舍不得离开,那就都说自己是被pua了。” “傻逼。” …… 纪录片本身并没有宣扬任何观点和立场,只是白描一般地展现了一位曾经长期遭遇性侵害却没有勇气反抗的姑娘,后来是如何跟梦魇较劲,又如何重建自我的过程。 江遥本身并不需要同理心,她只是想告诉跟她同样经历的女孩们,她们有同类,她们并不孤单。她们不必非常勇敢,更不必完美。 网络传媒的高速发展,对大众打开了一个奇妙的窗口,可以窥见过去所看不到的来自于“旁人”的私隐。这个窗口也被当成是很多人的出口,他们在点评中映射自我,偶尔口不择言地宣泄,大多数随波逐流。 少有清醒理智的人会在陡峭的话题中探讨人性本源。最近的风向是,稍微言辞犀利一点,就会被当成是搞性别对立,毕竟很多话题的根源都出在不对等的男女社会地位与生存环境上。 陶溪和有摘录一些理智评论,例如有人细致地分析了江遥当时的处境,江家依附于江岸的前夫生活,江遥的学费甚至都来自于他的“馈赠”,同时,江岸也为了家庭的和睦,掩盖丈夫的恶行,从而让江遥得出姐姐很爱姐夫的判断,开口说出真相变得更加困难。而江岸的妥协源于她对小孩的爱,许多女人会因为孩子不愿意放弃糟糕的丈夫,女性同胞们在恨铁不成钢的同时,却少有人对母亲这个角色的处境产生真正的理解。 女性互助最终的愿景,是大家彼此理解并相互鼓励,尽可能提出有效的解决办法,而不是极端地宣扬“男人都是坏东西,嫁人的女人最愚蠢,生孩子的女人是傻逼,死不离婚的女人不值得同情”。 江遥这个案子的复杂性跟特殊性是它吸引陶溪和的点,加害人已惨死,受害者的恨却没有消弭,可见解除伤害并非是法院的一纸判令最有效,驱除阴霾需要异常强大的心理素质,也需要这个社会给受害者提供一个更松弛的生活环境。 陶溪和抱着咖啡杯窝在转椅里听大家讨论,突然,一位同事刷到纪录片被强行下线的通知。 官方给出的解释是,内容涉及敏感话题,违反网络视频管理条例。 大家正感到沮丧时,江遥回来了。 晚上陶溪和斥巨资带小伙伴们团建,目的是给江遥送行。江遥说她想要穷游,为期三个月,三个月后如果陶溪和工作室扩容成功,还需要财务的职位,她会继续回来工作。 - 季霆关于科普的提议被院方毙掉了,领导们觉得是徒劳。当地落后的交通道路和交通设施,以及极端天气,都成为病患就医难的理由,这一块改善不了,单单有意识觉醒也没用。 那他们支援的意义是什么?仅仅只是为了体现中坦建交的友好持续性发展? 这天下午又开了一次冗长的会议,当地政府有官员列席,为两国医疗合作的初接做阶段性总结。 听到翻译讲解时间线时,季霆才意识到自己有两三天没跟陶溪和联系了。 陶溪和也没联系他,除了忙和偶尔时差对不上,他想,可能上回的那条视频他没回复,让她多少有点吃味了。 散会后,季霆去办公室翻出手机,想给陶溪和发一条消息,看到徐沐冉在半个小时前在群里宣布,她的女儿出生了。 一众发小们纷纷道贺,陶溪和激动地表达了很多,说隔天就要去医院里看小朋友。 季霆想,她大概也是喜欢小孩儿的吧。尽管这跟要不要自己生一个是两回事。 他本来想先给她发一条问候的消息,再说别的事情,可是又觉得突然的问候显得很生疏,于是他直接说:[去看望沐冉和准备贺礼的事儿就都辛苦你了。] 陶溪和没回季医生这条消息,却隔一会儿就在发小群里跟大家亲密的交谈几句。 季霆只好在群里跟她搭话,说:“溪和要做小姨了。” 这句话被所有人忽略,也被陶溪和忽略。 是符迪搭了句腔,问他在非洲怎么样。他才不至于显得毫无存在感。 他说挺好的。 然后大家就又聊别的去了。 中午他抽空找陶溪和视频,国内是晚上。陶溪和正在办公室用垃圾食品当晚餐,干脆来了个吃播。 季霆蹙起眉心:“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吃这个?我安排人给你送饭好不好?” 陶溪和不用想,也知道他会安排谁,要么陈秋阳,要么符迪。她摇头,说大家都挺忙的,别折腾了。语气略有些冷淡。 季霆正想再说点什么,被护士叫走。国内的另一只医疗队到了,领导叫他一起去接风。 视频就这样断掉了,陶溪和把手机扣在桌面上,没了吃东西的心情。她知道距离会导致信息不对等,可是季医生连早晚安都忘了说,着实让她有点灰心。 视频看过没反应就算了。 同样在加班的方幼宜来跟陶溪和请假,说陶洲和确定下周要飞西雅图,他直接从所在的城市走,希望方幼宜这个周末可以赶到那边跟他聚一下。 陶溪和当然批假,她照例开了点方幼宜跟她大哥的玩笑,托她给小伙伴们带些伴手礼回来。 江遥的纪录片虽然像沉没深海的邮轮,成为腐朽的宝藏,但终归宝藏会被识珠的慧眼看见。他们的工作室接到十多个女性知名品牌的推广合作,营收陡然上了一个台阶。 - 陶溪和去医院看徐沐冉的小baby时,发了条视频通话给季霆。 “你看她多可爱啊,这么一点点就会打嗝了。”她兴奋地说着。 季医生倒有些感谢这个小天使,因为她让他老婆主动跟他联系了。 他以为她生气了,结果她没有。真好。 “叫舅舅。”季霆隔着手机屏幕想逗一逗小家伙。 “叫小姨夫。”徐沐冉纠正他。 行吧,他以后在这帮发小面前,就以陶溪和家属的身份跟他们相处吧。 “都这么喜欢孩子,你们俩什么时候生一个啊?”徐沐冉说完才想起来某人不在国内,补了句:“等我们伟大的季医生光荣回国后吧。” 陶溪和跟季霆都没有吱声。 徐沐冉又问:“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再不接话就真的有点冷场了。 季医生:“你家女儿真好看。” 陶溪和:“小宝贝乳名定好了吗?” 徐沐冉看出点什么,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等陶溪和结束跟季霆的视频通话后,她才问:“你们是不是那方面不和谐啊?” “没有没有。” “那是最近吵架了?远距离影响感情了?” “……”陶溪和干脆明说:“沐冉姐,我不打算生孩子。” 徐沐冉愣了愣,想明白了点什么后,问:“季霆同意?” 陶溪和点点头:“他选择迁就我,反正我们目前是达成共识的。” 徐沐冉努努嘴:“走一步看一步呗。反正只要他同意,我们外人也没什么好评说的。其实不生也挺好的,孕期遭罪不说,生育之伤更是不可逆啊。” 这天晚上,陶溪和刷某个社交平台时刷到了季医生的一则更新,他发了些当地的照片。 季霆这个号是之前为了研究陶溪和的号申请的,关注人列表只有陶溪和一个人。他之前没有发过任何状态。 陶溪和点进他的主页,发现他多了几个新增关注。应该都是他的同事,其中有一个还有医生认证。 有一个叫“别再喝奶茶了好吗”昵称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点进去,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孩,热爱旅行和电影,热衷于分享自己的生活。女孩最新一条动态也是今天发的,她穿着白大褂,指着胸口当地语言和中文并行的工作牌,说期待自己为这片土地奉献一片热忱,地标是季霆现在所在的联合医院。 陶溪和刷了下这姑娘的主页,回到季霆的主页时,发现他那条微博多了一条评论—— 别再喝奶茶了好吗:一起冲鸭季医生! 之前没谈过恋爱的陶溪和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就酸,算是什么level的女朋友。哦不,她现在是季医生的老婆。 为了让情绪回到正轨,她找方幼宜闲扯。 方幼宜问她:[你认识姜莱吗?] 陶溪和有些梗住,反问:[怎么了?] 方幼宜:[我刚刚到的时候,她正好从你大哥的酒店房间里离开。] 陶溪和失语了,她决定先问下她大哥是什么情况。 陶洲和:[没什么情况。我跟姜莱的事没人比你更清楚,我跟她没可能了。小方问你了?] 陶溪和:[不要跟她说我问过你了!] 陶洲和:[不聊了,有事要忙。] 陶溪和:[老男人加油。] 睡觉之前,陶溪和让季霆发一张他的自拍过来,特意补充:[正常的就好,就看看脸。] 这姑娘想什么呢?季医生在手机那头笑了。 他从来没有自拍过,连角度怎么找都不知道,所以捣鼓了十多分钟才发过去一张宛如证件照一般的脸。 陶溪和很快回复:[帅哥你好,谈恋爱吗?异国他乡多寂寞,互相取暖好不好?] 季医生:[不谈。已婚。] 第41章 41 新案子一直忙到初夏来临。 框架搭建好的这天清晨,陶溪和跟孟君宁站在会议室的落地窗前,一起畅想未来。他们连续熬了七八个夜,简案做了无数版,最终的项目计划书改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在一个小时前,定下了最终版发送到孟君宁学姐的邮箱里。 桌子上铺满了各种各样的调研数据、分析数据,演示板上写满了各种脑洞,角落里堆满了夜宵残余。这些都是陶溪和跟小伙伴们的勋章。 前期陶溪和花了一周时间跟一百位宝宝零到六岁的单亲妈妈对谈,了解她们的处境和需求。各种数据显示,宝宝幼龄的单亲妈妈们最迫切想解决的问题就是平衡带娃跟工作的时间。 于是陶溪和把重点放在为这些妈妈们搭建资源互享库,大到工作资源副业资源分享、小到宝宝辅食共享,大家各自发挥擅长的部分,贡献一份力量,再把短板抛出来寻找帮助。 细节包括同城的妈妈们可以互助带娃;擅长早教的妈妈可做线上分享线下指导;小孩生病的情况下,有车的妈妈们可以为没车的妈妈们帮助等等。 同时,大家可以在平台上贩售自己的劳动价值,例如会做辅食的妈妈可出售食物给工作过于忙碌的妈妈,而医生妈妈、律师妈妈或者从事金融理财的妈妈们可以开启线上一对一付费咨询。 让女性之间不避讳谈有偿帮助,实现金钱上的互助,这也是陶溪和这一次想要突破的一点。 陶溪和伸了个懒腰,说她在伦敦的时候都没有大的干劲,果然还是回到祖国的怀抱好。 孟君宁拍一下她的后脑勺,提醒她可以好好休息一天,又顺嘴问“最近你整天泡在工作室,都没什么时间跟季医生互动吧,他怎么样?都顺利吗?” 季医生应该挺好的,也很顺利。 陶溪和上一次收到他的邮件是三天前,他忙得没有时间看陶溪和在英国时期的视频记录,信中内容谈的都是彼此的事业。他一如既往地鼓励陶溪和,给她提一些建设性意见,又一边像汇报工作一样,列举自己最近所做的事情。 季霆开始出外诊,探访一些交通不便的地区的病患,做统计做调研,在医院里的时候,除了接诊和做手术,他会跟同事组织当地学校的师生来院里听医学科普讲座。 上周他接诊了一位患有癫痫的孕妇,兴致勃勃地跟陶溪和分析了当地妇女的生存环境,甚至提到该地区女性妇科疾病的病发率。 每次季医生提到自己的领域,陶溪和会感到惊喜。可是除此之外,她想得到的几乎都无所得。 信的末尾,季霆永远都是那几句话——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少熬夜。 有一回,征得方幼宜同意之后,陶溪和拿过她的手机,翻看她跟陶洲和的聊天记录。这一对不是那种会天天说晚安的风格,两人都很忙,聊天的契机不多,但他们俩但凡聊起来,内容里的情感浓度会让人羡慕。 陶洲和会简洁高效的表达他的想念或者爱意,他甚至都不用表情去替代“爱”的含义,他会直接发语音说“想你、爱你”。 季医生主动发来或回复的微信,日复一日的只有五句话——早。吃饭了吗?睡觉了吗?刚刚在忙。晚安。 陶溪和收回思绪,对孟君宁歪一下头“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了,不需要那么腻歪。” 她这句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方幼宜走到会议室外边,看见两人并肩而立,有说有笑,晨光打在他们身上,他们看上去是那么鲜活有力量。 她试想了一下他们更年轻的时候,在伦敦的那个阶段,这两人如此投契又如此潇洒,那个画面该是多么的风华正茂。 如果没有季医生,她会觉得他们是绝配。她从一开始看出孟君宁喜欢陶溪和的时候,就没有任何嫉妒的心理,她深深觉得,好像孟君宁就该喜欢陶溪和这样的女孩。 进了办公室,方幼宜跟陶溪和讨论了一下,昨天晚上她跟甲方一起吃饭获取到的信息。 现在陶溪和负责推进新案子,方幼宜的主要工作除了法务,要恰接商务和维系客户。两人各司其职。 商务方面,方幼宜没少跟陶洲和那个老狐狸请教。 此时距离江遥所说的三个月已经过去了两个月,陶溪和的工作室提早开始扩容。她们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陶溪和给正在旅途中的江遥发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复工。江遥隔了好几天才回,说还想再玩玩。 财务那边给到的数据显示,到年底,除了养活员工、运营工作室的开支之外,他们仍有不小的结余,陶溪和没有让她的合伙人们亏钱。 陶溪和工作室的第二大股东符迪,受情伤后消沉了一段时间。这日他跑来陶溪和的办公室宣布重大消息——他有新女朋友了。正是季霆离开之前给他介绍的那个姑娘。 这姑娘叫梁贝贝,东北人,是季霆的小师妹,如今在平京医院儿科实习。东北姑娘的高挑、豪爽、气场强大,她通通具备。现在她把符迪拿捏的死死的。 “怎么追到的?”陶溪和好奇。 符迪大言不惭“有几个姑娘见了我是不爱的?需要我追?” 陶溪和顿时丧失了跟他交流的兴致。 这天符迪带梁贝贝跟陶溪和一起吃了顿饭,两个女孩一见如故。 吃饭的氛围始终很好,直到梁贝贝提醒陶溪和道“我们有个暗恋季师兄的学妹这次也去援非了,现在就跟师兄在一个医院里呢,你可要盯紧啦。” 暗恋季医生? 陶溪和忽然来了点兴趣,问梁贝贝“先不谈这个,我还挺好奇的,季霆性格这么……嗯……难搞,女生为什么会喜欢他呀?” “姐姐,那你为什么喜欢他啊?” 符迪替陶溪和做出解释“我们打小一起长大,他俩好的跟亲兄妹似的,你说为什么喜欢?” “难怪师兄这些年不谈恋爱呢。”梁贝贝又说“喜欢他的人的确挺多的,可能就是因为他难搞吧。小声哔哔哈,我之前还怀疑过这是季师兄的套路。” 符迪冷哼“这本来就是他的套路。” 远在千里之外的季医生午休时做了个梦,梦见陶溪和高考后留在国内念大学,也学了医。醒来想不通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潜意识里大概是觉得,如果她留在他身边读书,他们没有缺失彼此成长的这些年,那他现在跟她的相处或许会更轻松一点。 他最近偶尔也开始玩猜心术,这种感觉他很不喜欢。 陶溪和对他冷淡了很多,好像离开了他的身体,两人无法进行亲密交流,那其他的交流就变得匮乏。他也知道她忙,可她一直都是这么忙,却在这段时间才开始展示她的“不在乎”。 那天他发了一条视频通话过去,陶溪和很快就挂断,然后回复他“正在开会”。那会儿国内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她还在开会。 后来他又发了一条过去,陶溪和一接通,他就看见孟君宁的侧影。大半夜,会议室里灯火通明,其他小伙伴不见踪影,只有他们两人。 陶溪和在外人面前跟他说话,跟私底下像是两个人,类似于“撒娇”的部分全部被她收起来,只剩下理智。 是在怪他最近邮件发的少?还是那次没有回应她的隐形告白? 回到办公室,符迪发来一张照片,他带着女朋友在跟陶溪和吃饭。 她好像又瘦了,黑眼圈有点明显,笑得倒是很甜…… 季霆快要忘了他上次收到陶溪和的照片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翻了翻聊天记录,是一个月之前了。 现在他回想出国之前他们俩对彼此身体的热忱,好多细节涌上心头,不再像刚到这里时会感到一阵焦躁。 脱离了身体的深度接触,只剩下情感,他们似乎都疲软了。 他觉得陶溪和激情褪去的比他要更明显。他是不知道如何谈异地恋,但陶溪和是明明很懂,却不想多付出了。 更喜欢表达喜欢的是她,说淡就淡的也是她。 季霆这几天总是在想,她对他的眷念无非是小时候那点情谊在支撑,说不定用情程度还不如他。而且推进他们之间关系的一直都是自己,提确定恋爱关系的是自己,提结婚的也是自己。 她是被他推着走的。 季霆感谢陶溪和让他尝到了从来没尝到的滋味。他其实是不喜欢吃青梅的人,因为他怕酸。 这晚两人视频时,季医生这边是晚上七点,国内是凌晨两点。本来觉得太晚,他想让陶溪和早点睡觉,忽然又想,要是一直因为时差而缺乏沟通,他们的关系只会越来越糟糕。 他提议“溪和,以后我们每天还是保证一刻钟的视频时间好吗?你那边晚上七八点的时候,会比较合适。” 陶溪和没看镜头,听到这句,偷偷勾了勾唇角,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季医生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没你忙,我听你安排。” “你这话说反了吧,你最近可比我忙多了。” 那是,我不忙点,对你冷淡一点,你还意识不到问题呢。 陶溪和移开脸,不吱声。 “溪和,让我看看你。”季霆放柔了语气。 陶溪和忽然心里软塌塌的,看向手机屏幕,季医生的眼睛里是有点东西的呀。 “你想我吗?”她问。 季霆点点头。 没长嘴吗? “哪方面的想?”她又问。 季医生“你觉得是哪方面?” “不知道。”她冷漠脸。 季霆揉了揉鼻尖,“你最近这么忙,有空玩玩具吗?” 他走之后,陶溪和一次也没玩过。一是没精力,二是感觉没意思。 陶溪和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问他“你呢?怎么也没找我要照片要视频呀。” 季医生正经答道“我没那个癖好。我们俩脱离一下那种关系也挺好的。” 陶溪和当真没听懂他这句话。心想,那好啊,有本事回国也不要。 季医生又说“我其实一直在想,如果我们俩不是这样的开始,发展的没有这么快,现在会是什么情形。” 陶溪和觉得他这句话完全可以不用说出来的。 如果不是这样的开始,那他们俩根本就不会有开始。他又在给自己挖坑。 陶溪和正处在经期,负面情绪说来就来,她沉声道“你要是后悔了,咱们随时喊停。” 挂断视频后,陶溪和又理性分析,季医生的意思或许是,如果他们从正常的恋爱关系开始,感情是水到渠成的,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反复拉扯。 可是他们怎么可能从正常的恋爱关系开始,毕竟他到现在都没有承认他心里有她。 她当初一开始只是想顺水推舟睡到他,睡完之后又想,反正都已经睡了,那不如再多睡几次,便开始“设计”他。他是甘心入套的,后面每一次的进度也都是他主动推进的。 他说他没有想过玩玩而已,她难道想过吗?睡完可不就得谈恋爱吗?是他虚伪又被动,所以她才设计。 季医生这话,还是让陶溪和产生了些许自我怀疑。 如果第一次她没有主动,他们俩或许就只是亲一下的关系,然后他致歉,她接受,再回到曾经的情分上,他跟其他异姓哥哥无异。 陶溪和才不想认同“谁主动谁就输了”这句话,但越来越认同“被偏爱的有恃无恐”这句话。 主动不主动无所谓,她想做被偏爱的。 那就请季医生继续多多自我反省吧。这个男人的恋爱养成计划,陶溪和自认为远距离也可以hold住。 何况她现在因为距离的遥远,已经不太惦记他的身体了。这个计划玩到她不想再玩了,她说不定会更加洒脱。 而且她是玩不脱的,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这个男人甘心回到他哥哥的位置上。到那时候,她损失的无非是性体验。 她没想过爱别人,却也可以不再那么爱他。她有挚友、有事业,她的生活一点也不空虚。她缺男人的爱吗?她根本不缺。 就在执着且贪玩地跟他周旋这最后一次吧。 被陶溪和挂断视频后,季霆怔了几秒钟。是自己表达有歧义还是她真的厌倦这段关系了? 他在输入框里来来回回打了好多字,可是都词不达意。就跟那天从行车记录仪里听到她的表白后,坐在车里写婚礼誓词那样词不达意。 他是真的很不擅长应对这样的事情。 十几年过去了,他好像依然学不会在男女关系里做一个圆融的人。笔递到他手上,他也写不好走向。 或许可以找个师父? 季医生打给陶洲和时,心情异常复杂,甚至在铃声响过几次之后还想着要不然还是别打了吧。 陶洲和没给他纠结的机会,了解了事情的大概之后,慷慨地甩了几张他跟方幼宜的聊天记录过来。 那是后来方幼宜为了他前女友姜莱深夜造访他酒店房间吃醋的一段对话。 方幼宜[两个初恋你都藕断丝连,真有本事。] 陶洲和[只怪我比你大了这么多岁,我要是跟你差不多大就好了,那我肯定只交往过你一个女朋友。我像你这么大时候,只谈过一次恋爱呢,现在的你却已经身经百战了……] 方幼宜[……] 陶洲和[我追你这么不容易,何苦去吃回头草?幼宜,有些话我只说一次。我爱一个人的时候绝对不会三心二意。] 方幼宜[听不懂。] 陶洲和[那你听好了,方幼宜,我现在很爱你。] 老男人的套路果然很深,还真是很会啊…… 季医生在头皮发麻中,感觉陶洲和在他心里的形象又立体了。 他给陶洲和发了个几个“大拇指”过去,说[你真有意思。] 陶洲和[什么意思??] 季霆[字面意思。] 陶洲和莫名觉得这家伙又在嘲笑他。但他懒得计较了。 这家伙给符迪介绍了女朋友,那小子终于肯主动跟他联系了。兄弟和睦比什么都重要。 陶溪和隔天起床,收到季医生发来的一条消息[我怎么可能后悔?要怪就怪我比你大了五岁半,总觉得自己比你大这么多,就该端着点。溪和,有些话我只说一次,我是一条路走到黑的人,你把喊停那句话收回去,我不可能停的。] 不知道季医生的脑子为什么会突然转过弯来。陶溪和却没有觉得多感动,甚至异常平静。 昨天夜里,她再一次去看季医生的社交平台,从那个喜欢他的女医生那里,她看到了另一种姿态的季霆。 第42章 42 陶溪和二十七岁生日这天,平京下了场倾盆大雨。 她跟方幼宜从甲方大楼离开,车子驶出地下车库的时候,她忽然感叹:“我每年过生日都会发生点儿不愉快的事情,所以我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从来不过生日。” 方幼宜:“今年肯定不一样,我们陶总事业小有成就,算是稳扎稳打,值得好好庆祝。” 这话没落地多久,甲方的对接人给方幼宜发来消息,说领导层对她们工作室最近屡遭删帖和禁言的事情表示不满,下个季度跟她们合作广告投放的计划就此搁浅。她们一上午的斡旋都成了无用功。 这个夏天她们做了什么? 除了日常推送,她们一共做了四次线下活动,一场全职主妇跟职场女精英的对谈,一场演员全都是女孩的命题脱口秀,一次包场支持某女性电影的观影活动,一个遭遇过职场性别不公待遇的女社畜们的分享会。 这四场活动几乎每一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关注,扎实的活动报道也让受众群体对陶溪和工作室的内核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但伴随而来的自然会有刺耳的声音,被贴标签、被质疑带风向,对工作室的小伙伴们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 被删帖是由于遭到恶意举报,被禁言是因为某一位管理员小伙伴实在看不惯网友们的极端发言,回怼的话术踩了几句红线。 两个姑娘回到工作室,小伙伴们把会议室布置成庆祝现场,鲜花气球蛋糕香槟,样样齐全。 陶溪和拍了张照片发给同样是狮子座的江遥,问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们俩本来还说好今年一起过生日。 可直到这一天的午夜十二点过去,来自江遥的那句“生日快乐”,她始终没有收到。 季霆今天做了一台长达九小时的手术,下手术台后,看见陶溪和回复他生日祝福的短信,简简单单两个字——谢谢。 他托符迪准备了生日礼物给陶溪和,陶溪和接收到时已经说过一次谢谢,这是第二次,依然没有别的话,连起来看,像两句没有感情的系统自动回复。 一起上手术台的女医生周慕宁问季霆:“季医生,科菲邀请我们俩今晚去她家里做客,你说我们准备什么礼物带过去比较好呢?” 科菲是两人前段时间一起救治的一个十四岁小姑娘,她很懂得感恩,出院后仍然跟两位医生保持亲密联络。 季霆收起手机,“今儿是我太太生日,晚上我想跟她视频,就不去了。” 他清洁完,回到办公室里,给符迪发了条消息过去。 符迪跟梁贝贝加入了陶溪和生日庆祝的第二趴,收到季医生消息时,,一众人正在搞气氛,拱陶溪和跳舞。他拨过去视频通话,季医生接听后,他把摄像头对准陶溪和,陶溪和正红着脸说这太为难她了。 “你老公找你。”符迪把手机塞到陶溪和手里。 陶溪和去到洗手间跟季医生说话。 季霆问:“不喜欢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吗?”他送了玫瑰花、女士手表以及新的投影仪和音箱。 这是结合符迪跟陶洲和给的建议,浪漫跟实用兼备。他原本的计划中只有投影仪和音箱,外加一只被符迪毙掉的英短。 符迪觉得养猫不利于陶溪和以后怀孕养娃,季霆没有反驳这话,担心符迪大嘴巴,不想这么早告知他陶溪和根本用不着备孕。 陶溪和把手机靠在墙边,对着镜子整理仪容,她说喜欢,又说:“我今儿太忙了,谢谢季医生。” 季霆抿着唇看了她一会儿,她穿一件灰蓝色的衬衣,戴着那条他后来补送给她的项链,不算太长的头发扎了个松散的低马尾,耳边碎发微卷,耳垂上空空如也。她没有打过耳洞,不经装饰的耳垂让脸显得更加素净。 她好像很久没有化过妆了。 季医生说:“你生日一过,就意味着我的非洲之旅进行到一半了。” “等你回来。”陶溪和回之一笑。 “溪和,一眨眼你都二十七岁了。” “是啊好快。” “昨天我发的邮件你看了吗?” “早上起来看过了。”陶溪和看向手机屏幕,“很谢谢你对我有这么多新的认知。” “也许不是新的。”季霆笑笑,“是曾经被我忽略的。” 陶溪和努努嘴,“那可太好了。” “溪和,生日快乐,祝福你,爱你。”季霆说这话时心头一动,他本来没想说,是被陶溪和温开水一般的态度激发出来的。 如果这样可以让她开心一点,他不吝啬为她助兴。 “谢谢。”陶溪和对着镜头亲了季医生一下,“我也爱你。” 视频挂断后,季霆坐在椅子上出了会儿神。他觉得某些字眼根本没有那么难表达,或许一回生二回熟。 他现在愿意尝试任何能增进两人异地情感联络的方法。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不耗费时间成本,收效快,何乐而不为。 说完那两个字他也没觉得多别扭。回想小时候他捏着陶溪和的脸说过多少次“哥哥好喜欢你”,现在他们做了夫妻,表达感情理当更加直白。 陶溪和在回包间的路上,把手机里存下来的,那个女孩拍的季霆的照片和一段视频全部删除。 那姑娘现在把微博名改成了“慕宁想做个好医生”。她拍摄水平很高,总能记录下来季医生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温情,甚至有一张非常甜的微笑,陶溪和很少看见季霆那样笑。 视频内容有点像生活记录,跟陶溪和喜欢的剪辑手法不一样,她这段更像vlog。 七分钟的视频,内容里有一大半是女医生的工作日常,五分十几秒的时候,季医生出境,他似乎不知道有镜头的存在,姿态非常松弛,像在回答谁的问题,说:“婚姻只是一种选择,任何一种生活状态带来的正负情绪比例都是相同的,就看你选什么了……” 声音经过半处理,听上去随性、自由。季医生闲适地坐在那里,身上的白大褂和脸上的薄镜片在白炽灯冷淡光芒的笼罩下,让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清冷疏离的感觉。 陶溪和并不认同他这个论调。不同的生活状态的确有不同的喜忧,快乐和痛苦比例或许相似,但体验感一定不同。爱情的体验感是极致的,需要区分于其他情感来分析。 季医生这样说,无非是因为他没有尝到爱情的甜头。陶溪和是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给击中的。 他们的婚姻对他来说只是一种选择,对她而言不是。 两个多月过去,清醒理智的季医生开始学会买玫瑰花,把“爱”当成祝福语般说出口。陶溪和姑且认为他向前走了一小步。 删掉别的女人记录下来的他,重建信任,是她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 临睡前,陶溪和又发了条消息给江遥,对方还是没有回应。 隔天早上,陶溪和下楼的时候,陶洲和正坐在餐桌上吃早餐。 “大哥早。”她落座在陶洲和对面。 陶洲和放下平板电脑,扫了她一眼,“寿星黑眼圈都熬出来了,太辛苦了。” 陶溪和揉了揉眼眶,“你是早上回来的?” “昨晚。” “你没跟幼宜见面?” 方幼宜最近对这段感情偶有抱怨。陶洲和频繁出差,跟她聚少离多,这是客观原因,主观原因是,除了在床上,其他相处中,她觉得比起恋人,陶洲和更像是个师者。 工作方面,她问,他就教,她不问,他也依然会盯一盯她的成长。她不喜欢这种养成系的感觉。 陶洲和是拥有老派温柔的男人,不吝啬表达,稳重,能控场。方幼宜跟他的特性过于相似,深知对方的软肋,两人现在只要一争执,都能把对方气得半死。 那天方幼宜疯狂吐槽了几句甲方,用词有些犀利,陶洲和本意是帮她梳理甲乙双方的关系,让她看清现实,但话一开口,不自觉地代入了自己的甲方立场,两人即刻激情battle起来。 争辩到最后,要不是方幼宜主动献身,他们把怨气发泄进对方的身体里,那次方幼宜真觉得他们俩有可能就这样闹掰了。 事后她很后悔自己的主动,头也不回地走掉了。她可不想丢掉了她的酷劲儿。 方幼宜躲了陶洲和一周多,陶洲和昨晚落地平京,特意去接她,车还未停好,就看到她跟孟君宁在一起的情形,两人有说有笑,冰释前嫌的样子让陶洲和看不懂这一代年轻人的感情观。 他没下车,学着她那一天的决绝,冷漠地走了。 陶洲和没应陶溪和这句话,这时平板电脑进来一条社会新闻,他点开,眉头一皱,问陶溪和:“江遥……是你们之前纪录片里那个姑娘?” “对,怎么了?” 陶洲和绷住唇角。 “怎么了?”陶溪和伸出手把陶洲和的平板电脑拿过来,新闻里,“死者江遥”四个字倏然像一把匕首似的捅进了她的心口。 一周前,江遥溺亡于西北某片沙漠中的海子,昨天傍晚,被一群徒步经过的驴友发现她漂浮在湖面上的尸体。 照片上,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面容很安宁。 陶溪和涨红着脸,咬紧牙关,颤抖着喉咙,憋了那么十几秒钟后,她伏在餐桌上,抑制不住地失声痛哭。 不明就里的老太太闻声要过来安慰,被陶洲和制止。陶洲和扶起陶溪和,将她带上自己的车,然后给方幼宜打了个电话,让她们俩在工作室碰头。 他不觉得这时候让陶溪和一个人消化是正确决定。她应该跟她的小伙伴们在一起。 陶溪和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整天。期间她跟江岸打了很久的电话,接了几个新闻媒体记者的电话,断断续续地对着电话那头的孟君好哭了几通,晚上十一点左右,她把一篇长达八千字的文章发到工作群里,让他们排版发推送。 季霆从陶洲和那儿听闻这件事情的时候,他那边天还没亮。他给陶溪和发语音通话,她那边一直显示对方忙。他又换成文字,大段大段的,想安慰她。到中午一直得不到回复,他只好打给方幼宜了解情况。 临近傍晚的时候陶溪和回了他一句“不用担心我”,之后再没有别的话。接着,他邮箱里收到孟君宁发来的陶溪和写的这篇文章。 前半部分写事实讲感情,关于江遥曾经的细节看的人眼睛泛潮,后半部分剖析江遥真正的死因,言辞激进、批判性质强烈,从社会学的角度分析了病态的网络环境和的人性,抨击了不公平的权益分配,嘲讽了键盘侠。 孟君宁说:“季医生,溪和曾经跟我说,她从小到大最听一个人的劝,这个人是你。这篇文章适不适合在现在发出,你应该能有判断。现在工作室有一半以上的小伙伴都处在冲动之中,她们同意发送,这种情况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拜托你了。” 季霆把陶溪和这篇文章又通读了四五遍后,归纳出重点。三个小时后,他改了篇新的发给孟君宁。 孟君宁原意是想让季霆劝陶溪和不要发送这篇文章,完全没想到他会自己改,整篇读下来,季医生竟然在没有敏感词的情况下,通过分析实例、打比方、作类比的手法,把锋利陡峭的观点和原本一定被举报的批判性言论隐晦且巧妙地表达了出来。 陶溪和写完后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她梦见江遥,哭湿了抱枕。半夜惊醒,意识到自己再也见不到江遥了,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情难自禁。 一直以为同事后来发布的是自己写的版本,清晨开工后,她问同样未归家的方幼宜昨天推送的数据如何。 方幼宜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把后台数据拿给她看。她扫了一眼,大失所望。因为反响平平。 很多网友显然没有看懂季医生的高级隐喻,他们只当这是一篇中庸的公告性质的评论性文章。少数人看懂了,一面惋惜江遥的离开,一面赞许文章后半部分的理性探讨。 陶溪和从评论中发现不对劲后,重读这篇文章。读完她打给季医生,拨通之后才想起来他那里是半夜。她正要挂掉,对方接起来:“溪和……” 陶溪和屏住一口呼吸,没有说话。 季霆急切道:“溪和,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这时候冲动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让江遥安宁地走,后续我们从长计议。” “我没有让她不安宁,我要让那些口诛笔伐她的人看到我们的态度,是他们杀死了江遥,是这个社会杀死了江遥。”陶溪和的声音哑掉了,她低声抽泣着。 季霆深深地叹了口气:“溪和,不要哭,你先把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你回国的时间不长,自媒体的玩法还在摸索跟试探中,这段时间你们屡次碰壁,被删帖被禁言,再有激进的行为,下一步可能就是被封号、关闭工作室,你想看到这一天吗?” “江遥是我们的一份子,我们过不去这道坎儿,我们得为她做点什么,我们要清晰地表达我们的立场。” “可是你叫不醒装睡的人,反倒会把自己送到敌人的枪口。” “我不怕。” “江遥几个月后才走上这条路,或许就是因为她不想再次成为焦点。她选择了一个那么偏僻的地方……” “季霆,死掉一个人,对你来说,是不是太正常不过了。” “我尊重每一个生命,惋惜每一场离别。江遥离开,我跟你一样难过。” “你不可能跟我一样难过,如果你跟我一样难过,你不会写出来那么理性又克制的东西,你今天的话术,会让我们这个小团队看起来冷冰冰的,如果江遥知道我们这样客观地解读她的死亡,她会寒心的。” 季霆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可以选择删掉,但是删掉之后,你不可以再发声。” “我再发声有什么用?我们已经是冷漠的人了。季霆,你明明可以不做这件事情的,我宁可沉默也不要发你的这篇东西!” “陶溪和,那你好好想想你的初衷,你要带给你受众群体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极端的去维权吗?是喊口号挑起矛盾吗?是引发大众的对立情绪吗?这个时候,一篇理性的探讨比什么都重要,你们当然要替江遥发声,但更需要引导大众往你们想要实现的愿景上走。我写了什么,你好好读一读,不要因为极端情绪使然,否决掉一切克制的笔法,不尖锐不代表没有感情,理性也不是冷漠,你先收起你这几年在国外养成的固有思维,静下心来……” “好,谢谢你帮我规避风险。”陶溪和挂了电话。 第43章 43 陶溪和带着江遥留在办公室里的旧物,独自开了七百公里高速,赶去她的家乡送她最后一程。 江岸从妹妹的这堆遗物里发现了她提前写好的遗书,陶溪和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才真正崩塌。 哪怕她们早一点发现呢?她的离开竟然在这么早之前就有了预告,她最后的几个月是带着必死的心态在完成人生最后一场旅行。而她跟她发过那么多次微信,竟然毫无觉察。 江遥在遗书的最后一段写着——溪和,对不起,是我怂了。如果有来生,还能认识你该多好。 直到陪伴江家人把江遥的后事处理完之后,陶溪和才返程。走的时候,她带走了江遥十七岁时候的一张证件照。回到家后,她把这张证件照塞进书柜的一个相框里,跟十七岁时候的自己挨在一起。 如果有来生,她想在江遥十七岁时就认识她,赶在恶魔之手伸向她之前,将她带到安全地带。 陶溪和给自己放了半天假,找做心理咨询师的学长在线上给自己进行了一次心理诊疗。 对方安慰道“carol,慢慢找出口。诚然江遥是你第一个选择轻生的援助对象,你真的很伤心,可在好同事好朋友这个身份之余,你也别忘了你是个leader。这样说很残忍,但你的确得这样做,你身后还有一帮姑娘们,大家的情绪需要你来引导。你总是能在强压之下快速成长,你没有任何心理问题,去吧,继续加油,你很棒,以后会更棒。” 站在会议室里,开口说第一句话,提到江遥的名字时,陶溪和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划过鼻侧。她宽慰大家,并为自己一开始的冲动致歉。 抛开理想,她们这个团队的大多数女孩依靠这份工作生活,如果真的被封号,她们将近一年的积累和成绩都将付之东流,她们已走完合同的诸多推广合作都将面临支付甲方违约金的惩罚。 女孩们的眼睛湿润了,有人小声抽泣着,有人放声大哭。大家抱在一起哭了一会儿后,会议正式开始。尾声,陶溪和宣布她们这个小团队的第一次旅行团建将在十月中旬进行。 她希望大家悲伤过后,可以重新充满干劲,带着江遥的那一份力量,开启新的航线。 现在江遥的工位上被摆放一个特别的工牌,工牌旁边放一束新鲜的白色洋桔梗,这是她最喜欢的花。 孟君宁进入陶溪和的办公室,问她还生不生自己的气。 “生。以后再也不给你这么大的权限了。”陶溪和拿出领导的做派,指责他专权发掉季医生改过的文章。 “学姐,那我该怎么获得你的原谅?” 陶溪和没吱声。 方幼宜敲门进来,带来一份新的数据复盘。季霆改过的文章短时间内的确收效甚微,可是一天之后,文章被更多人看懂后,陆续被大v们转发,受到了广泛关注跟延伸探讨,为他们工作室带来了新的流量和新的广告合作。 “季医生生病了,不严重,但也挺遭罪的。”放下报告跟几份新合同时,方幼宜轻描淡写地说。 陶溪和慌张抬起头。 方幼宜冲她点点下巴,把孟君宁拉走。她忘了这会儿季医生那边是半夜,陶溪和是没办法及时线上探病的。 陶溪和点开最近的邮件,季霆一共发给她三封。内容和往常无异,是看过她历史视频的观后感以及跟她汇报自己近期的工作。 季医生他们组建了流动医疗站,国内又援助当地一批先进的医疗设备,他们医院完成第三次扩容,妇产科进行了更新换代…… 微信聊天记录单方面停在那一天。后来季霆每天加了一个午安,早午晚安按照国内时间发送过来,他隔天就发一张自拍,会在照片上加上一个地标,有时候在手术室外,有时候在宿舍,有时候在离医院几十公里的山区,他都是笑着的。 他说过两次“想你”,都在午夜。 陶溪和回复这些天来的第一条[好好照顾自己,有空视频。] 她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了。是她心态变了还是对季医生的关注度再一次减弱。她看到了内心深处的冷漠因子,甚至理性地想,季医生是医生,人就在医院,生个小病大概是没关系的。 她有些畏惧跟他正面交流。 季霆那天被陶溪和挂电话后,在宿舍的书桌前呆坐到天亮。他回溯刚刚的谈话,他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他应该先安慰她。 不管她说什么,他都应该先安慰她。 他是真的担心她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她为了这份理想,熬过多少夜,付出过多少心血,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远距离,隔着千山万水,他们只能倚靠听筒传达情绪,看不到对方的眼睛跟神情,听进耳朵里的话只剩下单一的情绪,冷漠和脆弱都无限被放大。 陶溪和冷着他的这段时间,他找陶洲和聊过,找符迪也聊过,他问,要是他们,他们会怎么做。两人的处理方式都跟他不同,也都比他更有温度。 陶洲和是可以给妹妹兜底的人,他可以放任陶溪和冲动。符迪能做的是情绪调解,他惯会取悦陶溪和。 他觉得自己做的最差的,是第一时间摆错了自己的位置。他急着保护她的理想,保护她的团队,却忘了他先是她的爱人、她的丈夫,而后才是一个清醒的旁观者。 可是很多话错过了第一时间开口,再开口便意义全无。 哪怕他给自己的行为拔高一个高度让她听见呢。他想说,他也是她的战友,正因为理解她的理想,才会做出理性判断。甚至是,他所理解的爱就是这样,比风云雪月要实在,是在真正需要的时候伸出去一双坚定有力量的手,搀扶对方一起走出困境。 陶溪和回复消息时,季医生正在手术台上。这夜送进来一个脑出血患者,他们连夜为病人做手术。 看到消息是黎明时分,季霆吞下一粒胃药后,坐在办公桌前拨通视频通话。 陶溪和挂断了,回复一句[稍微等一会儿,现在在忙。] 季霆觉得这句话很眼熟,这好像是他出国后最常对陶溪和说的一句话。现在她终于也用上了。 小伙伴们一致同意把团建地点定在内蒙阿拉善盟。为期五天,他们将有两天一夜在沙漠腹地度过。 符迪见陶溪和恢复不错,非要掺和进来。 陶溪和鄙夷道“少爷,我们这不是去海边找个酒店舒服的度假,你确定你吃得消?” 少爷拍了拍胸脯“我们家贝贝走南闯北,去过多少稀奇古怪的地儿,我可不能让她看轻。” “行吧。” 这夜大家坐在波澜壮阔的大漠里看星星,银河带和北斗七星肉眼可见,所有人为之震撼。 带来的啤酒喝的差不多之后,小伙伴们各自回帐篷休息。符迪睡不惯睡袋,裹了厚毛毯窝在越野车后座。 陶溪和一个人从帐篷里走出来的时候,符迪正结束一局手游。他看见她握着啤酒瓶抱着膝盖一个人坐在越野车前,茫茫沙漠夜色将她卷席,她看上去既悲伤又孤独。 他正想起身去陪她喝一杯,孟君宁从自己的帐篷里出来,去到她身边。 两人交谈的声音很轻,不一会儿就传来陶溪和的低声抽泣。借着呼啸的风声,符迪按下车窗,还没听见什么话,就看见孟君宁一把将陶溪和抱进怀里。 符迪有点懵,第一反应是,这该是纯洁的革命友情吧。当陶溪和环住孟君宁的脖子,哭得越发动情时,他又迷惑,该不会是季医生离开太久,这姑娘实在寂寞,当真变心了吧。 不会不会不会,我们溪和才不是这种人。虽然这样想着,他还是拿出手机按下了拍摄键。说不定这点“证据”日后可以用来拿捏这姑娘或是打击那个傲慢的季医生呢。 偷拍这种事儿符少爷是第一次做,心态不稳,拍照划到了拍视频,正要切换,他听见孟君宁说“溪溪,你很棒,我很爱你。”而陶溪和的回复是“我也爱你。” 这肯定是友情的爱,肯定是!符迪强迫自己感动,而不是误解。 他知道这两人是“战友”,也曾在陶溪和的朋友圈里看见过他们的亲密合照。如果他们互相喜欢,何必等到现在? 可他忍不住又拿季医生跟孟君宁比了一下,把青梅竹马的情分摘出去做判断,他竟然觉得,孟君宁跟陶溪和其实挺配的…… 这是江遥来过的地方,是她生前最后一站。陶溪和在缅怀她时又一次走进了情绪的死角。 这两个多月以来,她逼迫自己投身繁忙的工作,却总在夜晚降临时想起江遥。她不敢再看那段纪录片,最极端的时候,会后悔自己一手将江遥推到风口浪尖,促成了她的告别。 她断断续续地跟孟君宁陈白着这段时间的心路历程,孟君宁觉得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温暖的拥抱。 早上方幼宜陪陶溪和看了场日出,两个人迎着初升的太阳,方幼宜笑着问她“老板,准备好进入下一个阶段了吗?带着江遥的那份理想。” 陶溪和点点头“乘风破浪,勇往直前。” 两个女孩把悲伤留给这片大漠。她们在朝阳中牵着手往前走,一起踏上新征程。 跟梁贝贝约会时,符迪没忍住把拍到的陶溪和跟孟君宁的视频和照片给她看。 他问“我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儿不厚道啊?” 梁贝贝看完视频后,斜了他一眼,“你没看出来吗?孟君宁是真的喜欢溪和啊。” “啊?” 梁贝贝分析道“我很爱你,我和很字中间停顿了好几秒,很字有一丁点儿哭腔,这句的语气也跟他说前面那一句不一样。” 还能这样分析? 符迪问“那溪和喜欢他吗?” “不喜欢。因为溪和的这句我也爱你,又快又平,就像是一句普通问候,跟新年快乐差不多吧。而且溪和一看就是很喜欢很喜欢季师兄的好吧,她才不会移情别恋。” 符迪耸一耸肩膀“那可真是太便宜季医生了,他凭什么就在女人身上吃不了苦。” 梁贝贝眼珠子一转,“我也给你看个东西吧。” 她给符迪看的是周慕宁的小号发在社交平台上的,仅对粉丝展示的一些图片和视频。 周慕宁拍了很多的季霆,大部分没有露正脸,只有一只手一个背影这样,也拍了很多类似于合照的东西,比如他们挨在一起的工牌、白大褂……其中有几张,处理的很模糊,像是影子,但能看出来是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或者是他们靠站在一起。 还有一段剪辑很奇怪的视频,里面只有季医生一个人的声音。 他说“如果能回到过去,我希望感情这条路,我可以重新走一遍。我会比现在更好。” “靠,这他妈的说的是人话吗?”符迪快要气死了,又翻了翻那些“亲密”照,觉得每一张都辣眼睛。 梁贝贝皱着眉头,“万一是孤儿剪辑呢?” 符迪根本听不进去,“季霆个狗东西,肯定是跟人胡搞了!” 元旦这天,陶溪和在季家陪两位长辈吃饭,老太太和老爷子也过来了。老太太提到徐沐冉家的小闺女,跟陈秋阳两个人聊的不亦乐乎。 季霆不在,一对四的场面,陶溪和几乎每一周都要经历一次。 最近几个月,单亲妈妈的案子推进很顺利,陶溪和现在满脑子都是母婴相关的东西。长辈们碎碎念着催生,说等季霆回来,他们俩就可以考虑开始备孕了。她好几次想开口提自己不打算生孩子的事情,话到嘴边又忍住。 倒不是季霆之前嘱咐过她,要她不要一个人提。是她觉得,有些话还真的需要他在场才好开口。 半个月后,顺利结束援非之旅的季霆落地平京。他跟医疗队先回平京医院,陶溪和去医院里接他。 隔着人群,陶溪和一眼看见他。黑了一点,瘦了很多,眼睛里的东西似乎没变,看到她的那一刻唇角微微绷起,随后露出一个情绪复杂的微笑。 陶溪和一阵鼻酸,为这残忍的十个月,为两个人因距离而产生的渐行渐远,更为终于见到他。 直到回到车上他们俩才拥抱。季霆主动吻陶溪和的嘴唇,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汹涌,他拉扯她的呼吸,像是急不可待地想要得到某种回应。 陶溪和在被动中,一颗心隐隐往下坠。她伸手捞起这颗心,在上面看见一层鲜明的保护色。 两个人热情跟被动碰撞在一起,陶溪和觉得他们好像回到了去年冬天的状态,只不过角色互换了。 第44章 44 “溪和,你想我吗?”季霆松开“入戏”不深的陶溪和,直视她的双眼。 身体不会骗人,陶溪和眼睛里仍有没那么快散尽的情.潮,她“嗯”一声,露出笑容:“累不累?要不我们还是先回自己家吧。” 季霆放开她,坐直身体,“都行,你决定。” 陶溪和沉默地开着车,脑海中盘旋着出发之前方幼宜对她说的那句“先好好聊聊,较劲也摆到台面上较”。 最后这两个多月,除了季霆每隔三天一封邮件之外,他们之间的交流只剩下每天最基础的问候,连一次视频通话也没有。 那是十月底的一天,符迪跟梁贝贝在斗嘴中透露了某个关键信息。符迪脱口而出:“别以为你们医生就多么高风亮节,季霆跟你那个死缠烂打的学姐不也尽整些烂糟事儿吗?” 陶溪和听得太阳穴猛跳一下。 梁贝贝为了打圆场,翻出周慕宁的小号给陶溪和看,很笃定地说:“多半是我这个学姐在小号yy罢了。” 那些透着亲密感的照片,对陶溪和来说都算不上有说服力,她压根不相信季霆会做出背叛他们感情的事情。 她比较好奇的部分,是季霆总是很乐意于跟这个女孩谈论感情观甚至是生育观,这样的感性,他从未在她面前展露出来过。 她无从解读他那句“如果能回到过去,我希望感情这条路,我可以重新走一遍,我会比现在更好”,也在听到他说“我也不知道等以后七老八十了,会不会遗憾这辈子没有孩子,说不定我太太以后又会改主意,谁知道呢,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了,很多决定只是基于婚姻公平两性平等去做的”之后,让自己走进一个陌生的死胡同。 总之,对这段感情的冷处理出现在一个又一个因异地产生的隔阂之后。 孟君宁对她说,还是季医生没走之前的陶溪和更加可爱更加鲜活一点。她也觉得那个为了得到一句“我爱你”爱上玩爱情游戏的自己,是比现在要生动的。 但所有人都得承认,十个月后的陶溪和成长的更为出色了。她跟方幼宜开玩笑,说男人果真是阻碍女人事业发展的绊脚石。又细想,季医生似乎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江遥的事情,至少他给她上过人生重要一课。 陶溪和把车开回他们自己家。她几天前搬回这里住,昨天陈秋阳又过来帮忙收拾了一番,家里看上去并不缺人气儿。 季霆洗完澡后,外面的天彻底暗了下来。老太太打来电话,说让他不急着过去,今天就好好在家休息。 他问陶溪和:“你呢?待会儿还需要回工作室吗?” 陶溪和摇头:“在家陪你。” 陶溪和用季霆送给她的新音箱播放音乐,自己去到厨房准备晚餐。 她聚精会神地处理着一些海鲜时,季霆从身后抱住她,一句晦涩的开场白像洋葱汁水迸进了她的眼睛里。 他说:“溪和,我爱你。” 季霆看见了陶溪和的成长,也看见她收起了“玩心”,不再眷恋和依赖自己。他不想让自己陷入爱情的迷局,但到最后还是陷入了。 没有肉.体关系做干扰,他把自己的心完完整整地剥离出来,曝露在非洲炙热的阳光之下,追溯到他的十九岁,陶溪和的十四岁,他确定连接“季霆”跟“陶溪和”两个名字之间的情感关系词,是“爱”。 季霆爱陶溪和。 季霆怎么可能不爱陶溪和。 陶溪和怔了十几秒钟,随后转过身,推开季霆,往书房里走。 季霆跟在她身后,看见她打开电脑,启动打印机,五分钟后,她把一堆彩印出来的照片扔到他怀里,又挨个播放几段她录下来的音频。 季医生皱着眉头翻看了几张照片,又听了几句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后,绷着唇角看了陶溪和一会儿,随后折回客厅找到自己的手机,果断地打给周慕宁。 “周医生,我不管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必须先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如果能回到过去,我希望感情这条路,我可以重新走一遍,我太太是个享受爱情的人,我应该会更主动一些,更细腻一些,我会比现在更好。那样她就不会对现在的我感到失望了。” “我也不知道等以后七老八十了,会不会遗憾这辈子没有孩子,说不定我太太以后又会改主意,谁知道呢,总之我一切都听她的,她想生,我做会个好父亲,她不想生,我只用做个好丈夫,任务更简单,我说不定会比别的男人做的都要好。可惜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了,我之前一直认为我们之间的很多决定只是基于婚姻公平两性平等去做的,后来我发现,不是,是基于爱。” 季霆全程录音了他跟周慕宁的这通电话,他没有太不给这姑娘面子,只是靠着良好的记忆力回忆起当时的语境和原话,想得到这位“剪辑师”的确认。 挂了电话后,他回到书房,走到陶溪和面前,摘掉她的耳机,“都听见了吗?没听见我把录音导出来给你?你循环播放?” 陶溪和不说话,站起来,绕开他,回到厨房继续处理食材。 季医生把那些打印出来的东西扔进垃圾桶里,去到厨房跟她一起动手。 两个人沉默地跟食物作斗争,用心程度堪比他们过去在无数个深夜,积极且虔诚地跟对方的身体作斗争。 陶溪和开了一瓶昨晚陈秋阳带来的红酒,季医生把做好的晚餐精致地摆盘。酒杯相撞,陶溪和对季医生抬一下下巴:“那三个字,你展开说说。” “哪三个字?”季霆利落地剥掉一只虾,扔进陶溪和的餐盘里。 陶溪和耸耸肩膀:“无所谓,我就当没听到。” “为什么女人都会执着这三个字?” 陶溪和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从小就被他爱着,但定义是模糊的,她希望他摘清楚,她想要他的偏爱,仅此而已。 “我没有骗你,从小到大,我对你的感情从来没有变过。”季霆停下手里的动作,“所以我才不愿意承认我爱你,因为这会证明十九岁的季霆是个禽兽,他竟然对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姑娘动了邪心,第一次看见你穿吊带短裙后,我回家撸了张符迪他们塞给我的岛国片儿,当天夜里我梦见我跟你接吻,梦.遗了。” 陶溪和也定格了手上的动作,她微张着嘴看着季霆,眼神就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男人。 “我也不能承认我爱你。因为承认了,会坐实我的虚伪和胆怯,同时,我跟舒沁的那段过往,我又该怎么自圆其说?避嫌或许就是个幌子,是我太小心眼,我总觉得你有洲和这个亲哥哥,你更在乎他,所以我故意对你冷淡,我承认那时候因为我的确很讨厌他,就在潜意识里不断告诫自己,我不可能喜欢他的妹妹,我才不要跟他攀扯上任何亲戚关系。很幼稚对不对?这就是二十岁左右的季霆做出来的小气事儿。” 第45章 45 陶溪和喝掉杯中的酒,举起空空的酒杯,递到季霆的面前,“还有吗?你接着说。” “有很多。”季霆为她倒上新酒,“得从沐冉婚礼开始说。或者……我学你录了一些视频,你要看吗?” “看。” 两人去到客厅,打开投影仪。文件夹里一共七段视频。 “你自己看吧,跟你一起看,我会有羞耻心。”季霆想走。 “一起看,我需要解析。”陶溪和扯住他的衣服下摆。 晃动的镜头,清晰的呼吸声,第一段视频拍摄于暮色之中的潘加尼河畔。 “嗨!溪和,这是我第十一次录这段视频,我还是做不到像你那样大大方方的把镜头对着自己的脸,我就带你看看当地的风景吧。这段自述用来回应你当年录的遗嘱。一切好像得从沐冉的婚礼开始说。你说得对,那晚我们都没有喝醉,我的确以为你是个老手,你大概看出了我是个处.男,我当时的潜台词是,我怎么可能睡了我的妹妹呢,或者是,我怎么可能被我的妹妹当成炮.友给睡了呢。我也算是洁身自好了很多年,无非是看你穿一件抹胸的伴娘服,一下子就破功,后来想想这就是见色起意,可是当时的我怎么可能承认呢。之后,除了爷爷奶奶和我爸妈,所有人,包括符迪都跑来告诉我,季霆你不配,你怎么能妄想得到溪和呢,于是我的傲慢和自负比真心先一步表现出来了……” 陶溪和按了暂停,说:“先解释一下什么叫见色起意,再解释一下你的傲慢和自负。” 季霆笑道:“见色起意,意思就是你很漂亮,我被你长大之后的外表吸引,我对你有了男女之间的欲望。洲和他们背地里怎么形容我的我都知道,看上去越是正经的人,浪荡起来越是小人,好吧,我认。我对你就是这样,表面装正经,内心污秽不堪,不然我不会在你当年刚刚发育时就对你产生邪念。至于傲慢和自负,在我被洲和带头孤立的那些年,因为我们俩太亲密,他们就总是在向我传达一个信号,溪和是宝贝,溪和不能碰,呵呵,不好意思,多年以后,小爷我还就碰了你们的宝贝,后来还娶了你们的宝贝……” “你……”陶溪和多少有点气愤。 季霆攥住她的手:“别看了吧,我已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陶溪和按下播放键,视频继续。 “我不甘心只做你的床伴,所以我提出跟你谈恋爱,哪怕我以为你心里有别的人,我也想打败那个人试一试,这种心理必然不是兄妹之情,是我一时之间扭转不过来罢了,回想那个阶段的我,真是别扭的可怕,直到婚礼之前看到你的表白,我内心才平衡。后来我急着求证你的心意,一方面是我得意于你竟然喜欢我,另一方面是,既然你喜欢我,为什么要一步步引我入局,我真的很不喜欢被你玩儿的感觉,我仿佛变成了一个第一次谈恋爱的愣头青,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知道你是喜欢我的之后,我被玩弄的心态消失了,而且变得自信了。领证那天,你失态了,又让我说我爱你,我理解的是,你在孟君宁那里得不到,所以拿嫁给我来宣泄你对他的遗憾,把我当成他的替代品……” 第二次按下暂停键,陶溪和很生气地骂了句脏话。 季医生无辜地替自己解释道:“你好好想想那个阶段,你是布局跟设定规则的玩家,我是单视角的玩偶。” 单视角…… 陶溪和细细品了一下这个词,问:“你到底剖析过多少次自己的内心?” 季医生坦诚道:“无数次。” “很显然是无用功,你把自己给绕进去了。”陶溪和讽刺道。 “没错,我是一个不懂爱的人。我很早就把这份感情给了你,且不觉得是爱,所以没办法再爱别人,也没有学习的机会。舒沁的出现,激化了我跟洲和的矛盾,也让你对我伤了心,从那以后我们变得疏远。我的不自知和不自洽是我最大的病症,我把自己困在了二十岁出头。这十几年,我可以说是毫无长进,是你推了我一把,我得谢谢你。” 陶溪和撇一下嘴:“我没有你这么强的表达能力,我有时候真的很佩服你。” “那是我做的不够好吗?你感受不到,所以现在我说了你也不信。” 我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如果我感受不到,那这些年的执念是不可能成立的。 “你做的很好,以前做我的哥哥很好,现在做我的丈夫也很好。”陶溪和说。 “是你让我做医生的,你得水痘那次,还记得吗?”季霆重提旧事。 陶溪和的记忆跟他同样清晰,“可是你当时明明说你才不想做医生,你说做医生太忙了,会让太太很辛苦。” “我成了医生,你也如当年所说成了我太太,你好像的确被我弄的很辛苦。” “……” “溪和,我很抱歉,我们结婚的第一年就被我弄得很糟糕。” 陶溪和摊一下手:“还没到总结陈词的阶段。” 屏幕里出现两只斑马,陶溪和诙谐地想,如果配上《动物世界》的音乐,她看季医生视频的心情或许能更放松一点。 刚想着放松,混乱的剪辑跟想到哪里说到哪里的内容一下子跳到让她需要提着一颗心看的部分。 季医生的镜头对准朝阳之下的广袤草原。 “现在离我回国只剩下两个月了,昨晚我得知了一个噩耗,我的太太很可能移情别恋了。”说到这一句,他一声叹息,随后把镜头对准自己的脸,苦笑着发问:“陶溪和,你是为了惩罚我吗?你抱着孟君宁哭的时候想到你的丈夫了吗?” 陶溪和直接关掉投影仪,“不看了,免得吵架。” “行。” 陶溪和起身往自己的书房里走,走到门口,停下脚步,“算了,既然今晚的主题是摊牌,那就来吧。你问我答。” 季霆果断地问出第一个问题:“孟君宁跟你表白了吗?” “表白?” “看来你还是不知道他喜欢你。我之前一直怕你知道,现在我不怕了。我为什么要怕他?哪怕你不喜欢我了,我也敢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跟他竞争。” “哦,那你争去吧。”陶溪和依然不相信孟君宁喜欢她这件事情。 “所以你真的不喜欢我了吗?” 两人显然都找错了重点。 “是啊,没那么喜欢你了。你接受吗?季医生,你的天平又不平衡了。”陶溪和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 季霆耸一下肩膀:“接受。我看出来了,不然不会急吼吼地跟你长篇大论。我现在就是慌了。” 陶溪和呼了口气:“我没有长篇大论,我只有两句真心话,一句是,那天我很伤心,我忽略了我是你妻子的身份,和君宁有一点儿越界了,但我们仅仅只是拥抱。另一句是,谢谢你发现你爱我,我一直都觉得你应该是爱我的,只不过在求证的这个过程里,我的心态发生了变化。我现在更想专注自我,而不是你。我想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婚前我没有如实交代我是丁克,婚后我也并没有扮演好一个妻子的角色,现在我有点儿把自己绕进去了,说不定你的心路历程我也要走一遍了。” 听后,季霆沉默了许久,问:“现在可以问下一个问题了吗?” “你说。”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十八岁那年,我去你被发配的地方看你的时候。”陶溪和迅速接话。 季霆眉梢一动。她大概率在撒谎。 算了,何必较真。再较真下去,就真的没有老婆了。 他问:“那一次,你有没有亲我?” “亲了。” 话落,陶溪和跑了,跑之前,丢下一句“我来姨妈了”。 虎头蛇尾的摊牌局,戛然而止。 这晚陶溪和睡在了客房,季霆没有打扰她,临睡前给她发了一条消息:[你说过,我们可以像任何一对情侣那样,争执、误会、和解、博弈,甚至是做个小学鸡。你想要感受的爱情,我们可以一起感受一次,只要你还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哪怕是从恋人开始做起。] 陶溪和半夜醒来看到这条消息,回复:[有空教教我,你是怎么剖析自我的。] 倒时差的季医生根本没睡,他说:[不要学,不是什么好技能。希望以后我们不管发生什么,都第一时间坦诚交流,再也不用像蜜月第一天和今天这样,把淤堵的情绪摆上台面长篇大论。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会变成高级玩家,这游戏你还要玩儿吗?] 陶溪和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她回:[你的视频我会认真看完,你发给我的邮件我也都认真看过。我觉得你的书面表达不如你口头即兴表达好,这个你有空也教教我。我要是有你这样的表达能力,我肯定是个非常优秀的人。不过,就因为你表达能力太好,你才失掉了一点感性的可爱。你继续慢慢挖掘自己的潜能吧,加油!] 第46章 46 陶溪和起床时,季霆正在做早餐。她洗漱完之后跟季霆一起动手,两人并排站在一起,视线交接,先躲闪的是她。 季霆久久没有移开眼睛。 “想说什么?”陶溪和偏过头,问他。 季医生“如果来大姨妈,你昨晚不应该喝酒,还吃那么多生冷的东西。” “哦,没关系的。我经期从来不忌口。” “我没有看见你用卫生棉条。”季霆说完,倒了杯榨好的果汁给她。 陶溪和没吱声,接过果汁喝了一口,说酸。 她刚放稳玻璃杯,双肩被两只手按住,季霆将她转过来,堵住她的唇舌。 陶溪和后悔没在睡衣里穿 a。 久违的触感让她很快就缴械投降。趴在料理台冰凉的台面上,果汁杯来回在眼前晃动时,她想起了徐沐冉婚礼那天,她对着浴室的镜子,感受也像现在这样艰涩。 涌动时,她伸手想去抓住一颗柠檬。季医生按住她的手,跟她十指交握,居高临下地命令她,要她不要分神。 她讨厌他这样的态度和这种位置,挣扎了几下,将季医生推到客厅的书架前,在膝盖下放上软垫。 晨光铺满地板,洒到英俊的男人身上。陶溪和俯视季霆的脸,抬手拿了本他的医学资料,遮住他的眼睛。 “不许看我。”她也命令他。 季医生把书本拿开,抬高手臂,捏住陶溪和的下巴,食指刮了刮她的下嘴唇,又松开手,轻轻拧住另一个地方。 陶溪和理智溃散,慌乱地遮住他的眼睛。 手指刮着季霆紧实的背,看着加湿器的水雾消散在半空中,陶溪和拨开心中的迷雾,只剩下一个坚定的信念——抛开别的不说,这个男人可真是个绝佳的床伴啊。还是养成系的那种。 如果没有婚姻,没有爱情,没有任何条条框框,快乐就在一起,不快乐就分开,可以一起看电影但不一起睡觉,或者只一起睡觉但不一起起床。随性一点,散漫一点,不要纠结爱的程度和谁先爱上谁。这种关系存续期又会是多长? 让自己进入一段感情的松弛期怎么样?假设你从来不喜欢季医生…… 这可真是个好命题。 爱与欲共献的浪潮中,陶溪和找回那个玩心不减的自己。 季医生拿了条薄毯盖在陶溪和身上,“去洗澡吧。” 陶溪和说了声“谢谢”,又说“早知道这么开心,我们应该先做。做就行了,可以不说。” “你开心就好。”季霆不再往常那样,总是羞涩地背对着她清理自己。他当着她的面把东西摘掉,扔进垃圾桶,补了一句,“早知道说那么多还不如做,我不会说。视频我收回了。” “不要。”陶溪和还想看。 季霆拿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我不适合表白,我适合献身。” 单亲妈妈互助的项目即将上线软件跟小程序。跟技术团队开会时,陶溪和看见方幼宜一直在手机上查资料,她偷瞟过去时,屏幕切换到一个记录经期的a,上面提示方幼宜的大姨妈推迟了一周。 她们俩的大姨妈都不太准,但推迟最多不会超过一周。她们互相交流过避孕手段,相对来说,铁了心做丁克的陶溪和跟季医生要更自觉一些,属于严防死守。另一对,偶尔在可控的情况下,会追求一点刺激和新奇体验。 “要不要验孕棒?我可以帮你去买。”散会后,陶溪和自告奋勇道。 方幼宜想了想,点一下头“保密。”保密的意思就是先不要告诉她大哥。 陶溪和买了三种,拿给方幼宜后,守在洗手间门外等。她心情并不轻松,她还没做好当姑姑的准备,也深知方幼宜没做好当妈妈的准备。 十分钟后,方幼宜从里面出来,如释重负地朝陶溪和扬一下下巴“虚惊一场。” “那就好。”陶溪和揽住她的肩膀,笑道“下次可千万别在没有安全套的地方吵架。” 这场“虚惊”的确是源于一次激烈的争执。争执到最后,陶洲和把方幼宜压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用身体让她服软。 这几乎是这大半年来,他们俩解决矛盾的最有效途径。 其实是在逃避,但谁也不想承认。他们爱对方的身体,胜过爱理智。 那天方幼宜去探班,意外得知陶洲和跟姜莱的团队达成某项合作。陶洲和那次去西雅图出差半个月,姜莱在她的社交平台o过三次西雅图的照片并标记定位,显示他们俩在同一个场所出没。 于是方幼宜试探性地问了句,正沉迷工作的陶洲和给她的反馈是——“你跟孟君宁朝夕相处,我说什么了?” 矛盾一触即发,吵到最后,陶洲和甚至问方幼宜有没有跟孟君宁上过床。 “上过。” 陶洲和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小气的男人,这一刻,偏偏异常小心眼。他竟然问她细节。 方幼宜和盘托出她跟孟君宁的过往,放狠话道“其实跟你交往之前的性经历,我没必要坦白的,但既然你想听,那我肯定成全你。” 陶洲和佯装淡定,只说了两个字——难怪。 见这人阴阳怪气,方幼宜不饶人道“我跟他最多就是一次性炮友,可我是单相思,他爱的是溪和,后来我们俩再也没有越界过。比起你跟姜莱又是前任又是床伴这种混乱且长期的关系,我坦荡的多。我跟你恋爱后,姜莱进出过多少次你的房间?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俩上过几次床?你们俩在西雅图的时候住在同一个酒店,说没发生点什么我都不信。” 直到没有任何禁锢地挺进熟悉的领地,陶洲和才回答方幼宜的疑问,他说“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说我跟她的床伴关系,我们的确在分手后拉扯过一年多的时间,当时我是抱着可以复合的心态去处理那段关系的,最后失败,关系就定义成你说的这样了。现在我跟她只是合作伙伴,如果你的疑心是你自发的,你大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如果是她给你制造的烟雾弹,合同我还没签,我不介意丢掉这个客户。” 结束之后,方幼宜试图跟这个总是头头是道的男人交心“我宁可你不要把爱我挂在嘴边,多用心跟我交流,而不是身体。溪和说季医生吝啬说爱,理性有余,感性不足,可季医生做的每一件事在我看来都是爱她的体现。而我们俩的相处是空洞的,我越来越感受不到温度,我甚至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仅仅是身体吗?你会缺女人?” 陶洲和从来不跟女人谈心,他觉得没必要。 他冷漠道“你要是这样说,那我当然比不上季医生,他跟溪和认识多少年了?我们俩才认识多久?季霆之前那段过家家似的初恋带给他的经验值为零。他跟溪和,完全是属于一把年纪,仗着有点思维高度和阅历,偏要躲在成熟的外表后边玩高中生谈恋爱的戏码。他们俩跟初恋没两样。而我跟你呢?需要那样玩儿?如果你想在一个成熟男人的身上找初恋的感觉,那你趁早换个人吧。” “你是以为我不敢换人吗?”方幼宜冷笑一声,“你何苦总是贬低季医生,他再像个高中生,也是赢得你初恋的人。你绕不开你那位白月光初恋,所以你嫉妒他,以嘲讽他为乐,在我看来,你才是幼稚至极。” 这次激烈且失控的身体交锋没能让两个人像往常那样“和好如初”,方幼宜丢下一句“我会考虑换个人”后离开。之后他们开始冷战,直到今天方幼宜发现自己疑似怀孕。 方幼宜在回家路上纠结过要不要吃药,想到是体外,又是安全期,最终作罢。她的坏情绪也不足以支撑她去药店买一颗让她有些为难的药丸。 两人回到办公室,陶溪和的桌面上摆放着一封辞职信。写信人——孟君宁。 方幼宜抿着唇看向陶溪和。 陶溪和深呼一口气,把辞职信压在一堆文件下面,说“我先缓缓。” 方幼宜问“从季医生口中听说君宁喜欢你,是什么感觉?” “说实话我不相信。” “现在呢?还是不相信?” 陶溪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耸耸肩膀,“他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所以他为什么辞职?” 孟君宁为什么辞职? 三天前,符迪第n次在梁贝贝这里碰壁,照例找回国后还在休假的季医生诉苦。季医生正好被他大舅子抢先约走,于是三个人一起喝这顿酒。 季霆跟陶洲和各怀心事,都没什么耐心听符迪聊情感问题,直到符迪问他们俩“如果一个姑娘跟你确定关系都大半年了,还是不肯让你碰,这是不是说明她根本不爱你。” “是。”陶洲和说。 “也不一定。”这是季医生的回答。 季霆先做解释,“贝贝可能对男性的生殖器官有阴影。至少我接触过的一些女医生,有出现这种情况的。” 陶洲和反对这种说法,“她又不是男科的,再有阴影,关了灯还能看见什么。这种事儿就是两情相悦水到渠成,一直排斥,不是心理有问题,那就是她不爱你。” 符迪听得脑袋发晕,指了指季霆“我还是信你说的,这样我会好过一点儿。” 陶洲和哼笑一声“论惨,还是我们小符迪最惨。” 季霆拍拍符迪的脑袋“不是坏事儿。万一暴露你的短板,散的更快。” “我什么短板?” 陶洲和嗤笑道“你之前一直频繁换女朋友,只会让我们觉得是你不行。” 符迪遭受重击,又看向季霆。 季霆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靠,我很行好不好?你们两个老男人竟然说我不行?溪和跟小方都不怎么搭理你们了,我还觉得是你们不行呢。你们看看她们工作室那个孟君宁,人家小伙子那身材那样貌,她们天天看着他,再回家看你们俩,嗬,心理落差指不定多大呢……” 陶洲和捂住符迪的嘴,对季医生说“他有句话倒是没说错,那个小子再不走,你我恐怕都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季霆喝了一口酒,淡定道“关我什么事儿?溪和又不喜欢他。” “你嘴上这样说,心里慌得跟什么似的吧。听说你一回来t都用上了,怎么,准备给溪和写爱情毕业论文?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打动女人的心?姑娘们喜欢什么样儿的我们心里都清楚……” 符迪推开陶洲和的手,“她们俩怎么可能不喜欢孟君宁,贝贝说她都差点喜欢上孟君宁了。” “你闭嘴。”季医生冷脸道。 安静下来后,季霆想起了最近做爱时陶溪和平静的眼神和那句“我想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陶洲和想起了方幼宜那句她对孟君宁是单相思以及那句“我会考虑换个人”…… 季医生心里,陶溪和不一定会移情别恋,但如果他们不再是婚姻关系,孟君宁就有了可乘之机。 陶洲和心里,方幼宜不一定会得到孟君宁的人,但是按照她的开放个性,她跟孟君宁做二次炮友也不是没可能。 符迪恰如其分地推了这两个老男人一把“我要是你们,我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留着孟君宁做什么?看两个姑娘把你们俩一脚踢开跟他玩儿三角恋吗?” 季霆看了陶洲和一眼,陶洲和心领神会。 至于后来两个老男人到底是如何操作的,陶溪和跟方幼宜恐怕这辈子也不会知道。孟君宁也不会提。 陶溪和问孟君宁为什么要离开。 孟君宁说,他能帮她的,就仅限于此了。他要去追寻他自己的梦想了。祝她永远幸福。 他最终也没有跟陶溪和告白。 这天在机场,梁贝贝也赶来送孟君宁。人走后,她感叹“谁会不喜欢君宁呢。” 方幼宜摊手“老娘睡过他,不亏。” 陶溪和揉了揉鼻底,没说话。 三个姑娘回停车场取车,一路上聊个不停。 符迪原本是打算带两个老男人来看热闹,看看他们的女人是怎么哭着相送她们心中的少年。他压根没想到自己的女朋友梁贝贝也在。 他们下了车,想去堵三个姑娘。听见梁贝贝问“你们说,老公跟男朋友最大的功用到底是什么?” 方幼宜摊手“以我现在的感受来说,男朋友跟炮友没有什么区别。” 陶溪和比方幼宜更直白,她轻笑一声“freeduck” 季霆跟陶洲和互看一眼。他们俩也不知道谁受到的侮辱更大。 符迪笑得弯下了腰。这时梁贝贝说“那我可以分 第47章 47 回程仍是三个姑娘一辆车,三个男人一辆车。 符迪情绪不佳不想开车,陶洲和说开不惯别人的车,心态看上去最平和的季霆担起了司机的重任。 季医生问伤了心的男人们“要不要叫姑娘们一起吃晚饭?” 符迪“不要。” “怂什么?”陶洲和掏出手机发了个地址到陶溪和手机上,说安排好了,晚上六个人一起吃饭。 女孩们是陶溪和开车。她六万块钱淘来的二手小别克,跟在符迪上个月刚提的比小别克的贵20倍的suv后边,一点也不怯场。上机场高速后,她一脚油门,把男人们甩在了后面。 梁贝贝从倒车镜里看了眼符迪的车,“也不知道我们的话他们听去了多少。” 陶溪和“管他们呢。” 方幼宜“关键部分肯定听到了,不然刚刚不会跟没看见咱们似的。不过管他们的呢。” “哈哈哈哈哈哈。” 临近岔路口,陶溪和问两个姑娘要不要跟男人们一起去吃晚饭。 “不要。”方幼宜有一丢丢逃避心理。她跟陶洲和还在冷战期,谁也不想先服软。 梁贝贝说无所谓。 陶溪和想了想,决定尊重方幼宜的意思,提前变道下了高架,没按陶洲和给的地址走。 “她们不打算跟咱们一块儿吃饭。”看陶溪和没按既定方向走,季医生正在纠结要不要变道。 “爱吃不吃。”符迪抱着胳膊闭目养神。 陶洲和推了推镜框,“跟着她们。” 车子变了道,也下高架。 陶洲和“觑”了符迪一声,“你就这点儿出息?怕人家当面跟你提分手?” 符迪冷哼道“分就分呗,姑娘多的是。” 季霆手指蹭了蹭鼻尖,忍笑道“不要因为还没实现做freeduck的梦想,就心灰意冷。贝贝不会真跟你分手的。” 陶洲和沉下声“听季医生这话,你倒是不介意溪和这么形容你。” 季霆沉静道“我老婆开心就好,她再怎么形容我,我都是她需要负法律责任的丈夫。再说,这说明我在我们的婚姻关系中有利用价值,也说明我身体还不错。”言下之意,我们的夫妻关系相对稳固,我有恃无恐。 陶洲和满脸写着“此人有病”。 符迪追问季霆“你为什么说贝贝不会跟我分手?” “她有跟我说过,你对她很好,总之夸了你一通。” “你在非洲的时候?” “嗯。” “哥,你真好。”符迪笑得又天真又可爱。 季霆二十年没听见这家伙叫自己哥了,皱一下眉头,“收起你花花公子的心性,心态放稳,用心跟贝贝相处。” 陶洲和插话进来“哟,季医生如今也可以开课了。” “我不行。”季霆谦虚又自嘲,“比起有着丰富经验的二位,我只是个皮毛都还没摸到,只会用论文告白的初学菜鸟。” 符迪“切”了声,“你把我们溪和都拐走了,还是你道行最高。” 陶洲和没接话,他从后视镜里打量季医生,猜测他去非洲可能重塑自我了。 季霆门儿清,他被陶溪和冷了半年,回国之后,除了献身,再也没感受过她从前那样的爱意。不调整自己的心态,再不思进取,就只有死路一条。 “你跟小方不会也出问题了吧。”符迪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陶洲和。 陶洲和不想跟两个感情白痴讨论感情问题。 季霆睨了这家伙一眼,趁着红灯,拉了个三人群,分享了一场跟两性关系有关的讲座的报名连接到群里。 符迪拿出手机,“什么玩意儿?” 季医生说“学习机会。” 陶洲和闭上眼睛“有病吧。” 季霆大方地分享道“知道为什么姑娘们越来越难搞定吗?她们比男人们更勇敢更努力更具有创新和突破精神,她们一直在探索一直在进步,在社会资源分配不均的大环境里,她们被激发了斗志跟潜能,她们的品格越来越坚韧,心性越来越独立,而我们这一届男人,普遍不如姑娘们上进。我们如果继续像现在这样吃着父权社会的红利躺平甚至倒退,那迟早有一天,她们就真的不需要我们了。” “就你会说。”陶洲和摘了眼镜,按一按太阳穴,“你最近都看什么书?” “瞎看。”八月底,季霆从陶溪和的社交平台上搞到了她研一那一年的书单,回国的前一周,他正好看完。他最近正在看的是社会学入门书籍《权力精英》。 符迪打了个哈欠“别跟我提看书,哥们儿这次又没上岸。” “哦。” 男人们兴致高昂地聊姑娘们,女孩们的话题却跟男人无关。方幼宜接了通客户的电话后,跟陶溪和聊了会儿工作,梁贝贝讲了几桩儿科病患的新鲜事,她们又聊最近的社会热点,聊护肤、美食、电影、展览…… 直到梁贝贝收到符迪发来的表情包,她问陶溪和跟方幼宜“我到现在也没跟符迪本垒打,正常吗?” “正常。” “正常。” “那就好。”梁贝贝又道“我只想按我的节奏来。” “你就按你的节奏来。”陶溪和鼓励道。 该话题就此终结。 陶溪和把女孩们拉到一家东北土灶台,吃铁锅顿大鹅。这是一位来自东北的单亲妈妈断头推荐给她的店。东北姑娘梁贝贝开心极了。 她们点了大肥鹅、冻梨、哈啤,裹上花红柳绿的围裙,融入热情又热闹的东北文化。 陶洲和先踏进她们的包间,西装外套扔在炕上,坐在陶溪和边上,架势像大佬来找情人寻仇。符迪跟在他后头,夸张地对姑娘们鞠躬“晚上好。”随后自觉地挨着梁贝贝坐。 季霆最后一个进门,边脱大衣边侧头听服务员告知陶溪和已经点了哪些东西,他卷着米白色衬衣的袖口,摘了腕表,客气地加了几道菜,贴心地为姑娘们要了一扎热饮。之后他走到陶溪和身后,把手表和手机递给她,请她保管,又推了推陶洲和,示意他把陶溪和身边的位置让给自己。 陶洲和不动。季霆拍了下陶溪和的后脑勺,请她跟方幼宜换位置,然后他如愿以偿地跟陶溪和坐在一起,方幼宜去到了陶洲和的身边。 包间里播放着二人转,梁贝贝拿了块红手绢熟练地转起来,陶溪和也会转,跟她换着花样儿的玩儿,方幼宜试了试,怎么也转不起来,学习劲头上身,非要学会。她们三个玩得不亦乐乎。男人们沉默欣赏,个个不入戏又装作入戏。 大锅就位,酒开好。大家商议起谁喝酒,谁不喝负责开车,还是都喝请代驾,方幼宜说她不喝,她开车。陶洲和说他也不喝。 符迪看着陶洲和“可是你也开不惯我的车啊。” 陶洲和“我打车回,你请代驾。” 陶溪和鄙夷地看了方幼宜一眼。来大姨妈了?可是这几天没看见她用姨妈巾或棉条,这是她跟鸡贼的季医生学到的观察力。如果今天她还没来大姨妈,那就是推迟了快两周…… 一起去洗手间时,陶溪和从镜子里看着方幼宜,只是看着,不说话。 方幼宜抓住她的眼睛,失笑道“喂,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肚子里现在有没有baby。”陶溪和说着话,视线落到她的小腹上。 “有。”方幼宜屏气凝神,又虚虚地掐住陶溪和的脖子,“不许告诉你大哥,拜托了。” “你这是求人的姿态?”陶溪和拉下方幼宜的手,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亲爱的,我尊重你所有的选择,放轻松。我会保密,我连季医生也不会说。” “好,谢谢。” 那天陶溪和买给方幼宜的三根验孕棒,都显示两道杠。方幼宜当下就慌了,不告诉陶溪和是想让自己先冷静。潜意识里想独自解决这个问题,因为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孩子不能要。 她前天去医院做了化验跟b超,检查报告就在她包里。胚胎六周左右大小,暂时还没有胎心胎芽。医生建议,如果不要,那现在就可以做打算。 她从小身体健康,连医院都没怎么进过,更别提上手术台。她怂了。 回到席间,季霆跟陶洲和不见了,梁贝贝跟符迪头靠在一起看手机视频。方幼宜把b超单悄悄递给陶溪和,陶溪和用手指戳了戳图中的那颗小点,攥住方幼宜的手,再低头看过去,单子上就诊人的姓名是……她自己? “靠。”陶溪和掐了把方幼宜的手心。 方幼宜耸肩道“那天我刚好带着你的身份证去银行办事,顺手就用你的身份证挂了号。我受不了我名字下面跟着个小娃娃的照片。” “你可真棒!”陶溪和话音刚落,季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眼疾手快地把检查单据一股脑塞进自己的包里。 散场后,方幼宜拿了陶溪和的车钥匙先走,季医生把陶洲和塞进副驾,完成今晚最后一项助攻任务。 符迪跟梁贝贝请了代驾,陶溪和听见他们报的地址是符迪的单身公寓,而不是梁贝贝的医院宿舍。 “我们俩怎么办?”陶溪和问季霆。 “时间还早,看场电影吧。” “好。” 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位于商场里的影城被布置的充满年味。好多片子都赶着贺岁档上映,这个时间点可供选择的片子不多,他们最后挑了部翻拍的喜剧片。 等电影开场的时候,季霆想起来陶溪和替他收着自己的手表,他找陶溪和要,陶溪和要去洗手间,包扔给他,让他去包里翻。 陶溪和去了大概两分钟,就急匆匆赶回来。她打量季霆的脸,又看看自己的包,这人云淡风轻地偏着头看着旁边一对高中生情侣,自己的包置放在一边,并没有被打开的痕迹。 “这么快?”季霆回过神来,把陶溪和的包递给她,“你东西好多,我怕我找不到,还是你找给我吧。” 陶溪和暗呼一口气,拉开拉链,一下子找到他的手表,递给他。 季霆笑着接过手表,戴上。这场电影正好开始检票。 两个人都是笑点很高的人,几乎没怎么笑。看到一半,陶溪和犯困,季霆抬起两人中间的扶手,搂住她。陶溪和在他怀里找到熟悉的姿势,沉沉睡去。 季霆的脸陷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目光落在陶溪和的头顶,眼睛里面分不清是温情还是别的情绪。他轻轻吻了吻陶溪和的头发,重重地阖了下眼皮。 他满脑子都是那张b超单以及她今晚喝下的数不清的酒。 他根本没心思去回想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或者这到底算是纰漏还是上帝跟他开的玩笑。 第48章 48 隔天早上传来消息,老太太昨夜不慎跌了一跤,膝盖受了伤。陶溪和跟季霆赶到季天明所在的医院时,该到的人都已经到齐。 所幸昨晚陶洲和回了家,及时将老太太送往医院医治。虽是轻微骨裂,但季天明考虑到老人家年纪大了,还是给开了住院单。 老爷子守在医院不肯走,被陶洲和硬架回去后生了好大的气。陈秋阳拗不过老爷子,每天来给老太太送病号餐时,都会捎上老爷子。几个小辈也日日前往探病。 陶溪和深知陈秋阳亲自为老太太做羹汤的心意,除开两家多年来深厚的交情,自己成了她儿媳,两家人做了亲家,是加深情谊的重要因素。 她最近时常思考婚姻的意义,夫妻若是感情好,能肝胆与共,在面对生老病死时,配偶的功效会大大突出。两家人如果连接紧密且团结,就多了门靠谱的亲戚,患难时能替对方承接风险,能互相照应,这些都是正面积极的意义。 这日她来给老太太陪床,晚上睡不着,想起来带了季霆的笔记本电脑,就继续看他在非洲时录的视频。发现视频多了一条,时间是前几天夜里,他们看完电影后的几小时。 她先点开这一条。 季医生是拿自己的手机录的,前置摄像头,他毕恭毕敬地看着屏幕。 他坐在陶溪和的书桌前,眼睛里还透着些许没散尽的酒后浑浊,他洗过澡,穿着纯白的t恤,头发还未吹干,黑色的半湿润的发丝让他看上去很精神,他调整着自己的神情,局促不安的样子,像个等待第一次约会的高中男生。 调整好状态之后,他想起来一件事情,离开书桌,去将书房的门反锁。 再次坐下来后,他又重复一遍刚刚的行为…… “我……爸爸算了一下你到来的时间,你现在六周左右,那你应该是我回国的第二天种下的,也就是三周之前。我不想用数据来形容你的到来是多么神奇,我保证我们做好了措施,那明明也不是你妈妈的危险期……我现在的心情很复杂,真的很复杂……叫你小桃子好不好,你可能是个小姑娘,对,我觉得你应该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如果是小男孩,那名字我暂时还没想到,你就算是个小女孩儿吧……对不起,爸爸……爸爸语无伦次了,抱歉啊宝贝儿,爸爸妈妈可能不能留下你了,因为……因为爸爸妈妈之前就做过一个很严肃的决定,我们……对不起小桃子,真的很对不起……” 陶溪和的眼泪轰然落下,因为她代入进去了,因为季医生哽咽了…… 他们认识二十四年了,她第一次看见他哭。她第一次看见她的季霆哥哥哭。 “小桃子,我跟你讲讲妈妈的故事吧。你的外公外婆是这个天底下最狠心的父母,他们没有让妈妈感受到过父母的爱,妈妈是一个不会喊爸爸妈妈的人,她很可怜对不对?不过她一点也没有把我很可怜写在脸上,她是个非常阳光非常乐观的女孩儿,她很优秀,很酷,活得很通透,我想,她不需要依靠养育一个小孩儿来治愈自己的缺失,我也不认为人一定需要靠着抓住缺失的东西来弥补没得到的遗憾,这个过程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好,一定就能弥补遗憾,这个道理太深奥了,你肯定听不懂,那我换个方式说吧,小桃子,其实你现在从生命科学和医学的范畴上来说,还不算是个……不,爸爸这样说很残忍,对不起,爸爸好像说什么都是不对的……” 季医生又停住了,他咬住嘴唇,双手交叠撑住额头。 低声抽泣的陶溪和正想关掉视频,里面传来这样一句话——“小桃子,你会长得跟妈妈一样可爱吧。” “小桃子,你会长得跟妈妈一样可爱吧,爸爸八岁半的时候就认识了妈妈,妈妈那时候才三岁,小小的,坐在矮矮的凳子上乖乖的,第一次见她,我问她在做什么,她说她在等人,我问她等谁,她摇摇头,过了会儿,说哥哥……爸爸觉得她在等她的妈妈,可是她总是什么也没等到。妈妈的身体也不是特别好,她是早产儿,出生时只有四斤,她还在月子里的时候就做过一个疝气手术,你太奶奶说她伤了元气,她长大后很积极地锻炼身体,不过体质还是偏弱的,她十二年那年还做了一个胶质瘤的手术,儿童胶质瘤发病很凶险……她上过手术台,她其实是很害怕医生的……哦对了,爸爸是医生,爸爸曾经给一些阿姨接生过,怀孕和生育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有的还非常危险,妈妈们都很不容易……” 陶溪和没敢听完。 她哭得鼻子和喉咙全部塞住,眼睛每隔几秒中就模糊一次。老太太闻声醒来,问她怎么了。她说不出来话,爬到老太太床上抱住她,慢慢地才压抑了哭声。 这一夜,她都没有睡着。 季霆这夜上了台紧急手术,患者76岁高龄,脑梗,送进来时已经神志不清。病患几个子女在做手术前争论不休,手术成功后,又第一时间激烈商榷分配支付手术费用等问题,医护们个个疲惫不堪,无暇理睬,任由他们闹去。 徐子骞见季霆下手术台后一言不发,说他这几天状态不太对,问他是不是跟陶溪和吵架了。 架倒是没吵,但他忍的有些辛苦。他想明说,又怕近日因为老太太的事儿做不成陶溪和想做的手术,最后弄得大家都尴尬,而且陶溪和自己好像也不急,于是这事儿就这样拖着。 他脑子里倒是一直飘荡着“小桃子”的名字,越想越沉默。他冷静下来时,觉得自己入戏太深,感性起来,又觉得即将和什么失之交臂,实在惆怅。 一颗心就这样不上不下吊着。 两天后,老太太出院,两家人在陶家聚齐。陶洲和带了方幼宜来,这让大家惊喜万分。 不过两对情侣要发愁了。老太太经此一难,直呼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一个先来,催生一对,催婚一对,态度十分强硬。 季霆本来不想拂了大家兴致,但考虑到他跟陶溪和即将要做的事情,他站起来,朝四位长辈鞠躬“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先说声对不起,我跟溪和打算做丁克。你们也知道,我早年在部队卫生院锻炼时,给孕妇接生过,我对女人生孩子有很大的阴影,我也不喜欢小孩儿,溪和尊重我的意愿,我们俩决定不要孩子。” 陶溪和眼鼻一下子泛酸。 他在说什么啊……他竟然连理由都找好了……他往自己身上揽什么啊……他明明是很喜欢孩子的…… 她一直在找机会想跟他解释清楚,可是另一个想法萌发得更为迅猛,这事就又拖了两天…… 陶溪和站起来,刚要开口,胳膊被季霆扯住。但她没有怂,她看看四位长辈的脸,低下头“对不起,是我不想生孩子,他只是在迁就我……” 这一天的深夜,在陶洲和跟方幼宜的支援下,暂且安抚住了两位老人之后,陶溪和跟季霆留宿在了季家。 季霆拿出小时候的影集跟陶溪和一起翻着看,他们俩有很多的合影,每一张都很有趣或者温情。 翻着翻着,陶溪和哭了。 她偷偷地掉着眼泪,又偷偷地拭去。终于调整好心态后,她笑着扭头,看向季霆“季霆,我们回到原来的关系吧。我们俩离婚吧。” 第49章 49 季霆的笑容凝固在唇角,他阖一下眼皮,抬起手掌,拍了下陶溪和的头一遍。” 陶溪和用比刚刚更恳切的语气,更真诚的态度,重复了一遍:“我们离婚吧。” “理由。”季霆合上影集,起身背对着陶溪和站在窗边。 陶溪和说:“我大哥说我是一个被宠坏的人,是因为有你们做后盾,我才能这么肆意的生活。我享受我的任性和偏执,也喜欢现在的自己,并不想为了谁改变。可我不能自私,拉着选择面更多的人跟我一起走这条世俗定义中的窄路。季霆哥哥,我知道你有多好,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拥有幸福。” 季霆没有说话。他把自己站成一座雕像。 “我没有怀孕,那是我们工作室的小伙伴用了我的身份证去挂号。我听到了你跟小桃子说的话,那是我听过的最美的告白。” 季霆转过身,陶溪和笑容很恬静,她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靠近他,“你会是个很好很好的爸爸,我期待看到这一天。” “好。”季霆走到陶溪和面前,“我送你回家。我这周门诊和手术排满了,请不到假。下周一一早,你带着证件,我们民政局门口见。” 陶溪和被季霆送回隔壁,临走时,季医生又提醒道:“是你提的,离婚协议你来拟,我可不想费神。到时候户口本身份证结婚证,一个也别落下。” 季霆连夜回了他们的小家。为了第二天上午能精神满满地上手术台,他点了陶溪和喜欢的助眠精油,终于有了点困意后,他又忽然烦死了这张床,最后去了客房。 隔天下班,他一个人跑去家居店逛了一整晚,没挑到满意的新床,反倒提了个新的落地灯回家。他想把灯装在陶溪和的书房,一进门发现,书房里陶溪和的东西都不见了,又去到卧室,卧室里她的细软全不见踪影。 两人婚礼前,陶溪和不常住在这里,季霆出国后,她更是很少会来。从来季霆过着极简生活,家里空荡的像样板间,陶溪和这么一搬走,她带来的那点烟火气儿被回收,冷清之意回到从前。 - 今早来上班,方幼宜对陶溪和说,她跟陶洲和提分手了。 陶溪和微微愣了一下后,说:“那可太巧了。” “巧?” 陶溪和碰了碰方幼宜的咖啡杯,“你先说我大哥同意没。” “同意了。” “嗯……”陶溪和赞扬道:“老男人们不拖泥带水,还挺酷的。” 吃完铁锅炖大鹅那晚,方幼宜跟陶洲和依然没谈出个所以然。怀孕是心理负担加码,方幼宜对不想用一个非计划内的孩子来推进关系,反之,担心不要这个孩子会加剧感情恶化,激烈的心理斗争后,她对这段感情生了退心。 陶洲和以为自己带方幼宜回陶家吃饭,就是给她的最大的台阶了。看,我都带你来见我家里人了,再没有安全感就说不过去了。 方幼宜配合的很好,他们在家宴上短暂地回到热恋情侣的状态。可出了陶家,大概是陡变的激素水平刺激,方幼宜勇敢无畏地做出了选择——她要结束这段让她疲惫的旅程。 “我决定换个人试试。我们分手吧。” 换人可是陶洲和先提的梗。他也被梗住。他问理由。 方幼宜说:“我们俩性格太像了,在一起很累。” 陶洲和沉默了很久,他何尝不觉得累。他都已经迈出带她回家这一步了,可还是不行。他冷声冷意地说:“希望这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不要到头来又后悔。” “不会。”方幼宜斩钉截铁。 进办公室后,方幼宜问陶溪和跟季医生是怎么情况。 陶溪和和盘托出后,方幼宜摇摇头道:“我没想到季医生会这么果断。怪怪的,太不真实了。” “周一见。”陶溪和从保险箱里把自己的结婚证取出来,放进随手可以拿到的抽屉里,她又问方幼宜:“肚子里的小家伙,打算清楚了吗?” “两个小人打架,一个叫理智,另一个叫天性。要是不要的话,你可以陪我去做手术吗?我一个人真的很害怕。” “当然。”陶溪和叹了口气,“纠结非常非常正常,你一定要放轻松。既然你已经不打算让我大哥知道这个小娃娃的存在了,那剩下的,任意一种情况我们都是可以承担的,对吗?” “是。”方幼宜点头。 “我可以帮你做一下另一种假设。” “好。” 方幼宜是不排斥生小孩的人。她有着非常美满的原生家庭,她可以哭着跟妈妈诉说一切感情问题,把爸爸当成自己的后盾。她对结婚生子持有普世的心态,并接受缘分这件事情。 她觉得不合适要这个孩子,是因为这个小家伙来的时机不对。她绝对不会走上靠一个孩子去厘清一段混乱情感关系的路,更不想用孩子带来一场暂时不在计划内的婚姻。 另一种假设是,她屈服于短暂的不理智的天性。她的人生会走上一条怎样的路? 做一个还算酷的单亲妈妈,酷是心态,累是常态。可以接受世俗眼光的洗礼,也要忍受独自育儿的辛劳。品尝baby带来的快乐,体味失去部分自由的遗憾。接受生活品质下降,同时被激发奋斗的激情…… 无数个相对应的生活和心态的写照,组成一幅笔触复杂的画面。比单身的轨迹多了许多乱线,收获的是不一样的人生。 陶溪和说:“这是一件苦果酿蜜焉知酸甜的事情。方小姐,自由是任意选择你能选择的人生,并驾驭它。但选择和驾驭,就没有不费吹灰之力的。女孩子们的瞬时感性总是无敌的,我觉得这是我们区别于男性的,很可爱的地方。我才没有觉得你的纠结违背什么独立的法则。我会陪着你做选择的。” 再次来医院,方幼宜的心态比上一次稳了太多。 做b超的时候,两位超声科医生交头接耳了几句,她平心静气地听着,等走出b超检查室,她看着陶溪和,一滴眼泪重重地砸下。 回诊时,亲切的女医生叹了口气:“很可惜。那下午就手术吧,我给你开单子。有医保吗?陪护亲属有吗……” 她后面几句听得很模糊。 等在手术室门外的时候,陶溪和从包里翻出就诊人是自己的那张b超单。她想起方幼宜进手术室之前的那一句“我的决定是不要。可是提前听说是她自己先离开了,我还是很难受,真的很难受……”,她代入进去,红了眼眶。 医生说胎停的原因有很多,没办法给出确切的诊断。现在女性胎停率其实非常高,医生还给到一个数据作为安慰。 麻醉过去后,方幼宜在病床上醒来。只是从身体隐秘的角落取走了一团小小的东西,她没有任何痛感。但她或许这辈子也不会忘记麻醉之前衣不蔽体的那份本能羞耻。 “溪和,我们做一期关于女性人工流产的选题怎么样,主动的和被动的都值得探讨。” “好,季医生之前给了我一些妇产科医生的资源,这次我们做调研可以用上了。”陶溪和说完,握住方幼宜的手:“其实我的倾向也是,你暂时不适合要这个孩子。” 对不起啊小桃子,我是个很狠心的姑姑对不对……可我现在只想先安慰你的妈妈。 这句安慰很有必要。方幼宜冲陶溪和抬一下下巴:“没机会给你生小侄女小侄子,未来还可以给你生干闺女干儿子。” “所以你真的决定不做我嫂子了吗?”陶溪和也笑。 “我之前还想听季医生喊我大嫂来着,那画面一定很搞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闹之后,陶溪和说:“幼宜,这个选题我会做好,我给你放个长假,你回家陪陪爸爸妈妈吧。” “好。” 方幼宜休假后,陶溪和跟其他小伙伴一头扎进新选题里。她们先从内部做征集。 一个未婚的二十五岁姑娘说:“我流过一次,上大学的时候。也没有耿耿于怀太久,可能以后怀孕生孩子的时候心里会有疙瘩吧,不过我没打算跟我以后的先生坦白。这是老娘的过往,自个儿承担了一切,不需要对任何人交代。” 一位二胎妈妈说:“我老公挺自私的,不喜欢戴套,又不同意结扎。我一胎生完流过一个,二胎也是个意外。不过因为我老公其他方面还不错,二胎生完他感受到压力了,自觉戴套了,所以我暂时也就还没有离婚,哈哈哈哈哈哈……” 还有一个已婚的姑娘说:“我自然流产过两次,难过了很久,现在处在不敢随便怀孕的状态。我喜欢孩子,很想要孩子。不过也能理解选择人工流产的女性,身体和人生都是自己的,我们的遗憾用不着她们来弥补。” 工作室一共十七个女孩,有十一位愿意披露私隐。这十一位中,六位经历过流产,其中四位是已婚人士。这只是一个样本很小很小的调研…… 陶溪和跟季霆那两位妇产科的医生朋友一起吃饭,专业人士又给了她很多更权威的见解。她在写这期结语的时候,推翻了十多次话术。中途她好想发给季霆看看,请他再帮忙斟酌一下,最终作罢。 她效率极高地在工作室附近租了一套小房子,快速搬进去。独自入眠的第一晚,她想起了季医生,方方面面的想,想他睡前为她热的牛奶,想跟他相拥而眠的温度,想他偶尔的恶趣味…… 这跟他去非洲之后的想念不一样,因为这一次,没有了等待和期待。 她有了失恋的感觉。 可是能怎么办呢。 人生就是这样不完美的对吗?爱情不是唯一的命题。 - 季霆从妇产科的朋友那儿听说陶溪和跟他们一起吃饭了,周五晚上又看到了她们工作室的新推送。 他本来很唏嘘,她好像一点也不伤心的样子。又一想,自己难道就因为她提离婚影响工作了吗? 他在门诊一如既往地有耐心,上手术台,依旧专业、镇静。 只不过每天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时,发现离上一次跟她见面跟她接吻、收到她的消息、感受她的温度,又远了一天的时候,会陷入深刻的孤独。 星期天晚上,出差回来的陶洲和登门拜访。门打开,他看见季医生丧家犬一样的脸,轻轻地嗤笑一声。 “你有病吧?”季医生非常想送客,冷哼道:“你有本事就一直绷着,别去找小方。” 陶洲和已经被方幼宜拉黑了,但他嘴硬道:“分手又不是我提的。” “这个婚我要是死活不离,你妹妹拿我没办法的。可是小方你如果你不主动争取,错过就真的错过了。”季医生勉为其难地给陶洲和倒了杯茶。 他根本没心思招待这位大哥,他只要一想到明天早上陶溪和要是真的带齐东西在民政局门口等他,他就沮丧不已。 陶洲和在三人群里喊符迪来喝酒。 符迪:[哥们儿又没失恋,不去不去。] 季医生把符迪踢出群聊,这个群就此解散。 陶洲和叹了口气,伸手找季霆要他的手机。 “干嘛?” “你说干嘛?” 季医生把手机递过去,问:“知道怎么开口吗?” 陶洲和懒得理他。发给方幼宜:[我是陶洲和,明天一起吃个饭吧。] 发完他把聊天记录删掉,手机还给季霆。 十分钟后,他问季医生:“回了吗?” “没。” 又过了十分钟,他又问:“回了吗?” “没。” 半个小时后。“还没回?” “她不会回你的。”季医生冷漠脸。 陶洲和:“你打个电话给她。” “要打自己打,手机密码是我结婚纪念日。” “你干嘛去?” 季医生很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我要睡了。约了你妹妹明儿一大早去民政局离婚,今儿晚上我要养精蓄锐。” “有病吧?” - 季霆按照约定时间赶到时,陶溪和已经站在门口了。 她竟然真的来了…… 陶溪和一直在打工作电话,语气轻松,面带笑意。直到坐到工作人员面前,她才挂电话,然后拿出所有属于自己的证件。 离婚协议书她也拟好了,工作人员确定,没有问题。 现在的办事人员都不调解的吗? “现在差您在协议上签字,还有,您的证件呢?”工作人员提醒季霆道。 “没带。” “……”工作人员笑着看向陶溪和:“没想好呢,回去吧。” 陶溪和绷住唇角。 季霆抓住陶溪和的手,将她拉出办事大楼,塞回车上。 气氛一度凝涩。 “所以你真的不要我了吗?”季医生苦笑道。 陶溪和:“这个问题……” “陶溪和,我不想跟你扯什么大道理。我知道我这套东西不适用于你,你听久了也烦。我还不如耍无赖呢,这个婚我就是不离。我压根也没想要离。我本来你以为你冷静几天,可以缓一缓,结果你上头了,你真给我把离婚协议弄出来了……呵呵,就不离。你根本不是个离开我就不能活的主儿啊,既然是这样,怂个屁啊。你说过你不在乎这一纸婚书,只在乎我跟你,在乎我们,请你说到做到。而我,现在需要婚姻这个保证,让你有一天责任就对我尽一天义务。再说,离了婚我就不free了。” 第50章 50 季霆说这段话的语气是很平静的,俏皮话蹦出来的时候格外好笑。 陶溪和五味杂陈地听着,他们俩对离婚这件事情显然是两套逻辑。她很感动,不想立刻下场跟他辩论,也深知自己是说不过他的。 季霆见陶溪和不说话,按着太阳穴道“可以再给你几天时间,准备好辩论稿来找我,不是想要我当面辅导你的表达能力吗?第一节课的辩题就是——彼此相爱的前提下,结婚后发现另一方是丁克,要不要离婚。” “好,我会好好准备。”陶溪和觉得这家伙说话的时候侧脸有一点迷人,屏住呼吸,对自己迷恋他色相的时机感到气恼。她忍住一些冲动,拉开车门“那我先走了。” 她手被拉住。季霆冷笑一声“还没离掉呢,你一副已经把我当成前任的姿态,不好吧。” 四五天没见面,掌心的温度交织在一起,让陶溪和心烦意燥,她抽开自己的手“下次你要是不带东西,我会生气的。” “好,下次一定带着。”季霆又把她的手攥回去。 两个人无声地在车里拉了会儿手,纯清地像放学后暗戳戳早恋的高中生。 恋爱不好吗?当初为什么要结婚?陶溪和想。 还好当初结了婚,不然现在亲密的肢体接触就不顺理成章了。季霆想。 目送陶溪和的车离开后,季霆回了趟陶家。 老太太抱着勤勤坐在轮椅上看书,季家的小懒趴在轮椅边上晒太阳。 “来坐。”她指了指旁边的藤椅。 季霆坐下,说这几天忙,没顾得上回来看她老人家。 “你想说什么我可太清楚了。你打小就为了溪和做说客,她犯了错,你来道歉,她有事儿不敢说,你来替她张嘴,我跟她爷爷总是开玩笑,说哪天她把你给卖了,你也会乐呵呵地替她数钱。”老太太把怀里的勤勤塞到季霆怀里,“说不知道养孩子跟养小狗儿不一样呢。” 季霆顺了顺勤勤的毛,又把小懒也捞起来一起抱在怀里,“奶奶,我护着溪和,是我觉着她是对的,如果她真的做错了,我骂她不会比你们轻。生育这件事儿,我们两代人的观念不同,您就随了我们去吧。” “不随你们又怎么样,人生是你们自己的,你们自个儿不后悔就成。没有哪种关系是稳定不变的,你们互相能接受和,能接受分,能接受变化,也能甘心不变,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跟爷爷最多再陪你们十年,就算以后偶尔唠叨几句,你们也受着吧。你爸妈嘴上没说什么,可你们俩心里得清楚,我们这代人跟他们那代人,即便是在不断吸收开放思想,骨子还是传统的。” “我爸妈那边儿我不会让溪和为难。” 老太太手掌拍了拍季霆的胳膊“你不用太惯着她,她也不要太惯着你,你们好了这么多年,有兄妹情不假,可如今已经是夫妻。夫妻之间不要拘礼,不要客气,该说还得说,该争还得争,小吵怡情,不要怕红脸。” “我明白。” 季霆领着小懒回了季家,陈秋阳正在二楼的书房里找东西。季霆问她在找什么,她说是陶溪和小时候写的作文。 “找这个做什么?”季霆问。 “找到了。”陈秋阳翻开一个泛黄的方格作文本,里面只有半篇内容。标题是《我想自己长大》,第一段是——女娲娘娘造了那么多小人儿,她根本管不过来,很多小人儿都是自己长大的,我也可以自己长大。 陈秋阳一边往后读,一边笑,她跟季霆说“真有意思。” 季霆把作文本接过来。 陶溪和小时候没被逼着练钢笔字,字写得很是一般,她是上大学后才开始练字,能在英语环境里把汉字写好,也算是花心思了。但她那会儿有几个字写的很好,比如“爱”、“喜欢”、“春”、“雪”,和“季霆”、“洲和”。 她喜欢的,她会写好。 陈秋阳坐在琴凳上,掀开键盘盖,随手弹了下《降e大调夜曲》的中段,她边弹边说“溪和前天晚上叫我跟你爸去吃饭了,这孩子心重,她是怕我们难受呢……你们结婚以后,我的确期待过你们的宝宝,还想过以后教她\\他弹琴什么的……以后还是你弹给我听吧,都一样。我当初一个人带你的时候,也幻想过如果没有生下你,自己的人生会不会不同,溪和有权利去践行这种不同,我也挺想看看她的实践成果的,万一让我羡慕了,我说不定还真的后悔当初生下你了,你要知道,你妈的本事才不仅限于做一个妈妈和一个妻子呢。做妈妈就是很分神的啊,把这份精力投身于热爱,没有错。要不是有你,我现在说不定是个音乐家呢。” “大音乐家因为养育我,又给季院长做后盾,牺牲了热爱,所以刚刚弹错了。”季霆把陈秋阳扶起来,自己坐下去,把这首《降e大调夜曲》完完整整地弹了一遍。 陶溪和还真的把季霆的提议放在了心上,她拥有方幼宜这员辩论猛将,外加孟君好这个博览群书的“女学究”,她还不信她赢不了这场辩论。 孟君好跟孟母结束长途旅行后,开启了自由的每月切换城市生活的炫酷短租计划。她们母女俩夏末在上海,深秋在南京,冬季去了成都和重庆,过年在哈尔滨看雪……孟君好靠写书跟拍vlog赚取生活成本,孟母拿一笔小小的退休金,母女俩十分自在。 至于孟君宁,他回到了他漂泊却很有意义的滚烫人生,他跟陶溪和联系的越来越少,但坚持每周一封邮件一句“祝好”。 方幼宜回南方只待了一周后,就忍不住回来工作。期间她收到陶洲和用季霆跟陶溪和的手机发来的两条消息,她都没搭理。然后那人就没声音了。 深情的霸总是里的设定,现实中的霸总,没那么霸气,也没那么深情。 工作室最近在筹备新的纪录片,关于单身女孩们独居的故事。陶溪和觉得自己也算是其中一员。 方幼宜翻白眼,玩笑道“姐姐你先拿到离婚证再说。” “哦,我还没离婚呢。”陶溪和自嘲地提醒自己。 如果所有人都可以举重若轻地谈论离婚,所有人都可以遇到一个可以“好好离婚”的伴侣,那婚姻的沉重感势必会减弱。可是很难…… 陶溪和跟季医生是非典型性案例,不值得借鉴。但要是真的走上离婚的路,他们是可以“好好离婚”的那一种。 “没离。”季霆冷漠地挂掉符迪打听八卦的电话后,被通知上可能要上一台紧急手术。 患者高龄,不慎摔倒后颅内出血严重,昏迷超过一个小时才被送进来,生命体征已经逐渐减弱。家属将医护们围住,询问手术成功率,得到的回答自然只有一句话——我们会尽全力。 就在几位病患家属为了是否要做手术喋喋不休地争论时,蒙甜从护士站跑过来,失态地嚷了一句“葛教授心梗,进心内了。” 季霆脑子“嗡”地一声,跟身边的徐子骞交换一个眼神。暂时没有重要工作安排的徐子骞迅速往电梯口跑。 他平复一下心情,进了推拉门,开始做术前准备。他此刻非常希望病患家属给到的结果是救这个老人的命。如果不是,他的待命将毫无意义。他的恩师正在另一个科室接受生命的考验,他却去不了…… “季医生,准备手术。”外面的护士知会道。 麻醉师走后,季霆站上手术台,副手医生提了一句“也不知道葛老现在怎么样了”,季霆严肃地提醒他“收心,现在不是考虑别的病患的时候。” 他们全神贯注,他们拼尽全力,可老人家还是在手术进行到两个半小时的时候败给了死神。 负责外联的小护士哭了,她不是为这个老人而哭。她是忍到这一刻,才哭。 一个半小时前她就接到通知,葛教授走了。她不敢提,她看着台上无比镇定的医生们,也拿出了专业精神,克制了感性。 “季医生,葛教授没挺过去……”现在她泣不成声。 大家都流泪了。 季霆走出手术室,双手撑在消毒区域的盥洗池上,埋着头,看水流汹涌而出。他还来不及思考点什么,悲伤点什么,小护士又过来传话“病人家属闹起来了。” 陶溪和在同一时间得知葛教授去世和季霆被停工调查的消息,她赶到平京神外,医闹们露出猖狂又贪婪的嘴脸,他们高声认定是主刀医生痛失恩师情绪不佳,导致手术失败,这是一起医疗事故…… 可是事实明明不是这样,医院有一套严谨的流程记录,足以证明这不是医疗事故,但这些人听不进去。 陶溪和找到季霆时,他正一个人站在天台上发呆。 季霆听到陶溪和的声音,缓慢地转过头来。这姑娘跑过来,紧紧地抱住他。 第51章 51 风声和陶溪和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季霆的脸被温柔的发丝轻拂,低沉的情绪里糅杂进一丝暖意。 他拍拍陶溪和的后脑勺,说“我没事。” 陶溪和松开他,问“需要我陪你吗?” “不用担心我。”季霆替陶溪和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需要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好,那我走了。” “嗯,去吧。” “溪和。”陶溪和转身走远后,季霆又叫住她,他大步走到她面前,将她带进怀里,“江遥走的时候,我要是在你身边就好了。对不起,我当时的处理方式是有问题的。”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会学习她的直接跟柔软,更温和地去开解她的情绪,以一个爱人的姿态。 对当初那个冲动的自己和她认为很冷漠的他,陶溪和的想法已经在成长中悄然发生改变。她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刻进行“反思”,心底化开一片柔情,冲刷掉心里残留的他当时的冷意。 她学着他的手势,拍了下他的后脑勺“你是医生,就该比旁人更理智更冷静。你天生就该是个医生。” “谢谢你溪和。” “也谢谢你,季医生。你给我上的那一课,教会我做一个更理性的管理者,我很受用。” 最后一次接受内部调查,被问及同样的问题时,季霆的状态反而比第一次更松弛。 “辛苦了,季医生。我们只是按照规章流程办事,希望你理解。”卫生局的办事人员客气有礼。 季霆笑一笑“言重了。你们也辛苦了。” 他起身,走出会议室。暮色正浓,一缕斜阳从对面的玻璃窗射进来,打在洁白的墙壁上,他笔挺的侧影投递在上面,他看到一个崭新的自己。 季天明在这时打来电话,问他现在状态怎么样。事发到现在,三天过去了,这是父亲打来的第一通电话。 季霆说他无愧于心。 季天明开口道“有句话,葛老可能还来不及褒奖你就走了。我说未必有他的分量,但我还是想替他说,季霆,你是一位很优秀的青年医生。” 季霆顿了好久后,轻轻地“嗯”一声,“谢谢爸。” “这次的事情,只是我们身为医生都会面临的一次考验,希望你及时调整好心态,不忘初心。” “我会的。” 葛教授的追悼会一周后低调举行。孟君好特地赶回来参加。除了孟君好,不少葛老往日接诊的病患都来相送他。 追悼会结束后,陶溪和开车带孟君好离开。 孟君好说“季医生憔悴了很多,我瞧他眼睛都熬红了。” 陶溪和点点头“是,他这段日子很辛苦。” “你们俩好好的。”孟君好拍了下陶溪和的手。 陶溪和想起方才追悼会上,葛教授的女儿忙前忙后操持的样子。问孟君好“季医生以后会成为葛教授这样让人尊敬的权威医生吧。” “当然。我相信他会。”孟君好笃定道。 “那你说,许多年之后,他的追悼会,会是谁帮忙操持呢。” “你想得可真远。” “我最近经常幻想一个画面,季医生牵着一个小姑娘的手,听她叫自己爸爸。我是以一个局外人的心态在期待这件事情的,就像期待我大哥未来会拥有自己的小孩儿。” 孟君好问“你是不是被他对小桃子的用情给震慑到了。说实话,只是听你描述,就很戳我泪点。主要是季医生很少展露出他柔情的这一面。你现在的心理映射我能理解,很正常。你先让自己松弛下来。” 陶溪和努努嘴“现在觉得,最无奈的两个字叫悖论。这是人类身为高级动物的迷人之处,理性和感性永远都在打架,一辈子争不出胜负。婚姻里太多命题是伪命题了,爱情也是。大多数时候会想,管它的呢,及时行乐吧,可一旦陷入怪圈,脑洞就跟春天的柳絮似的。” 孟君好“别做哲学家,更别做辩手。做生活家,做体验派,会快乐很多。” 两人交流时,陶溪和手机收到一条消息,等红灯的时候,她打开看,季医生跟她说[刚刚看到师母的状态,忍不住幻想未来的你我,临死时,爱人在身边,先走的那一位,总是幸福的吧。那一定得让我死在你前面。] 这大概是季霆从小到大,对陶溪和说过的最感性的话了。她忽然觉得,他还是理性一点比较好。她根本接不住他的柔情。 陶溪和回复季医生的是[医生工作强度大,请你惜命。我也会惜命。大家都长命百岁,活得够久,也就活够透彻,那到时候谁先死,另一个都不会太伤心。] 工作室邀请了四个年龄层的二十位单身独居女性,以“她们的一天”为主题,拍摄了群像纪录片。 “工程”浩大,陶溪和跟方幼宜史无前例地忙碌,几乎住在了工作室。 符迪跟梁贝贝来探班,对二人的敬业精神肃然起敬。符迪指了指陶溪和的黑眼圈“你这样,你们家季医生看得下去吗?” 陶溪和不以为意,“听说你一直在关心我们这个婚离掉没有。谢谢你的关心,还没离。” 符迪大笑道“加油,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好勒。”陶溪和扭头就问梁贝贝“他嘴这么欠,你是怎么忍受他的。” 梁贝贝“就当是王八念经。” 大家笑谈这桩离婚事件时,季霆复工了。 通过心理测试后,他重新回到工作岗位。这天徐子骞代表神外所有医护为他献上一束鲜花,庆贺他回归。 蒙甜笑道“季医生,自从你结婚之后,我们女医护都不敢开你的玩笑了。今天我斗胆问你一句哦,那天陶小姐匆匆赶过来,到处找你,我们可都看在眼里了,亏你当初还对人家装作不在乎,说是妹妹,现在你的脸疼吗?” 季霆皱着眉笑一下,“我可以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吗?” “不可以。” “好。”季霆点点头“之前装作不在乎,是我要面子。你们当初送我绿色圣诞树,我其实气得半死。我说是妹妹,是在吃醋。这个回答你们满意吗?” “唔”蒙甜跟大家笑成一团。 季霆再次站上手术台后,身体里的血液仿佛重新开始流动。他拿起他的手术刀,重拾他往日的自信。经过这个插曲,他对自己的职业生涯多了一层理解。他当然会不忘初心。 能打败误解的,只有更专业的职业精神和更严谨的工作态度。以及,对患者,对人性,具备更大的包容心。 回顾陶溪和孜孜不倦地挖掘自己的热爱时,一捧凉水浇上去,她冲动、不解、迷惑、甚至是怀疑自我……再到她最终从重创中勇敢地站起来,季霆在深陷困境时领悟一番陶溪和当初的心境,对她那个时刻的应对机制产生了更深刻的同理心。 他又想,女性天性就比男性更柔软,这是上帝创造男女时,给予她们的最有力量的属性。 符迪组织了一场短途旅行,一为把忙碌的季医生跟陶溪和拉到一个松弛的环境里,增进夫妻感情,二为给陶洲和跟方幼宜制造和好机会。 方幼宜不想去,陶洲和得知后请季霆做说客。 季霆硬着头皮跟方幼宜发胡编乱造的微信[我跟溪和约好要辩论,你也知道,洲和一向不喜欢我,他巴不得我跟她妹妹离婚,符迪和贝贝自己的事还理不顺呢,他们无暇顾及我们,你要是不在,我怕我跟溪和万一没辩好这一题,谈崩掉,没有人控场。] 方幼宜把季医生的这条微信拿给陶溪和看。 陶溪和长长地“嗯”了一声后,“有道理。” 方幼宜“……” 另一边,季霆把说辞拿给陶洲和看。 陶洲和心想,这下方幼宜该不会推辞了吧,嘴上却冷嘲热讽“老谋深算。” 季医生“……” 第52章 52 陶溪和的二手车出了点问题,这次三个女生开陶洲和的车。陶溪和没开过陶洲和的车,战战兢兢的,一路上都在撺掇方幼宜来开,说她来开,就算是磕了碰了,陶洲和也不会计较。 方幼宜“屁咧,我又不是没开过这车。之前倒车蹭掉了点漆,他说我没脑子说了三天,还怀疑我驾照是花钱买的。” 梁贝贝大吃一惊“大哥竟然是这样的霸总!他不是应该说一句没关系,然后打开他的车库,任你挑选你能开顺手的车吗?” “贝贝你真可爱。”陶溪和笑道,“我大哥的车没有符迪哥多。他挺节俭的,也很惜物。” 陶老爷子管教陶洲和很严格,从小就束缚他的公子哥做派。他当初留学的生活费都是靠自己的本事赚来的,现在拥有的一切也都是一步一个脚印打拼而来。 梁贝贝听后叹口气“季师兄也是个很简朴的人,不爱豪车,从不跟别的男人攀比。所以他们几个,只有符迪是个彻头彻尾的二世祖。” 陶溪和“符迪哥是最单纯的,那两个都是老狐狸。” 梁贝贝“单纯?拜托,他前女友凑在一起参加婚礼的话,能有两桌了吧。” 陶溪和哈哈大笑。 方幼宜问梁贝贝“你跟符迪不会还在精神恋爱吧?” 梁贝贝摇摇手指“通关了。” “怎么样?” “一言难尽。” “不怎么样?”陶溪和问。 梁贝贝清了清喉咙,“也不好这么说。” 陶溪和敛笑道“他是不是花活儿特多的那种。” 梁贝贝打了个响指“你怎么知道?” 方幼宜笑得前仰后合,“陶溪和你怎么回事啊,哪个哥哥你都不放过。” 陶溪和是根据符迪的性格分析而来的。他难得得到一个机会,可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展示自己的能力嘛。 梁贝贝承认自己是性冷淡,说“他花架子多,只能说明他经验丰富呗。说实话,我前任技术比他还好呢,可是搁我身上都是白搭。那天到最后,我差点儿睡过去,是真的想睡,不是累。” 方幼宜笑过之后问“你一点也不享受吗?” “……暂时还没找到做这件事儿的快乐。” 陶溪和跟她们分享,她有一个过着无性生活的已婚朋友,婚姻质量却出奇的高,两个人表达亲密关系的方式很特别,外人看他们,会觉得更像是挚友,他们彼此的心灵契合度非常高,少了“性”这种传递爱意的方式,他们的感情生活丝毫不受影响。 梁贝贝点点头道“我能接受符迪以后受不了我这样跟我分手,同样的,他要是不尊重我,我也会果断跟他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找合拍的人最重要。” “酷。” 符迪的车够坐六个人,姑娘们不稀得坐,非要自己再开一辆车,他还挺生气。他碎碎念着,陶洲和听得头疼,让他闭嘴。 “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们俩考虑嘛,加起来快七十岁的人了……” 陶洲和“……” 季医生“你管好你自己。” 符迪继续“犯贱”“你们俩,有多久没那个什么了。” “你有病吧。”季霆跟陶洲和异口同声。 男人们很默契,他们从不聊床笫之事。 符迪偏要打破,因为他有困惑。他说“贝贝好像有点儿嫌弃我情史太丰富,我总觉得她不屑跟我那什么。” 陶洲和“报应。” 季霆“你活该。” “……”符迪轻笑一声,“哥们儿起码还是摸得着姑娘的。都跟你们俩似的,一个被甩,一个媳妇儿吵着要离婚。” “停车。” 季霆跟陶洲和前后脚下了车,拦住了姑娘们的车。 “贝贝你去陪符迪吧。”季霆对梁贝贝说。 梁贝贝识趣地把空间留给这两对,临下车时还拍了下方幼宜的肩膀,说了声“加油”。 陶洲和对陶溪和说他来开车,陶溪和刚出驾驶位,副驾上的方幼宜也下了车。 “我来开吧。”季霆低声对陶洲和说道,又知会陶溪和“溪和你去副驾。” 车子重新出发。 方幼宜贴着车门坐,视线落在车窗外。陶洲和低头看手机。陶溪和从后视镜里打量他们俩,收回视线,发现季医生在看她。 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陶溪和跟季霆有一周没见面了,两个人工作都很忙。中间打过两次电话,都是季霆主动,话题是提醒陶溪和少熬夜,注意身体。 那个意外而来又匆匆离开的小生命,成为方幼宜为这段感情画下的句点。如果陶溪和举例的那段无性婚姻的夫妻,情感的依托是精神,那她心里,她跟陶洲和的这一段,几乎是靠着肉体关系在维系,不长久也是必然。 就这样沉默地行驶了一刻钟。四个人各有所思。 “奶奶下个月八十大寿,我们要不要商量一下寿宴怎么筹备。”陶溪和找了个话题。 陶洲和接话道“我来安排。” 陶溪和“今年不要你安排,我们大家商量一下形式,我来组织吧。” “那回头我给你拨个人,再给你拨笔款。” “用不着。”陶溪和扭头看向方幼宜,“幼宜你到时候来玩儿啊,我奶奶可喜欢你了。” 方幼宜听陶溪和说过,陶洲和没把他们分手的事儿告诉长辈,老太太现在还拿她当预备孙媳妇儿呢。 陶洲和看了眼方幼宜,她淡淡地笑一笑,没同意,也没拒绝。他心里吃味,把矛头又指向季霆,“季医生打算下个月以什么身份参加老太太的寿宴呢,邻居?” 季霆在后视镜里跟这家伙对视,丝毫不输阵,淡定笑笑“孙女婿。” 一旁的陶溪和挠了挠头,脸别过去看风景。路途可真遥远啊。 他们陷入新一轮的沉默。 陶溪和懒得抗调解气氛的重任了,头枕着椅背睡过去。待她一觉睡醒,车停在服务区,方幼宜坐在驾驶位。 “啥情况呀?”她问。 方幼宜耸耸肩“待会儿贝贝回来,我开车。” “那可真是太棒了。”男人们走了,陶溪和感到轻松。 回到原点。 失意的男人们轮流开车,轮流睡觉,不再谈论女人,连带着失去交流的兴致。 姑娘们继续热络的话题,什么都可以聊。偶尔调侃几句男人,权当是消遣。 目的地是一个海滨度假村。符迪在最好的酒店开了三个套房,除了自己,剩余门卡给季霆跟陶洲和各一张。 “幼不幼稚啊。”梁贝贝忍不住跟方幼宜和陶溪和吐槽符迪硬撮合的行为。 陶溪和去找季霆要房卡,打算跟方幼宜一起住。 季医生不答应,“难不成你要我跟洲和一起住?你也不怕我们打起来。” 陶溪和又去找陶洲和要房卡…… 陶洲和冷脸道“能懂点事儿吗?” 陶溪和才不是那种卖朋友的人,她跟两个姑娘一合计,又开了个套间,打算三个人一起住。 “几个意思啊……”符迪无语至极。 陶洲和没吱声。 季霆努努嘴,“随她们去吧,姑娘们开心就好。你们二位各凭本事咯。” 符迪别了他一眼“说得好像你吃得到似的。” 这话太直白。换作以往,季医生才懒得接。 “不好意思,哥们儿是合法的。”他今儿格外要面子。 一起在餐厅吃了点东西后,姑娘们回自己的房间。她们铺开行李箱,交流彼此的护肤品、化妆品、私密用品以及泳衣。 午休时间就这样吵着闹着过去了。 在温泉中心换好衣服后,方幼宜看了眼长腿细腰的梁贝贝和白到发光、又比想象中要有料一点的陶溪和,“哇哦”一声。 她自嘲地想,虽然她够苗条,皮肤也还算不错,但按照男性审美来说,她的身材真的不算是傲人的。陶洲和喜欢她的身体,多半是喜欢她在床上的热情吧。想完又觉得自己无聊,管他曾经喜欢自己什么呢。他也不见得有年轻小伙子的刚猛,她不也没嫌弃他嘛。 陶溪和摸了一把方幼宜的腰,“想男人了?待会儿去公共区域,我帮你物色一个。” “去你的。我是觉得女孩子的身体真美,你很美,贝贝也很美。” 陶溪和玩笑道“我也觉得贝贝不错,大长腿真的好绝,不如我们通吃一下试试?” “哈哈哈哈哈滚。” 季霆还跟少年时期一样,排斥在人前暴露自己的身体,他独自去到私人区域。 不一会儿,小池子边上的小木门被推开,符迪跳进来逗他“靠,你可真白。” “滚——” 符迪非要跟季霆挤在一起,还试图动手动脚,“你身材管理做的不错啊,难怪当时能搞定溪和呢。你们俩和谐吗?” 季霆拒绝回答此类问题。他闭上眼睛,修养精神。 闹了季医生一会儿后,符迪又去闹陶洲和。他看见陶洲和跟季医生一样,都拥有薄薄的腹肌之后,感叹这一届老男人竟然还不算油腻。 “你说吧,你要怎么样才肯走?”心情不悦的陶洲和无奈地问符迪。 符迪闪了人,他去到公共区域,找了个能坐得下六个人的小隔间,点了些吃的喝的。暗自期待自己的女朋友用一双大长腿闪瞎其他男人的高光场面。 女孩们一直玩到暮色将至才出现。她们穿着款式不同的泳衣走过来时,几个男人的目光各有不同。 符迪看着梁贝贝,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得意。看吧,我女朋友就是个行走的衣架子,穿泳衣走路跟看维密现场似的。 陶洲和看着方幼宜,眼神微微有些躲闪。他第一次看她这样穿,她是外表温婉型美人,偶尔这么一性感,身上的味道又丰富了。可惜,这姑娘不是他的了。 季霆看着陶溪和,眉心轻轻皱起来。他知道她深藏不露,穿上衣服是书卷气浓郁的气质型女孩儿,可脱掉衣服……唉,他们大概有一个半月没有亲密接触过了。确切来说,他年初从非洲回来后,他们一共也就有过那么四五回忘乎所以的时刻。 泳衣都是成套的,外面有纱裙做遮挡,可男人们总能穿过现象看本质。姑娘们个个大方,没有一个露出羞怯之意。 梁贝贝落座时对符迪做了个戳瞎双眼的动作,符迪取悦她道“今儿姑娘这么多,我只看你,没有一个身体比得过你的。” “滚。” 陶溪和跟方幼宜挨着梁贝贝和符迪坐在一边,面对着季霆跟陶洲和。三个女孩挨在一起,边吃边聊天,看见有身材不错的年轻男孩出没,还会低声发出赞叹。 “比例真好。” “小腿肌肉线条好好看哦。” “他看过来了看过来了……” “应该没有女朋友吧?” “不知道,幼宜,要不要我帮你去问问。” 符迪“……” 季霆“……” 陶洲和“……” 忽然,陶溪和的脚掌在台面之下被人轻轻地捏了一下,她抬起头,季医生刚收回手,头轻轻地往陶洲和的方向摆一下。 她朝季医生歪一下头,问两个姑娘说“吃饱了吗?” 三个人起身离开。 她们没走远几步,刚刚她们谈论的那个男孩跟另外两个男孩跟她们聚到了一处。一个男孩提议大家晚上一起玩,面对面拉了个群。 “靠,什么情况?”符迪起身想去凑这个热闹。 季霆叫住他“都是有分寸的姑娘,随她们去吧。她们平时工作忙,难得出来放松一下,要玩儿就让她们玩儿尽兴吧。” 他话落,几个男孩走远。 季霆跟陶洲和不约而同地站起来。 两个人互看对方一眼,季霆冲陶洲和笑一下,示意他先走,又对他说“人可是我帮你给忽悠过来的,千万别谈崩了。下次再找这样的机会就难了。” “我等着你叫我一声大哥呢。”陶洲和笑笑,直直地朝方幼宜走过去。 “符迪你今儿晚上要是搞不定贝贝,明儿我们就绝交吧。”季霆对符迪丢下这么一句话之后,也朝陶溪和走过去。 陶洲和走到姑娘们面前,对方幼宜说“谈谈?” 陶溪和推了方幼宜一把,“去吧。” 梁贝贝看见季霆也走了过来,再一次识趣地去到符迪那里,“师兄加油哦。” 季霆站定在陶溪和的面前,拿走她正好停在新加入群界面的手机,替她退了群。 “干嘛呀?” 季医生一言不发,拉着陶溪和的手腕,将她往电梯口拖。 站在电梯里,手掌被对方牢牢握住时,陶溪和的大脑涌上乱线,她理不清头绪,一边断定自己可能不太会阻止接下来万一要发生的事情,另一边已经开始盘算,万一发生了,该用什么由头让自己蒙混过关呢。 刚刚何止是他们在赏析她们。她走过去的时候,也在心中脑补了一下季医生泡在温泉里时,那副正经的皮囊下暗藏的蓬勃欲望。 门打开,人进去。陶溪和不出所料地被季霆压在门板上。他的唇舌席卷过来时,她的双手已然默契地攀上了他的后脖颈。 只是这么痴缠地吻了一会儿,把近日的思念消解了一部分之后,季医生松开她,嘴唇贴着她的耳廓“先做还是先辩论?” 陶溪和有一种被戏耍的懊恼。她怎么能秉持不住呢?她怎么能走进他的圈套呢? 她偏过头,不说话。 季医生离开她,走进房间,从自己的行李箱里翻出一大叠资料,再走回来递到她面前“你最近可能比较忙,没时间准备辩论稿,没关系,我都替你准备好了。” “……” 陶溪和低头一看,他竟然真的站在自己的持方准备了一份完整的辩论稿。 “溪和,这道题,正反方我都可以辩,也都会赢你。可是辩论的结果永远只具有参考意义。辩题之所以是辩题,是因为它永远没有标准答案。” 陶溪和心中情绪堆积,一时之间不知道说哪一句话才能清晰地表达自我。 季霆抿唇看着她,拍拍她的头,“好了我不说了。现在我想献身,你愿意接受吗?” “你不是说不free了吗?”陶溪和抬起下巴。 “……”季医生失笑道“行,你开心就好。那我开个价?” 第53章 53 陶溪和没给季医生开价的机会,她伸出手,抓住他的衣领。 轻薄的纱裙掩面,陶溪和眉心轻皱,漾起春潮的双眼藏在布料之下,朦胧地看自己的心跳被当成琴弦。 起初隔着泳衣,后来和泳衣之间隔着手跟唇,也不松开羁绊,直接拉下去,把心跳高高托起。 像两块奶酪叠在炎炎夏日,分开时都会不成形状。季医生隔着薄纱钻研她的唇、鼻梁、眉心,细致、专注、投入。 陶溪和在充盈的瞬间就跃上了云端,可她不想动声色,依然把脸藏在裙摆之下。 忘了时间。也不需要记挂着时间。 是后来实在承受不住,没办法,陶溪和做了回演技派。她是第一次演,台词略有些浮夸。季医生当下没发现破绽,纾解后见她抽离太快,才起了疑心。 “装的?”他问。 “没有。” “你知不知道你撒谎时,语速会变快?”季医生扔掉东西,神情冷下来。 “……” “坐到那儿去。”他指了指高度比较适合的一个贵妃榻。 陶溪和没理会,她去拿他的辩论稿,准备走人。 季霆捞住她,“坐好。” 后脑勺被按住,侧脸贴在腹肌之上。陶溪和猛然一惊,心跳已经被戳了一下。 “看过吧。来。”季医生笃定她知道怎么做。 这明明应该是前奏的部分…… 陶溪和仰视他“服务费扯平。” 他松掉暗扣,示意她敬业一点,烘托一个好环境,说“我可以倒贴。” 温度骤然升高,两块奶酪之间的夹心快要化了。 向三流演员索要义务跟“精神赔偿”成功后,季医生把纱裙的裙摆按在陶溪和锁骨之下,答应赔偿她一件新的泳衣。 “只是脏了,没有坏掉。钱你还是省着点儿花吧。”陶溪和顺走一条浴巾做遮挡,逃单了。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才想起来房卡在方幼宜那里。没办法,只好又折回季医生那儿。 季霆在洗澡,没听见门铃响。去开门时,看见陶溪和狼狈的模样,笑她就不该急着跑路。 陶溪和进门后,他推她去洗澡。被他弄脏的泳衣和皮肤要是再不清理,他都会看不下去。 “洗完穿什么?”外衣穿他的,里面呢? “我去买新的给你。” 去电梯间要经过陶溪和她们的套间,季霆迎面撞上陶洲和跟方幼宜。 这就谈完了?季医生不知道时间,此刻距离他们分头行动,已经过去了两个半小时。 “溪和呢?”方幼宜问季霆。 “在我那儿。”想了想,他问“我想进去帮她拿点儿东西,可以吗?” “进来吧。” 季霆看了陶洲和一眼,这家伙神情凝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好像根本不在乎他的出现。 自己会不会破坏他们的气氛? 季霆对陶溪和的东西很熟悉,很快就收拾好走人。 “一起。”说话的是陶洲和。他只是把方幼宜送回来。 季霆回头看了眼方幼宜,她挤出一个微笑,“明天见。” 和陶洲和踏上走廊后,陶洲和问他“喝一杯?” 季医生犹豫了,他跟陶溪和独处的时间也就这么多。但他只是短暂地纠结了一会儿,然后说“好。” 把东西递给陶溪和后,季霆去到陶洲和的房间。 两个人点了酒和夜宵。 等待送餐上门时,陶溪和给季霆发来消息[感谢招待,我就不留宿了。] 季霆刚要回,收到一笔转账。名目是——小费。 “你晚上跟溪和干嘛了?”陶洲和似乎在神游。他没意识到他在明知故问。 季医生胡诌道“辩论。”身体的辩论。 陶洲和没接话。他拿了烟和打火机,走到露台上,却始终忘了点。 他抽得少,没有瘾,其实说戒就戒了。 想起方幼宜那句“就算她\他是健康的,我也不会要”,他心如刀绞。 她是在他说“我都已经放弃跟姜莱的合作了,你还要我怎么样”这句话后,决定说出真相的。 季霆从未看过陶洲和这个样子。他一直都是威风凛凛的将领,此刻却像个败下阵来的颓兵。 “季霆,我失去了一个……”那个名词梗在陶洲和的喉咙里。 季霆走到他身侧,替他说完“你失去了一个属于你跟小方的孩子。” “所以你也知道。溪和告诉你的?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陶洲和苦笑道。 “知道这个孩子是你跟小方的,是我猜出来的。溪和什么也没跟我说。其实最开始,我以为这个孩子是我跟溪和的。”这个乌龙成为陶溪和的“试金石”,几乎把他们的婚姻推到崖边。陶洲和此刻内心的酸楚,季霆在一个多月前曾体味过一次。 季霆回顾了一下事情原委,他自然是没资格过问方幼宜私隐的,也碍着“孩子”这样的危险话题,没有去跟陶溪和求证。 两个姑娘互相扶持着,安静地把“事情”解决掉,陶溪和还是以“孩子姑姑”这样的身份。季霆料想,她们当初做这个决定是异常艰难的,那段时日必定很不好过。 他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百分之百狠心的妈妈,在心理层面可以做到毫发无伤地把一个生命把身体里剥离。 “洲和,小方很不容易。而孩子,还会再有的。”季霆克制了想从医生的角度去佐证方幼宜不容易的想法。 陶洲和难受的当然不只是孩子,他更心疼她。可是她一副“你用不着因为我为你打过胎就回头怜惜我”的姿态,让他进退两难。 他苦闷地问季霆“什么叫胎停,原因是什么?”他还在幻想她说“不想要”是假话,如果小孩是健康的,她会想要的。 胎停…… 季霆也在脑子里一闪而过这个念头,如果这个小孩是健康的,那她是不是就被留下来了?或者说,她留下来的概率就变得很大了。 得知这个噩耗后,不管她们原本是怎么相商的,难过只会加倍。方幼宜一定哭了,陶溪和也会…… 季医生此刻也心酸了。 他不得不拿出医生的身份,来安慰他的好兄弟。 听见季医生分析了这么多原因,大到“染色体异常”,小到“不良生活习惯影响”,陶洲和只从里面拎出跟自己有关的,他决定不管方幼宜还能不能再次接纳他,他都会戒烟戒烟、积极健身,以及去做男科检查。 “洲和,当我以为这个孩子是我的那会儿,我做好了跟她说再见的准备。人在做决定的时候,一定会理性跟感性打架,其实我们大可不必一味地宣扬生命至上母爱至上的学说,每个人的境遇不同,对新生命的来临持有不同的心态,选择是痛苦的,更多是她们女性在承担,生理层面也好,心理层面也好,她们受激素水平影响,受社会环境舆论压力的影响,以及对生育或不生但依然要上手术台的恐慌,在下决心时,她们是最难的。” 陶洲和安静地聆听,待季霆说完后,他问他“那当时,你就没有任何一丝动摇?想过去劝溪和不要做丁克?” “你怎么又把问题绕到我这儿来了。”季霆抬起手,拍了下陶洲和的肩膀,“说完全不动摇也太虚伪了。但我从来没想过改变她的思想是真的。我从小看着她长大,她会做什么决定,为什么做这种决定,以及是不是任性而做,还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恐怕比你还清楚。” 酒店服务生送来酒,两个人坐在露台上喝。 陶洲和跟季霆回忆起他跟陶溪和婚礼那天,好像是从他撞见方幼宜坐在那里跟妈妈打电话,看见她的反差,又听见她叫自己“学长”的那一刻,他起心动念的。 一起去游乐场那回,只是一个美妙的伏笔,是命运在他心里撒下的鱼钩。 陶洲和喝醉了,缠着季霆说要去找方幼宜。季霆便带他去找。 陶溪和来开门,看见醉醺醺的两个男人,半掩住门“太晚了。”意思是谢绝进入。 她又交代季医生道“辛苦你照顾我大哥了。”客套得不像话。 陶洲和执意要进去,季霆助攻了一把,拉住了陶溪和。 陶溪和反应过来时,陶洲和已经单膝跪在方幼宜面前,抱着她的腰,头枕在她膝盖上。 “酒后吐真言。”季霆说。 陶溪和关上门,跟季霆离开。 “你都知道了?”陶溪和问。 “知道什么。” “我大哥肯定告诉你了。”陶溪和止步看着季霆“我是个很狠心的姑姑对不对?” 季医生拉住她的手“我其实很早之前就猜到了,除了小方,没有人有机会拿你证件去挂号,之后她又休长假……那按照你的逻辑,我全程冷眼旁观,我也是个很狠心的姑父对不对?当初以为是我们的小桃子,我也决定不要,我还是个很狠心的爸爸对不对?” 陶溪和听见“小桃子”这个名字,心里一阵酸涩。她抽开自己的手,“你不狠心,你只是太懂得退让。” “退让?你必须把两个字收回去。”季医生重新牵住陶溪和的手“不要谈孩子色变,也不要独断地把我划到你的对立面。未来你大哥会有孩子,我们身边很多人都会有孩子,难道我们要一直如履薄冰地面对这个话题吗?喜不喜欢孩子跟想不想生是两码事。你敢说你不喜欢孩子吗?可我觉得你根本不合适也没必要做一个妈妈。陶溪和,我也不希望你做妈妈,我这样说,你能释怀一点儿吗?” “对不起,可能我真的越来越抽离于我们的婚姻了,我变成旁观者了。我又把你看成季霆……” “那你需要自省。你在床上可没把我当成哥哥。” “好。” “你的游戏主线还清晰吗?你千万别拿我之前的设定,我们谁也不要再走弯路了。” 话落,季医生也单膝跪在地上。他捧住陶溪和没戴婚戒的手,虔诚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 “陶溪和,你再多爱我一点儿吧。你好网 第54章 54 走廊上有别的客人经过,陶溪和一把将季霆从地上拉起来,拽回他的房间。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中间隔着一个抱枕。陶溪和努力想找话说,“你饿吗?” “你饿了?” 她不饿。 季霆还是替她点了夜宵。 陶溪和坐在沙发上打量这个三十三岁的男人,脑子里像播放幻灯片,把他的十岁、十五岁、十八岁、二十岁、二十四岁……三十岁,通通回顾一遍。 太多片段记忆犹新,点点滴滴的相处,温馨美好的瞬间,诚惶诚恐的靠近,心酸遗憾的放弃,深藏于心的想念…… “想什么呢。”季霆把他们之间的抱枕拿开。 陶溪和从侧面抱住他,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也不说话。 “你的戒指呢?”季医生问她。 戒指在她办公室的保险箱里。 “回去之后戴上。”他揉捏她的无名指,“其实那个款式我挑了很久,但你好像对仪式感很强的东西都不太在意。” 比如婚纱照他们到现在也没拍。 “很贵。”他又强调。价格对陶洲和那种大佬来说的确不算什么。对他来说嘛,是他大半年的工资罢了。 陶溪和对仪式感强烈的东西,确实持有一种平常心。她小时候就幻想过长大后嫁给季霆,但幻想的主要内容,是跟他结婚后能无所顾忌地占满他的时间,她没有想过婚礼,婚纱、戒指这样浪漫的元素。 老太太跟老爷子过着甜蜜朴素的一生,她觉得她跟季霆哥哥的这辈子大体复制、部分升级就ok了。 “季医生破费了。”陶溪和那时候还是个穷鬼,她没有给季霆买任何新婚礼物。这两年的生日,去年是领证,好日子重叠,他的生日为结婚纪念日陪跑,今年更是一笔带过。 两人心有灵犀。季霆说:“我们结婚一周年的时候好像忘了庆祝。” “你生日也忽略了,你要是不说你三十三了,我还以为你二十出头呢。”陶溪和开了句玩笑,试图掩盖她今年的“粗心”。 季医生趁机问她:“你会觉得我老吗?” “你指哪方面?” “正经点儿。” “那方面还行。毕竟我也没体验过比你年轻的。你……就还行。” 季霆捏住陶溪和的下颌骨:“重新说。” “很行。” “我是让你正经一点儿。”季霆气笑了,又自己蹦出一句:“我行不行,每次看你的表现就知道了,我当然很行。” “……”陶溪和正经说道:“我没觉得你跟我有很深的代沟。可以了吗?” “那……身材跟脸呢?跟二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子比,怎么样?”季医生这句语气有点迟疑。他什么时候这么没自信了?跟那些毛头小子又有什么好比的! 陶溪和暗自思忖了一会儿,评价道:“你这么养生的一个人,身体年龄起码比实际年龄小三岁吧。” “只有三岁?” “那五岁好了。” “……” “现在该我问了!”陶溪和占据主导权。 “来。” “你觉得你跟我之间有代沟吗?” “有。” “……”陶溪和严肃道:“说说,哪方面。” 季医生不假思索:“我有时候会跟不上你的脑洞。” “比如呢?” “比如你想耍我的时候,我就一定会被你耍的团团转。” “我什么时候耍你了?” “从你故意把我当床伴开始,桩桩件件,太多了。”他带着没有安全感的快乐甘心入局,深陷迷惘,没看清她的真心,自己一步步走上深情又不自知。那是段弯路,是她太贪玩导致的。 “……” “你真的很好玩儿,我就喜欢看你口嫌体直的样子。我当时就在想,撕掉虚伪吧季医生,把你床上的劲头拿到床下来多好。”陶溪和松开季霆的衬衣扣子,手掌探进去。 季医生按住她的手:“你又来了。不问了吗?” “我就随便摸摸。”陶溪和指尖在他的锁骨上敲击,“再问最后一个,你怎么知道我去看你那次,我亲你了。” 他是诈她的。她在伦敦时期的视频,有一次,她刚巧遇到一个街头采访,人家问她初吻在什么时候,她说十八岁。这一段被记录进去了。 他当时看到这里,把记忆一下子拉回那个大雪弥漫的夜晚。那天她吵着说他错过了她的成人礼,要跟他喝一杯补上。喝的是当地人自己酿造的度数极高的桂花酒,喝完他就后悔了,她脸红扑扑的,不停地叫他的名字,不是季霆哥哥,是季霆……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记不太清了。第二天一早她就走了。 他笃定她不会把初吻献给别人。她的十八岁,跟他独处就那么一回。 听完季霆的揣测后,陶溪和重重地在他的胸口捏了一下,“什么感觉?” “疼。” “我是问你,知道这件事儿后,心里什么感觉?” 季霆皱一皱眉心:“在想除了接吻,我有没有对你做点儿什么别的。” “做了啊,你摸我了,脱我衣服了……” “不可能!”季医生捏住陶溪和的鼻子,“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陶溪和哈哈大笑起来,“瞧你害怕的,是不是一想到自己会对只有十八岁的我动手动脚,就又要怀疑自我了?高冷自持的形象又塌一次,再也没资格在心里嘲笑我大哥跟符迪哥他们这些浪子了……” “真喝醉了硬不起来。”季医生正襟危坐,扣住陶溪和的手腕,“你好好说。” 偏不好好说。陶溪和挠一挠季霆的掌心,“好了不逗你了。你没有对我怎么样,就只是跟我亲了一会儿,十几秒吧。” “那你为什么第二天要跑?”季医生倒是比较相信这个版本。 陶溪和耸耸肩膀:“你又不跟我谈恋爱。” 她那会儿刚成年,他会因为一个吻就跟他谈恋爱吗?他好像并不敢。 是的,不敢。 那时候的他打不破他们固有的设定跟关系,他前途未卜,她在外求学,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他不敢,也不会。而且他不知道她是喜欢她的。 那如果她表白了呢? 季医生艰难地问:“那那天晚上,你有跟我说你喜欢我吗?” “没有。” “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要说?”陶溪和看着季霆的眼睛,“我要你先喜欢上我,我一直在等。要是等不到,就算啦。反正我就是不说。” “你这姑娘怎么这么轴。” “就是这么轴。” 就连刚刚的版本,也不是正确的。这是陶溪和设想中的剧情,期待却落空的剧情。 真实情况是,那天他们喝多了之后,他就那样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捂住心跳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拿出所有的勇气,轻轻地用红唇在他的唇角上盖了个章。 听说你初吻还在,我也是,那我就先亲为敬啦。看你这么努力地做一个医生,我也要去更广阔的世界历练自己了。别急着找女朋友哦,等我再长大一点儿,等你看到我的魅力,被我吸引,到那一天,心甘情愿地做我的男朋友做我的丈夫好不好?我们亲过了哦,做不成兄妹了。 季霆心中隐隐发涩,她一直忍着不说的秘密心事,却在他们婚礼的第二天,被他当成为自己开脱的底牌,摆上台面无情剖析。季霆,你真愚蠢,你到底做过多少伤她心的事情?不是她在玩儿你,是你活该被命运嘲笑。 你也在她身上吃点苦头吧,这是你自找的。 季霆压低音色说:“如果你早一点儿跟我表白,我未必不会接受。很多事情就是差那么一口气,提不上去,又压不下去。” “我这不是等到了你主动迈出这一步了嘛。沐冉姐婚礼那天,又不是我逼你的。”陶溪和相当擅长自我开解,她重新抱住他:“我不想表白,是害怕你又拿哥哥对妹妹那一套。因为我的季霆哥哥从小到大什么都会满足我,我担心,你因为害怕我伤心而接受我。所以我宁愿等,等你自己心甘情愿。你想想,后来我们第二次、第三次、确定恋爱关系、领证,是不是都是你主动的?如果那天你没有听到行车记录仪,那这一切对我来说就更完美了。至于你的心路历程,我才不care。” “那如果……我一直都迈不开这一步呢。” 陶溪和没所谓地说:“那我也会找机会跟你做床伴的。你知不知道有些东西要是一直不用,会生锈的啊。为了我以后的幸福生活,我一定会在你三十五岁之前赶紧开发你的。处男不可怕,老处男比较可怕。其实又有点儿后悔,应该更早一点的,在你二十八岁左右。不过我那时候生活很精彩啦,也没有那么馋男人,一年就只回来一次,还老跟你ch不上,唉,还是有点儿遗憾的吧……” “我会积极健身的。”季医生表态道。 “加油。” “那我第一次到底表现的怎么样?” “虽然我没有试过别人,不过能感觉到你体力还不错,时长还行,硬件条件也不错……” “……”季医生脸竟然又红了,他问:“疼吗?” “不疼。”心理愉悦战胜了身体的艰涩! “我二十几岁的时候说不定还没有现在这么行……” “不可能吧。” “你就当是吧,这样你心里会平衡一点儿。” “那也是,没睡到二十几岁的你的确有点儿亏……” 门铃在这时响起。季霆走过去开门,是方幼宜。 “没有打扰你们吧?”方幼宜问。 “没有。”陶溪和走过来,“你们怎么样了?” 方幼宜抿着嘴唇点一下头:“还好。” 陶洲和没在她面前示过弱。当一个她认为永远只占上风的男人甘拜下风时,局促的成了她自己。 他们诚恳地交流了一会儿后,觉得关系有转圜的陶洲和安心睡去。他决定让这顿酒成为他的小孩儿重新回来之前的最后一顿酒。 方幼宜不想面对陶洲和清醒之后的尴尬场面,毕竟他们还没有谈到复合。她也不想这么快就重蹈覆辙,她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心理建设。 她请季霆去照顾陶洲和。 “这样不会耽误你们吧。”她十分不好意思。 陶溪和大方地把季医生推出去:“完全没有耽误。” 季霆走后,陶溪和抱了抱方幼宜:“说出来很不容易吧。不要有心理负担,也不要想着我大哥只是为了孩子才这样,他一定是更心疼你的。你就跟着自己的心走,节奏由你掌握。” “好。” - 次日一早,陶溪和组织大家去爬山。符迪跟梁贝贝缺席了,他们说晚上玩得太晚了,早上起不来。 四个人登顶之后,有人过来推销他们的文旅项目——挂树心愿贴。换作以往,这四个人都不会感兴趣。但是今天陶溪和说:“我们来给小桃子写一句告别的话吧。”告别之后,就真的要放下心结,重新出发。 季霆写的是——“小桃子,上次弄错了,我不是爸爸,是姑父。你一定很可爱,期待你再次光临。” 陶溪和写的是——“小桃子,我是姑姑,等你重新回来后,跟我一起玩儿好不好?” 方幼宜和陶洲和不约而同地写下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妈妈还没有做好当妈妈的准备。 对不起,都是爸爸的错。你一定还会回来的,爸爸等着你。 下山的时候,陶洲和悄无声息地牵住方幼宜的手,对她说:“我们重新开始吧。” 方幼宜没有抽开自己的手。她说:“那从朋友做起吧。”让我们重新认识。 陶溪和跟季霆走在他们身后。 季医生提议道:“等他们拍婚纱照的时候,我们一起去补拍一套吧。” 陶溪和不是很想拍,问同样不喜欢拍照的他:“为什么?” “拍完之后,你把照片摆在你能每天看得见的地方,说不定能帮你找找婚姻的感觉。不是抽离了吗?那再投入进来吧。” “也不一定要有婚姻的感觉吧,恋爱的感觉就很好。” “不好。”季医生正经道:“婚姻才受法律保护。” 陶溪和啧声道:“季医生是没有安全感了吗?” “一个差点儿被离婚的男人能有什么安全感。”季霆每每想起陶溪和带齐证件和离婚协议书,出现在民政局的那副沉着模样,就心绞痛,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回来?” 正文完结 直到夏天来临,陶溪和也没有彻底搬回他们的小家。出租屋离工作室近,家离平京医院近,她跟季医生都非常忙,下班太晚会各自回各自的“领地”休息。 他们约定好,在一方忙一方不忙的情况下,不忙的那个迁就忙碌的那个,要主动“投怀送抱”。 单身独居女性的纪录片上线后,工作室开始第三次扩容。同期,单亲妈妈互助的项目得到一笔融资,整个项目新增了更全面更合理化的女性医疗资源整合。 这日陶溪和跟方幼宜和资方的负责人一起吃饭,对方是一位四十出头的精英女性,行事干练又不乏细腻,交谈过程中,她透露,早在一年多以前,季医生就高瞻远瞩地跟她吃过这顿饭了。 “季医生?”方幼宜很是诧异。 “是,那会儿他就发过你们的案例给我,但是叮嘱我,说他太太自尊心很强,他找我只是为了了解太太的领域,等未来有一天,你们的项目计划书真到了我手上,我客观评断就好,不必顾及我跟他相识。” 方幼宜对陶溪和笑笑:“这还真是季医生会做出来的事。” “陶小姐,你们夫妻俩都是很优秀的人。季医生早年轮岗到急诊的时候,救过我母亲的命,那天如果不是他机敏地做出判断,且不嫌弃我母亲满身污秽,及时救治,我大概已经失去了我母亲。” 陶溪和垂眸道:“这对他来说,只是在履行一个医生的基本职责。他的确很敬业,很优秀,我能变成现在的我,他影响了我很多。” 驱车回工作室的路上,方幼宜感叹,季医生要是不做医生,去了生意场,绝对是个气势不输陶洲和的人物。 陶溪和玩笑道:“你这句,我竟不知道你是在夸季医生还是在夸我大哥了。” 去年江遥事件,孟君宁擅自把陶溪和的原稿更换成季霆的修改稿,方幼宜对这件事情是持支持态度的。她理解季医生的用心和大局观,这个做法对陶溪和来说有些冷情,但对事件本身,绝不是无情,反倒是一个克制中有理性思考的收尾。陶溪和在这次事件后迅速成长,季医生起到了关键作用。 方幼宜很羡慕他们两人共情且相似的部分,更欣赏他们利用因工作经历不同而造就的个性偏差,完成了事业跟情感的互补。 最近,她偶尔也能在和陶洲和的交锋中感受到这种乐趣。 工作室逐步做大,方幼宜的职务属性再次发生变更,陶溪和主要负责核心战略,她兼任商务与管理。她再次虚心地跟陶洲和学习如何做一个“生意人”,陶洲和不再拿腔拿调地“指教”她,用经验凌驾她的意志,而是耐心陪伴她成长。她受益颇多,在真诚的学习过程跟关系磨合中,看到了霸总人设背后的陶洲和。 方幼宜说:“说到你大哥,他跟季医生的关系还真是越来越好了。” 前几天,季霆跟陶洲和一起去听某哲学教授、著名心理学家的两性关系讲座,之前因为葛教授离世,他们错过了第一期,所以第二期的邀请函一发出,他们俩就立刻报了名。 那天到场的男士很少,大多都是业内人士或者是被伴侣强行邀约而来的。他们俩认真且专注地听完两个半小时,散场时还主动购买了教授出版的相关书籍。 两个男人交流心得,得出的最有效的结论是——爱是真正的平等。 爱侣之间,大可不必把对方当成小孩去施展以上对下的关爱,也不要把对方看成是附属品或者是一种容易被忽略的惯性。平视对方很重要,包容对方的特性和棱角以及不断审视自己的不包容,也很重要。 他们两对都有着年龄差,在磨合的过程中,他们逐渐意识到,两个年轻的姑娘身上的韧劲是一股鲜活的力量,他们接纳、学习并吸收,对自身成长也很有助益。 成长跟年龄无关,爱带来的成长会让人忽略年纪,让心态永远青春。 某人忍不住提到那个比他们小很多的追风少年:“谁还没有年轻的时候呢,身上没有这么多责任之前,我们俩哪个不是既率性又有冲劲。” 另一位淡然地笑笑:“我们现在也很年轻啊,依然可以率性有冲劲。只是再也不要打架了。”- 江遥忌日这天,陶溪和带着她生前最爱的洋桔梗去看她。在墓园,她遇到了许久不见的孟君宁。 陶溪和很欣喜,跟孟君宁,也跟江遥,耐心地分享她跟小伙伴们实现了多少往日的愿景,又有多少期待还在努力实现中。 这一年,他们工作室上线了三个纪录片,主题分别是单身女性独居、女儿跟父亲的对谈、姐姐妹妹的烦恼。 这三个纪录片,从不同年龄层单身女性的生活状态,延伸到她们的情感态度情感需求,讲述了大环境对女性寻找伴侣带来的冲击和障碍,意识觉醒让无伴侣的女性不再认为孤独可耻,他们勇敢冲破传统观念,拥抱自由;从女孩跟父亲或亲密或磕磕绊绊或难以释怀的关系,剖析了在女性成长和性格养成的轨迹中,男性角色带来的裹挟和正负能量;从十位在原生家庭中扮演姐姐或妹妹身份的女性身上,挖掘出传统思想跟原生家庭资源分配对非独生子女女性,在事业跟情感发展上带来的影响。 除此之外,她们组织了十多场线下活动,分别跟职场欺凌、性别歧视、家庭暴力等有关,策划了三场艺术展,传达的概念包括皮囊自由、生育之苦、同性关爱…… 陶溪和觉得自己的口才从来也没有像这样好过,或许是在跟季医生的无数个对谈中提高了表达能力,又或许是,她踏出的每一步,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过分清晰且坚定,让她有出口成章的底气。 孟君宁听她讲述着,想起了姐姐君好做手术那次,他回国,他们在病房里起的争执,他说她过于理想主义,她迷茫却无解,想起了她对自己的挽留、她发来的婚讯、她的婚礼、她和意中人的甜蜜和隔阂,想起了他们共事那一年的快乐和疲惫,想起了自己在暗中倾付爱意的这些年…… 季医生援非的最后几个月,陶溪和每隔三天都会收到他的邮件,或长或短,或温情或正经,陶溪和表面不动声色,却时常在无意中透露季医生传达给她的东西。她提到这个男人,眼睛里永远带着爱意,哪怕她一度有些心灰意冷,但提起他的样子,依旧跟过去的深深喜欢他的时候无异。 这让孟君宁确信,陶溪和的爱和等待是不会被轻易推翻的。 他来看江遥,一为缅怀,二是笃定陶溪和会来,想要见她一面。工作室的每一个成就,每一次进步,他都密切关注着,在第一时间替她和她们喝彩。她不用说他也知道。 “学姐,你辛苦啦。”孟君宁伸出手,想拍拍陶溪和的头,最终手掌落在她的肩膀上。 陶溪和没有直视孟君宁的目光,她不想暴露他的秘密。只要他不亲口说,那她可以永远装作不知情。 有一回季医生跟她翻旧账,说他这个局外人一下子就能看出来孟君宁喜欢她,她为什么感觉不到。她觉得季医生在内涵她装傻,气急败坏道:“喜欢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不是每一种都摆在明处。我喜欢你这么多年,你不也没有察觉到吗?” “……这么多年是几年?” “……” “孟君宁”偶尔会成为季医生吃醋时拿出来挤兑陶溪和的梗,他只要想起他老婆曾经抱着另一个男人痛哭流涕,心中就像卡进去一根鱼刺。 这让陶溪和对男人的小心眼有了全新认知,她解读成是季医生的不自信。 两人跟江遥道别后,一起离开墓园,回了平京。孟君好跟孟母结束了她们的“流浪”计划,她们邀请孟君宁一起创业,母子三人打算开一家咖啡书店。 机缘巧合,陶洲和跟方幼宜一起来接陶溪和,陶溪和不知道陶洲和会来,陶洲和不知道孟君宁跟陶溪和一起回来了,心里顿时翻起了千层浪。 这种心理不适岂能独自品尝,陶洲和当即发消息给繁忙的季医生:[你老婆出差,捡回来一个旧情人。] 旧情人? 季医生下了一台计划之外的手术,隔了四个小时才看到这条消息,现在的心情也在计划之外。 微信未读消息里,还有陶溪和发来的一条,简简单单四个字——平安落地。 当晚季霆约陶洲和一起喝茶。现在陶洲和只喝茶。 两人找了家茶馆,点了各自常喝的茶品,又无意识地点了陶溪和跟方幼宜平时爱吃的点心。 陶洲和脸色比季霆要难看一点,他心知肚明他家那位才是跟孟君宁有着实质过往的。暗自庆幸季医生并不知情此事。 季医生是知情的,但丝毫不透露自己知情。那是方幼宜跟陶洲和恋爱之前的经历,是人家姑娘的私隐。他能理解成年男女之间开放的各类情感关系。在误以为陶溪和是老手的那个阶段,他也是接纳陶溪和有诸多过往这件事本身的。 他们比较默契的是,他们都没有谈他们俩当初是“请走”孟君宁的。略显沉默的是,他们都不确定这个人回来,会不会又搅动两个姑娘的心。 他们就是不自信了,却不想承认。 茶喝到刮胃,也没得出个什么结论。分别时,陶洲和问季医生去哪儿。 “回家啊,还能去哪儿。” “你老婆回家吗?” “就算不回,她也是我老婆,这就是结婚证带来的安全感。” “……” 陶洲和跟方幼宜还远远没到可以谈婚论嫁的那一步,他们目前尚且处在暧昧阶段,偶尔牵一下手都诚惶诚恐。这让他莫名感受到一点微妙的初恋氛围,小心翼翼,不确定那姑娘自己还抓不抓得住。 季霆却没回家,询问后得知陶溪和去了孟家,他开车去接。 陶溪和邀请他上楼的时候,他犹豫了。最终,他做了会儿心理建设,选择上去。 孟母来开门,孟家氛围正好,伦敦三剑客正用ipad跟老同学视频,他们中英文混讲,爽朗的笑声此起彼伏。 季霆想起陶溪和移动硬盘里的视频,她现在的状态就和那时候一样,青春、肆意。他忽然遗憾自己错过了她这段时光。 他甚至有点后怕,她万一放弃自己喜欢上孟君宁了呢。据她所说,她成年后才对他有意,而她成年后就离开家远行,她对他的感情基础实在是很单薄。 季医生想七想八,无非是小心眼陶溪和为什么是和孟君宁一起回来的,又不停脑补,去看江遥是不是他们俩早就约好的。 他抓不住陶溪和吗?的确有一点。这姑娘活得太充实了,并不是非他不可,而且还想过跟他离婚…… 他的安全感始终没有建立起来。 孟母知会三人季医生来了,陶溪和走过来迎他,一眼就看出他的别扭。 夫妇俩待了一会儿后离开,下楼的时候,季医生酸言酸语,“也不怪你们工作室的姑娘总说你们俩配,我看着都觉得你们俩很配呢。” “是呢,我也觉得。”陶溪和松开季医生的手。 季医生冷着脸往前走,把车钥匙丢给陶溪和,让她开车。 陶溪和边走边说:“君宁要留下来了,他们一家人要一起创业。” “很好,你们三个可以回到曾经的日子了。” “嗯,想想就很开心。” “……” 车子驶上主路,霓虹灯不断倒退。季霆看着城市街景发呆,胃一阵难受。他陪陶洲和喝茶喝得实在是太多了。 “你怎么了?”陶溪和察觉到他的不适。 “没事儿。” “真的没事儿?” “嗯。” 陶溪和揉了揉鼻尖,“君宁跟我表白了。” “什么时候?” “回来的飞机上。” “……”有必要吗?他不知道你是已婚人士吗?什么情况啊! “季医生觉得我有必要考虑一下吗?”陶溪和咬住唇,极力地想忍住什么情绪。 季霆心里地震了,胃难受,太阳穴也生疼。他调整了好一会儿,回头看看这姑娘,她脸上的神色像极了她小时候被众星捧月时的骄矜。 他很想呵斥她,你考虑什么?你有什么好考虑的?你结婚了你知不知道。可他开口却是:“选择权在你。” 凭什么给她选择权?他一定是气疯了。 她会选自己的吧。肯定会。季医生开始自我安慰。 她凭什么不选自己?她没道理不选自己! 陶溪和把车开到了她的住处,季霆其实有点不想上楼,他害怕他情绪失控会跟她吵架,或者万一他控制不住想做什么而她又不愿意,那岂不是尴尬? 他万万没想到,一进门,陶溪和就把他扣在鞋柜上。她朝他索吻,把自己的柔软尽数往他身上送。 如今陶溪和的家里也在各处都放置了安全套,季医生每来一回,消耗一至三个不等,下回来,陶溪和还会记得在原有的地方添上新的。 今日季医生不在状态,全程是陶溪和在掌控节奏。她很急,又有点凶,但不得章法。 她要的东西,往往靠她自己都得不到,她很苦恼,弄到精疲力尽,她没到,某位失落的医生也始终没到。 “陶溪和,你现在都把我当成什么了?”季医生拨一拨她额前的发丝,捏住她的下巴,冷冷看着她欲念过深的眼睛。 “那你倒是卖力一点啊,最近没有健身吗?”陶溪和捏一捏季霆的鼻梁,“我穿短裙给你看好不好?我买了一条跟我十四岁那年一模一样的裙子……” “……”季医生几乎快要心梗。他觉得自己会被她玩死。 陶溪和真的换上了裙子,当着季医生的面。 季霆愣住了,他看见了少女溪和,也看见了少年季霆,在这情绪异常复杂的时刻。因为醋意,因为被“玩弄”,因为不自信,因为抓不住,因为爱她越来越深,因为这场心动来得迟钝却汹涌…… 季医生凶狠地领略少女溪和,跟不自信的少年季霆告别。并没有所谓的羞耻的禁忌感,他只是在完成一场隐秘心事的宣泄。 那年夏天,他到底有没有偷偷亲过她?他甚至在触到快乐的彼岸时,产生了一丝质疑。 那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季霆洗澡的时候,整个人才平复下来。他承认,这场游戏里,的确只有陶溪和才是永恒的高级玩家。 从浴室出来后,他在陶溪和的书桌上发现她曾亲手拟的那一封离婚协议书。 所以,这算是分手炮?她这么快就做好了选择题?她用这样的方式说分手?跟他们俩脱轨的开始首尾呼应? 卧室的门关着,季霆没有进去。他下楼离开。 刚上车,老太太打来电话,叫他回家一趟。 “不用叫溪和?”他问。 “不用。” 季霆回到陶家,老太太托他去陶溪和的房间里寻一样东西,他觉得蹊跷,找她的旧物做什么? 他坐到陶溪和的书桌上,在上面看到她几本旧书。他随手翻开一页,空白处被陶溪和写着一句话——祝福季霆哥哥跟舒沁姐姐。 他又往后翻一页,上面写着——为什么我才十四岁? 他继续往后翻,书本里记录的都是陶溪和的少女心事,终于他翻到最后一页,陶溪和用正楷一笔一划地写着—— 春天有花,夏天有蝉,秋天有雁,冬天有雪,今夕何夕,溪和却没有季霆哥哥。 片刻后,季霆下了楼,老太太问他东西找着没,他说找到了。 他问老太太:“您跟爷爷是不是早就知道?” 老太太学着陶溪和平时的样子摊一下手,什么也没说。 回到陶溪和的住处时,陶溪和正在看季霆在非洲时录制的视频。她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问他:“你去哪儿了?” “下楼溜达了一圈。” “没买点什么?” “买了。”季霆真从口袋里拿出一袋东西,是他喜欢,她现在也喜欢的薄荷糖。 他把糖扔给陶溪和,坐在她身侧。 “怎么去了这么久?”陶溪和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季医生说:“思考了一会儿人生。” “都思考了些什么?” 季医生不说话。 “那你现在想不想做点什么?”陶溪和又问。 “想把你桌上那份离婚协议书撕掉。” “去啊,撕掉。” 季霆起身,走过去把那几张纸撕碎,扔进垃圾桶。扔完他轻松地呼了口气:“没有下次了陶溪和,你要是再敢随便打印这东西吓唬我,我就再也不对你献身了。” “那我就付费好了。反正我欠的钱快要还清了,以后我把赚的钱都花在你身上好不好?” “我的服务是你花钱也买不到的!” “那是,不然我迷恋你什么呢。”陶溪和混不吝道。 “溪和,谢谢你。”许久之后,心情慢慢平复的季医生说。 “不客气。”陶溪和笑一下,接着说:“季医生,请你自信点儿好不好,我要是像你这样不自信,我都放弃多少回了。小时候,我看过那么多女生给你写情书,长大后,又无数次听说你被安排跟哪个姑娘相亲、哪个姑娘对你穷追不舍,你看我着急了吗?” 季医生失语了。 “下回你再看到君宁,请记住你的身份,你是我陶溪和的丈夫,是我的爱人,就算你跟他都是选项,这道题也早就已经考完了,我从小选择了你。再看到什么离婚协议,请你直接撕掉。我也没有吊着你玩儿,是你太爱我了,有了得失心。” 季医生还是不吭声。 “季霆,谢谢你爱我。” 听到这一句,季医生终于开了口,他说:“不客气。陶溪和值得。” 陶溪和当然值得,季霆也值得。陶溪和紧紧抱住季霆。 “可是我还是很生气怎么办?”季医生尝试撒娇。 “那我哄哄你啊。现在你想要我做什么?献身之类的都行。” “我要你的婚礼誓词。”- 初雪降临时,符迪策划了一场浪漫的求婚,女主角是梁贝贝。这场求婚羡煞了旁观的路人们,但梁贝贝却说她得慎重考虑一下。 陶洲和问季霆:“符迪都敢求婚了,我为什么不敢?” 季医生重复他的话:“对啊,你为什么不敢?” “我没有不敢!”陶洲和试图找回面子。 “要不这样吧,我们一起求婚,我陪你。反正我当初也没跟溪和求过婚,弥补一下也挺好的。再说你也该求婚了,过两天等我过完三十四岁生日,我们俩加起来就真的七十岁了。” “……” 季霆跟陶洲和从寻找靠谱的策划师开始,扎扎实实地践行着这个计划。他们开了数十次会议,打破了一个又一个脑洞,审美推翻又重建…… 季医生觉得这比做手术难多了。 陶洲和发誓,除了以后他闺女的生日宴,他绝对不会再如此耗费心力地制造任何浪漫。当然,他的这个念头,半年后就被打脸。因为他跟方幼宜的婚礼,让他重蹈了这一次的覆辙。 季霆生日当天,也是他跟陶溪和领证两周年纪念日。这一天,不是休息日。 季医生白天做完一台手术,夜幕降临时回到家。陶溪和跟同事们开完新的选题会,拿着提前订好的蛋糕先季医生一步进了家门。 他们像往常一样一起做饭,一起摆盘,相对而坐,最平凡的姿态享受值得纪念的时刻。 窗外下雪了,他们倚靠在一起赏雪。季医生忽然问:“那我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陶溪和不再卖关子,她如他所愿,送上当初的婚礼誓词。 她说:“不过我有修改一部分内容。” “为什么要改?我想要原版,一个字不差的那个版本。” “只是一封誓词,何必纠结是不是原版,而且,它并不是我们感情的完结篇,我当初也只是当成连载来写的。” “连载?” “对啊,我们的故事远远没有结束,誓词只是中途一段还算浪漫的风景。关于我爱你和诸多个生活的命题、婚姻的命题,还有很多东西可以讲述。这只是第二年。” 季医生笑了笑,“我很期待未来。” “我也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