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卖香饮子成为人生赢家》
1. 风起长陵(一)
“你这死丫头,居然还敢装晕,今天不把铺子的房契地契交出来,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男人暴怒的声音传来,薛瑾若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正对上一张油腻的脸,他粗糙的手死死掐着她的衣领。
见薛瑾若睁眼,他面上更加鄙夷,不耐地开口:
“这都是我们老薛家的东西,你一个赔钱货还想霸占着不放,你要是愿意自己交出来,我就看在你爹的份上给你一口饭吃。”
薛瑾若一脸茫然,奋力挣脱他拽着衣领的手,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入目皆是古朴的木制家具,怎么看怎么奇怪。
后脑勺处也隐隐作痛,薛瑾若伸手在脑后的发间摸索,摸到了一个肿起来的大包,轻轻按了一下。
“嘶,好痛!”薛瑾若直接痛呼出声。
这到底什么情况啊?她不是出了车祸吗,醒来居然不是在医院。这是给人带到哪儿来了,这还是华国嘛。
而且面前这个穿的像拍戏的男人为什么这么对自已?
薛瑾若可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人,当即就骂了回去。
“大叔,你谁啊?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说赔钱货这种话,是不是出生的时候把自己的脑子赔出去了。”
男人脸色阴沉,气的嘴唇发抖,“好你个没大没小的,我可是你叔父,你居然忤逆长辈,我今天就要替你爹教训你。”
说罢,男人扬起手臂,巴掌如风,往薛瑾若脸上扇去!
薛瑾若忙往一边躲去,趁其不备,抬脚踹向他双腿之间的位置。
男人一时有些站不稳,捂住裆部连连后退,开始痛苦的呻吟,额间冒出一层冷汗。
“你……你……竟敢……伤人”
“我……我怎么了,打的就是你。”
薛瑾若捞起手边的椅子掂了掂重量,重重地往地上磕了一下,抬头目光幽然的盯着他。
男人被盯得脊骨一凉,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一时不敢有其他动作,心中暗想着:死丫头,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硬气了。之前不是任人磨搓,也不反抗的吗?
嘴上依旧是不饶人:“死丫头,你就不怕我去官府衙门告你殴打长辈忤逆不孝?”
薛瑾若不理他的话,正准备找个绳子捆住他,细细问问情况。
此时一阵剧痛袭来,脑海中突然涌出无数细碎的记忆片段,与本身的记忆交织融合,短短一瞬,她却仿佛经历了别人漫长的十七年。
薛瑾若扶住额头,开始细细地梳理记忆。
她本是一名中草药茶饮师,在去参加中式茶饮比赛的路上出了车祸,不知什么缘故穿越到了这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小姑娘身上。
原主家里经营着一间香饮子铺,日子不说有多富裕,起码吃穿不愁。
这所谓香饮子就是用花、果汁和药材等调制而成的汤水,因其闻之香气宜人,饮之甜润清新,得了个雅名叫做香饮子。
然而半月前,原主的父母在采购的路上遇到了山匪,双双身亡了。只剩下原主一个无依无靠的十七岁孤女苦苦支撑着这个铺子,她年纪轻脸皮薄不善于经营,导致生意一落千丈。
原主的叔父薛济,也就是眼前的男人,眼馋这间地段好的铺子,想侵吞她父母的遗产,时不时上门闹事强要,让本就惨淡的生意雪上加霜。
刚才在争执中,原主被推倒,后脑勺直接磕到地上。
得知了事情原委,薛瑾若心中有了计较。
“我正好也想问问叔父,欺辱孤女,侵吞财产是个什么罪名,你敢同我上官府衙门告上一告吗?
更何况我本无意伤人,是叔父先动的手,我不过自保罢了,叔父若是不甘心,咱让街坊领居评评理。”
薛济一阵心虚,不敢再提告官的事,又怕这死丫头真给街坊领居那边乱说一通,败坏他的名声,只得暂时放弃索要地契。
“死丫头,你别得意,我不会放过你的。这铺子迟早是我的,我看你一个人能撑多久,到时候要是关门了可别找我哭。”
放完狠话,薛济恶狠狠的翻了个白眼,捂着下半身一瘸一拐地转身走出铺子。
薛瑾若见他走了,这才有了时间整理思绪。
自己为何会突然来到这处呢?
脑海中一道机械的声音突兀响起:
【已检测到宿主,茶饮师事业系统已激活。】
【恭喜宿主,绑定成功!】
【温馨提示:宿主不能暴露自己的外来者身份和系统的一切信息,否则将会被抹杀。】
薛瑾若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但冷静下来后,她问道:
【是你将我带来这里的吗?】
【当然,宿主出车祸身亡后,系统检测到与你的精神力百分之百匹配,所以将你带到了这里,你如今的寿命仅剩五年,只有在五年内名望值达成“顶级声望(行业领袖)”成就,才能成功续命,届时系统将为宿主重塑身体。】
不行,她一定要活下去!看来她得按照系统的要求来做。
正想问系统如何达成顶级成就,铺子里来了客人。
“掌柜的在吗?”一个粗犷的大汉走了进来。
为了不暴露身份,薛瑾若只好先暂停与系统的对话,忍着头痛连忙迎上去。
“在的,您要喝点什么?”
“还喝个鬼,我家幺儿昨日在你这不知喝了什么东西,回去就腹痛不止,今早孩子他娘都带着去大夫了,肯定是你卖的香饮子有问题!”
他伸手把桌子拍的啪啪直响:“你今天一定得给我个说法。”
此时,系统在脑海中幽幽出声:
【宿主请注意,您当前的名望值为零,一旦接到投诉将会扣除名望值,名望值为负数时,您的灵魂也将会被抹杀!】
【请宿主及时挽回口碑!】
虽然不知道这个系统是个什么原理,但是小命可是只有这一条啊。当务之急是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挽回口碑。
薛瑾若回忆了一下,昨日原主只有一单生意,卖的是冰糖梅苏饮,想来那小孩喝的便是这个了。
可铺子用的原料一向是最好的,原主的制作方法也没有问题,按理说不该有问题啊。
“客官先别急,您放心,我们铺子里用的都是真材实料,也从来不做隔夜的东西,我记得孩子昨天喝的是冰糖梅苏饮,里面的梅子和紫苏清热解毒,夏天用再合适不过了,按理来说不会腹痛的。”
“那我家幺儿怎么会腹痛的?你不要狡辩。”
薛瑾若见大汉一脸气愤不像作假,略一思索后问:“客官,敢问昨日家里是否吃了鱼虾之类的河鲜。”
大汉:“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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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这跟此事有什么关系?”
薛瑾若闻言长舒一口气,解释道:“紫苏虽好,却不能与鱼虾同食,容易引起腹痛。”
大汉一脸狐疑,“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为了推卸责任才这样说的。”
“令郎不是去看大夫了吗,客官去一问便知。若是我胡说,便叫我这铺子开不下去。”薛瑾若指天起誓。
大汉见她一脸坚定发下誓言,半信半疑出门,“那我去问问。”
半晌后,大汉带着一个妇人来了。
那妇人开口道,“掌柜的,不好意思呀,怪我家那口子太莽撞了。我们问了大夫,你说的是对的,是我们搞错了。”
大汉挠了挠头,抱拳道歉:“是我莽撞了,差点坏了你铺子的名声,我向你道歉。”
薛瑾若并不打算计较,摆了摆手,“两位不必歉疚,事情说开就好。”
话虽如此说,两人为了弥补,走的时候买了两份紫苏饮子。薛瑾若循着原主的记忆和平时在现代做中草药茶饮的手感做了两份出来。
两人一口饮完,笑着抹了抹额上的汗珠。
“这紫苏饮子可真好喝,不过这次回去可不敢吃鱼虾了。”
“哈哈哈哈哈”
薛瑾若望着他们的脸,会心一笑。
“出来也许久了,药应该抓好了,我们得去医馆带孩子回家了。”
“掌柜的,那我们就先走了。”
“好,客官您忙。”
她礼貌地开口,目送着两人离开。
进了铺子,系统的声音重新响起,与此同时薛瑾若脑海中出现一面发光的屏幕。
【恭喜宿主,危机解除!名望值+2,积分+10,您当前的名望值为:2,总积分:10。】
【达成“初级名望(新手)”成就】
【发放茶饮师新手礼包:特制灵泉*1瓶】
薛瑾若面前的桌子上出现了个精致的木箱,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个碧色玉瓶。
玉瓶内的液体晶莹剔透,自带一股清香,薛瑾若一口气喝下,感觉身体一轻,通体舒泰,连后脑勺都不痛了。
这灵泉居然有此奇效,能助人修复身体。
她惊奇道:“这可真是个好东西。”
激动之后,她问系统:【那我要如何才能达成顶级成就。】
系统回:
【宿主每卖出一碗香饮子,都会获得积分,而每征服一位顾客将会获得名望值。】
【当名望值累计达到五千万,将会达到顶级成就,那时系统将会为你重塑身体,换句话说,宿主将会得到真正的重生。】
真正的重生么。
薛瑾若躺在床榻上回想着系统的话,心中悲喜交加。
喜的是重新拥有了一次生命,悲的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朝代。
一切都将重新开始,也不知道来这一遭到底是福还是祸。
不过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
今天经历的事太多,很快薛瑾若就抵抗不住睡意
夜深后,薛济站在铺子外面,看着紧锁的大门恨的牙痒痒。
“小丫头片子,还能让你把老子难倒。等着瞧吧,这铺子看你能撑几天……”
男人畅想着薛瑾若跪下求他的画面,不由得笑出了声,心情愉悦地哼着小曲离开了。
2. 风起长陵(二)
清晨,天刚蒙蒙亮,薛瑾若早早起床,伸了伸懒腰起身洗漱,手脚麻利地将家里收拾好,挎着一个竹篮就出门了。
薛家住的房子就在铺子后面,两个地方相距不足五百米。穿过一个狭窄的小巷子再拐个弯,就是薛记香饮子的铺面。
一路上经过的许多做生意的人家已经开始洒扫,街道上倒是只有零星几个行人。
古人真是起得早啊!
薛瑾若今日为了早早开张,卯初时分就强逼着自己起床了。绕是如此,也是有些迟了。
打开铺门,阳光倾洒进来,树上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一派春日祥和的景象。
林掌柜见隔壁的小姑娘早早的来了铺子,还有些诧异地同她打招呼。
薛瑾若记得这位是隔壁书肆的掌柜,平时跟父亲关系不错,这几日也对她多有照拂。
见他发巾歪斜衣摆粘泥,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薛瑾若开口问道:“林叔叔这是从哪里回来,怎的如此急躁。”
林掌柜抬袖擦了擦汗珠,“小瑾忘了,再过一旬就是七宝集会了。我这不是想多备着些,到时候也能多卖些钱,就去购置了批新书,一直忙到现在。”
“七宝集可是咱们长陵县一年一次的大集,热闹的很,咱们生意人可都盼着呢。”
他忙又问:“今年的七宝集你去吗?我前几日见你伤心,也不好提这事。唉,斯人已去,活着的人还需要过下去啊。”
“林叔叔,我会去的,父亲母亲一生的心血就是这间薛记首饰铺,我一定得守好。”
这件铺子是原主牺牲性命也要守护的,她不能放弃,一定要将薛记发扬光大。
林掌柜欣慰地说:“你能走出来就好啊,这第一次孤身去参加七宝集,有什么不会的尽管来问林叔。”
“好,林叔叔,我会的。”
送走林掌柜,她升起火,将昨夜准备好的白荷花切碎放入锅中蒸煮,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停滞。
半个时辰后,她将收集好的白荷花露盛出,接着开始做紫苏饮子。
拿出紫苏叶、生姜、陈皮放入锅中,生火开始烹煮,一刻钟后紫苏叶色泽变淡,叶片软和下来。见时机成熟,薛瑾若起身加入冰糖,又经过一刻钟的烹煮,紫苏饮子才算成了。
忙碌过后,薛瑾若打开碧玉瓶,瓶中又是满满的灵泉,色泽香味都与前几日没有任何分别。
经过这几日的查看,这个瓶子每过十二个时辰都会重新装满灵泉,像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物。
薛瑾若直接将灵泉倾倒进去,刹时香气变得更加浓厚,街上来往的许多人都被香味吸引过来,好奇地来看。
她将提前准备好的试尝用的小碗一股脑端出来,一口气盛了五个,说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香饮子先尝后买,保管叫你爱上这个味道。”
有人出声问道,“掌柜的,这个饮子是什么?怎么这么香。”
薛瑾若笑了笑,露出脸颊两侧的梨涡:“这是我新制的白荷花露,清香可口,我这处的同其他人的都不一样,您尝一尝就知道了,买的话是五文一碗。”
众人纷纷上前,接过小碗品尝,转眼薛瑾若拿出的小碗已经被用完。
尝过之后,人们只觉浑身清凉,舌尖仿佛缠绕着荷花的清香,久久不歇。
“果真与众不同,我要一碗白荷花露。”
“我也要一碗。”
“那我要一碗紫苏饮子。”
“给我也来一碗。”
薛瑾若高兴地一一接过大家递来的钱,将盛好的饮子递给大家,铺子里坐满了人,甚至有人直接站着喝。
铺子外面也排了长长的队伍,刚到晌午饮子就被一抢而空,没喝到的人一脸惋惜。
“掌柜的,明日还做这个花露吗?”
薛瑾若:“做的,客官明日再来吧。”
“那我明日再过来买。”
铺子外围着的人慢慢散光,薛瑾若数了数钱,脸上的梨涡更深了。
她闭目打开系统面板,上面留着一则消息。
【名望值+89,积分+900,您当前的名望值为:90,总积分:910。】
【宿主真棒,第一天出摊就能收获这么多名望值和积分。】
【那当然了,我在现代也算得上行业翘楚。】
面对系统的夸赞,薛瑾若也是欣然接受,心中暗想前几日总算没白准备,今日居然赚了这么多。
这几日她除了休养生息梳理记忆,也走访了滁县的各大饮子店,细细抄录了一遍他们所做的饮子。整合之后发现各店家做得饮子种类大差不差,其中以紫苏饮子最受青睐。
如今铺子里人少做的种类多了忙不过来,以她一个人的精力满打满算也只得做两种。
薛瑾若思来想去决定做紫苏饮子和白荷花露这两种。
紫苏饮子卖的好,能够保证销量,而白荷花露虽好喝制作过程却复杂,所以做的店家少。自己将价钱放低,就能够吸引一批平时喜爱花露却买不到的客官来买。
作为一名中草药茶饮师,薛瑾若最擅长的就是调研市场,只有明白市场的供需关系合理制造产品,才能够把生意给做成了。
薛瑾若欢欢喜喜地点了银钱,将其装到木匣里放好,然后就开始忙忙碌碌地准备明日的饮子。
等到收拾好已是月上中天。
劳累了一天,终于可以歇息了。
昏暗的烛光下,少女抽出挽发的银钗,乌黑的头发披散下来,衬得镜中人的脸愈发白皙小巧。
薛瑾若捧着铜镜细细端详,发现喝了几日的灵泉自己的皮肤变得更好了,摸起来光滑细嫩,像是剥了壳的鸡蛋。
没等她多摸两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紧接着大门被人粗暴地叩响。
“开门,官府例行查验!”
听到外面杂乱的动静,薛瑾若心一紧,连忙披衣下榻前去开门。
刚走到院子里,一道黑影闪过,没等她反应过来,身体就被人桎梏住了,鼻尖萦绕一股浓厚的血腥气。
“别出声,帮我,否则,死。”
"想清楚就点头。"
唇被那人的手捂住,锋利的剑刃贴着她的脖颈,背后传来冰冷无情的语调。
薛瑾若脊骨自下而上升起一股寒意,不敢出声,想起大门外敲门的官兵,暗想自己不会是遇到什么变态杀人狂魔了吧!要不然怎会如此鬼鬼祟祟。
思量间,她用手小心翼翼地抵住剑刃,缩着脖子点了点头。
身后男子一顿,从怀中掏出一枚丹药,强硬地塞入她的口中,更为用力地掐住她的下颚强迫她咽下去。
薛瑾若只觉得一枚苦涩的东西从喉间划过,瞬间落入腹中。浑身上下燥热无比,仿佛有无数只蚂蚁爬。
!!!
“这蝉丹剧毒无比,若不服食解药,半月后就会发作,带我藏好,解药事成后给你。”男子的唇贴着她的耳廓,喷洒的气息让薛瑾若不寒而栗。
说完后,他放开了捂住她嘴的手。
不是吧老哥!我才刚死里逃生没几天。
薛瑾若扭身,只见面前的男子身形高大,一身黑色夜行衣,还用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锐利黑沉的双目在外面。
事态紧急,只能先帮他逃过这一劫,她指了指地窖的方向,示意他可以进去藏身。
男子用剑柄指推了推薛瑾若让她先行,自己则捂着胸口跟在她身后下了地窖。
薛瑾若心中早已将这个黑衣人骂了千万遍,试着呼叫系统,却发现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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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有反应,只得老老实实带着黑衣男子进去。
地窖下摆着许多又大又深的木桶,她心中比了比黑衣人的体型,刚好能躲进去
薛瑾若将他藏到了装白荷花的木桶里,还顺手抓了一把干玫瑰洒在了地上滴落的血迹上。
好歹也能遮掩一下。
“里面的人怎么回事啊,快开门!”
“再不出来,就破门了!”
门外的官兵等得不耐烦了,心中升起疑惑,直接抬腿准备踹向大门。
此时,吱呀一声,门缓缓开了,一个素衣女子走了出来。
“官爷,您别急,我出来了。”薛瑾若打开大门,歉疚地垂首。
“刚刚怎么回事,这么长时间都不开门?”为首的官差一脸凶神恶煞地问。
“小女子父母刚刚亡故,我孤身一人守灵多日,刚刚睡的太沉了,没听到官爷的声音。万望您见谅。”
说罢,拿着手中的白帕子,擦了擦脸颊,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几个官差这才注意到这女子胳膊处系了个黑色的布条,分明是尚在孝期的标志。
眼神交流一番后,为首的官差语气轻缓了些:“算了,念你无知,本差不与你计较。”
“官府有公差,要抓捕逃犯,快让我们进去查验一番。”
“既如此,官爷请吧。”
进门后,他们分开查探了一圈。
“这边没有异样。”
“这边也没有异样。”
两个官差向为首的那位复命。
薛瑾若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即将落地,心中期盼着这几位官差赶紧走。
“等等,你家是不是开饮子铺的,家里有地窖吧。”
为首的官差,眼睛微眯,端详了一会儿薛瑾若的脸问道。
“回官爷,是的,家里有个地窖用来存放冰块和花茶。”
薛瑾若抓住裙角,手心渗出汗珠,克制住不让声音发抖,抬头直视着他的双目,毫无畏惧之色。
“带我去地窖看看,你们在外面等我。”为首的官差吩咐道。
薛瑾若只得答应,引着他往地窖方向走,心中默默祈祷那位大哥可要藏好。
下了地窖后,又是一阵翻找。
薛瑾若手心止不住地出汗,眼神瞟过那个装着白荷花的木桶。
眼见他翻过许多木桶,马上就要翻到白荷花木桶。
手离桶盖越来越近,薛瑾若心提到了嗓子眼,正想着要怎么出声阻止。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当朝律法森严,这男子可是逃犯,自己要是被抓住了,万一被当成共犯跟他一起进监狱了怎么办。
“赵大人,前面街道有一户人家有古怪,孙大人让你去看看。”
有人在地窖口上喊话,赵大人闻言手一顿,“知道了,我马上就来。”
说完收回手,转身顺着台阶爬了上去。
薛瑾若只觉得这声音就像天籁,救人于水火之中。她也赶紧跟在赵大人身后上去。
“跟我去那边看看吧。”
“是。”
几名官差跟着赵大人小跑着出门。
薛瑾若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后锁好门,急急忙忙赶到地窖。
揭开盖子后,只见男子眉间微蹙,双目紧闭,额间满是细密的汗珠。
“你没事吧。”
“无事……”
男子声音嘶哑,摇晃着起身,刚走出地窖没两步,身形一晃倒在地上。
薛瑾若一顿,心中暗想这也叫无事,急忙前去察看。
鼻尖的血腥味更重了,细看才发现男子胸口衣物破了里面狰狞的伤口露了出来,正在往外流血,濡湿了前襟。衣服颜色深,又是在黑夜,一时半会还真没发现他受了重伤。
3. 风起长陵(三)
“好沉。”薛瑾若喘着粗气,一手环抱着男子扶住他的腰。
“没事生的这么高作甚。”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薛瑾若将他扶进屋内放在了床榻上。
蒙面的黑布脱落,借着烛光,她看见了一张俊美非凡的面容。
薛瑾若呼吸一滞,伸手拨了拨他纤长浓密的眼睫,这逃犯生的倒是,倒是好看。
他面如冠玉,高鼻深目,好看的唇有些苍白,五官轮廓像是造物主手下生动的工笔画。
额间的汗珠顺着鬓发滑下,滴到她的手背上。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薛瑾若像被针刺到般连忙收回手。
见他面色越来越苍白,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手心一片滚烫。
看来是伤口发炎引起的发烧,薛瑾若心中暗道。
像这种亡命之徒应该随身带的东西挺多的,她顺着男子的胸口一路往下摸,在腰间摸到一个布包。
里面是一枚玉佩和几个精致小巧的瓷瓶。
玉佩上凹凸不平,像是刻着字,那字有些复杂,薛瑾若不认得。她拿起瓷瓶一个个细细观察,终于找到了一个写着金什么药的瓶子。
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这就是在各大网文中出现的金疮药了。如今家中没有药,又不能去医馆看大夫,也只能靠这个了。
好歹自己略通些药理,毒药大概能分清楚。她打开瓷瓶,将里面的粉末倒出来,用指腹研磨几下,凑到鼻尖轻嗅。
没有毒,就它了。
她找了块干净的白布,将从他身上摸出来的药一股脑撒在伤口上,又用白布细细地裹住。
“还好我多少认些这里的字,识得那是金疮药。”薛瑾若擦了擦鬓边生出的虚汗,心中庆幸。
要不然以这个流血速度,他能不能活到第二天还难说。自己也是倒霉,这种事也能撞上。当务之急是赶紧要到解药,可不能耽误自己去七宝集。
忙完已经是后半夜,薛瑾若去原主父母的房子睡了个囫囵觉。
第二日天不亮,薛瑾若在梦中惊醒,起身的时候只觉得比自己高三上课还要困倦。
浑身的燥热让她昨夜没有睡好,眼下有些乌青。
她打了盆冷水,手捧着往脸上泼了泼,冰冷的感觉让她清醒了许多。
薛瑾若进房,手放在男子额间探了探,松了口气,烧终于退了下去。
男子眼睫颤了颤,薄薄的眼皮一动,双目睁开,墨玉般的瞳孔射出寒光,又很快恢复正常。
她猝不及防与他的眼神撞上,心尖一颤,将手背到身后,假装若无其事。
男子察觉到身上的异样和手腕上若有若无的捆缚感,眼神微动:“姑娘何故绑……我。”
为啥绑你,你心里不清楚嘛?
昨夜,薛瑾若害怕男子清醒后对自己下杀手,从家里找来一捆麻绳,将他结结实实地绑在了床上。
薛瑾若摸了摸鼻子,面不改色:“郎君伤势太重,我担心你昏睡后伤口裂开,故而出此下策。”
男子似笑非笑:“原来如此。”
“小女已经按郎君的话帮你逃过了官府的追查,郎君该信守承诺,将解药给我。”
“解药是哪一个?”
她将昨日找到的几个瓷瓶从袖口掏出来,一一摆在床边。
“白色瓷瓶里的那个。”
薛瑾若打开瓷瓶,思量片刻,拿出一枚丸药递了过去。
“解药想必没有毒性,有昨夜的前车之鉴,小女心中不安,还请郎君先用。”
“可。”
他顺从的张开嘴咽下了丸药,见他毫无异状,薛瑾若这才自己吃了下去,刚一下肚,浑身的燥热好了许多。
看来这解药没有问题,小命总算是保住了。
男子沉默片刻,“昨夜之事,实乃无奈之举。还请姑娘海涵。”
薛瑾若望着男子,“只要郎君从这处赶紧离开,小女就当昨日之事,从未发生。”
男子摇了摇头,“恐怕不能。”
“姑娘不知,在下并非坏人,而是金陵城富商萧家的子孙,是我叔父强占了我父亲的财产,串通官府想要对我赶尽杀绝。”
“在下恐怕要在此处叨扰姑娘直到自己手下的人找来,不过姑娘放心,若是在下逃过一劫,必有重谢。”
萧亭献虚弱开口,目光真诚地看着她。
原主父母采购时带走了家中大量钱财,如今她手头相当紧张。
薛瑾若此时正处于创业初期,正是缺钱的时候,听到他提到的重谢,她有些可耻地心动了。她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不要被银子迷失双目。
“可你昨日还喂我毒药……”
他面带歉疚,缓缓开口:“昨夜那个不是毒药,而是补药,姑娘若不信可以去医馆求证。”
薛瑾若对此表示怀疑,但她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敷衍的哦了两声。
见她态度缓和,他开始更进一步,“姑娘可否先解开在下身上的绳子,在下伤势颇重,解开也不会危及姑娘。”
她摇了摇头,态度坚定:“不行。”
“为何?”
她望着男子苍白的脸,理直气壮的开口,“因为我打不过你。”
萧亭献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喉结滚了滚,他之前见到的都是家族规训的高门淑女,还从未见过如此‘真诚不做作’的姑娘,一时间神情复杂。
见他嘴唇干涩,薛瑾若转身进厨房拿了一碗水过来,扶他起身一口口喂了进去。
她的动作有些粗鲁,好多水顺着唇角滴到了裸露的锁骨处。
他趁着间隙艰难开口,“多……多谢姑娘。”
*
赵文擦了擦额角的汗,冲着备饮子的方向喊:“掌柜的,掌柜的!花露怎么还没盛好啊?”
薛瑾若从回忆中清醒,连忙将盛好的白荷花露端出去。
“客官莫急,马上就来!”她捧着瓷碗小跑着放到桌前。
赵文端起狂饮两大口,抹了把嘴角,赞叹道,“喝了这么多家白荷花露,你们家的味道最好。”
薛瑾若:“客官喜欢就好,往后我们铺子还会出其他的花露,您到时候可一定要试试。”
“哈哈哈哈哈哈,到时候一定来捧掌柜的场。”
薛瑾若一笑,没有再言语,转身去忙其它的事。
赵文砸吧两下嘴,品味了一下唇齿间萦绕的香味,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个味道确实与他尝过的略有不同,是加了什么呢?他这舌头居然尝不出来。
而薛瑾若边走边晃了晃头,试图把那人的身影甩出去。
天杀的,没事长得这么好看作甚,让自己这个颜控差点为色所迷。
早上那男子与她说了许多软话,还展示了他手腕处被磨的伤口,她没把持住退了一步,最后还是解开了他身上的绳子,只拿白布裹住他的双手。
且她早上去问了医馆的李大夫,他号了号脉,说她确实没有丝毫中毒的迹象,至于浑身燥热是因为吃了大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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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丸药,她本来还想要问系统,谁知系统从昨夜开始就一直联系不上。
李大夫说的跟他说的完全对的上。
这下薛瑾若犯难了,接着救他,还是让他走,这实在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不是她不害怕他的逃犯身份,而是这长陵县县衙实在是没有丝毫可信度。
长陵县是金陵城旁边一个大县,在这个七山一水二分田的地方生意人多,知县白花花的银子见得多了哪里还记得要为民伸冤。
但凡有人要击鼓鸣冤,正反方当事人都要先挨上五十大板再说案子的事,断案全看两方谁给的银子多,否则拘押拷打那是稀松平常的事。无人鸣冤时,县衙的胥吏就上街去抓那些无钱给老爷们进贡的小生意人,关进牢里让家里出赎金。
自古皇权不下县,他们哪里管贫民百姓的死活,真正的凶杀大案都是能躲就躲能推就推,像昨夜那种抓人场面很是少见,他们收了银钱去抓一个富家贵公子比他是个真正犯事之人的概率大得多。
薛瑾若对县衙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只庆幸原主父母给县衙里掌管刑名的典吏“进贡”得多,他们暂时不会找自己的事。
眼见越来越热,铺子里来买饮子的人也多了起来。
她今日做的是自己改良后的白荷花露,给里面加了适量的茉莉,让茉莉的清香与白荷花的香气融合,削弱了白荷花香味的冲击力,喝起来唇齿间留香时间更久。
“我咋觉得今日的白荷花露更加香甜了。”
“是啊,喝完嘴里还带着一股清香。”
两名客人坐在桌前喝了几口,端着碗说着小话。
薛瑾若为其他客人上饮子的时候听到了,心中暗喜,看来自己的改良还是有作用的,两日后的七宝集就做这个改良后的版本。
很快今日的饮子卖完了,等到铺子里的人都离开后,薛瑾若闭上双目,在心中默念“系统”。
【升级结束,检测到宿主呼叫,正在重启中。】
薛瑾若:……
难怪没反应,原来是升级去了,不过这系统到底行不行,为何总有一种它随时要跑路的感觉。
【重启成功。】
【你们系统都这样吗?动不动就升级。】
系统机械的声音响起:
【本系统排号001,是系统界的翘楚,只有本系统会升级。】
【真的吗?我不信。】
【……】
系统沉默不语,也可能是被气着了。
薛瑾若调戏系统的目的达到,也不在抖机灵,一本正经地开口:
【所以系统界的翘楚可以帮我一件事吗?帮我探查一下身体是否中毒。】
她还是有些不放心,还是从系统这处确定比较稳妥,万一是什么李大夫没见过的蛊毒呢。
【可以,但需要用积分兑换。】
薛瑾若打开积分面板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开口问:
【需要多少积分?】
【五百积分。】
薛瑾若看着自己的积分,心在滴血。
【温馨提示:您当前的名望值为:177,总积分:1910。】
五百积分可是一笔巨额积分,薛瑾若咬咬牙,捂着心口答应了下来。
舍不找孩子套不着狼。
【扣吧,扣吧,我要查。】
【积分已扣除。】
【宿主的身体没有问题,只是补药吃多了,有些虚热。】
好吧,这下彻底安心了。
4. 风起长陵(四)
夜幕降临,月光如轻纱笼罩大地。
“我答应救郎君,不过郎君得与我约法三章。”
眼前的姑娘身着浅青色长褙子,身姿修长,墨发用银簪简单挽起,仰着雪白的脸望着他。眼瞳又黑又圆,在烛光下闪着微光,像一只懵懂的狸奴。
萧亭献半靠着床榻,俊脸苍白。
他揉了揉青紫的手腕,偏头躲开姑娘直白的目光,“姑娘请说。”
“第一点,不能随意出门;第二点,不论家中人是否找来,伤好之后都立马离开。”
“至于这第三点嘛……”
薛瑾若沉默片刻,“我还没有想好,以后再说吧。”
萧亭献没有犹豫,“姑娘所言句句在情理之中,在下认同。只是叨扰良久,还不知姑娘芳名。”
“我叫薛瑾若,怀瑾握瑜的瑾,如若的若。”
“薛……瑾若,薛姑娘。”
萧亭献小声重复着她的名字,含在唇齿间,有种别样的温柔。
薛瑾若问:“萧公子呢?”
萧亭献微垂的眼眸抬起,“在下名与暇,相与的与,暇豫王孙【1】的暇。”
他的身份危险,不宜暴露真实姓名,为保证薛姑娘安全,只得以字代名,知道这个字的人极少,如此就不会暴露自己的行踪,牵连无辜。
“於是游闲公子,暇豫王孙……是个好名字,为萧公子取名的人一定很爱你。”
萧亭献目光悠长,像是在回忆什么美好的事物,“是啊……她很爱我。”
“萧公子,金陵城是什么模样啊。”薛瑾若开口问道。
金陵城是南方有名的富庶之地,原主没去过金陵,她对金陵一无所知。好不容易遇见一个从金陵来的富家公子,她得好好打探一番。
“是个温柔富贵乡,十里长街店肆林立,能够灯火明亮一夜。”
薛瑾若支着脑袋,一脸憧憬,“等攒够了银子,我就去金陵开一间香饮子铺。”
“薛姑娘手艺高超,一定会的。”萧亭献唇角微勾,丹凤眼含着笑意。
薛瑾若脸上有些烧,连忙转移注意力,“对了萧公子,我有东西给公子。”
她转身去厨房,端来一个造型精致的瓷碗,“这是我今日新做的饮子,公子在金陵长大,想必喝过许多饮子,尝尝我做的。若是能给一些建议,那就再好不过了。”
萧亭献接过,只见碗内碧色荡漾,茉莉花瓣飘荡其上,香味清新淡雅。
他有些好奇:“薛姑娘,这饮子瞧着甚是好看,花瓣与碧色汁液混合的浑然天成。”
薛瑾若巧笑嫣然,“不止好看,公子尝尝看。”
“好。”
他说罢轻抬手臂,饮了一口。
薛瑾若凑到他眼前,好奇心升起,问:“与金陵的饮子相比呢?”
萧亭献薄唇微动,抿了一下:“香甜可口,远甚之。”
她摆摆手,心中害怕他因救命之恩而不敢说真话:“你莫要哄我。”
萧亭献眉头微皱,“在下从不说谎。”
见他如此,薛瑾若才真信了。
她轻轻拍了下萧亭献的手背,“好叭好叭,我信你。”
“明日就是七宝集了,有你的话我就安心了。”
薛瑾若今日将葡萄饮子与茉莉花瓣结合起来,改了无数次比例,才终于对如今这个满意。
她为这个饮子起了个名字——葡玉归雪。
白色的茉莉花瓣撒在碧色的葡萄熟水上面,正像雪花点缀在碧玉上。
夜深人静后,她挽袖提笔,将这四个字写到木牌上。
看着写好的木牌,她有些迟疑。
这种文雅的名字不适合在乡下出现,百姓不懂什么劳什子意境,不爱吟风弄月,只关注口感。
思虑片刻,她拿起另一个空白的木牌,写了‘葡萄茉莉’四个字。
现在万事俱备,只待七宝集了。
她抚摸着木牌,望向窗外的月亮,玉盘高悬不知人间烟火。
不知道另一个时空的月亮是否也是如此圆呢?
没有人能回答她,连月亮也不能。
薛瑾若苦笑,将书桌上的笔墨收起,这几日的忙碌让她忘记了故乡,但是天上高悬的明月又让她想起。
难怪古人都拿月亮来思乡。
原主的爹娘很爱护她,并不因为她是女子就少爱护她半分。相反,他们只得了自己一个女儿,如今他们去了,原主的灵魂也不知去往何方,让自己有了重生的机会,能够再活一次。
那薛济之前落魄的时候一直受原主父母的接济,发达后却不知满足,多次上门索要钱财,将原主父母的好意当成了理所当然,如今更是觊觎上他们的遗产。
想到那个糟心的人,她内心升起一抹忧愁,不彻底断了他的念头,总归是有些不安。
*
七月初七,长岭县。
今日难得吹风,燥热的炎夏带来凉意,也恰好迎来了一年一度的七宝集。
作谓七宝集,七宝指的是炊具、坐具、灯具、首饰、香药、折扇、美酒。这些商贩在七月初七前往东市,人们约定俗成在初七到十四这七天时间里购置各种物品。
热闹的街市吆喝声此起彼伏,摊子摆在街道两边,人们兴致高昂,遇见喜欢的物事就停脚细看。
“姊姊,你别跑,等等我。”
“你跑的好慢呀,再不快点,冰酥酪要卖完啦。”
跑在前方的女孩约莫七八岁,扎着双丫髻,费劲地在人群中穿行。而在后方的只有五六岁,身量尚小,只到大人腰间。
妹妹小跑两步,拉住姐姐的手,“薛记香饮子这么好吃,我们会不会吃不到呀!”
姐姐握紧手心,安慰道:“肯定能吃上的。”
等跑到薛记香饮子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姐姐踮着脚往里面张望着。
两人心中祈祷,可一定要排到自己啊。
薛瑾若看着眼前的长队,心生喜悦,如今不过是七宝集的第一日,便有如此多的人。
“掌柜的,这个绿色的是什么?”
“这个是我新做的饮子,用葡萄熟水调制出来的。”
年轻妇人头发全部盘在脑后,梳了一个包髻,几朵鲜花点缀其上,娇俏又稳重。眼睛一一扫过桌前的样品碗,她被其中一个精致的模样和香气吸引。
“给我来一碗!这闻着香。”
“好的,夫人,您稍等一下。”
薛瑾若将碧色的葡萄熟水舀出来,捏了一小嘬茉莉花瓣撒在上面。
花香动人,妇人感觉心里都松快不少。
人们从未见过将葡萄和茉莉花混在一起的饮子,一时新奇不已,很快装葡萄熟水的木桶见了底,只剩下一些冰酥酪和紫苏饮子。
忙碌许久之后,队伍慢慢变短,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漂亮阿姐,还有冰酥酪嘛?”
薛瑾若抬眼望向前方,只见眼前站着两个孩童,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生得玉雪可爱,穿着丝绸制成的衣裙,在阳光下闪过暗纹。
她心中惊讶,细细打量着这两个孩子。
要知道在大衍朝衣料用度等级森严,庶民只能用麻布制衣,而能用得起丝绸的必是有官阶在身的士族。
她们来头不小啊。
“两位小客官来得正巧,还有最后两份。”
她望了眼已然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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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只余边角一块冰酥酪的木桶声音轻缓温柔。
“那我们要两份!”
“姊姊,我们吃到了耶,今天好幸运,这一趟没有白跑出来。”
“小妹,爹爹要是发现了,你可不能说是我带你出来的哟。”
“姊姊最好了。”
薛瑾若看着两姐妹凑在一起说悄悄话,温馨又可爱,脸上也不由得露出笑容。
“小客官,冰酥酪好了。”
两位客官身量不足,她俯下身子将盛好的的冰酥酪递了过去。
小顾客将铜板递到薛瑾若手心,“谢谢漂亮阿姐。”
她们双手端着碗,进铺子里找了个角落坐下。
眼见今日所剩东西不多了,薛瑾若收拾了一下桌面,准备挂上已售罄的牌子,刚拿着牌子出门,却与进来的顾客正对上。
“掌柜的,来一碗葡萄茉莉。”
她歉疚地开口:“客官,实在是不好意思,大部分饮子都已经卖完了,只剩下半份紫苏饮子,若不嫌弃,可免费赠予您尝尝。”
“掌柜的,您如此大方,那某就不客气了。这生意真是火爆啊,今日可惜来晚了。”
“客官谬赞了,要是觉得好喝以后可以常来。”
用半份紫苏饮子,就能换取一位顾客的好感,这在现代算是打折促销,一种营销手段,用有瑕疵的商品来博得更好的客流量。
薛瑾若当然也懂,顺水推舟将最后这半份直接送了出去。
挂上已售罄的牌子,等铺子里的人走光时已近黄昏时分。薛瑾若环顾一周,偌大的厅堂只余两个小人儿,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薛瑾若将她们摇醒,问道:“小妹妹,别睡了快醒醒。家里人怎么还不过来接你们。”
她们起身揉了揉眼睛,迷蒙地望向薛瑾若。
看着她们宛如复制粘贴的动作,薛瑾若不由得笑出声,伸手替小姑娘将散落的额发拨开。
“怎么在这睡了呀,都黄昏了,再不回去爹娘该担心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清了彼此心中的害怕。
“怎么办啊,姊姊,睡过头了,这个点回去会不会被爹爹和娘亲责罚。”
“娘亲肯定已经知道了,说不定已经出来找我们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两个小姑娘着急忙慌的准备走,手拉手跟薛瑾若告别。
这时铺子门被敲响,有人来了,薛瑾若连忙出去看。
“掌柜的,有没有看见两个小姑娘,大概这么高。”
来人穿着干净利落的短打,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约莫五十岁。跑得气喘吁吁,见有人出来,一脸焦急上前,拉着她的胳膊急声问,还往手肘处比划两下。
“老人家,那两位姑娘刚好在我铺子里,就在后面厅堂,您先喝杯水缓缓。”
她端起薛瑾若递过的水一饮而尽,“多谢掌柜的。”说完胡乱擦了两下水渍,急急忙忙跑到厅堂。
“哎呦,我的两位小姐,可算是找到你们了,你们都不知道老爷夫人有多着急,把家里人都派出去找你们。”
两个小人儿垂头丧气认错,被人搂在怀里一阵人牙子恐吓。
老妇人望向薛瑾若一脸感激:“多谢掌柜的,我们小姐拖您照顾了。”
薛瑾若摇摇头,“哪里哪里,算不上照顾。只是她们太困了,吃了冰酥酪之后睡了一觉。”
“那也该谢谢您,我们就先走了。”老妇人道完谢就带着两个孩子离开。
等她们离去,薛瑾若锁上铺子大门,此时许多小贩已经在准备收摊,她挑人少的地方悄悄前进,等看到医馆二字,停下脚步,从大门径直进去。
“李大夫,在吗?”
5. 风起长陵(五)
医馆的学徒抬头,放下手中的草药,将她引到李大夫坐诊的地方。
薛瑾若开门见山:“李叔,我昨日不小心割伤了腿,你帮我开一下外敷的药吧。”
“割伤腿了,严重吗?伤处在哪儿,我先看看。”
薛瑾若哪里真有什么割伤啊。只能推辞道:“不太严重,就是摔倒的时候被铁器刮伤了。”
李大夫见小姑娘扭扭捏捏,以为伤处不便露出,见她面色红润,不像是失血过多的模样,也就没有强求。
“铁器刮伤也不是小事,得重视起来,我先给你开些外敷的药。”
想到家里那位看起来就金贵的公子,薛瑾若连忙补充道:“要最好的。”
这几日金疮药用完了,可他的伤还没好全,总归是要敷药的。虽说她偷偷往药里加了灵泉,可她怕萧公子察觉,所以每次只加一滴。伤口虽说没有感染发炎,可是尚未愈合,还是需要敷药。
“这是我家祖传的秘方,治外伤很有效的,保证不留疤。小姑娘家家的,留疤就不好看了。”
李大夫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瓷瓶,“一日换一次,伤口不要见水。”
“谢谢李叔。”
还好李大夫跟她父母关系好,医馆和饮子铺离得不远,他算是看着原主长大的。从他这处买伤药危险小,不容易被人发现。
薛瑾若掏出银子结了账,心如刀割,这药好不好的不知道,但是费银子。
一碗饮子五文钱,这小小一瓶得用掉几百碗饮子。为了萧公子早日康复,她也算是豁出去了。
到家时天已大黑,薛瑾若看到庭院中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人,虽然身着布衣,仍然遮挡不住身上的毓秀之气。原主父亲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有些不合身,露出半截手腕,
三千墨发用发带束起,只余额间零落散着些发丝,为他增添了几分随意,在月下发着光,恍若神人。
薛瑾若怔住,好半天才发现不对劲。
“萧公子,你今日能下地了?”
萧亭献温和一笑:“在下已经卧床修养多日,今日伤势已好多了,简单的行走不是问题。”
薛瑾若同样替他高兴,将手中的瓷瓶递过去:“我见金疮药已经用完了,就去医馆买了些,放心我跟大夫说的是自己受伤了,不会引起怀疑的。”
萧亭献心中暗赞,倒是个谨慎聪慧的姑娘。这几日的相处下来,他对这名民间女子刮目相看。
她聪慧机智,不因父母的离去而自暴自弃,能够自食其力,眼神坚定而有力量,与京城那些家中培养的名门闺秀一点也不同。她身上有一股浓厚的生命力,挣扎着向上,像是山野中开的最美丽的花。
“劳烦薛姑娘了,这药对在下来说可算是雪中送炭。”
“等到在下的家人来,定会赠予姑娘千金,以报救命之恩。”
他来金陵已近半月,算了算时间,剑书他们也该处理完京城的事,想来再过半月就能找到此处。他也该回京了。
想到京城的尔虞我诈,萧亭献眸光一暗,望向姑娘秀美的侧脸,那些所谓的亲人有时还不如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女子。
“那就希望萧公子能早日康复。”
月光下,美人浅笑,露出脸颊上小小的梨涡,微风吹拂过她的发梢,一片杂叶悄悄落上了肩头。
萧亭献心念一动,不受控制地伸手,想要替她拂去。
“嗯?”
他突然伸手,薛瑾若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
萧亭献知道自己逾矩了,多年的克己复礼告诉自己,不应该忘记男女大防,更何况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可他还是伸手,走进一步拿下那片树叶,手指不经意碰上她散落在肩头的长发,轻轻的触碰却让他心口跳动不已,“薛姑娘,有枯叶落在你肩头了。”
“原来如此,我竟不察。多谢萧公子了。”
他将那片枯叶贴着手心攥紧,悄悄收进袖口,目光温柔:“何须言谢。”
*
时间横冲直撞,过的飞快。
转眼已是七宝集市的第五天,这天薛瑾若照常起了个大早。
林掌柜站在门口,看着薛瑾若忙活的背影说道:“小瑾,我看你这几日忙得厉害,这生意也算是起来了。我家那口子还夸你做的饮子好喝,没想到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不过你一个人总归是忙不过来,要不要找个伙计,也能帮衬你多干点。”
薛瑾若正在准备白荷花露要用的鲜花,还得时不时看顾熬饮子的火候,一阵手忙脚乱。闻言心中赞同,这生意越来越好,她确实有些忙不过来。
“林叔说的是,我这两天确实也有些忙不过来,正考虑着要找一个帮手,这不是找不到合适的嘛。”
“我必定得找一个合我心意的才好。”
“那是,一个好的帮手能事半功倍,要是摊上那起子呆呆笨笨的人就遭老罪楼。”
林掌柜想起自家儿子在书肆帮倒忙的事,一阵心酸,句句出自肺腑。
刚说完,书肆传来一声巨响,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林掌柜一拍大腿,叫了一声:“坏了,我那傻儿子又不知道搞什么名堂,先不说了,我得回去看看。”快步进了书肆。
隔壁传来的吵声,薛瑾若靠着墙偷听了一会,原来是林掌柜儿子不小心砸了他放书的书柜,父子俩正吵吵嚷嚷地收拾呢,这‘帮手’总能事倍功半。这种情景她几乎每天都能听见,这林掌柜儿子也是个人才,每天都得挨一顿老爹的骂。
偷听归偷听,手底下的活计一直没停,等白荷花露火候差不多了,她停掉柴火,将瓷瓶里的灵泉滴进去,勺子伸进去搅匀,动作干脆利落。
好一阵忙活之后,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铺子门口排起了长队,薛瑾若一个人忙的晕头转向,却在人群中恍惚看到薛济的身影。
正要细看,客人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掌柜的,怎么还不好。”
她将视线收回,“对不住啊客官,马上就好。”,将饮子盛出来递给那人,心中却还在想着那抹身影。
心中浮现出一个疑问:薛济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
“不知道好狗不挡道啊!真是晦气。”
薛济恶狠狠骂道,望向挡路的乞丐一脸厌恶,捂着鼻子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那乞丐衣衫破烂,脸上一片乌黑,躺在路边一动不动,路过的行人都绕远了走,薛济走的心不在焉,直接踩上了乞丐的手臂,还倒打一耙怪人家挡道。
乞丐疼醒,闷哼一声,眼睛倏地睁开,墨绿色的眼珠死死盯着他,像是地狱里索命的恶鬼。
薛济被他盯得发毛,“竟然是个蛮子。”,又狠狠踹他一脚,骂骂咧咧走了。
本来今日是来看薛记铺子的情况的,谁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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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铺子还真让她给做起来了,这可不行啊。想到自己兄长只得了这一个女儿,要把这么大一个铺子留给她,薛济就不甘心,他们薛家的东西怎么能落到别人手里呢。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总有一天要嫁人的……
对!她可还未成婚呢,大衍可是规定未婚的女子不得继承父母的遗产,需得交给族人保管。
“这么好的招,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下撞到老子手里了,看你怎么办……”
他眼珠子一转,心中有了个主意。
薛瑾若今日右眼皮一直在跳,已经不知第几次按上跳动的眼皮,她安慰自己这只是“眼睑震颤”,作为一个现代人得科学对待。
话虽这么说,可左跳财右跳灾,这句话一直盘旋在脑海,国人刻进骨子里的思想一直提醒她。
今日的饮子卖的极快,不到申时就卖光了。她等最后一位客人出了铺子,挂上已售罄的牌子,将铺子门关上,闭上双眼,眼前浮现出熟悉的版面。
【您当前的名望值为:589,总积分:7819。】
这几日生意极好,名望值和总积分涨得很快。看着两个喜人的数字,她的心情平静许多。
【统子,得累计多少名望值才能升级啊?】
【名望值上万后即可达到中级成就(专业人士)】
看了一眼自己少的可怜的名望值,她沉默了。
不是,也没人告诉自己声誉值这么难挣啊,这得征服多少人才能达到啊,她顿时感觉遥不可及。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传来,紧接着粗犷的声音响起。
“官府公干,薛氏女在否?”
这又是什么事?薛瑾若一阵狐疑,总不能是萧公子在自己家的事被人知道了吧。
犹豫片刻,她还是打开了门。
为首的官差粗暴地推开她,带着人直接登堂入室。
薛瑾若一时没站稳,摔倒在地,手肘磕到凳子上,发出一声闷哼。
她捂着手肘艰难站起身,挽起袖子一看,雪白的手臂上有一大块青紫,爹的,难怪这么疼,居然青了这么大一块。
进来的两个官差,一个满脸横肉,吊梢三角眼目露精光,望着她就像在看一头待宰的小肥羊,她高中饿狠了,看食堂的饭菜就是这个眼神……
另一个瘦瘦高高,长得像根芦苇棒,尖嘴猴腮的,眼神一直往她脸上和胸口瞧。
薛瑾若恶心地快要吐出来,无声怒骂他祖宗十八代,却忌惮他们,敢怒不敢言,手臂状似不经意挡住胸口,努力扯着笑脸上前。
“官爷这是有何贵干啊。您放心,小店今年已经上过贡了。”
“扯什么上不上贡的,不是这个事儿,有人状告你侵吞族产,跟我们去一趟衙门吧。”
说罢,拽住她的胳膊就走,手还不规矩地顺着手臂往下游走。
薛瑾若的伤口被他按压住,痛的眼中含泪,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叫出来,努力挣脱他的手掌,“官爷,我自己走,您先放开我。”
瘦高个见美人含泪,泫然欲泣,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顿时心生怜惜,碰了碰胖子的胳膊,小声说:“听说薛记的主人和典吏大人关系不浅,难保典吏大人不会出手救她,还是留一线吧。”
胖子这才松手,态度比刚才和缓了一些,只是远远称不上好,粗声粗气地开口:“那就快走,别墨迹。”
6. 风起长陵(六)
侵吞族产!又是薛济!这说的是什么鬼话,还族产。难怪今日右眼皮一直跳,还真是有灾祸临头,真是晦气。
薛瑾若跟在官差后面,一路到了官府衙门。
县衙沉重庄严,进了门,只见两边站着神情肃穆的官差,他们手执刑棍,死死盯着公堂上的薛瑾若。
她被盯得脊骨发凉,一股没由来的恐惧自脚底直上头顶。站在此处,她这才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来到了封建朝代,人命掌握在‘青天大老爷’的手中。
瘦高个和胖子同时出声,将薛瑾若按着跪下,“堂尊,我们将薛氏女带来了。”
高堂之上坐着一人,那是长岭县的知县老爷,他头顶挂着‘明镜高悬’的牌匾,脸上笼罩着阴影,使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薛瑾若孤身一人跪着,脑海疯狂运转,想着如何脱身,她俯身深深拜下,额头磕到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哼,“民女薛氏瑾若,拜见大人。”
“啪!”惊堂木一拍,知县坐在上首开口,“你叔父薛济状告你忤逆尊长,侵吞族产,你有何话要说。”
她直起身子,“回大人,民女不认此罪,是我叔父想要欺辱孤女,想要夺走我父母双亲的遗产。”
“按照我大衍律法,在室女不可承继家业,你如今尚未成婚,家中铺子理应交给族中长辈打理。你叔父所言,并无过错。”
薛瑾若一惊,她从来只知女子可以继承家业,却不知还有这种细节要求,如今竟被抓住把柄。难道没有男子,女子独身一人就无法支撑起家业吗?她觉得这并不合理。
而且这知县又怎知自己是在室女还未嫁人,看他这态度,肯定是薛济已经提前贿赂过了。
“来人,带薛济上堂。”
薛济从偏厅走出,俯身拜下去,“小民拜见大人。”,直起身后,一脸嚣张地望着薛瑾若。
薛瑾若垂头,心中暗骂,竟是毫不遮掩,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不过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她想要名正言顺夺回铺子,还得找个人成婚,这个时候上哪儿找人?
“这位薛氏女拒不认罪,薛济,你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咱们公堂之上可不能平白冤枉好人啊……”
“大人,你可得为我做主啊,我作为她的叔父,见她一人无法支撑铺子,好心要帮她管理,哪里知道我这侄女竟对我动手。”
“你一派胡言,我一个弱女子怎么能打得过你。”
知县看好戏般一笑,捋了一下胡子,往下方使了一个眼神。
官差心领神会,拿着刑棍上前,准备屈打成招。
薛瑾若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她咬牙直直站起身,“大人,民女相信您是个秉公执法之人,偏听一人之言是否有失公道,还请大人听民女一言。”
知县有些诧异,这女子竟然临危不惧,胆识过人。若是寻常女子早就被公堂吓得说不出话来,哪里还能说出有条理的话。今日薛济给他送了五十两银子,他如今心情正好。一时生了好奇心,他倒要看看这女子能说出什么话。
他摆摆手示意官差先退下,“本官今日心情好,就给你一个机会,你说吧。”
“禀告大人,民女父母曾为民女订下一门亲事,离世前写下信件给定亲的人家,让我们尽快成婚。民女的未婚夫婿已经动身前来,想必这几日就快到了,我们马上就会成婚。还请大人不要偏信薛济的一人之言,再通融民女几日。民女愿捐献家中余财重修县学,以慰大人的辛劳。”
她记得原主父亲曾经说过,这个知县大人会借用重修县学的名义为自己敛财。如今情况紧急,为救自己脱身,薛瑾若只得先将钱财置之度外了,她算了算家里的现银,暗地里向上方比了个一百。
知县见这数字,眼珠一转,转变了主意,薛家毕竟是开了十几年的老铺子,肯定积蓄良多,谁也不会嫌银子多。只要这女子给出的银子足够多,他不介意帮着处理薛济。
“本官未想到你这处还有如此隐情,险些错冤了你。”
见县令松口,薛瑾若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这只认钱的贪官当真可恶!她积攒了许久的银钱恐怕是要付诸一空了。她为自己兜里还没捂热的银子默哀,却也暗中庆幸自己还能散钱疏灾,保住了铺子。
只要铺子还在,银子就能再赚。
薛济出了五十两银子,哪里肯看着知县轻易放过薛瑾若。
他气急了,攥紧了拳头,脸涨得通红,一时口不择言:“大人,您不能听这个小贱人的话,我兄长可从来没有为她定亲,她都是为了拿回铺子胡诌的。您收了我的银子……”
“放肆!公堂之上岂容你胡言乱语,给本官堵上他的嘴扔出县衙。”
知县见这个蠢货要说出他私收银子的事,连忙打断他的话。收银子归收银子,可他还想着向上晋升呢,那里能让这个蠢货说出去辱没了自己清白的名声。这种事不捅出来的时候没事,可要是被人捅出来,那可就不太好收场了。
更何况,上面的知府大人近几日在此巡查,可不能让这个糊涂虫坏了事。
“唔……”
官差手脚麻利地用脏布团堵住他的嘴,薛济挥动手臂,不停地挣扎,却被人捆住,直接扔到了县衙门口。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见状也不敢上前,他只能扭曲着身子,艰难地爬行。
知县挥挥手,那个带薛瑾若来的胖子官差上前,他小声说了些什么,然后转头一拍惊堂木,“退堂。”
知县起身从后厅出去,等他的背影消失后,胖子走到薛瑾若面前,小声说:“堂尊命我随你去取东西,走吧。”
薛瑾若知道县令命他取的东西是银子,只是萧公子还在家中修养,绝不能让他看见萧公子。
一路无话,薛瑾若走在前面,心情异常沉重。官府荒唐至此,竟也没有人管管,她略有薄产已是被盘剥至此,不敢想象那些贫苦人家要遭受怎样的对待。
很快就到家门口,薛瑾若从腰间摸出钥匙,扭头望向胖子官差,“官爷,您在此稍候,我马上就把东西拿出来。”
胖子脸一沉,“堂尊命我亲眼看着你拿出来。”
薛瑾若无奈,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摸出碎银子,塞到他的手里。
胖子脸色这才和缓,左右看了两下将银子揣进袖口,不耐地说:“你最好快些。”
“官爷放心,我即刻就出来。”
说罢打开门,直奔内室萧公子住的房间,一进去就看见房中人衣裳半解,肌肉结实的胸膛一览无余,他胸口伤处缠着的布条被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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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露出狰狞的伤疤。薛瑾若连忙背过身去,脸上微红,不知道是急得还是尴尬的。
“萧公子,我来是告诉你,门外有官差,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出来。”
萧亭献刚解下胸口的布条准备换药,门就被人推开,他裹好衣服,下意识拿起手边的剑,见来人是薛姑娘,又将剑放下。
“发生何事了?”
薛瑾若:“我等会再与你细说。”
转头去自己房间将装着银子的小箱子打开,她将银子全部拿出来放到一个大荷包里。攥紧荷包小跑出门,将其交给官差。
胖子抬手掂了两下,见分量足了,这才将银子揣进怀里,扬长而去。
萧亭献一直握紧手中的长剑,眼神透过窗盯着门口的动静,见人走了,他才放心。
见他终于离开,薛瑾若只觉得身心俱疲,腿脚都发软,手肘处更是疼痛难忍,只得扶着墙慢悠悠往屋内走。
她痛苦地从牙缝里挤出骂声:“今日真是晦气,嘶,痛死我了。”
萧亭献见她状况不对,扶墙的动作很僵硬,连忙出来走到她身边,伸手握住那截白皙的手腕。
“薛姑娘受伤了?”
他声音温柔,眼神透着担忧。
薛瑾若刚刚逃过一劫,心中的惊惧还未消退,听见这话几乎要溺毙在他的温柔里。直接伸手抱住他,脸埋在宽阔有力肩头,鼻尖萦绕一股淡淡的药香。
在这个世界里,她无人可依,只有自己孤身一人,受了冤屈也不知道该向何人开口倾诉。
温暖的怀抱让她心间舒服了许多,多日积累的委屈一股脑涌了上来,她鼻尖一酸,泪水不受控制的落下。
肩上温热的泪水让萧亭献身形一僵,连呼吸都乱了几分,喉结上下滚了滚,艰涩地开口:
“你……”
男女有别,她怎能抱他?薛姑娘一时伤心委屈失了分寸,他却不能乱了她的清誉。
他微微挣扎两下,却被人抱的更紧了,柔软的身体与他的截然不同,茉莉花香一路顺着鼻腔钻进心里。
“别动,我就抱一会,马上就好!”
带着哭腔的声音让萧亭献心弦一颤,他抬手在空中停滞片刻,最终还是落下,虚虚搂住怀中的少女,像哄孩子般轻轻拍拂着她的后背。
“没事,哭出来就好了。”
听了他安慰的话,薛瑾若更绷不住,泪水落得更凶,几乎是喷涌而出,将肩头的布料晕染上深色。
不知抱了多久,她才终于从悲伤中缓了过来。
清醒后的薛瑾若睁开红肿的眼睛,眼前是郎君宽阔的肩膀。她羞愤难当,我怎么能一言不合就抱人家呢,真不应该啊,这不是耍流氓吗。
她如此谴责自己,连忙将双臂从郎君的肩头拿下来,猛地后退两步。
他身量高,薛瑾若抱他时需要踮脚,撑久了再正常站立,只觉得小腿酸软,身形一晃眼见就要摔倒。
“小心!”
萧亭献伸手将她扶稳,两人手掌交握,他只觉贴合的地方烧的滚烫,见她站稳后又极快地收回手藏到身后,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攥紧掌心,仿佛要留住刚才的温度。
“对不起,我……”
“薛姑娘,你……”
7. 风起长陵(七)
薛瑾若没想到他会与自己同时开口,抬首正好对上一双墨色的眼眸,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浮光。
她心脏跳的飞快,耳尖发红,偏头躲开他的视线:“萧公子,当初救你那日,我们曾约法三章,这最后一条我一直未曾提及,如今我有难,需要萧公子的帮助。”
“与你受伤之事有关么?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将公堂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出来,包括知县与薛济原本的勾当,只是隐瞒了一些脱困的过程,没细说未婚夫的事。
萧亭献眸光一沉,自己此行离京便是为了整顿江南官场,查清楚江南贪墨重案。这一个小小县城的知县都能如此光明正大地收受贿赂,见微知著,可见上层官员有多放纵了。
他来金陵不久便暴露行踪,遭到有心之人刺杀,只怕这江南官场与京城位高权重的人有着不可言说的利益关系,否则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行踪。重金之下,竟能让他们冒着诛九族的危险,对自己这个亲王下手。
看来这官场再不整治,江南的百姓就得谋反了,自己修养多日,也该有所行动了。
“这长陵知县竟然狂悖至此,大衍便是被这些人给腐坏了!薛姑娘受苦了。那薛济一计不成,又受了欺辱,只怕日后会更加憎恨姑娘,姑娘还需小心为上。”
“多谢萧公子,我会小心他的。之前一直听闻县衙是个雁过拔毛的地方,如今一见才知,此话绝非虚言。我虽散财暂时躲过这一劫,可是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决。”
萧亭献将薛瑾若扶进房间,问道:“是薛姑娘所说的第三点?”
“是……”
薛瑾若在现代是个一心搞事业的母胎单身,没谈过恋爱。如今来了大衍,一上来就是成婚这种人生大事,还是和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说,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萧亭献则在想,薛姑娘孤身一人支撑着饮子铺,实属不易,自己会尽量满足她的愿望。
“这第三点嘛,就是……和我假成婚。”
此话一出,萧亭献耳根蹭的一下通红,如玉般的面庞染上薄红,只是隐在朦胧的月光下不容易被发现。
薛瑾若闭上眼睛,不敢直视眼前人的眼睛,见他半晌没有回话,有些惴惴不安,悄悄睁了一条细缝去瞧他,只怪月光不够明亮,她根本看不清眼前人的表情。
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无礼,哪有人真的要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但是她一时半会儿也实在找不到别人。
她急忙解释:“是假装的,并不是真的夫妻……我骗知县成婚是他们的遗愿,这才摆脱了在室女不可承继家业的限制。”
“我父母双亲俱已亡故,尚在孝期,婚礼本就不该大办,只需要告知街坊邻里摆上两桌酒席,装装样子即可。等到我找到薛济的把柄,彻底解决这个祸端,我就会说你出远门去做生意了。到那时萧公子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可以回金陵的家了。”
萧亭献表情复杂,眼底有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担忧,终于开口:“你我虽是假装夫妻,彼此之间清清白白,可是难保薛姑娘以后的夫君不会介意,若是他对此事耿耿于怀,在下岂不是害了薛姑娘。”
当朝虽不限制女子和离二嫁,可民间会以和离为耻,将过错全部推到女子身上,使其声名受损。
面前的姑娘粲然一笑,秀美的脸在月下散发着柔和的光亮:“莫说我以后不会成亲,若是真的成了,如果他介意我的过去,怀疑我的品行,那他就不配我倾心托付。”
萧亭献望着那柔和的光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很快又恢复清明。
“薛姑娘果敢坚毅,乃女中君子,是在下看轻了你。”
薛瑾若摆摆手,“萧公子谬赞,我也是无奈之举,只求公子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能够答允我。”
“既如此,在下愿意与姑娘……假成婚。”
薛瑾若见他答应下来,猛地松了一口气,心中万分喜悦,可算是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
她高兴之下忘记了手臂的伤,伸手去拉萧亭献的衣摆,不小心磕到桌角,疼的面容扭曲。
“嘶……忘记手臂上还有伤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
“贱人!”
薛济天黑后才被闻声赶到县衙的薛夫人救走,回来后就在家里疯狂地砸着东西,地上满是碎瓷片混着饭菜的残骸。
“居然敢耍老子。”
他怒火中烧无法发泄,睁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一挥手将桌上仅剩的碗也砸碎。
薛夫人抱着女儿瑟缩在墙角,脸上青紫交加,眼神麻木,看着家里的锅碗瓢盆被通通砸碎,却不敢上前阻止,害怕触到他的霉头。
薛济转头扯过墙角的女人,抬手就是一巴掌,女人被扇倒在地,嘴角渗出血珠,却紧紧护着怀里的孩子。
女孩不过七八岁,满脸泪痕,躲在母亲的怀里不敢抬头看自己的父亲。
“你也是个贱人,这么多年,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老子娶你有个屁用,就生了个没带把的丫头片子,害得老子绝后。”
他粗暴扯住女人的领口,女人一阵头晕眼花,根本没有抵抗的力气。
女孩因他的动作被带倒,脸直接磕在地上,鼻血喷涌而出,她忍痛往前爬,一把抱住男人的腿。小小的身子不停的颤抖,手臂却死死环住他的腿,“爹爹,求你不要打娘亲了。”
“赔钱货,反了你了。”
薛济毫不留情一踹,女孩摔在地上,血和泪混在一起,湿润了地面。
他拽住女人的头发猛地摇晃,逼问:“家里的银子你藏哪儿了?”
这女人竟敢偷偷藏钱,还拿去给这赔钱货治病,那可是他把头拴在裤腰带上挣得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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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薛济是如何发家的?”
萧亭献用白布蒙住双眼,为眼前的姑娘上药油,他听见薛瑾若隐忍的闷哼声,试图用问题让她暂时忘记疼痛。
“他之前不学无术,是长岭县出了名的浪荡子,一直靠我父亲的接济过活。可是大约九年前,他出了趟远门,回来后就发了一笔大财,还娶了妻子,也就是我叔母。之后基本上每年出趟远门,赚的银钱能够他挥霍整整一年,年末时把银子挥霍完了,就会上门问我父亲索要,不给就阻拦铺子的生意。”
“嘶——”
“抱歉,薛姑娘,我下手有些重。”
“没事。”
薛瑾若手肘的伤处相当邪门,用另一只手上药使不上力,她只能求助萧亭公子。
这位翩翩君子谨守男女大防,给手肘上个药还要蒙眼睛。
蒙住眼睛怎么能看见伤处?
没想到他虽然蒙着眼睛,下手却极其准确,按得伤处极痛,痛过之后是难以忍受的烫和痒——药油在发挥作用了。
萧亭献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沾满了药油,掌下的皮肤细嫩不堪,他甚至不敢过于用力,害怕伤到那截手臂,收着力道将那块淤青揉开。
短短一盏茶时间,他额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药上好了。”
萧亭献极快地收回手,声音有些嘶哑。
薛瑾若见他额间有汗,以为是太热了,拿过一旁的帕子,伸手为他递过去。
“萧公子很热么?”
萧亭献退后一步,将帕子接过,随意擦拭了两下就攥在手心里。
“是有些热,在下先回房了。”
他有些狼狈地走出房间,卸下蒙眼的白布,眉眼处被勒出浅浅的红色,汗珠挂在睫毛上,湿漉漉的,有种别样的破碎感。
薛瑾若将挽上去的衣袖放下来,白皙的手臂被布料包裹住,心中泛起疑惑:萧公子今日真奇怪。
萧亭献冷静下来后,摸出了胸口的玉佩,拿在手中摩挲着。
玉佩只有巴掌大小,通体温润,正面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翅膀大张,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玉佩中飞出来,背面则刻了一个‘暇’字。
母后死之前,将这枚玉佩留给了他,也将控鹤卫的掌控权给了他。
控鹤卫乃他父皇生前秘密组建的一支暗卫,意在掌控朝中大臣的动向。而这枚玉佩就是控鹤卫的令牌,见令牌如见先皇本人。
他父皇死后,控鹤卫却一直存在,他们隐匿在民间和朝堂之上,秘密布下一张暗网。
萧亭献借控鹤卫查到长陵县是贩卖私盐的中心位置,不知有多少盐引通过长陵县流出,变成银子进了官员的口袋,江南地区官员大多借此收受贿赂贪墨国帑。
这薛济的钱财来得着实可疑,若是他没有猜错,这钱财定与贩卖私盐有关。
8. 风起长陵(八)
七宝集只有七日,如今已接近尾声。
薛记饮子铺门前挂着香饮子的招牌,下方还立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人手不足,每日限量’。
限量的东西总是能引起人们的好奇心,今日立了牌子后,排队的人明显变得更多了。
一则这几日她已在七宝集打响了薛记的名号,尝过的百姓对这便宜又美味的饮子赞不绝口,如此口耳相传,就引来更多的人前来购买。
二则原主父亲经营多年本就享有盛名,只是前一段时间被薛济带累了名声,如今薛济本人都已经自顾不暇,哪里还有闲工夫传播谣言。
薛瑾若昨夜上了药,临睡前又饮了些灵泉,今早起身时,手肘处的伤口已经好了大半。虽然看着还有些可怖,但是已经不疼了。因此今日才能勉强支撑如此大的客流量。
看来是得物色一个得力的帮手了,她扭头摸了摸自己空空荡荡的荷包,长叹了一口气。
一分钱难倒女英雄啊,之前积攒的银子都被那个无良知县给拿走了,她如今连招收员工的银子都拿不出来,当真可恶。
她每日最多能卖五百份饮子,每份五文钱,这一日下来便是两千五百文,两贯半,也就是二两半的银子,铺子是自家的不用交租,只需要抛去购买原材料的钱,一日下来能赚一两银子。
就靠这一个铺子,她肯定是无法达到顶级成就的,她想要获取更多的名望值,就得效仿现代茶饮的经营方式——开连锁店。可是想要招收员工,想要开新铺子,那都得要白花花的银子啊。
愁啊。
*
到了傍晚,大伙都收摊了,隔壁书肆的林大娘恨铁不成钢:“你这小兔崽子,成日只知道惹祸,让你来书肆给你爹帮忙,你是两天一个小祸,三天一个大祸地闯着,喝个茶水还能泼到书上,你真是气死老娘了。”
声音洪亮,吸引了周边的小贩,连薛瑾若都被这骂声给吸引了出来。
只见林大娘单手叉腰,一只手揪少年的耳朵,少年则嬉皮笑脸,拉着他娘的手,“娘,你轻点,别把手扯坏了,坏了我爹要心疼的。”
“胡说些什么东西,别想岔开话题。”
说罢提起扫帚就是一阵你追我赶,十七八岁正是猫嫌狗憎的年纪,两人追追打打,林大娘逐渐没了力气,停在书肆门口扶着膝气喘吁吁。
“你给我过来——”
少年见状一溜烟就跑走了。
林大娘歇了一会儿,将扫帚攥在手里,也不上前追了,看着他的背影感慨:“这臭小子,跑得倒挺快。”
街对面摆摊卖香包的小贩撇撇嘴,一脸看不惯,“林掌柜家的,看你儿子被吓得像猫儿一样,一点都没有男子气概。”
林大娘和那个小贩是有些怨恨在身上的,也不惯着他。
“哼,你家孩子有男子气概,就把你这老爹按在地上打。”
小贩被噎了一下,黝黑的脸憋得通红,见周围其他人都在忍笑,咽不下这口气,接着开口:“唉——你这母老虎,自古以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就没见过女人插手生意的,到了咱们这一代还真是反了天了。”
林大娘翻了个白眼,“那是你没见识,见得少了。”
薛瑾若只觉得林大娘怼的相当漂亮,让人心情舒畅。
“做女人家哪有你这样的。”
林大娘继续全副火力攻击,“你这么懂女人,怎么没托生成个女儿身,倒是可惜了。”
“你——不跟你这婆娘计较。”
小贩见吵不过,灰溜溜收拾好东西跑了。
旁边的人这才放出声笑,冲林大娘竖起大拇指。
“你这张嘴啊,真是绝了。”
林大娘摆摆手,深藏功与名,转身回了书肆。
薛瑾若抬头看了眼天色,心中暗想,他应当快要来了。
今晨她与萧亭献约定好,等到酉时天快黑的时候,他趁着街上百姓不多出来现个身,然后二人公布一下成亲的消息。
“薛姑娘,在下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面前的男子穿着非常普通的玄色衣袍,脸上带着半截面具,遮住眉眼,只露出鼻尖和光洁的下巴,眼珠透过面具的小孔射出凌冽的光,看着与平时的样子截然不同。
萧亭献进门,有些不自在地抚了抚面具。他虽然没有在官差面前显露真实面容,可保险起见还是需要遮挡面容,他与薛姑娘已经商量好,就以脸上有烧伤为借口戴上这面具。
薛瑾若扯过他的衣袖,小声说道:“林大娘是这条街上消息最灵通的人,只要让她知道了,不出几日这条街上的人便都会知晓。
等会我来说,你只需站在我身后,必要的时候点点头或者笑两下。”
说罢直接拉着他的衣袖走进书肆,林掌柜今日不在,只有林大娘一人在收拾书籍。
她慈爱地迎了上来,“原来是小瑾,快来快来。”
细看发现薛瑾若牵了一个陌生男子的衣袖,转身一把拉过她的手,缓声问道:“小瑾,这位是谁啊?”
薛瑾若回握住她的手,道:“林婶,他是父亲生前为我定的未婚夫婿,他们尚未出事时已做好了让我与他成婚的打算,可是谁知那场意外……
为了完成父母的遗愿,履行婚约,我们也只能在这百日内完成婚嫁之事,否则就要等到三年守孝期过后了。”
说完抚了抚眼角,“林婶,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对这事没有经验,有什么不懂的,还得来问林婶。”
林大娘心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抚,“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林婶,这成婚可是大事啊,只是你们这是百日娶【1】,也不能大办,苦了你了。”
薛瑾若点点头,一把抱住林大娘,“谢谢林婶。”
林大娘心中感慨,她与薛家关系不错,这姑娘自小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父母双亡,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帮衬着些。
她偏头看向薛瑾若身边的男子,见他衣着朴素,气度却不凡,站在那里无端会有一股压迫感。只是……
“小瑾,他为何以面具遮挡。”
薛瑾若解释道:“他本是金陵做押镖生意的,前几年跟着押镖的时候遇到大火,不慎烧伤了面容,害怕吓到别人这才遮住。”
望着姑娘秀美的脸,她惋惜长叹,“还真是可惜了……”
原来是押镖的,难怪生的高大。只是可惜这么好的姑娘要配给一个毁了面容的。
林大娘又悄悄上下打量一圈,见他鼻梁高挺,肩膀生得阔,腰身也紧实有力,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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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笑眯眯地拉过薛瑾若,小声说了句话。
萧亭献被打量的浑身僵硬,片刻后,他看见那位妇人拉过薛姑娘,与她耳语了两句,少女白皙的脸上突然染上薄红。
薛瑾若只觉得耳朵热的要冒烟了。这林大娘还真是个实诚人,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啊。
这是可以听的吗?
薛瑾若觉得自己再待下去脸就要熟透了,连忙跟林大娘告别,拉住萧亭献就往外走。
一路走到家才觉得脸上的温度稍稍减褪,她心中泛起了嘀咕,只觉得萧公子一路上安静的过分。低头一看才知,她拉的那里是萧公子的衣袖啊,拉的是人家的手。
难怪萧公子一路无声,不会是觉得自己是个女登徒子吧。
思及此,她连忙放开手,只觉得脸上又烧起来了。
“萧公子,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么?”
萧亭献站在原地,也觉得掌心发烫,在京城这么多年,他还从未如此逾距过,一直持正守心。谁料到了民间,将老师教的圣贤之言忘得干净,如今更是……
他抬手按住砰砰乱跳的心口,动了动唇,“我信。”
*
京城,皇宫上空笼罩着厚厚一层乌云,风阴沉沉地吹着,压抑得整个宫室都静悄悄的。
紫宸殿是天子日常议政的场所,也称天子便殿。
如今殿上端坐着大衍权柄最高的人,他穿着玄色四团龙袍,明明不过四十岁上下,眼神却浑浊不堪,透着一股腐朽的死气。
皇帝半靠着椅背,眯着眼睛望向下方跪坐的人,开口道:“周阁老,朕听闻珹王南下遇刺,如今还下落不明,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周阁老俯身一拜,眼中闪过狠辣之色,直起身回话:“回陛下,臣已命人前去金陵探查珹王的消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周阁老办事一向得力,朕是放心的,只是他好歹是朕的侄子,他不仁,朕却不能不义。”
皇帝笑了一下,脸上肌肉颤动,表情诡异而复杂:“看在兄长的面子上,留他个全尸吧。”
他合上眼睛,挥了挥手,周阁老会意,缓缓自紫宸殿退下。
殿门合上后,御座后的太监上前为皇帝收拾桌上的奏章。
皇帝捏着眉心,一脸疲惫,“陈锦啊,你觉得珹王这次是生是死?”
陈锦公公退后一步跪下,脸上面无表情:“回主子万岁爷,奴婢不敢妄议宗亲。”
“朕准你开口,说罢。”
“奴婢愚见,珹王手中还留着先帝的控鹤卫,有控鹤卫在,只怕很难……陛下心中这根刺还得慢慢拔。”
皇帝眼中闪过一抹暗色,“控、鹤、卫。”
“朕这个兄长死了二十年都不安生,留下的孽障到现在还能借他的权势来对付朕。”
“他再英明神武有什么用,还不是为情所困,居然为了一个女子将自己置身险境,简直愚蠢至极。”
皇帝伸手拿起案桌上的玉玺,浑浊的眼睛端详着底下的字,突然阴冷一笑,“如今是朕手握天下大权,一朝天子一朝臣,已经死了的人就永远安息吧。”
说罢,随手将玉玺丢在桌上,拂袖而去。
玉玺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在烛光下红的刺目。
9. 风起长陵(九)
翌日,薛记饮子铺家的姑娘快成婚的消息传遍了整条街,林大娘的威力可见一斑。
薛瑾若从家到铺子,短短几百米,已经收获了一波问候。大家都是同一条街上做生意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如今见附近有了成婚这等大喜事,也跟着一同高兴。
之前同她家关系不错的几个大娘拉着薛瑾若,热情地不像话。
“小瑾,你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啊?”
“你们怎么认识的?”
……
薛瑾若快淹没在大娘们的问题海里,主要是她们问得这些问题,她自己都没有头绪——还没有跟萧公子商量。
这还了得,再问下去会露馅的。
她连忙找了个借口脱身,小跑进了铺子,离饭点还有些时间,街上连行人都很少,铺子里没什么生意。
薛瑾若从柜台里拿出一包金银花,捏了把放进茶壶里,那金银花是她早上刚在医馆买的,准备来研究一下新饮子的配方。
茶炉生起火,很快就沸腾了,室内芬芳四溢,水汽冲撞壶盖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等到壶盖被彻底顶起,她掀起壶盖,又往里面加了两片薄荷叶。
金银花性寒味甘,和薄荷一起饮,能清热解毒、疏散风热,还能消解初期的温病。
半刻钟后,她端起茶壶,往巴掌大的茶杯里倒了半杯,等热气散了些,又往里面加了半杯的紫苏熟水,用汤匙搅了搅。
端起浅抿了一口,金银花的香味清新芬芳,辅以薄荷的清凉,尝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
薛瑾若眉头微皱,这味道还是不够完美,清香有余,甘甜不足,略显清苦。
还得加些甘甜的东西才好。
还不待她思考,外面一阵喧闹声传来,她出门一看,原本行人稀少的街口已经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好在薛记引子铺的地势高些,站在门口能看见人群中间那块地方。
围成的大圈中,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一跪一站。
女子一身缟素跪在街边,头发蓬乱,面前立着一块破旧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卖身葬父’四个大字。她的面前站着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子,只穿了个抱腹,大片古铜色的肌肉裸露在外面,胳膊上还沾着几片血迹。
薛瑾若认出了男人,他是长陵县的屠夫,平日以杀猪为生,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不远处便是卖肉的摊子,薛瑾若抬头望去,那锋利的砍肉刀插在案板上,在日光下反射出银光。
屠夫突然上前一把拽住少女的胳膊,那少女开始剧烈的反抗,哭得撕心裂肺,瞧着可怜极了。
街口看热闹的人也看不过眼,上前拉住屠夫。
那屠夫已近四十岁,而那跪着的少女身形瘦弱,瞧着不过十五六,两人会有什么矛盾呢?
“那姑娘卖身葬父啊,真可怜。”
“那屠夫都快四十岁了,年龄都能当人家爹了,缠着她非要人家嫁过去做续弦。真是造孽啊……”
有人从门口经过,他们的交流声传入薛瑾若的耳朵。
原来是如此,她的心中涌上一股同情,那姑娘年纪还小,却要为了几两银子将自己给卖了,断送自己以后的人生。
同为女子,薛瑾若为她不值。
她摸出腰间的荷包点了点,攥紧荷包一步步走过去。
“我卖身葬父,给您当奴婢当丫头都行,就是不能当您的续弦。”
“你这是嫌我老?我出钱了,让你当什么你就得当什么。当我的续弦,也并不辱没你。你一个山里买山货的丫头,我愿意娶你那是你的福气。要是我不出钱,你看看其他人谁会帮你出钱?”
其他的人虽看不惯他的行为,但更不愿意出这笔钱,这年头做生意也不容易,这丫头这么瘦弱,也不像是能干活的人,买回家不能做活,那花出去的银子不就打水漂了。
“我会!”
薛瑾若拨开人群走进去,声音坚定而有力。
有人认出她,冲身边人窃窃私语着。
“这是薛记那个姑娘,她怎么出头了……”
屠夫上下打量一圈,嘲讽道:“你……你一介女子买个丫头做什么?”
“我铺子里需要一个打杂的不行么,你管我。”
薛瑾若并不搭理他,上前拉过地上少女的双手,将她扶起来。少女满脸泪痕,蜡黄的小脸满是惊惧。她替少女理了理乱飞的发丝,拿着帕子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
牵过手给予她力量,带着她绕过屠夫,穿过人群。
进了铺子,少女跪在地上,哐哐哐就磕了三个响头,声音还在颤抖。
“多谢恩人,恩人在上请受我一拜。”
“姑娘快快请起,不必如此。”
那少女起身后,将自己的身世缓缓道来。
原来,这少女叫陈嫄,原本住在长陵县的一个山村里,母亲早亡,和瘸腿的父亲相依为命,平时就靠卖山货为生。父亲去打猎,她则采摘野果,拾些柴火,每五日进一次城来卖。
谁知年初遇到上街收“进贡”的胥吏,他们卖的钱本就不多,除了果腹还得为父亲抓药治腿。她拿着银钱舍不得上交,犹豫了片刻。
就这一会儿却惹得胥吏大怒,对着他们好一阵拳打脚踢,她父亲将她护在怀里承受了大部分拳脚,回家后不久就犯了呕血之症浑身疼痛。家里没钱为他治病,只得去问亲朋好友来借,好不容易凑齐了钱送到县城的医馆。却因为来得太晚耽误了病症,已经回天乏术了,医馆开药也没用,就这么活生生疼死了。
她失去了父亲,也花光了借的银钱,连回家买干粮的钱都凑不出来,只得卖身葬父。
薛瑾若听完一阵唏嘘,轻声安慰着,想着自己这处刚好缺人手,这姑娘无处可去,正好可以先在她的铺子里帮忙。等到以后遇到更好的帮手,再为这姑娘找一个新的归宿。
思及此,她拔下头上挽发的银簪,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被编成一股麻花辫用发带固定在脑后。
她将簪子塞到陈嫄的手心里,“陈姑娘,拿这根簪子去当铺,应当能换些银钱,去把你父亲葬了吧。这银子就当是我提前给你的工钱。”
陈嫄拉住她的手感激道:“多谢您的大恩大德,请恩人相信我,等我葬好父亲,就来这处寻恩人。我以后就是恩人的人了,一定会全心全意对你,好好做自己的差事。”
说罢又准备跪下,薛瑾若扶住她的胳膊,制止住屈膝的动作。
“不必多言了,你的心意我知晓了,我相信你,快去吧,如今正是夏季,耽搁令尊下葬的时间就不好了。”
少女眼含着热泪,攥紧手中的簪子跑出铺子门。
薛瑾若并不害怕她骗自己,她明白这与现代天桥底下骗人的情况不同,大衍的百姓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是真的会卖身,去富贵人家为奴为婢都算幸运,若是被卖到妓馆里,那才是地狱生活。
这姑娘命苦,她作为一个现代人无法眼睁睁看着她跳进火坑里。
转眼已到中午,日头高悬,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铺子里凉爽不少,人们买了份饮子坐在厅堂中,一边细细品尝一边闲聊解暑。
此时,一辆马车停在了铺子外。
站在一旁的长随快步进了铺子,出来时手中端了一个精致小巧地瓷碗,碗中清香四溢,碧色上点缀着几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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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花瓣。
“大人,这是铺子里卖的最好的一种饮子,属下按您说的买了一份。”
长随抬起手臂,恭恭敬敬捧着碗伸到马车窗户边,窗帘被拉开,一只手伸了出来。
高植浅酌了一口,缓缓闭上眼感慨,“难怪家里的孩子老惦记着,这味道确实不错……”
他睁眼,“去再买三份,送到两位小姐和妇人的房中,就说我今日得在衙门办公,晚上恐怕回不来了。”
“是。”
高植眼下有着明显的乌青,面上染了些沧桑。
他当上金陵知府不过半年,却备受官场折磨,或许夫人说得对,他只适合舞文弄墨,在翰林院当一个编撰,不适合踏进这官场。
刚才那碗香饮子倒是让他想起了不少旧事,仿佛回到了年少时。那时龙椅上还是那位惊才绝艳的帝王,大衍也不似现在……
只是可惜,天妒英才,先皇不足而立就暴病而亡了,只留下一息血脉。
“唉……”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目光悠远,那位殿下如今生死不知,先皇怕是连最后的血脉也要没了。
马车缓缓使走,只留下一缕清风。
“瓷器收么?”
当铺的掌柜正打着瞌睡,被这声音惊醒,张开惺忪的眼睛,语气不耐:“收,只是一般价格不高。”
见眼前的男人带着面具,遮住大半张脸,内心犯嘀咕:大白天的带什么面具啊。
萧亭献从怀里掏出瓷瓶递了过去,“汝窑天青釉的瓷瓶。”
男人瞬间清醒,站直身子,凑过去伸手拿过瓷瓶,捧在手心里细看,眼睛闪过贪婪的精光。
“确定是汝窑的?”
萧亭献将掌柜的表情收入眼中,却并没有声张,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桌上,指尖轻点。
“如假包换。”
声音好似山间清冽的泉水,悦耳动听。
男人默不作声打量着他,见他衣着简朴,气质不俗,还以为是那家落魄公子,一时猜不准他识不识货。
他心中先估了个价,拿着瓷瓶细细看了一圈,试探性出口:“你这瓷瓶很小,虽然是汝窑的,但是价肯定是要比其他的品低些的。”
萧亭献似笑非笑地盯着掌柜,眸光一暗,“掌柜的,在下可是懂行的,你这价可不厚道啊,
汝窑几年前就专为宫廷烧制瓷器了,民间可见不了多少了,况且这瓷瓶精致小巧,是用汝窑的专用技法烧的,在这边可是有价无市。”
掌柜的见他此言,便知道他是个懂行的,甚至称得上精通。擦了擦额角的虚汗,庆幸自己还没说价,要是把人逼走了,那可损失了一个大宝贝啊。
他眼珠子一转,笑得满脸褶子,“是小店草率了,竟不知道公子是个如此识货的。”
“七十两如何?”
萧亭献摇摇头,从他手中拿过瓷瓶,沉默不语。
掌柜的咬咬牙,伸出手比了个一,“一百两,不能再多了,再多小店真的出不起了。”
“成交。”
说罢将瓷瓶递了过去。
掌柜的见生意成了,心中大喜,拿过瓷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细缝。
这下要发达了。
萧亭献收好银子,转身欲走,却瞥见一枚银簪摆在桌上的角落,长得像极了薛姑娘戴的那支。
他眸光微动,浮上一层温柔的情绪,指着桌角开口:“我要那枚银簪。”
“客官好眼力,这枚银簪是今日刚当过来的,没想到这么快就遇见了好主。”
出了当铺门,萧亭献指尖拂过簪身,唇角上扬,心想薛姑娘见到银簪想必会心生喜悦的。
10. 风起长陵(十)
傍晚,结束了一天的生意,薛瑾若拎着热腾腾的肉包子回家,进了门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她“咦”了声。
“人呢?”
不会出事了吧,他身上的伤还未好全,若是遇见官府的人他该如何脱身。
她心中生出一股担忧,像是压了座大山般沉闷。来不及多想,她撂下手中的包子,疾步出门,衣裙翻飞间像是天边的云霞。刚跨过门槛却正撞上一个宽阔的胸膛,鼻尖涌入熟悉的淡淡药香。
“嘶……”
耳边传来一声男子的闷哼。
薛瑾若捂着发疼的额角,混沌的脑子被这一声劈开,这是萧公子的声音,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这是撞到伤处了。
她来不及多想,直接伸手去摸索记忆中他胸口的伤处,语气焦急,“萧公子,你的伤没事吧!”
萧亭献按耐住胸口的闷痛扶稳怀中人,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克制着安慰她:“薛姑娘,我无事。”
说来也奇,这伤势愈合得飞快,前几日可以下地,如今已经可以拿得起剑了,这一撞只是扯到伤口,有些钝痛,并没有扯到伤口。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薛瑾若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赶紧从他怀中退出来。
“你今日怎的出门了?我刚刚回来见屋子里没人,还以为出事了。”
“见家中银钱不足,在下去当铺典了些银子。”
他掏出银子,放入薛瑾若的手心。
薛瑾若只觉得手心一重,望着那锭银子两眼放光,隔了半晌才开口:“这……这真的不是抢钱庄了吗。”
萧亭献凝滞片刻,被这姑娘惊奇的脑回路打败,好半晌才回:“……当然不是。”
“这得有近百两了吧!”
她啧啧称奇。
“赠与薛姑娘,虽是假成婚,可也要置办些成婚的物件,否则怎么能让其他人信服,这银子可暂解燃眉之急。”
“萧公子,这个真的给我?”
薛瑾若仰起头,杏眼亮晶晶地注视着他。
萧亭献唇角微勾,心情很是愉悦,“真的。”
平白得了这么老大一锭银子,薛瑾若脸上荡开笑容,眉眼弯弯,露出颊侧的浅窝。
萧亭献见她今日没用簪子,而是用浅青色的发带将发束住,从袖口摸出银簪,“还有这枚银钗,在下觉得与姑娘之前戴的那枚极其相似,就出手买了下来。”
薛瑾若取过银簪细细端详,“就是那枚,居然让公子赎回来了!如此有缘。”
她将今日救下那女子的事细细道来,说道身世时,气不打一处来,痛骂那随意收取“贡银”的胥吏。
“陈姑娘身世当真凄惨,唉……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那胥吏不通人情,鱼肉百姓,肆意搜刮民脂民膏,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萧亭献皱着眉听完,只觉贪污案刻不容缓,这金陵城的繁荣之下是无尽的贪婪,若再不处置,官逼民反只是时间的问题,届时天下大乱,虎视眈眈的匈奴人可不会放过大衍这块肥肉。
金陵新上任的知府高植,二十四岁就点了探花郎的神童,家世显赫,父亲是上一任首辅,门风更是清正,从不屑于做贪污受贿的事。他来到金陵半年,竟丝毫无法制止下属县区胥吏的暴行,只怕这地方还有更深的门道。
今日当掉的瓷瓶上有控鹤卫的标记,那瓷瓶流通的越快,剑书就能越快得到消息,届时就可以联系高植,查清金陵幕后的黑手。
他望着无尽的夕阳,眼神满是悲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胥吏搜刮来的民脂民膏都进了那些贪官污吏的口袋,他们这些人迟早会毁了大衍!”
另一头,十几人整齐戴着斗笠,风尘仆仆来到金陵城下。
马蹄声惊醒了看守城门的守卫,凉风吹过,他从瞌睡中清醒,扶正头盔,站在城楼上喊话:
“已过宵禁,城门关了,请明日再来!”
为首之人抽出弓,拉满弓弦,一响箭鸣声响过,城楼的木柱上多了一只箭,末端的羽尾还在轻颤,箭身贯着一枚令牌状的物件。
守卫出了一身冷汗,忙上前取下令牌细细端详,那令牌不过巴掌大小,却是用上好的鎏金所制成的,分量不轻,正面横刻着督卫府,中间刻着北镇抚司。
这督卫府是当今陛下亲设的机构,专管侦察缉捕之事,各个都是绝顶高手。而这北镇抚司更是高手中的高手,掌管着督卫府的诏狱,直接听命于皇帝,能够靠着令牌面见天颜。
这可是天子耳目,了不得的大人物啊。北镇抚司一出,非死即伤。
看来金陵的天是要变了。
他顿时心脏一缩,嘴唇颤抖着大喊:“北镇抚司的大人到了——”
……
“开——城——门——”
城门吱呀一声打开,守卫长带领众守卫站在门旁,双手捧着令牌,众人皆垂目不敢多看。
一阵马蹄声掠过,尘土飞扬,守卫长手上一空,令牌已被为首之人取走。
等到人都走光,他擦了擦额间冒出的冷汗,心有余悸。
“关门!”
有个守卫刚任职不久,从未见过宵禁时开城门的特例,心中正疑惑。
守卫长此时开口:“今日之事谁都不许说出去,北镇抚司的人可不是我们惹得起的,要是有谁将这消息透露出去……哼,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是。”
金陵城东一片寂静,百姓都已睡了,只偶尔有几声鸟啼。
骏马疾驰而过,惊掉树上的鸟儿,踏碎了夜色。行至一片空地,剑书勒马停下,沉声道:“分头行动,现在即刻下马换装。”
“是。”
十几人身手矫健,飞身下马,脱下外面套着的玄色衣衫露出里面穿着的民间便服,从马腹下取出包袱,拿出布条缠上闪着寒光的配剑。
“殿下如今下落不明,咱们按原计划分散各县寻找。”
“属下领命——”
话音刚落,马蹄声就似暗夜中的鬼魅,很快就分散不见。
剑书则带着两人往西走,行至城西,景象已大不相同,街上灯火通明,酒楼赌馆更是人声鼎沸,倒比白日还热闹几分。三人穿过繁华的西街,找到一个偏僻的客栈叩开了门。
金陵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旋,需得细细谋划一番才好。
剑书回房掀开斗笠,露出一张俊朗而疲惫的脸,眼珠通红,下巴上满是冒出的胡茬。他瞧着不过及冠之年,却眉头紧蹙一派老成。
作为王府的暗卫长,他从小就被挑选出来,陪着殿下一起长大。如今殿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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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不明,虽有控鹤卫的消息表明殿下无事,可还是担忧他的安危。
京城的局势并不明朗,当朝首辅周时行把握朝政,朝野上下大半都是他的门生,结成党羽贪墨国帑,致使民不聊生。他查到周时行得来的银子有大半进了皇帝的内库,皇帝其实对他的贪墨行为了如指掌,甚至是他肆无忌惮的靠山。他们视珹王为眼中钉肉中刺,一直想方设法想置殿下于死地,在京城时就多次阻拦殿下接触朝政。
这次的刺杀与周时行这个老匹夫脱不了干系,甚至背后还有北镇抚司的插手。
剑书带着暗卫刚出京城就遇到了北镇抚司的人马,他们的目的地也是金陵,意在找到珹王的尸首。
他带着王府的暗卫秘密设下埋伏,将他们斩杀,还抢过了北镇抚司的令牌。从京城到金陵跨越千里,即便是快马加鞭也得需一旬,剑书一行人昼夜赶路,靠着这个令牌一路畅行,硬生生将十日的路程压成了八日。
他收回思绪,缓缓展开面前的地图,目光扫过金陵下属的几个县,眼神流转,最后指尖轻点左下方,那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图纸上赫然有三个字——长陵县。
*
夜深了,薛瑾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明明很困倦,却被窗外的蝉鸣扰的睡不着觉。她烦躁起身,坐在床上抓了抓头发,又燥又怒,心想:死蝉大半夜的叫不停,扰人清梦。
眼见睡不着,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在床上裹着被子打了两个滚。
好烦。
百无聊赖之下,她打开系统面板,却看到一则消息挂在屏幕上。
意念一动点开消息,眼前漂浮出一行字:
【宿主靠香饮子首次征服了一位高级人物,获得额外奖励:名望值+400。】
【您当前的名望值为:2595,总积分:28519。】
!!!还有额外的奖励!!七宝集之后,铺子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涨了许多名望值,没想到还有此等意外之喜。
高兴之余,薛瑾若还有些疑惑,她呼唤系统问道:
【什么是高级人物?】
然后却是一阵诡异的沉默,等了半天没有回应,她在心里吐槽:这系统最近怎么老装死啊,怎么连个动静都没有。
【宿主请不要辱骂系统。】
脑海中突然响起系统机械性的声音,薛瑾若被吓得浑身一颤。
【统子,你说话前怎么不吱一声?】
系统:【……】
摊上这样爱调戏系统的宿主,崩溃是它的宿命。
【所谓高级人物,就是手握权柄或者大量财富的上层阶级。而宿主所征服的高级人物掌握的权势越高,获得的额外名望值奖励也会越高。】
上层阶级?大衍那里的上层阶级比较多呢?
薛瑾若灵光一现想到一个好去处——京城。要论官阶,论权势,有什么地方能够比得上京城,况且京城里有着大衍权势最高的人。
【那要是我能去京城征服那些达官贵人,名望值岂不是涨得飞快。】
【是这样的。】
她立即掰着指头算,去京城开铺子要多少银钱。租赁铺子、购买原材料、招收工人这些前期投入算下来至少得几百两,京城的物价肯定高,自己还得多备着些银两。
任重而道远啊。
11. 风起长陵(十一)
七月转眼已过半,薛记饮子铺一如既往的生意兴隆,厅堂中坐得满满当当,交谈声此起彼伏。
其中一个桌上坐了八九人,各个穿着整齐,坐在上首的人突然声音低了下来,神神秘秘地开口:
“我跟你们说啊……知县老爷最近得了一个宝贝,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其他人见不得他云里雾里的话,连忙催促:“别卖关子,快说,快说得了什么宝贝。”
“他得了一个汝窑的瓷瓶,那可是汝窑,五大名窑之首!如今只供皇室贵族使用,流通到民间的那可是少之又少。”
一个瘦弱的姑娘绕过大声高谈阔论的人,端着托盘,将饮子放到桌上。
“客官,请慢用。”
这姑娘正是前些日子薛瑾若救下的女子,安葬完父亲后,她如约来了铺子,如今每日负责送饮子、调研客官的意见。
她在长陵没什么亲人又无处可去,晚上就住在薛家,和薛瑾若睡在一起。
薛瑾若将她喊回来,细细看了一圈,伸手捏了捏她面颊上的肉,触手温软,雪白的脸上漾出笑容。
“养了几日终于气色好些了,阿嫄这小脸上都有肉了。”
“薛姐姐,你就别打趣我了。”
阿嫄有些羞涩,小脸红扑扑的,侧过脸躲过薛瑾若的辣手摧花。
明明不过几日,薛瑾若却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这姑娘生在山野之中,手脚麻利不说,口算能力更是一流。
前日她算账目的时候,算盘打的昏头黑闹,结果阿嫄瞥了眼账本,立马就发现了其中一个问题。
“薛姐姐,白荷花这个帐算的不对。”
说完还说了一个准确的数字。
薛瑾若当时细细对了一遍,发现她说的数字是对的,惊奇道:“还真是!阿嫄,你算的好准!”
几日相处下来,她觉得这姑娘哪里都好,机灵能干,还可爱,一逗就脸红,特别招人疼,于是打定主意要把她留下来。
这不就是自己心心念念找的帮手吗。都不用找了,帮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对了薛姐姐,这些是我收集上来的客官的意见,你看看。”
她递上来一块木板,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用木炭条画了许多个正字。
阿嫄不识字,薛瑾若比她好些,但识字也只认识半边,纯靠上下文猜,两个人水平半斤对八两,为了方便,就直接用数字代表意见。
一代表不喜欢。
二代表口味偏苦。
三代表口味偏甜。
四代表口味正好。
薛瑾若自上到下细细看了一遍,一下面只有一个正字,二三合起来能有四个正字,而数字四底下足足画了四十个正字。
今日金银花薄荷饮子首次挂上木牌,面向顾客售卖,根据收集上来的意见来看,客官们还是挺满意的。
她这几日一直钻研这个,不知尝试了多少遍,终于在昨日调制出了堪称完美的口味。于是连夜写好木牌,一早便按着试出来的比例制了许多。
看着库库上涨的名誉值,薛瑾若心里笑开了花。
每次写木牌都得查这字在大衍怎么写,废了许多功夫。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啊,自己这夜没白熬。
忙完铺子的事后,她留阿嫄在收拾厅堂,自己则出门去了东市,准备购置成婚需要的物件。
婚期就定在两日后,仪式一切从简,她买的东西并不多,两只儿臂粗的红色龙凤香烛、几尺红绸和一些喜果。
这些每一样都看着不多,凑在一起却是沉甸甸的。
她提着东西慢悠悠回家,远远看见门前站着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夕阳下衣袂飘飘。只是面具遮住俊脸,使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自从阿嫄来家里住,萧亭献就一直戴着面具遮住脸。
看见那道身影她心间一动,萧公子这是在等她?
萧亭献是习武之人,目力远超常人,望见她纤细的手被沉甸甸的布袋勒出痕迹。红色的长条嵌在玉色的手心,怎么看怎么别扭,好似一块无瑕的美玉被破坏。
“萧公子,你今日怎的……”
他面具下的眉微皱,长腿一迈,大步上前,伸出有力的大手,“薛姑娘,东西给我吧。”
薛瑾若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也没推辞,将布袋递过去。
脸上扬起笑容,“那就多谢萧公子了。”
见薛瑾若乖乖递过来,萧亭献目光流连过她的手心,见红痕有所恢复,这才松下微皱的眉头。
进了屋子,薛瑾若打开布袋,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来。
萧亭献看着面前摆着的一堆东西,俊美的脸挂上疑惑:“这些……便是我们成婚那日用的所有东西?”
“是啊。”
珹王殿下头一次见如此简朴的成亲仪式,嘴唇动了两下,还是没说话。毕竟他对民间嫁娶的风俗并不熟悉,要是说了奇怪的话暴露了身份那就不好了。
薛瑾若收拾好东西,就去林大娘家串门,两人商议了一些成婚事宜,就开始聊东聊西,聊遍了街口的八卦。
走的时候,她拉着林大娘温暖的手,真挚道:“林婶,您是亲眼看着我长大的,在我心里是母亲般的人物,如今我要成婚了,还想请您来当我的证婚人。”
林大娘也不含糊,爽快应下。望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少女,伸出手来摸了摸她乌黑的的鬓发。有些浑浊的眼睛流露出怜爱,眼角的细纹仿佛被慈爱熨平。
“一晃眼,小瑾已经长大了,要是你娘还在就好了……可惜她看不到你嫁人的模样……”
月沉如水,薛瑾若鼻尖一酸,想到被薛济害死的原主,内心酸楚难当。
那可怜的姑娘不知去了何方,希望她能和自己的母亲在一处吧。在另一个世界能和家人团聚也是好的。
很快便到了婚期,这日阳光明媚,树间的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薛瑾若起了个大早,将父母的排位拿出来摆上,和阿嫄一起将家里收拾整齐。
萧亭献胸口的伤还未痊愈,只能做些轻便的活计,就帮着给她们递东西。
薛瑾若站在梯子上,双手扶着大红色的双喜贴纸问道:“阿嫄,你帮我看看这个贴的正不正。”
“再往右一些……好了薛姐姐,现在正了。”
阿嫄刚刚帮着贴好字,转头却看见了以往温润如玉的男子正站在屋檐下,透过面具的孔洞看着梯子上薛瑾若的背影,目光幽深,带着一股与他气质不符的压迫感。
她不自在的打了个哆嗦。
萧亭献注意到阿嫄的目光,偏过头来,冲她颔首弯了下唇角,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仿佛她刚才所见的一切只是错觉。
阿嫄内心直犯嘀咕,是错觉吧,萧公子明明那么温和,怎么会露出这种眼神,肯定是隔着面具自己看花眼了。
午间时,林大娘过来帮忙,拉过薛瑾若的手,细细看了一圈,见她穿着浅紫色的衣裙,头发也是日常的样式,面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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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赞同。
皱着眉强行将她按在铜镜前,解开她随意挽起的乌发,动手梳了个繁复的流苏髻。
“虽然今日不能穿红着绿,可也要打扮一番,漂漂亮亮地嫁人啊。”
铜镜中的人,面容清丽绝伦,五官不加修饰已是脱俗出尘,眉不点而翠,唇不点而红,云鬓高砌,发髻底部束了红色的发带,飘扬宛如流苏,成了她身上唯一的亮色。
日薄西山后,薛家院子里来了许多人,都是街访邻居,大家一起吵吵闹闹地吃了一顿饭,看着薛瑾若和萧亭献两人签了婚书,这个婚就算是成了。
送走客人,两人就回了新房大眼对小眼。
龙凤红烛在刚才点起,此时燃得正好。
薛瑾若望着烛泪,有些不自在地抓过脑后的发带,尴尬开口:“咱们之后就还跟之前一样,我和阿嫄一起睡。”
“萧公子……”
萧亭献似乎是在想事情,眼神虚无地望着眼前,半晌没有回应。
“萧公子!”
“抱歉,我走神了……”
他嘶哑的声音响起。
薛瑾若又将话说了一遍,垂眸偷偷用余光去看他的脸。烛光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风味,萧公子这张脸真是一个大杀器,看得人五迷三道的。
“好……”
得了回应,薛瑾若抱着被子回了自己原本的房间,此时阿嫄还没睡,正支着头对着窗边的月亮发呆。
听见动静,她忙帮薛瑾若帮被子展开放好,有些惊讶地问:“薛姐姐不和萧公子一起睡吗?”
看着阿嫄一派天真的表情,薛瑾若暗想,自己还在孝期,又是假成婚,当然不能睡在一起啊,躺在一块儿擦枪走火了怎么办。
萧公子可是有武艺在身,自己实在是抵抗不过啊。
只是这些不好跟阿嫄说。
薛瑾若拍拍阿嫄的头,语气一本正经:“这是大人的事,小孩不能多问。”
一墙之隔,那头的萧亭献脑海中一直盘桓着方才签婚书的情景,挥之不去。
他拿出婚书,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摩挲着纸上鲜红的指印。
这份婚书是他亲手所写,上面有着白头偕老之誓。
他曾想象过无数次与自己携手一生的人,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与相识不到一月的女子签下了婚契。
如果能和薛姑娘白头偕老的话,好像也不错。
此刻他抛下了背负着的一切枷锁,像个春心萌动的少年郎般畅想着未来。
“阿瑾。”
这是刚才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唤出的名字。
他望着眼前已经亮了许久的红烛,抬手拨动烛心凹陷处滚烫的烛泪,十指连心,指尖的刺痛让胸口的伤处也跟着隐隐作痛。
萧亭献清楚地知道他与薛姑娘二人之间天壤之别,以皇帝的疑心,他以后也不知是死是活。
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这样的人是不配许诺别人未来的。
他厌恶京城的尔虞我诈,却也不得不回到那里,整日算计别人,同时也被别人算计。这样痛苦的日子,每日如临深渊,他不能再将别人也拖到深渊里,他不能……让薛姑娘走进他的心里。
等将许诺薛姑娘的财物给她,报答完救命之恩,他们之间就毫无关系了。
可是……
这是偷来的日子,就放任自己心动一次吧。
等到回了京城,日子久了,总会将这个人从心底遗忘的,他告诉自己。
12. 风起长陵(十二)
第二日,天光堪堪亮。
薛瑾若如往常般在后厨制饮子,阿嫄则拿着扫帚打扫厅堂。
一阵脚步声传来,林大娘大步跨进铺门直奔后厨,拉着薛瑾若的胳膊,和她小声咬耳朵。
“小瑾,昨夜如何啊?”
“什么……什么如何?”
薛瑾若满头问号,一时没反应过来林大娘话中的深意。
林大娘挑了挑眉,脸上浮现揶揄之色,“就是那事啊。对了,我昨夜塞给你的小册子你看了没?我知道小年轻脸皮薄,其实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有不懂的,尽管来问林婶。”
!!!
昨夜她翻了一眼那所谓的小册子,整个就是小|黄|书,画的都是不能言说的东西,给她一个母胎单身带来极大的震撼。
到底是谁说古代人这方面封建的。
她这才反应过来林大娘的话。脸倏地通红,内心挣扎两下,声音低不可闻,“看了……就还好,还好。”
林大娘仍旧热情,“新婚燕尔的男子,横冲直撞的也没个约束,要是不舒服,你得跟他好好说,免得伤了自己。”
薛瑾若有些招架不住,但是她也知道林婶是好心,不好寒了人心,只得硬着头皮回话。
“林婶,我知道的。”
好不容易送走林大娘,薛瑾若只觉得心中松了一口气。
虽说在现代,她算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看过不少小说,其中难免有这方面的描述。
但是林婶的话题太过极限,她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接话。
阿嫄去后厨打扫,见薛瑾若脸颊绯红,好奇问道:“薛姐姐,你脸怎么红了?”
她并不知道林大娘说了什么。
薛瑾若不想荼毒少女,伸手抚上有些滚烫的脸颊,摇摇头,“无事,只是有些热罢了。”
说完低头看了眼锅里的情况,拍了拍阿嫄的肩,转移话题。
“今日的饮子马上就准备好,阿嫄,你去挂上营业的牌子,可以开门了。”
“好。”
厅堂里很快坐满了人,薛瑾若和阿嫄都忙的脚不沾地。
忽地耳边响起人声:“三碗紫苏饮子。”
薛瑾若抬眼望去,只见眼前三人戴着斗笠,黑纱遮面看不清他们的脸,站位呈现三角形,为首的正站在她面前同她说话。
若是有习武之人在此处,便会看出这三人的蹊跷之处。他们脚步轻缓落地无声,指腹带有厚茧,是常年习武的高手。
“客官坐下稍候,马上就好。”
薛瑾若并不是习武之人,没有察觉到蹊跷,只是直觉告诉自己这三人来头不小。
哪有人大白天打扮的这么……鬼鬼祟祟。
为首之人正是剑书,他们三人一路从金陵来到长陵县,如今到此处已经三日,一直暗中调查殿下的行踪。直到昨晚夜探知县的住处,意外听到了汝窑瓷瓶的事。
汝窑瓷瓶如今乃是皇室御用,民间如今流传的只能是十几年前的瓷器了。
他待那知县熟睡后,进屋细细探查,发现这瓷器上的釉乃是近几年的新样式,且瓶口用的是玉塞,玉塞背面有一个交叉的标志。
是殿下的物件!
那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标志,代表着他的平安。
将那瓷瓶放在鼻尖轻嗅,还带有一股若隐若无的花香。
于是今日他们一直探查可能沾染花香的地方,沿着街市查到了这间香饮子铺。
听说这位掌柜的昨日刚刚成亲,且夫婿是外地人,刚来长陵不久。
那人会是殿下吗?
*
另一边,赌坊热闹非凡。
偌大的厅堂挤满了人,墙上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来东西南北客”,下联“发春夏秋冬财”,横批“日夜开局”。
长桌旁,薛济眼珠布满血丝,红得吓人,脸颊凹陷,颧骨突出,整个人消瘦了一圈,仿佛只剩下了个骨头架子。
他用那双血红的眼珠死死缠着坐在上首的人。准确的说,是手中的骰盒。
拳头大的骰盒里承载了他的全副身家。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
话音刚落,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骰子碰撞声。骰盒被疯狂地晃动。几十下后,啪的一声,骰盒被扣到桌案上。
长桌上其他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骰盒,心中祈祷打开后的点数。
盖子打开,两个骰子露了出来,众人皆凑上前去看。
“哈哈哈哈哈,赢了!”
“怎么是小啊!”
“这局又输了,他娘的!老子的钱!”
薛济看着点数,整个人微微颤抖,眼珠红的仿佛要滴血。
“赢了!我赢了!我压的是小!”
“老子要发了哈哈哈哈哈哈!”
薛济掐住身边人的肩膀剧烈摇晃,整个人形容癫狂,口中自言自语:“发了发了——我要发了——”
“滚开,别碰老子。”
身旁那人输了筹码,本来就一脸菜色,见薛济如此癫狂,挥开他的手臂,沙包大的拳头扬起,掀起一阵拳风。
“砰”的一声结结实实落到薛济的颧骨,打得他头晕眼花,摔倒在地。
薛济挣扎半天,捂着青紫的脸起身,摇摇晃晃将桌上的筹码拢到怀里,面目更加狰狞。
“我的钱……”
拳头重新扬起,被另一个男人拦住。
“这人连着玩了两日,输了个底朝天,刚刚那一把都给赢回来了,不高兴疯才怪,别把他打出个好歹,惹上麻烦就不好了。”
那人这才收手,连骂好几声晦气后去了别的桌。
楼上,萧亭献看完了薛济发疯的全过程,期间还平静地为自己倒了杯茶。
见闹剧结束,他淡淡收回视线,转而看着浅青色的茶盏,面具下墨色的眼瞳深不见底。
萧亭献在此观察了几日,发现薛济几乎日日都来此处赌钱,且每场数额都不小。
这赌坊是个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地方,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赌钱?
思及此,萧亭献在桌上留了块碎银子,起身下楼。
薛济正在柜台处将筹码兑换成银子,塞得胸口鼓鼓囊囊离开赌坊。
萧亭献眸光一暗,身形如鬼魅般跟了上去。
*
薛瑾若忙活了一天,刚走到家门口,正欲敲门,门却从里面开了,一个熟面孔露了出来。
他见薛瑾若回家,脸上扬起笑容,露出两颗大白牙,指了指空空的竹篮开口:
“我娘让给你们家送刚蒸的馒头,刚刚只有陈姑娘在屋里,我就直接放到桌上了。”
来人正是林掌柜和林大娘的儿子——林风。
他说完就要走,薛瑾若连忙拦住他,道:“先别走,我这处还有些新鲜的鱼,刚准备给林婶拿过去,你来的正好,可以一起拿过去。”
阿嫄听到动静,从屋内跑出来,直接将鱼递给了林风。
林风伸手去接,意外触到了阿嫄的手,只碰了短暂一瞬,很快就分开,他脸上没有表情仿佛刚刚无事发生,耳尖却红彤彤的。
薛瑾若没发现他的不妥之处,跟他寒暄了几句就将人送走了。
屋外的大树微动,一道黑影闪过,快得用肉眼几乎看不到。
剑书施展轻功回到客栈,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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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两人见状忙围了上来。
“大人,怎么样?那人是殿下么?”
剑书面沉如水,声音低哑,心中隐隐担忧,“不是殿下。看来我们还得顺着花香这个线索查下去。”
“如今我们早找到殿下一天,他的危险就会少一分。”
……
萧亭献跟在薛济身后,一路向西走,脚步愈来愈快。
薛济突然停了下来,捂着胸口左右张望两下后拐进了一个狭窄的巷子里。
萧亭献正待继续上前,余光看见巷口守着两名执刀的差役,与普通的差役不同,他们肌肉遒劲,身量魁梧,明显是练家子。
看来此时还得从长计议。这薛济背后必定与官府脱不开关系。
回到薛家,饭菜已经准备好了,香甜软糯的米粥和白白胖胖的馒头摆在桌上,腾腾地冒着热气。
“你回来的刚好,我和阿嫄刚刚备好饭。”
隔着氤氲的水雾,少女眉眼清丽,仿佛带着江南水乡的灵秀,使人见之不忘。
萧亭献心口猛地跳动了两下,他将手中的油纸包放在桌上,:“我路过小摊,觉得荷叶鸡很香,就买了下来。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打开油纸包,香气飘溢出来,薛瑾若不自觉咽了一口口水,那鸡肉表皮炸的金黄,看起来就很酥脆。
都不敢想这得要有多好吃,自己自从来了这里已经许久没有开荤了。
薛瑾若馋的两眼放光,强迫自己收回这赤裸裸的眼神,她看向旁边,阿嫄也是馋的不行,眼巴巴地看着。
她碰了碰阿嫄的胳膊,“阿嫄,你先来,吃掉它的那条腿。”
阿嫄连连摆手,“薛姐姐你先来。”
两人一番推拒,最终以一人一条腿告终。
萧亭献默默看着她们交谈,唇角一直上扬,就没下来过。
薛瑾若狠狠地咬了口鸡腿,肉的香味在唇齿间爆开,直冲天灵盖,香得她几乎快要落泪。
没有激素的鸡肉真是……真是太好吃了!
萧亭献望着少女微鼓的腮帮子和颊侧若隐若无的笑涡,有一种隐秘的快意在心底炸开,像是暗夜里的流星,点亮了无尽的黑夜。
一顿饭吃的相当快活。
各回各屋后,萧亭献脑海中浮现出那条小巷和那两个官差。
强龙和地头蛇,不知薛济背后之人会是哪一个?
没想到这小小的长陵县竟也盘踞着各方势力。
烛光摇晃,萧亭献在床脚夹缝里瞥见一片阴影,他起身拿过一旁的剑,用剑尖挑了出来。
萧亭献浓眉微拧,从剑尖取下书,在烛火下细细端详,只见那物方方正正,宝蓝色的封面上写了“论语”二字。
前几日这里还空无一物,这书为何会凭空出现?
却蓦地想到那天夜里,他和薛姑娘曾在此处有短暂的交谈。
想来是薛姑娘的书意外落到此处了,只是没想到薛姑娘也是勤学之人,竟然在那时还随身带着论语。
他偏头遥望月色,心中一动,如今天色已晚,还是等明日再拿给她吧,免得扰人清梦。
于是没多想也没翻开细看,随手将书放在了桌子上。
木窗未关,一阵风吹过,直直刮过屋内,哗啦啦掀起桌上的书页。
只见书页上描画了两个交缠的人儿,身上穿的极少,露出大片肌肤,光溜溜地缠绵着,姿势淫靡,不可言说。
如果薛瑾若在此处,便会发现这哪里是什么论语,这分明是林婶送的那本婚前启蒙宝典,满篇都画的避火图,只是虚虚套了个论语的封皮。
可此时她毫不知情,正缩在被窝里睡得香甜。
13. 风起长陵(十三)
“薛姑娘,这是你那晚落在房中的书……我昨日在角落里发现了。”
“这种书……以后还是少看吧……”
萧亭献俊美的脸上带有一种诡异的红晕,将书放在她的手心,转而长腿一迈,在薛瑾若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回了房,背影颇有一种落荒而逃的味道。
他不知在门口等了多久,指尖还带着凉意,轻轻刮过皮肤,痒痒的。
“什么书?”
薛瑾若被那痒意弄得不自觉瑟缩了手心,看着封面上的两个大字一脸懵逼。
她不记得自己最近有看书啊,还是论语这种圣贤书。
偏头望着萧亭献离开的背影,喃喃道:“奇怪……”
等等!论语!
不会是那本书吧。
打开一看,里面是熟悉又陌生的图画,夭寿啊,是林婶送她的那本避火图。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这本书被她随手放在床边,早都忘了,没想到会被萧公子看到。
自己的一世英名啊。
她拿着手中的书,如同揣着一个烫手的山芋。
小黄书害人不浅!!!
薛瑾若扶额长叹,连忙回房将那本‘论语’压在箱底,天可怜见,这本书以后可不能再被人翻出来,再社死一次就真的没脸见人了。
……
薛记饮子铺。
薛瑾若在锅里放入金银花,生好火,目光时不时看向盖上冒出的水汽,全神贯注。
金银花薄荷饮子可是近日的主推品,卖的相当火爆,十个进店的客人,倒有六个都会点。生意太好的烦恼就是太过忙碌,还好有阿嫄的帮衬,两人虽忙,但也能顾得过来。
几日下来攒了不少的名望值,如今也是破了两千五,距离一万又近了一步。
薛瑾若向来懂得自我安慰,日子嘛,快乐是一天,不快乐也是一天,还是快乐些好。
望着袋子里所剩不多的花,她眉头微皱。
这几日金银花消耗极大,铺子里备的货已经用完,地窖里也所剩不多了,看来还得多进些货备着。
想到进货,薛瑾若眉宇间笼上一抹愁绪,她一旬前曾与金银花商洽谈过,那时花商见薛瑾若父母双亡独自支撑铺子,料定她无其他人脉,竟囤积居奇,想要抬高价钱。
其他的花茶都好说,只是那金银花与众不同,买的人少,对应的商人也少。
她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别的花商,只能以高价购买金银花。
这金银花又名忍冬、鸳鸯藤,双叶对生,凌冬不落,茎着地即能生根,存活能力极强,农谚讲:“涝死庄稼旱死草,冻死石榴晒伤瓜,不会影响金银花。”
金银花虽还算好种,只是长陵地少,稍好些的田地都种得是水稻,只有山上那等实在难以种粮食的田地才会种,因此运输困难。
许多花商嫌弃不愿费工夫做这个生意,也是因此,那商人才能几乎垄断金银花的生意。
这暗亏吃了一次,却不能吃第二次。
此次她决定抽出时间,去山上的花田亲地考察,挑选信得过的花农,从他那处直接购入。如此即可节省银钱,也可让花农多赚些,避免花商在中间赚差价。
回家后,她在饭桌上说了自己的计划。
薛瑾若有些担忧,“不过,那云台山的花田我也是之前听父亲提起过,却没有亲自去过,只怕到时找不到花农。”
那金银花种在云台山的山坡上,虽在长陵县境内,途中却要走一段山路,崎岖难行,没有人带路很难找到。
阿嫄噌地一下站起来,拉住薛瑾若的胳膊,“薛姐姐怎的不早说,我家就在那座山上,那处花田我知道的,刚好可以带路。”
“当真!阿嫄你可真是我的福星,这事若是成了,能省下一笔大钱。”
薛瑾若起身抱住阿嫄,高兴地恨不得跳起来。
她回家的路上一直担忧此事,如今有了阿嫄带路,困难迎刃而解,顿时信心倍增,只觉此次前去搞定此事不在话下。
萧亭献望着少女的笑颜,面具下的眼神晦涩不明。
看来她甚是喜欢银子,那等到将来回京,可以赠她足量的黄金白银。
不过……
“你们两个姑娘家出行不安全,不如我同你们一起去吧,有武艺在身,危险的时候也能护着你们。”
见惯了京城的波谲云诡,他习惯于万无一失,摒除一切危险。
闻言,薛瑾若顿了顿,目露担忧,“可是你还有伤在身,不宜远行,还是该以身体为重,就在家等我们回来吧。”
那山路可不好走,万一磕着碰着,伤口裂开,那就不好了,这可是她的‘金疙瘩’,物理意义上的真实的金疙瘩。
说干就干,她第二日就带着阿嫄动身了。
两人已经收拾妥当,明明随时可以走,薛瑾若却看着门口的方向,久久不语,活像一个望夫石。
阿嫄看着她的背影,自以为猜出她心中所想,上前小心翼翼安慰道:“公子一大早就出去,也不知道去哪了,怕是有事不能来送我们了。”
薛瑾若正被东方天际瑰丽的云霞所吸引,困意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中蓄满眼泪,要掉不掉。
听到阿嫄的话,她擦了擦泪珠,回道:“送不了就算了,我们先走吧。”
这话在阿嫄耳中,还以为她在为此神伤,才会落泪。
薛姐姐看着很伤心,我还是安慰一下她吧。
张口欲言,却听面前眼角微红的女子开口感慨,“这云霞可真美!”,她又捂嘴打了个哈欠,“今日起得好早,真是困死我了。”
阿嫄:“……”
终究是我想多了。
行至门口,恰巧遇见了回来的萧亭献。
高大的男子气质超然,面具半遮俊颜稍显冷峻,却提了个秀气的小包袱,有种诡异的分裂感。
他抬手递过包袱,“此去山高路远,……阿瑾,你带着这些防身。”,到‘阿瑾’两字前顿了下,最后的字在喉间滚了一圈,温柔缱绻。
薛瑾若只当他在阿嫄面前装模作样,也没有多想,接过包袱一看,里面是大大小小的药包,足足有十几个。
“这……这是……”
“里面有各种伤药,还有一包迷魂散,必要的时候可以用来迷晕别人。”,又从袖口拿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还有这个……”
薛瑾若连连点头,“我知道了……与暇……”,末尾两字念得略显生涩。
萧亭献贵为亲王,虽不得皇帝喜爱,但京城上下也无人敢视他平辈,唤他的表字。弱冠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唤他。
他将小包袱里的东西取出来,一股脑都装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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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瑾若的包袱里,“此去一路顺风。”,那双隐在阴影里的眸子注视着眼前人,闪着复杂的情绪。
薛瑾若点头,挥手告别那独自伫立的男子,随身携带的包袱大了一圈,倍感压力山大。
和阿嫄一路步行,从宽阔的铺着石板的官道,行至狭窄的小道,最后停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阿嫄疑惑问:“薛姐姐怎的不走了?”
薛瑾若拍拍她的手臂,解释道:“阿嫄,你有所不知,这处每日会有牛车来往,可以捎咱们一程。”,说罢看了眼天色,将包袱垫在身底,拉着阿嫄的手坐下。
“咱们坐这等会儿吧,估计还得一会。”
阿嫄乖乖坐在薛瑾若旁边回了句好。
等了大概一盏茶时间,牛车摇摇晃晃来了,驾车的老者斜坐在车辕上,木板车地方不大,一半放着货物塞得鼓鼓囊囊,另一半则铺着稻草。
薛瑾若起身拦住牛车,“老伯,能捎我们去云台山附近吗?”
老者回:“行啊,姑娘,我去隔壁县送货,恰巧经过那处,就带你们一程,一人给十文,我也赚个喝茶的钱。”
薛瑾若爽快地从荷包里掏出银钱上车,两人坐在稻草上,挽着胳膊聊天,借此消磨时间。
“阿嫄,你之前卖山货的时候,这山高路远的,应该走的很幸苦吧。”
“要是去县城里,丑时初就得起身,走一个时辰的山路,下山后再走近两个时辰,才能在辰时前赶到市集,占个好些的地段。我打小就跟着爹爹卖山货,已经走习惯了。”
阿嫄脸上并无埋怨之色,只有无尽的麻木。
这样的劳碌奔波,在如今的大衍已经算得上是平和的好日子了,只是最后抵不过酷吏的毒打,一切都被毁了。
薛瑾若无意提及别人的伤心事,见阿嫄神情低落,便知是在为父亲伤心,于是握紧她的手掌以示安慰。
还是聊点别的吧。
“如今咱们铺子里的生意是越发地好了,多亏了阿嫄你帮我管账,省了我许多工夫,你可算得上是薛记的大功臣啊。”
“哪里……我不过就是算算帐,还是薛姐姐手艺好,才能让那么多客人对咱们薛记的饮子念念不忘。”
薛瑾若作势去挠她的痒痒肉,“好你个阿嫄,还跟我谦虚上了。”,弄得阿嫄咯咯直笑。
“哈哈哈……哈……好姐姐……饶了我吧,别挠了。”
见阿嫄求饶,薛瑾若这才收手,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好歹是让她把刚才那篇伤心事给揭过了。
日头逐渐高了,除了薛瑾若二人,又上了三人,牛车上原本空闲的半边挤得满满当当。
摇晃了一个多时辰,离云台山已经不远了,薛瑾若抬袖擦了擦快滴到眼睛里的汗珠,抬眸望向起伏的山峦。
瞅着还有段路,好饿啊!
于是她从包袱里掏出两块干粮,将其中一块递过去,“阿嫄,先吃点东西垫一下。”
等她们两个吃完,驾车的老者开口:“那两个去云台山附近的姑娘可以下了,顺着这条路直走,就是上山的通道。”
两人拎着包袱下了车,这次阿嫄走在前面带路。
她看着薛瑾若裸露在外的白皙肌肤,目光转到那张清丽脱俗的脸上,略有些担忧,忍不住叮嘱:“薛姐姐,山路难行,你跟在我身后,千万要小心。”
14. 风起长陵(十四)
薛瑾若并不是什么娇贵的人,咬牙爬了一个时辰,即使腿脚酸软不堪,也撑着没有吭声。
说起来还多亏了系统给的灵泉,极大的改造了她的身体素质,否则她一个走不惯山路的人还真没办法跟上阿嫄的脚程。
走到半山腰时,眼前出现了一处村落,房屋零星建在平整些的地方,阿嫄指着一座不起眼的茅草屋,“薛姐姐,那便是我家了。”
两人进去歇了歇脚,恢复体力,两盏茶后又重新启程。
不知走了多久,跨上一块巨大的山石,眼前豁然开朗,只见连绵的山坡上种满了绿色的植株,其中白色的花点缀其间。
苍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是找到了!
薛瑾若俯身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好半天才缓过劲,“阿嫄,我们到了!”
“花田都找到了,花农肯定也在附近,咱们找人问问路。”
说来也巧,她们走了不久,就看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愁容满面从山上往下走,胳膊上还挎着个竹篮。
会不会是给田里送饭的?
薛瑾若上前两步问:“这位大娘,可知这处花田所属何人?”
妇人见这两个姑娘不像坏人,爽快地回答:“这处的花田是我们村子花农的,我家的花田也在这附近,敢问姑娘所为何事。”
薛瑾若和阿嫄相视一笑,上前将想要收购金银花的想法给那妇人说了一遍。
妇人惊奇,“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们这两个看着秀气斯文的小姑娘,竟还是个经营商铺的老板,这年头女掌柜可不容易啊。”
“你们来得正好,如今正是收花的时节,正愁这花怎么卖呢?我们这处的金银花花香浓郁,可惜药商每年只收茎叶入药,这花剩下没有别的用处,也就卖给花商另外挣些银钱。”
妇人解释一通。
原来今年那花商突然降低价格,好几个花农都无法接受这价钱,宁愿不卖,也不愿意低价出手,她们家便是其中一员。
妇人当然不愿意放过她们这两个客户,热情拉着薛瑾若的手,“我家男人正在地里摘花,我去给他送饭,正好带你们去地里看看。”
“好呀!我们去看看花的质量,只要质量好,价钱的事可以商量。”
到了地里,薛瑾若拾起地上掉落的花骨朵细看,只见那花洁白细长完整,中心几丝花蕊吐出,散发出淡淡清香,算得上金银花里的上品。
田里摘花的男子满脸黢黑,显然常年风吹日晒,听了妇人的话,停下手里的活计,擦了擦沾着泥污的手掌,为她们细细讲解。
“这金银花花期长,从五月下旬到十月中旬,能有一百五十多日。花蕾含苞待放时摘下,质量最好,能够不损花之精气;花开后再摘,质量会变差。像咱家的花,都是花开之前摘得,质量绝对是极好的。”
薛瑾若点点头表示赞同,他没有唬人,说的都是货真价实的东西。
妇人见状,笑着说:“姑娘,我没乱说吧,我们这花确实是好。”
几人聊了一阵谈好价钱,忽见天边几朵乌云飘来,甚至有愈来愈大的架势。
“这天怎的阴沉沉的,不会……”
薛瑾若话还没说完,雨滴劈里啪啦从天而降,而且越来越大,几人手忙脚乱地找东西遮挡。
妇人提议:“这雨下的大,我家就在附近,两位姑娘不如去我家避避。”
薛瑾若闻言连忙点头,跟在他们身后。
薛瑾若和阿嫄浑身湿透缩在被子里,那妇人也就是马大娘,好心让她们换上了她年轻时的旧衣。
马大娘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水过来,慈和道:“两位姑娘,喝些水吧。”
“多谢马大娘。”
薛瑾若端起碗小口喝着,热水下肚,只觉浑身舒爽。
“马大娘,我们购置的量大,除了您家,不知剩下几户花农是否也肯卖与我?能否劳烦您替我联系一下他们。”
“包在我身上,那几户卖不出去,也正着急上火。”
薛瑾若从袖口掏出一把铜板,放入马大娘手心,“多谢大娘,您帮了我们这么多,这些钱就当是谢您的。”
马大娘推辞不要,但是薛瑾若态度坚决,她最后还是收下了。
天下着雨,也没办法去地里干活,都在家里休息,很快就来了一堆人,小房子里险些站不下。
“我出三十文收一斤干花,运输费另算,大家觉得如何。”
花商在村子里十五文收购干花,如今有人翻倍收购,大家没有不心甘情愿的,甚至觉得另收别的钱有些不好意思。
“薛姑娘如此大方,真是……真是救了我们的急啊,我们哪里还能收运输的钱呢。”
“是啊。”
“您出的价已经很高了,我们愿意给您送到铺子里去,不收别的钱。”
薛瑾若与他们意见达成一致,约定好每月送一次货。
商议好后,立即请来村子德高望重的里正作见证,签字画押,现场交付了一半的银子做定金,这生意就算是成了。
里正年迈,行动间有些迟缓,可还是冒雨前来。
他苍老的脸上挂着笑意,皱在一起的眉也舒展开,拉着薛瑾若的手道:“多亏了薛姑娘,解了老朽心头一桩烦心事。”
薛瑾若笑着回:“里正这是哪里的话,这里的花好,值得上这个价钱,算是咱们互惠互利,你们同样也帮我许多。”
送走了里正,几户花农凑到一起商量送货的事。
薛瑾若出门透气,见马大娘望着小半背篓的金银花叹气。
“马大娘,为何叹气?”
她皱着眉:“我愁这些花,花朵沾了雨水又一时半会儿晒不到太阳,恐怕是要废了。”
这里的人居然没有用金银花泡水的习惯,薛瑾若灵光一闪,心中有了主意,向马大娘讨要了几个山果。
马大娘指着墙角绿色的果子,说家里只有这个,拿了两个给薛瑾若。
这不是梨子吗?金银花和梨一起煮,不仅酸甜可口,还能清肺化痰,刚好可以做个金银花雪梨汤。
薛瑾若在厨房里忙活了好一阵,锅里传来阵阵花果的清香,在一旁帮忙的马大娘惊奇道:“我之前竟不知道,这金银花加山果煮水会如此清香。”
两人盛了好几个海碗,端进屋让人品尝。
“嘶,这真好喝。”
“你说咱们种了这么久的金银花,竟然都没想过这种做法。”
薛瑾若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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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是几千年美食文化的结晶,老祖宗细细挑选过的良方,当然好喝啊。
夜晚,薛瑾若和阿嫄睡在马大娘已经嫁人的女儿房中。
阿嫄很快就进入睡眠,而薛瑾若却睡不着,听着外面连绵的雨声,打开了系统面板。
【名望值+15,积分+150。】
【您当前的名望值为:4308,总积分:47210。】
这处民风淳朴,大家也是很容易被美味给征服啊,没想到还会有意外的声望值。
只是……
雨滴落在屋檐上,发出响动,薛瑾若没由来地想起了那个人。
不知萧公子此时会干什么呢?
想着想着,她眼皮逐渐沉重,一夜好梦。
第二日,天气大晴,只余地上残留的积水昭示着昨日的大雨。
已近晌午,长陵街市的馄饨摊上坐满了人。
薛瑾若端起碗一口一个馄饨,恨不得连舌头也吞下去。这两日长途跋涉,根本没吃几顿正经饭,都是靠干粮对付,如今终于吃上一口热乎饭了。
一大早上天还没亮就起来赶路,走到晌午才到县城,又累又饿,双腿酸痛,仿佛游离于身体之外。
吃完饭后,劳累的身体也算是缓过劲了。
*
“张大夫,我求求你了,救救我女儿吧,她还那么小。赊的账我一定会补齐的,求你了,先给她抓些药吧。”
医馆里,小女孩眼睛紧紧闭着,脸色绯红,躺在床上毫无意识。
旁边的女人脸上还有伤,跪在地上,颤抖的手抓住大夫的衣角苦苦哀求。
张大夫叹了口气,俯身扶她起来,“我们这医馆也不是开慈济堂的,薛济之前一直在这赊账,你今日又带着孩子来了,若是每个人都不给钱,医馆早倒闭了。”
“我知道你可怜,我也想给你们抓药,可掌柜的下了死命令,要是再给你们赊账,我就得卷铺盖回家了。
你也别怪我,怪就怪你命不好,摊上薛济这么个人,还嫁给了他。”
女人爬到床前,摸着女儿滚烫的额头,眼泪顺着脸颊落下,眼睛里满是恨意。
薛济!薛济!
那畜生前段时间拿走了家里所有的银子,昨日输光了钱,喝得醉醺醺回家,对着她拳打脚踢,后来她撑不住,便昏了过去。本来将女儿藏在了柜子里,谁知小姑娘不忍心看母亲被打晕,偷偷跑了出来。
那畜生听见了,嫌她哭声吵,竟将小孩扔到水瓮里。
闹了一个晚上,天快亮的时候薛济酒醒,倒头就睡了。而孩子在冰水里受了凉,烧的滚烫。
薛济人品烂,交的也都是些酒肉朋友,街坊邻居没人愿意借钱。她已经当完了家里所有的东西,实在是别无他法了,才来医馆求人帮忙。
“张大夫,你是个好人,之前也一直在帮我,我本不该为难你,可……可我实在走投无路了,只能来求你了。”
“唉……你还是想想钱的事吧,我实在是帮不了你了。”
女人绝望痛苦,泪眼朦胧,余光猛然看见门外一道身影闪过。
这个背影,是她。
她眼神中突然有了光,倏地起身,跌跌撞撞向门外跑去。
15. 风起长陵(十五)
突然出现个女人,还在自己面前跪下,薛瑾若第一反应是赶紧扶她起来。
透过蓬乱的发丝,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是那位记忆中可怜的叔母。
那张脸上叠着深深浅浅的青紫,嘴角红肿,薛瑾若心中一叹,又是被薛济打的,那个畜生真是作孽。
“你别这样,快起来吧,别跪了。”
薛瑾若伸手欲将她扶起,却没有扶动,她固执地跪在地上。
“小瑾,薛济他对不起你们一家,这么多年像个吸血鬼一样一直吸着你们的血。可你知道我的处境,在他面前根本说不上话,无力阻止这些事。
不求你原谅我,只是求你……看在珠儿年纪还小,也曾叫过你姐姐的份上,求你救救她。
她如今高烧不退,薛济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去赌了,根本凑不出钱来为她买药,我也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能厚着脸皮来求你……”
曾经两家尚未决裂的时候,母亲可怜叔母的处境,会偷偷保护她,给她送伤药。薛济看在钱的面子上也会安生些日子,不会再无缘无故打她。
薛瑾若记得珠儿,小姑娘生的雨雪可爱,三四岁时最喜欢粘着她,声音甜甜地叫她姐姐,跟在她身后到处跑。只是后来两家关系恶化,珠儿知道自己父亲的恶行,就没再找过她了。
来到这世道女人难当,她们骨子里都被灌输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思想,根本无力也无法反抗。
没有丈夫的允许,她们不能出门,无法赚钱,被打了也无法报官。一旦被休弃,所有的罪责都会被推到女子身上,遭受村里其他人的侮辱和轻视,这种暴力足以摧毁她们脆弱的生命。
薛济的罪孽,属实怪不到这两个苦命人身上。
薛瑾若叹了口气,强硬地拉着手臂将面前的女人拽起。
“叔母先起来吧,以前的事……罢了,不提了。我们先去看看珠儿吧。”
进了医馆,看着床上瘦弱的孩子,薛瑾若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她掏出荷包里的碎银子,“拿这些银子,给珠儿抓些药吧。”
“谢谢小瑾,你……你是我们母子的救命恩人,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眼见面前的女人摇摇晃晃着又要给她跪下,她伸手制止了女人的动作。
“人命关天的事,就不言谢了。”
安顿好两人,薛瑾若带着阿嫄离开了医馆。
女人瘫坐在地上望着她们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张大夫过来将她扶起,转身拿了一个药瓶,递给她,“擦擦你的伤吧,刚刚那姑娘已经付过钱了。”
她握紧了手中的药瓶,心头涌上一股暖流,突然觉得身上的伤口没有那么疼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地上,目光也由麻木变得清醒。
或许自己可以拼尽全力再搏一搏,为珠儿,也为自己,搏得一个出路。
走出医馆,阿嫄好奇问道:“薛姐姐,刚刚那女人是谁啊?她怎得浑身都是伤。”
“她是我的叔母。”
……
给阿嫄解释完,她忿忿不平,“那男人真不是个东西。”,说完又叹了口气,“你叔母真可怜……”
薛瑾若想起那张青紫肿胀的面容,心头也升起同情,“是啊,可怜……”
眼前的街巷越来越熟悉,不多时,就快到家了。
薛瑾若一边开门,一边不可控制地想到屋中的人。
不知道萧公子这两日如何了?
此时,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如玉公子未带面具,露出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临窗而立,宽大的衣袍被风吹起,颇有仙人的俊逸缥缈,而他身后站着一个幽灵般的男子,正神色谦卑地回话。
那男子正是剑书,就在昨夜,他终于找到了失踪许久的殿下,只是场景有些出人意料——他们是在赌场撞见的。
要知道,殿下有洁癖,向来是不去赌坊青楼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的。
剑书本想着碰运气,在县城里各处查找,本来没想着会在赌坊找到人,没想到阴差阳错还真给碰上了,他看着完好无事的殿下,差点高兴地落泪。
“殿下,我们查出来了,周时行那老贼的背后果然是陛下,他们……”
忽地,剑书耳尖一动,停住了声,他知道自家殿下被一个姑娘给救了,如今这动静当是那位姑娘回来了,一时拿不准主意,不知该走还是该留,于是望向前方的人,等待示下。
萧亭献同样听到门外的动静,他眸底升起微不可察的喜色,转过身,做了个离开的手势。
事情未解决前,还是不要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剑书得了命令,飞身从窗口消失。
萧亭献目送他离去,转身重新戴上面具,大半张脸隐于面具之下。他迈开长腿,衣角带起风,很快便出现在院中。
“你回……你们回来了。”
眼神隐晦地从上至下将少女打量一遍,见她面色还算好,并未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薛姑娘无事。
“我们成功找到花田了,还订了一笔大单子,以后就不用受那个花商的气了,居然还涨价,真是没一点道德。阿嫄,你说对不对。”
阿嫄点头:“就是就是。”
萧亭献则看着那张笑颜如花的面容目不转睛。
“这次阿嫄可算是大功臣……”
薛瑾若说着说着就觉得口干舌燥,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递过来一个茶杯。
她没有多想,端过来直接一饮而尽,口中的甘甜余味,让她不自觉眯起了双眼。
她又倒了些抿了一口细细品尝,歪头问:“好甜,这个不是茶水……”
萧亭献:“这是加了糖的红枣水。”
薛瑾若微微惊讶:“你不是不爱食甜,向来只喝清茶吗?”
她嗜甜,家里一般备的也是花茶,萧公子初来时重伤在身,是她给什么就用什么,但每次喝甜香的花茶时都会微微皱起英挺的眉。
他生的一副好容貌又气度不凡,看着就是高门显贵家细养出来的公子,可却意外的非常好养活,还不挑食,这点让薛瑾若都有些意外。
后来家里换成了普通的清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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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再也不皱眉了,薛瑾若这才知道这位萧公子居然不爱食甜。
因此,尝到他倒给自己的水居然是甜的,她才会有些诧异。
温和的声音如同山间的清泉,在薛瑾若耳边响起。
“昨夜下了雨,山里湿气重,我忧心你们路上受凉,就煮了些滋润暖身的甜水备着。”
薛瑾若心中暖哄哄的,这种有人记挂的感觉还怪好的。
这股子贴心劲儿,颇有贤夫的架势。
不过可惜了,他们的姻缘是假的,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真好喝!多谢了……”
她重新端过一个干净的碗,倒地满满当当,笑着递过去,“阿嫄,你也来尝尝,还是热的呢,味道真的很不错。”
萧亭献昨夜从赌场回来时已经很晚了,可他还是煮了这壶甜汤,一直按时辰温着。
如今望见这一抹笑容,他昨夜的疲惫一扫而空,嘴角也不自觉跟着少女的一起上扬。
可是……
剑书的到来,清楚地提醒着萧亭献——他快回京了。
昨夜在赌场内,他为了引蛇出洞,赢光了薛济的全副身家,薛济没有银钱再赌,只怕会再次去找他幕后之人索取。
若是能将他背后之人找到,顺藤摸瓜就能找到账本,那账本上记有金陵官场中贩卖盐引之人的姓名,是查贪墨案必不可少的证据。
剑书已经听令派人去跟踪薛济,此次势必要抓到他背后的官场蠹虫。
他眼底划过一抹暗色,垂首望向茶杯里淡红色的水,轻轻摇动,波纹自水中心荡开,悠悠碰到杯壁。
这京城太平了这么久,也该热闹起来了。
两三个时辰后,第一批金银花运到了。
薛瑾若前去迎接,发现运输的汉子背后的衣裳被磨破,露出的皮肤红肿泛红。
他若无其事擦了擦脸上的汗珠,一脸憨笑,“薛掌柜,这是按你说的重量送过来的,咱们复一下秤。”
薛瑾若先检查了一遍干花的质量,再拿出秤杆,喊来阿嫄,在汉子的帮助下称了重。
“好了,重量没问题。您跑一趟也辛苦,虽说咱们当时定的是没有运输费用,但山路难行,跑这一趟实在是不容易,还得连夜赶回去,您就拿着这些铜板吧,就当是我请您吃个饭。”
他推拒着坚决不肯收下,“这怎么好意思,咱们当时说好的。”
“拿着吧,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就几个铜板,就当给家里的小孩子买个零嘴。”
提到孩子,他拒绝的态度有所松动,犹豫几下还是接了过去,“那就多谢薛掌柜了,祝您生意兴隆。”
送走人,薛瑾若倒头就睡,从下午直睡到第二天清晨。
薛记饮子铺停了两天业,今日总算是重新开门了。
有老主顾尝出了今日金银花薄荷饮子的不同之处,她竖着大拇指夸道:“掌柜的,今日的饮子好似更加香甜了。”
听了这话,薛瑾若只觉前两日的辛劳都值得。
以低于花商许多的价格收来了质量更好的金银花,这山爬的值。
16. 风起长陵(十六)
夜深了,万籁俱寂。
薛家屋子黑了一大片,只有一间里烛火摇曳,照亮一隅。
“殿下,你说的不错,那薛济果然按耐不住露出了马脚。我跟着他摸进了小巷,把里面的人捉了个正着,如今正由暗一看守着他们。跟他接头的那人嘴松得很,用刑吓唬两下就开口了,说他是欠了房主人情,才揽了这一桩事。后来查到房主是长陵县典吏的一个远亲……”
剑书将跟踪薛济得到的消息一一汇报。中间省略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比如他实在看不惯薛济对妻女的辱骂毒打,将薛济的钱偷偷拿出来给他妻子。
这两日他将散落在各地的暗卫召集到了长陵县,一部分被他派去隐藏在百姓中体察民情,另一部分则秘密探查县衙各个官吏的底细。
最后果然查到蹊跷之处,否则还真叫那典吏混了过去。
说道此处,他蹙起眉,疑惑道:“殿下,可他一个末品的小官,是怎么联系到京城的靠山,还敢将倒卖盐引的事放到明面上……”
大衍的刑罚对倒卖盐引判刑极重,基本上都是亡命之徒提着脑袋在干,却不想能与官府众人扯上关系,长陵是贩卖私盐的中心,这么大一块香饽饽,难怪近几年江南贪腐之风越来越严重。
萧亭献沉默片刻,忽而开口:“他的上峰,长陵如今的县令姓冯。若没有记错,两年前,周瑛取了房姓冯的爱妾。”
周瑛是当今首辅周时行的独子,如今刚过而立之年,已经凭着其父亲的威势坐上了户部头把交椅,外界人称“小阁老”,都道他心计颇深,是个极其狡猾的人物。
剑书大悟,“属下明日就传书剑琴,让他去查。”
“只是……殿下,若此事是小阁老所为,难保陛下不会为了制衡您而包庇他们。”
萧亭献拔出剑,白刃锋利,闪着寒光,高挺的鼻在烛光下半明半暗。
他端详着手中的剑,“包庇又如何,陛下或许堵得住朝堂上大部分官员们的嘴,却始终无法堵住民间悠悠众口。”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百姓被压迫了这么久,一旦知道真相,汹涌的恨意又岂是人力能够抵挡的。他们如今的所作所为都会将自己的坟墓越挖越深,周家覆灭不过是迟早的事……”
周家如今的势力如日中天,可皇帝容不下自己,又焉能容忍周家。
不过是烈火烹油,终究难以长久。
“账本的事,查得如何了?”
剑书垂头,脸上有些涨红:“属下无能,那账本还未有消息……”
那账本可谓是贪污案最重要的证据,冯县令跟典吏的多处房产他都派人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
萧亭献并不奇怪这回答,若是这么容易就找到账本,他也不会在长陵逗留这么久了……
如今还不能暴露身份,免得打草惊蛇,要下手还得找个明处的人才好。他墨色的眸子一闪,一个绝妙的人选浮现出来。
看来得亲自去一趟金陵城了。
不过,若是自己走了,薛姑娘这边还是得有人照看些,免得那薛济又来生事。
“剑书,你此来长陵带银子了吗?”
话题如此跳跃,剑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本能道:“带了……”
“带有多少?”
剑书从怀里摸出几张数额巨大的银票,捧出来。
谁料萧亭献摆摆手,只道:“不要银票,要现银。一千两。”
现银?不会是要给薛姑娘吧。
剑书憋了好几日了,一直不敢问。
刚开始他将别人错认成薛姑娘的新婚夫婿,硬生生错过了殿下。
前几日才听到坊间传闻那男子身量高大,面有灼伤,带着面具遮挡,根本不是他见的那人。
后来他在赌坊遇见殿下,殿下直接来到了薛家,他那时才知道殿下就是那个夫婿,可又不敢过问殿下与那位姑娘的关系。
殿下在京城一直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不知拒绝了多少王公贵族家的小姐,别家公子及冠之年早已定亲,只有他家殿下一直孑然一身。
皇帝也迟迟不愿给殿下指婚,害怕与有权势的人家联姻会助长殿下的势力。
如今殿下开了窍,竟然在民间成了亲,这事要传到京城,不知有多少女子哭湿绣帕。
只是那姑娘一介民女,身份低微,怕是……
“属下领命。”
转头天光大亮。
薛记饮子铺。
薛瑾若:“阿嫄,咱们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一个诚信,只有做好品控,就能让客官来了一次还想来第二次。”
阿嫄睁着大眼睛,有些疑惑:“品控?”
薛瑾若说的快,把现代名词也掺和了进去,都忘了大衍没有品控这一说。
她顿了顿,解释道:“嗯……就是要保证食材的新鲜,把每一份饮子都做好,保证相同的味道。这个就叫好品控。”
“那阿嫄懂了。”
同住同吃这许多日子,薛瑾若已经完全信赖阿嫄了,拿她当亲妹妹看待。
这姑娘也是个聪慧的,可以担当大任。她想着以后要开分号,不如尽早教她制饮子,将来也好成为一店之主。
这品控可是重中之重,所以就将它放在第一课。
阿嫄很聪明,一教就会。
教完一些基本熟水的制法后,薛瑾若忙里偷闲,拉着小姑娘开始闲聊。
昨日给阿嫄包了个大红封,这姑娘高兴地眼都直了,站在原地愣了半天不知如何动作,最后竟然流下了泪珠。
薛瑾若问:“阿嫄,你准备拿那笔银子买些什么东西?”
阿嫄挠挠头,拨了两下有些陈旧的算盘珠子,道:“唔……这个算盘旧了,打算买个新的算盘,至于其他的东西,还没想好。”
“扑哧……”
薛瑾若被逗乐了。
“傻姑娘,铺子里的东西走公帐,这钱是我单给你的。”
这傻姑娘真是算盘脑袋,一心就想着算账。
阿嫄红着脸解释:“之前和爹爹卖山货,这银子都顶的上我们大半年的积蓄,我之前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如今银子拿到手里,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用。”
“也是我的疏忽,你看你这身衣服都穿了多久了,也该买件新衣裳了。”
关门后,薛瑾若拉着她去成衣铺子里挑了半天买了身烟紫色衣裙,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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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了匹厚实的布,准备做两身秋天的厚褙子。
“你这发髻也忒素净了些,走,姐姐带你买点首饰。”
逛完首饰铺,两人才拎着一大包东西尽兴而返。
“阿嫄若是实在不知要买些什么的话,就把这些钱攒下来吧。等我再攒攒钱,到时候开个分号,到时候让阿嫄你来当掌柜。”
阿嫄有些受宠若惊,转而又感到失落,垂头道:“薛姐姐,我……可以么?”
见她如此不自信,薛瑾若鼓励道:“哪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我说你行你就一定行!人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这不都得学么。”
人生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她大概估摸了一下开分号要用的银子,心中有了个定数。
薛记的名气渐渐大了,连隔壁县的人都走老远的路过来喝,盈利也多起来,再加上萧公子之前给她的那些银子,分店肯定要不了多少时日就能开。
在那之前,一定得把阿嫄给培养出来。
等回了家,已是明月高悬。
却见一个高大的人正在院中伫立,影子被拉的细长。
长身玉立,面具遮脸,正是萧亭献。
只是今日的他与之前略有不同,周身萦绕有一股孤寂之气。
“阿嫄,你先进屋吧。”
薛瑾若看出了他的不同寻常,恐有什么要事相商,就将阿嫄支走。
转头道:“萧公子,你可是有话同我说。”
萧亭献摘下面具露出俊脸,神色认真,望着面前的少女,仿佛要把她的模样刻在心里。
“在下家中已经有人找来,恐怕不日便会离开这处了。”
薛瑾若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再亲密的人也会有分别的一天,更何况他们不过萍水相逢。
即便如此,她还是有些失落。
“……那对萧公子来说,是件极好的事啊。你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可以回家了。想必你的亲朋也非常地想念你。”
“只是薛姑娘,在下这一走,担心县令会再拿成婚这个由头生事。让在下手底下信得过的人来继续假装,直到此事完全翻篇,薛姑娘以为如何?”
萧亭献眸子闪过暗芒,那所谓的完全翻篇,自然是冯县令认罪伏法,彻底挖出长岭县私贩盐引的头目。
一个新婚不久就消失的夫婿,很容易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事情没有了结之前,不能让他们查到薛姑娘这处。
薛瑾若摇摇头,“我没有异议,就按萧公子说的办。”
“那……以后还会再见到……萧公子么?”
她心头不可抑制地涌上些许不舍,这股不舍又被她强行按耐住。
可能是因为他是自己与这个陌生世界建立的第一个联系,也是交的第一个朋友,自己才会如此不舍吧。
不过是意外之缘,不能越界。她告诉自己。
萧亭献沉默良久,道“金陵城虽不远,可在下家业繁大,需要时常游走于京城,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她叹了口气,仰头看向男子俊美的脸,浅浅微笑,“若是以后再也无法相见,只希望萧公子能够心想事成,早日解决家中的忧患。”
17. 风起长陵(十七)
“那就承姑娘吉言……”
萧亭献顿了下,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朝堂之上尔虞我诈波谲云诡,在长陵与薛姑娘相处的时光是他难得轻松闲适的日子,如今也要结束了。
金陵百姓饱受苛政杂税之苦,他绝不能袖手旁观,必得回到那漩涡场里,将这事彻底解决。
不过……
“姑娘与在下有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曾经许诺姑娘重金酬谢,如今家中已有人寻来,我已命他取来银钱放在屋中。”
薛瑾若浅淡的伤感被有银子拿的喜悦冲淡,心中暗猜萧公子要给多少银子。
金陵城的富贵公子,即使现在家中有人作乱变落魄了,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会给多少呢?会有五百两吗?
要是真能给这么多,她就不用攒银子了,开分店的钱不就有了么!
萧亭献将薛瑾若带入他房中,走到桌案前,一把掀开桌案上的红布。
“将这些白银赠与姑娘,以报答救命之恩。”
只见桌上整整齐齐码着一排排拳头大小的银锭子,闪着银白色的光。
“多谢……”,薛瑾若一时被闪了目,到嘴边的话噎住了,好半会儿才缓过神。
“这……这么多银子!”
她两眼放光,半蹲下凑近细细去看那些银子,伸手欲碰,又在即将碰上时停住了。
转头看向身边的男子,瞪圆了眼睛,黑瞳湿漉漉的,“真的都给我吗?”
萧亭献克制住想要抚摸她面颊的手,拇指不自觉用力,指甲在食指上留下浅浅的月牙印记。
他面上不显,还是温和地笑着,骨节分明的手从少女眼前划过,指尖蹭上她柔软的额发。
萧亭献拿过一沓纸,展开放到薛瑾若眼前,“当然,还有这些银票都是给薛姑娘你的。全是现银会惹有心之人嫉妒,所以大部分我都命人备成了银票。”
她心下惊讶,伸手接过来,慢慢数着。
一张、两张、三张……
一共九张,加上现银,一共是一万两!
要知道她开一年铺子顶破天也就挣个五六十两银子,这一万两都可以从她出生攒到老死了。
我要和这些有钱人拼了。
薛瑾若虽然心中如此想,但脸上满是笑意,眼睛都笑成月牙了。。
“都是我的了!”
现在也是个富婆了!
有一万两什么生意做不成啊,萧公子还真是她的金疙瘩。
薛瑾若畅想着以后怎么带着薛记香饮子铺走上巅峰,嘿嘿笑着将银子环在怀里,闭上眼一脸陶醉。
萧亭献一脸宠溺地看着她,伸出手帮她将头顶翘起的一缕发丝按下来,动作轻盈,丝毫没有触碰到她的肌肤。
薛姑娘见到银子果然很开心。
那就够了。
他望着少女浅笑的侧脸,嘴角也不由得带上了笑意,嘴唇轻动,唤她“阿瑾”。
几乎是用气音唤出,没有什么声响,仿佛角落里放肆生长而又无人在意的爱意。
笑了一会儿,薛瑾若才意识到银子的前一任主人还被她晾在这处。这哪能呢?现在萧公子可是她的财神爷。
于是猛地睁开眼,却并没有发现身后克制收回的手。
她起身斟了两盏茶,一杯举到萧亭献面前,“萧公子是重诺之人,是个难得的君子。我敬重公子,视你为好友,如今家里没有酒,那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说完,豪迈地抬手,一饮而尽。
萧亭献端着茶杯,目光灼灼,“我同样敬重姑娘的品行,视姑娘为……知交,愿姑娘日后能平安顺遂。”
薛瑾若问道:“你何时离去?”
“明早就走。”
她闻言转身跑向对面房中,不一会儿就出来,她拉着萧亭献的手,将一个瓷瓶放在他手心。
“此物是我家中祖传的救伤灵药,我赠与你,如有危机时刻,可以用来保平安,真的很灵的。
薛瑾若平时会将玉瓶里的灵泉倒出来,封在普通瓷瓶中,以便不时之需。
她这处没有什么好东西相送,这灵泉恰好可以送给萧公子。
萧亭献攥紧手中瓷瓶,抬眼认真望着她,“阿瑾,我能这么叫你么?”
薛瑾若一时愣住了,怔怔看着他。
他垂眼,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是我冒昧……”
“当然可以啊,与暇,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是……我们是朋友啊。”
*
周府。
宽阔又华丽,雕梁画栋,屋檐高高翘起,似展翅欲飞的雄鹰。内里更是别有洞天,红砖绿瓦连绵不绝,花枝蜿蜒招展,直伸到精美的银锭花窗里去。
“砰——”
一声惊呼打破了主院的宁静氛围。
端盆的小婢女惊慌失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床榻上,周瑛睁开双目,嫌恶地将怀里的美貌女子直接扔到地上。
昨夜纵情声色,直到子时才睡,如今被吵醒,他内心不虞,面上也现出暴戾之色。
女子被摔的浑身疼痛,却也不敢吱声,忍痛爬起来为他穿鞋。
男子衣袍用的是上好的蜀锦,随动作泛起暗色流光,低调而又夺目,衣摆飘到婢女的视线中,她抖得更加厉害了。
周瑛见她抖得厉害,一股隐秘的愉悦自心底升起,他露出餍足的表情,用脚抬起婢女的下巴。
“你是何时入府的,管事没交你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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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
“奴婢……奴婢……”
“来人重新教教她规矩。”
轻飘飘一句话,婢女和管事的命恐怕不保。
小婢女惊恐交加,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衣着锦绣的男子动了动手指,随身侍从上前堵住她的嘴巴,将她往外拖。
管事见状直接两眼一翻,昏倒在地,发出咚地闷响。其余的人战战兢兢,生怕这位阴晴不定的主将怒火烧到他们身上。
京城谁人不知内阁首辅家的独子学问出众,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户部左侍郎,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人称小阁老。这对父子权柄在手,在朝堂上几乎到了遮天蔽日的地步。
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位小阁老性情暴烈,嗜血好杀,不知做了多少阴私之事,沾了多少血,人命在他眼中实在算不得什么。
毕竟夏日酷暑的,死两个失足落水的人不算什么奇事。
众侍从面无表情,将瘫软在旁边早已昏过去的管事也拖出去。
半刻钟后有人回话,说已经将人处理好了。
院子里重归平静,连丝哀叫声都无,仿佛刚刚死的只是小猫小狗。
不久,有人来通传,周瑛正展开手臂由婢女扣上玉带,闻言轻抬眼皮,直接叫人去书房候着。
等他慢悠悠进完早饭,这才去书房见客。
来的是周瑛手底下最得力的人之一——洛文忠
洛文忠见小阁老进门,忙上前行了个礼,面上带着焦急,“小阁老,长陵那批“货”一直没有消息,我担心……”
他凑到周瑛耳边,悄声道:“……是珹王从中作梗。”
周瑛丝毫不受影响,端起茶盏,气定神闲。
“怕什么?难道他还能凭空复活,从地狱里爬出来拦着我们赚钱。”
凭那珹王是什么当世奇人,只怪他运气不好。
“他受了一剑,那剑刃上抹有毒药,除非神仙在世带来林丹妙药,否则谁来了都活不成。那毒药连御医都束手无策,金陵虽富庶些,良医哪里比得上京城。”
“可毕竟没找到尸首,难保他侥幸存活……”
坐在主位的男子有些不耐,一只手撑头,另一只手把玩着茶盏,懒洋洋道:“你觉得,陛下会让他活着进京么?”
毕竟他可是……
那位的儿子啊。
……
“咱们今日要讲的呀,是今上的兄长,那位平康帝在世时的一桩旧事。”
金陵城街边的茶馆里坐满了人,说书人坐在高处讲着故事的开场白,声音极具穿透力。
座下的百姓一听是宫廷里的事,一个个放下手中的瓜子,竖起了耳朵,顿时掌声雷动。
说书人迎着掌声,起身作了个揖,打开折扇开始讲。
18. 风起长陵(十八)
……
说书人讲着平康帝与温成皇后的故事,底下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两个戴斗笠的男子坐在角落里,桌上的香茶一动未动,与其他人的混乱的桌子形成鲜明对比。
“殿下,这说书人居然敢拿皇室秘闻博人眼球。”
剑书见主子自进了茶馆就一直心不在焉,以为是说书人的胡诌戳中他的伤处,正待安慰。
如玉公子端起茶杯浅饮一口,“谋生之术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萧亭献并没有生气,提起他那位英明神武的父亲,他更多的是陌生感。
毕竟自己并没有见过他的面,只能在一些年老的宫人口中听到过他的事迹,在那些碎片里模糊拼凑出一个人。
她们说他带领大军击退匈奴,余威震慑他们二十多年,至今守着他划下的边界线不敢侵犯大衍。
她们说他大刀阔斧改革吏治,让百姓过上了一段难得富足的日子。
她们说他专情自己的母亲,两人生活的如同民间夫妻。
这点那说书人倒是没有说错。
见萧亭献并无异样,剑书松了一口气。
娘娘生下殿下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细说起来,殿下都没有见过陛下和娘娘的模样。
说书人讲帝后恩爱的旧事,不就是在殿下心口捅刀子吗?
还好殿下心志坚定,不会受影响。
他们此行,是为了找金陵知府高大人,借他的势力,在明处将薛济和县令查办归案。
台上说书人说到情绪激动处,止住声顿了顿,拿扇子遮掩着嘴道:
“话说当今金陵知府高植高大人,是平康十二年先帝爷钦点的探花郎,当年在琼林宴上可是出尽风头,只可惜……”
众人都知道他的后话……
可惜年轻的君主隔年暴病而亡,连带着一个强大帝国的落寞。
*
另一头,薛瑾若拿着到手的银子,风风火火的物色了一个极好的地段,准备租下来开个分号,已经和原店主谈的差不多了,就剩下签契。
原店主之前开的是绸缎铺子,因着生意不济赔了许多钱,家里有急事需要用银子,银钱跟不上,索性直接出租,也好周转些。
铺子的地段在长陵县城东,离她这处有些距离,是长陵最繁华富庶的地段,且周边几个大村子的牛车也会经过,每日人来人往客流量极大,
说起来还多亏了林大娘消息灵通,将消息传给了薛瑾若。
她才能在其他人之前租到铺子,要不然这种地段繁华的抢手铺子一时半会儿也挺难找。
为了感谢林大娘,她让阿嫄送了两碗新做的饮子过去。
阿嫄闻言还有些害羞,扭捏半天,支支吾吾不肯去。
“我……等会儿再去……”
薛瑾若奇了,凑近去看她的红脸,打趣道:“你该不会是怕遇见林家那个混小子吧。……”
阿嫄:“薛姐姐,你说什么呢?我才没有。”
“有没有的,我是不知道。要是不怕撞见他,那你现在就去,我就信你。”
阿嫄被逗得又羞又恼,拉着她的手嗔道:“姐姐……”
薛瑾若心里跟明镜似的,林风一天天的有事没事就来薛记铺子晃悠,她又不是瞎子,一来二去的也猜到他的心思了。
“林风那小子已经有许多天没有犯错了,这几日没听到林婶骂他,还怪不习惯的。我还听说呀,他如今又添了个新爱好,竟拾起了兵书来看。”
阿嫄垂头不语,心中微动。
那傻子,不会是因为她当日的话,才开始看兵书的吧,
薛瑾若见阿嫄垂头,也不再提这一茬,小姑娘脸皮薄,可不能把她逗恼了。
“今日就该去和原店主签租契了,分号一开,咱们也该招上几个帮手,要不然真是忙不过来。”
阿嫄点点头:“薛姐姐说的是,得找几个人帮衬着。”
她拉住阿嫄的手,问:“对了,阿嫄,之前教给你的那些,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薛姐姐,你教的那东西叫什么名字,我用那个算账,手边没有算盘的时候我就用它,有时竟然比打算盘还要快。”
“那个啊……”
薛瑾若前几日刚刚教了她九九乘法表,这姑娘背的也快,已经能运用在实际上了,还真是个热爱数学的孩子。
“那个叫做九九歌。”
“九九歌?真是个奇怪的名字,不知是哪个先生写的,真是好用。”
薛瑾若笑道:“你这丫头,还真把我问住了,哪个先生所作,我一时半会还真忘记了。谁作的不重要,会用呀才重要。”
两人一阵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约定好的时间。
薛瑾若走之前将铺子里的常见饮子的调制方法又给阿嫄叮嘱一遍,阿嫄送她到门口。
薛瑾若拍拍她的背,“如今铺子里人少些,你先在铺子里看着些,我现在去县东,签完契书就回来。”
说罢凑过去,“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咱们好好庆祝一下。”
契书签的相当顺利,店主领着她又看了一遍铺子,细细介绍了其中一些需要注意的小地方。
临走的时候将钥匙掏出来,有些不舍道:“这铺子地段是真的好,要不是我急着用钱还真不舍得出租,你租下来这处绝对不后悔,定能生意兴隆!”
薛瑾若接过钥匙,笑道:“谢你吉言。”
她将契书贴近心口,签完这个,自己的薛记可就有分号了。这次必得铺铺排场,好好做做市场营销。有了分号,自己的一万声望值还会远么,这笔银钱真是解了她的一桩心事。
想到那人,少女不自觉心绪飘远。
不知道他如今是否已经到了金陵,身体的伤有没有好全,家中人有没有为难他?
他这样的君子,会怎么与家中那些虎狼之人相斗呢?
薛瑾若想象一下那张俊美的脸生怒骂人的情形,不由得笑出了声。
转念又想,他是个家财万贯的富贵公子,自己是个性命拴在裤腰带上的异界之人。
自己替他担得哪门子心啊。
她重整思绪,想到还得替阿嫄带吃的,转头去了长陵县最有名的酒楼——临江楼。
临江楼地如其名,就建在新安江的隔壁,坐在楼顶雅间可以看见绝美的江景,临江而食,仰头可见青天,垂首可见河流,真真是别有一番意趣。
不过意境是需要拿钱买的,这临江楼的饭菜贵的让人乍舌,一顿下来至少得三四两银子。
今日开心,为了庆祝第一个分号成立,薛瑾若一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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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狠心,揣着银子踏进临江楼大门。
楼内装潢精致,清雅动人。鼻尖传来食物的香味,让人食指大动,心旌摇曳。
薛瑾若暗自咽了下口水,呼来店小二,点了楼里的招牌好菜。
还不忘叮嘱了句,“记得打包,我要带回去吃。”
店小二点头称是。
结完银子,薛瑾若坐在大堂里等着饭菜,百无聊赖的喝茶。
眼睛打量着厅堂里来来往往的人,观察半晌后,发出感慨。难怪这酒楼顾客多,地段好是第一,其次就是店里装潢精致,招待客人的店小二态度谦卑,一看就是经过培训的。
她存了着拜师学艺的心思,将这些一一记在心里,暗自慢慢规划着。
这些都是获得顾客青睐的必备条件,但除了自身条件硬,最重要的还有营销。
一个好的名声能让顾客更加放心。像现代茶饮行业推出的广告和联名,就是为了吸引更多的客人,扩大知名度。
拎着打包好的东西回家后,阿嫄眼巴巴跑出来,接过来放在桌上,猛吸一口香气,“薛姐姐,好香啊!”
看见临江楼的包装,她惊呼,“临江楼不是长陵最有名的酒楼吗?据说里面的饭菜价值不菲,一顿都顶的上咱们好几个月的开销了,姐姐你今日真是大出血了。”
薛瑾若轻点她的额头,“小馋猫,咱们这几日这么幸苦,自己犒劳一下自己,也不算什么大事。”
“你先拆一下油纸包,我去叫……与暇。”
进了房门,一个高大的身影迎了上来,体型与萧公子极像,那是他派过来伪装的护卫,叫剑云。
萧公子担心真正的男子与她和阿嫄住在一处会不方便,于是找了个有武艺在身的女护卫。
薛瑾若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都惊了,女护卫生得高大健壮,足足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简直不像这个时代的女子,倒像现代的女强人。
也是因着她看起来极有安全感,薛瑾若对她天然有好感,很喜欢她。
三人坐在桌上,将食物一扫而空。
‘萧公子’今日异常沉默,一句话也没说,阿嫄虽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声张。
饭后,薛瑾若送‘他’回房,卸下面具,一张非常普通的男子面孔露了出来,是那种在街上看过无数遍也不会有印象的脸。
这剑云姑娘会易容术,且出神入化,完全看不出来她原本的模样。
“主子说过,我在这处全权听命于薛姑娘。”
薛瑾若摆摆手,“剑姑娘言重了,你是萧公子的人,谈不上什么听命不听命的。”
剑云半跪下来:“不!这是主子的命令,属下必须遵守,若是薛姑娘不接受,让主子知道了,属下回去还得受罚。”
珹王仁善,底下的人都受过他的恩德,都是心甘情愿为殿下效力的,如今她好不容易独立执行任务,还是保护一个与殿下交好的美貌姑娘。她必须得将任务完成的完美无缺。
之前殿下流落民间是被这女子所救,与她看那些个话本子都对上了,好一个美救英雄啊!
剑云心里那叫一个心潮澎湃,相当期待后续剧情发展。
薛瑾若哪里受得了她如此大礼,连忙将她扶起,叹口气,“那好吧。即将劳烦魏姑娘了,我们的安全就靠你了。”
19. 初入京都(一)
昭定二十二年秋。
中秋佳节将至。
金陵城一派祥和,十里长街挂满华灯,灯火璀璨,游人如织。
“大家不要挤,为着今日的活动,我们东家特地嘱托过,准备的饮子绝对足量,保证大家都能参与过来。”,掌柜的大声喊道。
嗓门又亮又阔,顾客被她震住,也想快点拿到饮子,一时间乖乖站成整齐地一排。
店门口的小童举着鲜艳的小旗摇晃,“买完饮子可以来我这儿抽奖!”
有外乡人见着这一幕,奇了,问排在队尾的人,“老兄,这是什么章程,怎得这么多人排着长队?”
“这可是今年火遍金陵的薛记饮子铺,你居然不知道?”
外乡人憨笑,摸了摸耳朵,“我不是本地人,为了跑生意才来金陵的,今日才到。”
闻言,男人笑着跟他解释道,语气带着点骄矜,“咱们金陵向来是富贵温柔之乡,见过的好东西多了。”
说到此处停顿了下,见外乡人一脸期待,他整了整衣领,清清嗓子,“这薛记的东西可跟别的饮子不一样,咱们吃东西就吃个好吃和新奇,薛记的饮子两样都占,可不就成稀罕物了么。”
“她们每旬都会出一样之前从没听说过的饮子,奇就奇在那几样咱们从没想过的东西组合到一起,还好喝的不行,虽说价格比其他饮子店贵了些,可量又大,味道又好,可不是吸引大家都来买,我娘子和女儿都爱喝她们家的桂花饮。”
“真的那样好喝?”
男人一拍大腿,拉着他排队,站到自己身后“好不好喝,你尝尝不就知道了么。今日还有中秋节日的活动,买饮子可以抽奖。抽中了就能获得崔白公子的一首赠诗呢,天香楼崔公子你总该知道吧。”
“崔公子!”,他两眼放精光,“那我倒真要尝尝了。”
等排进铺子门,外乡人是卖首饰出身的,下意识细细观察周围的人,见忙里忙外的大多都是女子:“不过,铺子里怎的如此多女子。”
“那是因为这薛记饮子铺的东家是一位女子,菩萨般的心肠,怜惜天下女子孤苦无依者众多,便开了个女学堂,只要过了考核就可以在薛记名下的铺子里任职。”
“原来如此。”
天香楼,崔公子请来众人宴饮。
酒席过半,被侍女叫走。
崔白俊脸微红,“各位接着饮酒,在下有事在身,先走一步。”
仪态端方的翩翩公子一走,角落里有人出声打趣道,“得崔公子一首诗可不容易啊,薛娘子竟然如此大方转送他人。”
众人听出他话中的酸意,都闷声喝酒吃菜一声不吭,不搭理他的话茬。
笑话,这薛娘子财富过人,又刚得了崔公子的青眼,谁敢在天香楼得罪她。
薛瑾若放下酒盏,似笑非笑望着他,“看来张老板很想要崔公子这首诗啊,不如我去跟他说一声,明日让你去天香楼。”
张获今日本不在邀约名单上,是他厚着脸皮塞银子混进来的。
崔白是个风流才子,家世显赫,祖父是前朝的内阁首辅,如今虽然乞骸骨了,可仍是文坛领袖,在朝堂上享有盛誉。
崔家家风传承使然,这崔白打小就是个神童,五岁能作诗文,可惜无心科考,只醉心于诗词歌赋。在金陵这地界无人能及,可以称得上是诗中王者,一字千金。
做生意的人谁不想得到他的诗文,届时连诗带东西都能名传千里。
偏偏这薛娘子奇怪,人家主动给她作诗都不要。
“我可不敢去触崔公子的霉头。”
张获刚刚在崔白那处碰过壁,又看不惯薛瑾若以女子之身和他们同桌宴饮,明里暗里讽刺她。
薛瑾若根本不屑于搭理他,不过就是些女子应该安于室内不配经商的话,这话她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根本不痛不痒。
本来想着生意场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给他留点颜面,谁知他两杯黄汤下肚,就神志不清了,竟然开始胡扯八扯。
如今他见那女人出言反讽,以为抓住她的短处,借着酒意便开始寻事,“薛娘子生得美貌,自然比咱们这群大老爷们多出一条路来,要不然也不能短短两年时间就积累下这么多财富,摇身一变,成了金陵商会的一员。”
商场如战场,向来是爷们儿们拼杀的地方。她一介小女子,进了金陵商会,还因着资产颇丰,始终压他们一头。
这像什么样子!
“啪——”
原本脸上带了两分笑意的女子,冷下脸来,将手中的东西掷出去。酒盏砸到桌上的瓷盘,发出碎裂声。
她冷哼一声,“张老板有话不妨直说,要是真有那种一劳永逸能躺赢的好路子,恐怕你恨不得自己跑在最前面去争。咱们生意场上靠的都是真本事,还能有假?我知道张老板今年的生意不好做,可也不能见着生意做得好的就心有嫉恨,咱们不如把话说开,何必如此横加揣测。”
张获被这动静吓得一愣,酒醒了一半。
没想到这女人看着清丽美貌,说起话来像是一把刀子,直戳人的要害,得理不饶人。
他家做的是药材生意,今年不太景气,药材都搁置在库房里,他没别的法子,只得厚着脸皮挤进这个局,想寻找下家,谁知碰见这么个夜叉星。
他也不想示弱,站起身来,“你……你……”
身边的人赶紧去拉他,“张老板,这可是崔公子的地方……”
其他人本不想管他,蠢成这个样子,连看眼色都不会,还做哪门子生意。
唏嘘道,难怪刚接手家族产业,就搞成这个样子。
薛瑾若觉得这地方乌烟瘴气,一刻也不想多呆,索性端起酒瓶,倒了一海碗,直直泼到张献脸上。
“我看张老板的酒还没醒,举手之劳,不用谢。各位该吃吃,该喝喝,我就先走一步了。”
说罢转身就走,其他人都不敢拦她。
有人之前和张获关系还行,好心劝他,“说你蠢你还真蠢,你没见崔公子还坐在人家下座吗?薛娘子的生意在金陵风头正盛呢,眼见着就要入京了。这场宴会,可是崔公子特意为她送行的,你这次是把这俩人都得罪狠了。谁还敢照顾你家的生意……”
张获冷汗直冒,他也是刚接手家里的生意,之前是个只管吃喝的纨绔公子,不太关注商场上的事,还以为这女子是攀附崔家做生意。
如今被人一语道破,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一个怎样的人。
这两年的时间里,她靠着那笔银子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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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商铺,推广薛记香饮子,赚的盆满钵满,如今手底下产业众多,除了香饮子铺,还涉及香料铺,药铺和酒楼。
成了名副其实的小富婆。
半年前,金陵商会的会长邀请她加入商会,她的名气更进一层楼,且机缘巧合下,认识了金陵知府高植高大人。
他在薛瑾若身后给了许多助益——为她避免了许多官场经营。
自古官商不分家。
做生意想要做得顺利,就必须倚靠官府做事。不说阿谀奉承,至少得经营好和当地官员的关系,不得罪他们。
而自从两年前珹王下江南之后,江南一带的贪官污吏基本上被清洗了个遍,欺压百姓的官员被通通拉下马,官场哪怕清澈些许,对百姓和商人来说都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薛瑾若抓住了这个机会,所以她成功了。
天香楼的侍从见她要走,连忙出来阻拦,“我们公子吩咐过,等会亲自送薛娘子离开,还请娘子稍候片刻。”
薛瑾若略一摆手,拒绝道,“替我谢过你家公子好意,代我告诉他,需要准备进京事宜,就先回去了,他不会为难你的。”
崔白是她在金陵结交的第一个朋友,薛瑾若清楚他的为人,他表面看起来风流潇洒,骨子里却孤高冷傲,称得上是个君子。
今日的事一看就不是他的手笔,是那个张老板自己的问题。
可天色已晚,她又喝了些酒,实在无心同他们这些个人虚与委蛇。
这些人表面对她奉承,一半是生意场上可能会与她相见,另一半就是看在崔白的面子上。
但他们心里还是看不起女子经商,不过那又如何,她如今已经把握金陵近一半的香饮子产业,实打实的银子在手,他们这些人的真实意见她根本不在意。
今日为着行事便宜,薛瑾若作男子打扮,头发简单束起,只有两支玉簪点缀,一身月白色襕袍,腰系革带,脚着筒靴,远远望去英气逼人。
原本清丽的眉眼多了几分豪气,若是不细看,就是一个俊秀的小公子。只是胸口起伏的曲线昭示着她的女子身份。
出了天香楼,薛瑾若直奔马车。
车旁,一个女子迎了上来,手中拿着温暖的斗篷。
“前两天刚下过雨,天渐渐凉了,姐姐也该多穿些,免得着凉。”
“阿嫄有心了。”薛瑾若乖乖站在原地,任她为自己披上,嘴角含笑。
薛瑾若坐上马车,拢了拢斗篷,冰冷的身体才回暖了些。
马车宽阔,两人坐在上面还有许多空余,装潢精致富丽,车内还备着软垫和煮茶用的茶具。
她疲惫的揉着额角,阿嫄见状为她捧来一盏热汤,“我为姐姐煮了醒酒汤,先喝着缓缓。”
两口醒酒汤下肚,薛瑾若好受了许多。
阿嫄见她眼底已经有些青黑,有些心疼,劝慰道,“不如咱们歇几日再入京吧,姐姐这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京城路途遥远,少说得走半个月,这舟车劳顿……”
“不,还是按照原计划,明日就走。”
薛瑾若掀起竹帘,目光悠远,“天子脚下,珍馐美味无数,咱们薛记想要在京城立足,必须下血本,开业那几日是在京城打的第一场仗,我必须得在场亲自看过才放心。”
20. 初入京都(二)
马车缓缓驶走。
崔公子忙完事,含笑回到筵席,只是那个他想见的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俊脸一沉,黑得像烧过火的锅底。
在座的除了张获这个愣头青都是人精,见他脸色骤变,多多少少也猜出了原因。
目光齐齐聚向张获。
崔白锐利的眸光掠过男子,唤来侍从,沉声问道,“……她为何提前离席?”
侍从讲明宴席上发生的事,又将薛瑾若的话一一转述。
“薛娘子说,多谢公子的好意,只是她还需要处理一些事,就先行回了。”
崔白脸色有所回暖,转头望向罪魁祸首。
张获知道自己惹了一尊大佛,连忙上前赔礼,话没说一半,就被打断。
“这位张老板恐怕不在今日邀请之列吧,这天香楼也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崔白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在下奉为上宾的贵客因你而去,恕在下不能接待你了。”
崔白吩咐立在大厅的高大守卫,“把这位请出去吧,以后崔家的地方不准许他踏足。”
天香楼向来是金陵富贵士绅商谈大事的场所,若以后不能踏足,这其中错失的资源和机会是不可限量的。
这基本上是断了张家生意的一条大路。
众人心中暗道,这张获以后的日子可不好做了。
张获闻言冒了满头冷汗,想到今年家中本来就冷淡的生意。
一撩衣摆跪了下来,苦苦哀求,“崔公子,我不该恶意揣测薛娘子,求公子放张家一条生路。”
崔白命人将他扶起,面带微笑,君子端方,温和有礼,“张老板慎言,只是进不了崔家地界而已,谈什么生路不生路……”
“还不快请张老板出去!”
守卫上前两步,将他钳制住,张获身子一软,知道自己算是完了,很快便被扔了出去。
出了这档子事,大家也没了兴致,很快便结束筵席,各回各家了。
原本热闹喧哗的楼内转眼归于寂寥,崔白站在最顶层,看着万家灯火,只觉云端仿佛触手可及。
只是他伸出手,却只触碰到微凉的空气。
想到明日即将离开的人,他叹口气,“还是留不住。”
两年前,好友来信托他在金陵多多照拂这姑娘,他性子冷僻,刚开始只是派手底下的人暗里护着她。
后来两人因救一风尘女子结识,相处一段时间后,他逐渐了解她,开始关注她的事,也就明白她这两年以女子之身经商的不易之处。
得知她要进京,他下意识阻拦。
只因在金陵还会有他和高大人暗中庇护她,解决官场上那些贪官使的绊子。
可去了京城,朝纲不稳,奸臣当道,危机四伏,可是个名副其实的龙潭虎穴。
虽有那人……
如今的朝局,怕只怕他自己也是自身难保啊!
不过,以阿瑾的聪慧头脑,也未必不能闯出一番天地,或许是他忧心太过呢。
崔白的近身侍从听到主子站在风口喃喃低语,挠了挠头,一脸不解。
他也叹了口气,公子这般金质玉相、文质彬彬的人就是不一样,容易忧伤!
……
秋高气爽,天气渐凉。
文人墨客说自古逢秋悲寂寥,可对于平头老百姓来说,秋天是丰收的季节,收获的喜悦在每一个村庄蔓延。
京城的百姓也不例外,大街上行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安定门附近摆着大大小小的摊子。上面各种时蔬新鲜美味,绿油油的菜上还挂着露珠,饱满欲滴。
越近城中房屋越高,街市越宽阔。红砖绿瓦,雕梁画栋,皇城繁华可见一斑。
此时,薛瑾若已经落脚了北街的一处客栈。
之前派去处理京城事务的人来回话,“东家,咱们薛记饮子铺暂定五日后开业,您之前吩咐的事我也做好了,地方就在京郊。”
“幸苦你了。”,薛瑾若接过她递过来的地契,细细查看上面的官印。
薛记饮子风靡一时,新鲜的水果供不应求,且各个地方的供货商质量良莠不齐。
薛瑾若吃了几次亏之后,索性在每处铺子附近买一块地,专供种植。
“应该的,要不是东家收留了小女,我还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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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怎么办,为您做事,我心甘情愿。”,女子抚上额角的疤,感激道。
魏织便是那个被薛瑾若所救的女子。
她原本是书香门第的女子,饱读诗书。可惜父亲耿直刚正,为官场所不容,不但丢了官,连家里几代人累积下来的良田和宅院也全数充公。
父亲不久后郁郁而终,她也因为家庭巨变被舅父卖到风月场所,在里面被磨搓数年。被卖那天,她抵死不从,不愿让落入泥淖失了自由,寻着机会摆脱老鸨,一头撞上墙。
老鸨见买卖不成还差点弄出了人命,觉得她晦气,让人用草席一裹把她扔到乱葬岗自生自灭。
幸运的是,那日撞见了东家,她为自己盖上外衣,道:“默哀大于心死,而身死次之。这人我要了!”,出钱将她赎了出来,还派人为她治伤,如此才捡回一条命。
后来,魏织才知道救了自己的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薛娘子。
望着女子额角狰狞的疤,薛瑾若怜惜地碰了一下,道:“之前我为阿织寻来祛疤良药,阿织竟没有试么?”
当年的伤口几乎要了她的性命,大夫说伤疤很难消除。
“多谢东家好意,只是此疤是我豁出性命得来自由的见证,即使它难以消掉也无所谓。”
薛瑾若知道她还是没有放下当年的事,也没有强求,开始问她京城的情况。
魏织答得井井有条,薛瑾若心底对她的赞赏又增添几分。
“今日先看过铺子,明日再同你去看看京郊的那片地。”
“好,东家。我会命下面的人准备好的。”
说完正事,魏织带她们看过铺子。出来后她兴致勃勃带薛瑾若和阿嫄去逛京城,三人逛的不亦乐乎,买了许多物什。
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客栈,薛瑾若瞬间卸下东家的架子瘫倒在床上。
今日走了这么多路,小腿酸痛死了。
阿嫄也累的不轻,收拾好两人的包袱就回自己的房里了。
房间里只剩下薛瑾若一人,她闭上双眼。
【系统,我的积分还能兑换多少灵壤?】
【正在清算积分,请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