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媚》 第1章 朱雀门 小寒时节,初雪已至。 赵昔微在这一天,从乡下回到了丞相府。 近午时分,天际仍是一片朦胧灰暗,寂静的庭院细雪纷飞。 暖阁内,一袭豆绿色的窗纱将寒冷笼住,窗下摆着两只薄胎白釉瓶,瓶中几支俏生生的红梅开得正好。 几名簪花戴玉的贵妇围炉而坐,满室幽香,既暖又甜,却仍是驱不散她们脸上的愁绪。 府中出了这样的大事,还惊动了太后、皇上,一时间内宅女眷都有些惶然。 周嬷嬷捧着纯银百花茶壶进来,轻手轻脚地给夫人们续上了暖胃的蜂蜜姜茶。 一室静默,只有茶碗盖轻轻触碰发出的细微响声。 二夫人袁氏悄悄地递了个眼色,低声问道:“人回来了?” 周嬷嬷轻轻点头。 袁氏脸色忽然变得凝重了起来,不由得就抬头瞥了一眼。 昨夜大夫人哭了半宿,老夫人也气得拍了桌子,可大老爷还是执意要把人接回来。 这要是再闹起来,怕是天翻地覆的场面…… 周嬷嬷顺着她的眼神,也小心翼翼地看了过去。 东面的美人榻上,老夫人背靠着墨绿提花大迎枕,半阖着眼似乎正在养神。 一名身穿石青色袄裙的少女坐在榻前的矮凳上,她半低着头,露出一段白嫩如玉的脖颈,正低声细语地和老夫人说着什么,老夫人终是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燕姐儿真真是祖母的开心果!” 周嬷嬷和袁氏对望一眼,心下感慨:燕姐儿真是好一朵解语花! 老夫人一早上还气得头疼呢,这燕姐儿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哄好了! “老夫人。” 周嬷嬷见老夫人心情稍微平缓了些,尽量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低声道:“前门的小厮过来传话,车轿已经过了长宁街,估摸着再有两刻钟就要到了。” “知道了。”老夫人的笑立即沉了下去:“宝珠,你吩咐西角门的婆子们去接轿。” 周嬷嬷愣了愣,不过又一想,以大夫人的性子,真要大张旗鼓走正门,那可要闹个鸡飞狗跳才肯罢休了。 这么想着就敛了神色,道:“老太太,您看,大夫人那边……” 赵老夫人脸色更加沉了:“你去请大夫人,叫她别再哭了!那孩子既是大爷的血脉,总归是要接回来的,养在外头像什么话!” 又冷冷地道,“咱们燕姐儿才是正经的嫡出姑娘,那外头的再得大爷的宠,也是个没名没分的外室女,断不能越过燕姐儿一头去!” 这话周嬷嬷自是不敢应答。 看了一眼旁边的赵承燕,赔笑着道:“是了,咱们的燕姐儿是整个京城最金尊玉贵的姑娘,除了宫里的几位公主、长公主府的郡主,还有谁能越过燕姐儿去?” 赵承燕忙起身,福了福柔声道:“孙女愚笨,只不过是仗着祖母的几分疼爱罢了,您放心,我这就随周嬷嬷一起去请母亲。” 周嬷嬷舒出一口气,这燕姐儿真真是个端庄大气的姑娘! 老夫人也欣慰地道:“我的好孩子,几个丫头当中数你最是有孝心。” 家和才能万事兴,有这样懂事的嫡孙女,是赵家的福气。 老夫人望着赵承燕离去的身影,满意地点着头。 那个养在外面的…… 呵,绝不能让她打乱了家里的平静! “老夫人,相爷回来了。”不一会儿,门外响起小丫头的通报。 帘子被掀起,冷风便呼呼灌进来,带起几朵雪花也飘了进来,凉丝丝的叫人难受。 说话间,丞相赵子仪已经进来了。 他抖了抖鸦青色大氅上的雪粒子,这才解下来递给旁边的嬷嬷,露出一身紫色的官服。显然是退了朝就先去接的人。 “母亲,人接回来了。”赵子仪先是请了安,老夫人只点了点头,他便转身,向门外吩咐道:“微儿,进来吧。” “是。”只这样轻声应了一句,便叫屋内众人有了几分好奇。 一抬眼,便看见盈盈走来一位少女。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缀着绿萼梅的的长裙,披着一件淡蓝色的披风,乌黑的头发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用月白色的绸带绑了个蝴蝶结,全身上下并无任何金银饰物,只在左侧的发间缀了一朵粉白色的绢花。 老夫人只粗粗扫了一眼,便皱了眉,“抬起头来,让我仔细瞧瞧。” 闻言,少女缓缓地抬起了眼眸。 一瞬间,屋内所有人都愣住了。 少女眉目生得十分的精致,那眼波轻轻流转,自有一股神采飞扬的风度,单只看这眼神,便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赵子仪。 当年赵子仪满腹才学,太常卿沈穆曾有意要将女儿许配给他。 奈何后来沈穆被贬武陵,这段未成文的婚约便烟消云散了。赵子仪消沉了一段时间,直到太后一道懿旨,娶了大长公主的女儿为妻。 哪曾想十多年后,突然告知与沈家女有一个女儿! 众人的眼神变为怜悯:一会儿大夫人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赵子仪温声道:“微儿,快给祖母请安。” 有嬷嬷拿来了锦垫放在地上,少女缓缓在垫子上跪下:“昔微给祖母请安。” 倒还是识得礼数。 老夫人淡淡斜睨着,也不叫她起来,问道:“你叫昔微?” “回祖母的话,是。” 老夫人皱了眉,看向赵子仪:“我们赵家的孩子,不都是按承字辈取的名么?” “这是她娘取的。”赵子仪叹了口气,似有无限惆怅,“儿子不忍拂了她的意。” 老夫人心头便立时涌上一层不悦,又不好对着身为丞相的儿子发作,便转而迁怒在赵昔微身上。 她抬了眼皮子审视着面前的少女,但见细长的眉弯弯的眼,修长的脖颈细软的腰,妖妖娇娇的,像是一丛招摇的春花一般,教人越看是越不顺眼。 她冷哼了一声,问:“今年多大了?” “回祖母的话,今年十六。”声音沉静缓慢,语气十分的端庄。 “十六?”老夫人不悦之色更深,看向赵子仪的眼神饱含了谴责,“和燕姐儿同岁?” 第2章 归府 “十六?”老夫人不悦之色更深,看向赵子仪的眼神饱含了谴责,“和燕姐儿同岁?” “回母亲的话,比燕姐儿大半岁。” 赵子仪和夫人徐氏成亲多年,只生了一个女儿赵承燕,现在竟然平白无故的冒出来一个同岁的女儿,这哪个女人受得了? 众人脸色又变了变,那赵昔微此番归来,岂不是成了长女? 如果养在大夫人名下,那更是一步登天,成了丞相府的嫡长女! 老夫人哪有想不到的,她抿了一口茶,淡淡的道: “我听说,是你自个儿做主,拿着信物拦了相爷的马车?” 众人俱是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来,没想到父女见面,竟然还有这么曲折的故事,看来这姑娘是个颇有胆识的! 老夫人冷笑着道:“你倒还挺聪明,选在他下朝回府的路上拦着,现在御史台弹劾的折子满天飞,你满意了?” “祖母!”赵昔微猛然抬起了头。 “别叫祖母!”赵老夫人强压心头的不满,“叫老夫人。” 屋内鸦雀无声。 服侍在旁的丫鬟们都悄悄的退了出去,生怕这一触即发的战火波及自己。 赵昔微跪在老夫人面前,脊背挺得笔直,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立时涌上来一层淡淡的凄楚。 娘一个人抚养她十六年,为了避嫌,从未和赵府有过任何联系,日子多艰难她们两个人也撑过来了,可是人命关天啊,走投无路之时她想到了父亲,求他救娘一条命,有什么错? 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现在已经没有了娘亲,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父亲了。 如果一回府便和祖母闹得不愉快,父亲夹在两边也会难受。 赵昔微深呼吸了一口气,让情绪平复下来,这才缓缓轻声道:“为人子女,理当尽孝。娘亲当时命悬一线,我情急之下才做出如此冒失的举动,没有顾及父亲的身份,是我不好,希望父亲能够原谅女儿当时的鲁莽。” 对上她明亮清澈的眸子,赵老夫人心底莫名的一紧,她转开视线,道:“你认错倒是积极。” “是我的错。”沉默着的赵子仪忽然出声。 他看着女儿这般乖巧懂事,想起父女初见的场景,那夜下着雨,他从皇宫议事回府,马车才出了含光门,便看见一名少女跪在道路中央。 她穿着单薄的袄裙,抬起一张苍白的小脸,哭着喊了一句:“求你,救救沈玉清。” 当年一别,人去楼空,却没想到她竟然独自把孩子抚养这么大了…… 想起这些,赵子仪便心如刀割一般难受:“母亲,这孩子在外面吃了太多的苦。既然回来了,我们赵家亏欠她们母女二人的,自当好好的弥补……” 四下里一片静默。 赵子仪的一生是春风得意的,年方十五便被选为散骑常侍,跟随帝王身侧自由出入宫中,后来更是平步青云,坐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 可是现在竟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能好好照顾,任由她流落在外吃了这么多苦头,他怎么能坦然处之? 赵老夫人是最看重这个嫡长子的,见不得儿子如此神情,那冷冰冰的态度便软化了几分,对赵昔微微微抬了抬手,叹息道:“你父亲说得对,是要好好弥补你的……”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一个尖锐的哭声:“不如把我和燕姐儿都赶出府去,省得碍了别人的眼!” “大夫人来了!” 丫鬟们连忙打起帘子,一个身穿墨绿色褙子、梳着牡丹头的贵妇急匆匆走了进来。 她走得急,那裙摆处的织金花纹随着步调泛起了涟漪,璀璨的金边犹如太阳光芒般耀眼。 她在落地屏风前站定,一双丹凤眼扫视了一眼屋内众人,最后冷冷地停在赵昔微脸上。 在对上赵昔微的眼睛时,她的身子猛然一颤,跟在后面的赵承燕忙上前一把搀住她。 她的眼睛如冰刀一般尖锐刺骨,狠狠地剜着赵昔微的脸,眼底汹涌着的嫉恨,像是一只野猫一般凶狠警觉,随时都准备着跳起来扑向敌人,一爪子把敌人撕个粉碎。 “微儿,这是大夫人。”赵子仪久伴君侧,后宅女人之间的这点小心思根本瞒不住他。 他眼睛一眯,看向徐氏时,立即变成了那个威严赫赫的赵丞相,用不容置否的口吻道:“夫人,微姐儿以后就由你抚育。” 赵老夫人皱了眉头,但却没有发话。 她虽然很不喜欢赵昔微,但是到底是赵家的血脉,对她来说,多一个孩子就是多一张嘴的事情,将来迟早是要嫁出去的,没得为了这个让儿子不痛快。 这事已经传到了宫里,御史台正愁找不着把柄呢,一个德行有亏的帽子扣下来,岂不是把儿子放在火上烧? 虽然这么想,可这是儿子和儿媳的事情,她作为大家族的婆婆,也不好发话。 她这个儿媳来头可不小: 父亲是定远侯,母亲是宜阳长公主。 有这样显赫的家族撑腰,徐氏在夫家向来是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性子。 “呵!”徐氏冷冷一笑。 赵承燕连忙悄悄拽了拽母亲的衣角,低声道:“母亲。” 徐氏狠狠瞪了一眼女儿,夹枪带棒的道:“你倒是个好女儿,处处为你父亲考虑,可你却没个善解人意的娘,不能叫你爹处处为你着想!” 赵子仪端了茶盏淡淡地抿了一口,并不理会。 徐氏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狠狠逼退了眼泪,抬手指着赵昔微,问道:“相爷要我抚养一个外室女,我没有意见。只是今天当着老夫人的面儿,把话都掰扯清楚了:她归在谁的名下?” 赵子仪沉思着其中利害。 赵昔微是在外面生下来的,如果归在生母名下,那就只能算是庶女。 如果归在嫡母的名下,那以她的年龄,就是嫡长女,而赵承燕便成了嫡次女。 论教养规格,本来并无什么区别。 只是赵家这样的家族,子女将来的婚配,定然是要和同僚联姻的。 长幼有别,那婚姻上的事情也要跟着改变了…… 第3章 人在屋檐下 “我知道夫人很受伤,我也理解夫人的感受,可是您一时冲动说出的话,叫父亲伤心了怎么办呢?“ 这不卑不亢的一番话,再加上春花一般的模样儿,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心生了几分怜爱。 饶是在朝堂上有着冷面相公之称的赵子仪,也神色黯然的红了眼眶。 “是做父亲的不好,让你们母女俩受尽了委屈。” 说着就转向了老夫人,“我们赵府亏欠她们母女俩太多,这孩子在外面吃了太多的苦。既然回来了,自当要好好的弥补。” 赵老夫人拿手帕擦了擦眼角,道:“孩子,你先起来吧。” 这孩子就是闭着眼都能看出来是赵子仪亲生的,她虽然不喜欢沈玉清,可那女人已经死了。 孩子总归是自家的,作为长辈岂有不疼的? 只有被怨恨情绪淹没了的徐氏,仍是一脸冷笑:“名不正,则言不顺。她娘连妾室都算不上,有什么资格成为我的女儿?她要留下来也可以,只能以养女的身份留下,吃穿用度皆按照养女的规格对待,不能入宗族谱,不能和嫡女同享婚配嫁妆。” “微姐儿是我的女儿,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赵子仪敛了情绪,面无表情地道:“她娘早些年与我曾有父命在身,怎么是名不正言不顺?既然回了府,那便是要堂堂正正做我赵家的女儿,至于嫁妆,夫人要是计较,我可以拿出自己的俸禄,绝不动用公中的钱。我赵子仪为官多年,还不至于连嫁个女儿都发愁。” “你——”徐氏方才冷静下来的情绪,又被勾了起来。 “玹儿!”老夫人也急了,“你要为燕姐儿考虑——” 赵子仪微微一笑:“母亲,这两个都是我的女儿,我又怎能厚此薄彼?我知道,燕姐儿议婚在即,母亲您担忧的是此事会影响燕姐儿的婚姻。虽然长幼之序的规矩不能改,但是计划可以改,我已经准备好,下个月让她们姐妹俩一起参与议婚宴。” “你、你说什么?”徐氏气得浑身直抖,“你竟然打算把她和燕姐儿放在一起议婚!” “有何不可?”赵子仪目光冷冽,“我赵家的女儿,什么世家公子配不上?” 老夫人心情复杂。 于公,以赵家的门第,姑娘们不论将来嫁给谁,都是对赵家大有助益的。 可是于私,她却不想有人抢了自己最爱的孙女儿的风头——哪怕是平分秋色也不可以。 旁边的赵承燕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平白无故的多了个姐姐,她已经很大度的接受了。 可是从此以后有个人和自己一起竞争婚配资源了! 本来所有的贵公子都是她外祖母细心留意着,由着她一个人精挑细选,现在突然有个人要跟她一起,她凭什么要分给别人去? 她眉头微微一蹙,便有了主意,放柔了声音劝道:“父亲,母亲只是太在意您了,才如此口不择言,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她起身走到徐氏面前,拉着徐氏的手在座椅上坐下,安慰道:“母亲关心者乱,这事已经传到了宫里,只能大事化小,若这么闹大了,叫外头的人议论了起来,父亲在朝堂上该如何立足呢?” 这番话说得妥帖又自然,叫每个人听了都忍不住赞一句不愧是丞相府的嫡小姐,面对同父异母的姐姐,竟然还能如此宽容接纳,可见是个识大体、懂大局,又有大爱的姑娘。 赵昔微默默观察着所有人的反应。 赵老夫人赞许的点点头,道:“燕姐儿说得有理。” 得到了祖母的肯定,赵承燕这才转向父亲,柔声道:“微姐姐是父亲的孩子,自然是要住进赵府的。但是父亲您身为当朝丞相,而母亲又出自皇室宗亲,现下突然冒出一个孩子要认在母亲名下,母亲有顾虑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从朝堂政治入手,细细的分析着利害关系:“即使母亲同意,外祖那边估计也很难接受。况且,就算外祖不介意,太后她老人家能不介意吗?现在陛下身子又不好,朝政事务全都依靠太后做主,让她对您有了意见,怕是父亲在朝中也会难做。” 她说着又拉住赵昔微的手,微笑道:“如果为了姐姐,让父亲在朝中左右为难,姐姐想必也不会开心的吧。” 赵昔微不喜被人如此接触,下意识的抽了一下手指,却发觉赵承燕的手如灵蛇一般,牢牢地缠上了她的手掌,令她无法动弹。 她一愣,抬眼便看见赵承燕那恰到好处的笑容。 不知怎地,顿时觉得四周有一股冷气侵袭而来。 “依我看,不如把微姐姐生母的牌位接回来,以姨娘的身份安放于宗祠,而微姐姐呢,便以庶长女的身份,记在姨娘名下,吃穿用度都和我一样的份例。” “如此,既不叫父亲为难,也不叫母亲生气,姐姐的生母也可以得到该有的名分……”赵承燕微微一笑,光明正大的把你生母的牌位迎进来,成了庶女就永远别想高出我一头! 她看向老夫人,撒着娇道:“祖母,您觉得孙女这个建议怎么样?” “我看这样很好。”这番话却是说到了老夫人的心坎里。她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只是不好开口,当下立即表了态:“还是燕姐儿想得周到,就这么办吧!” 徐氏张了张嘴,刚要反对,却被赵承燕悄悄使了个眼神,这个女儿她一向器重,为人处世都稳重大方得很,断不会胡乱出主意害自己的。 再一看赵子仪若有所思的样子,便觉得自己没吃亏。是以虽然不明白个中缘由,也只好点了点头:“那自然是极好的。” 老夫人满意地“嗯”了一声,再看向儿子,道:“玹儿,你认为呢?” 赵子仪眼神淡淡地落在赵承燕身上,他这个女儿,城府心智随了他,可心胸格局却随了母亲。 可是他也知道,赵承燕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皇帝病弱,太后专权,偏偏太子幼年丧母,贵妃裴家蠢蠢欲动。 赵子仪身为丞相,每天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平衡各方之间的势力,同时还要保持独善其身,不被任何派别利用。 如果这事没有处理好,难免被人抓住了把柄…… 第4章 嫡庶 这不卑不亢的一番话,再加上春花一般的模样儿,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心生了几分怜爱。 饶是在朝堂上有着冷面相公之称的赵子仪,也神色黯然的红了眼眶。 赵老夫人拿手帕擦了擦眼角,道:“孩子,你先起来吧。” 徐氏说的是气话,她这个做婆婆的哪里不知道? 这孩子就是闭着眼都能看出来是赵子仪亲生的,她虽然不喜欢沈玉清,可那女人已经死了。 孩子总归是自家的,作为长辈岂有不疼的? 只有被怨恨情绪淹没了的徐氏,仍是一脸冷笑:“名不正,则言不顺。她娘连妾室都算不上,有什么资格成为我的女儿?她要留下来也可以,只能以养女的身份留下,吃穿用度皆按照养女的规格对待,不能入宗族谱,不能和嫡女同享婚配嫁妆。” 这女人一旦放下情绪,算计起利益来,便是再好听的话也不能打动半分。 “微姐儿是我的女儿,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论谈判博弈,赵子仪也是个中翘楚。 他敛了情绪,面无表情地道:“她娘早些年与我曾有父命在身,怎么是名不正言不顺?既然回了府,那便是要堂堂正正做我赵家的女儿,至于嫁妆,夫人要是计较,我可以拿出自己的俸禄,绝不动用公中的钱。我赵子仪为官多年,还不至于连嫁个女儿都发愁。” “你——”徐氏方才冷静下来的情绪,又被勾了起来。 “玹儿!”老夫人也急了,“你要为燕姐儿考虑——” 赵子仪微微一笑:“母亲,这两个都是我的女儿,我又怎能厚此薄彼?我知道,燕姐儿议婚在即,母亲您担忧的是此事会影响燕姐儿的婚姻。虽然长幼之序的规矩不能改,但是计划可以改,我已经准备好,下个月让她们姐妹俩一起参与议婚宴。” “你、你说什么?”徐氏气得浑身直抖,“你竟然打算把她和燕姐儿放在一起议婚!” “有何不可?”赵子仪目光冷冽,“我赵家的女儿,什么世家公子配不上?” 老夫人心情复杂。 于公,以赵家的门第,姑娘们不论将来嫁给谁,都是对赵家大有助益的。 可是于私,她却不想有人抢了自己最爱的孙女儿的风头——哪怕是平分秋色也不可以。 赵承燕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平白无故的多了个姐姐,她已经很大度的接受了。 可是从此以后有个人和自己一起竞争婚配资源了! 本来所有的贵公子都是她外祖母细心留意着,由着她一个人精挑细选,现在突然有个人要跟她一起,她凭什么要分给别人去? 她眉头微微一蹙,便有了主意,放柔了声音劝道:“父亲,母亲只是太在意您了,才如此口不择言,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她起身走到徐氏面前,拉着徐氏的手在座椅上坐下,安慰道:“母亲关心者乱,这事已经传到了宫里,只能大事化小,若这么闹大了,叫外头的人议论了起来,父亲在朝堂上该如何立足呢?” 这番话说得妥帖又自然,叫每个人听了都忍不住赞一句不愧是丞相府的嫡小姐,面对同父异母的姐姐,竟然还能如此宽容接纳,可见是个识大体、懂大局,又有大爱的姑娘。 赵昔微默默观察着所有人的反应。 赵老夫人赞许的点点头,道:“燕姐儿说得有理。” 得到了祖母的肯定,赵承燕这才转向父亲,柔声道:“微姐姐是父亲的孩子,自然是要住进赵府的。但是父亲您身为当朝丞相,而母亲又出自皇室宗亲,现下突然冒出一个孩子要认在母亲名下,母亲有顾虑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从朝堂政治入手,细细的分析着利害关系:“即使母亲同意,外祖那边估计也很难接受。况且,就算外祖不介意,太后她老人家能不介意吗?现在陛下身子又不好,朝政事务全都依靠太后做主,让她对您有了意见,怕是父亲在朝中也会难做。” 她说着又拉住赵昔微的手,微笑道:“如果为了姐姐,让父亲在朝中左右为难,姐姐想必也不会开心的吧。” 赵昔微不喜被人如此接触,下意识的抽了一下手指,却发觉赵承燕的手如灵蛇一般,牢牢地缠上了她的手掌,令她无法动弹。 她一愣,抬眼便看见赵承燕那恰到好处的笑容。 不知怎地,顿时觉得四周有一股冷气侵袭而来。 “依我看,不如把微姐姐生母的牌位接回来,作为姨娘的身份记入族谱,而微姐姐呢,便以庶长女的身份,记在姨娘名下,吃穿用度都和我一样的份例。” “如此,既不叫父亲为难,也不叫母亲生气,姐姐的生母也可以得到该有的名分……”赵承燕微微一笑,光明正大的把你生母的牌位迎进来,成了庶女就永远别想高出我一头! 她看向老夫人,撒着娇道:“祖母,您觉得孙女这个建议怎么样?” “我看这样很好。”这番话却是说到了老夫人的心坎里。她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只是不好开口,当下立即表了态:“还是燕姐儿想得周到,就这么办吧!” 徐氏张了张嘴,刚要反对,却被赵承燕悄悄使了个眼神,这个女儿她一向器重,为人处世都稳重大方得很,断不会胡乱出主意害自己的。 再一看赵子仪若有所思的样子,便觉得自己没吃亏。是以虽然不明白个中缘由,也只好点了点头:“那自然是极好的。” 老夫人满意地“嗯”了一声,再看向儿子,道:“玹儿,你认为呢?” 赵子仪眼神淡淡地落在赵承燕身上,他这个女儿,城府心智随了他,可心胸格局却随了母亲。 可是他也知道,赵承燕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皇帝病弱,太后专权,偏偏太子幼年丧母,贵妃裴家蠢蠢欲动。 赵子仪身为丞相,每天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平衡各方之间的势力,同时还要保持独善其身,不被任何派别利用。 如果这事没有处理好,难免被人抓住了把柄…… 第5章 嫡庶 他权衡半晌,最终果断下了决定,笑着回道:“如此便这样定了。” 大家都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徐氏虽然跋扈,可到底还是深爱着丈夫的,见他肯退步,便对有些讨好的问道:“那微姐儿安排在哪个院子里?” 赵子仪起身整了整衣袖,随口道:“夫人看着办吧,我看东苑的敬墨轩就不错。” 徐氏一愣,东苑可是赵子仪住的,那敬墨轩冬暖夏凉,采光又好,最是适合居住,现在他竟然轻易就给了这野丫头!? 想到丈夫竟然对旧情人的女儿那么看重,徐氏心里好容易压下去的酸气又冒了出来,脱口而出:“敬墨轩原本是留着给燕姐儿的!” “刚刚不是说了,吃穿用度都和嫡女一样?”赵子仪扬眉。 “你!”徐氏气得银牙紧咬。 赵承燕眼看着父母又要吵起来,忙扯了扯徐氏的衣袖,道:“母亲,我看敬墨轩让给姐姐住挺好的。” 说着摇了摇徐氏的手臂,使了个眼神:“况且微姐姐初来乍到,很多事情还需要我们照顾呢。” 只不过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让她住在眼皮子底下,才好让她知道什么叫大家族的规矩! 徐氏却没想到这一层,气得拿手指点着女儿的额头:“你你你,我怎么生了你这样的傻女儿!” 老夫人看看赵承燕,再看看赵昔微,两相对比,先前的几分怜惜立即消散了,本来好好的一个家,就因为她的到来搅得鸡犬不宁。 于是冷着脸道:“敬墨轩本就是留着给燕姐儿的,她议婚之后就是大姑娘了,不可能还跟着我这个老婆子住。” 老夫人把手一招,唤了周嬷嬷过来,“我记得,相府有块园子,空置了有两年了吧?” 周嬷嬷恭敬地道:“回老夫人,是蔷薇园。” 老夫人道:“我看那儿就不错,不如就让她搬去蔷薇园吧。” 赵子仪立即皱了眉:“母亲,恐怕不妥。” 那蔷薇园位置偏远,花草树木非常繁盛,冬天阴冷潮湿夏天蚊虫甚多,就连仆从们都不爱住,怎么能让他的女儿住呢? 老夫人不满儿子的偏心,摆明了要给赵承燕撑腰:“怎么不妥了?那园子人少规矩也少,微姐儿以前不是在乡下还打理菜园子吗?蔷薇园正好有好几亩地,那就交给她管理了。” 徐氏脸色好看了不少,笑着道:“还是老夫人想得周到,那蔷薇园确实不错,让微姐儿住着正合适。” 赵昔微默然听着,这赵府真是不简单啊,妹妹工于心计,母亲娇蛮任性,祖母偏心还强势,没一个是好相与的。 看来,想要在这个家里生存下去,硬碰硬是绝对不行的。 赵昔微福了一福,轻声细语地道:“父亲,敬墨轩既然是留着给妹妹的,那我这个做姐姐的又怎么能住进去呢?” “女儿能回到父亲身边已经很感激了,饮食起居就不必给我特殊的照顾了。以往住在乡下时候,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回了家,难道还能比以前更差吗?” 赵子仪叹了口气,道:“你能这样想,为父很是欣慰。” 又看了一眼徐氏,肃然道:“夫人,母亲,微儿归府的事就这么决定了,断不可再生什么岔子,朝堂还有要事,我就先告辞了。” 说着撩袍抬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徐氏根本不想多管赵昔微的事情,便也转身离开。 一瞬间屋内又回归了安静。 两个穿着浅粉色袄裙女孩围了上来,仰着圆圆的脸蛋儿,一左一右盯着赵昔微看。 周嬷嬷介绍道:“这两位是你三叔家的姑娘,雅姐儿、妙姐儿。” 两位女孩儿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生得很是粉嫩可爱,屈身给赵昔微行了礼,甜甜糯糯的叫道:“三姐姐好。” 赵昔微忙也回了礼:“雅妹妹好、妙妹妹好。” 周嬷嬷又对着靠窗坐着的两位贵妇介绍道:“这是二夫人、三夫人。” 赵昔微屈膝一礼:“二夫人好,三夫人好。” 二夫人一身干净利落的打扮,眉宇间有几分男子的英气,只微微点了一下头。 三夫人是个极其娴静的性子,拉着赵昔微的手温柔的道:“好孩子,叫我三婶就好,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 赵昔微从进府到现在,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真挚的善意,感激地微笑道:“谢谢三夫人。” 周嬷嬷最后拉着一名身穿浅紫色袄裙的少女,笑道:“这是你二叔家的姑娘,排行第五,羽姐儿。” “五妹妹好。” “谁和你是姐妹!”赵承羽翻了个白眼,别开了脸道:“一个乡下的野丫头,也敢和我称姐妹,呵!” “羽姐儿!”二夫人呵斥道:“怎么能这样跟姐姐说话?赵府的家规你忘了?” 赵承羽撇了撇嘴:“回母亲的话,兄弟怡怡,宗族欣欣,悌之至也。” 老夫人突然一指赵昔微:“这十二个字,你可要记牢了。” 赵昔微一愣,出言不逊的是赵承羽,可是挨训的却是自己。 她很快就垂下眼睑,微笑道:“孙女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老夫人又吩咐着道,“宝珠,一会儿蔷薇园那边安顿好了,把赵氏家训拿过去,让微姐儿好好抄写十遍。” “是。”周嬷嬷应了一声。 赵昔微心知老夫人不痛快,只能尽量放低了姿态,柔顺地道:“多谢老夫人教诲。” 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你知道是这是为你好就好。虽说你父亲偏护你,但你总归只是个庶女,往后需要时刻注意着自己的言行举止,要以赵家嫡女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这样才不至于落人口实,白白的惹人轻视,明白了吗?” 赵昔微恭敬回答:“孙女明白,往后定当谨言慎行,不负老夫人一番苦心。” 她的态度无可挑剔,老夫人准备好的长篇大论一下子都失去了用武之地。 于是便沉默了一瞬,这才又道:“府上女孩儿当中,你是年龄最大的,切记要爱护妹妹,不要觉得有你父亲撑腰,便想着如何勾心斗角。燕姐儿是个知书达理、端庄随和的性子,若是叫我知道你欺了她一头,不光是我,就是她外祖家,都不会饶你,那时候就是你父亲也保不住你。” 赵昔微在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那份对于亲情的期盼,终于一点一点的湮灭。 第6章 皇帝的心病 心里没有了希望,便也没有了情绪。 她不想再纠结老夫人什么时候才会接纳自己,只乖巧地应着:“是,孙女明白。” 她本就生得花容月貌,沉静垂眸的样子更是像极了赵子仪,老夫人看得心里便莫名的一热,纵然是有再大的敌意,也不忍心再说下去了。 语调柔和了不少,转而变成了叮咛:“我这也是担心你。下个月便是燕姐儿的议婚宴,到时候满京城的青年才俊都会到咱们府来,你可要仔细些,别出了什么岔子,丢了我们赵家的脸。” 赵昔微一一应了,老夫人这才摆手,唤道:“去安置吧。” 赵昔微又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这才告退。 直到赵昔微离开了院子,老夫人这才深深的叹了口气,问道:“宝珠,我对这孩子是不是太严厉了点?” 周嬷嬷轻柔地替老夫人按着肩,笑着道:“老夫人这也是为了她好,她会明白的。再说了,她现在既然是赵府的长女,以后便是要替家族撑脸面、掌大权的。如果老夫人这几句话都承受不起,以后怎么面对复杂的局势呢?” 周嬷嬷又补充道:“依老奴的观察,微姐儿的心性是随了相爷,表面上看沉静随和,其实骨子里是有几分傲气的。老夫人磨练一下她的性子也是好的,将来嫁了人,也好懂得与婆家讨巧示弱。” 老夫人轻轻的闭上眼,似是无奈,又似是不忍,叹道:“沈氏女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否则当年我也不会坚决反对……若我知道她已经有了身孕,又怎么狠的下这个心呢?” 周嬷嬷见老夫人提到了往事,便识趣地垂了眸子,只笑着应了一句,就悄悄的退下了。 赵昔微被宋嬷嬷带领着,出了老夫人的暖阁,穿过抄手游廊,就远远地看见三夫人在垂花门处等着。 赵承雅和赵承妙姐妹俩一看见赵昔微,便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微姐姐!” 赵昔微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对三夫人行了个礼:“三夫人好,两位妹妹好。” 三夫人温柔道:“微姐儿才回府,对府中的事物想必还很陌生。” 说着抬手遥遥一指,“我就住在西园的栖霞居,你三叔和堂哥都在边关,平时就我和两个孩子们,清静得很。没事了记得常来找我聊聊天解闷儿。” 赵昔微柔声道了谢:“今日多谢三夫人照顾,昔微初来乍到,以后恐怕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需要三夫人提点呢。” “都是一家人,微姐儿不必见外,以后叫我三婶就好。”三夫人性子恬静,素来不与人争,今天在老夫人处见识了赵昔微的不卑不亢,对这个孩子是打心眼里儿的喜欢。 赵昔微就尊敬地唤了一声:“三婶说的是。” “哎!”三夫人亲热地替她理了理披风,告别时还不忘叮嘱了一句:“微姐儿,安顿好了记得去栖霞居玩。” 待三夫人一行人走远,宋嬷嬷才笑道:“三爷和明少爷在西凉打仗,今年战事吃紧,大概又不能回来过年了。” 赵昔微点点头,若有所思。 西凉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交战多年,双方各有胜负。 只是今年南方水灾,粮食欠收,必然会对作战能力造成一定的影响。 现在的大魏,正是内忧外患之时,父亲身为丞相,肯定非常辛苦吧。 其实辛苦的不只是赵子仪,还有当今天子。 因为外室女一事,御史台弹劾赵子仪的折子堆成了小山。 太后正愁找不着他的把柄,于是干脆顺水推舟,批复御史台一定要好好问责。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很不好的消息,江夏王回京了。 江夏王是皇帝的堂兄,其父老江夏王是皇帝的亲叔叔,也是先帝钦点的托孤重臣。 他上马能杀敌,下马能治国,在当年是个响当当的人物。直到皇帝羽翼渐丰,为了把老江夏王请出京城,可是费了好大劲。 后来老江夏王寿终正寝,传王位于嫡子李敬宗。 现在,这新江夏王李敬宗回来了。 万一赵子仪被弹劾下去,太后一党必然会拥护江夏王入主中枢。 一边是自己器重的臣子,一边是自己亲厚的堂兄,皇帝觉得很棘手。 想到这里,皇帝感觉多年的头疾更严重了:“各位爱卿,得想个法子替丞相平息此事。” 现在朝中正是多事之秋,太后与其说是在打压赵子仪,不如说是在向皇帝宣战。 在座的都是老狐狸,自然不肯表达自己的想法。 司空两眼望天:“西凉战事告急,臣最近忙着在陇西招兵买马。” 司徒双手揣袖:“南方灾荒连年,臣最近忙着在淮南屯田水利。” 尚书一脸焦急:“年底各州呈上来的公文堆积如山,尚书府已经一个月没有休沐了。” …… “咳咳咳——”一阵心烦意乱,让皇帝不住地咳嗽了起来,内侍曹德忙过来伺候着。 “好了。”皇帝摆摆手,强打起精神道:“此事难道没有别的法子可解了吗?” 众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副“我能怎么办”的神情。 皇帝脸色沉了沉。 他久病多年,看来这文武百官都使唤不动了。 光禄大夫叹了口气:“要是裴太尉在,此事便能迎刃而解了。”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的宗正卿不干了:“裴太尉之孙打伤宫女的事一个月不到,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了?” 光禄大夫道:“太尉常年征战,顾及不全孙儿也是情有可原。” 廷尉正神色肃穆:“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难道因为裴太尉是贵妃的父亲,就要网开一面?” “那赵丞相还是淑妃的父亲呢,御史台照样弹劾。” 正僵持不下,殿外忽然传来内侍高声宣唱:“太子殿下驾到——” 几位老狐狸脸色一黯,一瞬间都齐齐的闭了嘴。 一道清冷威仪的声音打破满室静默,直叩人心:“儿臣参见父皇。” “太子。”皇帝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笑着招手:“今日不是讲武大课么?怎么这么早就结束了?” 来人容貌极为俊朗,高鼻薄唇,眉眼如潭,举手投足之间有着迫人的冷冽气势,尽显威仪赫赫。 第7章 太子李玄夜 正是太子李玄夜。 “今日课业清闲。”他从容不迫地回禀:“儿臣挂心父皇病情,便过来看看。” “身体的病好了些,心病又来了。”皇帝笑着道,“丞相家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朕和这群老头子商量了半天也没个眉目。你来得正好,依你看,要如何处理才妥当?” 李玄夜微微一怔。 方才争执不休的廷尉正和光禄大夫都站直了身子,半垂着头,屏息静声地等待着。 德高望重的司空和司徒佯装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悄悄地把脚尖转了个向。 气氛一下子变得诡秘了起来。 李玄夜看了一眼皇帝疲倦的神色,长眉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父皇还未服药吧?儿臣先服侍父皇把药服了。” 内侍曹德忙端着一个黑漆描金的托盘,呈药上来:“这是尚药局才煎好的,请陛下服用。” 李玄夜亲自端了那晶莹如玉的青白釉碗,用勺子舀了一小勺,轻轻尝了一口,见温度适宜,这才道:“身体要紧,父皇先喝药吧。” 皇帝面色柔和许多,笑着点头:“好。” 皇后早逝,留下一双年幼儿女。当今陛下便将两个孩子留在自己身边亲自教养。 是以太子和皇帝的关系尤为亲厚,甚至没有君父臣子之间的那种距离。 这父子情深的一幕,下方的臣子们看得真切,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一碗汤药见半,太子目光扫了一眼众臣,才淡淡道:“诸位臣工今日也乏了,先退下吧。” 众臣子等的就是这句话,如临大赦一般纷纷躬身:“臣等告退。” 太后要弹劾丞相,皇帝要众人站出来表个态。 开什么玩笑,谁嫌自己命长了? 霎时间,殿内众人退了个干干净净。 天色有些昏暗,宫娥悄悄地点亮了殿内的羊角宫灯,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橘黄色的灯光温柔祥和,气氛也变得安宁融洽了许多。 李玄夜服侍皇帝喝完药,内侍曹德忙端了金盆过来,李玄夜取了锦帕,浸了水轻轻拧干,先是擦了手,再亲自为皇帝擦了脸。 此时殿内也没有旁人,皇帝的话就越发的直白了:“这帮老狐狸!我一提要维护赵子仪,就马上搬裴公权出来堵我……” 话锋一转,“这件事情是我当年没处理好,以至于沈穆郁郁而终,可谁能想到这赵子仪竟是个情种。如今弄出这样的事来,太后那里定要拿这事要挟我……” 皇帝回忆起往事,烦躁的情绪再次涌了上来:“赵家这个私生女,真是个大麻烦。” 李玄夜在临窗的位置坐下,内侍曹德忙在左手边替他奉了茶水。 李玄夜抿了一口茶,神色自若地道:“当年沈穆被贬,皆因他自己有错在先,父皇不必内疚。” 皇帝是个仁德之君,见太子年纪不过十九,却已有了杀伐决断的冷酷,内心涌现一片不忍,就长长的叹了口气。 倘若他身体好一点,这朝堂上也不至于乱成这样,那以后交给太子的也必然是一片清明的天下。 可惜天不遂人愿,现在的大魏外忧内患,太子只能在不断的磨炼中,心性变得越来越冷酷。 李玄夜表情却很是平淡:“君为臣纲,如果沈穆是个聪明的,就应明白他沈家的一切,都来自于皇帝。坐上了公卿的位置,他就不能再那样书生意气,所谓两袖清风,首先要有强大的权力。他若是连这点心智都没有,就算父皇不贬他的官,他也会在党争中满盘皆输。” “夜儿说得有理。”皇帝赞赏地点点头,回忆着当年之事,忍不住渐渐的严肃了起来:“是啊,当年江夏王势力如此庞大,沈穆身为九卿之首,却只想着独善其身,就算朕不贬他的官,他也迟早会被太后党清算。” “所以赵子仪这件事,明着就任由太后去弹劾好了。”李玄夜笑了笑,缓缓道,“最好闹得满朝皆知,让所有人都知道太后容不下赵子仪。也好让赵子仪本人知道,所谓的独善其身做清流,是痴心妄想。” 话锋一转,他又道:“而暗地里,您要对赵家施以怀柔之策,免得赵子仪犹疑不决,被太后党占了先机。” “不错!夜儿几句话,就解决了父皇心头之大事!”皇帝眼睛一亮,原先病恹恹的状态也好了大半。 他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道:“还有一事,当年老江夏王一家离京,是朕有意为之。此番李敬宗突然回京,太后就急着弹压赵子仪,怕是想要给李敬宗腾位子。” 李玄夜笑道:“既然如此,那赵家的事就更好办了。” 皇帝见儿子一脸的成竹在胸,惊奇道:“你可是有了两全其美的法子?” 李玄夜笑容渐淡:“让李敬宗重回中枢也好,免得这群老狐狸一个个的想着当闲官。” “至于赵子仪,此人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有一点,太爱惜羽毛,如今朝中局势如此紧张,他仍想着游离其外。这真是师承一脉,将沈穆的那份傲骨学了个透。”李玄夜皱眉,“不如让他那个女儿和江夏王府联姻算了。” “联姻?”皇帝看着儿子,见他神色从容,言语中不带任何私人感情,对君臣之术已是烂熟于心。不由得目光一凝。 沉吟片刻方道:“此计是好,可赵子仪是个颇有情义的人,怎舍得牺牲女儿的婚姻?” 李玄夜淡淡一笑:“父皇,您不要把赵子仪看得太脱俗。他若真的那么重情义,又怎能在沈家失势的时候弃沈氏女不顾?他能被父皇如此迅速拔擢,成为大魏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丞相,难道不是他深谙权谋之道的结果?” “他若同意联姻,进则可拉拢江夏王这一脉的势力,退则能抵挡太后党羽的攻讦,无论怎样,都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确实不错。”皇帝点头缓缓道:“让赵子仪牵制住江夏王,让江夏王牵制住太后党……只是不知赵子仪那个女儿资质如何,若是平庸浮躁,只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第8章 第一次做主子 全然不知道自己已被定下了姻缘的赵昔微,正由宋嬷嬷带着去了蔷薇园。 沿途经过了好几处院落,宋嬷嬷一一对她介绍着,赵昔微道了谢,默默记在心里。 两人穿过一座白玉的圆形拱桥,来到了一处广阔的花园。 只见花木扶疏,山石层叠,虽然是冬天,湖面上却氤氲着如烟似雾的热气,想必湖底是凿开了一股温泉。 赵昔微回想起娘生前说到世家大族,也曾这么描述过繁花似锦的园林景致。 那时她并不知道娘亲有这么一段坎坷的秘密,只惊叹于娘亲的见多识广。 赵昔微心事重重地一路前行,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一个满墙枯藤的院门前。 抬眼便是一道朱漆斑驳的木门,门上的铜环已经染上一层绿绣。 宋嬷嬷道“吱呀”一声推开门,她拿手帕挥了挥眼前的粉尘碎屑,挤出一个笑容道:“这蔷薇园只是冬天看着荒凉,等开春了把杂草除了,那几丛蔷薇花开得粉粉嫩嫩的,很是别致的呢。” 赵昔微笑了笑,环顾四周,只见院墙上爬满了半黄不青的蔷薇藤蔓,几片落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显得很是残败。 院子左边种着几圃白菜、萝卜等不畏寒的作物。右边有一个高高的葡萄架,架下设有石桌石凳。 正房旁边连着花厅,卧房旁边设有暖阁,另有东西厢房各两间,书房、厨房、杂物房、洗衣房,都一应俱全。 这蔷薇园看着荒凉,却很是宽敞自在。 对比她和娘亲在乡下住的地方,这里已经算是清雅精致的所在了。 宋嬷嬷又道:“遵夫人的命令,拨派了四名贴身丫鬟、四名洒扫丫鬟、两名粗使婆子供您使唤。” 说着便朝院门外招手,唤道:“都进来吧。” “是。” 十名仆从垂着手走了近前。 宋嬷嬷吩咐着道:“从今往后,三小姐便是你们的正经主子。你们几个须得好好服侍,断不可出一丝一毫的差错。要是敢思量着三小姐是初来乍到,便想着偷奸耍滑、或者搬弄是非的,一律赶出府去,永不再许进来。” “是。” 宋嬷嬷训完话,这才向赵昔微笑着介绍道:“三小姐,锦绣、珍珠、玉兰、银宝,此四人是大夫人特意拨给小姐做贴身丫鬟的。” 四人向前一步,徐徐给赵昔微请安:“奴婢见过小姐。” 赵昔微淡淡抬眸,眼光落在四人身上。 领头的锦绣是个身材高挑、模样俊俏的,瓜子脸上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就很伶俐。 珍珠身材适中,鹅蛋脸,看上去非常温婉。 玉兰身材微胖,容长脸,抿着嘴角,显得有些严肃。 银宝个子娇小,娃娃脸,还有几分稚气未脱。 赵昔微点了点头,让四人下去了。 宋嬷嬷接着道:“余下的四位小丫头和两位嬷嬷,就负责打理园子里的活儿。” 剩下六人便向前行了礼。 其中有位妇人年纪约莫四十多,打扮得很是简朴得体,面容也透着和善,赵昔微便多留意了一眼。 宋嬷嬷解释道:“这位是三夫人房里的柳嬷嬷。三夫人说,这蔷薇园还没有打扫干净,小姐这边肯定需要人手,便差遣了柳嬷嬷过来供小姐使唤。三夫人还说了,柳嬷嬷以前在乡下呆过,侍弄花草可是一等一的在行,定能好好儿的把这院子里的几丛蔷薇花照顾好。” 赵昔微不由得露出几分感激的笑容:“难为三婶娘这么有心,回头定然亲自登门道谢。” “一会儿会有小厮们送来家私器具,小姐吩咐下人们打理就好,大夫人那边还有事情要忙,老奴就先回去了。”宋嬷嬷交代完毕,福了一福就告别了。 剩下满院子的仆从,沉默着等待赵昔微的吩咐。 赵昔微一时有些无言。 活了十六年,还是头一回做主子。 她沉吟片刻,才缓缓的道:“眼下的情形,你们也都看见了。这蔷薇园荒凉落败,你们以后跟着我,少不得挨苦受累一些。” “若是有人存了二心,或者对我没有信心,现在可以跟我禀明。”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敢接话。 尤其是徐氏送来的几个丫鬟,正是青春美好的年纪,被送来这蔷薇园吃苦,若说没有怨言那是假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的是,这新主子会主动把话挑明了。 都说这三小姐长在乡野,归府后又只是个庶女的身份,可看这言语姿态,竟是比嫡出的小姐还威严几分。 当众承认自己不想跟着主子吃苦,那不等于自掘坟墓吗? 是以几个人都收回了之前的心思,颔首道:“奴婢愿意追随小姐。” 赵昔微点点头,目光平静地在每个人脸上扫过,“我也并非那薄情寡恩之人,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一起把这园子打理好,别人该有的赏例,我自然也都不会少你们。” 众人都是聪明伶俐的,细细品了品这几句话,都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敬佩,应答的声音也较以前有了底气:“奴婢但凭小姐差遣。” 赵昔微淡淡一笑,命众人各自下去打扫。 不多时,就有小厮们搬来了崭新的被褥床帐等物品,老太太及二房、三房的夫人又另外命丫鬟送来了几套新的衣裳鞋袜、首饰脂粉等等,暂且不提。 不过一个时辰,原先荒凉的蔷薇园就焕然一新。 杂草被除得干干净净,鹅卵石的小路也冲洗了一番,旁边的萝卜白菜生机盎然,根本看不出来这是冬天的景象。 卧房糊上了淡蓝色的新窗纱,左手靠墙陈设着一张木榻,榻上放了一张黑漆小茶几,摆着一套绿玉茶具。右手边摆着一只柜橱,上面摆着一瓶开得正好的腊梅,十分的清新雅致。 撩开湖绿色的珠帘,来到了里间。 床上已经铺好了松软的锦被,挂上了床幔,大丫鬟锦绣端来了炭盆,在熏笼里放了熏香,淡淡的花木气息,使人感到舒适又安心。 赵昔微在海棠雕花妆台旁坐下,银宝过来替她打散了头发。 见赵昔微耳朵上空无一物,便拿了一只银白色的耳环一边比划一边笑道:“小姐您的皮肤白,配着这对东珠最是好看,明早奴婢给您梳个芙蓉髻,保证您会喜欢。” 第9章 荣宠之至 赵昔微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笑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么一手好本领。” 银宝面露骄傲:“那是自然,奴婢这手艺是姐姐未进宫的时候亲自教的呢!” 赵昔微惊讶:“你姐姐进宫?” “小姐有所不知,咱们府上的四姑奶奶进宫当了淑妃娘娘。而奴婢的姐姐以前是淑妃娘娘的大丫鬟,淑妃娘娘被选入宫中后,她也跟着入宫服侍娘娘去了。” 赵昔微愣了愣。 父亲官至丞相,二叔富甲长安,三叔镇守西凉,想不到还有一个四姑入宫成了娘娘…… 看来这相府比她想象得更为复杂。 赵昔微心中一动,便旁敲侧击地问道:“我听说两宫不睦,那淑妃娘娘可还好?” “正是呢!”银宝就皱了眉,说道:“就是因为太后不喜欢贵妃,才把我们姑奶奶召入宫中的。不过您放心,陛下很喜欢淑妃娘娘的呢!” 提到皇帝,银宝捂了一下嘴,然后放低了声音道:“您不知道,自打顾皇后去世,陛下便再也没有宠爱过任何妃子,直到咱们淑妃娘娘入宫……” 赵昔微心里咯噔一下,感觉更不妙了。 赵府已经站在了权势和荣宠的巅峰,现在还出了一个得宠的妃子…… 她正想继续问,门外忽然传来珍珠的声音:“小姐,相爷派人送东西来了。” 赵昔微忙出门去看,只见一名穿着宝蓝色服装的侍卫,送来了一个木箱子。 见了赵昔微便双手抱拳行了个礼,肃然道:“属下长松见过小姐,相爷吩咐属下送来了这些。” 赵昔微忙侧身回礼道谢,长松又交代了几句相爷的话,这才匆匆离去。 长松一进园子,丫鬟婆子们就都震惊了。 相爷从不过问后宅的事务的,就算是有什么,也是交给老夫人、夫人去处理。再不济就是让他房里的大丫鬟带个话。 至于相爷身边的侍从,那都是跟在身边出入宫廷的,这身份可不是内宅女眷能比的。 如今相爷竟然为了小姐,亲自让自己的贴身侍从来送东西,可见她们的新主子有多受重视! 长松一离开,几个丫鬟便都好奇地围了上来,箱子很大,四个人合力才把它抬进房间里。 打开箱子,众人的眼神皆是一滞。 相爷竟然给小姐送了一箱子书。 几个丫鬟嘴巴微张:“小姐,相爷不会是要您抄书吧!?” 锦绣心思通透:“小姐,相爷送您这么多书,说明他很是看重您。” 赵昔微看了一下,有经史古籍、奇谈怪志、还有郡县图志等等,种类繁多。 她随手拿起一本翻开,在上面看到了一个朱泥红印。 落款的名字是太常卿沈穆。 是她外祖父。 沈穆是大魏鸿儒,统辖太学,门生无数。 而赵子仪是他最得意的门生。 赵昔微手指轻轻拂过发黄却平整的书页,上面偶尔有几行青涩刚劲的小楷,认真标记着释义。 想必是父亲以前阅读过的。 对这个父亲,她是陌生而敬畏的。 雨夜拦轿求助,他眼神冷冽身姿如松,那浑身的威仪气度,让她不敢直视。 回府路上,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对自己说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 “赵府不比寻常人家,你此番归来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朝中事务繁忙,我不能时刻关注着你,你回府后切记要懂得见机行事。徐夫人性子不好但心地不坏,说话做事常常按着自己的情绪来,不要与她正面争执。府中下人恐一时难以臣服,你要多留个心眼,慢慢的建立自己的威信。 但若是他们有谁敢明目张胆的欺压你一头,你也不必一味的隐忍退让,要懂得主动维护自己的利益,有些事情能自己处理的就自己决断,拿不定主意的自有我出面替你解决,切记不要受了委屈都压在心里。” 他的目光慈爱而温和:“我既然做主把你接回了府,以后万事就有我做依仗。你要相信爹爹。” 赵昔微怔怔地立在书房,回想起父亲谆谆叮嘱,温暖一点一点从心底深处散发出来。 她突然觉得,命运待自己并没有那么不公,虽然前面十六年吃够了苦头,可是现在她来到了父亲身边。 就算祖母防备着她,后母讨厌她,妹妹算计她,可是,父亲是真正关心她的。 只要她肯好好努力,总有一天,这个家会接纳她的。 “小姐,晚膳到了。”珍珠站在门口禀报,“什么时候摆饭?” “现在吧。”赵昔微才感觉到饿了,“就摆在暖阁好了。” 才掀了门帘子,锦绣就抱着个汤婆子过来:“小姐,今儿雪才停,小心着凉。” 赵昔微笑着说了一句:“难为你有心。” 锦绣扶着她的手,笑道:“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赵昔微笑了笑,不再回答。 自己初来乍到,府中这些家生奴才都是惯会察言观色捧高踩低的人,父亲的贴身侍从来这一遭后,所有人对她都殷勤了不少。 驭人之道,攻心为上;驭下之道,恩威并重。 这四个丫鬟是大夫人院子里的,被派到这偏僻小院服侍,想要她们一上来就效忠自己,那是不太可能。 所以需要用心经营。 像锦绣这种心思玲珑的丫头,需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和威严,才能让她从心里产生敬畏。 珍珠端来了铜盆,赵昔微净了手,接过玉兰递来的锦帕,细细的擦干净。 却听见银宝忽然怒斥:“大厨房欺人太甚了!” 一碗白菜,一碟豆腐,还有一海碗没有半点油星子的汤,上面漂浮着的各色各样的蔬菜叶子。 几名丫鬟面色各异。 早就知道新主子日子不会好过,却没想到会这么难过…… 竟然连吃顿热饭都是奢求吗? 捧高踩低是高门大院里常见的问题,小姐她第一天归府,就被大厨房这么明目张胆的欺压…… 银宝撸起袖子就要出门:“这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奴婢这就去讨个说法!” 余下三人脸色大变,锦绣忙拦住了她:“你急什么!” “都欺到咱们头上来了你能忍?”银宝被几人按住坐在椅子上,“大厨房的那些婆子们一向是欺软怕硬,小姐有她的尊贵不方便出面,可咱们做奴才的要什么体面!” 锦绣急得唤了一声“姑奶奶”,忙着劝道:“你可别给小姐添乱了!主子今天才进府,你就去和厨房闹,以后日子长着呢,难道天天去和厨房掐?” “那怎么办,总不能以后天天这样受气吧?”银宝撇撇嘴,不说话了,拿乌圆乌圆的眼睛看向赵昔微。 众人也都呆呆地看了过去。 她们的新主子,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第10章 驭下之道 赵昔微夹起一块白菜,先是闻了一闻,再咬了一小口,放下筷子,淡淡吩咐道:“把这些原封不动的收起来。” 众人迷惑不解,就见她拂袖起身,道:“咱们蔷薇园不是有菜吗?叫柳妈妈去园子里弄点蔬菜,准备晚饭吧。” 锦绣应了一声,去小厨房交代去了。 银宝忿忿不平地跟上:“小姐,我看大厨房就是故意的!咱们以后一日三餐都吃这园子里的萝卜白菜吗?” 珍珠忙使了个眼神打断她:“你少说两句吧。大厨房或许是一时疏忽了,这种情况也是有的。忍一时风平浪静,不要惹出别的事端来了。” 玉兰提着一个竹篮,几人择了一把芥菜,一个白萝卜,一颗白菜。 几个丫鬟以前都是一等丫头,从来没有下过厨房,好在柳妈妈以前是住在乡下的,她亲自主厨,命小丫鬟先把灶火烧旺了,把米下锅蒸上,柳妈妈便开始烧菜。 赵昔微站在廊下看着,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微笑。 三夫人是真心想帮她的,特意挑了柳妈妈这样的仆人过来,或许是早就看穿了自己会遭受冷待吧? 不一会儿,柳妈妈将菜端上了桌。 一碟醋溜萝卜丝,一根根都切得细细的;一盘清炒萝卜苗,不过两寸长,很是新鲜水嫩;一盘酸辣白菜,抹上了红艳细腻的辣子粉;还有一海碗热气腾腾的芥菜汤,冒着野菜独有的清香。 “小姐您尝尝怎么样?”柳妈妈笑着道。 锦绣和珍珠立即分站两旁,赵昔微旁若无人地落座,夹了一筷子萝卜丝,入口清甜爽脆,当即微笑着点头,朝柳妈妈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眼神。 赵昔微不挑食,加上柳妈妈的厨艺确实好,是以全是蔬菜也吃得有滋有味。 柳妈妈却很是过意不去,搓着手道:“等明年开春了,老奴在园子里种上各色时令蔬菜瓜果,保证让小姐大饱口福。” 用完饭,珍珠忙捧了热茶过来。 赵昔微接过茶漱了口,又在铜盆洗了手,这才唤了锦绣道:“你去大厨房,把今日当值的妈妈叫过来。” 丫鬟们面面相觑,锦绣最快反应过来,笑道:“是,奴婢这就去。” 银宝早就忍不了了:“小姐,那大厨房的人也太狗眼看人低了,平日里各房主子谁不是山珍海味的!上回四小姐生病想吃鲜笋鸡汤,那汤用鸡肉、鸭肉、猪骨一起文火慢炖了足足两个时辰,再用上新鲜的松茸吊汤。结果四小姐喝了半口觉得太腻吐了,老夫人当场就生气了,说我也知道你们没这个心思做饭,不如换几个尽心尽力的来。大厨房几个婆子吓得脸色纸一样白,眼巴巴的又去做了第二锅,怎么到了您就只能吃萝卜白菜了!?” “行了行了,今时不同往日。”珍珠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又看向赵昔微,苦着脸道:“小姐,您别听她胡说,大厨房人手不足,有时候做事马虎也是有的。” 玉兰抿着嘴,若有所思。 赵昔微手一指,扬眉道:“玉兰,你来说。” 玉兰这才礼了一礼,道:“小姐有所不知,大厨房管事的丁妈妈,膝下有一女,名叫翠莲,在五小姐身边当差。” 她担忧地看着赵昔微:“小姐,论理是该和大厨房好好说道说道的,只是怕是二夫人知道了面子上不好过。” 赵昔微笑了笑:“此话怎讲?” 她不是看不清这层利害关系,她是想借用此事观察一下几个丫鬟的反应。 锦绣聪明伶俐,却有所保留。不经过一番调教是很难付出真心。 银宝活泼直率,却过于冲动。遇到敌人时容易闯下大祸。 珍珠安分守己,却胆小怕事,遇到麻烦时容易当缩头乌龟。 而玉兰沉着冷静,却过于优柔寡断,不适合担当大任。 “是。”玉兰斟酌着着道,“二夫人自从过门后,就一直帮着二老爷在外面打理着铺子的生意。” “连老夫人都夸她才智双全,不让须眉。是以,她虽然没有管家之权,但是地位却和咱们大夫人一样的。” “咱们大夫人也跟她很投缘……小姐如果要追究此事,就怕是会惹大夫人不快,毕竟她是您名义上的嫡母。” 赵昔微笑了,她知道赵府的人不会轻易认可自己。可是想不到的是,连自己的丫鬟都没把她当主子看。 大厨房敢给她吃剩菜剩饭,她作为主子,就不能问责一句?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锦绣的声音:“小姐,丁妈妈来了。” 丁妈妈约莫三十多的样子,身材很高大,一张四方脸儿,眉弓突出,眸子里透着精光,倒是有几分管事妈妈的威严。 她给赵昔微请了安,赵昔微淡淡的应了,却并不叫她落座。 她便垂着手候在原地。 赵昔微端了茶,不紧不慢的品着。 四名丫鬟分站左右,脸上一片清明,可心里却都很好奇,她们的新主子要如何问责丁妈妈? 要数银宝最着急,她当了这么久的丫鬟,从未吃过剩菜剩饭,如今竟然要沦落到被大厨房的人欺负,心里早就气得牙痒痒,只期待赵昔微一声令下,她要好好的出一口恶气。 眼见着一盏茶都要喝完了,都不见赵昔微开口,便咳了一声,道:“丁妈妈可知道,我们小姐为何请你来蔷薇园?” 丁妈妈管着大厨房几十人的差事,又岂会被一个小丫鬟唬住,便也咳了一声,回道:“老身糊涂,还望银宝姑娘告知。” 赵昔微放下了茶盏,浅浅笑道:“并没有别的事,只是听闻丁妈妈有一手好厨艺,想和妈妈交流一下烹饪技巧而已。” 又笑着唤道:“银宝,去把食盒端过来。” “是!”银宝气鼓鼓的去了。 那丁妈妈脸色就有了几分灰暗。 珍珠一边悄悄地往后旁边的多宝格退了半步,一般拿眼角余光观察着主子。 玉兰眉头紧锁,她虽然很希望小姐反击丁妈妈,但是后果到底会怎样,谁也不敢说…… 珍珠瞟了一眼丁妈妈,眼里满是担忧:这一下子就要得罪大夫人和二夫人了! 第11章 立威 只有锦绣处变不惊,微笑着给赵昔微的茶盏续了茶水。 在对上珍珠玉兰两人那紧张的神情时,锦绣就笑了笑。 这相府里是大夫人当家不错,可权力再大,大得过相爷去吗? 从相爷让随从送书来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家小姐以后的日子,肯定差不了。 当然了,这日子嘛,也是靠经营的,到底能过得多好,就看自家小姐有多大的能耐了。 比如眼下,丁妈妈可不是普通丫鬟,她是在府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人了,在下人面前也向来很有体面,小姐要怎样才能拿捏住呢? 银宝把食盒提了过来。 丁妈妈看着她打开盒子,再把里面的菜一个个端上桌,摆在自己面前,面容慢慢变得难看了起来:“三小姐,这是?” 赵昔微笑而不答,只唤道:“银宝,给丁妈妈看座。” “是!”银宝响亮的应了,“扶着”丁妈妈就往座位上一按,接着把那碗八宝饭摆在她的面前。 丁妈妈眉头跳了跳。 赵昔微亲自执了筷子,夹了一筷子绿叶子菜,送到丁妈妈碗里,笑吟吟地道:“妈妈请慢用!” 丁妈妈僵着脸,没动筷子。 到现在她终于明白了,这三小姐是要拿自己杀鸡儆猴呢! 不过是个庶女,还是不被大夫人所喜的,她就不信,能翻上天去。 这么想着,她便又挺直了脊背,笑道:“小姐的好意老奴心领了,只是方才已经用过饭了。” 她那眸子里精光闪烁,“小姐不是想要了解烹饪技巧吗?怎么把晚膳端出来了呢?” “是啊。”赵昔微笑容浅淡,却如数九寒冬:“这不是想和丁妈妈交流交流,是怎么在天寒地冻的日子,做出一桌子坏掉了的饭菜呢!” “老奴实在不知小姐说的是什么。”丁妈妈打定主意不想低头认错,起身告辞道:“大厨房还有要事,老奴就先告退了。” “啪”地一声,银筷落桌。 丁妈妈的抬起的腿下意识的收了回去,她诧异抬眼,就见赵昔微敛了笑意,对着自己冷冷地下令:“来人,服侍丁妈妈好好用膳!” “是!” 银宝和锦绣立即向前,一左一右挟持住了她。 “你想干什么?”丁妈妈慌了。 银宝笑着道:“还请妈妈吃了这碗饭再走。”说着,不由得她抗拒,便把所有的菜都夹了放在碗里,堆积如山,送到丁妈妈面前。 丁妈妈嘴角抽了抽,这饭菜是她吩咐下人准备的,都是昨天的馊汤剩饭,放了一夜,味道自然不太好。 赵昔微端了茶杯,慢条斯理地道:“丁妈妈可要细嚼慢咽了才是,万一饭菜坏了、馊了都分不清,只顾着一口吃进去,吃坏了肚子可不好。” 丁妈妈脸色红涨了起来。 可是她仗着有掌权的大夫人、二夫人撑腰,怎么会轻易向一个庶女低头? 只见她板着脸,抬高了声音道:“小姐,相府有相府的规矩,您不能由着性子胡闹。您有对奴婢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禀报夫人、老夫人。而不是扣着奴婢不让奴婢回去。” “府上现在最要紧的事,便是四小姐的议婚宴。大厨房最近忙着呢,从食材的挑选、采买、验收都等着奴婢去安排。” 又傲慢的睥了一眼:“您要是耽误了这等大事,担当得起吗?” “丁妈妈真是体面。”赵昔微冷冷的笑了,轻启朱唇:“本小姐不过就是请丁妈妈吃顿饭而已,妈妈就要拿大夫人、老夫人来压我,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嗤笑一声,赵昔微扬眉,道:“给我塞进嘴里去!” “这……”珍珠、玉兰皆是面色大变,就是锦绣也有几分犹豫,“小姐……” 赵昔微冷笑:“怎么?你们难道想吃一辈子的剩饭?” “奴婢不想!”银宝首当其冲,一个箭步就扣住了丁妈妈。 锦绣紧跟其后,端着碗凑了过来:“还请妈妈先吃这碗饭罢。” “你、你这个小蹄子,你竟然敢对我不敬!我可是府里的管事妈妈!” 丁妈妈急了,先前的体面也顾不上保持了,只见她抡圆了胳膊,用力一推,银宝就被推得跌在了地上,再抬手一挥,锦绣一个趔趄,手上的饭碗“砰”地摔在了地面,四分五裂。 “放肆!”赵昔微瞳孔一缩,“啪――!” 清脆响亮的一个耳光,让满屋子的喧闹归于寂静。 丁妈妈身子晃了晃,脸上火辣辣的痛感传来,她才回过神来:她被打了! “三小姐!”丁妈妈捂着红肿的半边脸,不可置信地道:“您居然打人!您一个大家闺秀,竟然动手打人!!” 说着就跌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奴婢到底哪儿让您看不顺眼了,您可以跟大夫人禀报,您不能这样不清不楚的就打奴婢呀!” 几名丫鬟也被这场景给吓到了,呆呆地望着赵昔微。 “打你怎么了?”赵昔微在椅子上坐下,冷眼看着她坐在地上撒泼:“银宝,服侍丁妈妈吃饭。” “你!”丁妈妈浑身一个寒颤,立时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就要往外面走:“奴婢碍了三小姐的眼!奴婢没脸在赵府呆了!奴婢这就去禀明大夫人,辞了大厨房的差事!” “好啊,本小姐这就陪你一起去!” 本打算就此了结,一听这话赵昔微就站了起来,接过锦绣递来的披风系好,抬步就越过了丁妈妈前头。 “我也正想问个明白,堂堂相府小姐,为何要吃剩菜剩饭!” 你……”对上赵昔微那森冷的目光,丁妈妈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她在赵府后宅当差这么多年,见过的大大小小主子无数,却从未见过哪个女眷有这样野狼一样冷酷的气势。 可转眼五小姐交代的话又在耳边回想着:“丁妈妈,为了燕姐儿的未来,您一定要煞煞那野丫头的威风!有什么事大夫人、二夫人帮你兜着!” 是啊,这野丫头第一天进府,就敢拿大厨房下刀子,要是自己退让了,以后燕姐儿岂不是天天要被她踩低一头了去? 再说了,就不信她真的敢去和大夫人叫板! 于是壮了几分胆子,红肿着脸叫道:“三小姐第一天回府便闹得鸡犬不宁,就不怕让大夫人问罪与你?!” 第12章 你不配 “问罪?”赵昔微冷笑了一声,“身为主子,教训奴婢,何罪之有?” 说着一摆披风,抬步就向外头走去:“把她押上,一起去见大夫人!” 景秀园中,赵承燕吃过晚饭,正和赵承羽在下棋。 “不过是一个乡野丫头,燕姐姐何必当回事!”赵承羽落下一子,漫不经心地笑道。 “羽妹妹你有所不知。”赵承燕摇摇头,思虑重重:“我母亲那个性子你也知道的,藏不住事,那野丫头一回来她就乱了阵脚。而且我看那丫头是个很有心机的,怕是要不了多久,父亲的眼里就只有她一人了。” “嘁,不就是个庶女吗?嫡庶有别,她再怎么厉害,也翻不出浪花来。” 赵承羽不置可否,“我已经交代了丁妈妈,给她来个下马威!” “大厨房的丁妈妈?”赵承燕眉头一皱,有种不好的预感,“羽妹妹,你让大厨房掺和这档子事做什么?” 赵承羽笑道:“也没做什么,就是吩咐丁妈妈给她送了些剩菜剩饭罢了,量她一个庶女也不敢说什么!” 赵承燕闻言脸色大变,焦急的道:“妹妹,你是不是糊涂了!她身份再卑微,那也是我父亲的女儿,你怎么能这样做呢!” 赵承羽吃惊的抬起双眸,本意是想帮姐姐出头,却没想到她的反应竟如此之大。 于是解释道:“燕姐姐别着急,她要是敢闹大,正好让大夫人以缺乏管教为由,好好的约束约束她呢!” 说着又拉着赵承羽的手,笑道,“我知道姐姐是个行事稳重的人,不想做出这样逾越规矩的事来。可是这种脏了手的事,总得有个人去做,难道姐姐要一辈子端着个娴静淑女的名号,处处让一个野丫头占尽风光?” 赵承燕垂眸想了想,叹气道:“你说的都是对的,可是我母亲是个直肠子,藏不住事,就怕不好收场……” 赵承羽哼了一声,“姐姐,你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女,你的母亲可是有长公主撑腰,还怕一个野丫头蹬鼻子上脸不成?” “说句不怕闪了舌头的话,放眼整个帝京,除了皇宫里的那几位皇子公主,谁还能比姐姐更高贵?那野丫头半路杀出来莫名其妙就成了相爷的长女,以后她要分了你一半的风光去,你还能忍?” 见赵承燕有几分动摇,她又火上浇油地道:“况且,你看她那妖妖娇娇的身姿,又长了一副明媚动人的容貌,最是能勾人心窝子!到了议婚宴那天,她就随便那么一打扮,铁定要赚足了所有世家公子的青眼!姐姐真的不在乎吗?” 这番话有理有据,尤其是最后一句,直接击中了赵承燕的心事。 “妹妹别说这种话了!”想起议婚之事,赵承羽不由得红了脸颊,可言辞却丝毫没有少女应有的娇羞,而是满满的冷静自持:“赵府这样的家族,我们的婚事自然是要以大局为重的,至于嫁的是谁,这只能听从命运安排,不是我们自己能掌握的。” 说着看向赵承羽,语重心长地道:“你也别光只知道担心我,有些事我们自己虽然做不了主,但是也要放在心上,好好筹谋筹谋才是。” “是啊。”赵承羽手中棋子落在棋盘上,“正是想要筹谋出路,所以不能让那丫头挡了我们的道。” “你又糊涂了。”赵承燕摇摇头,淡淡笑着道:“我刚刚说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我的意思是让你避其锋芒,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至于赵昔微,倘若父亲非要给她安排一门好亲事,我们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赵承羽急得红了眼眶,愤愤不平地道:“凭什么?凭什么一个野丫头要踩在我们头上?不行,一定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赵承燕叹了口气,缓缓落下一子:“我知道妹妹的忧虑,我也同妹妹一样的感受。可是咱们不能草率行事,须得从长计划,明白吗?” 赵承羽吐出一口气,正要商量如何计划,一转头,瞳孔猛然收缩,恨声道:“那个野丫头来了!” 赵承燕抬眸,就看见一名披着大红斗篷的女子,迎着细雪微风,被左右扶着款款而来。 不是赵昔微是谁? 她的身材高挑,大红斗篷衬得她如夏日骄阳一般光彩夺目。 她的腰肢细软,行走时就如穿堂过巷的燕子一般轻盈。 风卷起斗篷那宽阔的下摆,在身后荡起涟漪,尽显不凡气度。 再加上明媚鲜艳的容颜,和那从容不迫的神情,无端端的让人就想起了丞相赵子仪。那般的英姿潇洒、气贯长虹。 这样一个强劲的对手,想要打败她,怕是要耗尽一生的心力。 赵承燕便觉得有一口气堵在心头,上不来,也下不去。 赵昔微人到院子里,便感受到了暗流汹涌的敌意。 不过她不是来讲和的,因此瞧都没瞧一眼,径直就要往正房走去。 赵承燕压下复杂情绪,换上一副恬静的微笑,迎了上去:“微姐姐好,吃过晚饭了不曾?燕儿给姐姐留了栗子糕,想着姐姐肯定会喜欢。” 赵昔微驻足,侧身看了一眼这个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见她眼眸楚楚,端庄秀丽,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眼角的笑意,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无可挑剔。 赵昔微就笑着也还了礼:“燕妹妹好,多谢妹妹记挂,只是今天晚上的饭菜太美味了,一不小心吃得有点饱,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 听到这句话,本就黑着脸的赵承羽,神色就更加难看了。 刚刚赵承燕那一句“无可奈何,避其锋芒”之语,犹如一颗火药,炸得她怒火满胸腔乱撞。 正在气头上的她,一瞬间把赵承燕的叮嘱抛在了脑后,忍不住就翻了个白眼: “那栗子糕可是淑妃娘娘赐的,光是用料之繁多就令人叹为观止,吃的方法也异常讲究,旁的人不懂宫廷礼仪,根本是暴殄天物。燕姐姐怎可随便和他人分享?” 这等于直接指着鼻子骂,你不配。 第13章 败坏门风 赵昔微淡笑道:“没想到五小姐对宫廷礼仪如此了解。 我还以为大家闺秀都是以琴棋书画、针线女红来要求自己呢。想不到五小姐竟然剑走偏锋,偏偏要以宫廷礼仪来严格要求自己。” 赵承羽却没听出这话外音来,洋洋得意地掀了眼皮子,睨了一眼:“那是自然,我们这样大家族的嫡女,自然是要力争上游才好的。” 赵承燕嘴角僵了僵,悄悄地朝她使了个眼神。 赵承羽这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道:“赵昔微!你竟然敢拿我编排取笑!!” 赵昔微笑而不答,越过她径直上了台阶。 “喂!你、你你你给我站住!”赵承羽气急败坏,一转头,却看见锦绣和银宝押着一名仆妇跟了过来。 正是丁妈妈! 丁妈妈嘴里被塞了一块棉布,看见赵承羽时,又是挣扎又是呜咽,神情很是狼狈。 赵承羽尖声怒道:“赵昔微,你想干什么!?” 赵承燕使劲的抓住她的手,又是哄又是劝,这才没让她扑过去。 两人跟在赵昔微的身后,来到了廊下,大丫鬟金枝撩了帘子,通报道:“三姑娘来了。” 有小丫头上来替她们解了披风,又用铜盆盛着热热的玫瑰花水过来,赵昔微在铜盆暖了手,再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白色锦帕轻轻擦干净,这才走向前来,给徐氏行礼问安:“大夫人好。” 徐氏懒懒的靠在榻上,敷衍的问了一句:“在蔷薇园安置好了?” 天色渐暗,小丫头们将房内的宫灯点亮,和长廊的红色灯笼交相辉映。 光影皎皎,衬得她面如玉盘,丝毫看不出一点岁月的痕迹。 赵昔微恭敬地回答:“多谢夫人挂念,已经安置好了。” 徐氏便点了点头,不想再多说话,摆明了从此以后进水不犯河水。 赵承燕在徐氏旁边坐下,柔声唤了一句母亲。 徐氏顺势就搂住她,疼爱摸了摸她的手:“今天这么冷,偏要和羽姐儿下棋,你看手指都冻僵了吧。” 赵昔微垂了眼眸。 徐氏不喜欢她,因为她娘的关系,她理解。 可是她并没有想要破坏她们母女之间的情分,她也不奢望能从徐氏那里得到什么亲情。 一时之间,四下无言。 徐氏看着她低垂着头的温顺模样,心里的不痛快便减了两分。 毕竟沈玉清已经死了,就算在相爷的心里地位再高,也不可能对自己有任何威胁了。 而这个女孩儿,生得的确是明丽动人,如皎皎梨花一样,教人憎恨不起来。 这么想着,徐氏的脸色便稍微柔和了一些。 赵承羽看在眼里,眸子一闪,甜甜的叫了一声:“大伯母。” 然后在榻前的绣墩上坐下,示威一般的道:“大伯母,微姐姐绑了丁妈妈过来,有要紧的事向您禀报呢。” 说着就向门外喊道:“丁妈妈呢?” “什么事?”徐氏满脸疑的抬头,脸色陡然阴沉了下去:“赵昔微!你成何体统!” “呜呜呜——”嘴里塞着棉布的丁妈妈,被锦绣和银宝推着进来。 “你这是想干什么?反了天了不成!”徐氏气得凤眼圆瞪,又啐了一口锦绣,怒道:“还不快把棉布拿出来!” 锦绣看了一眼自家小姐,见她神色平淡,又看大夫人那山雨欲来的神情,就把丁妈妈嘴里的棉布拿掉了。 “夫人,夫人救命啊!” 丁妈妈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声泪俱下地道:“三小姐她容不下奴婢,把奴婢叫去蔷薇园,又是辱骂、又是掌掴的,奴婢年纪大了,受不得这样的罪……大夫人您开开恩,您放奴婢走吧!” “赵昔微,你什么意思?” 徐氏的火气蹭蹭蹭的往上涨,顿时连珠炮一般斥责道,“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安生,存了心要跟我作对,想气死我?” “我就知道,你是不会安生在赵家呆着的,你跟你那个娘一样!呵!觉得做庶女委屈了你?所以变着法给我添堵?” 想到丈夫这么多年来从未忘记那个女人,这么多年自己从未得到过他的真心,徐氏的心就像打翻了醋缸一样,又酸又恨,那话也一句比一句的尖酸刻薄了起来。 “相爷偏心你,让你和燕姐儿一起参加议婚宴!你倒好,转身在家里拿起了小姐架子,丁妈妈在府里做了几十年的事,就是我见了也要尊称一句妈妈的人!你竟然敢拿着她施威给我看!?” “赵昔微,你就是作到天上去,你也只是一个庶女!” 徐氏气得拿手掌直拍桌子:“我警告你,别得陇望蜀打那些坏心眼,要是把你在乡下的那些歪门邪道的心思,用在我们赵府,就别怪我不客气!” “我们相府是什么样的人家,你自己不爱惜身份不要紧,全府上未出嫁的姐妹们,哪个不是金尊玉贵的,怎能让你来坏了我们赵府的门风!” 在大夫人开口训斥时,赵昔微就已经起了身,她静静地听着这不分青红皂白的喝骂,心里的酸楚慢慢的凝结,成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冰窖。 迎上大夫人那张满是嫉恨的面容,赵昔微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让她做庶女,她认了。 让她住荒园子里,她也接受了。 祖母的白眼、嫡母的憎恨、嫡妹的算计、还有下人的轻慢……她也都接受了。 她想着顾全大局,抱着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想法,希望能慢慢地感化家人的心,让他们真正的接纳自己。 可是她更清楚的知道,人的本性都是欺软怕硬的。 倘若在第一次你选择了隐忍退让,那么他就会觉得伤害你成本很低,从而在心理上得到霸凌的快感。以后就会有十次、百次、成千上万次的伤害等着你。 她不想退让了。 赵府总归是她的家,这里有她的父亲,她不可能离开。 可是徐氏到底是父亲的正妻,是相府的当家主母。 要是为了一个仆妇和主母闹起来,就算她没错,也失了礼数。 让父亲知道了,夹在中间也是两面为难,更何况上面还有老夫人,若是太锋芒毕露,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她就是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第14章 不得宠的夫人 她轻轻退后了一步,道:“大夫人您是当家主母,教训女儿是您的职责所在。女儿带丁妈妈前来,只是为了让您主持公道,并非是有意惹夫人您生气。” 说着又屈膝行了个礼,“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夫人宽宏大量不要与女儿计较。” “呵。” 徐氏脸上稍微柔和些许,嘴上仍是不肯让步,冷笑道:“合府上下,谁不知道相爷最看重你?我一个不得宠的夫人,哪里敢教训相爷的宝贝疙瘩?!” 赵昔微颔首:“夫人您是这相府唯一的女主人,夫人想教训谁都自然有夫人的道理。女儿正是懂得这层道理,才想着把丁妈妈交给您来处置。” 这番话已是圆融至极,既给了面子,又给了里子。 徐氏十分受用,在椅子上坐下,随手捧了茶,一副要公事公办的样子。 赵昔微正在想着如何将丁妈妈的所作所为委婉告知。 却不料,旁边的赵承羽眼眸一转,抢先一步道:“大夫人说得是,相爷可真是心疼微姐姐呢,听说还专门派长松送了一大箱子书给她!所以,您若是教训微姐姐,伯父肯定是要生气的!” 赵昔微皱眉看向赵承羽。 徐氏最是见不得父亲对自己好,第一次见面她就看出来了。 只是还没来得及思考,徐氏手上的茶杯一放,霍然就站了起来。 她狠狠地瞪着赵昔微道:“相爷送书也好、送画也好,你也只是一个庶女!他生气?他生气我就不能教训一个庶女了?” 赵昔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徐氏是真的在意父亲,她看得出来。 可是娘亲以前也说过,一个人越是在意一样东西,就越是难以得到。 “相爷不过是送了你一箱子书,你就敢打厨房妈妈的耳光,哪天相爷要是再送你一箱子珍宝,你岂不是要连我也要一起打了?” 赵昔微有意避开她的锋芒,便垂了眼睑任由她如此咄咄逼人。 她的沉默,看在徐氏眼里就像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不由得声音也尖锐了起来:“你给我记住了,别把你生母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带到相府来,你自己不端正不要紧,府里其他姐妹的名声要紧!” 这话恶意至极,赵昔微再也无法忍耐。 “大夫人!” 她抬头直视着徐氏,道:“我知道您不喜欢我娘亲,更因为这个原因不喜欢我。” “可是时间不能倒流,我娘也已经故去了,大夫人您又何必一直念念不忘?您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要和他相伴一生的人。过去的事情您一直揪着不放,刺痛了别人,最终也是刺痛自己。” 她的表情很平静,声音轻得像羽毛:“大夫人,您真的应该好好想想,放不下那段往事的,到底是父亲还是您?夫人若是能想明白这个道理,您和父亲的感情定然会越来越好。” “你住嘴!” 徐氏气得声音都变了调,一连串的反问已经让她血气翻涌,最后一句劝诫的话,更是让她失去了最后的理智。 成亲多年,她最是受不了的是夫妻不和! 徐氏衣袖一扫,旁边多宝格上的花瓶器皿“哗啦啦”地就落了一地。 赵承羽忙侧身避开,生怕碎片砸在自己身上。 “母亲!”赵承燕脸色大变。 徐氏当年痴恋赵子仪,为了能嫁给他想尽了办法,甚至成为帝京所有人的笑料也在所不惜。 好容易盼来了一纸赐婚,本以为从此便能举案齐眉,琴瑟在御,却不料,婚后赵子仪总是对她不冷不热。 成亲这么多年,就连夫妻之间的鱼水之欢也不尽心,以至于她就只有赵承燕这么一个孩子。 现在赵昔微竟然直接指出她的不足,她如何还能控制情绪! 徐氏气得头昏目眩,赵承燕忙上前搀扶住,“母亲,您息怒!” 徐氏哪里还冷静得了,她咬牙骂道:“一个外室女!!谁给你的胆子来我跟前长篇大论,谁给你的脸皮来教我如何讨好丈夫!” 赵承燕忙捧了茶,柔声劝道:“母亲,您……” 话还没说完,手上忽然一空,就见徐氏扬手一甩,一只粉彩的瓷器就飞了出去:“我和相爷感情好不好,用得着你这个小野种来教!?” “砰——”茶杯落在了赵昔微的额头,然后啪地一声,摔碎在脚下。 顿时,屋内所有人都愣住了。 赵昔微站在原地,额头有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她没有去擦,只任凭殷红的血一点点滴落,掉在那如意纹的暗红色地毯上。 徐氏呆了片刻,所有的怒火突然一下子像被冰封了一般,无法消融,也无法爆发。 她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再骂出来。 赵承羽和赵承燕对望一眼,心里满满的幸灾乐祸,这一个下马威够大,够狠! 她正想扯出一个胜利者的笑容,却忽然感觉一到寒光刺了过来,再一侧头,就对上了赵昔微那野狼一样凶狠的眼神! 赵承羽没来由的就打了个寒颤,原先想好的台词就都吞进了肚子里。 赵承燕是屋子里最冷静的一个。 她绕过满地碎片,扶着徐氏在榻上坐下,又拿了靠枕垫在她背后,轻轻抚着她的胸口帮她顺气,见徐氏情绪缓和了少许,这才朝外侧间抬手示意。 退到一旁的丫鬟们立即悄悄的进来,蹲在地上无声地收拾一地狼藉。 赵昔微心里就冷笑了一声。 大夫人闹成这样,也不见一个丫鬟上来劝,现在赵承燕一个眼神,立即该出来的都出来了。 她这个嫡妹,可真是沉着冷静,运筹帷幄呢。 耳边传来的关怀也恰到好处:“哎呀,微姐姐额头流血了,我来替你包扎吧?” 赵昔微眸光微动,冷淡一笑:“不用了。” 赵承燕像是被她的眼神吓到了,声音便有了几分怯弱:“姐姐可是生气了?母亲她是个急性子,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说着就起身要去拿药箱。 “燕姐儿回来!”徐氏心中尚有一股子怒火,哪怕砸破了赵昔微的头,都不能让她好受半分。 第15章 把这刁奴拖出去! 眼见得女儿在她面前做低伏小,那怒火便腾腾的往外钻了出来: “赵昔微,我还没死呢!当着我的面,你尚且敢给我的燕姐儿脸色看,若是你以后翅膀硬了,这个家还有我们娘俩儿的立足之地吗?” 赵承燕眼看母亲是真的动了怒,忙上前来给徐氏揉着肩,温声细语地劝道:“母亲您小心身子,微姐姐也不是要和我摆脸色的意思,她只是跟母亲赌气罢了。” 说着又朝赵昔微露出一个端庄的笑容,“微姐姐,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母亲只是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好不好?” 赵昔微心里又冷笑了一声。 明明是她被冤枉、被责骂,还被砸破了额头,最后却像错的是她一样。 她这个妹妹,可真是不简单! 想着她那笑里藏刀的模样,赵昔微将浑身敌意收敛,换上浅浅微笑:“妹妹说得哪里话,夫人教导晚辈,那是她的职责所在,我怎能放在心上。” 徐氏哼了一声,眼睛在她额头的伤口上瞟过。 赵昔微皮肤白得耀眼,那暗红色的血液凝固成了一块,像是一朵开在雪地里的曼陀罗花。 十六岁的女孩儿,正是爱美的年纪,这定要留下疤痕了。 徐氏到底也不是恶毒至极的心肠,她也不想对一个孩子如此过分。 可是她也没法理智的接纳她的存在,于是冷着脸就丢出一句硬邦邦的话:“你还不快回去包扎!” 从始至终,徐氏都没有问过一句事情的真相是如何。 赵昔微冷冷扫了一眼屋内的几个人,正色道:“大夫人,大厨房给女儿送剩饭、丁妈妈还大闹蔷薇园,该如何处置?” 丁妈妈浑身一颤,忙一把抱住徐氏的腿,哭着喊道:“夫人,老奴冤枉!” 徐氏目光一凝,这才注意到事件的导火索。 正在此时,忽然门外传来丫头的通报:“相爷来了。” 话音未落,赵子仪身着鸦青色披风,裹着一阵寒风,疾步走了进来。 徐氏有些吃惊,赵子仪平日里这个时辰都在书房,鲜少有往她房里来的时候,她的声音便也热情了几分:“相爷,您忙完了。” 赵子仪淡淡嗯了一声,只斜扫了一眼屋内,便看见了赵昔微受伤的额头,再一看跪在地上的丁妈妈,不需要多问,便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他剑眉微皱,眼神冷冷地看着徐氏,抿唇不语。 徐氏的气焰就立即低了下去,愧疚地道:“方才是妾身不小心……” 又怕他误会自己,有点焦急地补充道:“只是我没有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才如此生气。” 赵承燕眼皮一跳,她这个母亲,哪怕是再雷厉风行,一到了父亲面前就成了个纸老虎。 眼看她就要不打自招,连忙屈膝一礼,道:“父亲,母亲是个急性子,她一看见丁妈妈被人押着推进来,又见丁妈妈哭诉了一番,便以为是姐姐犯了错……” 赵承燕自小便以端庄聪慧著称,每每父母之间闹矛盾,都是她从中调和,而赵子仪也对这个女儿颇有几分欣赏,是以每次她说话,赵子仪都会选择顺从。 不料这回赵子仪却挥了挥手,没再让她继续说下去,“你们几个先退下,我与你母亲有话说。” 赵承燕愣了愣,到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是。” 赵子仪不看她,只朝门外唤了一声:“长松,去取最好的药膏来。” 接着手一指,命令道:“宋嬷嬷,把这刁奴拖出去。” “相爷……”屋内几人面面相觑,犹豫地看向徐氏。 谁都知道,丁妈妈是二房的人,而二房袁氏和徐氏情同姐妹,相爷这么简单粗暴的就把人打发了,这不是打徐氏的脸吗? 赵子仪就冷笑了一声,目光沉沉地道:“怎么?本官身为丞相,连一个刁奴都不能处置了吗?” 他拿出在朝堂的凌厉气势,屋内众人就都抖了抖,那丁妈妈身子一瘫扑在地上,哭着道:“大夫人救我,此事都是五小姐吩咐的!” “你放肆!” “大胆刁奴!” 赵承羽和徐氏一前一后开口。 徐氏怒斥道:“五小姐是什么身份,岂能容你诬蔑!” “夫人您、您、您相信老奴,是五、五小姐吩咐的啊!” 丁妈妈哪里想到,赵子仪竟然要亲自处置自己,吓得话也说不利索了。 赵子仪眉头又是一拧。 徐氏只是冲动,又不是傻子,哪里能容她继续说下去,立时大喝道:“塞住她的嘴!” “是!” “呜呜呜呜——” 就有婆子上来,利落地堵住丁妈妈的嘴,被拖了出去。 宋嬷嬷从未见过如此情形,只听说过相爷在朝野上的种种手段,光是想想就已经够吓人了,顿时吓得冷汗淋淋,连声告退。 又见赵承羽和赵承燕姐妹俩还杵着不动,顺手就拉了一把,迅速退出了正房。 赵昔微在一旁的暖阁,长松取了药箱来,她道了一声谢。 银宝端来了热水,锦绣拿了棉布沾了水,手法轻柔地替她擦拭着伤口。 四下无言,只有包扎的声音。 额头的伤并不严重,比起她以前在山里打猎所受的伤,这只能算是轻微的磕碰而已。 可是心里却被狠狠划了一刀,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她,她名义上的母亲,不可能真的接纳她。 如果今天不是父亲突然出现,她是不是就要吃了这个哑巴亏? 丁妈妈是不是就能安然无恙的继续回去大厨房,以后每天都扣克她的伙食,故意送些剩菜剩饭给她吃? 一个仆妇竟然也敢这样对她,真当她是个任人践踏的庶女不成! 呵…… 赵昔微眼眸眯了眯,露出一抹不肯服输的寒光。 娘怀着她的时候,面对多少冷眼艰辛,都挺过来了,她又怎么会轻易屈服? 想要骑在她的头上,绝无可能! 赵承燕踏进来暖阁,就正好对上赵昔微那野兽一般的眸子。 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眼神再一转,就落在守在门口的长松身上。 长松是父亲的贴身随从,向来是跟在父亲身边,协助他处理朝政之事的。 内宅女眷的事,再大也大不过朝堂之事。 赵昔微只不过是擦破了点皮,父亲竟然就如此在意? 第16章 这个家有你没我 她想起裴贵妃的侄女推她落水,父亲也只是派了嬷嬷过来问候一声,并未有过多关怀。 父亲公务繁忙,对内宅不关心,她能理解。 可现在对比了才知道,不是父亲不关心,只是他没那么喜欢自己罢了。 那不安、警戒的情绪升级,她的神情却更加的端庄。 赵承羽相对而言就没有这么敏感,她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赵昔微。 现在看这一屋子的丫鬟都围着赵昔微一人,便又气得翻了个白眼:“姐姐你瞧她!架子拿得高高的,还真当自己是棵葱了!” 她的性子急,说话毫无遮拦,嗓门又清又脆,顿时满屋子的人就都听见了。 赵昔微立时横眉看了过来。 赵承燕心中一慌,正想着如何圆场,隔壁正房却突然传出一声怒吼。 “赵玹,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已经顺着你的意思惩罚了丁妈妈,你还想要我怎样!!” 众人脸色又是一惊,赵承燕无声叹息,她这个母亲,吃亏就亏在性子太刚硬。 这一闹,怕是父亲更加心疼那野丫头了。 她心里发急,却碍于礼仪不方便进去阻止,只好屏息去分辨争吵内容。 赵子仪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不真切,只模糊传来“道歉”、“安抚”、“补偿”等字眼。 而徐氏的情绪越发激烈,甚至还带着哭腔: “赵玹,你偏心也有个度!你让我一个当家主母去跟她一个庶女道歉!?你让我以后如何面对相府众人?再说我失手摔了杯子,她为何不躲?小小年纪,心机倒是随了她那个娘!” “妒妇!”赵子仪大怒,“我怎么娶了你这样的女人!” 徐氏声音颤抖:“有本事你休了我!否则有我在府里一天,她就没一天好日子过!” “啪——”手掌拍着桌子的声音,“不可理喻!” “赵玹!”徐氏尖叫了起来,“你给我站住!” 门帘被撩得啪嗒作响,赵子仪大步踏出了房门。 徐氏跟着扑了出来,却抓了个空,她扶着门框愤怒道:“赵玹,我要与你和离!” “徐云娇。”赵子仪脚步一顿,在院中站定,声音如冰似铁:“这是你说的。” 夜幕下,赵子仪一甩披风,留给众人一个淡漠的背影,毫无留恋地大步离去。 徐氏面色陡然惨白,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赵承燕从暖阁里疾步走出,忙一把搀住徐氏:“母亲!” 徐氏怔怔的看着女儿,失魂落魄地道:“燕姐儿,当初你外祖母千劝万劝叫我不要嫁给他,可我就是不听……你说,他的心怎么能那么硬啊……” “母亲……”赵承燕心里一酸,眼泪也跟着滚了下来:“爹只是一时在气头上,说的气话罢了,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母女二人跪坐在门口,抱头痛哭了起来。 赵昔微皱眉,徐氏的性子太好强,分明舍不得父亲,说出来的话却是咄咄逼人,把夫妻关系往绝路上推。 她轻叹了一口气,为眼下这场闹剧感到头疼。 以父亲的身份,休妻那可是惊动满朝文武的大事件,徐氏这样大哭大闹的,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只怕是会让两个人都难堪。 想了想,她向前一步,对着徐氏屈膝道:“夫人,您……” “滚开!” 劝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徐氏冷厉打断,她眼锋如刀,怒吼道:“你进府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别当我不知道!你这个、你这个不要脸的小野种!” “……” 赵昔微默了默,才将心里的怒气压了下去,站在一旁看热闹的赵承羽凉凉开腔了:“有这好心,为什么不去伯父跟前说去?惺惺作态给谁看呢,哼。” 这一句话,无异于在徐氏愤怒的胸腔里浇热油,她霍然站了起来:“赵昔微,这个家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若不是这野丫头惹是生非,她能和赵玹吵架吗? 要不是这野丫头挑拨离间,赵玹会如此气急败坏吗! 不就是摔了个杯子擦破了点额头,赵玹就想着要休妻了,以后日子长着呢,难道叫她给一个野丫头做小伏低!? 徐氏感觉胸腔都要爆炸了,怒声就喝道:“宋嬷嬷,收拾一下,本夫人现在就走!” 宋嬷嬷急得连忙跪下了,连声劝道:“大夫人!这可使不得啊!夫妻没有隔夜仇,您这一走,相爷他……” 闹得下不来台,那可就是彻底掰了呀! “有什么使不得!”徐氏双眼通红,脸上仍带着泪痕,叉着腰就骂道:“他敢给我气受,我还得考虑他的面子吗!” 宋嬷嬷是徐氏自小的奶娘,对她的性格拿捏得很有分寸,便谆谆善诱地道:“夫人受了委屈,老奴心里明白。只是您现在眼也肿了、妆也花了,侯爷和长公主又是最最心疼您的,您就这么回去,他们心里不得难受吗?” “宋嬷嬷!那我怎么办?”徐氏想到出嫁前父母的极力反对,可自己那时候一意孤行,非赵玹不嫁。 没想到,现在果然闹到了恩断义绝的地步。 她忍不住悲从心来,捂面泣道:“我定是不要在赵府了的,他跟我撕破了脸面了!我赖着不走也没意思!” 眼看徐氏就要被劝住,赵承羽又道:“大伯母说的是,伯父他还要叫您认错呢。” 单这一句,便有如千军万马一般,践踏得徐氏的心脏生疼,她一咬牙一跺脚,恨声道:“宋嬷嬷,去准备车轿,我现在就走!” 门帘子一摔,徐氏冲进了房内,“噼里啪啦”翻箱倒柜的声音传来,让屋外的几个人都傻了眼。 宋嬷嬷面色焦急,又不敢去劝,求助的眼神落在了三位小姐脸上。 徐氏的性子她了解,冲动又任性,说了要回娘家肯定是没人能拦得住的。可这个娘家,是大长公主府啊! 大长公主可是当今太后最疼爱的孩子! 当今太后有多大的权力,宋嬷嬷分辨不了,但是她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赵府的四姑奶奶入宫得宠,都是因为太后喜欢! 徐氏这么连夜哭回娘家,长公主身为皇室女,能任由女儿这么委屈? 第17章 撒野 赵承羽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丝毫不见慌张,道:“宋嬷嬷您就别劝了,大夫人是不可能向一个庶女道歉的,可不道歉相爷就会一直生气,与其这样互不相让的吵着,还不如……” 赵昔微冷冷斜睇了她一眼。 那目光如冰水淬火一般,锐利而冰冷,让人胆寒。 不知为何,赵承羽顿时有一种如临大敌的压力,她扯了赵承燕的手,道:“燕姐儿,你说呢?” 宋嬷嬷便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赵承燕。 赵承燕为难的绞着手帕,忧心忡忡地沉默着。 从理智上来说,她是知道利害关系的,徐氏这一闹的后果,必然会导致父亲从此更加冷落母亲。 可是从感情上来说,她却也是赞同赵承羽的。 要母亲去向那个野丫头道歉?那可不等于就是让她们母女二人从此低她一头吗? 不,绝对不能! 她才是赵府堂堂正正的嫡小姐,绝不能让别人抢了自己的荣耀!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她不能任由这一点小事,而放弃自己该得的利益! 赵承燕想到这里,目光忽然变得坚定了起来,端庄地道:“宋嬷嬷,我先去看看母亲。” “哎!”宋嬷嬷无计可施,只好招手安排小丫头去准备马车,又命金枝等贴身丫鬟给徐氏准备了防寒保暖的物品,细细的交代了一番。 赵昔微站在廊下,一阵北风穿堂而过,摇落院中几树银花,橘红色的灯笼随风轻轻晃动,在她脸上投下一层淡淡的光晕。 她忽然明白了,为何父亲会如此大发雷霆,想必以徐氏的个性,平日里没少如此的胡搅蛮缠,今日之事不过是一个导火索罢了。 而赵承燕,仅仅是为了跟她争宠,就能把母亲如此推出来,就可以看出,此女空有心机,却是极为自私自利的性子。 现在朝中正是多事之秋,如果事情闹到朝堂,父亲必然要受人弹劾。 赵承燕可以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观,可她做不到。 想了想,赵昔微便唤了一声宋嬷嬷,缓缓道:“你先去禀报老夫人,就说大夫人今日收到长公主来的信,回去探望母亲了。” 说着又转向院子里的众仆妇们,冷声命令道:“今日之事,谁都不许说出去,若有旁的人问起来,便只说‘大夫人回去看望长公主了’,如有违令者,本小姐定然先扒了你们的皮,再去禀报相爷打发了出去!可都记住了?” 众人浑身一凛,连声应道:“是。” 方才丁妈妈的下场,他们在外面可都看得真真儿的,平日里多威风的一个管事妈妈,就这么披头散发被拖着扔了出去。 再一看赵昔微迎风而立的模样,便不自觉地就缩了缩脖子。 这位庶小姐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她可是说到就会做到的,而且相爷为了她,连大夫人的面子都不给,自己只不过是个小小仆妇,岂有敢不从她的? 宋嬷嬷面色缓和些许,虽然大夫人一次次的叮嘱了她不要给这庶小姐好脸色,可是眼下她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敬畏。 徐氏又是闹和离、又是要回娘家的,这若是传到赵老夫人那里,老人家肯定是向着自己儿子的。 而大长公主向来最是宠爱这个女儿,到时候赵府和徐府互相较劲起来,升级为两亲家之间的恩怨,那可真是没法收场了。 是以,宋嬷嬷也垂着手,躬身应道:“三小姐说得极是,老奴这就去向老夫人禀报。” 赵承羽暗骂道:“这野丫头好不要脸,在嫡母正房,也是她能逞威风的地方?”忽然却感觉有股如芒带刺的眼神投来,她不安地抬头,就正看见赵昔微正淡淡看着自己。 她警惕地瞪圆了双眼:“你看我干嘛?” 赵昔微嘴角一翘,露出一抹讥讽笑意。 赵承羽忙后退了一步,却不想在气势上输给一个庶女,冷哼道:“我可警告你,本姑娘是二房的嫡小姐,你可别在我面前耍什么威风!我要说什么、做什么,还轮不到你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管!” “我自然是管不了你。” 赵昔微向前一步,那双杏眼泛着粼粼寒光,让赵承羽又怕又怒。 这野丫头,竟然敢这样看着自己! “你知道就好!”赵承羽挺了挺胸,“嫡庶有别,你得恪守自己的本分!” “不错。看来赵五小姐很懂得何为本分。”赵昔微淡淡一笑,忽然迅速伸手,一把捏住了赵承羽的手腕! “既如此,那也不必我多费口舌了。” 她拎着赵承羽就下了台阶,“现在咱们就去二夫人处,问问您的母亲,何为尊卑,何为本分!” “你,你你这个野丫头!你放开我!”赵承羽终于回过神来,这野丫头,闹完了大房,还要去闹二房! 赵承羽用力挣扎着,不住地撕咬踢打,可那钳住自己的手却跟焊上了一般,纹丝不动,她感觉骨头都要被碾碎了,气得尖叫了起来:“来人!快帮我拿下她!!” 众仆人面面相觑,有人吓得往柱子后面躲,有人犹犹豫豫地想要来阻拦,只是才迎上赵昔微那冷肃的眼神,伸出去的手便又缩了回去。 二房袁氏育有一子一女,儿子跟着丈夫常年在外打理生意,身边只有赵承羽一人,故而平日里多有纵容。 被捧在手心珠宝一般的赵承羽,何曾受过这种气? 她气得银牙咬碎,一边哭喊一边怒骂,却奈何不了分毫。 赵昔微置若罔闻,一路就出了院子,过了垂花门,来到了南园。 明月轩,二房夫人袁氏才用过晚膳,正命丫鬟掌了灯,拿出算盘看账本,突然远远地传来一声哭喊:“娘!娘!快来救我!” 声音尖利而愤怒,在寒风中呼啸作响,袁氏听得真真切切,是自己的女儿! 她心脏骤停,手腕一抖,算盘“啪嗒”一下滑落,撞得油灯晃了晃,连着灯芯一起摔在了地面。上好的波斯地毯一遇到明火,立即熊熊燃烧了起来。 恰好婢女春桃端着茶盘过来,眼疾手快地一杯茶泼向地面,即使如此,那账本也被烧了个窟窿。 袁氏根本顾不上那么多,拉着春桃就往外冲:“是羽姐儿在哭!” 迎面却和急冲冲跑来通报的丫鬟撞了个满怀:“二夫人,是长房的微姐儿来了!” 第18章 撒野 碧色珠玉的门帘“哗啦啦”被人拍开,一个身形高挑的姑娘大步踏了进来。 她的手放在身后,牢牢抓着一个身形纤瘦的姑娘。 正是赵昔微拖着赵承羽来了。 “昔微给二婶娘请安。” 赵昔微一抖大红狐狸毛的披风,敛了锋芒毕露的神色,向着袁氏款款一礼,当真是一派光风霁月,堂堂正正。 那赵承羽本是一直挣扎不停,没防备的骤然一松手,她一个受力不稳,身子便如随风落叶一般,摔向了屋子中央。 袁氏忙伸手抱住女儿。 只见赵承羽满脸怒容,发钗也掉了,头发也乱了,一把抱住袁氏就哭道:“母亲,这个野丫头她欺负我!” 袁氏哪里见过女儿如此委屈的模样,平时别说是她这个做娘的,哪怕就是老夫人,都不曾舍得对她的心肝宝贝说一句重话! 而如今,却被一个刚刚归府的乡野丫头给欺辱成这样!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一个庶女,就敢在她明月轩撒野!? 袁氏搂着女儿,眼底的怒火当即冒了出来,然而只是一闪而逝,她起身将赵承羽放在了榻上,再抬眸时,已是一脸的波澜不惊:“怎么回事?” 袁氏到底不是徐氏这样困在内宅的女人可比的,她这些年一直帮着夫君打理生意,那些小女儿的心性,早就在一桩桩买卖中给磨得个四平八稳。 丫鬟用铜盆端了热水过来,赵承羽一边让其为自己擦脸,一边抢先嚷道:“母亲,她才闹完大夫人处,又要来您这里找茬!” 袁氏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看向赵昔微的眼神也不客气了起来:“微姐儿,今天的事,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否则我定不会容你如此撒野!” “二夫人此言差矣。” 赵昔微浅浅一笑,不慌不忙地回答,“要论撒野,谁有五小姐更擅长?她先是指使大厨房的丁妈妈给我送些剩菜剩饭,后又挑拨离间激起大夫人的怒火。” “害得大夫人失手砸破了我的额头。” 袁氏这才发现,赵昔微额头上有一条红肿的伤口,上面还凝结着淡淡的血迹。 “伤了我事儿小,要紧的是,大夫人现在要与相爷闹和离。” 袁氏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徐云娇,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动不动就要为了前尘往事闹一场呢! 赵昔微笑容转冷:“现在大夫人铁了心要回娘家,这会子怕是已经出了安庆坊了。先不说令嫒错在何处,我只问夫人您一句,今夜之事若是闹到长公主府,您担得起这个责吗?” 袁氏脸色微变,还没开口,那边赵承羽痛呼了起来。 “哎哟,轻点,轻点!” 丫鬟拿了消炎镇痛的药膏,替她揉着青紫的手腕,她龇牙咧嘴的抽着气,骂道:“你是驴吗!本小姐怎么经得起你这样大的力气!” 一转耳又听见赵昔微的话,立时瞪眼了眼睛吼道:“你血口喷人,这事跟我何干!大夫人明明是被你这个野蹄子给气的!” 赵昔微连半个眼神也不给她,只淡淡望着袁氏。 赵承羽更气了:“你这个乡野村妇,别以为进了赵府你就是赵家人了,你什么都不是!我警告你,少在我娘面前装模作样!” 袁氏心烦意乱的揉了揉太阳穴,肃然道:“羽姐儿,她说的可是真的?” 赵承羽矢口否认道:“母亲,她倒打一耙!分明是她故意顶撞的大伯母,气得大伯母失手摔了茶盏,后来大伯父要大伯母道歉,大伯母才气得要说出和离的话的!” 袁氏却并非徐氏那么好糊弄的人,她盯着女儿,追问道:“那丁妈妈是怎么回事?” 赵承羽愣了愣,她没想到,连自己的母亲都向着这个野丫头! 她又气又急地:“丁妈妈就是我吩咐的又怎么样,大伯父已经把她打发出去了,大伯母也没说什么!我只是想给这野蹄子一个下马威,叫她明白什么叫嫡庶有别,以后知道自己的身份!” “谁知道她不仅不懂得收敛,反而揪着这一点事不放,闹到大伯母房里去……” “好一个尊卑有礼的五小姐。”赵昔微转头,眉目凛凛的盯着赵承羽,“你既然如此识得礼数,那你可知自己闯了大祸!?” 赵承羽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你讨厌我,我不在意,你叫下人给我使绊子,我也无所谓。但是赵承羽,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激怒了大夫人。大夫人现在这一闹,要是能收场那便是你的福气,倘若收不了场,你就是赵家的罪人!” 赵承羽梗着脖子争辩道:“你少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吓唬我!我只不过是让丁妈妈给你送了顿剩饭,怎么就是赵家的罪人了!” “羽姐儿!” 忽然一声厉喝,赵承羽恍然抬眼,就见袁氏脸上阴云密布,额头上青筋暴起,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你给我跪下!!” 赵承羽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威严的样子,她眼睛一红,眼泪又滚了下来,委屈的叫道:“母亲!女儿只是……” “跪下!” 赵承羽愣了愣,她咬着唇,左看右看,可是满屋子的丫鬟仆妇都悄悄的退了出去,就是没一个人敢替自己求情。 她呆呆的将视线转向母亲,可是往日那宠溺的眼神不复存在,只有蓄势待发的怒火,声音冷冷地重复道:“羽姐儿,你跪下。” 赵承羽心里倏然一惧,膝盖不由自主地就跪了下去,眼泪吧嗒掉在了地毯上,她哽咽道:“母亲,女儿冤枉!” 燕姐姐果然说得没错,这个野丫头心机太深了,三言两语就让母亲偏向了她,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袁氏深呼吸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犟嘴! 以前总觉得女孩儿就该让她保持天真烂漫,不该用太多的规矩道理去约束着。 可是现在看看赵昔微,再看看羽姐儿,一个聪慧沉稳,一个莽撞冒失,袁氏忽然间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平时对她太过纵容了。 “羽姐儿,你可知道,你大伯母嫁进赵府,是大长公主请旨赐婚的?” 第19章 吃了个哑巴亏 袁氏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平静,声音也保持着平缓,接连问道:“这若是和离了,太后会如何看待赵府?陛下会如何看待你伯父?你伯父若是遭受了弹劾,那你父亲在番邦做的买卖,还想好?” 赵承羽被吓住了,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母亲,我……”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是命厨房的仆妇送了一份剩饭,就引出了如此轩然大波…… 甚至还会牵连到父亲! 她自然是讨厌赵昔微的,一想到这个野丫头要和自己一起参与议婚宴,甚至有可能被晋王殿下看中,她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难受。 可是,比起让父亲生意失利,她这点损失又算得了什么! 大魏重文轻商,早些年父亲生意没有起色,赵承羽没少受人冷眼。 她记得,每年一期的牡丹花会,她要靠着赵承燕的身份,才能参加。 那些世家子弟们,初初见着她的时候,那眼里的热忱是做不得假的。 可是,当他们一听说她的父亲在边境经商,便换上了一副疏离冷淡的笑容,道:“赵小姐,咱们有缘再见。” 好在这些年父亲的生意远赴海外,引得四周列国都纷纷向大魏示好,她才逐渐的被京中贵族所接受,甚至连晋王殿下那样的人物,都对她青眼有加。 但是那曾经遭受的排挤轻慢,永远的刻在了她的记忆深处 赵承羽每每梦回那时候,都会从无边的恐惧中惊醒。 那种被人轻视的感觉,她这辈子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思及此,她收起内心的愤恨不平,不敢再忤逆母亲的意思,涨红着脸向赵昔微道:“微姐姐,是羽儿错了,羽儿不该挑拨离间,让伯母误会姐姐,还请姐姐原谅我。” 都怪她过于轻敌,妄想着利用一个仆妇来给这野丫头施威! 袁氏看着女儿满脸的懊恼,以为她是真正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先前的严厉也缓和了不少,转向赵昔微道: “微姐儿,你羽妹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还请你念在姐妹情谊的份上,原谅她的年幼无知。婶娘这些年忙于生意,以致于对她疏于管教,今后必当好好约束她,再不给你添任何麻烦。” 说着,转头唤了丫鬟春桃,“虽说伤害不可弥补,但是婶娘也不愿意让你白白受了这个委屈。” 一语未了,一阵清雅的香气淡淡袭来,却是春桃托着一只托盘,轻轻跪在了跟前。 袁氏伸出手指挑开了上面盖着的绸布,黑漆方盒里静静放着三只玲珑小巧的镂空球。 一个是九凤绕珠、一个是双蝶戏花、还有一个是鱼戏莲叶,只是远远看着,都觉得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赵昔微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甚少有机会了解珠宝首饰,却也知道,这是时下年轻男女最爱的香囊球。 微风暗度香囊转,胧月斜穿隔子明。 大魏年轻男女皆爱美,一枚香囊球置于衣袍之内,行走间便有暗香盈袖,使人心旷神怡。 袁氏笑盈盈地道:“这是上个月你叔父从西域得来了几种香料,原本就是备下了要给姑娘当见面礼的,只是想着你今日忙着,便还没来得及送过去。” 赵昔微暗暗称叹。 在大魏,香料乃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很多达官贵人求之不得,哪怕是她住在乡野,也曾听过后宫嫔妃千金求香的传闻。 而这种西域传来的香料,就更被捧为稀世珍宝。 光是一颗,便足以引得皇室贵族所折腰,而袁氏竟然出手如此阔气,一下子就拿出了三颗! 难怪府里下人都道二夫人不让须眉,单是这份四两拨千斤的决断力,就已非普通闺阁女子可以比拟。 赵昔微之所以敢拖着赵承羽来二房讨说法,也是因为听说了袁氏有经商之才,料定她必是个重视利益的人物。 虽如此,她却仍是做足了最坏的打算。 却没想到袁氏如此果断,只须三言两语,不仅仅干脆利落的道了歉,还拿出了奇珍异宝来赔罪。 可是赵昔微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来,她要帮的是父亲。 “婶娘客气了。”她笑着对袁氏道,“今日昔微找上门来,并非是要和婶娘计较对错,您这般贵重的礼物,昔微实在是受之有愧。” 袁氏急了,忙假嗔道:“你不收,就是嫌弃婶娘的礼物太寒酸!” 伸手不打笑脸人,袁氏深谙生意场上的道理,热切地拉着赵昔微的手,强行把那香囊球塞在她的手心,笑着道:“婶娘是你的长辈,给你送礼物那是应当的!有什么受不起的!改明儿你叔叔回来了,再叫他给你带一盒新鲜的胭脂膏子!” 女儿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能弥补就是最好的,只要能摆平此事,区区三个香囊,算得了什么! 赵承羽眼角偷偷瞟了一眼,如同剜了心尖一般肉疼。 这可是她想了好久的玉魂香! 母亲一出手就送出了三颗,这野丫头还装腔作势的说不要? 她到底想干嘛! 似是听见了她的腹诽,那边赵昔微就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婶娘,昔微前来,为的是大夫人回娘家的事。” “解铃还须系铃人,婶娘若是方便,带着羽妹妹上长公主府解释一番,大夫人说不定就想通了呢。” 赵承羽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袁氏瞳孔缩了缩,这是要拿她二房的脸面,去给长房修补裂痕呢! 她心底腾腾的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却不知道对谁发泄。 虽说事情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惹出来的,可她不甘心吃了这样的哑巴亏! 她又没逼着徐云娇闹和离,凭什么要她去登门道歉! 这微姐儿可真是个厉害角色,长公主得罪不得、大夫人得罪不得、相爷也得罪不得,就专挑他们二房这个软柿子捏么! 区区庶女,还是生在外面的,怎么能如此骑在她的头上! 赵昔微见她神情有异,便不再多说,起身告辞道:“夜深了,昔微这就不打扰夫人了。” 说完,也不待袁氏回应,转身就出了正房。 第20章 连夜回娘家 夜色深重,远处天边的乌云渐开,一弯银白的月牙儿悄悄的露出来,映照着地面还未融化的积雪,也照亮了院子里两个长长的身影。 锦绣和银宝是跟着过来的,只是当时那场面杀气腾腾的,她们俩莫名的感觉害怕,就没敢去袁氏面前。 此时在院子里干等了半天,连指甲盖都冻得要僵了,终于见到自家小姐出来,忙急急地迎了过去:“小姐!” “您没事吧?二夫人有没有为难您?”锦绣从衣袖里摸出一个精致小巧的手炉,塞到赵昔微手里。 “没事,走吧。”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来。 他们的新主子,也太厉害了吧…… 进府第一天,就治服了两房夫人…… 三人才出了明月轩,忽然身后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三小姐,等一等!夫人有话要交代!” 赵昔微疑惑回头,却是袁氏的丫鬟春桃。 她提着裙角在雪地里小跑着过来,将手上的漆盒递到赵昔微面前:“夫人说,三小姐一定要收下她的礼物,还说了,她现在就带着羽姐儿去长公主府!” 赵昔微点点头:“替我谢过你们夫人。” 春桃又是一礼,恭恭敬敬地告退。 锦绣看在眼里,心里暗自思忖:这二房夫人向来有闺中女诸葛之称,竟然对三小姐如此恭敬? 银宝心直口快地道:“小姐,您太厉害了吧!这个春桃可是跟着二夫人在外面打理账务的呢,奴婢方才进园子的时候,她还拿鼻孔怼奴婢来着!没想到您去了一遭,她立马换了一副乖巧模样……” 赵昔微淡淡一笑,嗯了一声。 高门大院,人心复杂。 好戏在后头呢。 回到蔷薇园已经到了戌时末,赵昔微让柳妈妈备了热水,洗了个澡,换上质地舒适的中衣,舒舒服服地躺在了松软的锦被里。 她这一天累得够呛,交代了一番锦绣留意府中的情况之后,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然而,此时此刻的大长公主府,却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什么!?娇娇,你再说一遍?赵玹竟然想休妻??” 宜阳长公主半靠在软塌上,听完女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之后,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一掌拍在了床边,怒道:“我看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徐氏双眼肿成了核桃一般,抽噎着道:“母亲,您一定要为孩儿做主!” 孙嬷嬷拿来一条貂皮袄子披在宜阳身上,细声细语地安慰道:“长公主息怒,姑爷和小姐成亲都这么多年了,或许只是一时的气话呢?再说了,小姐的性子您也是了解的,姑爷若是真的那么冷酷无情,小姐早就跟他和离了。” 孙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老人了,她自小就陪在宜阳身边,二人虽是主仆却情同姐妹,是以说话也不用太顾虑。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有片刻的沉默。 她是太后和先帝的第一个孩子,而当今皇帝是先帝最小的儿子。 皇帝身体病弱,又因顾皇后之死过于悲痛,于是落下了心疾。 是以朝政大事,全落在了太后身上。 可皇帝并非太后亲生,如此大权独揽,不免让人心生疑虑。 一时之间有支持的,有反对的,各执一词,竟然有了举朝两分的趋势。 大长公主心疼太后,更担心弟弟,为了平衡这母子之间的关系,她这个做姐姐的,可谓是心力交瘁。 好在有了丞相赵子仪。 此人智计无双,心地至纯,手腕、才华、人品,都是无可挑剔的王佐之才。 虽然她不看好女儿的这段婚事,但恰恰是这段婚事,有效的阻止了大魏的党争之祸。 只是现在太后势力羽翼渐丰,拥护其称帝的声音尘嚣甚上,惹得皇帝党的一众臣子越发不满,赵子仪夹在中间,若不是他手腕过人,怕是早就死无全尸了。 想到这里,大长公主的眉头又重新皱了起来:赵玹此时此刻想休妻,他是要撕裂朝廷啊! 皇帝和太后,他想站哪边? 赵玹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而长公主府向来视为太后一党。 这么说,他这不是简单的夫妻矛盾,是要剑指太后党派??! 宜阳以前经常跟在太后身边,耳濡目染,对朝政大事有着绝对的敏锐性。 人一旦习惯了某个思维模式,便会不由自主的把所有事情都以这种方式去判断。 这不,宜阳心念电转间,就已经把“赵子仪休妻”这一个信息,转换成了“赵子仪想搞宫斗”了…… 可徐云娇却想不到这么多,她见母亲沉默不语,忙急切地道:“母亲,我定是不要再回去赵府了,他竟然为了那个野丫头,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逼着我道歉。我面子往哪搁呀!” 宜阳皱眉:“什么野丫头?” 一语未了,徐氏气得又哇的哭了出来:“母亲,我都跟您说半天了,您怎么都没放在心上!哪还有别的野丫头,就是赵玹,他居然背着我和沈玉清生了个孩子!那孩子比燕姐儿还大半岁……呜呜呜!他居然在成亲之前,还跟那个女人有过、有过那种关系!!” 徐氏提起这个就觉得痛到了骨子里,连五脏六腑都似被绞碎了一样,她把脸埋在长公主的膝盖上,呜呜咽咽地泪湿了一片:“母亲,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他这么多年一直想着那个女人!我是不可能再跟他做夫妻了!” 宜阳却松了一口气,哭笑不得地道:“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也值得你哭回娘家?” 徐氏抬起头,气鼓鼓的道:“他背着我跟别的女人生了孩子,这还不是大事吗!” 宜阳揉了揉额头,女儿这种天真,该说是种幸福,还是种不幸? 她出身于皇家,对这种事根本没有什么想法,更犯不着为这种事哭啼不休。男人三妻四妾算什么,就算是强势如太后,也不得笑看先帝宠爱其他妃嫔? 若都是像娇娇这样,一点小事就哭得肝肠寸断,那后宫女人全都要死绝了。 宜阳抚着女儿的背,正色道:“赵玹当年可是非沈玉清不娶,两人有个孩子,不是很正常吗?他一个正常男人,难道指望他当和尚不成?” 第21章 多一个孩子多一条路 “再说那沈玉清死都死了,你白捡了一个女儿。那孩子比燕姐儿大半岁是吧?算来都十六了,转眼就要往外嫁人,也犯不着在你跟前刺眼了,你还白捡了一个女婿,你说说,这好事上哪找去?” 母亲越说,徐氏越觉得糟心:“不可能!!那野丫头在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就罢了,还要抢了我燕姐儿的彩头?” 她说着悲从心来,哭道:“母亲,您是不知道,赵玹还准备让她养在我名下,我怎么能接受!” “那女人生前占着我丈夫的心,死了还要塞个孩子到我跟前刺我的眼!赵玹还说了,叫那野丫头和燕姐儿一同议婚!母亲,那可是您辛辛苦苦下的帖子请的各大世家,凭什么叫那野丫头白白享受了这样的风光!” 宜阳眸子闪了闪。 徐氏摇着母亲的手臂,央求道:“母亲,我是定然不会再回去了的!您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受这种委屈吗?求求您做个主,我要跟他和离!” “不行!” 宜阳断然拒绝,“当初不顾劝阻一门心要嫁的是你,现在一言不合想要和离的也是你,徐云娇,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徐氏眼泪又滚了下来:“母亲,当初是女儿错了,现在女儿后悔了,还不行吗!” “娇娇,你没有回头路了。” 宜阳忍了又忍,对女儿只知道情情爱爱的脑子十分的无语,终是威严地下了定论:“你不可能、也不应该和离。我也不会帮你做这个主。现在你跟他之间的关系,不再是家长里短,而是朝政大事,朝廷现在需要赵玹来保持平衡,你明白吗?” 徐氏睁大眼睛,不解的望着母亲。 宜阳只觉得头疼,当今太后运筹帷幄,具有超高的政治水平,而她自恃传承了这一优点,怎么她生了个女儿却是个榆木脑袋,一谈到朝廷大事,便是一头雾水! “简而言之。”宜阳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赵玹这个人,皇帝需要他,太后也需要他。所以,你不能跟他和离。” “我要跟他和离,和朝廷需要他有什么关系?我跟他不是夫妻了,他难道连官都不做了吗?” 徐氏只觉得母亲在搪塞自己,愤然转身,提着裙子就走:“我定是不跟他过了的!母亲您不做主,我就出家做姑子去!” “放肆!”宜阳砰的一下,将茶盏掷了过去,“你给我站住!” 徐氏慌忙转头。 “啪!”茶盏堪堪擦着发髻,砸向了徐氏的额头。 “啊!”徐氏惊呼,随手一抹脸上的茶水,惊愕地看向母亲。 徐氏从小就是在父母的娇宠中长大,且父亲一生只有母亲一个女人,在她的观念里,丈夫就应该一心一意的对待妻子。 为什么母亲不许她和离? 说什么朝廷上的大道理,她不懂,也不想听。 “你翅膀硬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宜阳望着女儿红肿的额头,那里已经渗出了丝丝血迹,她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心疼不已,而是冷着脸继续训斥:“你要是敢跟他和离,就不要再说你是我的女儿!” 徐氏呆呆的站在原地,一瞬间,害怕、委屈、愤怒、伤心,齐齐涌了上来。 凭什么! 她在赵府被夫君骂,回来娘家,还要被母亲骂! 她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都在指责她?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站在她的角度为她想? 徐氏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绝望过,一阵胃气涌了上来,哇的一口酸水呕了出来。 旁边的孙嬷嬷眼疾手快,忙用帕子替她接住,又用手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柔声安抚道:“小姐别哭了,再哭下去伤身体啊。” 徐氏眼冒金星,一边哭一边吐,晚膳本就没吃两口,吐出来的全是胃液,到后面甚至胆汁都吐出来了。 隔间的丫鬟们听到动静,忙端着热水进来,待把徐氏的脸洗干净,在额头红肿处敷上了消炎的药膏,最后喂了她半盏秋梨膏的温水,这才悄悄的退下。 宜阳全程冷眼看着,直到徐氏的哭声渐渐小了,她才在床边坐下,神色严肃的道:“娇娇,你要是难过,就在母亲这里住上几日,但是对外切不可说什么和离休妻之言了!” “你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以你的身份这原也不是奢求。但是赵玹他不是普通男人,他关系着大魏的命运。再说了,他也没有三妻四妾,身边就你一个夫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赵府内宅的事全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你平日里多骄纵任性,他也没有说你半个不是吧?” 徐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只不过是一个毛丫头,你就闹得鸡飞狗跳的,白白惹人笑话了去!你是当家主母,你跟她闹,赵玹只会更加的心疼她,疏远你!你给我记住了,她就是再怎么入不了你的眼,你都要闭着眼装没看见!” “不仅如此,你还要演戏,人前对她要比对燕姐儿还好,叫别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不行!”徐云娇哑着嗓子反驳道:“又不是我生的,我干嘛要对她那么好,反倒冷落了我的燕姐儿!” “不可理喻!” 宜阳气得直翻白眼,脱口而出:“当今陛下还不是太后亲生的呢!太后不也要为他操劳一生!” “你膝下就只有燕姐儿一个孩子,多一个孩子多一条路,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徐云娇咬着唇,黯然不语。 她为什么只有一个女儿,还不是因为赵玹心里念着那个女人!他对夫妻之事从不上心,她难道自己变出几个孩子来? 宜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况且,你拒绝将那丫头收为嫡女,赵玹不也依了你吗?只要大事上面让你做主就行了,他念着沈家女就让他念着呗,那女人难道还能从坟墓里爬出来跟你抢丈夫?” “还有啊,你天天的为了这点事跟他吵,吵一次他就想一次,想得多了,你就是再有千万般好,也不如那个死去的人了!” 第22章 是你非要嫁给他的 “可是!”徐氏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堂堂侯门之女,为何要活在那个破落户的阴影中,为何要跟别的女子那样,忍受着丈夫心里爱的是别人?” “为何?” 宜阳冷哼一声,“难道当初不是你非要嫁给他的?沈家失势,他那丢了魂一般的情形,整个太学院谁人不知?那时我就告诉过你了,他不可能一心一意的爱你,可你听了吗?娇娇,路是你自己选的!你不是小孩子了,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徐氏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回忆起当年的种种来。 当年的赵子仪,潘安貌、子建才,白衣儒雅动京城。 那时候全长安的未婚女子,都想着能够嫁入赵家,而其中最为炽热、大胆的,便是长公主的女儿徐云娇。 她因着母亲的缘故,可以经常出入皇宫,每次她都提前在金马门候着,只为远远看他一眼。 可他每次都是淡淡笑着回一句“徐姑娘好”,规矩又疏离。 她以为他就是如此的性子,直到后来,他的老师沈穆被贬回乡。 正是梅雨时节,太后的腿疾又犯了,母亲入宫来照顾太后,她撑着伞悄悄的从长信宫后门溜出来,想照例去太常寺找他。 太常寺的门口有两只白玉石雕的马,她躲在马后,却看见他在院子里跪得笔直,那天他穿着青色的学士服,宽肩窄腰,光是一个背影便足以让她脸红心跳。 细雨忽然转为暴雨,他依然纹丝不动的跪着,徐云娇喊他:“喂,赵玹,你怎么不走啊!”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 一把伞出现在头顶,天地之间忽然变得寂静。 “哎,你不是沈太常的得意弟子吗?怎么他也罚你下跪啊!”十六七的女孩,咯咯娇笑,眉眼生辉。 赵子仪漠然抬起头,那眼底是无尽的荒凉。 徐云娇的心,突兀的一跳,像是丢了什么东西。 在她的印象中,他是儒雅的、风流的、骄傲的、自信的……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那天,他足足跪到天黑,她就替他打伞到天黑。 后来她晕倒在雨中,迷迷糊糊中只记得,一双大手抱住了她的腰肢,她心满意足的笑了。 再醒来的时候,她发着烧,一直喊着他的名字。母亲叹了口气,说太后已经跟皇帝提了,将你赐婚给赵子仪。 母亲又说,娇娇,这个男人你可要想好了,他心里不会有你的。你可知他为什么跪在雨里?因为他老师沈穆被贬官了。你看,你为他淋雨发烧,他却连事情的真相都不告诉你,你觉得他会好好待你吗? 可她不信,回答说:那不是因为老师落难他难受吗?这正好说明,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呢! 母亲说:这男人的情义,要看对谁,若不是对你,他越是重情,你就越是伤心。 现在,正是应了母亲当年的那句话。 徐云娇回想着往日种种,泪水又滚落了下来。 她闭上眼睛,轻轻地道:“可是我不甘心啊。” “那姓沈的就像一根锋利的鱼刺,卡在我的喉咙。别人看不见摸不着,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根刺藏在肉里,我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它无时无刻都在刺痛着我。” “本来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痛,现在那丫头出现在我面前,似乎全世界都在嘲笑我,我是个失败的女人,我连丈夫的心都得不到……母亲,难道我这一辈子都要忍受着这样的痛苦吗?” “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孩子也不可能消失,她确确实实是赵玹的血脉,你也不可能和离,你除了接受事实,还能怎样?还想怎样?” 宜阳觉得从来没有这样费劲过,这孩子怎么这样死心眼呢! 徐云娇吸了吸鼻子,她本想着回了娘家能得到支持,却没想到母亲句句话都堵死了她的出路。 可若是就这么灰溜溜的又回去赵府,她又觉得太丢脸:“我不管,反正我不能接受那个丫头踩在我的头上!” 宜阳吐出一口浊气,手指点着女儿的额头,连连斥道:“我刚刚不是已经教过你了?你还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徐云娇难过的捂住了眼睛。 “现在大魏正是内忧外患的时候,前朝乱成一锅粥,不说太后和皇帝了,就连太子也是箭在弦上,这几方势力全要靠着赵玹调和;后宫里裴贵妃不安分,偏偏她膝下有个晋王,还好赵玹的妹妹入了宫可以压制一二;那西凉边镇也是战况胶着,也得依托赵玹的弟弟出生入死。” “如果因为你,皇家和赵家生了猜忌,这天下可还会安稳?陛下体弱多病,太子根基不稳,你可忍心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而造成百姓离乱、江山倾覆?” 徐云娇就算再不懂朝政,也听出了其中的危机重重。 可是叫她就这么忍了,她又做不到,于是只能咬着唇不语。 宜阳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心里的压力稍微释放了一些,就放柔了声音道:“下个月就是议婚宴了,你若是实在讨厌她,就赶紧的替她把亲事定下来,到时候不过是一份嫁妆罢了,送出了赵府你也就安心了!” 徐云娇本是极为抗拒此事的,但是听到马上把亲事定下来送出府去这一句,还是觉得可以接受的。 宜阳观她神色,知道是被说动了,就快马加鞭继续劝道:“你放心,以她庶女的身份,夫家定然不会比燕姐儿好,不存在让她抢了风头的事!但是你也不能做得太难看了,毕竟赵府的门第摆在那里。” 徐云娇虽然不情愿,可是眼下也没别的法子,垂眸嗯了一声,不再反驳。 宜阳无奈的叹了口气,替她掖了掖被子:“时辰不早了,你快睡吧,今晚就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想了你也改变不了,只能白白的流泪伤心!你看看,这眼睛肿得都成桃子了!” 徐云娇看着母亲,不过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可那鬓角不知何时竟然生出了几根白发。 她心中一动,唤了一声母亲,撒着娇道:“您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第23章 半夜登门道歉 宜阳露出几分慈爱来,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 她这个女儿,任性起来叫人恨得牙痒痒,可是撒娇来,又叫人爱得心里去了。 母女俩刚刚躺下,这时孙嬷嬷却在廊下禀报道:“长公主,赵府来人了!” 宜阳还没开口,徐云娇一骨碌就爬坐了起来:“可是相爷来了?” 宜阳就瞟了她一眼,难为自己方才噼里啪啦说了这么多,看来全是多余的。 你瞧,这不盼着赵玹来接么? 徐云娇脸颊一红,嘴硬地道:“他跟我发这么大的脾气,难道不应该来跟我道歉吗!” 廊下孙嬷嬷就沉默了一瞬,道:“小姐,来的是……赵府的二夫人。” “什么?”母女俩皆是一惊。 宜阳忙下床更衣,吩咐道:“孙嬷嬷,天气这么冷,快请进来房里坐!” 徐云娇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仰头倒在了床上,闷闷地道:“她干什么来了?难道是老夫人派来的?” 转眼间,孙嬷嬷掀了帘子,领着袁氏走了进来。 袁氏屈膝见礼:“给长公主请安。” 这袁氏的名头宜阳是知道的,整个长安城的酒楼茶肆,都在她的名下打理着。 对于出色的女子,宜阳向来是有着几分敬重的。 也不多费口舌,开门见山的就道:“知道你们妯娌俩个关系好,难为你跑这一趟,娇娇今天是我急着把她叫过来的,有两样宝贝叫她带回去送给你们老夫人呢。” 这话的意思就是,事情已经搞定了,赵老夫人若问起来,你替我圆个谎。 徐云娇不懂其中微妙,赵玹不给她道歉就算了,母亲还要和稀泥装什么事都发生! 袁氏从善如流的应了一声是,仿佛没发现徐云娇双眼都哭肿了,一脸笑容地道:“长公主说的是。老夫人今日早早的就睡下了,明儿一早醒来我便就去请安,她要是得知您这样挂记着她,定然要乐得跟什么似的。” 这话的意思就是,老夫人对今日发生的事情不知道,等明天我一定帮您圆过去。 宜阳欣慰的笑了,暗叹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不像她这个笨女儿,车轱辘说了一大堆,就是听不懂。 孙嬷嬷准备了温热的蜂蜜水,递给袁氏道:“这是长公主特意给夫人准备的,大晚上的天气冷,喝了暖暖身子。” 袁氏连忙起身恭敬地接过:“多谢长公主,有劳嬷嬷费心了。” 她抿了一口蜂蜜水,沉思着,缓缓地道:“其实,今日我是来向嫂子道歉的。” 徐云娇本来闷闷不乐的,听到道歉两个字,双眼陡然一亮,问道:“谁叫你过来的?是赵玹吗?” 宜阳无语,又瞟了女儿一眼。 赵玹要是想道歉,早就跟她道歉了,犯得着叫上她弟媳妇来? 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这袁氏明显就是跟她关系好,不忍看她下不来台罢了。 然而,下一句话便让宜阳蹙起了眉头:“你说什么?是三小姐让你来的?” 一听见这三个字,徐云娇就有些火大:“她什么意思?她知道错了为何不自己来道歉?还是做贼心虚不敢来?” 袁氏尴尬的笑了一笑,斟酌着道:“今日让嫂子如此伤心,此事是我的责任。” 宜阳便猜到了必是事出有因,便问道:“娇娇,你跟那丫头,是为什么吵起来的?” “我一来不都是跟母亲说过了么?母亲您都没往心里去,光是揪着一个和离使劲训斥我!” 宜阳哭笑不得,徐云娇当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能听明白她在说什么就不错了! 徐云娇就又重复了一遍:“大厨房给那野丫头送了顿剩饭,她就生气了,绑了那管事妈妈来我房里讨要说法,我看见她就火冒三丈,失手摔了个杯子,相爷知道了就逼着我道歉。” “哦……”宜阳就看向袁氏。 袁氏脸上尴尬之色更为明显,缓缓道:“那管事妈妈,是受了我们羽姐儿的指使……如今我已经带了羽姐儿过来,跟嫂子亲自道歉。” 徐云娇却是霍然起身,拒绝道:“不关羽姐儿的事!此事都是那野丫头挑衅在先!你怎么能让羽姐儿来背这个锅呢,她在哪里,快请进来!” 袁氏忙拉住徐云娇手,声音恳切而真挚的道:“羽姐儿她做错了事,我让她在垂花门跪着呢。嫂子若是原谅了她,她就起来,若是不原谅,就让她跪到嫂子消气为止!” 徐云娇一听,哪里还坐得住,宜阳忙让孙嬷嬷去接人,又嘱咐道:“外面风冷,带一个手炉让羽姐儿暖暖手。” 袁氏和徐云娇本就关系亲密,一下子话说开了,方才的尴尬情绪一扫而空,袁氏嘴又巧心思又细,不消片刻,徐云娇便被她逗得抿着直笑。 宜阳却将注意力放在了赵昔微身上,问道:“听你们这么一说,那微丫头一出手,就将你们两房夫人都治住了?” 袁氏没有回答。 “用赵玹辖制住娇娇,用羽姐儿辖制住了袁夫人。”宜阳眼眸闪了闪,对这个还没见过面的外孙女,突然有了几分兴趣。 徐云娇琢磨了一下,总算回过神来:“我就说那丫头心机深沉吧,母亲您还不信!现在总算相信了吧!” “不错,在短短半天时间内,就能拿住你们每个人的弱点,并且加以利用。最关键的是她做得堂堂正正,你们捏不住她半个错字,若要追究起来,反而失去道理的还是你们自己。” 宜阳不住的点头,多年参与朝政的经验告诉她,此女简直是个天生的政治家! 袁氏暗暗松了一口气,本来她还担心长公主会暴怒,因此不敢叫赵承羽一起进来。 要说她多有歉意,那是假的,谁也不想把锅往自己女儿头上揽,可是赵昔微那一番话确实叫她心里没有底儿,若真的闹大,损失最大的必定是她的羽姐儿,光是一个嫉妒姐妹的罪名压在头上,就能成为她一生的污点,翻不过身来。 可她也不好说,自己是被赵昔微逼着来道歉的,徐氏那个性格是一点就炸,本来就憋着一团火呢,她哪里能这样浇油? 第24章 绝不会让她得逞 庆幸的是,长公主对这一切明察秋毫,是以在路上预演了多遍的台词,全都用不上了。 思忖之间,孙嬷嬷进来禀报:“回长公主,羽姐儿来了。” “请。” 小丫头掀起门帘,赵承羽身着水青色毛领子披风,垂着头走了进来。 “小女给长公主请安。” 赵承羽在锦垫上跪下请了安,却未起身,而是以手贴地,深深的行了个叩首礼,郑重地道:“羽姐儿给大伯母道歉,今日之事皆是由我而起,害得您和伯父失和,伯母,请您原谅我吧……” 她伏在地上,单薄的肩膀瑟瑟颤抖着,似乎是吓坏了。 不等宜阳发话,徐云娇就向前了一步,一把扶起赵承羽,满脸疼爱地道:“羽姐儿!这事不怪你!伯母知道,都是那野丫头使的心计!” 赵承羽没敢说话,方才在来的路上,袁氏已经和她好好的掰扯清楚了利害关系。虽然她受不了这个耻辱,可是也得咬牙受着。 徐云娇便以为她是吓到了,忙放柔了声音,哄道:“我们都清楚的,这里没有一个人怪你,你也是为了燕姐儿好,只是那野丫头太过于狡诈了,才叫你落到这种地步!” 说着又有一种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感觉,苦笑道:“若不是她,你伯父又怎么会对我生这么大的气,他可是从未说过这么重的话的。” 说着又恨恨地磨了磨牙,立誓一般的道:“你放心,她想骑在咱们头上,我绝不会让她得逞!” 赵承羽眨了眨眼睫,一直隐忍的眼泪掉了下来:“伯母,都是我对不住您,您骂我吧!” 徐云娇一把将她搂住,安抚着道:“不哭不哭啊,羽姐儿,伯母没有怪你,伯母知道你是好意的,好孩子,别哭了啊。” 宜阳的眉头微不可见的跳了跳,她经常帮太后出谋划策,对人心,对斗争,都有着极为敏感的洞察力。 她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袁氏母女道歉的目的,并非是为了徐云娇好,而是迫于赵昔微的压力,不得已而为之。 如果有下次,只要那丫头以同样手段,利益为主的袁氏母女说不定就会倒戈相向。 她这个女儿,如此的单纯,迟早要被那丫头吃得死死的…… 袁氏拿帕子抹了一把泪,仍是对赵承羽斥责着:“在我面前就跟个鹌鹑似的一言不吭,见了大伯母就哭哭啼啼,撒什么娇?马上就是要议婚的人了,做事还没一点谱,想一出是一出,你这样哪家公子敢要你!” 说到议婚,徐云娇又来了气:“别提了,还提什么议婚宴,一想到那野丫头也要跟我们燕姐儿、羽姐儿一起参加,我就烦的不行,巴不得取消了这事!” 袁氏道:“那能怎么办呢,微姐儿到底是赵家的长女啊!按照长幼之序,她的婚事得先敲定呢!” “谁爱敲谁敲去吧,我反正是不想管。”徐氏给赵承羽擦着眼泪,随口道:“母亲,您不是千方百计地叫我对那丫头好吗?现在您来安排吧!” 宜阳眸子一转,计上心来,唤道:“香兰,当年你在尚仪局,手底下教导过的内外命妇,少说都有百余人吧。” 她这突兀的一句话,叫徐氏一时没反应过来。 孙嬷嬷微笑着应道:“奴婢愚钝,不过是太后看得上奴婢,肯给奴婢几分薄面罢了。 “明天你跟娇娇一同回去。”宜阳笑了笑,那双冷静的眸子里,透着幽深的光。 像是一只隐藏在丛林中的老虎,在等待着猎物上钩:“这不是马上要议婚了吗?那丫头才从乡野回来,世家的礼仪规矩须得好好学学了。” 袁氏的心思何等玲珑,立时就明白了。 尚仪乃正五品的女官,掌宫中礼仪起居、命妇觐见。 长公主派身份如此贵重的孙嬷嬷一起回赵府,必然是准备借着议婚的由头,要好好挫一挫那丫头的锐气了! 徐氏却没明白母亲的这份苦心,她惊讶地道:“母亲,那野丫头不懂规矩关您什么事,您难道真把那她当成自己的亲外孙女了!” 宜阳摇头,这女儿怎么如此的愚笨! 她哭笑不得的道:“那丫头虽不是你亲生的,但你是赵府的女主人,她总归是你名下的孩子吧?她若是不懂规矩,闹了笑话岂不是叫你难堪?” “那又怎么样,反正跟我不相干。”徐氏撇嘴。 宜阳无语,跟这个榆木脑袋怕是说到天亮都说不明白,干脆挥挥手,不耐烦的道:“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休要再多言。一切交给孙嬷嬷就是!” 有长公主如此做主,袁氏心底不由得一阵窃喜。 如果早知道长公主如此英明果断,她就用不着跟那丫头赔礼道歉了!白白浪费了她三颗香囊呢! 想到那香囊,袁氏就心疼了起来,完全忘了,当时为了保护女儿,是多么的谦卑和顺。 她施施然起身,扶着徐氏的手,安慰道:“嫂子放宽心,大长公主这也是为你撑腰呢。况且孙嬷嬷这样的老人,又曾在宫里作过女官的,就是相爷也得给她几分尊重。有她相助,万一你再对上那丫头,不至于又吃了哑巴亏去。” 以孙嬷嬷这样的资历,别说是赵子仪,就算是公主皇子们,也不敢造次。 孙嬷嬷十三岁被选入宫中为女史,因才思敏捷,颇得太后喜欢,被调去做了长公主的伴读,一直贴身服侍到如今。 赵昔微提了狼毫,正在抄写赵氏家训,锦绣在一边慢慢的研墨,把自己了解的情况娓娓道来。 “小姐,这个孙嬷嬷可不是个普通嬷嬷,您可千万别像对大夫人、二夫人那样对她。”锦绣说完之后,又谨慎地提醒了一句。 赵昔微将最后一个字写完,这才淡淡点头:“我明白了。” 她起了个大早,去老夫人处请安后,见老夫人并无异色,可见是对昨天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情。她坐了一会儿就告辞,回了蔷薇园。 才到了院门口,就见银宝慌慌张张的跑过来,说大夫人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位孙嬷嬷,说是要给教小姐礼仪规矩。 赵昔微一愣,这哪是来教规矩的,显然就是要帮徐氏找回脸面,特意来调理她呢。 第25章 合格的贵女 好在锦绣先前在徐氏身边服侍,对长公主府上的事了解颇多。 听完这一通解释后,赵昔微心中已经有了准备。 孙嬷嬷服侍了太后这么多年,又是长公主身边最得力的人,她才不会硬碰硬呢。 刚柔并济,进退自如,这才是智者。 只是没想到的是,这孙嬷嬷竟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孙嬷嬷一张鹅蛋脸,弯弯的柳叶眉,一身茶色长袄,外罩栗色褙子,行动时端庄沉稳,不疾不徐,竟连每一个步伐都是刚刚好。 她屈膝行了礼:“老奴孙氏见过小姐,长公主听说了小姐归府之事,很是牵挂。又想着不日便是议婚宴了,特意遣奴婢前来照顾小姐。” 果然是宫中的老人,礼仪无可挑剔,言语也非常的聪敏和善。 赵昔微侧身避开,只受了半礼,并欠身福了一福,规矩地回答道:“小女多谢长公主挂念,本该一回府就去拜访长公主的,只是这边尚未安置好,不敢贸然打扰,还请嬷嬷回去后,替小女问一声长公主安。” 孙嬷嬷就微微扬起了一个笑意,抬眸打量着面前的人。 好一副倾城相貌! 只见她身材修长高挑,虽然比燕姐儿只大了半岁,却足足高了一个个头不止,长眉入鬓,杏眼含情,风流灵动之中又散发着几分锋芒,一看便是随了赵子仪。 难怪徐氏如此的容不下她! 这丫头不论是外貌、还是气度,都遥遥远胜燕姐儿啊! 以徐氏的手段,定是掌握不住的。 看来,回去之后定要好好的提醒一下长公主,这微姐儿并不像徐氏说的那样粗鄙不堪,反而是个可造之材! 徐氏在路上曾气愤的提起过,说这丫头目中无人、粗俗无礼、是个惯会拿捏人的主,叫孙嬷嬷千万不要放纵了去。 孙嬷嬷想着,她年轻时候专管后宫妃嫔、命妇入宫的礼仪,不管是多飞扬跋扈的女人,只要她尚仪局出手,一番调教后,哪个不是服服帖帖的? 言行举止、妆容服饰、用餐就寝,等等等等,旁的不说,光是行礼就有几十种规矩,这一套流程下来,便是再张牙舞爪的小野猫子,也只管温顺乖巧得跟绵羊一般了。 只是如今见着了她,并无人提点,就知道宫中女官身份尊贵、世家小姐只能受半个礼的规矩,孙嬷嬷准备好的交锋,却是暗暗的收起来了。 这么想着,孙嬷嬷笑容就越发的和善了起来:“下个月就是议婚宴了,婚姻乃女子一生中最要紧的大事,小姐余下的日子里,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儿来学习,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有嬷嬷教导,小女感激不尽,必当仔细学习。” 赵昔微笑着应了,引着孙嬷嬷入了暖阁,命锦绣上了茶,笑意盈盈地道:“昨儿才搬来蔷薇园,屋子里不曾备下好茶。” 衣袖轻挽,素手纤纤,亲自替孙嬷嬷斟了茶,“这是今年入夏时,我在乡下采摘的忍冬花制成的茶,看嬷嬷嘴角有些起皮,想必是最近天气不好所致,喝这个最好不过。” 声音轻柔婉转,语速不紧不慢,入耳像是早春莺啼。 一股暖流缓缓经过心田,孙嬷嬷的赞赏便又增多了几分。 赵昔微挑了最宽敞明净的一间客房,安排孙嬷嬷住了下来,又怕她初来乍到不习惯,拨了锦绣专门过去照应着。 翌日又飘起了小雪,银粉一般薄薄的一层,均匀铺在院中的青石板上。 孙嬷嬷的声音,从廊下清晰的传来。 “这站姿,是最能体现一个人身份教养的特征,也是世家闺秀礼仪的基础。如果站姿不够优雅得体,便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贵女。” 银宝僵着一张生硬的笑脸,她们几人已经站了足足有快两个时辰,小腿肚都要打颤了,可孙嬷嬷并没有半点放松的样子,仍在不紧不慢地重复着:“抬头、挺胸、收腹,双眼平视。要确保头、背、腰、脚,都在一条直线上。” 孙嬷嬷的目光在四名丫鬟身上缓缓流过,最后停留在赵昔微脸上。 赵昔微穿了件浅绿色的锦缎小袄,下身是墨绿色镶襕边的综裙,乌黑的头发盘了个发髻,用两根素银的簪子固定好,她身姿如松,神色从容,站了大半天,竟然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孙嬷嬷眼中浮现一丝赞赏:“三小姐是个心智坚韧的人,他日必然能成大事。” 又是一炷香过去,银宝觉得肚子饿得都咕噜噜响了,孙嬷嬷这才发话:“好了,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大家也饿了,先去用膳吧!” 几名丫鬟神色一喜,忙去暖阁布置餐盘碗筷。 吃完饭,丫鬟们端了水来,赵昔微净手漱口,这才恭敬的向孙嬷嬷道:“能得嬷嬷用心指点,昔微感激不尽。” 孙嬷嬷满意的点点头,道:“小姐您现在是相府长女,因此您再不可像以前那样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了。” “在大家族生活,要忍常人不能忍的委屈,才能享常人不能享的福气。您要时刻牢记着,一句话、一个动作,都会引发整个家族甚至朝堂的动荡。所以不可以轻易与人计较,要懂得以柔克刚,用春风化雨一般的手段,去解决所有棘手的事情。您要包容他人的弱点,同时也要发挥自己的优点,这样才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女主人。” 赵昔微听话知音,这是在暗暗批评她跟徐氏闹翻呢。 只是她也不是个固执的人,再者她知道,孙嬷嬷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她就把话都听进去了。 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 长公主要施威,这是她不能改变的,与其消极抵抗,不如选择面对。 是以,被孙嬷嬷如此严格的训练,她的内心非常坦然、平静。 “嬷嬷教诲得是。” “虽然一时之间会感到委屈,但人生是漫长的,放长远了去看,唯有家和才能万事兴,国和才能天下平。微姐儿,您是个聪明通透的,奴婢希望您以后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也能掌握家族的命运。” 第26章 这门亲事不合适 孙嬷嬷本是被派来给自己立威的,可她却并没有刁难自己,甚至还语重心长地说了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 赵昔微很是感激:“嬷嬷教诲,令人受益终身,昔微必当时时刻刻牢记在心。” 少女眉目精致,那剪剪秋水一般的眸子,像是倒映着整个璀璨星河,孙嬷嬷被她看得有一瞬间的失神。 再回想这半天的接触,她待人有礼却不讨好,既没有大家闺秀那般的刻板拘谨,也没有诰命贵妇那般的骄矜傲慢。 更难得的是,面对逆耳忠言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坦率承认自己的不足。 这份光明磊落的心胸气度,多少世家儿郎都是望尘莫及的呢! 孙嬷嬷就把那敌意彻底的收了起来:“小姐不嫌弃老奴唠叨就好,老奴必然尽心尽力的教导小姐。” 几名大丫鬟看得心里直咋舌:这孙嬷嬷可是在宫中侍奉过太后的女官!竟然对小姐如此赞赏有加,可见她们小姐是真的值得追随的! **** 而此刻的荣安堂却是格外的冷寂,小丫鬟们守在黑漆葵纹槅扇外,个个都是垂首敛容,不敢多发出一点声响来。 周嬷嬷端着红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盘走来,小丫鬟们神色一喜,远远地就做了个手势。 见她近前了些,才低声道:“相爷在里面,老夫人很不高兴。” 周嬷嬷颔首,示意小丫鬟们先退下。 小丫鬟们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游廊尽头。 周嬷嬷整理好情绪,轻轻地撩起帘子,绕过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进了内间。 室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老夫人和相爷坐在靠窗的梨木镌花椅上,两人都是一脸凝重,角落里宫灯静静地发出惨淡的光芒,更显得满室寂寥。 周嬷嬷将托盘放在黑漆桌上,取了两只青花缠枝的茶盅,手脚轻巧地斟了茶水,又轻轻地颔首一礼,然后就默默地退了出去。 冬日天色暗得早,才酉时初刻,院子里的灯柱已经点亮。 周嬷嬷守在廊下,耳边依稀听见相爷无奈的声音:“御史台弹劾的折子满天飞,陛下在这个时候提议让我们和王府联姻,儿子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这原就是你有错。”老夫人的声音隐含着谴责之意,“当年既然已经和那沈玉清定了终身,为何不告诉我?我就是再反对,也会想法子把那孩子抱回府上养着的,咱们家又不缺这点银米!” “既然当时没能把孩子认下来,这回就不该由着那孩子的性子来,她在大街上拦你的轿子,你就真的这么认下了!明知道太后党羽盯得紧,你还不当回事。那孩子若是别的出身也算了,可她的身世还牵扯到沈家。” 老夫人越说越觉得事态严重,可一看到儿子紧绷的脸色,就又不忍继续苛责下去。 缓和了一下情绪,劝道:“依为娘的意思,不如先看看江夏王那边是怎么个态度。若是王府也有跟我们家联姻的想法,我们家嫁个姑娘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子仪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母亲,不用说了,这门亲事不合适。” “哪有什么合适不合适。”老夫人笑了笑,望着儿子:“那你就任由御史台这么闹下去?” “那也总比拿孩子们的婚姻开玩笑的好。”赵子仪脸色阴沉,“江夏王背靠太后,我们赵家背靠皇帝,而太后和皇帝之间积怨已深,无法修补。把女儿嫁入王府,到时候两宫斗起来,她如何自处?” “你也知道两宫失和。”老夫人睨了一眼儿子,“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拒绝皇帝联姻的建议,让皇帝怎么想?不是为娘的说你,你平日里向来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可怎么一牵扯到微姐儿的事,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呢!” 说到最后,已是带了几分严厉。 “娘,您没必要一直揪着微姐儿说事。”赵子仪面色一沉,强硬地道:“陛下身子不好,太子没有外家,太后联合御史台弹压我,只不过是跟陛下唱对台戏罢了。” 他说着冷笑了一声:“如今我不接招,他们又能怎样?谁人心里不是明镜似的,装聋作哑谁不会?” “说得轻巧,你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老夫人敛了笑容,正色道:“舆论如刀,杀人不见血,现在最要紧的是平息舆论风波,倘若放任御史台这么闹下去,你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不打紧,可若是拔起萝卜带着泥,把当年太学那桩旧案翻出来,怕是整个长安城都要翻了天。” 赵子仪一怔。 老夫人见儿子不语,就又沉重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道:“我们赵家已经到了这个高度,不可能往回走,也不可能停滞不前,只有一条路……” 她饮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幽幽道:“要么选择站队,要么选择联盟。” 赵子仪端起茶杯,用小盖轻轻撇去茶沫:“娘,我不同意和王府联姻,除了因为江夏王背靠太后之外,更多的是不想让孩子嫁入皇室。娘,当年四妹入宫,您心里好受吗?伴君如伴虎,一步不慎就是万丈深渊。外人看她是受宠的淑妃娘娘,可您做母亲的,还不知道她受了多少委屈吗?” 提及女儿,老夫人眼角有些湿润。 赵子仪声音柔和了些许:“主要是我们家几个姑娘都不适合嫁入皇室。三弟那边两个孩子年龄太小,剩下的羽姐儿喜形于色,燕姐儿倒是端庄沉稳,但格局却小了点。微姐儿就更不用说了,在乡下放养了十几年,怎么能适应皇宫那复杂的环境。” 老夫人蹙眉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可是像我们这种家族,子女总是要承担责任的,即使不和皇室联姻,也少不得要和世家贵胄打交道,哪里总能一直由你这样护着?” 说着看了儿子一眼,见若有所思,这才继续道:“所以为娘的还是那个意思,你先不要急着拒绝陛下,只说看江夏王的意思,若是江夏王没这个想法,就让他去拒绝好了。倘若王爷觉得合适,那就选择一个合适的嫁过去算了。” 赵子仪沉默无言。 第27章 江夏王妃 老夫人就叹道:“当年太学那个案子,我心里总觉得不放心。谁能想到一纸策论,竟然导致老王爷离京、太常卿沈穆被贬、最后却让贵妃捡了个便宜……”说着就有泪光盈盈,“也因为这样,才有的柔姐儿入宫,徐云娇过门……” 赵子仪却不太想回忆当年之事:“娘,当年太学的那桩案子是陛下亲自主理,其中细节也就只有陛下清楚了。”说着起身,“天色不早了,儿子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 老夫人一怔,急忙道:“那联姻的事呢?” 赵子仪整了整衣袖:“母亲放心,您的意见我会考虑的。” 老夫人这才放松了下来,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了口:“我听说你一个月有二十多天睡在书房,你没事也要多去景秀园走走才是,到底徐氏是你的原配发妻,还是燕姐儿的嫡母。你对她太过冷落了,下人们看在眼里也不像话,燕姐儿也是个懂事的大姑娘了,她嘴上不说,心里定然难受得紧。” 赵子仪笑了笑,道:“您放心,儿子心里有数。” “去吧。” 老夫人点点头,这一场谈话太劳心劳神,她也觉得有些疲累,便唤了周嬷嬷进来服侍。 赵子仪出了荣安堂的院子,随从长松忙提着灯笼迎了过来:“相爷。” 半晌无人应答,长松愣了愣,却见赵子仪负手站在门口,望着满天的雪花,神色有些疲倦。 长松是跟在相爷身边的,自然是知道最近发生的一切大事,但偏这些事又都跟三小姐有关,是以也不好开口劝慰。 一主一仆在院门外伫立半晌,赵子仪才轻轻吐出一口气,道:“走吧。” 赵子仪离去后,周嬷嬷提着个红木雕花食盒进来了。 她打开盖子,用莲纹青花小碗盛了半碗,端到老夫人面前:“这是大厨房的蒋娘子新做的酸笋鸡尖汤,老夫人快趁热尝尝,这个最是温补暖身的。” 赵老夫人就着她的手尝了一口,冬日的寒冷便驱散了大半,便笑着道:“这个好吃,香喷喷的,又不油腻,跟厨房说,明儿还要做这个。” 又想到了赵承燕,加了一句:“给燕姐儿也送一份,她怕冷,这汤喝了暖身子。” 周妈妈有些为难,大厨房的丁妈妈才被相爷换走,大夫人为这事闹了好一通,燕姐儿自然也跟着高兴不起来,哪敢让蒋娘子去跟前凑? 但是又不好直说,只得笑着道:“老夫人真是偏心,什么好的只想到燕姐儿,那旁的几位姑娘,也该雨露均沾才是。” “你不说我倒给忘了,给雅姐儿、妙姐儿都各送一碗。” “是。” 赵老夫人喝完汤,这才注意到厨房换人了:“宝珠,你刚刚说这汤是蒋娘子做的?哪个蒋娘子?” 周嬷嬷颔首,缓缓道:“是三夫人那边的人,大厨房的丁妈妈前几天犯了事,被相爷打发出去了,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正好三夫人说,她房里陪嫁过来的蒋娘子做得一手的江南菜,正合老夫人的口味,于是就让她顶上了。” 赵老夫人面有疑惑:“那丁妈妈犯了什么错?” 在她印象中,这个儿子向来不过问内宅的事,怎么突然生这么大的气? 周嬷嬷这才将那日之事仔细的说给了老夫人听。 老夫人拿小铜箸儿,夹了一块瑞脑香放进了炭盆里,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腕上的两个翠玉手镯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之声。 周嬷嬷识趣地略去了徐氏回娘家的事,只说了丁妈妈故意给赵昔微送剩菜,惹怒了相爷,所以被打发了。 说完见老夫人沉默不语,就试探性地补充了一句:“奴婢说句不该的,那丁妈妈也确实过分了点,微姐儿就算是之前养在外头的,可到底是相爷的亲生女儿呀!她这样,岂不是打了相爷的脸?” 老夫人想起儿子对于联姻那强硬的态度,揉了揉眉心:“他是真的疼这孩子。” 周嬷嬷笑道:“相爷疼微姐儿,跟老夫人疼相爷,是一样的心意。” 老夫人皱了眉头:“这大家族的奴才们向来都是捧高踩低的,微姐儿还得要自强才好,相爷能护她一时,也不能护她一世啊。难道将来嫁给哪个公子哥儿,出了点芝麻绿豆大的事儿,也哭哭啼啼的叫相爷做主不成?” 周嬷嬷缄口不语。 心里道,您是不晓得这微姐儿多厉害,才回府就治得两房夫人服服帖帖的。 但是又不好继续让老夫人在这个事件上过多追问,于是就笑着转移了话题:“老夫人说的是,这不,大长公主也念着这事儿,派了得力的嬷嬷来教微姐儿礼仪呢!” 提到这个亲家,赵老夫人眉头就舒展了一些,笑道:“也难为长公主费心,那丫头真是个命好的,有了咱们相府这样的出身,又白白得了个可靠的母家,要是自己争气点,夫家必然不会太差……” 她沉吟着,“宝珠,你看京中谁家适合微姐儿?” 周嬷嬷知道老夫人还在为联姻烦恼,就笑道:“小姐的婚事,哪是老奴能随便点评的,老夫人您若有中意的人家,谁还能拂了您的意吗?” 老夫人点点头,周嬷嬷便上前服侍她就寝。 才脱了鞋袜,却有小丫鬟掀了门帘进来:“老夫人,江夏王府派人来了!” 老夫人身子一僵,显然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到了。 周嬷嬷忙吩咐道:“快请进来!” 王府来人,不论身份,都是贵客。 老夫人重新穿戴整齐,周嬷嬷上了好茶,转入花厅会客。 不一会儿,小丫鬟就躬身带着一名中年仆妇进来了。 这仆妇穿着藏青色锦缎长袄,面庞圆润白皙,看着非常的和善。 周嬷嬷垂首立在老夫人身后,听那仆妇缓缓地道来: “我们王妃说,原本回京就想来拜访老夫人的,可是府邸多年不住人,少不得要好好打扫安置一番,今儿收拾妥当,就立即派老奴来给老夫人问个安,不知道老夫人明日忙不忙?” 一面说,一面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名帖,笑容可亲地递了过来。 周嬷嬷忙双手接了递给老夫人。 皇帝才提出两府联姻,王妃立即就要来拜访? 老夫人心里明镜一般,脸上却漾开了笑容,一副非常喜悦的样子:“多谢王妃挂念,请贵人回去代老身问王妃的安。” 一番寒暄过后,那仆妇又福了一福,就起身告辞了。 老夫人在花厅内独坐了片刻,吩咐周嬷嬷道:“去和家里几个孩子打声招呼,叫她们明天都到荣安堂来。” 第28章 是福?是祸? 孙嬷嬷的礼仪训练非常繁重,一天下来,赵昔微感觉全身都要散架了一半的酸痛。 晚上锦绣打了热水,一边替赵昔微轻轻按揉着小腿,一边安慰道:“幸好老夫人心疼您,免去了小姐的晨昏定省……”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想起小丫鬟的禀报:“小姐,周嬷嬷来了。” 赵昔微忙披衣起身,亲自迎了出去,又命人捧了茶来:“天寒地冻的,周嬷嬷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周嬷嬷提着一盏八角琉璃灯,开门见山的道:“奴婢是来传老夫人话的,明天江夏王妃到访,三小姐明天请务必在卯时正来荣安堂。” 江夏王妃? 锦绣听着浑身打了个冷颤。 江夏王可是皇帝的堂兄,这些年一直留在封地,才回京城就要急着拜访赵府? 玉兰小声嘀咕道:“这……也没听说相爷和江夏王有过什么交情啊……” 一屋子的丫鬟们面面相觑,露出了惶恐的神色。 赵昔微心里也暗暗惊奇,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只笑着颔首一礼:“大晚上的,有劳嬷嬷亲自跑一趟。” 锦绣立即会意,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荷包塞到周嬷嬷手里:“给周嬷嬷打酒吃,不成敬意。” 周嬷嬷眸子里露出一抹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即笑容就多了几分尊敬:“三小姐客气了,夜已经深了,老奴就不叨扰了。” “路上雪还未融,锦绣你去帮嬷嬷提灯照路。”赵昔微向锦绣使了个眼色。 锦绣最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应了一声,就提着灯笼去送周嬷嬷了。 赵昔微披着袄子,坐在桌旁等候。 约莫两刻钟后,锦绣带着一身雪气进了屋子。 她的脸上有着几分不安、又有着几分郑重:“奴婢打听了几句,又去大厨房问过了,说老夫人也是晚上才得到消息,已经通知了各房的夫人小姐们,明日都要盛装打扮一番,不能失了礼数。” 赵昔微道:“可曾打听到了是为了何事而来?” 锦绣摇摇头:“没问出来,哦,对了,周嬷嬷说是好事,叫您放下心,好好的睡觉。” 赵昔微眉头一凝,世家大族之间的拜访,一般都要提前递交名帖,才好定下日子。老夫人却是晚上才得到消息,可见江夏王妃是临时起意,或者就是事情紧急。 既然是喜事,又怎么会这样? 联想到议婚在即,一个念头闪过,但是很快就被她否定了。 江夏王如此重要的身份,即使是要和赵府联姻,那也犯不着如此心急火燎。 银宝眼珠子一转,喜滋滋地道:“不会是议婚宴的事吧?小姐,您赶紧去睡觉,明天早上一定要打扮得美美的,把其他几位小姐比下去,让江夏王妃眼前一亮!” “哪有这么简单。” 锦绣却突然出声:“老夫人虽然仁慈,可大夫人对小姐的成见大家都看在眼里,若这是一桩好事,却优先了咱们小姐,岂不是摆明了让大夫人难受?再者,若真是好事,又怎么会连夜传来消息,明天就忙着见面。小姐,依奴婢的意思,您明天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赵昔微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她第一次见到锦绣,就觉得这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丫头,但是没想到竟然能有如此的见识。 银宝撇撇嘴:“那我不也是为了小姐好嘛,小姐能有这样一门好亲事,以后再也不用这样委曲求全了。” 玉兰也说道:“奴婢也是这么想的,小姐您千万要为自己搏一搏,不能任人安排。” 锦绣摇摇头,懒得跟她们继续理论。 赵昔微就笑着道:“连你们都有这个上进的心思,我难道还能亏待了自己不成。都去睡吧,明儿大家见机行事就是。” 却说老夫人那边,周嬷嬷正在细细地禀报: “燕姐儿听到消息后问了一句‘祖母何时收到消息的’,然后就起身去了大夫人处。羽姐儿听说能会见王妃很高兴,二夫人把她支开了,问奴婢是不是和联姻有关系。雅姐儿早睡下了,听见奴婢去了屋里,就起来问了老夫人的安,得知是江夏王妃要来,显得有些好奇……只有微姐儿看着很是平静,还给奴婢打赏了一包碎银子,说大冷天的难为奴婢跑这一趟。” 老夫人就问了一句:“她没问你什么话?” “没有。”周嬷嬷眼中浮现几分欣赏之色,“这微姐儿小小年纪,却是个很沉得住气的,听到江夏王妃的名头,也没露半点怯。” 老夫人若有所思。 周嬤嬤又抿着嘴笑道:“不过,奴婢回来的时候,她特意叫锦绣提了个灯笼送了一程,那丫头是个聪明伶俐的,却对微姐儿很是尽心。” 老夫人点点头,道:“羽姐儿喜形于色,雅姐儿懵懵懂懂。我看着燕姐儿和微姐儿都不错。” 周嬤嬷笑道:“奴婢也觉得这两位小姐不错。只是不知道江夏王妃满意哪一个?”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那就要看她们的造化了。” 第二天,赵昔微寅时末就起来了,特意挑了一件竹青色狐狸毛滚边的褙子,同色的金丝绣花云锦裙,外罩藕白色织锦羽缎斗篷。 又把乌发绾好,用碧玉簪子固定,双侧各簪了一朵淡粉色的海棠珠花,再戴上一副碧玉色的珍珠吊坠。 她拿不准江夏王妃此次拜访赵府的目的,穿得太素或者太艳,都容易失了分寸。 便有意在颜色搭配上用了心思。 提前一刻钟到了老夫人处,却发现赵承燕早就已经到了。 赵承燕穿着海棠小红袄,撒花百褶裙,头上插着两支累丝珠钗,戴了一对赤金坠子,描了细细的眉,双颊搽了淡淡的胭脂。 两厢一对比,老夫人看来看去,露出了一丝不满意的神色来。 一挥手唤了周嬷嬷:“宝珠,之前宫里赐的珠钗首饰呢,给她们姐妹俩一人拿几支来。” 周嬷嬷领命而去,老夫人又道:“今儿要见的是江夏王妃,你们姐妹俩须得仔细些。” 赵昔微和赵承燕忙轻轻屈膝:“是。” 第29章 王妃驾到 “燕姐儿还小,微姐儿又是第一次见客,难免有些紧张。”周嬷嬷捧着一只黑漆描金的首饰盒出来,笑着道,“来,让奴婢为您戴上。” 老夫人点点头,吩咐道:“微姐儿皮肤白,就戴那赤金镶嵌宝石的蝴蝶簪,脖子上配一个玛瑙的璎珞项圈,燕姐儿穿了红色衣服就不要戴金首饰了,配一对银镶玛瑙石的耳坠子,都戴好了给我瞧瞧。” 赵昔微只好按照老夫人的安排,任由周嬷嬷重新装扮了一番。 老夫人的笑意中有了一丝骄傲:“你们姐妹俩的相貌都随了相爷。” 又细细地交代了几句:“一会儿女眷都要去大门前等候,燕姐儿站左边,微姐儿站右边,嫡庶有别,切勿乱了规矩。见到王妃娘娘要微笑,不可盯着看。燕姐儿,你是进过宫的,多关照关照微姐儿。” 赵承燕就向前牵了赵昔微的手,笑容端庄地道:“祖母放心,我定会好好关照微姐姐的。” 老夫人看着这姐妹俩一个比一个标致,心眼里都写满了欢喜。 不一会儿,大夫人徐氏、二夫人袁氏携赵承羽、三夫人孙氏携赵承雅、赵承妙姐妹俩,都进了房。 几人都是打扮得焕然一新,大夫人特意大妆了一番,戴上了五彩金丝凤钗。 金灿灿的凤凰栩栩如生,凤尾以金玉为枝叶、宝石为花朵,凤首衔着三股珍珠,随着脚步一步一摇,尊贵之中别有一番风情。 老夫人在大夫人的搀扶下,起身坐了油壁车,去门外迎接江夏王妃。 一路无言,大夫人今日心情不错,二夫人却眉宇间时刻紧绷着。 大夫人就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着道:“二弟媳不用紧张,多年前老江夏王还在京城时,我曾在宫宴上远远的见过王妃一眼,是个很温婉的人。” 二夫人笑道:“那敢情好,别看我成天和各个铺子的掌柜打交道,可和皇室宗亲见面还是头一回,心里有些露怯得很。” 赵昔微眼眸飞快的掠过,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二夫人这话很是心不由衷。 不由得思索了起来:二房缺少人脉,一直很想和世家贵族搭上关系,为何这次却并不高兴? 还没来得及细想,油车已经在影壁前停下。 赵府大门正对着长熙大街,此时天色已大亮,沿街的商铺纷纷打开了店门,跑堂的打着呵欠,在寒冷的空气里氤氲成一团白雾。 卖早点的大娘支开了摊子,一揭开蒸笼盖,冒着热气的包子、馒头、红枣糕,香气扑鼻,随着哟喝声此起彼伏,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地多了起来。 赵昔微几人按照老幼尊卑的次序一字儿在门口站着,天气寒冷,不一会儿老夫人便觉得腿脚有些发麻,才皱了一下眉头,三夫人便体贴地问道:“老夫人,这里风大,要不咱们去垂花门那边去等?” “马上王妃就要到了,咱们不能乱了规矩。”老夫人摇头。 二夫人便也劝道:“您先去车里面避避风也是好的,这寒风跟冰刀子似的刺得脸上生疼,您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叫我们几个怎么过意得去呀!” “哪里就那么娇弱了!”老夫人笑道,“你问云娇,春节我们一起去宫里贺岁,在含元殿门口一站就是两个时辰,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大夫人点头:“是啊!当时太后娘娘都夸咱们老夫人呢,说您身子这么硬朗,看着不像是五十多,最多三十岁!” “那不是妖怪成精了!”老夫人笑了起来,大家紧张的心情一扫而空,也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悦耳的环佩叮当之声,伴随着马车辘辘驶过地面的声音。 大家齐齐抬头看去,见是一辆黑漆平顶的马车,样式很普通,但是周围左右却随行着十六名护卫。 老夫人敛容,低声道:“是王妃来了。” 话音刚落,马车已停下。 车帘拉开,有一名身穿宝蓝色锦袄的仆妇先下来,接着躬身,对着车内的人恭敬地道:“王妃,到了。” 一只戴着羊脂玉镯子的手缓缓地伸出来,仆妇忙轻轻地扶住,身后又有一个年轻侍女打起了帘子,接着一个紫粉色的身影,缓缓地从车上走了下来。 老夫人已领头行礼,恭恭敬敬地道:“命妇赵杨氏,前来迎接王妃娘娘。” 赵昔微等人也屈膝行了个大礼:“臣女见过王妃娘娘。” “快扶赵老夫人起来。”一个温柔婉约的声音响起,马上就有伶俐的侍女扶着老夫人起了身。 赵昔微也就跟着起了身。 她垂着眸子,耳边传来老夫人和江夏王妃的寒暄。 “老夫人何必这样客气,这一大早的让您带着小辈们在门外等,叫我好生惭愧。”江夏王妃听声音不过四十左右,语速很慢很柔,让人觉得十分的亲切。 “这原是老身的不是,本来应该我们去拜访您的,让您屈驾光临,老身实在是过意不去。”不愧是世家大族的老祖宗,场面话娴熟于心信手拈来,却不会让人感觉半分的敷衍。 一番客套过后,老夫人这才向江夏王妃介绍身后的小辈:“这是我的大儿媳,徐氏。” 王妃就笑着道:“我和她见过的。” 说着就携了大夫人的手,亲热地道:“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还未出阁呢。” “那天是在太后娘娘的晚宴上,席上那么多人,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你,我呀当时心里就说,这姑娘真是牡丹花一般的明艳,原来竟是太后娘娘嫡亲的外孙女。还想着说什么样的男子才能把这样出色的姑娘娶回去呢!现在一看,可不是吗!也就只有赵丞相这样的才俊,才配得上夫人这样的花容月貌了!” 这一番话徐徐道来,音调温柔亲切,既夸了大夫人,又夸了赵子仪,叫人听着全身每个毛孔都十分的舒坦。 大夫人展露一个明亮的笑容:“王妃娘娘过奖了,臣妾哪里就那么好了!” 赵昔微没有抬眸,心里却暗自思量:像江夏王妃这样贵重的身份,如此隆重的夸一个并没有过多交集的臣子家眷,背后应该不只是礼数怎么简单吧? 第30章 五朵金花 老夫人又笑着介绍了二夫人、三夫人:“这是我二房、三房的两个儿媳,袁氏、孙氏。” 王妃就将她们二人又夸了一番,再次见过礼后,这才携手进了垂花门,换上青帷小油车,向着老夫人的正房而去。 到了荣安堂,周嬷嬷早带着十几名丫鬟们垂手立在了门口,一见王妃一进院子,立即带着众人盈盈跪地。 早有丫鬟帮着撩了门帘,又有人在椅子上铺了刚刚香熏好的毛绒毯子,有人端了温度适宜的春茶,这一切没有任何喧哗,安排完毕后,丫鬟们又垂着手,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王妃落了座,老夫人和三位夫人这才落座。 王妃端起茶抿了一口,只觉入口醇香,于是笑着夸了一句:“老夫人真是会调理人,这屋里的孩子一个比一个机灵可爱。” 老夫人笑着道:“我人老了,成天里就和她们厮混在一起,讲讲笑话逗个趣儿,一来二去的,她们也就把我的脾气给摸透了。” 王妃声音轻柔地道:“正是呢,可惜的是我没有老夫人这样好的福气,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我就跟王爷说,要是我能多生几个姑娘,满屋子就热闹了是不是?” 她说着就轻轻叹了口气,话里似有无限的遗憾。 老夫人一指左右,向介绍道:“这是我几个孙女儿,笨嘴拙舌的,哪里会哄人开心哟!” 王妃眼前一亮,亲切地笑道:“孩子们真漂亮,快上前让我好好看看。” 赵昔微、赵承燕、赵承羽、赵承雅、赵承妙五人忙起身,在王妃座前屈膝一礼:“臣女见过王妃娘娘。” 王妃颔首,立即有侍女端着红漆托盘上来,她笑道:“我才从江夏回京,也不知道京城女孩子们喜欢什么,正好王府上有个老工匠,于是一早就给姑娘们备下了几个小手炉。天儿冷,拿着暖暖手,这东西不值几个钱,还望姑娘们不要嫌弃才好。” 她说得谦虚,五人哪里敢真的当“这东西不值钱”,忙起身又是屈膝道谢。 “喜欢吗?”王妃笑着道,“打开看看,每个都是什么花纹?” 赵昔微和赵承燕捧着盒子,都是愣了愣。 赵承妙年纪最小,就有点跃跃欲试,见几个姐姐都没动作,便也不敢打开。 王妃就笑道:“我亲自挑了五种不同的花色,又自己描的图样,才让工匠拿去做的,做好后我自己都没来得及瞧一瞧呢。” 老夫人忙道:“这可太麻烦娘娘了,姑娘们打开看看吧。” 几人忙应了一声是,轻轻打开了手中的红漆木盒。 手炉精巧可爱,不过巴掌大小,纯银錾刻工艺,上面的花纹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工匠的技术十分炉火纯青。 虽然是临时起意来拜访,却能在礼物上花这么多心思,给足了对方该有的面子。 如此的八面玲珑,这王妃可不是一般的简单人物。 她垂着眸正在细细的琢磨,就听王妃柔和的声音响起:“孩子们拿到的都是什么花色呢?” 赵昔微拿到的是一只芍药花纹的手炉,她捧着这精巧可爱的礼物,却看见赵承燕拿到的是一只牡丹花手炉,心情就有些复杂。 芍药艳丽,牡丹端方,二者并称花中二绝。 那在王妃心里是觉得牡丹好呢,还是芍药好呢? “多谢王妃娘娘,臣女是杏花!”赵承妙捧着杏花纹的手炉,两个浅浅梨涡盛满了天真无邪。 赵承雅忙偷偷拽了一下妹妹,拉着她一起行礼谢恩:“王妃娘娘,臣女的是兰花。” 赵承羽的玫瑰花纹最是漂亮,她也高兴地福了一福:“赵承羽谢过王妃娘娘,这玫瑰是臣女最喜欢的花了!” 王妃喝茶的手就一顿,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孩儿。 肤如凝脂,唇若点绛,她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含笑对老夫人道:“你们家的孩子可真漂亮,粉雕玉琢一般。” 老夫人笑得眼角都有了笑纹:“是啊,这是我二房的孙女儿。” 二夫人忙起身,颔首道:“羽姐儿性子直爽,王妃的礼物太过精巧,她便忍不住失了言,还请王妃不要怪罪。” 赵承羽满面笑容,乌黑的眸子闪着明媚的光泽,与旁边几个沉默的姐妹形成鲜明对比:“是呀,王妃的礼物臣女真的很喜欢!” “羽姐儿。”二夫人低声唤了一句,想要用眼色警告一下女儿,却被王妃打断。 “袁夫人这样客气干什么。”王妃放下茶盏,亲自向前拉了赵承羽的手,“别听你娘吓唬你,这个失礼那个失言的,我哪里就有这么多规矩了?羽姐儿这样漂亮可爱,我看着很有眼缘,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赵承羽笑着福了一福:“谢王妃夸奖,承羽见着王妃也很有眼缘,也很喜欢王妃!” 王妃看着更觉她可爱非常,就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笑道:“这孩子,不仅生得漂亮,人也乖巧,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孩子,怕是做梦都要笑醒呢!” 这亲热的场面,让赵承燕觉得不太舒服,就悄悄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大夫人。 却见大夫人一脸开怀,和身边的嬷嬷正在说着什么,似乎对这边发生的事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赵承燕一瞬间就有点失望,她烦躁地别开眼,又见身旁的赵昔微半垂着头,目光定定地看着地面的织锦地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到了自己身后。 赵承燕眉头蹙了蹙,有些疑惑:难道她不想进王府?还是压根不知道王妃此行拜访赵府的目的? 正沉思着,耳边又响起王妃和赵承羽亲热的交谈。 “羽姐儿今年几岁了?” “回王妃娘娘的话,臣女今年十五岁。”声音清脆,甜丝丝的,像是一只早起的百灵鸟。 “真是娇花一般的年龄。”王妃笑道,“可曾上过学?读过些什么书?” 赵承羽道:“回王妃的话,府上请了先生,上了两年的学,读了一部《三字经》。” “不错!生得漂亮,人又聪明,真是个好孩子。” 第31章 银鞍白马度春风 王妃端了茶杯,跟老夫人笑着讲起了家常:“我年轻时候也是个喜欢诗词歌赋的,什么四书五经、史书兵法,都喜欢看着玩,后来嫁了人,王府里事情又多,忙起来一年到头没半日闲,就渐渐地丢开了。” 王妃是觉得读书好呢?还是不好呢? 这话正着听反着听,都是如此的滴水不漏,让赵昔微有些摸不清她真实的意图。 “那可不是!”老夫人是个机灵的,接着话题道:“女孩子总共就那么几年的舒服日子,一旦嫁了人就忙得昏头转向的,哪里还有空赏花听戏的?所以我常跟媳妇们说,不要拘着孩子,她们喜欢什么就由她们去。” 说着伸手一指赵承燕,笑着道:“别的到还好,只我这个长房的孙女,偏偏就喜欢读书。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了她父亲!” “哦?”王妃的声音就有了几分兴致,朝赵承燕看了过去:“这位就是赵丞相的嫡女了?” 赵承燕忙起身,轻声慢语地回答道:“臣女赵承燕见过王妃。” “好孩子,近前些来。”王妃携了赵承燕的手,还是那样笑语盈盈的模样,端详着赞叹了一番赵承羽的美貌,比之前夸赵承羽有之过无不及。 赵承羽站在一旁,双颊突然就失去了红润的颜色! “可真是一个端庄的孩子!想不到还是那样的好学,可都读了些什么书?”王妃亲亲热热地问。 “回王妃的话,早些年读了四书五经、还有半部史记、乐府诗集,可惜臣女愚钝,又不太上进,在外头也不敢说好学,只怕丢了父亲的脸。” “瞧瞧,老夫人您真是有福气,孩子们一个比一个乖巧懂事!” 王妃开怀笑了起来,眸光温柔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儿,道:“你父亲是当朝丞相,当年在博士子弟中便是万里挑一的才俊,莫说你一个闺阁女子,就是大魏朝堂,也难有第二个能跟他比的。” 赵承燕适时地红了脸。 王妃看着更加喜欢,就问道:“今年多大了?几月生日?” 得知赵承燕上个月才过了十六岁的生日,忙从手腕上脱下一只羊脂玉的镯子,笑道:“这可就是我的不是了,也没准备给你准备礼物。” 赵承燕忙推辞不受,王妃却不允,几番推辞下来,老夫人和大夫人都笑着道:“燕姐儿,这也是王妃的一片心意,你就接了吧。” 赵承燕这才双手接过,又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多谢王妃垂爱,臣女受之有愧。” 王妃不住地点头,看起来十分高兴。 跟老夫人聊起了一路北上的见闻,甚至还聊起了王世子:“他从小在江夏长大,养成了个无拘无束的性子,回京这段日子可把他闷坏了,这不,今天和太子殿下一起去西郊围猎去了。” 老夫人就笑道:“老身也曾见过世子爷的。当年江夏王带着世子爷回京领赏,银鞍白马,那是何等的英俊潇洒。” “是啊。”王妃叹了口气,“那年江夏逆贼作乱,王爷被八千逆贼围困在夏口,要不是有这孩子,我怕是回不来京城了。” 说着眼里便有了盈盈泪光。 一人对八千,光是想想便已知道这是何等的凶险! 就连年幼的赵承妙都听得入了神,好奇地追问道:“真的吗?!世子爷一个人打败了八千逆贼?那是不是比我哥哥、爹爹还厉害?” 三夫人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头。 赵昔微不由得有些好奇,侧耳细细听着。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六月的江南,正值酷暑时节,逆贼把夏口的水源切断了,城内围困的将士不胜其苦,为了鼓舞军心,剩下的一口水井全部优先供给士兵们喝,我和王爷连沐浴都成问题……” “王爷紧急求援,可是离夏口最近的江陵城也隔着一条江,城中也无人能突出八千重围。世子爷向王爷自求请试。王爷一听就怒了,说,我手下的将士都说难以突破,你一个从没有上过阵的毛头小子,哪里来的自信敢一个人出城??我也很着急,老夫人您知道的,我四处寻医问药求神拜佛,才怀上了他,统共就这么一个孩子,哪能舍得让他去冒这个险?” “可是世子爷反倒劝慰我说:‘我们身为皇室宗亲,享受着万民供奉陛下恩泽,在如此危难时刻怎能畏缩不前?现在将士们不敢轻易突围,我更加要做出个表率鼓舞士气才对。如果我也选择退缩,任由逆贼日渐猖狂,不仅仅辜负了天下百姓和陛下,就连父母的养育之恩也对不住了’。” “王爷一听,沉默了半晌后,终于同意让他去试试。” 王妃泪盈于睫,身旁的侍女忙递了帕子过来。 王妃擦了擦眼泪,继续缓缓道:“那天天还没亮,他就带上箭囊,携了一张弓,骑着一匹马,我和王爷亲自开的城门。他一骑飞出,外面的贼人立即亮出了兵器。我吓得险些晕倒,心里不住地祈求神灵,只要能保佑他平安归来,就算是折我三十年寿命都行。” “我才祈祷完,外面忽然一阵骚乱,漫天箭雨纷杳而至,我紧紧地揪住了王爷的衣袖,这才没有倒下去。我不敢去看,可又不能不看,却见他飞越过重围,回首取箭,弓弦震颤,嗡嗡地的几声,在耳边如电闪雷鸣一样,我紧张得闭上了眼,等再去看的时候,就见为首的数名逆贼都已应弦倒在了地上。剩下的宵小都吓到了,一时间无人敢再动作……” “我以前只知道将士们为国争光,经历了这一遭才知道,那些儿郎们的母亲妻子,是有多么的揪心!”王妃说到此处,已经是泪如珍珠一般滚落。 这一哭让众人都有些心酸,想不到高高在上的王妃娘娘也有这样的慈母心肠。 三夫人想起了在外征战的丈夫和儿子,半捂着脸小声的啜泣着。 二夫人抿着嘴角,神色肃然而寂寞。 大夫人从小养在蜜罐里,听见王妃这样一般哭诉,却想到了自己。 她虽然不用像别的女人那样体验生离死别之苦,可守在身边也得不到他的心。到底是哪样更苦一些呢? 第32章 多子多福红石榴 赵昔微却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她甚至想悄悄的退下去。 王妃是万金之体,比不得普通的命妇。 在朝臣女眷面前,如此的真情流露,难道真的只是怜子心切吗? 况且,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接受自己在别人面前落泪的。 屋内气氛瞬间陷入低迷,每个人都沉浸在愁绪里,没有一个人想要劝劝王妃。 赵昔微暗中着急,却又不敢贸然开口。 恰逢周嬷嬷上来添茶,于是就上前接过了茶水,轻轻地斟了茶,低眉垂首道:“这是上好的金镶玉茶,冷了味道就不好了。” 王妃拿手帕擦拭眼睛的动作显然一顿,抬眸看过来时,那边人影已悄然退至了人群之后。 老夫人最先回过神来,就不露痕迹的转移了话题:“当年世子爷才十八岁呢!现在一晃五年过去,已是二十有三,想必更英俊威武了吧!” “老夫人记错了,世子爷当年十九岁,今年二十四了。”王妃转过头来,眼角还有些通红,“那孩子活泼好动,怕是不及你们家几位小姐乖巧懂事!” 李世子竟然二十四了都没有定亲? 赵昔微满腹狐疑。 再又看王妃今日之行的目的,似乎并不是为了急着定下亲事,更多的是想探探口风、做个样子。 赵昔微心里就警觉了起来。 江夏王突然回京,父亲最近被御史台弹劾,在这样的时机下,江夏王妃和赵府走动,是为了什么呢? 想要看清楚一个人的目的,就要看清楚他的利益。 和那些需要经营关系的外戚、权臣不同,王爷不需要寻求外部的支持,也就不需要联姻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那么王妃假意和赵府亲近,装出要联姻的样子,是为了做给谁看的呢? 除了宫里的那两位,还能有谁! 这个念头闪过,她顿时觉得后背一阵冷汗,情不自禁地抬眸看了一眼。 王妃看上去四十多的年纪,面容白净细腻,鹅蛋脸,柳叶眉,桃花眼,笑容温柔婉约,有种江南美人的风韵。 没想到王妃这样的平易近人。 哪知这一眼,恰恰对上了王妃细究的目光。 赵昔微眼眸一闪,飞快地垂了头。 王妃的笑容停滞了一瞬。 赵承燕和赵承羽顺着王妃的视线,齐齐转头,看向了赵昔微。 眉若远山,眼似秋水,白嫩修长的脖颈,娇娇软软的腰,美好得像是一副画卷。 如此美貌,却偏偏安安静静的站在最后面,就有了几分不争不抢的淡然气质了。 赵承燕有些懊恼。 本以为自己做得已经是足够完美了,却忘了不争才是大争。 赵承羽脸色紧绷,死死地盯着赵昔微。 王妃似是觉察到了空气中隐藏的暗流汹涌,收回了视线低头喝了一口茶。 赵昔微再次验证了自己心中的推测。 在赵府还没立稳脚跟,如今又要和王府扯上关系?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挪动,希望与背后那扇屏风融为一体,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可是一道声音无情打破了她的奢望。 “微姐儿,还愣着做什么?快过来谢恩。”老夫人含笑解释道:“这是我长房的大孙女,才回府,有些认生。” 王妃一愣。 这就是那个引得御史台折子满天飞、赵子仪生在外面的女儿! “臣女赵昔微见过王妃,王妃娘娘万安。”赵昔微向前一步,在王妃面前轻轻一福。 “好孩子,过来,让我仔细瞧瞧。”王妃招手。 赵昔微只得向前一步。 王妃牵了她的手,笑容中满是爱怜,端详了一番后,又问出了相似的问题:“今年几岁了?可曾上过学?” 赵昔微无奈叹息。 既然逃避不了,不如就直接面对吧。 “回禀王妃娘娘,臣女今年十六。”她声音平缓温和,仪态落落大方:“臣女从小和娘亲生活在乡下,所以不曾上过学。” 王妃的神情显然有些怔愣。 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这样的直白。 大夫人的目光利箭一般射了过来:“王妃面前,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不要紧,我就喜欢这孩子的坦率可爱。”王妃回过神来,笑着摆摆手,又问道:“那你平时都做些什么?可会针线女红?” “回王妃的话。”赵昔微诚实回答,“乡野贫寒,臣女那时整日里为生计奔波,并没有好好的学习针线女红。平时做得最多的是砍柴、做饭、以及打猎、采药。” 老夫人脸色立时就沉了下去,却又不好发作。 赵承羽面露几分讥讽。 她就知道这个这野丫头是上不得台面的! 不过是王妃多看了一眼,就开始语无伦次了起来,在乡下生活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 大夫人和二夫人两人对望一眼,摆明了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心态。 王妃却忍不住笑了起来,连连赞许道:“这孩子心眼实在,我是真的喜欢。”说着从脖子上取下一副项链,要亲自替赵昔微戴上。 赵承燕的脸色一下子就绷紧了。 虽然隔着几尺的距离,但是那项链上明晃晃的璀璨珠光,仍是耀花了她的眼。 大夫人吃惊:“王妃娘娘这红石榴项链,可是当年太后亲赐的那一副?” 王妃笑着点头:“这是当年太后去莲华寺祈福得来的宝物,说是可以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我戴了多年,确实一直都很平安顺利。” 又温柔地望着赵昔微,“这孩子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这项链送你,戴在身上可以驱灾辟邪。” 赵昔微叫苦不迭,忙屈膝道:“王妃厚爱,臣女惶恐。此物为太后所赠,臣女怎敢收取。” 红石榴寓意多子多福。 当年王妃一直怀不上孩子,不知道请了多少名医都没有个动静。 太后携王妃一起去莲华寺祈福,闻名天下的青云师太看了王妃的生辰八字后,便给了一副开过光的红石榴项链,后来不到两个月,真的就怀上了世子爷。 老夫人的脸色渐渐地复杂了起来。 府里五个丫头,论才情相貌,燕姐儿一点儿都不逊色。 怎么王妃就偏偏看中了微姐儿呢? 第33章 玉雪窍玲珑 不过又想到前方凶吉难测,此次联姻就算不得是什么好事了。 再又一想,这丫头如此尴尬的身世,能嫁去王府已是飞上枝头了,到时候世子爷袭了王位,那可不就是成了王妃吗? 还是要好好劝劝儿子才是,别总偏宠反而误了她的前程!一时半会儿的委屈有什么,人生哪里能那么十全十美! 这么一想,眉头就舒展了开来:“微姐儿,还不快谢谢王妃的恩典。” 一边是王妃的赏赐,一边是老夫人的劝诫,赵昔微无法拒绝,只得屈膝又是一福,更加恭敬地道:“承蒙王妃赐爱,臣女感激不尽。” 王妃伸手扶住了她:“哎呀你这孩子,客气什么。” 笑如春风地道:“你们别看我顶着个王妃的头衔,其实这么多年来我呆在江夏,闲着没事最喜欢的就是去街上到处瞎逛,京城的各种规矩啊,早就被我给忘了个七七八八。” 又道:“论年纪,我比你母亲也大不了几岁。你要是不嫌我唠叨,以后就把我当半个娘,有空了去王府玩儿,我让府里的妈妈给你做江夏最有名的糯米糖藕吃,好不好?” 这话一出,众人心里俱是一震。 赵昔微垂着头,后背起了一层薄汗。 王妃把话都说到这种份上,她怎么会听不懂背后的意思。 虽然早就有过心理准备,可是到了这一刻,还是免不了的紧张。 作为丞相的女儿,她的婚姻肯定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然而江夏王府这样不同寻常的人家,背后牵扯到的朝堂政治,她将要如何自处? 再看屋里几位她名义上的家人, 大夫人脸色阴晴不定,手掌紧紧地按在黑漆桌沿上。 二夫人神色悠闲自若,一手端着天青色的茶盏,一手轻轻地撇着浮沫,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淡然。 剩下的赵承羽和赵承燕,一个满眼嫉恨,一个笑得端庄。 只有三夫人一家,是真的关心她。 赵承妙年龄尚小,看不出来各人的复杂心思,娇声问:“微姐姐,你喜欢吃糯米糖藕吗?” 三夫人忙捂住了赵承妙的嘴,微微侧过头来,朝赵昔微看了一眼,笑容温柔道:“你这馋猫,王妃娘娘开个玩笑就当真了。”说着以迅雷之势眨了一下眼,“微姐儿你说是不是?” 这一句暗含提醒的话,让赵昔微彻底的清醒过来。 是啊,只不过随口一说,她怎么就乱了阵脚。 父亲说过,自己能解决的事情就放手去做,实在解决不了,他自会出面。 她要赶紧适应高门大院的生活才是。 想至此,赵昔微笑容盈盈地福了一个:“臣女一见到王妃也觉得倍加亲切,不知不觉地就把娘娘的玩笑话当了真,还请娘娘不要见笑。臣女以前曾听闻江夏有三美,这第一美的就是莲藕。昨夜读书,偶然读到一句诗,写得是极好——玉雪窍玲珑,纷披绿映红。生生无限意,只在苦心中。” 顿了一顿,看向王妃,“可惜臣女从未去过南方,不知那玉雪玲珑是何样的滋味,若是有机会能借了娘娘的光,去尝尝江南的藕、赏赏绿水红花,也是臣女的福气。” 声音婉转如莺啼,笑容皎洁若梨花。 晃得赵承羽眼里一片愕然:什么时候,这野丫头竟然这样满腹诗书了? 王妃含笑的面容渐渐地转为严肃,她坐直了身子,凝神看着眼前年仅十六的少女。 莲藕甘甜,莲子心苦,只有忍得了心中的苦,才能有生生不息的甘甜。人生何尝不是如此? 再一看赵昔微垂眸而立,一脸的祥和平静。 王妃浮躁的心,也莫名其妙的跟着平静了起来。 看来,是时候让王爷出面,和赵子仪深谈一番了。 心里的石头落地,王妃的神情就更温柔了,又向老夫人、大夫人聊了聊往日在京中的趣事,便起身告辞了。 老夫人客气留饭,王妃笑着推辞道:“府上还有要紧的事,改日得闲了再来找老神仙叙旧。” 老夫人也就不再坚持,领着众女眷一起出了花厅,亲自将王妃送到了府门外,目送着王妃的车马消失在街头,这才转身回府。 进了垂花门大家正要分头回各自的园子时,二夫人袁氏突然悠悠地开了腔。 “这王妃娘娘膝下就这么一个世子爷,二十四了还未娶亲,这也太奇怪了,难道是宫里的贵人们另有安排不成。” 赵昔微后背一僵。 紧跟其后的赵承羽一个没防备,一脚踩在了她的鞋子上。 “哎呀,微姐姐你怎么脸色怎么难看?刚才不都是好好的吗?” 赵承羽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赵昔微突然觉得很烦躁。 事情牵扯到前朝,也许还会累及家族,这蠢货还在想着争风吃醋! 就不由得看了一眼二夫人。 袁氏笑了笑,一副隔山观火的样子,牵着赵承羽径直去了。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指,三夫人孙氏笑着替她拢了拢披风:“这边风大,把人都吹冷了,微姐儿早点回去吧,一会子记得叫大厨房的妈妈煮一碗姜汤喝了,去去寒。” “多谢三婶。”赵昔微看见她眼底藏不住的关心,就笑着应道:“是该要喝点热的才行。” 三夫人点点头,转身往西边园子去了。 赵昔微站在抄手游廊上,今日的事情太过于复杂和突然,她要好好的想一想。 耳边忽然传来啾啾啼鸣,她情不自禁地抬头。 正是近午,无风无雪,淡蓝色的天空如洗,稀薄的阳光在琉璃瓦上跳跃,反射出金箔一般的璀璨光芒。屋顶上的积雪悄无声息地在消融,几只白肚皮的鸟儿在上面盘旋跳跃,最后停歇在屋脊兽上互相啄着羽毛。 在这深宅大院,鸟儿尚有片刻的安宁自由。 而她呢? 既然当初决定了归府,就要好好的面对今后的复杂局势。 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那干净又清新的雪水味道,让她内心的焦躁不安慢慢的褪去,目光慢慢地变得坚定了起来。 第34章 好好活下去 回到蔷薇园,锦绣等人正在院门口候着。 她替赵昔微解了披风,低声道:“小姐,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去采买了香烛纸钱、供果清酒。” 赵昔微点了点头。 今天是沈玉清的头七。 京郊北面有一座青麓山,沈玉清死后,按照她的遗愿葬在了那里。 赵昔微才回府,尚未站稳脚跟,不能轻易出府,便也无法去墓前祭奠一番了。 当天边的云朵渐渐染上一层墨色,院子里变得昏暗静谧,赵昔微命人抬了一张紫檀木香案出来,摆在院子的北面。 案上摆着三个素净的莲纹青花盘,分别装着一盘粉白晶莹的糯米糕、一盘金灿灿的炸豆腐、一盘裹着糖霜的绿豆糕。 锦绣忙将香烛纸钱等用品捧了过来。 夜幕降临,寒风乍起。 烛火幽微中,赵昔微换了一身素衣素裙,不着任何首饰,在香案前跪下,庄重的拜了一拜。 沈玉清临终前,状态十分的清醒,思路也非常的理智。 “微儿,从今以后,你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就只有你爹爹了。” “以后不管发生多大的事,你都要好好的活下去,这样才不枉费娘亲吃苦受累把你拉扯大。微儿,你还要嫁一个疼你护你的好男人,再生一双健康的儿女……娘这辈子都无法拥有的东西,希望你能够拥有。” 沈玉清是个美貌而聪慧的女子,这十多年来,虽然生活上极其的凄苦贫困,可精神上却是愈发的坚韧不拔。 生下赵昔微不久,她隐姓埋名,来到了杏花村。 当时沈玉清抱着一团粉嫩的女儿,站在爬满了蔷薇花的篱笆墙边,面对前来看热闹的村民们,面对他们各种好奇、疑惑、兴奋的眼神,她笑容清浅,坦然自若地说道:“这是我的女儿,她姓赵。” 后来,大家发现,这个身世神秘的年轻女人,她心灵手巧,知书达理,又落落大方,她很快就和乡民们建立了和睦的关系。 事情一开始并不是那么一帆风顺的,比如怎样去消除那些愚昧的成见,又怎样让那些猎户们产生敬畏……她都是用了很多的心思的。 但是这是必须要做的。 既然已经生下了女儿,就要积极面对,为孩子的将来每一步做好准备。 她不能自怨自艾。 没过多久,乡亲们就都慢慢的接纳了她们母女俩。 “年纪轻轻的就没了丈夫,还要拉扯一个女儿,真是可怜。”从前的指指点点变成了同情怜悯。 沈玉清开始忙着生计,她一边不停的绣花做鞋,一边不停的写字作画,拿出自身所有的本领去挣钱,只为了让孩子健健康康的成长。 也正因为这样,掏空了她的身子,让她年纪轻轻就落得个满身的病痛。 在赵昔微的记忆里,娘亲是那样的坚强而温柔。 甚至临终前,面对年少时至爱的男人,她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而是带着祥和的微笑,安静地离开了人世。 可即使娘亲不说,她心里也明白。 娘亲是怕给父亲留下一个哀愁阴郁的记忆,从而无意识地会对她产生疏离冷淡。 赵昔微将浅黄色的纸钱点燃,看它们在陶瓷盆里慢慢地旋转,被火苗吞噬,化为灰烬。 “娘,五岁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那年的冬天很冷,路上积雪两尺多深,很多人饿死冻死。您没日没夜的照顾着我,也就是那年您落下了病根。” “我那时病得迷迷糊糊,可是我知道您一直都在我身边。要不是有您这样费尽心思的照顾,我怎么能长大成人。后来我长到十二岁,您又去了庄子上干活,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 “每到月底,您从庄子里挣回二十斤大米,惦记着给我做好吃的……” 身后的丫鬟们再也忍不住,低声呜咽了起来。 锦绣听着就皱了皱眉,悄悄后退了几步,然后招了招手,唤了其余四名小丫头子过来,附耳吩咐道:“小姐睡前要喝红枣雪蛤汤,你们快去小厨房帮柳妈妈搭把手,注意不要过了火候。” “是。” 几名小丫头抹了一把眼泪,听话地退下了。 锦绣松了一口气,又见银宝等人正揉着眼睛,忙用手肘碰碰左右的珍珠和玉兰,再顺手拽住银宝就往院子外走。 出了院门,锦绣见四下也没有旁人,这才低声道:“小姐祭奠生母,那些小丫头子们没眼色跟着哭就算了,你们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怎么也这样不小心。一个个的哭成这样,万一大夫人或者老夫人那边有人来了,岂不是说我们没有规矩。” “我……”银宝扁扁嘴,还有些喘不过气来:“我就是想起了自己的娘亲,所以忍不住就也哭了。”又觉得自己确实失了礼数,便有些后怕的吐了吐舌头道:“多亏锦绣姐姐提醒。” 玉兰和珍珠也换上一副微笑的神情:“是呢,还好有锦绣姐姐提醒,要不然可叫外人看了笑话了。” 话音未落,远处拱桥上却款款走来一个人。 海棠小红袄,撒花百褶裙,银鼠皮披风,捧着一只精巧的手炉,身姿端庄,面容和煦,正是四小姐赵承燕。 锦绣忙挡在前面,屈膝一礼:“请四小姐的安。” 一面说,一面悄悄扯了一把银宝。 银宝反应过来,小姐正在院子里给生母烧纸钱,这要是让四小姐知道了,岂不是大夫人也知道了!大夫人知道了,肯定又要生气拿自家小姐撒气的! 忙蹲下身子福了一福,道:“四小姐,我们小姐今儿受了寒,才喝了一碗姜汤刚刚躺下,您有什么事让奴婢去传个话就行了。” “姐姐病了?”赵承燕秀眉一皱,露出几分关切的样子:“那做妹妹的更应该去看看了。” 银宝忙去拦。 赵承燕就在院门外笑道:“你这丫头,只知道微姐姐受了寒,那你可知道今天王妃送了她一副红石榴项链?你若是不让我进去跟她说说话,怕是微姐姐的病更加好不了。” 红石榴? 几人心里一震,赵承燕已抬步进了院子。 “四小姐!”银宝和锦绣忙急冲冲地跟了进去,正要高声通报,却呆呆愣在了门口。 第35章 春水煎茶 赵昔微正从容地立在廊下。 她身姿修长,腰肢细软,站在那里却偏偏有一股如松如竹的气场。 见到赵承燕,原来平静的面容上浮现一个得体的微笑:“燕妹妹好。” 哪里还看得见半分的悲伤之色? 赵承燕愣了一愣,眼底闪过一抹吃惊,但是很快就被她不动声色的掩饰住了,十分端庄的屈膝见礼:“见过微姐姐,我听闻姐姐受了寒,故而前来看看。” 说着上前携了赵昔微的手,将手里的手炉塞进她手中,微笑道:“姐姐的手怎么这么冷?今日王妃送的那个手炉怎么不用呢?对了,上回长公主送了一百斤银霜炭给母亲,母亲分了二十斤给我,回头我让小丫头们送一点给姐姐用。” 声音轻柔而体贴,句句关怀都落到了实处,她靠的近,身上的香气若有似无,更是让人感觉十分舒适。 若不是赵昔微一直谨慎留意着她,恐怕就要真的视她为好姐妹。 赵昔微将她迎进了暖阁,锦绣端了热茶。 赵承燕抿了一口,笑着道:“这茶是姐姐亲自炮制的忍冬花茶吧?我听孙嬷嬷提起过,今日一尝,果真是入口清凉醇厚,竟然比母亲那边御赐的雪山银针还要好。” “让妹妹见笑了。”赵昔微笑了笑道:“这茶是我在乡野随便采摘炮制的,哪里比得上宫廷贵人们喝的好茶。” “姐姐真是谦虚。” 赵承燕笑着摇头,“我曾看过《茶谱》一书上说,这炮制花茶的技巧十分讲究,花多则太香,而脱茶韵,花少则不香,而不尽美。唔,姐姐还在里面加了陈皮和桂花,入口不腻不涩,真真是心灵手巧!” 赵昔微一怔。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怎么没发现赵承燕端庄乖巧的外表下,其实是个伶牙俐齿的人呢? 想了一想,似乎赵承燕还是第一次对自己表现出这样的热情,以往都是一种敬而远之的疏离。 这转变有些突兀,难道和今天王妃有关? 她尚在思忖,耳边又传来赵承燕温柔而平缓的声音。 “……得把半开的花苞打开,放入细茶包在花蕊中,等第二天清晨摘下花朵,取出茶叶焙干,喝的时候要用旧年的雪水,光是这份耐心,便足以让妹妹望尘莫及了。” 说着就起了几分兴致,看着赵昔微道:“姐姐,咱们后花园有一湖极好的莲花,等明年夏天到了,你若是得空了教教我怎么制莲花茶,怎么样? 赵昔微轻轻咳了一下,笑道:“我从小养得粗糙,对茶并没有太多的研究,这忍冬花茶只是因为小时候喝习惯了,现在改不了。你若是喜欢,我这里还有一包,明儿让锦绣送你一些。” “好呀。”赵承燕笑了起来,如明艳动人的牡丹花一样,有种让人不可忽视的美。 赵昔微也跟着笑,却不去主动问她到底所为何事而来,只静静地拿了梅花粉彩小茶壶替她续上了茶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不论是对上任性嚣张的赵承羽,还是对上城府颇深的赵承燕,赵昔微心里都是一样的不动如山。 因为她深深的明白,这些大家族的千金,养在深闺衣食无忧,就算再聪明厉害,能接触的东西也是有限的。 所以就算她们再怎么挖空了心思想要针对自己,所有的计谋也只能局限于这座宅子里。 一番毫无意义的寒暄过后,赵承燕终是忍不住,敛了笑容,轻声道:“微姐姐,江夏王妃也很喜欢你呢。” 一双美丽的凤眼,里面是毫不掩饰的艳羡。 赵昔微淡淡的笑,端起桌上的菊瓣翡翠茶盏,抿了一口忍冬花茶,那微甜中带着清凉的味道让人神清气爽。 她脸上依然带着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宁静:“燕妹妹此话怎讲?” 赵承燕伸出白嫩如藕的手,上面戴着王妃送的羊脂玉镯子,颇有几分人间富贵花的优雅。 她把手指轻轻地搭在赵昔微的手臂上,脸上的讨好恰到好处:“姐姐别装傻了,今天在老夫人屋里谁没看出来?王妃娘娘送你的可是一副红石榴项链,不瞒你说,你才回府那天我还防备着你,就怕你踩了我一头去。现在看竟是我心胸太狭隘了,姐姐好比是那鸿雁,迟早是要飞上青天的,又岂能是我一两句话就能比得下去的?” 赵昔微将茶盏置于唇边,静静地看着她。 赵承燕垂了垂眸子,很是羞愧的样子:“姐姐,我今日来找你,就是为了给姐姐道歉的。希望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妹妹之前的愚昧无知。” 赵昔微放下茶盏,笑道:“燕妹妹说得哪里话,咱们是一家人,说什么道歉原谅,听着都生分了。” 话锋一转,她敛了笑意,温和而平静地看着赵承燕:“不管发生多大的事,我都是这一个意思——咱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无论平时在心里再有什么样的成见,在外人面前,都必须团结一致。” 赵承燕是真心悔改还是假意奉承,她都没兴趣去揣测,但是既然对方已经把话挑明了,她也不喜欢回避打太极,索性也把自己的想法挑明了。 “嗯。”赵承燕郑重的点头,笑着又道:“姐姐能定下一桩如意美满的亲事,妹妹是打心眼里为姐姐高兴。” 赵昔微没有回答这个话题。 这种事不是她能决定的。 赵承燕离去后,银宝上前撤了茶水,喜上眉梢地道:“小姐,原来是王妃送了您一副项链,难怪四小姐一下子就变了脸,又是套近乎又是……” 赵昔微蹙眉,还未说话,锦绣已开口打断:“王妃送出去的礼物多了去了,我听说府里的小姐每人都有,别人胡乱瞎说就罢了,咱们屋里的人却是不能乱说的,让别人听见了对小姐不好。” 银宝忙笑道:“好姐姐,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说了。” 锦绣不露痕迹地就切换了话题:“我倒是觉得四小姐有些奇怪。往日里向来是个端庄冷静的人,今天忽然来咱们蔷薇园,就为了说这么一堆好话。” 赵昔微的目光就在锦绣身上轻轻转了一下。 第36章 海棠花下悔相逢 赵昔微的目光就在锦绣身上轻轻转了一下。 这个锦绣,是该好好培养一下,为自己所用了。 赵昔微就问了一句:“江夏王妃以前和咱们府上关系好吗?” 锦绣沉思了片刻,道:“王妃离京时,奴婢还未进府呢。” 她回忆着:“后来奴婢在大夫人院子里当差,每年的中秋、春节大夫人会进宫赴宴。宫里给大臣家眷的赏赐每年都是有定制的,而太后赏赐的却是每年都不重样,都是出自江南一带的风味。” “有一年春节,江夏王特意八百里加急给太后送来了鲈鱼豆腐丸,太后赏了大夫人一盒,相爷知道后很重视,连夜就进宫谢恩去了。” 赵昔微却听出了背后的蹊跷来。 江夏王离京这么多年,却一直和太后关系亲密,这意味着什么呢? 而父亲的举动也太诡异了,只不过是太后的一份赏赐,何必连夜进宫谢恩呢? 江夏王,赵府,太后。 这三个词在赵昔微心里不住地交叠,让她心里隐隐约约的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还有赵承燕的表现,也过于反常了。 一个为了利益可以坐看父母争吵的人,怎么会真的发自内心的祝福她呢? 赵昔微想至此,决定等明天去父亲那边走走。 虽然王妃没有明确表明联姻的态度,但王妃确实是拜访了赵府还送了礼物。 倘若王府真的有联姻意愿,那父亲会是怎么样想的呢? 心里有了决断,方才的忐忑不安一扫而空。 她就想起了祭奠生母的事情:“锦绣,你去外面找人打听打听,京城附近最好的佛寺是哪个?我想请人造一个佛龛,替娘亲供奉香火,也算是尽一点绵薄的孝心。” 锦绣敛了笑意恭敬回道: “长安城有名的寺院有两座,一座是明法寺,香客较多,还有一座是莲华寺,很是清净肃穆。小姐既然是想给生母造佛龛,那还是莲华寺好一点。” 赵昔微颔首:“你托人去问问,大概要多少银子,我好准备着。” 她并不是个喜欢求神拜佛的人,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她的思念该有一个寄托。 锦绣领命而去。 银宝看着赵昔微神情有些疲惫,就笑道:“小姐,奴婢去给您打一盆热水来,烫烫脚可好?” “好。”赵昔微这才觉得腿脚冻得有些发麻。 珍珠和玉兰立即抬着一桶热水进来,银宝端了铜盆,用黄铜水瓢舀了两瓢热水,放了一些粗盐和橘子皮进去,然后服侍赵昔微烫脚。 脚刚伸进盆里,门外响起珍珠的声音:“孙嬷嬷来了。” 赵昔微忙擦干净脚穿上了鞋袜,向着门外道:“快请。” 孙嬷嬷掀帘子进来,先是打量了一下赵昔微的神色,这才笑着福了福:“微姐儿好。” 赵昔微对这位身份特殊的嬷嬷向来恭敬得很,忙侧身避开受了半礼。 立时有丫鬟上来端了茶,又有人搬了杌凳来,孙嬷嬷含笑看着这秩序井然的一切,不由暗暗惊叹。 归府这才几天,屋内的人就已经比大夫人那里还懂规矩了,可见是个有手段的。 孙嬷嬷端起热茶抿了一口,开门见山的道:“王妃今日送了小姐一副红石榴项链,奴婢也听说了。” 赵昔微一愣。 想不到事情传得这样快,怕是过不了几天,满京城都会传遍王妃看上了自己这种话吧。 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正想着说点什么才好,孙嬷嬷已自顾自地叹道:“您年纪小,又才回府,京中很多事情,您都不了解,想来也没有可靠的人能指点一二。” 赵昔微从善如流,笑着道:“我正有很多不明白的,还望嬷嬷不吝赐教。” 孙嬷嬷笑着点点头,沉思着缓缓道来:“当年老江夏王离京、和你外祖父被贬,都是源于一场作弊案。 此案牵连甚广,陛下的意思是那一年的学子一律永不录用。但你外祖父不同意,他统辖太学,他门下有很多出身贫寒的弟子,这场无妄之灾,可能会让一些无辜学子一生无缘仕途。” 赵昔微静静地听着,伸手从果盘里捡了一只黄澄澄的梨子。 她拿刀的动作熟练又轻巧,指尖白嫩如玉,银色的果刀飞速旋转,看得孙嬷嬷迷花了眼。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刀在转,还是手在转。 孙嬷嬷暗中点头,府中这些娇生惯养的小姐,别说削水果了,就是剥个花生,也是离不开伺候的人。 说着话的功夫,晶莹如雪的梨已去皮切成了小块。 赵昔微用细长的银签挑好,装在梅子青釉小盘中,推到孙嬷嬷面前。 孙嬷嬷就拈了一块尝了尝,入口清脆甘甜,让她有了几分惬意:“你外祖父极力反对陛下这个举措,那年顾皇后刚刚去世,陛下本就心情不好,一怒之下就免了你外祖父的官,让他告老还乡。不过,微姐儿你也不要难过,为官就是这样的,起起落落。” 赵昔微点头。 伴君如伴虎,惹怒了皇帝被免了官,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孙嬷嬷对她的沉稳很是赞赏:“那年,你父亲还是散骑常侍,经常跟随陛下身边,很得陛下信任。你外祖父离京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他在太学院跪了一天。” “还有一事。” 孙嬷嬷顿了一顿,笑道:“那日,大夫人在雨中为你父亲撑了一天的伞,后来因此感染了风寒,病了快六七天才好。那时候,她还是金尊玉贵的徐家大小姐呢。” 赵昔微目光一凝。 孙嬷嬷瞥了一眼,自顾自的轻叹道:“唉,太学院门口有两株海棠,大雨倾盆,满地落花,大夫人陪着你父亲一起淋雨,那情景不知道多叫人动容。” 赵昔微就一脸柔和地笑了笑:“大夫人对父亲确实一片真心。” 孙嬷嬷特意提到这件事,无非就是想要让自己多体谅一下徐氏。 她其实对徐氏并没有什么憎恨,相反她很理解。 深爱的丈夫心里住着的人不是自己,换谁都无法平静面对。 女人爱而不得,就是一种可悲。 第37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孙嬷嬷继续道:“你外祖父离开京城之后,你父亲就和大夫人成婚了。不久后他就上书陛下,建议仔细追查所有的人,读卷、受卷、掌卷、弥封等官员全部要一一问责。正好负责那场考试的主考是老江夏王。” 赵昔微心中一惊。 这么说来,江夏王府不仅不可能和父亲关系好,反而更是一种暗流汹涌的敌对关系?? 孙嬷嬷摇头笑道:“老江夏王离京,你父亲是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但是主要问题是因为皇帝和太后起了猜忌。” 说到这里,孙嬷嬷的眼中就有了几分冷意,语气也谨慎了起来。 “陛下是先帝幼子,登基时年仅十二岁,遵先帝遗诏,由老江夏王主理国政,又允了太后临朝听政之权,二人共同辅佐新君。太后很是器重老江夏王,时常与他共同商议朝政大事。 后来流言渐起,说他和太后曾经有过青梅竹马的情谊。更有甚者说他觊觎皇位。” 孙嬷嬷继续缓缓道:“但那时陛下还年少,又是个性情宽厚的仁君,加上很多事情还需要依仗太后与江夏王,所以陛下并没有将这些流言蜚语放在心上。” 主少国疑,臣民未附,需要强势的权臣和太后来弹压,这是常理。 赵昔微没有说话,静静地尝了一口切好的梨,入口细腻如雪,又甜又凉,让人的心情一下子就平静了许多。 孙嬷嬷对她的波澜不惊有些意外,不由得扫了她一眼:“让陛下下定决心夺权的,是那年顾皇后的病逝。” 赵昔微这才吃惊地抬眸:“顾皇后?” 孙嬷嬷声音有些沉重:“陛下和皇后是少年夫妻,皇后生得温柔貌美,是真正的六宫独宠。没几年,皇后嫡出的皇长子就被立为了太子,太后这时就做主,要给陛下选秀。但每年后宫里的新人跟红花一样,一从又一从竞相开放,都没能撼动皇后的地位。” 赵昔微颇有些意外。 不过想了想便也明白其中微妙。 吴郡顾氏,从前朝开始便有人在朝为官,绵延数代,只是到了本朝后渐渐地衰微了。太后与老江夏王势力如此强大,皇帝宠爱顾皇后,是想着扶持后族与之抗衡吧。 孙嬷嬷似看穿赵昔微的想法一般:“所以,皇后夹在太后和陛下之间,哪怕是盛宠之极,也是寝食难安,就是天天山珍海味,也调理不出一副健康的身子。没几年皇后又有了身孕,太后念着皇后身子弱,便提出让皇后暂时移交六宫之权,由贵妃代理。 皇后自然是不想把权力拱手让人,于是就愈发的逞强,凡后宫之事,不论大小,皆事必躬亲。 适逢太后寿辰,皇后这时已有七个月的肚子了,她就找太常卿,也就是你外祖父商议,能否让他操办这场寿宴。 你外祖父他知道两宫不和,却不想为此事得罪任何一方,就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请示老江夏王与太后,能否免去一些繁琐的礼仪。 结果无人同意这个建议,皇后只好强撑着打理了这场盛大的寿宴。 谁知道寿宴结束后,当天夜里就胎动了,早产下来一位公主,皇后却患上了血崩之症,不到两个月后就撒手人寰了。” “啊……”赵昔微轻呼出声。 “于是陛下再也不肯隐忍,借着一场作弊案准备来个大清洗,将所有不可靠的人都换掉,你外祖父不同意就被免了官。 没多久,你父亲娶了长公主的嫡女,你姑姑又进了宫,同年你父亲就被提拔到尚书台,却没想到他一上来就上书陛下,要仔细追查作弊案所有考官。这个提议正中陛下的下怀,一查就查到了老江夏王头上,于是老江夏王就自请出了京。” 这事从孙嬷嬷口中说来复杂,但是赵昔微却抽丝剥茧得到了最简单的内容。 简单来说,就是太后和皇帝争权,活活熬死了无辜的顾皇后。 皇帝一怒之下发了狠,提拔了赵子仪入尚书台,联手剪除了太后的羽翼。 太后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能咽下这口气吗? 于是就借着赵昔微回府之事,发动御史台大作文章。 赵昔微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事情的关键点所在。 “听说因为我归府的事情,御史台一直在弹劾父亲。”她的声音平静而理智,“王妃在这种时候与赵府交好,似乎不太符合自己利益。” 孙嬷嬷含笑睨了一眼:“你一个闺阁小姐,竟然也关心御史台的动静。” 她话里有话的道:“江夏王府自然是不想的,可是这哪里由得他呢?以前陛下是身子不好,无法制衡一二。可如今太子已成年,开始替陛下分担朝政,说句僭越的话,一朝天子一朝臣,若将来新帝继位,能容忍一个不听话的权臣吗?” 此事不仅江夏王没得选,赵府也一样没得选。 难怪江夏王妃态度暧昧不明,原来是在互相踢皮球呢。 孙嬷嬷又笑道:“听陛下身边的内侍说,这还是太子亲口向陛下提议的呢。” “太子?”赵昔微端了茶杯去掩饰自己的惊愕。 抿了一口,却发觉茶水已经凉透,就不由自主的皱了一下眉。 孙嬷嬷微微一笑,语重心长地道:“你父亲心疼你,必然舍不得牺牲你的婚姻去换取政治上的利益,可这是由不得他的,为人臣子,就只能听从帝王的命令。奴婢觉得姑娘是个聪明人,必然懂得如何取舍。” 孙嬷嬷离开后,赵昔微陷入了沉思。 本来打算去找父亲商量对策的想法,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此事,父亲说了不算,江夏王说了不算,得宫里那位说了才算。 她从不喜欢自怨自艾,既然无从选择,那么就从最坏的局面开始打算如何应对。 锦绣撩了帘子进来,细细禀报道:“托了后厨的蒋娘子打听过了,莲华寺定制佛龛需要二十两银子。不过最近平原侯裴府,也就是裴贵妃的娘家,正在寺里做佛事,小姐可能要再等等。” 二十两银子…… 赵昔微顿时觉得,又多了一个新的问题需要解决:银子。 第38章 要改变命不由己的现状 按照府上的定例,赵昔微每个月有二两银子的月钱。 若是想做点儿自己的事,这点钱太不够了。 突然就想起赵承燕那番关于炮制花茶的话来。 不由得心中一动。 蔷薇园没别的好处,就是宽敞,若是将园子后面那几块荒地开垦出来,在开春之际种上鲜花和水果。靠着自己这一手的制茶手艺,必能带来一笔可观的收入。 不过又想到江夏王妃那暧昧的态度,就叹了口气。 如果真的如孙嬷嬷所言,那联姻之事十有八九会定下来,那她哪里还有时间去为自己打算呢? 这种命运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太差了。 该如何改变呢? 赵昔微躺在床上,乌黑发亮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帐顶,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卯时初,赵昔微醒来,推开窗发现外面白茫茫一片,才知道后半夜下起了大雪。 鹅绒一般的雪花妆点了整个世界,偶尔有风吹过,院子里的梅树晃动着枝丫,带下来扑簌簌的雪,似飞花一般满天飞舞。 赵昔微怔怔地看了一会儿雪景,目光落在院子的一角,突然暗道一句糟糕! 她的蔬菜! 大雪茫茫,院子里那一畦萝卜白菜被压得蔫头耷脑。 赵昔微忙唤了柳妈妈,吩咐她带着几个小丫头去扫雪。 珍珠就去小厨房打了热水,由银宝服侍着梳了头,玉兰将昨夜放在灶上煲了一夜的红枣小米粥端上来,又摆开了一小碟的香辣绵软的酱黄豆、一小碟清脆爽口的酸萝卜、一只切成两半的红心咸蛋。 赵昔微吃了一小碗粥,正等着孙嬷嬷过来开始礼仪训练,有小丫头在门外禀报:“三小姐,老夫人让您现在过去荣安堂。” 赵昔微忙命玉兰去给孙嬷嬷传话,换了一件银白色镶狐狸毛的斗篷,带着锦绣出了院门。 赵府各大宅院的游廊蜿蜒相通,不论是下雨还是下雪,都可以自由自在的抱手而行。 从西边耳房的月亮门而入,穿过长长的游廊,来到了荣安堂正房。 大雪纷飞,院中红梅开得正好。 两名少女站在廊下。 一个身穿鹅黄羽缎披风,一个身穿海棠红镶灰鼠毛的小袄,仰头看着廊外的飞雪红梅。 正是赵承羽和赵承燕。 赵昔微便停了脚步。 这姐妹俩一直敌视自己,特别是赵承羽,揪着机会就要嘴上逞几句能。 赵昔微懒得跟她纠缠,便打定主意等她们先进去了再说。 却不想赵承燕目光一瞥就看见了她,笑容僵了僵,低咳了一声道:“微姐姐也来了啊。” 她这副不自然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多想,甚至生出攻击性来。 一时间,在廊外待命的丫鬟婆子都好奇的看了过来。 但赵昔微并不是个敏感脆弱的人,只要不触及她的基本利益,一些口头上的是非,她并不想去争。 面对一院子的尴尬气氛,赵昔微笑了一笑,坦然自若地走过去:“燕妹妹好。” 赵承燕轻轻行了一个礼,笑容端庄地道:“微姐姐昨夜睡得不好吗?看姐姐眼窝有些发青,上次淑妃娘娘给我送了一盒百花粉,一年半载的我也用不完,一会子让人给姐姐送去,姐姐皮肤白嫩,扑一点香粉在脸上,最是显气色了。” 赵承羽脸色猛地一白,咬住了嘴唇。 大魏年轻男女都爱美,胭脂水粉的做工精益求精。 最好的要数宫里御制的百花粉了。 须得取一百种鲜花,用镊子去掉花蕊,晒干研磨成粉,然后加入香露、油脂、上好的珍珠粉一起烘焙成粉末。 扑在脸上,可使肤色轻盈白嫩的同时,又透着明亮红润的光泽。 因为做工太过繁复讲究,一年也就不过一百盒。 淑妃娘娘正得盛宠,御府送了三盒过去,她心里惦记着娘家,就给赵承燕送了一盒,其他的姐妹都没有。 现在赵承燕一出手就转送给了赵昔微。 这样的转变让赵承羽感到很不舒服,就如被最信任的朋友背叛了一样。 她冷哼了一声,眼里带着怨恨、鄙夷,看着赵昔微阴阳怪气地道:“微姐姐天生丽质,连王妃看了都要夸一番的人物,怎么要用得上涂脂抹粉呢。” 赵昔微错愕,很快就明白过来,赵承羽是为了昨天王妃送项链之事记恨上了自己。 真是可笑,王妃要给谁送什么,是她能控制的吗? 再说了,就因为王妃对自己表达了喜欢,就要忍受你无缘无故的嘲讽? 赵昔微虽然不是个小性子的人,但是并不代表她逆来顺受。 一抹狡黠的笑意闪过,她携了赵承燕的手,亲热地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个女子能拒绝胭脂水粉呢?妹妹既然有这样好的东西,姐姐怎么会不需要?” 赵承燕的手腕有些僵硬,却没有办法往回收,只得保持端庄得体的笑容:“姐姐喜欢就好。” 赵承羽气得翻了个白眼,冷冷道:“是啊,马上就是议婚宴了,你可要好好的打扮,别丢了我们府上的脸才是。” 赵昔微听了心里有些厌烦,脸上却是笑得愈发灿烂:“那是自然,羽妹妹有这份心,不如帮忙打听打听,现下最时兴的妆面是什么样?也好让大家心中有个底不是?” 赵承羽气得咬牙:“你爱打听打听!我可没这兴趣!”一跺脚,提着裙子就走了。 剩下赵承燕一脸愕然。 “妹妹发什么呆?”赵昔微牵了她的手:“走吧,一起去给老夫人请安。” 赵承燕不由自主地就想把手指抽出来,却在对上赵昔微那张笑意盈盈的面容时,心里陡然一慌。 什么时候,这野丫头竟是如此气定神闲了? 赵昔微对她忽明忽暗的神色置若罔闻,一前一后进了荣安堂正屋。 老夫人穿着一件琥珀色绣仙鹤纹的交领长袄,盘了高高圆圆的抛家髻,插着黄灿灿的赤金芙蓉压鬓簪,神采奕奕地倚在贵妃榻上,看起来心情很好。 赵承羽坐在塌前的小绣墩上,捧着腮正听着老夫人说话,见赵昔微一进来,嘴角一抽,立即收了笑意。 赵昔微笑着给老夫人行了礼:“请老夫人的安。” 赵承燕紧随其后。 第39章 银碗盛雪 老夫人见姐妹俩一团和气,自是欣慰万分,又扫了一眼旁边紧绷着小脸的赵承羽,心里就不免有些想法了。 这燕姐儿和微姐儿不愧是长房生的,性情随了她们父亲,都是那般的聪明沉稳。 而羽姐儿的性子太毛躁,说到底是袁氏太忙生意,疏忽了教养的缘故。 总之,孙儿千娇百媚,那都是随了儿子的,纵有万般不好,那都是儿媳的问题。 老夫人一指对面的小绣墩:“都坐下。” 二人谢过老夫人,就在榻前落座了。 周嬷嬷用茶盘,端着三只琉璃水晶杯上前来。 赵承羽本就不好看的脸色,陡然变得阴云密布了。 赵承燕看得清楚,忙悄悄地扯了一下她的衣袖,端庄地接过周嬷嬷递来的杯子:“多谢周嬷嬷。” 周嬷嬷笑着点点头,端着托盘到了赵昔微面前。 黑漆描金的托盘,纯银梅花小汤匙,水晶的琉璃杯,装着奶白色的牛乳,加了珍珠大小的糯米圆子,颇有几分银碗盛雪的美感。 轻轻抿了一口,牛乳醇厚甘甜,还有着玫瑰和龙井的味道。 老夫人笑道:“这是东胡国进贡的牛乳茶,又香又甜,府里几个姐妹都最爱喝,不知道微姐儿可也喝得惯?” 赵昔微一怔。 大魏饮茶之风盛行,即便是在乡下,也常有行走的茶饮小贩。 不过此茶非彼茶,而是叫做香饮。 到了春夏时节,小贩挑着一担木桶穿街过巷,里面盛着冰镇的酒糟甜浆、清热解毒的甘草汤、用蜂蜜和药材腌制的冰木瓜、还有冰糖凉水荔枝膏等等,各色香饮。 赵昔微也曾和娘亲一起在夏天卖过香饮子。 取荔枝、苹果、橘子、葡萄等水果洗净去皮,只留果肉大火熬煮,直到把水全部熬干,锅里只剩下一大团透明粘稠的果肉,然后装入陶瓷小罐子里密封,放入水井里冷藏一夜,第二天取出来,再加上桂花、甘草水,一杯入口,满口皆香。 每个夏天光靠卖这些,她和娘亲都能过得很滋润。 普通百姓喝香饮,多半是图个解渴,而那些贵族就更是精致讲究了。比如赵府喝的竟然是东胡进贡的牛乳。 “府里几个姐妹都爱喝” 那就是其他几个经常有得喝,而她进府这么多天,到今天才得到这样的特殊关怀。 赵昔微心里闪过一种难以名状的怪异。 王妃来了这一遭之后,不仅赵承燕对自己突然奉承,就连老夫人的态度都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这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经不起推敲。 赵昔微并不去深究老夫人目的,只从善如流地笑着回道:“多谢老夫人厚爱,孙女喝着觉得很好。” 老夫人对她的乖巧很是满意,笑着点头道:“今天叫你们姐妹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最近平原侯府上的老夫人在莲华寺做法事,请了几家的女眷都去上香,今早派人来送信,叫我们也去求个平安,我想着趁这个机会带你们姐妹出去逛逛。” 宴请、上香,是京中贵妇圈子最重要的活动,也是世家千金最适合露面的机会。 赵承羽乌云密布的脸马上转晴:“谢谢祖母!” 赵承燕也满脸笑容:“裴家每年都要在莲叶寺准备隆重的佛事,受邀前去上香的夫人小姐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我们可要好好的准备一番了。” 老夫人点头,慈爱地道:“燕姐儿倒是不担心,那些个夫人小姐你都认识,熟门熟客的。就是微姐儿你得记住了。” 老夫人目光沉沉地看了过来:“那平原侯老夫人出身荥阳郑氏,宫中裴贵妃是她嫡出的女儿,而裴家祖上五代都是武将,家风自然也要豪放一些,你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万万不能出了什么差错。” 赵承羽冷瞥了一眼,嫉恨像是吸满了水的棉絮,堵得她心里发慌。 一个归府才几天的庶女,老夫人就准备带着她和各大家族打交道、混脸熟了。 而自己呢? 前几年长公主府上举办百花宴,她为了能顺利参加,可是百般的讨好大夫人和老夫人。 老夫人还嫌她不够沉稳,派了两个嬷嬷跟在身边盯着一举一动。 现在,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却不用任何付出就得到了这样的待遇,叫她怎么能心平气和! 赵昔微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回了赵府,她总是要面对那些复杂的人情往来的,与其手足无措的回避,不如主动大方的接受。 她笑着起身,福了一个:“老夫人教诲,孙女一定谨记在心,正好孙嬷嬷在教孙女的规矩,回头孙女请她指点一二。” 老夫人见她如此乖顺懂事,心里的越发的舒畅:“好、好,微丫头你是最让祖母放心的。” 说着又唤了周嬷嬷,“宝珠,你去从库房找两匹上好的料子,给她们姐妹几个裁新衣裳。微姐儿才回府,也没两套像样的头面首饰,叫采办的钟管事去如意阁仔细挑几套,银子就从我这里拨。” 周嬷嬷笑着应了。 赵昔微忙笑着道:“回府那日几位夫人已送了孙女好些衣裳首饰,成色和款式都是一等一的漂亮,我瞧着很是喜欢,只是我才回府,有好东西也不知道如何搭配成套,未免担心出了差错让人看了笑话,想想还是狠狠心,让老夫人破费一回罢。” 东西是几房夫人送的,虽然是不成套的,好歹也是一番心意。 她若就这么撇开受了老夫人的赏,倒是显得是个捧高踩低的主,往后定然叫人嚼舌根。 老夫人岂能不懂赵昔微的心思? 这一番妥帖的话下来,已是满脸慈爱,连连点头:“我的乖乖,还是你考虑得周全。” 赵昔微低垂着眉眼,一脸柔顺的微笑,任由老夫人拉着自己的手。 可她心里却清楚的知道,老夫人这么快就能转变态度,并不是真正的从心里接受了她,而是出于一种利益的考究,觉得自己乖巧、懂事、省心,是个可以用的人。 第40章 会讨好人又怎么样 不过,她并不感到沮丧。 只要是对自己有利的局面,不论对方目的是什么,她都会勇敢的面对。 老夫人又嘱咐了一些女眷见面该注意的细节,赵昔微皆是笑着一一回应着。 赵承燕倒还能撑得住,依旧保持着完美的微笑,时不时的说两句好听的哄老夫人开心。 赵承羽则一言不发,眼里像是藏着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虎着半张脸坐在那里。 赵昔微看着心里觉得好笑,却也不想火上浇油,是以就起身向老夫人告辞。 赵昔微出了正房,转过游廊,后面却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会讨好老夫人又怎么样呢?还不是个庶女!” 赵昔微的脚步猛然顿住,一侧目,就见赵承燕正努力地扯着赵承羽往东边走。 见她回头,脸上又扯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微姐姐,别跟羽妹妹一般见识。” 赵承羽一把甩开赵承燕,脸上怒意更盛了:“我知道燕姐姐你是个有大局观的人,所以能任由她骑在头上,我却不能!” 赵昔微缓缓抬眸,看向了赵承羽。 赵承羽脸皮红涨,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像是点燃了两团火龙,充满了挑衅和倨傲。 一对上赵昔微,那眼底不动如山的冷静,就让她想起那夜被迫道歉的狼狈和耻辱,想到丁妈妈就这么被打发了出去,再想到老夫人却被蒙在鼓里,还开始重视这个野丫头。 她没来由的就有一股子火气爆了上来。 正要狠狠地讽刺两句,却听见赵昔微已淡淡开了口:“什么庶女嫡女的,又什么骑在头上的,什么忍不了,五小姐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赵昔微近前了一步,道:“知道五小姐心有不甘,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老夫人疼爱孙女,非要带着我去莲华寺见见世面,我能怎么办呢?总不能为了让五小姐开心,就拒绝老夫人一片好意吧,那也太不孝了你说是不是?” 她的身姿挺立如松,语速不紧不慢,脸上还带着春风徐徐的笑容,却比咄咄逼人的赵承羽更有一种运筹帷幄的气场。 “你!”赵承羽看着这张放大在面前的明媚笑脸,却又回答不上一个字来。 气到极点,最后的一丝理智丢在了脑后,伸手一把就推在赵昔微身上。 积雪覆在石阶,赵承羽力气又大,要这个时候脚底一滑,就算不摔个骨折,也得鼻青脸肿破了相。 电光石火的一刹那,赵昔微灵巧屈膝一蹲。 赵承羽双臂往前扑了个空,一个重心不稳,身子一晃,一个趔趄踩在了台阶的积雪上…… “啊——救命!” 赵承羽脑子嗡的一下,绝望地伸手去抓旁边的柱子。 站在柱子旁的赵承燕脸色大变,刚想伸手去扶,眼角瞥过赵承羽仓皇的神色,心里忽然有个念头响起。 这一摔倒是没什么要紧,顶多是个磕破一点皮。 但是顶着一张受伤的脸,那就不可能再有机会去莲叶寺了。 而且姊妹不和、大打出手的消息,马上就会传遍全府,那赵昔微也没可能得到贵族女眷的认可了。 只这一瞬间,赵承燕狠狠的压下了去护赵承羽的想法。 任由她的身子向廊下摔去。 “燕姐姐救我!” 在赵承燕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中,眼看就要滚落台阶的时候,一左一右,两个人稳稳当当的抓住了她。 赵承羽诧异地的睁开眼,就看见两张笑眯眯的脸出现在面前。 脸色一变,她也顾不得脚上的疼痛了,结结巴巴的道:“周嬷嬷,您,您怎么来了。” 周嬷嬷一亮右手上的手炉,笑道:“五小姐的手炉落在了荣安堂,老夫人怕小姐一路冻着手,便叫奴婢亲自送过来。” 又含笑看向对面的赵昔微:“老夫人还说了,让奴婢顺便去一趟三小姐房里,量一量腰身脚码,好给您做新衣裳和鞋子。” “哎呀,五小姐怎么脸色那么差。”周嬷嬷眉目一扫,道:“姐儿三个可是拌嘴了?” 赵承羽还没说话,手臂却被重重捏了一下,抬眼就见赵昔微冷冷扫了一眼自己,她一时气急,张口道:“你……” 话还没出口,赵昔微已换上一副笑脸,对周嬷嬷道:“并没有拌嘴,只是五小姐看雪看得入了迷,一时不小心脚底打滑罢了。” 周嬷嬷点点头,将赵承羽看了个遍,笑道:“这花朵儿似的姑娘,细皮嫩肉的娇气得很,一磕就得破皮流血,多亏了三小姐手快才没有跌着。” 赵昔微也笑道:“嬷嬷说得哪里话,照顾妹妹是我的本分,妹妹有危险,姐姐怎能袖手旁观,燕妹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赵承燕表情一僵,很快又回过神来,笑容:“微姐姐说得极是,以后妹妹要向姐姐好好学习。” 赵昔微点点头,似笑非笑的盯着赵承燕,缓缓的道:“妹妹有这份心就好,切记不要嘴上说说一觉睡醒就忘了,那样岂不是让姐妹们白高兴了一场。” 赵承燕何时被人如此不留情面过,脸色瞬间惨白。 可当着周嬷嬷的面,她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扯了扯嘴角,用微笑来掩饰自己的情绪:“姐姐教训得是,妹妹一定铭记于心。” “赵昔微!你什么意思!” 赵承燕能忍,赵承羽却忍不了,怒气冲冲地道:“燕姐姐是长房嫡女,你一个庶女,怎么能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 周嬷嬷眼眸一转,悄悄地退了半步。 “五小姐就算再大的火气,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赵昔微却安然自若地一笑,朝着远处唤了一句:“锦绣,五小姐崴了脚,我这个做姐姐的很是不放心,你就别跟在我身边伺候了,先送五小姐回去是正经事。” “是。” 赵承羽一阵恍惚,就见一个丫头从转角处躬身而出,一手稳稳地“搀”住了自己的胳膊。 “你!”赵承羽气得脖子都起了青筋,想也不想抬起一脚就要踹,却突然感觉脚踝处一阵疼痛传来,忍不住“哎哟”惊呼出声。 第41章 变本加厉的嫉恨 “哎呀,五小姐您没事吧!” 锦绣另一只手及时地也搀了过来,“翠莲妹妹呢?没跟在五小姐身边服侍着吗?”说着抬起头左看右看,满脸都是关心的道:“既然这样,就由奴婢扶着您回去吧!” 赵承羽脸色十分难看,可是碍于脚踝扭伤了,只好由锦绣扶着往前走。 在对上赵昔微脸上欢快的笑意时,更加气打不一处来,气鼓鼓地瞪了一眼:“哼!” 赵昔微毫不介意,笑着朝锦绣眨眨眼,道:“你可要好好的把五小姐送回去,切不能让五小姐再摔着了,这摔着腿事小,万一伤了脸,可怎么去莲华寺上香呢?” “三小姐您放心吧!”锦绣点点头,“奴婢定不会让五小姐再受伤的!” 赵承羽气得肺都要炸了,一边恶狠狠的瞪着赵昔微,一边被锦绣架着出了院门。 “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大夫人对你那么好,转眼就对那野丫头摇尾巴!” 赵承羽满肚子的不甘心。 为什么,这野丫头进府才几天,就得到了这么多人的喜欢? 就连原来大夫人房里的丫鬟,也对她如此的忠心耿耿! “五小姐,您这是何必呢?” 游廊曲折宽阔,大朵大朵的雪花如棉絮一般落下,纷纷扬扬的被廊檐挡在外面。 锦绣的声音不紧不慢:“奴婢一介卑微之身,在谁身边当差,就听谁的命令行事,这才是为人奴婢的本分。” 赵承羽忍着脚踝的疼痛,哼哼道:“你们这些狗奴才,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德行?什么本分不本分的,哪边风大就往哪边倒罢了!” 锦绣眸光闪烁了一下,却仍是微笑道:“五小姐,您也不用憋着一口气,说到底,三小姐是相爷亲生的女儿,相爷既把她接回了府,那就是想要好好的疼着宠着呵护着。而奴婢,只是想要讨口饭吃,何必落得跟丁妈妈那般的下场呢。” 提到丁妈妈,赵承羽气得狠狠一跺脚,立马疼得“哎哟”一声。 本是叫丁妈妈给那野丫头来个下马威,可谁料那野丫头敢把事情闹大,而更没想到的是,相爷竟然会插手内宅的琐事。 “五小姐,您好好想想吧。” 锦绣看见赵承羽满脸的愤懑,知道她还在较劲,就轻叹了一口气道,“您是二房的嫡女,三小姐是大房的长女,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您攒着劲儿跟三小姐过不去,能得到什么呢?” 说着话,已出了北园。 赵昔微也和周嬷嬷一起回了屋。 先是亲自给周嬷嬷上了茶,这才去了侧间换衣服。 周嬷嬷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入口清凉微香,和府上别的茶都不一样。 她曾听孙嬷嬷夸过,说微小姐屋里的茶好得很,如今喝了才知道,孙嬷嬷没有骗人。 不由得就抬头,这才发现整个房间的装饰也别有一番心思。 原来厚重发黄的窗纱被换掉了,换上了雨过天青色的薄纱,窗边摆了一张黑漆四方桌,上面放着一只红漆描海棠花的食盒,里面盛着冬瓜蜜饯、红枣花生糖、芝麻姜汁软糖等吃食。 又有一只白瓷梅瓶,插着几枝红梅。 角落里,一只紫铜兽耳薰炉,燃着清淡怡人的松木香。 光是这么静静地坐着,都能感受到屋子里一片欣欣向荣的朝气。 周嬷嬷就点了点头,朝侧间看了过去。 透过绿色的珠玉帘,依稀可见丫鬟们鱼贯而入。 先是有人上前,替赵昔微解了披风。 有淡淡的玫瑰香传来,是一名丫鬟端着盆过来,服侍赵昔微洗手。 洗完手,又有丫鬟捧着一盒香膏上前,轻柔地替赵昔微搽好了手。 一番下来,井然有序,没有发出任何异响。 周嬷嬷面色闪过一丝惊讶,瞬间又是一脸释然。 才进府就能镇住两房夫人的人物,想要调教屋里几个毛丫头,需要花多大的心思呢。 思忖间,赵昔微已换好了衣服,穿着一件烟粉色窄袖中衣走了出来:“周嬷嬷,我好了。” 周嬷嬷放下了茶盅,笑着取了软尺:“那奴婢就先量衣服的尺码吧。” 赵昔微将乌黑的头发盘随意盘在脑后,用两股发钗别住,转过身去由周嬷嬷量腰身。 周嬷嬷就有了几分惊叹。 六尺五的身高,一尺六的腰,算得上是纤细美人了。 可难得的是毫无怯弱之感,只这样张开双臂站在原地,就俨然有着与生俱来的自信和尊贵。 别说是赵府这几个内宅小姐了,就是放眼整个京城的世家小姐,也少有气场这样强的。 想不到,那沈氏生活在乡下,竟然能教出这么出色的女儿。 周嬷嬷这么想着,那眼神不由得也就敬重了起来。 赵昔微却在回想着方才赵承羽的举动。 二夫人袁氏虽然宠溺女儿,却也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主。经过上次敲打,赵承羽明显服帖了不少。 可怎么才没过几天,赵承羽对自己的敌意又变本加厉了呢? 周嬷嬷收了软尺,笑着娓娓道来:“去莲华寺若是穿太艳了,就是错了佛门之地的礼数。可若是穿太素了,又落了咱们赵府的体面。” 赵昔微神情温和地点点头。 “老夫人疼小姐,已经请了如意阁最好的师傅,给您订制了一套冬装,一双羊皮小靴,另有一套纯银碧玉头面。小姐这里若是还缺什么,不妨一起交代了奴婢。奴婢好一并转告了师傅,一起给您定做了。” 银宝拿来一件耦合色家常小袄,赵昔微接过披在身上,笑道:“辛苦周嬷嬷跑一趟,我这里暂时不缺什么。” 周嬷嬷就笑着告辞:“那奴婢就先回去荣安堂了。” 赵昔微吩咐道:“玉兰,你去送送周嬷嬷。” “是。”一直静静候在帘外的玉兰立即应声。 周嬷嬷是老夫人最贴身的嬷嬷,又从不做那些捧高踩低的事,故此赵昔微对她很是敬重,平时都叫锦绣相送,现在锦绣没回来,就特意挑了话少心细的玉兰去送客。 玉兰扶着周嬷嬷出了蔷薇园,又笑着福了个礼告别。 周嬷嬷细看了她一眼,笑眯眯地道:“你也是个有福气的,以后小心伺候着三小姐,好日子长着呢!” 第42章 姑娘心思重了 玉兰敛容道:“多谢嬷嬷的提点。” 来到蔷薇园已有近半个月,论头脑,她不如锦绣那般聪明伶俐;论口才,她不如银宝那样能说会道;论性格,她不如珍珠那般乖巧懂事。 但是她一直在暗地里默默地留心着,这么多天以来,发现自家新主子是个明事理的人,也就放下了那份惶恐不安。只想安安分分的做自己该做的事。 现在周嬷嬷这句话,无疑是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周嬷嬷回到荣安堂。 老夫人正由丫鬟碧玉服侍着喝了半碗粳米碧荷粥,见周嬷嬷掀了帘子,笑着一指桌上的红漆食盒:“天寒地冻的,这半碗热粥你喝了暖暖身子。” 周嬷嬷忙道了谢。 老夫人对待下人向来宽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随手会赏给身边人,周嬷嬷贴身服侍多年,早习惯了老夫人这样的性子,是以也没推辞。 自有小丫鬟端了盆上来,周嬷嬷洗了手,端着食盒去了侧间。 片刻后,周嬷嬷才再次出现在暖阁,小丫鬟们悄悄的退了下去。 “这三个丫头到底怎么回事?”老夫人的笑容淡了下去,“弄清楚了没?” 周嬷嬷捧着一张暖乎乎的毛绒毯子,轻轻的盖在老夫人腿上,笑道:“老夫人您明察秋毫,不出您所料,府上三位小姐果然是生了嫌隙。” 老夫人目光一凝,一副早就猜到了的样子:“哦?” 周嬷嬷就压低了声音,将方才所见缓缓禀来:“奴婢得了老夫人的吩咐,就跟着三位小姐出了游廊。” 毛绒毯抱在怀里,又轻又暖,很是舒服,老夫人惬意的眯了眯眼,听周嬷嬷继续禀报着。 “本来姐妹几个也没什么事,五小姐和三小姐突然闹了两句口角,那三小姐是个口齿伶俐的,五小姐说不过就气得要打人,不料一脚踩空差点摔落了台阶。还好三小姐及时扶住了人,不然这一摔可要破相了。” 老夫人坐直了身子:“可知微姐儿是说了什么话,气得羽姐儿动手?” 周嬷嬷顿了顿,才道:“此事说来还是五小姐的不是,上来就拿嫡庶之别刺痛三小姐。三小姐就说老夫人疼她喜欢带她之类的话,五小姐就生气了。” 老夫人不由笑了一声,不知是不满还是什么。 “多大的事,也犯得着拿出来拌嘴。那微姐儿也是,燕姐儿年纪小任性,她都十六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哎——” 又叹了口气,有些惋惜的道,“那丫头到底是没养在身边,白白可惜了这么好的资质。” “老夫人有所不知。”周嬷嬷斟酌着道,“五小姐摔倒的时候,最及时出手相救的是三小姐。后来奴婢出现,五小姐似乎还想闹大,是三小姐四两拨千斤化解了。” 老夫人一愣,问道:“那燕姐儿呢?她向来是个懂事的,就没解释两句?” 周嬷嬷见老夫人主动问起,却也不直接评论,只笑着道:“姐妹之间斗嘴,四小姐左右为难,不好贸然插手,也是能理解的。” 老夫人的目光闪了闪。 周嬷嬷不好非议府中小姐,可老夫人心里却是明镜儿似的。 方才姐妹几个在屋里喝牛乳茶,她就看出来了羽姐儿的异常,是以才打发周嬷嬷去打探一下。 可燕姐儿向来是个懂事明理的,现在那两个拌嘴了,却选择坐山观虎斗,可见是有了私心。 老夫人“哎”了一声,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这姑娘们大了,心思也重了,我这个做祖母的,是看不透她们了。” 周嬷嬷又笑道:“后来去了蔷薇园,在屋里小坐了一会儿。 奴婢仔细打量了一下园子里的情况。 花是花,果是果,干净又舒适,一副井井有条的样子,倒真不像是以前那个荒园子了。 那些丫鬟婆子,竟然没一个嘴碎偷懒的,想必是三小姐真是个会聪明伶俐的。 老夫人,若是真的考虑和江夏王府联姻,我看选择三小姐最是合适不过。聪明机敏,进退有度,又不是个一味隐忍的主,面对欺压懂得如何反击,同时又能尽量控制事态,这样的人儿,若是能嫁去王府,定是要给赵府争光的。” “听你这么分析倒是不错。” 老夫人叹息,“江夏王府和我们府关系尴尬,若是王妃真的看中了微姐儿,把她嫁过去倒也让我放心些。至于燕姐儿,她以后平平安安的就行了,家族和前朝这样的浑水,就不要让她去趟了。” 作为赵府这样的人家,女儿的婚事不只是嫁娶那么简单,更多的是要成为一条利益纽带,起到合作共赢的效果。 而赵承燕,在面对姐妹纷争时选择袖手旁观,难保以后家族危机她会不会选择退缩。 一桩心事就这么定下来,老夫人看赵昔微就更顺眼了,自此以后也就渐渐的多了几分疼爱,什么好吃的也会特意赏一份给蔷薇园,这些变化暂且不表。 很快到了十一月十七日。 天边方露一片鱼肚白,哒哒哒的马蹄踏过青石板的街道,将沿途的百姓从睡梦中惊醒。 一辆辆翠盖珠缨的豪华马车从金光门出,骑着高头大马的锦衣护卫紧随其后。 大人们看见这样倾城而出的场面,便知是这些皇亲国戚又有什么盛大的宴席了。 孩童们不知情,兴奋地趴在窗台上直嚷嚷:“快看!好大的马车,好高的马!” 被大人们一把拎着脖子:“乖乖,你再嚷,就叫平原侯把你捉了去烤着吃!” “……” 窗台上的男童吓得一哆嗦,立即缩回了脖子。 隔壁窗有不懂事的女童细声细气地问了一句:“娘亲,平原侯真的吃小孩吗?” 立即被一名布衣妇女捂住了嘴:“豆丫,这话可不要乱说!让平原侯知道了你就没命了!” 旁边一个年龄稍长男童结结巴巴的道:“豆丫,平、平、平原侯他真的吃人!我听茶馆的说书先生说,他在凉州打仗的时候吃过人……” 女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布衣妇女面色大变,忙啪嗒一下把窗子关上了。 一瞬间,满街归于寂静。 ———— ps:有读者留言说更新太慢,在这里回复一下,大概10万字会上架,上架了双更哦~ 么么哒∩???????????∩抱住可爱的你就是一个大亲亲~! 第43章 可怕的平原侯 赵府向来低调,加上最近被御史台盯得紧,这次出门上香,就只出动了两辆马车。 老夫人携赵承燕、赵承羽姐妹俩,坐了那辆宽敞舒适的珠缨八宝车。 赵承羽从帘子里探出半个脑袋,看着跟在后面的那辆朱轮车,脸上扯出一抹趾高气扬的笑意。 “哼!庶女就是庶女,会讨老夫人开心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坐次等车!” 赵承燕依偎在老夫人怀里,一脸孝顺的模样。 心里却在思索着:那个野丫头有头脑有实力,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永远保住在祖母心里的地位呢? 而此时此刻,那辆并不起眼的马车里,赵昔微却平静如常,一点儿怨怼的情绪都没有。 普通马车如何?豪华马车又如何? 一个人是否活得高贵,并不需要依托这些身外之物来证明。 比起姐妹之间的拈酸吃醋,她现在留意的,是另一个更重要的事情。 只听锦绣娓娓道来:“平原侯祖上靠军功起家,从大魏开国时候起,裴家就一直有人在朝中做将军……平原侯老夫人生有一子一女,女儿就是现在的裴贵妃。现在宫中没有皇后,后宫事务全权交由贵妃娘娘主理。” 赵昔微了然。 说白了,贵妃除了没有皇后的头衔,手中的权力已经等同于皇后了。 “平原侯在凉州打了一场恶仗,被敌军围困了足足一个月,靠着吃老鼠、罗雀、甚至死人的肉……”锦绣讲起这些仍有一些恶寒,可一抬眼却见主子神色平淡,就有些意外:“小姐……?” 赵昔微笑了一笑:“没事,你继续说。” 有战争就会有伤亡,史书上寥寥几笔,哪场胜利没有这样巨大的代价呢? 锦绣这才继续道:“后来援军到了,平原侯带着人冲出重围,却被一支乱箭射瞎了一只眼睛……” 说到此处,锦绣有些吞吞吐吐,“听人说,当时平原侯可厉害了,受了伤,眼看着就要溃败之时,平原侯直接把那箭连着眼睛一起拔了出来,然后将自己的眼睛一口吞了下去。一时之间士气大振,将士们冒死冲了上去,把敌军逼退了一百多里。” 赵昔微有些诧异,有平原侯这样勇猛的将军爹,裴贵妃为何却没能成为皇后? 似是看穿她心中所想,锦绣转了话锋,道:“平原侯因为失去了一只眼睛,脾气变得十分暴躁,经常冲着家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发火,上两个月前还失手打死了一名婢女,此事被陛下知道了,陛下不但没有生气,反而体谅平原侯的身体,让他告了假在家养病呢。” 锦绣想的是,当今陛下仁慈,对老臣向来宽和,哪怕犯下人命关天的大错,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惩罚。 赵昔微却想到了裴贵妃。 陛下给她六宫的权力,却不给她皇后的名分,是不是侧面说明,裴贵妃成也父亲,败也父亲? 她思忖一瞬,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问题:“平原侯失手打死婢女,这种小事怎么传到陛下耳中的呢?” 锦绣一愣:“啊?”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细节。 赵昔微道:“虽说大魏律法严明,可像平原侯这样的人物,要不动声色的处理一个婢女的死,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这种事能传到陛下耳中,要么是陛下心生了嫌隙早有准备,要么是平原侯居功自傲过于松懈。” 她的手掌搭在双腿上,神色渐渐转为肃穆:“不论是哪一种可能,如今我们都不适合与裴家太过亲密了。” 锦绣不由得后背一阵发冷:“那,那我们该怎么办?这次上香不会被人盯梢留下什么把柄吧?” “你也太紧张了,咱们自己行得端正,又何怕那些捕风捉影的人言。” 赵昔微笑着拍了拍锦绣的手,“一会儿你下了车,多留心一下周围,方才上来的时候,看到山脚下有好些卖放生之物的婆子,你拿些铜钱过去买两只乌龟回来,顺便向那婆子打听打听裴家。” 锦绣蹙眉:“一个卖乌龟的婆子,怎么知道侯府内宅的琐碎事?” 赵昔微笑道:“你可别小看了那些做小买卖的婆子,她们常年和各色各样的人等打交道,最是个能说会道的,上到王公贵族,下到乞丐流民,遇到了都能搭上几句话,那些婆子们又都是人精,为了能把货物卖出去,三两句的就能掌握不少有用的信息,别说是侯府,就算是宫中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们也能知道个一二三四。” 她压低了声音:“一会儿停了车,我要和老夫人一起去茶房落脚,你若是打听到有用的东息,就快过来告诉我,记得不要惊动了老夫人。” 锦绣郑重的点了点头。 说着话,马车已经到了莲华寺。 这场佛事,是由裴老夫人主动发起的。 有她做东,哪怕是顶着冷冽寒风,各位夫人也都携了自家千金前来参加。 赵府女眷下了车,就见寺院门口已停了好几辆七彩琉璃华盖马车,一群穿红着绿的丫鬟,簇拥着几名穿金戴银的夫人小姐,从车上缓缓下来。 正中间站着的是一名年过五旬的中年夫人,头上戴着貂皮镶嵌红宝石的抹额,眉间习惯性的蹙着,形成了一道川字纹,即便是热情地笑着,看人时也充满了审视的锋芒。 看见赵府老夫人一行人下了马车,她立即向前握住了赵老夫人的手:“这大冷的天,难为姐姐这样虔诚过来拜佛。” 赵老夫人忙回握住她的双手,笑道:“我原就想挑个日子过来拜拜,就是年底了府中琐事多,就一直没有定下日子,多亏得了侯夫人的信,就是再大的事也拦不住我了。” 又向身后几名孙女介绍道:“这是裴老夫人。” 赵昔微姐妹三人忙上前行了礼。 老夫人介绍到:“这是我几个不成器的孙女儿,托您的福,难得有这样盛大的佛事,我就带出来她们出来见见世面。” 三名少女盈盈而立,像那早春绽放的梨花一般明媚皎洁,立时吸引了寺院门前所有人的目光。 第44章 佛门净地不可无礼 裴老夫人两鬓的白发,比赵老夫人还多了一半。 想来日子过得不太顺心。 面对赵家三姐妹,她紧皱的眉心舒展些许,难得的有了一丝柔和之色:“原来是赵府的姑娘。” 她的目光毫无悬念的落在了赵承燕身上。 赵承燕今天穿了一件五彩的留仙裙,以淡雅的丁香紫为主色,娇柔的芙蓉粉作陪衬,再以金丝为线暗绣云鹤,腰间用银线绣花丝绦系着几枚玲珑剔透的小银铃。 轻移莲步,银铃轻轻摇晃,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之声,裙摆微微荡漾,泛起粉紫色的涟漪,如烟如霞,似梦似幻。 识货的千金贵妇们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样精美的工艺和华贵的料子,只有宫宴的时候在公主身上出现过。 就连平原侯夫人也怔了一怔,微咳了一声道:“这位就是相府的嫡小姐了吧。” 赵承燕笑容柔婉:“小女赵承燕见过裴老夫人。” 裴老夫人点点头,目光淡淡一瞥,瞳孔陡然一凝。 赵承燕的右边,站着一名身形修长的少女,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百褶长裙,腰间缀着白玉珠攒的梅花络子,乌黑的头发梳了一个普通的髻,发间插着一支碧玉镶珍珠的发簪。 论打扮中规中矩,并不是特别引人注目。 可长相就让人无法忽视了。 她的皮肤白皙,双颊红润,像是二月枝头的豆蔻,又像是雨中的野蔷薇,美丽中带着几分清透。 似是感受到了自己打量的目光,少女不露痕迹地退了半步,垂了眉目。 裴老夫人嘴角就轻轻扯了扯,颇有点儿不屑一顾的嘲讽意味:“这位就是丞相那个养在乡下的孩子?” 一时间几乎所有的人都齐齐看了过来。 气氛有些尴尬。 “裴老夫人您没看错。” 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沉默,赵承羽扬起晶莹如玉的脸庞,笑道:“这就是我大伯父刚刚从乡下接回府的庶长女。” 她的话音重重的落在“庶长女”三个字上,旁人想假装觉察不出都难。 众人的眼神变了变,几个穿着考究的年轻妇人,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从小养在乡下啊,那就是外室女了?”身着官绿色袄子的贵妇兴奋地打听着。 “是啊,御史台因为这事正弹劾赵丞相呢。”一身茶色褙子的贵妇悄悄说道。 “还不是那沈氏太痴情,否则怎么会这样逆天行事。” 旁边那个穿着宝蓝色通袖袄的就幽幽叹息道:“这私定终身可是女人最大的罪过,哎,真是情字误人啊!” 裴老夫人似乎很不悦,皱眉打断道:“佛门净地,有些事还是不要说了罢,免得让赵姑娘脸上难堪。” 她的声音有些高,甚至有些刺耳,可她那不容置否的语气,却像是在主持公道。 就像是一个习惯了颐指气使的人,用那种浑然天成的傲慢对待任何事物。 若是你觉得她是针对自己,反而会显得你敏感脆弱,小家子气。 可若是你沉默接受,又会显得你是个软弱无能的软柿子。 迎着那些绵里藏针的目光,赵昔微嘴角绽出一抹清浅笑意,不紧不慢地道:“古人曾说过,天不为人之恶寒而辍冬,地不为人之恶辽远而辍广,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而辍行。” 她的神色悠然自若:“我虽然自小生在乡下,却行的端坐得正,从不做那损人害己的小人行径,何必害怕别人说长道短?” 几个窃窃私语的贵妇,翕动着嘴唇,却是再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周围簇拥着的小姐们也愣住了。 一片鸦雀无声中,赵昔微又笑了笑,朝脸如锅底一般黑的裴老夫人轻轻一礼,道:“听闻侯夫人向来诚心礼佛,定是个大慈大悲之人,因此大家那些无心的玩笑,您定然也不会放在心上的吧?” 裴老夫人眉心聚拢的黑气慢慢退散,笑着道:“赵小姐说得有理,不过是一场玩笑话,何必放在心上。” “哪里哪里,都是侯夫人您提点得好。”赵昔微笑容依旧,顺势就给了平原侯夫人一个台阶下,“小女愚笨,以后还需要侯夫人多多关照一二呢。” 这话让裴老夫人很是受用,脸上的乌云立即散了个干干净净。 赵老夫人就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孙女。 这才回府多少天,怎么就出落得如此贵气了? 面对一群世家贵妇的刁难,三言两语就轻轻弹压住了一群人,甚至又不留痕迹地保全了双方的体面。 这样潇洒自若的气度,让赵老夫人脑海里就响起了周嬷嬷那句“若要和王府联姻还是三小姐最合适”的话来。 果然,能承担这种重任的,只有微丫头了。 思忖间,有小尼姑过来施礼:“阿弥陀佛,师太有请诸位施主进去喝杯热茶。” 裴老夫人扶额:“看我,净光顾着说话,竟连礼数都忘了,真是老了,越发的不中用了。” 赵老夫人也笑着道:“你们瞧瞧,她在我这把老骨头面前说这种话,岂不是故意气我的吗?” 众人忙笑道:“不老不老,您二位都是不老神仙。” 短暂的不快消散,一行人携手进了寺院的茶房。 茶房设于寺院西面。 窗棂和案几都以浅色的黄杨木为主,不仅外观精美而且有淡淡的清香飘出,令整个房间少了几分肃穆,多了几分淡雅。 茶房外面是一片青翠茂密的竹林。 窗上糊着的是如烟似雾的蝉翼纱,那一片充满生机的绿意映入眼帘,让人有了耳目一新的惬意。 众人敛神端坐。 有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尼姑上了清茶。 今日无雪也无风,茶碗叮当轻响,偶有鸟儿啾啾,更显得寂静清幽。 一片竹林,一盏清茶,再听僧人诵上一场佛经,能让心灵得到片刻的安宁就已足够。 然而这片刻的安宁被一个女子打破。 “祖母!您的马车也太快了!”一名红衣少女冲了进来。 她飞扑入裴老夫人的怀里,嚷嚷道,“我骑马都追不上!” 裴老夫人板着脸:“女孩子家家,针线女红一样不会,就知道骑马射箭,像什么样。” 语气却并没有责备,反而隐隐透着一丝骄傲。 第45章 何必深闺绣花鸟 少女搂了裴老夫人的脖子撒娇:“祖母,您当年也是弓马娴熟不让须眉的人物,孙女又何必窝在深闺绣花鸟呢!” 旁边穿着紫红色漳绒袄的裴家大夫人也笑道:“是呀,咱们家真真是随了您当年呢。” “是呀是呀!娘说得有道理!”叫做真真的少女不住地点头。 裴老夫人脸上就浮现出一丝溺爱,点了点她的鼻尖:“你不是跟着殿下去西山打猎了吗?怎么又半道折回来了?” “不去了。”真真冷哼了一声,拉长了脸道,“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来这里上个香吃吃斋饭呢。” 听见这话,裴大夫人和裴老夫人对望了一眼,婆媳二人的面上皆是闪过一丝忧虑。 旁边坐着的众人也抬头看了过来。 一名少女好奇的问道:“裴姐姐和殿下又吵架了吗?” 裴真真“哼”了一声,偏着头道:“谁跟他吵架了,我就是改主意了,不想去打猎了。” 旁边就有人附和道:“就是,裴大小姐和宫里几位殿下向来交好,怎么会吵架呢。” “看你脸色红红的,一看就是恼的。快跟你乔姐姐说,是不是太子殿下又给你气受了?”那少女也是个活泼的性格,伸手就去捏她的脸。 “才没有!”裴真真慌忙躲开,“乔云浅你再乱说我可不饶你!” 嬉闹的声音在这茶房中太过张扬,赵昔微这才诧异的抬起了头。 乍一眼,就不由得暗中吃了一惊。 面前的两名少女,均是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 赵昔微的目光首先落在乔云浅身上。 白雪一样的皮肤,乌云一样的头发,笑容神采飞扬,双目顾盼生辉,是一种极为明艳生动的美丽。 她穿着鹅黄色的衣裙,头上簪着一朵粉色的山茶花,比那些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们多了几分风流雅致。 长安出美人,今日上香的这些贵妇小姐们,个个都算得上国色天香。 可比起眼前的乔云浅,还是黯然了些许。 不知道乔家是什么来头,才能养出这样率真可爱的女儿? 赵昔微的目光轻轻一掠,又落在了裴真真的身上。 这是个很特殊的女孩。 她没有梳繁复的发髻,两条乌油油的麻花辫以红色丝带缠绕,头上也并无华丽的首饰,只在额前戴了一条红宝石的眉心坠。 她穿了一身红色的箭袖服,手臂上束着黑色的牛皮护腕,颇有几分江湖侠女的灵动,又有几分巾帼女将的飒爽。 衣服的款式虽然干净利落,但是做工却花尽了心思。 上面用金线绣着大朵的宝相花,四周再以银线暗绣祥云,绚丽的红、耀眼的金、闪亮的银、三种鲜明的色彩互相交织,仿佛一线天光穿透满天红霞,教人目眩神迷。 虽然算不得上是个大美人,却因为这样独一份的气质,让她在一群莺莺燕燕之中脱颖而出。 赵昔微若有所思。 平原侯本人骁勇善战,女儿又是掌握后宫的贵妃,而贵妃膝下又有成年的皇子。 如此情形,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候,裴真真过得潇洒自在也是情理之中。 而赵府这边,对比起来势力就单薄得多了。 所以不论是赵承燕,还是自己,都需要保持着谨小慎微的状态。 思忖间,裴老夫人的话语自耳边传来:“真真,相府的三位小姐也过来了,快去打个招呼。” 裴真真那张方才还在笑闹的脸,突然间就沉了下去。 她微扬着下巴,目光满含着挑衅和嘲弄:“哟,这不是丞相府的赵三小姐吗?哦,不对。” 裴真真一笑,有些幸灾乐祸:“听说你现在突然有了个姐姐,所以你现在变成了赵四小姐,哎,不知道赵四小姐对于这种变化有什么感受?” 屋内众人一惊,可是却不好说什么。 赵老夫人也看了过来,却见裴家婆媳端着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忍不住皱了眉头。 赵承燕端庄一笑,并不打算回答。 四目相对,一个嚣张强势,一个含蓄柔和。 饶是赵昔微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也感觉到了一种互相为敌的暗流在涌动。 到底是一家人,赵昔微并不想在这种时候看赵承燕的笑话。 正想着如何解围,谁知赵承羽却笑着道:“裴小姐怎么不问我,我可是由四小姐变成了五小姐呢。” “原来是赵五小姐。”裴真真有些惊讶,目光在赵承羽身上转了转,脸上就有了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她朝赵承羽一勾手指,嬉笑着道:“那你过来说给我听听。” 赵承羽竟然真的就要过去。 赵承燕面色一变,连那端庄的仪态都顾不得了:“羽姐儿!” 裴真真已携了赵承羽的手,侧目笑吟吟的回望了过来,用戏谑的语气说道:“令妹不过是要和我说会子话,赵四小姐何必这样慌张。” 茶房坐着的都是京中贵女,对赵府姐妹面和心不和的事早有耳闻。 今日能坐看一出姐妹互斗的大戏,何乐而不为? 赵承燕本是个沉得住气的,她心里自然知道,裴真真这是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看赵府的笑话。 可她却没想到赵承羽竟然如此鲁莽。 就算是再讨厌赵昔微,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外人看了笑话。 若是姐妹失和的事传到了外头,以后必然会影响自己的前程。 毕竟,自己马上就要议婚了。 于是根本顾不得那么多,上前一步就要去拉住赵承羽。 却不料有人比自己反应更快,还没有回过神,她的手已被人握住。 “羽妹妹,乌龟还没买回来呢。”赵昔微笑容浅淡,“咱们来的时候不是说好了,买三只乌龟去放生池放生吗?佛祖面前可不能食言哦,不然定要罚你抄写佛经才行了。” 赵承燕皱眉一愣。 可是赵昔微却没给她发呆的机会,手指狠狠掐了一下她的手腕,眨了眨眼道:“燕妹妹,你说是不是?” 对上那双坦然自若的眼睛,赵承燕猛然回过神来。 就算是赵承羽要去附和裴真真议论几句,又有什么要紧的,赵昔微本人都不当回事,外人又能耻笑什么呢? 可如果这个时候自己上去和辩驳、阻拦,不仅仅让外人看轻了自己,也连带着看不起赵府。 第46章 面和心不和的姐妹 她不由得深深看了赵昔微一眼。 想不到,这个一向让她看不顺眼的野丫头,竟然会这样为自己着想。 是真的大度,还是另有别的算盘呢? 赵承燕突然有些看不懂了。 自那日江夏王妃到访后,她对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庶姐的看法,就越来越复杂了。 她知道,和王府联姻是个很沉重的担子,她也知道,能被王妃选中,也代表着一种莫大的荣耀。 可赵昔微却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抵触情绪,甚至顺从得有些令人震惊。 而现在又在裴真真面前给自己解围,难道真的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要知道,赵昔微完全可以袖手旁观,任由裴真真借题发挥以达到挑衅的目的。 然而这种念头只是一瞬,就很快被她否定了。 赵昔微是什么心机和手段?才回府第一天,就能治服大夫人和二夫人! 面对王府选择顺从,只不过是因为这对于一个乡下丫头来说,这是麻雀变凤凰,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面对裴真真的挑衅伸出援手,只不过是因为,事情闹大了连带着赵昔微本人也得失了体面。 毕竟一个有心要和王府联姻的女子,是不允许自己婚期出现任何不好的传言的。 电石火光之间,赵承燕已将复杂的情绪捋了个遍。 再对上赵昔微那双明亮的眸子时,她已是一副了然于心的笑容:“微姐姐不说我倒是忘了,羽妹妹你听见没?若是你敢食言,微姐姐就要罚你抄经书了。” 说着半掩着嘴微笑了一下,像极了一个好姐姐在保护闯祸的妹妹,没有半点责怪或训斥的意思。 赵昔微扣在她手腕上的手指,就僵硬了一下。 在赵承燕眸光闪烁盯着自己打量的那个片刻,到现在做足一副贤惠端庄的派头,丢出一句“微姐姐要罚你”的话,就这么轻飘飘的踩了自己一头,顺带还昭告了众人:你们瞧,我这个庶长姐可是真的很威风呢。 赵昔微莫名感觉很失望。 虽然知道赵承燕自私,却没想到自私到这种地步。 事事都要占尽上风,却忘了别人都不是傻子。 赵承燕啊赵承燕,你以为在这个时候把我推出去,就能让这些贵妇高看你一眼吗? 四周的目光像利箭一般,朝姐妹俩射了过来。 有人满脸不可思议,也有人不屑一顾,还有几人垂着头在抿茶,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在这纷乱的场景里,唯有一道目光与众不同。 三分同情,七分赞赏。 是一名身穿藕荷色衣裙的少女。 也是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有些娇小,圆圆的脸,笑容如山泉水一样的干净透亮,在左边脸颊位于眼睛一寸的位置,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面相上说,女子有泪痣,注定要为情所困,是以绝大部分女子都会将此视为不祥之兆,以脂粉刻意遮盖不肯示人。 而这个女孩却毫不掩饰,不仅如此,这颗小小的泪痣竟让她有着初春阳光般的甜美。 她笑着伸出一双白嫩的手:“我姓崔,名玉容,家父是京兆尹崔烈,你就是赵府刚刚回来的那位小姐吗?” 原来是清河崔氏。 赵昔微颔首一笑,还没开口说话,崔玉容朝她俏皮的眨了眨眼,然后高声喊了一句道:“真真表姐,赵三小姐说,等会她也要和我们一起去放生!” 这一嗓子,把裴真真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放什么生?” 崔玉容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兔子耳朵:“方才在山脚下从猎户手里买下了一窝野兔,咱们一会儿顺着后山上去,寻一个好地方把兔子放了,好不好。” 裴真真用充满怀疑的眼神看着她:“我可是喜欢打猎杀生的,叫我跟你去放生,你确定?” “这有什么,放了你再打嘛。”崔玉容笑着牵了赵昔微的手,“赵三小姐也和我们一起去。” “哦?”裴真真就睨了赵昔微一眼,问道:“赵三小姐要一起去吗?” “……” 赵承燕和裴真真之间的问题都没解决,崔玉容作为裴真真的表妹,向自己伸出橄榄枝,摆明了就是在拉帮结派。 赵昔微可不想蹚这贵女圈子的浑水,于是就笑着道:“多谢崔姑娘的好意,只是我并没有准备放生的动物,不如……” 话没说完,锦绣捧着一只竹编的小篓进来:“小姐,山脚下的乌龟都卖完了,奴婢只买到了两只野兔……” “瞧瞧,说什么来着!”崔玉容拍手一笑,顺手就接了过来,“兔子有了,一会儿就去放生!” “……” 赵昔微有些哭笑不得。 “容儿。”崔夫人唤了一声,道:“这是在佛寺,你安静些,别冲撞了菩萨,要是实在想放生,不如带回家放在后山也是一样的。” “母亲说得是。”崔玉容吐了吐舌头,将竹篓子还给了锦绣,眼睛却还一直恋恋不舍的望着这边。 赵昔微不由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 这位崔小姐还真是天真烂漫。 赵老夫人笑着解围:“一会子拜完了佛也没别的要紧事,不如咱们都一起跟着去放生罢。” 崔夫人笑道:“赵老夫人,我们家这就是个猴儿,您可别惯着她了。” 赵老夫人满脸慈爱:“孩子们嘛就要活泼点才好。” 屋子里又恢复到了一团和气。 锦绣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赵昔微摇摇头,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叩了一下,锦绣就退到了一侧。 赵昔微的目光就在屋内转了一圈。 除了已经认识的裴真真,乔云浅,崔玉容,还有另外一位小姐,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显得很是循规蹈矩。 特别是角落里的一位,穿着一件牙白色素面妆花袄裙,容貌清丽,神情恬淡,仿佛中秋之夜的一轮当空明月。 从衣着打扮来看,这位小姐似乎并非家境殷实之人,可从那气质容貌来看,又不像是寒门之后。 身后传来崔玉容低低的声音:“那位是何家的庶小姐何满枝,她父亲何奎是东宫太子詹事。” 赵昔微面露惊讶。 第47章 东宫太子詹事 崔玉容的声音就有了些暧昧不明的意味:“太子还未选妃,何奎身为东宫属官,怎能不为自己筹谋一番呢。可何家总共只有一个女儿,是以虽然是庶出,却也是备受重视。” 赵昔微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祸从口出,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一众夫人小姐们小憩片刻,穿着青布缁衣的青云师太走了进来。 “阿弥陀佛。” 青云师太深深的一鞠躬,“方才贫尼接到消息,不其侯府上的小公子率领西园校尉前来上香,还请诸位贵人稍等片刻。” 众人面色俱是一沉,尤其是裴老夫人。 崔玉容低声道:“这不其侯姓王,是太后的娘家,和我姨妈家向来不和。” 赵昔微瞬间明白了。 太后不喜裴贵妃,裴贵妃也懒得讨好太后,如此一来,两个家族必然也互相看不顺眼。 今天莲华寺本是裴家的主场,王公子突然到来,不免有些喧宾夺主之意。 明知这是不怀好意的挑衅,但是在场的谁也不敢表露内心的愤怒。 裴老夫人眉心的川字纹更深了。 她笑了一笑,却没有一点儿和气的意思在里面,道:“这可是不巧了,王公子带的都是一帮男人,咱们这些媳妇小姐们也不方便出去。只能麻烦诸位在茶房多待上一会子了。” 众人忙捧了茶盏,一脸恭敬的样子:“不碍事,不碍事,等王公子上完香咱们再去也是一样的。” 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暗暗替裴家觉得丢人。 可不是嘛,连裴老夫人的场子也砸,这王家的所作所为简直是骑在头上拉屎了。 赵老夫人看出众人心里的不快,就体贴地给了裴老夫人一个台阶:“上香嘛,心诚则灵,咱们今日也没旁的事要急着去做,何必急着这一时半会。” 旁边一位夫人也附和着笑道:“我们倒是能等,就是孩子们有些淘气。看看赵府两位小姐和崔府那位小姐,早就想去外面放生了!” 这一句话,妙就妙在一次性得罪了两个府。 本来低着头抿茶的众人,一下子就全都抬起头来,将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过去。 赵昔微不由得也朝对面深深看了一眼。 正是先前打听自己身世的那位贵夫人。 只见她一脸巴结的笑容,两个老鼠一样的眼睛,看人时斜着眼珠子向下,显得十分的扭捏和局促。 她长得又黑又瘦,做工精巧的面料穿在她身上,却并没有增添一点贵气,倒显得整个人都俗气了。 在座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对她这样失礼之言,心里不知道翻了多少个白眼,脸上却依然保持着岁月静好的微笑。 反正出洋相的又不是自己。 只有角落里有一道紧张的眼神投来,正是一直沉默着的何满枝。 她虽然也努力保持着镇定,可那不停绞着手帕的手指悄悄出卖了她。 崔玉容用罗帕半掩着嘴,轻笑道:“这位是何奎的夫人,何满枝的嫡母。” 这笑声和语气里颇有几分不屑的意味。 不过在场的并没有人觉得过分。 毕竟何夫人出身低微,不通笔墨,举止粗俗。在京中贵妇圈子里是个很上不得台面的角色。 但凡宴请聚会,大家肯给她下帖子,完全是看在了她丈夫的份上。 赵昔微笑了笑,端了茶继续浅抿。 就听崔玉容低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何夫人这样粗枝大叶的人,是怎么教出何满枝这样谨小慎微的女儿的。” 这声音不大不小,在座的却都听了个清清楚楚,众人都忍不住低笑出声。 何满枝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她求助似的将目光看向了裴夫人,可裴夫人却把玩着手腕上的玉镯,佯装没看见。 她又将担忧的目光投向何夫人。 何夫人自知失言,却又不知该如何收场,心里一阵慌乱和烦躁。 羞恼成怒之下,就将气都撒在了庶女身上:“看什么看?就知道看着我,我带你出来为的是让你见见世面,好为你的将来铺路!你瞧瞧你自个儿,就知道埋头喝茶,你是一头牛吗喝这么多水?!” “哈哈哈哈——” 这一下,众人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 何满枝惨白的脸,霎时间涨得通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嫡母如此劈头盖脸的骂,让她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作为庶女,她是不能站出来顶撞嫡母的,甚至更不方便讲几句场面话来圆场子。 可她越是这样,四周的贵妇千金们就越觉得好笑。 本来何奎出身就低,只是碍于太子之威名,这些人才要给何奎几份情面。 可表面上的尊重不代表内心的敬畏,于是粗俗无礼的何夫人,在贵妇圈就成了一个逗人开心的丑角。 何满枝翕动嘴唇,几次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作为庶女,她只能忍。 还是裴夫人的妹妹、那位嫁进崔府的夫人有些于心不忍,呵斥了一声女儿:“玉容,不可胡说。” 崔玉容摸了摸耳朵,有些不以为然。 裴真真却并不想事情就此结束,她笑着道:“玉容妹妹只是实话实说嘛,何小姐本就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就连东宫的掌事姑姑都知道了。” 众人长长的“哦——”了一声,仿佛对这个新的话题十分的好奇。 东宫的掌事女官知道了一个未出阁千金的性格,这话听来就很是引人遐思了。 何满枝咬着唇,眼里渐渐地浮现一片雾气。 她本就生得清丽婉约,这样悲愤含泪的模样,又平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风姿,叫在场的贵妇们均是忍不住纷纷侧目打量。 “哎,真的是一个好姑娘。”崔夫人心慈,就有意替她说一句好话。 “可惜没有托生在嫡母的肚子里。”不知道是谁幽幽的叹息了一句。 “是啊,可惜是个庶出的。”又有人附和了一句。 言下之意不明而喻。 赵昔微端着茶盏,四周是贵妇们越来越放肆的接头接耳之声。 却久久都不见何满枝辩驳一句。 赵昔微心里微叹。 自己一来的时候,这些贵妇不也想拿自己的出身取笑逗乐吗?她若是像何满枝一样选择隐忍沉默,只会换来变本加厉的侮辱。 尊严,是自己抗争得来的,不是忍让换来的。 第48章 为自己谋一条出路! 赵昔微抿了小半口茶,面色依然平淡如水,脑子里却在飞快的计算着。 何奎是太子詹事,总领东宫政令,必然不是个庸碌之人。 倘若他日太子登基为新帝,水涨船高,那何奎就成了天子近臣。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些高门大族,为什么以为自己能够一直骑在弱者头上呢? 想到这里,赵昔微就短促的“啊”了一声。 这声音清冷淡漠,又带着几分从容不迫,在一众忙着说三道四的声音里,特别的让人难以忽略。 大家都蹙眉看了过来。 见是赵昔微,就换上一副关切的表情:“赵三小姐怎么了?” 赵老夫人和裴老妇人也看了过来:“可是茶水烫着了?” “没事。”赵昔微笑着摇摇头,一副懵懂纯良的样子,“就是没喝惯这茶水,有点呛着了,小女无知,还请问裴老夫人一句,这是什么茶?” 裴老夫人还未出声,那边赵老夫人就道:“这是陛下御赐的急程茶,你才回来,没有喝过也是正常。” 又转头朝裴老夫人笑道:“这孩子心眼实,您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裴老夫人点点头,似乎很不为意的道:“心眼实诚点好,别跟我家这个猴儿似的,成天鬼点子多,就知道瞎胡闹。” 说着深深地看了赵昔微一眼。 赵昔微却看向了何满枝,满脸担忧的道:“我看何小姐脸色不太好,想必也是喝不惯这茶吧?” 何满枝一怔。 赵昔微又微笑着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还从来没有人用这样关心的语气同自己说过话。 这笑语晏晏的模样,让何满枝突然就有些慌乱了起来。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紧张的道:“我没事,不是,我……” 赵昔微又笑了一笑。 何满枝又是一怔,就看见赵昔微那双明亮的杏眼,正定定的看着自己,那眼波如同一泓深幽平静的湖水,莫名就让她的心绪安定了下来。 她猛然回过神来。 赵昔微这是给自己解围呢! 之前惶恐的神色立即消退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恬淡柔和。 她温声应了一句“是”,然后露出几分小女儿的羞怯,朝裴老夫人解释道:“小女愚笨,不曾喝过这么好的茶,故而有些不大习惯,让老夫人您见笑了。” 还好,不是个笨人。 赵昔微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抬眸却见裴真真正斜眼看着自己,一脸的耐人寻味。 除了何夫人,屋子里都看得出来赵昔微在帮何满枝。 可那又怎么样。 赵昔微是个谋而后动的人,她虽然有心帮何满枝解围,却也不想让自己置于风口浪尖,是以既没有批评在座的谁,更没有直接替何满枝辩驳。 迎着众人明灭不定的目光,赵昔微神色从容:“我原来喝惯了自制的花茶,这上好的贡茶入了我的口,反倒是白白浪费了好东西。” 话音刚落,那边乔云浅“咿”了一声:“赵三小姐竟然有这样好的手艺!你可算是我一个大恩人了!” 见众人疑惑,她就笑着解释道:“各位夫人有所不知,这花茶现在可真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呢!那些西域过来的胡商、还有南边来的使臣,最近不知怎的,都说喝不惯咱们的茶,偏偏喜欢上了花茶。 荷花玫瑰牡丹菊花等等不管是什么花,制成茶加上红糖、蜂蜜,在他们眼里可比那山珍海味还值钱。 前几日我爹爹还发愁,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才好,不想今日就遇到了赵三小姐,可不是恩人是什么?” 崔夫人很是惊讶:“这花茶不是民间百姓喝着玩的吗?真的这么好?” 崔玉容“哦”了一声,笑道:“云浅的父亲是大鸿胪,她从小就跟着长了不少见识,既然她都这么说,肯定错不了。” 众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来。 尤其是赵承羽和赵承燕姐妹,看着赵昔微的眼神格外的复杂。 无论是王妃面前,还是贵妇圈子,这丫头怎么总是能歪打正着讨人喜欢呢? 难道她的生辰八字特别好不成? 赵老夫人道:“我们家这丫头心眼实在,又没见过什么世面,乔姑娘你快别诓她了,万一她当真了可是要闹出笑话了!” “是啊是啊!”赵承羽连忙也跟着说道:“我们微姐姐在乡下生活了十多年,乔小姐的话她会当真的!” “……” 众人的嘴角僵了僵。 赵承燕内心近乎绝望,恨不得拿棉布塞住她的嘴才好。 赵老夫人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旋即不动声色的微笑道:“是啊,我们家微姐儿才回府,很多东西还需要慢慢学习。” 一位面容生得十分富贵的夫人就笑吟吟的开了口:“云浅说的是真的,今早出门的时候,她父亲还在念叨这桩心事呢。赵三小姐若是愿意相助,可真的是我们乔家的大恩人。” 谈笑间,已有了几分恳求的意味。 正是乔云浅的母亲。 赵老夫人看向赵昔微,笑道:“乔大人和你父亲是十分的交好,只不过最近在咱们家里事多,也就不便走动。” 最近家里事多不便走动,是指御史台弹劾父亲一事吗? 即是十分交好,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选择回避呢? 赵昔微就想到了党争。 权贵之间的交情,不仅仅是感情那么简单,一般都体现了背后的利益点。 而乔家,和赵府是不是同一条利益线上的人呢? 赵老夫人肯定是不方便直接点明的。 可若是不点明,她就不知道,该不该应承下这个请求。 其实从个人利益考虑,她是很想答应下来的。 与其困在内宅与姐妹争长短,不如自力更生,为自己谋一条出路! 只是苦恼于困在深闺,空有一技之长却无法大显身手。 若是能借着乔家这条线,先尝试着做一些花茶供给鸿胪寺,等把名气打开了,再去盘一间商铺,专门做茶饮生意,一来可以解决为朝廷解决胡商使臣的饮食,二来还能给自己赚一笔不少的进账。 可谓两全其美。 第49章 搭上大鸿胪的东风 然而她不能脱离家族立场贸然做出决定。 赵昔微心里有些拿不准主意,可却看老夫人只含笑看着自己,并不给予任何的暗示或者解释。 或许,这是在考验自己是否能够独当一面? 赵昔微不由得心中一动。 思虑再三,她决定主动和乔夫人攀谈,从中获取重要信息。 “听说最近来往鸿胪寺的,有很多波斯商人,他们都喜欢余杭产的丝绸,甚至不惜拿出他们最好的香料来交换。”赵昔微满脸都是好奇,“真的是这样吗?” “是啊。”乔夫人不过是三十五六的年纪,不知是有求于人还是真的性格宽厚,笑着耐心解释道,“不仅波斯的商人,楼兰、东胡、月氏等等,都特别喜欢和我们做面料生意。鸿胪寺几位大人也喜欢和他们打交道,经常介绍长安有名的铺子让他们去做买卖。” “啊。”赵昔微就轻轻的惊呼了一声,然后扭头看了赵老夫人一眼,笑道:“这可就是巧了,也许和那些波斯人做买卖的,还有咱们二夫人呢。” 说着不待众人反应,又看向乔夫人,笑眯眯地道,“夫人,珍珑阁作为长安最大的绸缎铺子,是我们府上二夫人的产业。乔夫人您怎么好像不太熟。” 乔夫人微微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笑道:“我们乔府女眷都是个不中用的摆设,比不得你们赵府的夫人聪明伶俐,爷们儿嫌我愚笨,外面这些事情一直是他们在打理,偶尔有我能说上一两句话的,也不过是些胭脂水粉的琐事罢了。 这珍珑阁嘛,上次我们家老爷和同僚提起过,我不小心听了一耳朵,只知道掌事的是位夫人,姓袁,是位不让须眉的人物,长安城中所有的掌柜都尊她一声女中诸葛,正想找个机会拜访拜访,可真是巧了,竟然是赵府的夫人。 老夫人,真真是赵府的风水好啊,怎地聪明伶俐的女子都生在了您家。” 赵昔微端了茶杯,优雅的抿了一口。 乔夫人是个聪明人,更难得的是懂得藏拙,懂得审时度势。 她已经指了一条路,就看乔夫人和老夫人如何交流了。 果然,乔夫人从善如流地和老夫人拉起了家常:“……定是要去府上拜访您的,您要是不嫌弃我粗笨,我还想蹭蹭老神仙的午饭呢。” 一边说,一边就掰着手指头盘算:“下月不行,你们府上忙着小姐们的议婚宴,一转眼又快要过年了,更是没有空了。我看,只能是这月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着道:“正好月底有几个波斯人要来长安采买面料,到时候引荐给珍珑阁,让袁夫人看看这笔买卖做不做得了。” 赵承燕和赵承羽姐妹俩坐在一旁,一个眼睛瞪得圆圆的,一个嘴巴张得大大的。表情如同被惊雷突然击中,写满了震惊。 尤其是赵承燕,她太懂得这其中的厉害了! 只一口茶的功夫,赵昔微竟然就帮二房拿下了一个大买卖! 她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冷,整个人如同坠入了暗无天日的地牢一般,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是啊,赵昔微已经把目标放在了府外,甚至搭上了大鸿胪的东风,而她只是一个困于宅院的小姐,还能怎么斗? 还是老夫人的话将她从思绪中拉回现实:“坐了快一个时辰了,也该出去转转了。都去放生吧,我也跟着一起去好了。” 原来大家已结束了闲聊,准备去放生了。 赵承燕也就只好站了起来,笑容端庄地道:“祖母,我扶着您去。” 赵老夫人满脸慈爱:“好,好,好,我的燕姐儿最乖了。” 一行人出了茶房,穿过竹林,朝着后山而去。 赵昔微悄悄地放慢了脚步。 锦绣跟了上来。 “小姐,您猜猜奴婢方才打听到了什么。”不等赵昔微开口,锦绣已迫不及待的禀报了起来,“王家公子和裴家公子,在乐坊打了一架。” 赵昔微脚步一滞,忽然想起裴老夫人那眉心的川字纹来。 “听山脚下卖乌龟的婆子说,为的是一个琴女。” 赵昔微蹙了眉尖,听锦绣一五一十地道来,“那琴女生得国色天香,王公子喝多了几杯酒,看见那琴女就动了手脚。那琴女不依,可王公子竟准备当众硬来……” 锦绣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七八的姑娘,说起这些脸色就有了几分尴尬,就忍不住看了赵昔微一眼。 见她面色平淡如常,心里也就跟着镇定了几分,继续道:“正好当时裴家的公子也在场,看不下去就出言阻拦,王公子喝得醉醺醺的,一掌就甩了过去,裴公子就拔了腰间的剑。” 赵昔微有些愕然。 想不到堂堂的裴家公子,竟然会为一个卑微的歌女挺身而出。 要知道,王家是太后的娘家。 在这种事上拔刀相向,明面上是争风吃醋,可暗里却是在打太后的脸。 而且,王公子竟然打了裴公子一掌,这让裴贵妃又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联想到王公子今日突然造访莲华寺,赵昔微面色陡然一寒。 前面一行人已踏过山门,顺着蜿蜒的青石子路步入后山。 锦绣有些忿忿不平:“小姐,那不其侯府真是无恶不作。”她压低了声音,“闹了这么一通,王公子非但没有息事宁人,反而变本加厉,把那琴女灌了药赏给了几名护卫……” 赵昔微深吸了一口气。 眼看着权贵践踏弱女子,怎能让人心平气和。 可她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裴公子身为男儿,又有武力,尚且要屈服于王家的势力,她作为一个闺阁女子,就更没有能力改变什么了。 “我们要打起精神来。”赵昔微在一从迎春花旁边站定,语气冷静而警惕。 “裴家和王家皆是外戚,强强相斗必有一伤,若是在佛门净地再闹起来,我们赵家怕是也不好旁观,锦绣,你去和老夫人说一声……” 话还没说完,远处山林间忽然传来一声怒吼。 “嗷呜——”声音凄惨凌厉,贯穿整个山谷,惊起飞鸟四散。 只见一条野兽凌空跃出。 风在耳边呼啸,它从山腰蹿出,如雷电一般,朝着前面的女人们扑去。 第50章 千金打狗 这是一条狼犬! 赵昔微以前经常上山打猎,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 狼犬的攻击性非同小可,一旦被它扑倒,等待着的就是被撕成碎片! “啊——” 贵妇们何曾见过如此情形,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了起来。 有的人想跑,却发现四肢瘫软像是灌了铅似的,根本无力挪动。 有的人想躲,可左右一无房屋二无大树,全是和自己一样吓坏了的人,哪有藏身之处? 一瞬间,整个山林里充斥着惊恐万分的哭喊。 一阵银铃的碰撞声响起。 那正是赵承燕! 她今天腰间系了一串银色的小铃铛! 只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那狼犬已循着铃声,急速袭向了人群正中间。 赵昔微瞳孔陡然紧缩。 那个位置,正是老夫人! “不好!” 来不及多想,她飞奔了过去。 人群中的哭喊忽然停下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恐惧、以及不可思议。 她们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睛瞪得像铜铃,看着朝自己扑过来的狼犬和……赵昔微。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赵老夫人,也吓得惊呼出声:“微姐儿——” 裴老夫人年轻时是个弓马娴熟的,虽然表现稍微镇定些许,可到底也上了年纪。 心情一激动,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指着奔过来的一人一犬,说话都不利索了:“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赵昔微已挡在了赵老夫人的身前。 那狼犬的腿部中了一箭,暗红色的鲜血汨汨地往下滴,在青石子小路上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迹。 也好在是受了伤,让它的攻击力大大减少,赵昔微才能有了与之周旋的机会。 她张开双臂,坚定而冷静地站在人群最前面。 微风吹动她月白色的百褶裙,裙摆轻轻漾出一个扇形,越发显得她的身形高挑而纤长。 这么被她护着,那些惊慌失措的贵妇小姐们,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赵昔微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狼犬,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以至于向来细心的她,不曾发现林间深处,有人正淡淡地注视着她。 那郁郁葱葱的青松,被一丛藤蔓细细密密的缠绕住,结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寒风飒飒穿过,摇落一肩松针。 那人一身玄衣,负手立在林间,竟比那松柏还要俊逸几分。 一名背着弓箭的青衣随从从树上悄然落地。 “袁策。” 男子徐徐接过随从手里的弓,声音清冽淡然,“若她今日死在这莲华寺,长信宫可就有好戏看了。” 袁策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紧张地锁在赵昔微身上,突然变了脸色:“不好!” 男子的目光陡然一冷。 “嗷——” 疯狂的嚎叫冲破耳膜,整个山野都要为止颤抖。 那狼犬前爪向前一跃,弹起有数丈之高。 它黄绿色的眸子闪出一道杀气,以迅雷之势朝赵昔微飞扑而来! 要是被它袭中,就算不死在利爪之下,也得死在冲击力之下。 “不好了——” 四周响起惊恐的惊呼。 说时迟,那时快,一袭红衣腾空而起,那裙摆上的宝相花散发着夺目的光芒,如漫天金箭一般,迷了众人的眼。 “真真!” 裴老夫人失声呼喊。 “赵三小姐好胆色。” 裴真真双袖一抖,已在赵昔微身侧轻盈落下,随着动作,那额头上红宝石的眉心坠一摇一晃,更添几分飒爽。 她看向神色微怔的赵昔微,歪头一笑:“我喜欢。” 赵昔微点点头,报以一个和善的笑容。 尽管裴真真和赵承燕有过节,可是危险当头,身侧多了一个队友,就等于多了一份胜算。 赵昔微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脑子里开始飞快地回忆着以往打猎的情形。 以前为了生存,她没少和小型动物斗智斗勇。 毫不夸张的说,她从野狗狐狸松鼠等动物嘴里夺回来的猎物数量,可以和村里最出色的猎户比了。 对上这样凶猛高大的狼犬,却还是第一次。 那时日子虽然贫苦,却也不至于为了一口吃的和大型野兽搏斗。 今天她不能退让。 但是,她也不是一腔孤勇的人。 人,她要救。 恶犬,她要打。 自己的命,也要珍惜。 两人一犬,狭路相逢。 许是她们的气势太凌厉,又或许是狼犬受伤太严重,以至于它竟然没有再次发动进攻。 那狼犬吐着舌头,后腿开始打颤。 这说明狼犬的战斗力已经大大的减弱了。 赵昔微稍微松了口气,只要想办法拖住时间,等待狼犬注意力涣散,就可以用办法将它驱散。 她可不想和一只狼犬拼个你死我活。 因为她知道,这群心怀各异的贵妇小姐,定不会给她什么赞誉。 赢了,说她比狗还凶残。 输了,说她连狗都不如。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才不干。 她侧目看向身后,赵承羽脸色惨白地躲在老夫人身后。在她的手上,还死死的抱着一只竹篓,里面是两只野兔。 她这一扭头,众人就也跟着将目光转向了赵承羽。 “羽姐儿,把兔子给我。”赵昔微朝赵承羽伸出了左手。 众人霎时间也明白过来,把兔子扔出去也许能让把狼犬引开。 刚刚怎么没想起这茬呢! 忙催促赵承羽道:“赵五小姐,快把兔子扔给你姐姐!” 一下子成为焦点,赵承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她茫然的看了一眼众人。 “嗷呜……” 狼犬的嚎叫由高亢转为低沉,隔着不到三尺的距离,赵昔微看得很清楚,它在蠢蠢欲动,准备积蓄力量用以战斗。 这条狼犬生得油光水滑,有一双高而强壮的后腿,若是等它恢复了精力,后果不堪设想。 事情紧急,赵昔微重复了一遍:“赵承羽,把野兔给我!” “是啊,别愣着了,快把兔子交出去!”众人心急如焚。 见她还在发呆,靠得近的崔玉容忙去扯了一把:“你赶紧的!” 赵承羽猛的就是一个激灵,看见众人都一脸的不耐烦,再一看赵昔微,满心的嫉恨和不甘又冒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