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总想标记Beta啊》 1、第 1 章 寒雨初霁。 联邦中央军校笼罩在春光中。 军校生踏着泥泞地面,正绕着操场长途拉练。口号声震天,汗水将制服后背洇透。 更远处,则是庞然巨物般的军事要塞。 无数星舰机甲在停机坪有序起降,发出震荡的轰隆巨响。要塞铅灰色的钢墙上,刻印着第三行星联邦的巨型标志:是一枚蓝色的行星球体,以白色藤蔓环绕。 距离恺撒·卡厄西斯彻底摧毁这一切,还剩458天。 “拍地别拍我腿。”林诺说。 被他夹在紧实大腿间的alpha:“嘎啊啊啊啊啊!” 林诺叹口气,再次锁紧对方关节:“拍地!” “算了吧奥利弗,林诺的十字固你解不开的。”旁边有人劝那个alpha,表情戚戚然,“认了吧。人家是格斗特招进来的。” alpha嘎啊嘎啊半天,脖子脸涨成酱紫色,最后勉强从林诺膝弯下伸出另一只手,无力地摸地板。 旁观群众于是连忙叫:“他认输啦!” 林诺立刻松腿,让alpha猛喘一大口气。 少年从地上爬起,弯腰去拉自己的对练伙伴,却被对方劈手打开。 “啪!” alpha揉着胳膊和脖子,颇怨毒地瞪林诺一眼,就转身朝班里其他几个alpha走去。 “唉,他们alpha就这个尿性。平时跟beta对练,下手多狠都无所谓,被beta打败一次,立刻就觉得各种受辱。” 其他学员这时才围过来,有胆大的给林诺拍拍身上的泥,又很艳羡地瞅他:“但你是真牛啊,林诺,咱们beta之光啊你。” 林诺脱下脏兮兮的战术手套,先去找自己的背包。 背包里有个很大、很旧的金属屏蔽耳机,他把耳机戴好,才开始曲着腿解枪带。 别的beta学员跟过去,本想能再聊两句,见他突然戴耳机,面上不由都有点讪讪。 “没事。你们继续说。” 林诺见他们不说话了,便说,“我能听见。” 随后,他眼神越过对方肩头,轻微一停。 然后把那个beta拨到自己身后。 刚刚拍地认输的奥利弗,现在带着5个alpha,正气势汹汹越过训练场朝他来。 林诺把刚戴的耳机又捋下,直起腰来。 他用眼点了一下人头,一二三四五六,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在跟他对练时拍过地的。 “……找个地方,小子。我们再练练。” 几个alpha人高马大,肌肉很夸张地在制服下贲起,呈半包围圈围了上来。 林诺186的身高,倒是没被压制,但beta的肌肉密度天生比alpha低,他的腰也偏细,以是被几个alpha包围,看着有些寡不敌众的意味。 但林诺半步没退,黑眸直视对方,微微挑了下唇角:“可以。” “林诺!” 场外的教官一声暴喝,让还想上前推搡的alpha们,暂且散开退去。教官大步走来,还带了个讯息,“马上去行政区,顾问找你。” 又压低声音,“估计是你申请机甲系的事有眉目了。快点去吧。” 林诺没来得及换训练服,匆匆穿过阅兵广场,就往顾问办公室狂奔。 阅兵广场的机甲联赛报名还没结束,小机器人举着喇叭,边飞边大声播报: “第996届机甲联赛报名啦——第996届机甲联赛报名啦——联赛优胜者,可被机甲系破格录取——” 林诺紧赶慢赶,跑到顾问办公室门前,才猛地站住脚,努力调整呼吸。 等喘息平复,他敲门而入。 “报告长官。我是2048届基础等级学员,1班林诺。” 少年背手跨立,腰身挺拔,站姿像一棵傲气的白杨树。 大腿上的枪带没来得及解,勒得紧紧的,隐约能看出饱满漂亮的肌肉线条。 办公桌后坐着两个肩配下士军章的军校顾问,林诺敲门进来前,似乎正在大声谈笑。 见林诺已经站好等着问话,顾问a才瞭一眼桌上的档案,开始低头喝水。 “林诺。我看你的高等级专业申请,填的是机甲系?” “是,长官。” “过来扫下虹膜,把申请改了吧。” 林诺眉角轻微一抖,随即慢慢抬眸。 他的眼睫天生似浓墨,眼底还有一枚不太起眼的小红痣,因此每次垂眸思考,眼睫就会把小红痣盖得严严实实; 而每次抬眼盯人,小红痣就又会从眼底跃出来。 “长官,我不太明白。” 林诺说。 “我的精神力数值是3592,体能检测项目全a,过往6年的在校平均成绩a等以上。我符合报读机甲系的全部条件,为什么需要修改申请?” “啊对对、对对,你说得很对。过去6年,你的确很努力,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 军校顾问哗哗翻过他的在校履历,动作多少有些敷衍。 6年的“a”和“a+”,就这样在纸页的残影间掠过去。 “但你看。你不是个beta吗?” 军校顾问随手把文档往桌上一抛,手指第三次叩住档案页的“第二性别”栏。 “beta的话,联邦原则上是会倾向于让你申请星际导航、动力工程、军科技术这方面的。这样吧,我帮你申请星际导航系,毕业后就可以去当星舰驾驶员。” 林诺不看文档,只执拗地盯着他:“长官,我还是不明白。” 军校顾问再次低头喝水。期间掀起眼皮,又看了眼面前的林诺。 他对这个beta学生倒是挺有印象的,当然主要印象是来自那张脸。 联邦仪仗班每次来中央军校,都指名道姓向军校要他,被这个不长眼的家伙连拒八次。 不过。 他抽空查了下林诺的家庭背景。这个学生是工薪阶层家庭,父母是机械工程师,早年自杀双亡,现在被叔叔抚养。 在如今的第三行星联邦,光这个出身阶层,已经足够让他当一辈子炮灰了。 林诺仍在追问:“有任何章程、任何条例、任何法令规定过,beta不允许申请机甲系吗?” “那倒没有。” 林诺:“在完全符合机甲系招收标准的前提下,为什么我需要修改申请?” “因为你是个beta嘛。” 林诺沉默抬眼,小红痣像要在眼底燃烧起来。 “中央军校很多高等专业属于alpha的特攻领域,机甲系尤其是。beta的话,能配合做好一些辅助性工作就行了。” 军校顾问再次喝水,“机甲系每年淘汰率在40%以上,毕业后真正能达到上前线标准的,甚至不超过12%。你知道每一台训练机甲,都是用联邦公民的税金造的吗?某种意义上,我们也是想把有限的教育资源,尽量留给更适合这个领域的人才。你能理解吗?” “如果考核成绩证明,让我进入机甲系就是浪费税金,那么我完全可以接受被淘汰的结果。” 林诺说,“但在机甲系入学考核尚未开始时,长官就要求我修改申请,我会认为非常荒谬。” 军校顾问不喝水了,杯子很响地一放。 学生群体就是喜欢出刺头,他心里暗骂。 自英雄恺撒横空出世,各大军校的机甲系都被挤破了头。 而作为顶尖军事院校的中央军校,机甲系是何等含金量,相信那些议员的孩子们会比林诺更清楚。 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该把名额浪费在一个工程师儿子身上 而且还是个beta。 “嗯嗯,你说得对。那你报吧。” 他把林诺的档案往前一丢,档案差点从办公桌边缘滑出去。 “我今天说这些话,都是为你好。你不爱听,那就报。你可以赌一把,等6个月后高等专业开学,你是能留下来读书,还是回家去打螺丝。” 林诺不再废话,一把抽走自己的档案,转身出门。 门还没关,他就听见两个顾问开始大声抱怨:“真的没有礼貌,现在的学生……年年一堆人抢注机甲系,今年连beta都敢来报,离谱得不行……” “……还不是恺撒·卡厄西斯带的好头?……都幻想能当第二个英雄恺撒,也不看那家伙现在什么下场,精神力都毁了,要不是还有军事指挥才能……” 接下去的话,林诺直觉自己不会很爱听。 于是把门用力一关,面无表情地走了。 中央军校迄今已有近一千年历史,是联邦最顶尖的军事名校之一。它也是全联邦最靠近前线的军校——就盖在“宙斯边界”的星城环上,旁边就是木星轨道上赫赫有名的宙斯要塞。 按照联邦法律,任何将领都不得在未解除兵权的情况下,将军队带过“宙斯边界”,否则就将视为对全体公民的反叛。因此宙斯要塞除了提供舰队起降平台,也是联邦各个将领举行凯旋仪式、公开解除兵权的地方。 军校和真正的军事要塞比邻而建,好处和坏处都很明显。 好处是在正规军没有训练需要时,学生们可以自由使用他们的训练场地,还能蹭到正规军的训练课;偶尔在阅兵广场一抬头,还可以看见联邦舰队起降的名场面。 坏处大概就是,他们得经常忍受舰队跃迁的噪音。 因此诸多军校中,唯独中央军校为学生配备了屏蔽耳机,并允许他们在日常训练中佩戴,以避免听力受损。 ——而这一点,则是林诺无论如何,也想留在中央军校的原因之一。 林诺目标明确,离开行政区,快步走向阅兵广场。 隔着一段距离,他能看见广场上依然人头攒动,小机器人们还在招揽报名。 手里的档案并不厚,但莫名沉甸甸。 那是过去2000多个苦学勤练的日日夜夜。 ……既然让他赌,那他就赌个大的。 然而就在这时。 熟悉的爆鸣划破长空。 一支庞大舰队骤然跳过跃迁点,出现在星环城极远的上空。 三十万艘星舰浩浩荡荡,如同连绵黑云,径直从军校生们的头顶压过,又隆隆涌向宙斯要塞的入港口。 “我靠……” “什么……又是哪支舰队回联邦了?” 军校生们纷纷戴上屏蔽耳机,再抬着头努力辨认。 “远征……远征第三舰队???” 一个alpha率先认出舰队下方的全息光帜,发出汤姆猫的尖叫声。 “——第三舰队!是恺撒元帅这次率领的第三舰队!” “真是第三舰队!军部不是说还有几个月才回吗?!” “看光脑,军部刚发的新公告!波尔星的战事提前结束了!” “联邦实绩第一的顶级指挥官,打波尔族不就是暴打小朋友!” 原本人头攒动的阅兵广场,一下子变得无比混乱。 “去占前排!等要塞屏障关了,就看不着恺撒元帅的凯旋仪式啦!” 除去广场上的alpha们,后方宿舍区、训练场、各个楼层里,人群也开始不断涌出,急奔向正在缓慢关闭的要塞入口。 人群争相奔走,只有小机器人们还在兢兢业业飞着播报:“第996届机甲联赛报名啦——距离今年报名结束还剩5分钟——” 林诺的军靴下意识朝要塞一转,但又在下一秒,强硬转回阅兵广场方向。 他在原地兀自转了个圈,最后还是咬着牙,回到报名机器人台前。 “……帮我报名,谢谢。” …… 宙斯要塞。 第三舰队士兵完成武器交接,全体整肃军容,小跑向停机坪集合。 机甲悬吊进入机甲库,身着蓝色联邦军装的士兵们,便在停机坪整齐划一列队,静等最高指挥官出现。 在宙斯边界举行凯旋仪式,是联邦最悠久的军事传统之一。第三行星联邦实行兵将分离制,兵权由联邦最高议会授予,每位将领都不得长期带领同一支部队。 而等到战事结束,将领带兵返回联邦,就要在宙斯边界解散部队,交出兵权,并宣誓向联邦效忠,才能返回地球。 “嘘!来了!” 林诺能听见周围压抑的欢呼。他跟所有没能挤进要塞屏障的学员们一样,只能坐在屏障边缘,在自己的光脑上看凯旋仪式直播。 镜头从停机坪上的士兵头上掠过,拉近焦距,对准悬浮在空中的阅兵台。 银发黑衣的高大男人,迈开步伐,缓缓登上舷梯。 当他在屏幕中抬起眼,并对众人微微勾起嘴角,林诺能听见周围学员再次激动抽气。 ——恺撒·卡厄西斯。 出身联邦孤儿院的伟大英雄,百战全胜的机甲天才和顶尖指挥官,一个活着的传奇。在年仅16岁时,他的机甲作战记录,就已经成了所有军事院校的实战教材。 “……致光荣的第三行星联邦公民。致我挚爱的军队同袍、我的弟兄姐妹,与那些永恒陷入沉睡的伟大英灵……” 停机坪静得能听见针芒落地,只有低沉的男声在平稳传响。 “……我是地球联邦行星防御元帅,第三舰队远征军驻舰指挥官——恺撒·卡厄西斯。” 林诺不自觉搓了搓指尖。 他有个从没告诉过别人的秘密。 在9岁那年,他曾见过对方一次。 当时,18岁的恺撒正驾驶冥炎,跟对面的星盗激烈鏖战。而9岁的小林诺,就趴在人家腿上哭鼻子。 时年,联邦决定对在太阳系盘桓许久的星盗团体重拳出击,恺撒恰巧是第一舰队、机甲特种部队的统帅,而他恰巧就在那年被拐卖到星盗船上,又恰巧在战事最激烈时,被恺撒抓进驾驶舱临时避难。 尽管年纪还小,但林诺已经知道不能干扰机甲驾驶员。就拿拳头紧紧堵着嘴巴,尽量不哭也不叫。 不过可能堵得太紧,小林诺被自己噎住了。 一边猛猛掉眼泪,一边格叽格叽地抽搐打嗝。 少年恺撒当然不可能顾及他。他的头部正与无数神经纤维相连,一双眼溢满精神力发动的银芒。 机甲冥炎从暴雨般的射线中疾行穿梭,然后抽出光刃,单兵直取敌方指挥舰。 但在战场局势逐渐明朗,敌方的火力相对减缓时。 少年恺撒从操纵杆临时腾出一只手,给腿上的小林诺拍了会儿后背。 “……好点了吗?” 2、第 2 章 ……时隔许多年,林诺都没忘记那只手的温度和力道。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看着屏幕里的银发男人,他却总感觉对方似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某种无关年龄的变化。 “我听说恺撒元帅的同款义眼,在星网好像卖得特别火爆。” 旁边的学员在小声交头接耳,“好多人甚至去做摘除眼球的手术,就为了能佩同款……” “那倒也不至于专门摘眼球……” 林诺偏头想了想,决定把这种变化归因于恺撒的眼睛。 少年恺撒有一双非常凌厉的灰蓝色眼睛,垂下来看人时,却又隐约透出柔和。 但在7年前的“星陨战役”中,恺撒重伤失明,精神力全毁。 于是如今,嵌在他那深邃眼窝里的,便只剩两只浅灰色的机械义眼了。 虽然是以联邦最高科技水准打造的可视义眼,但机械带来的无机质感已经无法消除。 每当恺撒移动视线,那对没有血肉质感的眼珠,就会呈现一种轻微的迟滞感。 “——谨以德尔斐圣殿、第三行星联邦之名。恺撒·卡厄西斯在此宣誓。” 屏幕中,银发男人缓慢抬起左手。 在漆黑的皮革手套下方,映射出联邦的全息标志。 他一手虚按着标志,一手微触胸口,率领士兵集体宣誓。 “我必将忠实执行联邦公民赋予我的伟大职务。我必将全力恪守、维护与捍卫联邦宪法——” 在凯旋仪式的宣誓环节,士兵们本应该朝联邦旗帜行注目礼。 但在帽檐的阴影下,无数双眼却只盯着阅兵台上的人影,显出某种古怪的狂热。 “我将承诺,向联邦政府献上此生最高级别的忠诚——” 恺撒轻声说。也不知怎么的,在说到这一句时,男人唇边,蓦地勾起很小的弧度。 似乎是被逗笑了。 “——并至死不渝。” …… 林诺一个人靠在训练场后方的垃圾区,军靴百无聊赖踢着地。 等到脚步声陆续响起,他才从墙上提起身子。黑眸往上一撩,小红痣随即跃出。 “十分钟。不打脸,不打作训服外的部分。” 他说,“被打哭了也不准告诉教官。” 对面人影晃动,来了五六个alpha,都是训练场上的熟面孔。听他这样讲,嗤地笑出声: “林诺,学其他beta老老实实低头做人,这6年能少挨多少打?” 林诺说:“等会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低不了一点头了。” 说罢,朝对方勾勾手指:“来。” 整个2048届都知道,1班的格斗教官最喜欢的孩子就是林诺。他逢人就吹林诺的运动神经如何惊人,格斗天赋如何突出,每回期末考核,比上学期又突飞猛进多少。 不过他并不知道,林诺绝大多数突飞猛进的契机并不在训练场,而是在训练场后的垃圾区。 10分钟后,他把最后一个还站着的alpha骑翻在地,一边仰着头止鼻血,一边利落地用腰带盲捆对方手腕。 “以后有事可以直接来找我。” 他说,“没必要对我的舍友搞小动作,很没品。” 被他骑着的alpha又吐又咳,还能跟他有问有答的:“我还当你们beta都能吊成你这样呢,结果是几个扇两巴掌就哭爹喊娘的窝囊废。没趣死了,最后就让他们互殴肚子半小时完事。” 林诺站起身,临走时没忘记挨个踹一脚屁股,换来一片骂声。 才刚转身,又听一个alpha在身后说:“我看了联赛名单。怎么,你也报今年机甲联赛?” 林诺脚下微停,转过脸来。 那个alpha正捂着肚子,勉强挪到墙边。见林诺回头,他露出一个口吐白沫的讥讽笑容,说: “你以为开机甲是开挖掘机,会推操纵杆就行?没受过联邦的精神力驱动训练,机甲到你手里就是块废铁而已。” 林诺没说话。 三种性别中,alpha天生就具备较高精神力,beta中有一部分具有精神力、但数值较低,omega则是完全没有精神力。 针对8-12岁的alpha,联邦会提供精神力驱动阶段的义务教育,旨在引导alpha识别和使用自己的精神力。 而理所应当般,林诺当年依旧没能申请到这个项目。 “你最好期待跟我们分到一组。”另一个alpha说,“自从知道你也报了机甲联赛,哥几个就早早准备起来了。我们觉得到时把你从驾驶舱里拖出来,扒光衣服,吊在机械臂上绕场三圈,应该很能活跃现场气氛。你觉得呢?” 林诺本来都已经要走,军靴原地打个转,又走回来。 alpha:“分不到一组也没关系,毕竟我们alpha之间只要互相通个气……好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反关节技总是会让人剧痛难忍,alpha被他用膝盖压着胳膊,按在泥里,眼泪和汗水一下扑簌簌往外乱飚。 林诺挑唇:“真是稀奇。从没见过哭着放狠话的。” 又加重力道,低声说:“说再也不会来找我舍友麻烦。说!” alpha:“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快松手,我c!” 他始终很讲信用,几个alpha露出作训服以外的身体部分,都没有明显伤痕。 但对方就明显不讲武德了,一记暗棍,把他手背抽得肿起一座山。 林诺一边往宿舍走,一边低头偷偷吸手背上的淤肿。他很希望下午上课时不会被教官发现,然后扣他学分什么的。 一推门,宿舍里的说话声猛地一静。 三个舍友都是beta,这会儿仍坐在满地狼藉中,佝偻着背,用治疗射线照射疼痛难忍的腹部。 见林诺进来,他们同时看他一眼,又默默低下头,不去跟他搭话。 林诺走到自己床前,脚步微停。 宿舍里有一张公共书桌。而他之前放在公共桌上的东西,已经被全部丢到他床上了。 “我请你以后尽量少出点风头。可以吗?” 一个舍友在他背后说。 “让一下他们又不会死的。” 而林诺弯着腰,把床上的东西收进行李,再把那副很旧的屏蔽耳机小心放好,就将行李提起来。 “我去申请换宿舍。”开门时,他对几个舍友说,“以后没事了。” 行李很重,林诺肿起的那只手有点疼。 于是他就换另一只手拎,伤手小心揣在裤兜里,总之还是酷酷的。 “想一个人住不可能,已经没有空宿舍了。” 指导员跟林诺讲,他和林诺的格斗教官是好朋友,还是想尽力帮他,“只有空了一张床的宿舍,舍友是三位德尔斐信徒。 “你……可以吗?” 指导员语气比较委婉,但林诺一下听出对方话里的意思。 联邦实行宗教自由政策,军校招收有各种信仰的学员都不奇怪,但唯独德尔斐信徒,似乎很难跟其他学员相处融洽。 他们的日常习惯、生活作息,都相当我行我素。军校每年都会收到大堆联名投诉,要求让德尔斐信徒们单独住一栋宿舍楼。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在联邦没人敢去动德尔斐信徒,就算是那些alpha的议员老子们来了也一样。 于是他点头说:“我没问题。” 他从指导员办公室出来,两个机甲系学员从他身边经过,正一脸兴奋地讨论: “所以恺撒元帅现在是在宙斯要塞常驻?还是已经回地球了?” “他很少回地球的。没作战任务的时候,都是在各个要塞或者星舰上训练部队,我估计这次应该也一样……” “我去,那离我们好近……不知道他有没有可能来机甲系开课指导……” 手背还是有点疼。林诺用力甩了一下,又悄悄放到嘴边舔舔,想等到了新宿舍再用治疗射线。 然而痛感愈发剧烈。 然后在某个毫无预兆的瞬间,一下攫取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嘈杂的人声突然放大百十倍不止,头顶的白炽灯爆发出磁线爆般的光圈。 有学员发现他状态不对,好心过来问他,可是嘴巴一开一合,林诺愣是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他迅速摸到墙边靠住,开始快速翻找行李里的耳机。 学员:“……怎……你没事……” 林诺摸到包里的屏蔽耳机,两手发着抖,努力戴到自己头上。 耳机持续输出一种特殊频率的白噪音,他闭眼凝神听了好一会儿,才感觉那些夸张的光线、噪音和痛感,都开始缓慢降回正常水平。 “不好意思,”他低声回答,“刚刚没听清。” 但那个学员早已挠着头,自讨没趣般走远。 “好拽哦……这会儿又没星舰噪音……” 林诺垂眸,把白噪音的音量调高,然后继续往新宿舍前进。 这些年,小叔为了他的罕见病,已经跑过不下十几个星区,但始终找不到治疗方法。 从三岁起,他的感官超载现象就变得愈发明显。一般人可以轻易屏蔽生活里不重要的感官刺激,比如陌生人的谈话,隔壁餐桌刀叉的碰撞,或者邻居家的玻璃反光等等。 但不知道怎么的,对林诺来说,要做到这个简直难于登天。 他的感官天生比普通人敏锐,可怕的是敏锐同时,他却没有任何控制能力。 以至于本来自己玩着玩具,窗边一艘飞行器掠过,他都会一下钻到玩具箱里,捂着耳朵尖叫好几个小时。 林诺的爸爸妈妈是机械工程师,对感官超载这种罕见障碍完全手足无措,四处求医问药,却总也得不到结果。 最后还是林诺妈妈发现,小林诺在机甲工厂里的某种特殊噪音下,病情似乎会立刻消失。 她反复实验,最终确认532赫兹的特定噪音,就可以有效控制林诺的罕见病。 拿到数据后,林爸最终设计出特制的屏蔽耳机。耳机既可以过滤外界噪音、播放532赫兹的白噪音,同时也能让人声清晰通过。 考虑到小林诺的脑袋会长大,林妈还特意做了自动适配功能,希望在林诺找到治愈办法前,屏蔽耳机都能一直保护他。 “两个机械师生了一款耳机宝宝,好酷的有没有!”林爸超乐观。 但特制耳机体积相对正常的屏蔽耳机更大,需要完全罩住耳朵才管用。 因此小林诺的童年,基本就是一个人戴着大耳机坐在一旁,看同龄小朋友对他指指点点。 “天天戴着耳机不理人,还以为自己好酷!strong哥~” 小林诺低下脑袋,去掏包包里的病历。 耳机会增强人声,所以他都能听见。 “我有感官超载症,是一种很难治的病。耳机是治疗的仪器,我戴着它就不那么难受了。” 他还翻开病历给小朋友看。 “这是我的病历,我没有说谎的。” 小朋友们不看,把病历丢在地上乱踩:“strong哥~strong哥~” 小林诺捡起病历,拍拍灰。 然后一脚一个,把他们头朝下踹进沙坑里。 12岁考军校那年,小叔还特地扛上一麻袋水果,拉着林诺四处求人问话,总算找到一个愿意搭理他们的军校医官。 “有这种罕见病,普招体检绝对过不了。” 医官测了他在白噪音状态下的注意力,又检查过他的精神力。 “不过真奇怪……这孩子的精神力特别稳定。一般来说,就算天赋最好的alpha,在这个年龄的精神力也应该是狂躁紊乱的。” 小叔忙问:“那我们跟考官好好解释下,体检标准是不是能放松点啊?小宝现在已经比小时候稳定很多了,发病频率特别低,而且也能马上靠白噪音恢复的。” 小林诺好难堪,脸蛋埋在衣领里:“不要叫我小宝!” “不可能。”医官断然道,“除非你们能走特招渠道。中央军校有特殊人才招生项目,是给社会上那些缺失部分正常功能,但在另一方面有突出天赋的孩子准备的——像当年恺撒·卡厄西斯,也是特招进的中央军校。” “什么?”小林诺立刻追问,“可他好好的,干嘛要走特招呢?” “这我哪知道。那种级别的将领,档案都是高度保密的。” 中央军校的普招本来就已经很难,特招更是难上加难。百万里挑一的概率变成千万里挑一,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林诺居然硬生生把文化课成绩拉到了当届第一,然后再凭借出类拔萃的格斗天赋,一头撞进了联邦中央军校。 他曾想过无数种被机甲系拒绝的可能。甚至觉得,如果真是因为罕见病进不了机甲系,那就是命该如此,他也会高高兴兴回家跟小叔打螺丝。 然而到头来,将他一脚踹出机甲系门槛的,却是一句从未料想过的—— “但你不是beta吗?” 日常军事训练还在继续。每等到一个难得的大课间,林诺总会直奔宙斯要塞的机甲训练场,看有没有空下来的训练机甲,可以让他上去试试。 机甲训练场搭建在要塞机甲库的顶部,平时是联邦军和机甲系共用。白天机甲系要上课,正规军要演练,难得碰到两边一块休息,早就等候已久的基础等级军校生,会立刻一拥而上,甚至为了抢一台训练机打破头。 “你出来!” 一个alpha拽他大腿,想把他拽出驾驶舱,“我先来的,我都等二十天了!” 林诺看了他一眼。 他有两百种方法让这个alpha放开自己的腿,并从此不敢再碰他一根手指头。但对方却嗅来嗅去,然后不敢置信地喊: “beta?beta凑什么热闹?出来!” 机甲系教官刚好从旁路过,看见两个学员发生争执,就远远指他: “那个beta,对,说你呢。你出来,先让给他上。训练机是用来正经作训的,不要把它当成什么新鲜玩具。” ……在这一瞬间,林诺下颌都绷紧了。 但他沉默凝视教官片刻,还是从驾驶座上站起,把训练机让了出去。 训练场内热火朝天,林诺独自走到最顶层的舰桥坐下。 他低头看着正在对练的机甲们发呆。 就连清洁机器人把拖把戳到他大腿上,也一动不动。 作为军校和要塞的公共用地,机甲训练场原本像军校操场一样,二十四小时提供自由训练。 可是在这个训练场下方,却恰好是宙斯要塞的机甲库,一些赫赫有名的联邦机甲——如恺撒的专用机甲冥炎,就被长期保管在这里。 机甲是重型杀伤武器,因此在联邦私藏机甲是死罪,机甲库也是真正意义上闲人勿进的军事重地。 但曾经有学员违反校规,从训练场偷偷溜进机甲库拍照,结果被巡逻机器人电得终生瘫痪。 军校因此陷入了严重的舆论风暴中,于是训练场被加装金属外墙,从24小时自由出入,变成只能由教官来决定开放时间,每当深夜和凌晨,就跟宙斯要塞一起关闭。 一旦错过课间,林诺就再没什么机会能进入机甲训练场了。 “咚、咚。” 清洁机器人还在来回拖他的大腿,好像是有bug,没法识别出面前有人。 林诺:“……” 他只得再次起身。 但走开两步,林诺眸子一闪,又猛地回过头来。 他拍下机器人背后的编号,查了查它的工作轨迹,然后决定凌晨就过来试一把。 “喔咯咯咯咯——” 凌晨四点。 宿舍里的德尔斐信徒突然起身,开始大声颂唱圣歌。 “赞美吾之众神……喔喔喔——赞美众神之子……” 歌声飘出阳台,原本静悄悄的宿舍区,也此起彼伏响起歌声和骂声。 “……操……!又来!!” “救命啊别唱啦!!” 黑暗里,林诺开始在被子里快速换装。 歌声整整持续了10分钟。 10分钟后,信徒们又突如其来倒回床上,呼噜声渐响。 林诺把特制耳机往脖子上挂好,轻手轻脚下床,就趁夜色溜出门去。 他像一头敏捷的亚成年豹子,一路悄无声息往训练场行进。时间掐得刚好,在抵达训练场的金属外墙时,清洁机器人恰好洗完外墙,用权限去扫墙上的编码。 金属墙上无声滑开一道门。清洁机器人把拖把收起,矮身钻进机器人通道。 它才刚钻进一半,林诺猛地从旁一扑,挂在机器人的后背上。 清洁机器人毫无知觉,只是轻微地颠簸两下,就把林诺从墙外带进了训练场。 ……成了! 林诺从机器人背上跳下。 凌晨的训练场空无一人,只有无数静默林立的训练机甲。在金属外墙的遮蔽下,四周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顾不得在机器人通道里蹭了一身污油,林诺迅速跳下舰桥,选中一台训练机,就把光脑叼在嘴里照明,满心激动地往空驾驶舱爬。 然而才刚爬到舷梯的一半。 比常人更加敏锐的感官,捕捉到黑暗中一声极轻微的异响。 “喀拉。” 从未经历过前线的军校生,反应永远要比真正的军人迟钝,林诺的大脑也同样。 可6年来课业全a的努力不会辜负他。 在大脑意识到危险以前,他后颈上细细的汗毛已经全部立起,浑身上下的肌肉同时爆发用力,从悬梯中段一跃而下。 落地后一个受身翻滚,林诺偏头吐掉嘴里的光源,然后翻进机甲足部后方的阴影里,将自己无声隐蔽。 从意识到响声到寻找掩体,全程不过半秒完成。 半秒后,他的大脑才开始重新运转,并姗姗给出解释。 ……那是爆能枪上膛的声音。 而且就在刚刚,他大概率是被瞄准了。 3、第 3 章 训练场不是机甲库,不存在有巡逻机器人一说——而且,巡逻机器人用的是高压电。 宙斯要塞里的正规军人倒有可能配枪,但在非战时阶段,士兵的枪支都要统一上交。 ……除非将级以上。 林诺脑中一瞬闪过无数名字。 宙斯要塞是联邦最重要的军事枢纽之一,近期也有不少将领在这里短暂驻扎。 他一个个回想过去,并下意识似的,把其中最熟悉的人名划掉。 “……你总是太急躁,杜兰德。” 距离林诺几百米开外的黑暗中,一个高大到异常的“人”影,正无声持枪矗立。 那“人”从头到脚披覆纯黑重甲,体型几乎要接近两米。 他的头盔长得像个粗糙的铁桶,头顶还竖着两根短短的接收器。 “要记住这里跟前线不一样。” 厚重的头盔内部,男人低缓的声线在耳麦响起,“在联邦要塞,处理尸体总是很不方便的。” 沉默片刻,人形重甲将爆能枪收起。 林诺同时捕捉到枪套扣上的咔哒声。 他没有第一时间离开掩体,而是将手上的腕表调试片刻,从掩体后方用力一扔,扔到黑暗里的另一个方位。 “我是中央军校的一名基础学员,请确认我的身份识别码。” 腕表自发读出林诺录入的文字。一枚识别码,也在腕表上方打亮,供对方扫描确认。 “我来这里不是想偷窃或破坏。只是为了准备机甲联赛,想要多找时间上机实训罢了。” 尽管这是在联邦要塞,星盗或恐怖组织能潜入的概率很低,但林诺的直觉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对方似乎也不像是联邦军人或学校教官这种角色。 沉寂片刻。 脚步声响起。听上去不像军靴,而是一种金属战靴的嘲哳摩擦声。 林诺极度警惕,扶着机甲足部循声移动,始终保证自己与对方之间有掩体相隔。 少顷。 那边似乎又收到了什么新指令,他的腕表被捡起,然后远远地抛了回来。 借着腕表微光,林诺一瞬看清了对方的样子。 他从来没见过那种东西。以是陡然在黑暗里看清,刹那间毛骨悚然,第一反应觉得那是疯狂科学家造出来的人形兵器。 而且距离缩短后,林诺还能听见一种沉重、嘶哑的呼吸声,在盔甲下持续闷响。 不是机器。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被严丝合缝地封裹在钢铁盔甲内。 他后颈上的汗毛立得更直。扶在掩体上的拳头紧紧攥着,随时准备迎战。 但是数秒后,人形重甲如出现时一样,毫无预兆地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 ……林诺好几天没敢再去机甲训练场。 他闷闷不乐地等了一周,每天只看着信徒舍友叮咣磕头,却既没等到校内通告处分,也没教官来找他麻烦。 心中不由疑惑。 机甲联赛的日子还在逼近。林诺都快把机甲系教材背下来了,却连一次上机实操的经验都没有,越发觉得心急。 他最终决定,再去一次机甲训练场——也不至于倒霉到回回都碰上那种古怪的人形兵器。 依然是凌晨空无一人的训练场,依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环境。这回林诺不着急上机,而是背贴着墙,悄无声息地在场内搜了一圈。 果不其然。在他上次被瞄准的位置,还是伫立着一具通体漆黑的人形重甲。 再仔细一搜,训练场的各个方位,竟还零星分布着好几个,一双双形状凶悍的眼灯,都在黑暗里幽幽亮着。 林诺远远地躲在掩体后,很警惕地露着半个头观察。 他这一周在星网上仔细搜寻过,并没有看见同款式的动力盔甲。 那或许是军部新发明的改造人保安?他心想。 改造人在联邦仍属于伦理争议很大的范畴,不对外公开也是正常的。 但既然一周都没有接到处分,他暗自揣测,或许这里面会有那么一点点……默许的意思? “长官,我知道现在不是训练场开放时段,但我真的非常需要上机实训的机会。我不会携带任何不属于我的东西离开这里,您可以对我进行搜身检查。” 他依旧扑地往人形重甲脚边丢了个腕表,主动向对方表明来意。 但是这回,人形重甲们却像一尊尊沉默的铁皮雕塑,只在原地岿然不动。 就连丢过去的腕表,都没像上次一样被扔回来。 林诺:“……” 他不敢轻易靠近去捡,就皱着脸,很远地绕了几圈。 见对方真的没有要扔回来的意思,他只得先放弃自己的腕表,尝试在对方眼皮底下去找训练机。 他特地找了一架离他们最远的机甲,钻进驾驶舱里,等了好一会儿,对面似乎也没要把他拽走的意思,这才不由松了一口气。 林诺早已背熟操作说明书,此刻坐在驾驶座上,将自己熟练固定,就迫切地去摸操纵杆。 “——来吧。” 他决心今晚先学会用机甲打军体拳。 为避免在驾驶途中发病,他把耳机戴好,调高白噪音。无数发光的神经纤维从驾驶舱垂落,顺着林诺的发丝渗入颅骨。 【检测到驾驶员就位。】 【正在建立神经链接……正在进入精神海……】 操纵机甲的原理,就是利用精神力冲击激活机甲,然后大脑维持与机甲的同步率。 达到一定同步率后,由大脑发出的运动神经信号,来控制机甲行为,再通过操纵杆和面板,进行辅助性的微操。 【同步率,12%,31%,32%,31%,34%……警告,同步率较低,请加大精神力输入频波。】 林诺微微咬紧牙根,黑眸里的精神力光芒开始急速闪烁。 他没接受过联邦的精神力驱动教育,也从来没有开过模拟机,一上来就是实机操作,因此也摸不准自己现在具体输出了多少精神力,该怎样加大输出频波。 于是只能死瞪着面板上的精神力数值,属于眼睛跟脑子一块用力。 【请加大……同步率达到40%,距离完全启动还有5秒。】 【5,4,3,2,1……】 静默伫立的20米训练机甲,在黑暗中缓慢亮起眼灯。 它缓缓抬起一只左脚,似要往前迈步。 但只见左脚越抬越高,越抬越高,几乎抬到胸口。 机甲单脚站立,重心不稳,就开始缓缓往前倾倒。 林诺猛打操纵杆,就差要从驾驶座上站起来。 机甲以一种诡异的单脚姿势往前倾斜,轰然一脚,踏出一记惊天动地的左正蹬! ……训练场内所有机甲被震得同时起跳。 人形重甲们原本凶悍的眼灯,都似乎微妙地瞪圆了些。 林诺:“。” 总而言之,林诺决心先不去管左脚,又依照教材教的,大脑用力想象自己挥动右拳的样子。 他本人格斗天赋点满,一记漂亮凌厉的勾拳,也不知把多少来找他茬的alpha揍得哭嚎求饶。 然而此刻坐在驾驶舱里,他却觉得机甲的手脚完全不听自己使唤,长长的机械臂抡成风车,也没能抡出一记右拳来。 林诺郁闷地用手背擦汗,机甲却又无比丝滑地跟着擦,机械爪把钢铁脑袋磨得滋啦滋啦,火星子满脸乱飞。 林诺:“。” ……总而言之,他决定今晚先学会走路。 “一、二、左脚……一、二、右脚……” 林诺小心压着操纵杆,很认真地低声念叨。 于是,人形重甲们便看着那台训练机,以一种机油上头的姿态持续摇摆前进。 脚在往前走,手还在身后耷拉甩着,完全是机甲版的人类一败涂地。 机甲在场地内一圈圈溜达,尽管走姿依旧奇特,但没过几圈,脚步却越来越轻快熟练,竟然慢慢开始接近alpha初学者的水准。 还是可以。 比他想象中要更简单些。 林诺很高兴地推着操纵杆。一双总在傲然冷睨的漆黑眸子,都在这时微微地弯翘起来。 ……然后机甲一脚踩上场内的运输车。 林诺:“……!!” 他的同步率太低,无法让机甲快速回复平衡,当场朝后方的舰桥仰摔下去。 舰桥上,还有一名人形重甲在站岗。 ……在那一瞬间,他的眼灯似乎闪过了无数种情绪。 金属战靴也悄悄往后挪了半步。 然而军令如山。 他最终还是把那半步挪了回来,并默默地熄了眼灯。 “——” 轰然巨响。 机甲庞大的后脑勺,把舰桥砸得当场地震,连带抱紧栏杆的人形重甲一块被震飞。 ……而恺撒的耳麦,始终跟正在要塞放哨的警卫队全频道相连。 “嗡——” 就在这一刻。 他以为自己的耳膜爆炸了。 …… 地下三十米,宙斯要塞机甲库。 库内灯火通明,巡逻机器人仍在照常工作。 但它们的电子眼空空荡荡,即便撞上警卫部队的盔甲,也没能识别出入侵者。 约莫有四十来个警卫队成员,正四散分布在机甲库中,对各个入口严防死守。 而在机甲库的中央,是盖着防尘布的机甲冥炎,因为严重的战损和烧灼痕迹,已经近乎像一座废铁。 警卫队成员看着恺撒突然从冥炎内部爬出,并将右耳的耳麦摘掉,用力丢到一边。 “队长?”一具人形重甲立刻上前,“是有突发情况?” 银发男人跳下地面,轻轻摇头的样子,倒是一如既往游刃有余。 随后,他一手按紧右耳,一手扶住冥炎,久久不能再直起身来。 ……好歹毒的操作。好稀烂的技术。 4、第 4 章 ……林诺和训练场里那些古怪的人形重甲们,就此开始一段诡异的共处时光。 他每天凌晨准时被舍友闹钟叫醒,然后穿衣洗漱,溜进机甲训练场里上机实训。 那些穿盔甲的“保安”有时在,有时不在,也不知道不在的时候是不是跑到哪去喝酒摸鱼了。 林诺只管自己钻驾驶舱训练,也不去主动跟对方打交道。 不过启动机甲时,那几个“保安”通常会假借换岗走位,默默挪动得更远些。 林诺正在驾驶舱里戴手套,无意间瞅见,又感觉有点郁闷。 ……怎么搞得他像机甲杀手似的,他技术也没那么糟吧。 秘密训练持续了半个月,他又一次在课上被叫进顾问办公室。 “长官。” 林诺依然像上次一样,背手跨立,腰杆挺拔。 但他的眼神明显有些飘移:他不确定那些保安改造人是不是背后告了他的状。 “林诺,坐。坐呀。” 顾问a的态度,却跟上次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他给林诺搬来椅子,又乐呵呵地往他面前放了一杯水。 “坐啊。” 林诺不坐。 他仍记得自己上次在这个办公室受到的羞辱,因此只把嘴唇抿成一条薄线,黑眸冷淡地盯着他们。 两个顾问暗自对视一眼。于是顾问b接过话头: “林诺,这次叫你来,是因为你申请机甲系的事有眉目了。” 林诺眸子一闪,慢慢抬起来:“……什么?” 顾问a趁机在旁边说:“坐吧。” 又把那杯水端过来,“先喝水,喝着水慢慢听。” 林诺坐下来了。 但他拿着杯子,没喝,而是蹙着眉追问:“有眉目是什么意思?” 眼神扫到他们肩上的下士肩章,还是补了一句:“——请问,长官?” 顾问a:“你应该是知道以太集团的,对吧?他们一直跟联邦仪仗班有商业合作——噢,就是被你拒过八次的那个仪仗班。” 林诺点头。 他平时专注埋头训练,对联邦政商方面的事情并不了解。 但即便如此,他也是听说过以太集团的——联邦三大财团之一,主营军备和信息科技,旗下有大量高科技企业和研究机构。 两个顾问又对视了一眼。 顾问a在他面前坐下,和颜悦色地:“我知道你一向很努力,所以当以太集团的董事科尔曼先生,来学校洽谈新一批训练机甲供给时,我特地把你的履历给他看了看。” 顾问b在旁边按着他的肩:“林诺,喝水呀。” 林诺手里握着杯子,两条英气的剑眉微蹙。 他其实还是没听懂,但没打断他们,只是默默听着。 顾问a:“科尔曼董事认为你的形象和履历都很不错,他希望你在进入机甲系后,可以抽空帮以太集团代言一些新型机甲。当然,是在绝对不影响你训练的前提下。” 顾问b:“喝水吧。” 林诺偏着头,露出一个非常困惑的小表情。 “……什么意思?” 他难得有些卡壳,“我是军校生,联邦正规军预备役。我不会当什么娱乐明星。” “没人说要你当娱乐明星啊。”顾问a哈哈大笑,“联邦军跟财团的合作一直都是紧密的,只是你现在还没毕业,所以还没接触到这方面罢了。” 顾问b也在笑,俯身拍拍他握杯的手腕:“林诺,喝水。” “要不这样,你自己去跟科尔曼董事聊聊吧。” 顾问a说,“他现在还在宙斯要塞的港口,14点的地球航班。他本人也是beta,在听说你的事后,直接向学校要求,把你的名字放回申请名单里去了。 “或许你可以跟他讲讲自己的想法。实在不愿意跟以太合作的话,我觉得他是不会为难你的。” 林诺垂下头。 他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我不去的话,我的名字就会被再次撤出申请名单。是这个意思吗?” 两个顾问的笑容,都不同程度地一僵。 “怎么可能呢?只是科尔曼董事他……一直在给中央军校无偿捐助训练机甲。” 顾问a委婉地说, “假设你真的不愿意跟他们合作,无论如何,最好能当面告知他理由。不管对校方还是对他,都是一种礼节上的体面……” 林诺指尖在杯沿摩挲。 他并不想跟什么财团的人打交道,也不会为了能上申请名单,就去当什么新型机甲代言人。 但因为那句“无偿捐助训练机甲”,他觉得当面跟人把事情说清楚,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林诺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站起身来。 “好。”他说,“我去跟他谈。” * “……beta自然有beta的好。不像omega会留下气味,也不像alpha那样,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上次那个不是都跳楼了?集团花了好大价钱,才把媒体的嘴堵住。” 两个小时前。 宙斯要塞,贵宾会客区。 科尔曼董事口中叼着雪茄,在烟雾缭绕中击出母球。 以太集团派出一个小组,跟联邦仪仗班顾问、中央军校顾问约在要塞碰面,为了把新季度军备采买合同签订下来。 合同已经签完,众人都很放松,就在会客区一边打桌球,一边聊天取乐。 “beta?” 旁边的仪仗班顾问听见这个词,加入话题, “说到beta,你们学校那个林诺,到底什么时候才肯进仪仗班啊?我们仪仗部队哪里比不上机甲系,既不用上前线给联邦卖命,露脸率还高,对以后的军队仕途很有帮助的啊。” 军校顾问抽着烟:“学生思维别费劲猜,你猜不透。” 又有以太集团的人接话:“等等,联邦仪仗队不是一直都全alpha配置吗?你们什么时候降格要beta了?” 仪仗班顾问摇头:“那孩子形象真的很好,不进仪仗班露面,简直是联邦公民的一大损失。” “……真有这么好?” 科尔曼董事突然开口,众人都愣了一下。 不过他的癖好,在圈子里不是秘密。 “不如我把他带来,”顾问a隐晦地说,“你们……‘聊聊’?” “可以啊。” 科尔曼董事乐呵呵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不过背景没什么问题吧?他姓林,可别不小心把南境林家的人弄到我的飞艇上,会死人的。” “联邦姓林的人有几百万,怎么可能都是南境林家的。” 顾问b笑着说,“就是个机械工程师的儿子,早年父母都死了。” 科尔曼董事点点头,看过秘书递来的军校履历。 又说:“看他履历,小孩很能打呀。帮我提前准备一下?一把老骨头了,怕治不住……” 会客区再次响起心照不宣的哄笑。 * 林诺越过军校大门,走向要塞港口。 两个军校顾问一左一右夹着他,一路跟他闲聊,他也没怎么搭理。 但不知怎么的。 ……他总觉得有些头晕脚软。 不太像罕见病发作,倒像是中暑。 林诺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屏障层完好无损,过滤掉木星轨道上强烈的风暴和紫外线,只有温和的柔光洒下来。 “怎么了?昨晚没休息好?” 顾问b拍拍他后背,鼓励说:“再坚持一下。等从科尔曼董事那回来,我跟你们教官说说,让你休息一节课。” 林诺说:“没有必要。” 但他的状态正在越来越糟糕。 走进人来人往的要塞港口时,林诺甚至已经开始发懵,只知道机械地迈动步伐。 突然。 顾问a猛地刹住脚步。 “……做什么?” 顾问b和林诺一样,差点撞到他背上去。 林诺晃着脑袋,仍在试着保持清醒,顾问a则回过头,声音极低地: “……恺撒。” 顾问b抬头一看,随即心中暗骂。 在去往董事飞艇的必经之路上,银发男人披着元帅大衣,正低头跟副官讨论着什么。 他的姿态是自然松弛的,然而自16岁起就征战沙场的戾气,却无法遏制地从男人身上散发,形成一种威慑性极强的压迫感。 “……林诺,走这边比较近。” 顾问b莫名觉得忐忑,立马想带林诺绕路。 但他们才刚往边上转身,另一条航道就已播报关闭。 两个顾问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带着林诺,往恺撒旁边的空处过去。 “……可以提升30%的引擎强度。但是与此同时,舰体的结构硬度……” 副官在汇报新型星舰的测试结果,恺撒的浅灰色眼珠,却轻微一抬,发出一点机械运转的细响。 然后盯住了绕道未遂的三人。 他们要是不绕道,或许还不会那么显眼。 他一边听取汇报,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两名顾问的肩章。 然后目光后移,落在那个黑发黑眸的少年脸上。 第一眼—— 有点眼熟,但没想起来。 恺撒没有作声,将目光移回。 三人此时已经走到他身旁,两个下士顾问不得已硬着头皮,朝恺撒行标准军礼。 “……长官好!” 恺撒:“下午好。” 他再次抬眸,盯住那个黑发少年的眼睛。 少年也在对他抬手行礼,但眼神很飘,神情木木的,状态明显不对劲。 被下药了。 恺撒再次把目光移回,继续听取汇报。 两个顾问立刻放下手,带着林诺与他擦肩而过。 他们顺利来到港口电梯前,按下按钮,两个顾问不知怎么的,同时大喘了一口气。 “靠,我刚刚还以为他会……” “嘘,闭嘴。” 顾问b回头看看林诺,见对方已经神智混沌,木木地立在一旁,便赶快把他拉进电梯轿厢,让他挨在角落里。 “林诺,再坚持一下。” 顾问a边安抚他,边去按电梯的关门键。 “等到了飞艇上,你可以慢慢睡……” 他按了几十下关门键。 电梯门却一直没有关。 顾问a愣住。 他下意识转头去看电梯门,就见电梯门边,正轻轻挡着一只手。 手戴着漆黑的皮革手套。 袖口,则有象征元帅军衔的三道金纹。 他们沿着那只手,缓慢地往上看。 直至看见那双无感情的浅灰色眼珠。 “这个孩子,好像是中央军校的一名基础学员吧。” 银发男人微笑道。 他的语调总是低沉和缓,即便在最严峻的前线,也永远不会显得急躁。 然而随着话音响起,属于战场杀戮者的强悍压迫感,也沉沉逼向两名顾问面门。 “——那么,我可以借用一下他吗?” 5、第 5 章 ——林诺猛地挣了一下。 肚子上的一件军装大衣,无声从沙发滑到地板。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走进要塞港口,感觉有点中暑,于是抬头看要塞屏障的时候。 此后被带去哪里,见了什么人,又跟谁敬过军礼——一切都像被蒙上浓雾,记不清楚了。 林诺懵懵懂懂,勉强从沙发上支起上半身。 他的个子太高,大腿一半都要搭在扶手上。 等把腿放回地面,他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黑色军装,可军装上的肩章,让他再次愣住。 三根光带,一颗行星。 元帅军衔。 “醒了?” 男人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然后是椅子被拉开的声音,脚步声,一点点空纸杯的窸窣细响,自动净水机哗哗的水流声。 随后,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一双军靴停在他垂落的视野中。 “回去后记得大量喝水。对你会有好处。” 林诺坐在沙发上,脑袋还是懵的,视线从眼底的军靴往上飘,定格在那头罕见的银发上。 恺撒的银白发色是天生的,颜色很纯粹。 因为用了一些发蜡定型,在白炽灯下有种沾了水的银丝光泽。 “……”林诺说,“长官好……” 银发男人嘴角微勾:“这种时候就别管什么军规了。” 他手里拿着一杯水,林诺看见了,就伸出手去接。 但他的身体不知道怎么回事,每个部位的肌肉都使不了力,手也抖得厉害。 好在,恺撒也没有立刻松手,只是稳稳端着杯子,让林诺就着他的手喝。 林诺扶着杯子,咕嘟咕嘟喝水。一边喝,一边又悄悄地往上看,好像在确认对方是不是真的恺撒。 恺撒站在他面前看着,从他的角度,恰好能看见少年抬眼看他时露出的一点点下眼白,还有眼底那枚殷红的小痣。 “在联邦,不要随便喝别人递的东西。” 恺撒说,以他的性格,这句提醒,其实已经算管得太多。 “不管是谁给你的。” 林诺体内的药效还没过,所以反应也比平时要迟缓些。 他上一秒还就着恺撒的手喝水,下一秒听见这句话,一大口水早就滚过喉结,咕噜吞进肚子里了。 他立刻把嘴巴从杯沿移开,身子往后一退,黑眸里的情绪从困惑懵懂,一下子变得警惕起来。 银发男人发出一声低叹,似乎带着一点无奈的笑意。 恺撒把手里的纸杯转了转,仰起头,将林诺喝剩的小半杯水饮尽了。 然后对他亮了一下空杯底。 “不是这次。” 林诺想起身,试了两次,还是没能从沙发上站起来。 “没关系,你可以先在这里休息。” 恺撒俯身按开林诺身后的储物格,“我在这里放了些书。” 顿了顿,又说:“最下层是关于机甲格斗的。” 林诺腿上摊着一本《机甲格斗入门》,旁边叠着恺撒的军装外套。 书是肯定看不进去的,他满脑子只想好好复盘今天是什么状况,什么董事的商业合作,而两个顾问现在又去了哪里。 但复盘也并不很顺利,尚未完全清醒的大脑是一部分原因,而另外一部分原因,就是正坐在他对面桌后的恺撒。 恺撒正在审阅一些军事材料,淡灰色的义眼垂着。 林诺注意到,男人的左耳还挂着耳麦,可能是在同步听取什么很重要的报告。 他微微张开嘴,又闭上了。 “有什么事想问我吗?”恺撒温和地说。 林诺:“……长官,我不太记得清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本来是跟我们学校的顾问在一起,准备来要塞港口跟别人见面的。” “你当时看上去很不舒服,我就把你带回来了。” 恺撒言简意赅,一对淡灰的眼珠微抬,“不过,你们约见的人是谁呢?” 林诺对校外的事实在一窍不通,其实拿不准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 但看见恺撒的眼睛,他又觉得,自己应该是什么都能跟恺撒说的。 “是以太集团的一位董事,给中央军校捐赠过训练机甲。科、科恩……” 林诺艰难回忆,“科尔顿……” 恺撒轻声:“科尔曼·波弗提多。” 他念完这个名字,左侧眉毛似乎微妙地抬了一下。 林诺看见他的表情,试探地问:“是不是联邦里很重要的大人物?” 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恺撒稍稍停顿,在听耳麦里的内容。 然后,他又看向林诺,微微笑着说:“现在应该不算大人物了吧。” 话音刚落。 宙斯要塞警笛长鸣。 “……紧急集合通知……联邦救援部队紧急集合……私人飞艇g9054于14时在宙斯要塞起飞,于第二跃迁点发生坍缩意外……舱体损毁程度94%,目前仍未勘探到生命体征……” 门口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远去。 林诺手里拿着书,茫然听着警报里的内容。 g开头的私人飞艇……他怎么好像有点耳熟? 两个顾问带他过来时一路聒噪,似乎曾提到过“下午14点的航班”、“私人飞艇g90……”之类的词句来着…… 恺撒没什么反应,只是这时才把耳麦摘掉。 他打开房间里的声音屏蔽场,刺耳的警笛声随即降低几十个百分比,变成沉闷的背景音了。 “你对机甲很感兴趣。” 恺撒看出林诺的心思不在书上,便主动找了个话题,“为什么?” 林诺:“因为……” 他先看了眼恺撒,又很快撇开头,开始各种看房间里的摆设,就是不去看对方。 等全都看个遍了,他才很酷地说:“因为我的技术就是可以进机甲系。” 恺撒莞尔,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 他又说:“所以,你已经通过机甲系考核了?” 这句话狠狠戳中了林诺的痛点,他一下把头转回来: “他们不让我申请机甲系!我的精神力、体检、6年军校成绩都符合申请标准,但他们却强制要求我修改申请……” 他讲到一半,莫名感到一点羞耻,就把话尾压住了。 ……怎么搞得像在委屈撒娇似的。 恺撒并不在意,还是和缓地问:“为什么要你修改申请?” 林诺:“因为我……” 他停顿一下,颌部的咬肌微微绷紧了。 那叠沉甸甸的档案,似乎又一次回到他手中,而他背负着整整6年的努力,倔强地望向凌晨无人的训练场。 林诺:“因为我是beta。” 说完,他似乎很怕会从恺撒脸上看到类似了然、本该如此、意料之中的情绪,更怕从恺撒口中听见一句“既然是beta,去不了也是应该的”。 便很快地堵上一句:“我也知道beta的想法不重要。不管在什么领域,能给alpha提供辅助就够了。” 恺撒:“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林诺愣了一下,抬眼看向对方。 银发男人微微蹙着眉,唇角没有笑意,的的确确是一个困惑的表情。 林诺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 “beta在联邦的人口占比是87%。” 恺撒说,顺手打开光脑,确认了一下今年的数据。 “剩下的10%是alpha,3%是omega。beta占据了联邦各阶层的所有关键岗位,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觉得beta没有alpha重要。” 林诺垂下眼——他确实无话可说。 尽管被反驳得说不出话,可他心里,却并没有觉得憋屈难过。 相反,他感觉胸口里那团沉甸甸的东西,“呼”地一下,变成充盈的云朵,轻飘飘地飞起来了。 ……时隔多年他才明白,他跟恺撒之间的诸多错位纠葛,其实就是从这一刻—— 从这样无数个轻飘飘的一瞬间开始的。 他在恺撒的办公室又呆了一个小时,终于能起身离开。 临走时,恺撒从抽屉里拿了一个东西,走过来递给他: “这应该是你的屏蔽耳机。你当时在沙发上躺着,我就把耳机拿下来了。” 林诺接过来:“好的,谢谢长官。” 恺撒:“你的耳机也很特别。好像跟中央军校的统一款式不太一样。” 林诺:“这是我妈妈为我量身定制……” 正如他此前所想,他没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恺撒的。 在调试耳机、把它挂回脖子上时,林诺就已经把自己的罕见病病史讲完了。 但他只是随口说说,却感觉对方的气场,开始慢慢发生变化。 恺撒微微低头,盯住他的眼睛。 灰色义眼轻微移动着,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感官超载?” 良久后,他轻声说,“532赫兹的白噪音就可以控制,对吗?” 林诺有些困惑。他回忆片刻,发现自己还没讲到532赫兹白噪音的那节。 “你的精神力数值是多少呢?”恺撒又问起第二个问题。 林诺:“是3592,长官。” 恺撒的义眼看向别处,似乎在思忖什么。林诺就拿着耳机,站在他跟前看他。 或许是义眼无法像人眼一样表达情感的缘故,每当恺撒收敛笑容,或不再动用脸部肌肉,他发现自己就不能从恺撒脸上识别出任何有效情绪。 这种时候的恺撒看起来,就会有一种冰冷的、机械一样的非人感。 “……所以,” 恺撒毫无预兆地转换话题。他将眸光转回,唇角再次浮现林诺熟悉的微笑。 “你今晚还会去训练场的。对吗?” 6、第 6 章 林诺蹲在顾问办公室门口角落,看走廊里的学员来来去去。 他回校后,马上按照恺撒的嘱托大量喝水,把自己灌成一头水牛。 几趟厕所跑下来,头脑彻底清醒了。 教官可能对学员下药这种事,于林诺的三观而言,基本就是骇人听闻的程度了。 他小时候因为罕见病不爱讲话,被小朋友们误以为是冷酷校霸一枚,但他既没有翻墙逃过课、也没有欺凌过同学,还经常把放学路上捡到的小猫抱到领养基地去。 9岁前爸爸妈妈教他认真做事,认真做人,连拿走隔壁工坊的新零件玩忘了报备,都是要被打手心罚站的。 9岁后父母过世,小叔也立刻办手续把他接了过来,所以除了父母双亡的精神创伤,他其实并没有在物质和教育上被亏待过。 等药效过去,林诺把腕表调成录制状态,给自己最信任的教官留了一个坐标,就单枪匹马来办公室堵人。 既然是想不通的事情,那他就来要一个答案。 最好是能把两个顾问全都扭送联邦警察,那么以后就不会再有别的同学受害了—— 因为不同意商业合作就被蓄意下药报复,这放哪都是没天理的事。 林诺想得很好,可他在门口蹲点蹲到天黑,也没等见两个顾问回来。 倒是格斗教官下了课,就匆匆跟着坐标赶来。 看见林诺没事,他才松一口气:“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今天下午和明天不是都请假了么?” 林诺仍在脑内排练盘问过程,所以讲话也硬邦邦的: “我要等普洛蒙斯顾问和罗伯顾问回来。” 格斗教官更加纳闷:“他们下午就递辞呈回地球了,你等他俩做什么?” 又说:“走得还挺急的,学校都还没给批复,他俩就走了。隔壁2班的教官也在说一直联系不上。” 林诺一愣,慢慢地从墙边站起来。 一种奇怪的无措感漫上心头。 在他过往的人生里,这种无措感其实并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他下意识看行政区上方的天穹。联邦屏障一如既往全星环,现在正按照行星运转周期,模拟出漫天繁星的夜空状态。 依然完美无瑕。 而正如他预感的一样。 往后,林诺再也没有见过这两个军校顾问。 * 凌晨四点,林诺在舍友的歌声里准时醒来。 他依然快速地在被子里穿作训服、绑枪带,只是穿到一半,他才发现这件常穿的作训服的领口,好像被洗得发白了。 ……急得他火速跳下床,埋在衣柜里翻一件新点的作训服。衣服抓到鼻尖前嗅嗅,还残留着肥皂手洗的香香。 那就这件了。 林诺这才把作训服换掉,套上军靴,蹑手蹑脚开门溜出去。 虽然中途被找那两个顾问的事打了岔,但下午在恺撒办公室里的窘迫感,又在此刻卷土重来。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张口结舌,连连说了两个“我没有”,对上恺撒含笑的眼神时,才默默低下头承认。 “因为他们不给我申请机甲系……” 他垂下脑袋,尾音在恺撒听来,又有那么一点点委屈告状的意思了。 “今晚还是一个人来。” 恺撒看着他笑,“我会在训练场等你。” 林诺在夜色里飞奔。风把他黑色发丝扬得很高,露出神采飞扬的俊美眉眼。 他还是从机器人通道钻进去,然后发现,半个月来总是漆黑寂静的训练场,现在开了一排明亮的照射灯。 灯光从他钻出来的地方一路指引,尽头处,就是正在舰桥上查看光脑的银发男人。 恺撒站的位置比较高,所以他第一眼就发现林诺来了。 林诺得从对面的舰桥下去,然后穿过整个训练场,再向他走上来。 一开始少年的步伐很轻快,下楼梯的时候噔噔蹬蹬的,有种小小的雀跃。 不过大概性格使然,噔噔到一半,林诺好像又不愿意表现得太雀跃了,于是速度立刻放慢,两手也顺势插到兜里,总之先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然后一边四处扭头张望风景,一边不太在意似的闲逛过来。 闲逛到一半,他似乎又突然发觉,这种姿态是对高级将领的不尊重。 于是赶忙把手从兜里取出,放在身体两边摆着,最后走标准军步踏上舷梯。 短短一段路,八百个假动作。 恺撒脸在对着光脑,实则余光全都看进眼里。 他不动声色。 只是轻轻抬手擦了下鼻尖,顺势把唇边的弧度挡住。 林诺立正行礼:“长官好!” 恺撒温和回应:“晚上好。” 他似乎比林诺到得更早,面前有一个像是刚从机甲里拆出来的驾驶舱,手里还拿着林诺熟悉的东西—— 军校每年体检时使用的精神力检测仪。 见林诺的视线落向自己手中,恺撒说: “联邦现在常用的精神力检测仪,只能检测人类精神力在非驱动状态下的数值。因为精神力在驱动状态下是有攻击性的,有概率会使检测仪失灵。” 林诺依然背手跨立,脸上就是一个乖乖听课的表情。 恺撒说完后,他自己也回忆了一下教材,问道:“可是一般来说,我们的精神力在驱动和非驱动状态下的数值,应该是差得不远的。” “是的。准确来说,在一个相对大的标准范畴内是这样。” 恺撒说,“但是在极小的概率下,会出现一种特例。” 林诺:“特例?” 恺撒手里拿着检测仪,把脸转向他。 他又不接着解释下去了,而是带着微笑,转向一个新话题: “你猜猜当年我在入学的时候,中央军校检测出的精神力数值是多少?” 林诺脱口而出:“9912,是联邦迄今为止最高的精神力记录。” 恺撒微怔,大概是没想到林诺能把个位数都记清楚。不过很快,他摇了摇头,说: “我入学时测出的是3000多。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比你要低的。” 林诺的黑眸变圆了:“怎么会这样?” “人脑自有一种保护机制,会对过高的精神力进行压制。因为对人类来说,精神力过高,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恺撒说,“尽管目前为止还没有直接证据,但当前学界的猜测是,如果精神力超过人脑能承载的极限,就会大幅度增加神智受损、精神分裂的概率。” “当身体防御机制自发压制精神力时,往往会产生各种各样的不良反应。有些人终生无法驱动精神力,有些人天生免疫力低下,对各种传染病都有易感性。而还有一些人,不知该说幸运或不幸——” 男人那双淡灰的眼珠轻轻一转,盯住了林诺的眼睛。 “他们受压制溢出的精神力,会被用以增强感官,从小就很难在正常刺激环境下生存。如果一直没有得到有效干预,这种人或许会跟精神力过强一样的下场——也就是因为承受不了感官过载而发疯。” 林诺看着他,胸腔里的心脏咚咚乱跳起来。 他不自觉舔舔干涩的嘴唇,磕磕巴巴地说:“那、那我……是不是……” 恺撒再度勾唇:“我们试试就知道了。” 他把驾驶舱门打开,让林诺进去。 林诺刚坐下,就看见恺撒也一弯腰进来了。 机甲驾驶舱一般是单人配置,驾驶座左右只留有很狭窄的空位,是让驾驶员侧身走动的。 林诺本来就身高腿长,恺撒的个子更是目测在1米9以上。 两个大男人挤在同一个驾驶舱里,林诺顿时连呼吸都拘谨不少。 恺撒反手——咔哒一声,还把驾驶舱门给反锁了。 他那漆黑的皮革手套中,用导线擦出一点火花,于是舱内所有仪器同时亮灯,进入启动状态。 林诺好奇地左右张望,感觉这个驾驶舱跟他认知里的不太一样。 恺撒看着他,稍稍思忖,就猜了出来:“你没见过联邦的精神力驱动训练舱?” 林诺:“对。我当年申请过十几次精神力驱动训练……他们不给我批。” 恺撒失笑:“你没有受过精神力驱动训练,竟然也敢上机甲?” 林诺皱皱眉,眼睫一垂下来,眼底的小红痣就不见了。 他把恺撒的话当成跟那些alpha一样的嘲弄,心想就算你是我最崇拜的英雄,讲话不好听,我一样不高兴。 于是就闷闷不乐地盯着地板,反正不想再跟他讲话。 不过,恺撒只看他一眼,就把他心思全部摸透。 男人很耐心地解释:“没有练习过驱动精神力,激活机甲的精神力就会不稳定。如果机甲在运行状态下突然制停,在驾驶舱内摔伤骨折都算小事。严重的话,可能会导致精神力受损。” 林诺说:“……哦。是这样。” 又小声补充:“可能我的机甲系教材还没看到这里。” 恺撒:“精神力领域的事情,机甲教材当然不会详细写。因为性质特殊,这方面通常都由教官自己言传身教。” 说着,他把元帅大衣脱掉,露出底下的军装衬衣。 然后屈膝半蹲在林诺的驾驶座旁。 林诺还是想扭头看他,被他用指节抵着下巴,轻轻推回去:“看前面。不要总是看我。” 林诺就去看前面的屏幕。那里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波段,旁边还有数字,目前的数字是3000。 “精神力驱动是指用机器模拟精神力波段输入,让你下意识调用精神力对抗。” 恺撒说着,无数神经纤维已经从黑暗的舱顶伸出,没入林诺的黑发下方。 林诺不自觉绷紧脊背,黑眸开始覆上银光。 “会有一点点刺激。” 幽暗的训练舱内,恺撒沉缓的嗓音,几乎就在他耳边响起。 随着话音落下,林诺感觉精神海里开始涌进低频波的模拟精神力。 他下意识找对抗的感觉,轻轻松松,就把模拟精神力推回去了。 “3500。”恺撒说,开始上调机器。 林诺还是没什么感觉。 他觉得或许是半个月来的机甲训练,让他提前适应了调动精神力。 所以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模拟精神力推回去了。 “4000。”恺撒说,“可能会激起一些不良的情绪回忆。那是人脑特定区域受到刺激的产物,不用太担心。” 林诺没感觉到有什么情绪回忆。就觉得头皮有点紧绷,于是晃晃头,还是把4000频波的模拟精神力推回去了。 他的视野被银光完全覆盖,所以没看见恺撒盯着面板,唇角笑意在加深。 “4500。” 林诺的手臂肌肉抽搐一下,是这具本就天赋异禀的身体,因本能作出的一种警惕反应。 恺撒注意到了,但没出声,手在继续转动旋钮。 “5000。” 说是迟,那时快,恺撒劈手握住林诺飞起的手腕,免得他一拳把面前的机器打爆。 “……对不起,长官。” 林诺的视野被银光覆盖,什么也看不见,只是觉得精神海压迫感非常强,一直被机器模拟的精神力攻击,很不舒服。 他艰难地驱动相等强度的精神力,想要像之前一样去对抗,但精神力已经被压制了许多年,一时半会没那么容易调出来。 “你的潜力应该远不止于此。” 恺撒扶着显示“5000”的屏幕,淡灰色眼珠却只盯着他的脸,“是到此为止,还是继续呢?” 他看似给了选择,但又轻声补充:“如果今天的结果,能让我们都感到满意——那么明天,我还在这里等你。” 林诺脸上有一层细细的汗,把他鸦羽一样的睫毛都浸湿了。 他眨巴一下潮湿的眼睫,连带眼里的银光都闪烁片刻,然后坚定地说: “我还可以坚持。我要看我的精神力上限到底在哪里。” 恺撒低沉道:“好孩子。” 他对林诺讲话的嗓音,一直都很温柔,但转动旋钮的动作,却多少透出一丝冷酷。 “6000。” 强劲的模拟精神力攻入精神海,林诺竭力驱动所有精神力对抗,双拳都在颤抖着攥紧。 恺撒扫视他的躯体,起身去拿驾驶座下的安全带。 “你能完全信任我吗?” 恺撒说,他直到这时都没记住林诺的名字,于是临时调出光脑看看,又说,“……林诺?” 林诺眼中覆着银光,牙关紧咬,喉间发出一点点类似猫咪呜咽的声音:“唔……嗯。” 于是等他艰难地驱动出6000水准的精神力,并大汗淋漓地平静下来时。 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动不了了。 “长官?” 林诺视野里只有银光,什么也看不见,用力挣了两下,才知道自己是被绑在驾驶座上了。 他的身体天赋远超常人,因此对自己的肢体有很强的依赖感。 陡然失去对身体的支配权,林诺心里一下开始发慌,脑袋后仰着,漂亮的喉结轻微滚动: “……长官?” “我在这里。” 冰凉的皮革手套轻触他的下巴,将他的脸重新转向前方。 不知怎么的,林诺浑身上下都哆嗦了一下,好像是被冰到了。 原本就紧缚的安全带下,也被勒出了一点肌肉弧度。 ……林诺被绑着的时候,好像会特别敏感。 恺撒脑中掠过一个念头。 不过,这个念头与他当前的目的无关,所以很快就被抛到脑后了。 “7000。” 贯入脑中的模拟精神力,已经强烈到像在电击神经,林诺眸中银光大涨,刚想张口喘气,又不得不咬紧牙关,结果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 恺撒从怀里掏出手帕,擦拭一会儿皮革手套的食指和中指,然后在林诺下一次张开唇时,眼疾手快探进口中,把他的舌尖按在齿列后方。 “好孩子……”恺撒又低声夸了一次。 这次他没再报数字,而是持续转动旋钮,不断加强机器输出的精神力幅度。 “——!” 林诺一下咬紧他的手套,满嘴都是皮革味。 而在屏幕数字正式上升到“9000”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恺撒提到的、所谓带有不良情绪的回忆画面。 (……“是不是很想见到爸爸妈妈了?”) (……“想!!”) ——就在这一刻,林诺浑身剧烈的震颤都停止了。 他嘴里还咬着恺撒的手指,覆着银光的眼眸,空茫茫看向上方。 (“我回来了!!”) (……孩童猛地推开门。他身后跟着很多送他回来的好心人,有负责被诱拐儿童心理问题的老师,有主动申请把孩子们挨个送回家的志愿者,还有还没发福成胖墩的小叔。大家敲锣打鼓,喜气洋洋,都在为这一家即将到来的重逢庆祝。) (“我是林诺……我是小宝呀!我回来了!”) (……一切可怕的记忆都变成过去了。他决定只跟爸爸妈妈说自己被联邦机甲部队救回来的那一段,还有趴在少年恺撒腿上被拍背的那一段,不过哭着打嗝的那一段得改改,就改成他全程都在冷静自若地观战就行。) (“大哥大嫂不会又出门求人去了吧?”小叔拉着他的小手,“唉。他们这段日子都急疯了,到处求人帮忙,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已经被救回来了呢。我真怕他们突然一下子看见你,会高兴到晕过去。”) (……一群人敲锣打鼓,在客厅里找了半天,没找到人,又去挨个房间找。) (“哎?人呢?”) (……小叔也很困惑。又拉着林诺去机甲工坊找。) (机甲工坊的门被推开。) (“哎哟!什么东西打到我的头……”) (——就算小叔已经以最快的速度,一把捂住林诺的眼睛。) (……他还是看到了。) (看到他至亲的两个人吊在那,因为脚碰到了小叔的头,于是慢慢地在空中转着圈。) “……我是一定要进机甲系的。” 恺撒把训练机器关停的时候,他好像听见林诺很轻地喃喃了一句什么。 不过因为含着他的手指,这句话听得并不很清楚。 这种强度的精神力对冲训练,虽然效率很高,但会诱发非常强烈的负面情绪,他自己也体会过。 恺撒把舱门打开,放进新鲜空气,然后把林诺身上的安全带全部解开。 他抱起少年汗淋淋的腰,准备就这样把完全虚脱的林诺往舱外拖,但林诺却一把抓住训练机器,不让他把自己抱出去。 “我还可以更强的。” 他很冷静地说,黑眸仰起,盯住恺撒的眼睛,“我可以承受得住。” 恺撒低头看他。 “你不能了。” 他告诉林诺,“我一直在监测你的精神力输出幅度,如果长时间没有再增加,就说明已经到上限了。” 说着,又勾起唇角:“结果已经很好了,完全超出我的预期。” 但林诺不知道犯什么倔,从一只手改成两只手抓着机器,反正说什么也要继续训练。 即便是恺撒,要把一只死抓机器不放的林诺拖出去,也还是很困难的。 不过他对这种脾气的小孩有办法,弯腰又把人放回座位上,然后用手帕按住林诺的鼻子。 “我曾见过有人因为长时间高强度输出精神力,脑子从鼻孔里流出来。” 恺撒淡淡说,“你也想让脑子从鼻孔流出来吗?” 林诺没有真实战场经验,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就很不确定地用黑眸瞅着他。 片刻,他好像终于从回忆里抽出来了,就把沾满湿汗的鼻尖往前,在恺撒的手心里压住,讪讪道: “我不想让脑子从鼻孔流出来。” 第一次驱动训练结束,林诺脚步虚浮地从训练舱出来,然后哇地吐了一地。 他在一旁吐的时候,恺撒就靠在训练舱门上,用光脑调取林诺的精神力数据分析。 等他吐完,恺撒也刚好分析完了,心情大好,就走过去找他。 “一般来说,精神力驱动训练过后,联邦会提供简单的心理疗愈服务。” 恺撒说,“但既然现在现场没有疗愈师,我可以先简单代劳。” 林诺不知道怎么叫简单代劳。 直到恺撒轻轻按住他的后颈,把他的脑袋往自己肩上靠时,他“呃”了一声,有点抗拒。 “放松。” 恺撒说,又拿出他那种骗小孩的温和声线来,“你会好受点的。” 男人很轻地抚捏林诺的后颈,手法反正跟捏猫差不多,但林诺慢慢地就把脑袋靠过来了。 他有点僵硬,被不太熟的年长男人拥抱是一部分原因,而还没吐完则是另一部分原因。 果然没靠上一会儿,他又吐了,虽然及时偏过头,但还是吐了点在恺撒的战功勋章上。 林诺很窘迫,低头悄悄用纸去擦。 恺撒反倒不在意,一只手轻轻抚着他的后颈,一只手拿着精神力检测仪,对准林诺的后脑勺测定。 “嘀——” 检测仪弹出一个新数字。 9918。 银发男人低头看着,唇角在阴影中勾起。 一个beta。 来自构成当今联邦的庞大却沉默的基岩,来自那默默无闻的87%。 却拥有足够短暂撼动这块基岩的超凡天赋。 骰子已经掷下。 而直到此时此刻,直到林诺像礼物一样从天而降。 他才完全确信。 众神势必站在他的一方。 7、第 7 章 又一艘民用飞艇缓缓泊入港口。 林诺跟其他等待家属的学员们一样,高举着光脑,朝头顶投映出大大的灯牌,同时左顾右盼着。 或许是受不久前飞艇事故的影响,民用飞艇上下来的人稀稀疏疏,林诺一眼就认出了小叔显眼的体型。 他脸上掠过喜悦,刚要开口叫人,小叔就已经同时看到他。 “小宝!”小叔高兴地蹦跳招手,“我在这里!小宝!小宝!” 林诺:“……” 其他学员跟着凑热闹:“谁?谁叫小宝?我靠啊太好笑了吧!” “小宝你家属来了,出来认领一下啊!” 林诺开始脸红。 他皱着眉,默默拉高衣领,一路摸着墙根过去,想找个机会把小叔拽走。 结果小叔见他低头不理人,蹦得更急了:“我在这里!小宝!小宝看到我了吗!” 他蹦着蹦着,背上的口袋散了,许多橙子苹果滚了出来,滚得满舰桥都是。 中年男人连忙追着去捡,他身材胖嘟嘟的,所以场面多少有些滑稽,好几个学员都在笑。 但没过几秒,学员们都闭紧了嘴巴。 林诺从人群里走出来,一边弯腰帮小叔捡橙子,一边抬着黑眸,视线挨个碾过哄笑的人脸。 他的俊美其实是很有攻击性的类型,尤其是在冷冷盯人的时候。 有人还一眼认出,他就是这一届最能打的那个林诺,缩着头不吭声了。 小叔实在汗流浃背,等把水果捡完,悄悄跟林诺说: “好像害你在同学面前丢脸了。真对不起啊小宝。” 林诺说:“没有的事。” 中央军校所在的星环城坐落在木星轨道上,往返地球至少两天两夜,林诺只有等长假才能回家一趟。 好在小叔是做长途零售生意的,平时在各个星环城来回跑,兜售一些小玩意。 如果航线刚好能路过宙斯要塞,他就会顺路来看看林诺,顺便送点衣服水果。 “唉!地球上最近可乱成一锅粥了。好在小宝的学校在宙斯边界这,离那些乌七八糟的事远远的。” 小叔在学生餐厅跟林诺对坐着,给林诺剥橘子吃。林诺问他近况,他就唉声叹气,大倒苦水: “以太集团的高层最近估计是被什么人盯上了,猝死的煤气爆炸的车祸的跃迁事故的,反正一连死好多个,给联邦警察局搞得焦头烂额的。 “话说你叔以前也搞过商战啊,开水浇浇人家发财树不就得了,这么歹毒的商战就没有必要了吧。” 林诺听着听着,感觉集团名字有点耳熟。 转念一想,不就是那个科尔曼董事所在的公司来着。 他问:“所以前不久发生跃迁意外的那个,的确就是科尔曼什么波弗的对吗?” “啊?好像是吧……” 小叔剥橘子的动作停了一停,“咦,小宝你不是一向只关心开机甲的嘛?竟然会知道科尔曼·波弗提多。” 林诺说:“他上次来过宙斯要塞,说想找我谈合作。但我当时没上他的飞艇,没想到他的飞艇后来就出事了。” 他又问:“所以那个董事确实是个大人物,对吗?” 小叔说:“当然啊!他都算是掌管联邦经济命脉的商界大佬了。” 他把橘肉剥好,这才放到林诺的手里,然后又开始剥下一个: “可是好奇怪,小宝只是一个学生,他有什么合作能跟你谈的呢?” 林诺埋头吃橘子,左腮一鼓一鼓。 想起那桩没有下文的下药事件,他又觉得头顶的联邦屏障,沉沉地压了下来。 他很后悔跟小叔提了这事。因为就算小叔知道他被下药报复,其实也做不了什么——正如同他父母是最普通的机械工程师,小叔也只是一个小小的联邦行商而已。 没必要让他唯一的亲人,再体会一次无力和愤怒。 “不知道。”林诺最后搪塞,“我们学校的顾问让我过去,我就去了。但是最后还是没赶上那趟航班。” 小叔语调有点点冷:“哪个顾问?” 看到林诺疑惑抬头,他撇撇嘴,继续给他剥橘子: “小宝你还记得你刚入学的时候,我去跟你们好多教官打过招呼呢!就是想让他们记得你,多照顾你。顾问名字是什么?说不定是我认识的。” 林诺不太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你肯定不认识。” 小叔却不依不饶:“名字是什么?告诉我吧。” 林诺无奈,就跟他讲了两个顾问的名字。 小叔点点头,把剥好的橘子塞到自己嘴巴里去。 咀嚼了一会儿,发现对面林诺正伸着手,很愕然地等着。 他才想起,这个橘子本来是要剥给林诺吃的。 “哈哈!”小叔乐呵呵地嘲笑他,“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叫你小宝还要脸红。自己剥!” 小叔似乎是临时在宙斯要塞停靠,跟林诺一块吃了顿午饭,就要匆匆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搓搓林诺脸蛋,很痛心说: “怎么感觉越长大话越少了呢?小宝要照顾好自己。我答应过你爸爸妈妈的,一定要保护好你,让你没有烦恼地长大,然后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又说:“如果学校里有人欺负你,记得要把名字告诉小叔。知道吗?” 林诺说:“不可能有人欺负我。你别忘了,我是很能打的。” 小叔挠着头:“哎,我想也是。” 林诺提着一袋橘子,又把小叔送回飞艇上。 小叔正一边跟人通着电话,一边高高兴兴对他招手:“拜拜小宝!拜拜!等一放假我就过来接你!” ……都说过别再叫他小宝了。 林诺心里嘀嘀咕咕。 在旁人的注目下,他低头用军靴蹭蹭地板,还是把脸埋在衣领里,悄悄离开了。 回宿舍的路上,他打开自己的光脑账户,查了查生活费余额。 他其实想跟小叔预支下个月的生活费,可是听小叔说地球现在是多事之秋,想必近期生意也不太好做。 林诺试了几次,还是没能成功张口。 他打开宿舍衣柜,对着最里头的那个衣服袋子发呆。 而他的信徒舍友们正在招待朋友,七八个人拉着手坐成一圈,旁若无人地唱祝祷歌。 “曾经~~我茫然~前——” “……异端!!”三个德尔斐信徒猛地站起来,与其他人愤怒厮打在一起,“你们这群异端!!” 在林诺的精神力数值趋于稳定后,恺撒突然送了他一套新衣服。 “这是机甲抗荷服。你看过机甲系教材的话,就应该知道它有什么用。” 恺撒说,“我按照你在档案里的身体数据定制的。你的运动神经非常优秀,所以如果能穿着它上机实训,想必会事半功倍。” 林诺捧着衣服袋子,懵了。 他知道机甲抗荷服是什么,不过不是从教材上看的,而是跟同班学员一起,在课上看少年恺撒作战视频时。 机甲抗荷服是一种类仿生皮肤的紧身战衣,面料材质非常复杂,兼具抗荷、防火、恒温恒压等一系列安全功能,一般正式进入战场,外部还会再加穿一层动力盔甲。 它最突出、也最优越的功能,就是内层遍布的神经纤维,能捕捉身体肌肉的运动神经信号,然后辅助传输给机甲,将操纵机甲的精准度再提高百分之七十。 林诺曾经眼馋过很久,但一来,他甚至都不是机甲系学员,更别提正规军驾驶员;二来,机甲抗荷服的基础材料是极其昂贵的。 只几小克,就能在星网上能卖出天价。 林诺:“长官,这个我不能收。” 恺撒正在看他的精神力面板,闻言偏过头来,似乎没料到林诺会拒收。 不过,他好像很快就看出林诺在担心什么,直接说: “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贵重。我作为高等级将领,联邦总会有一些特别优待。” 林诺没再讲话,但递回衣服的手依然举着,反正就是不肯收。 恺撒挑了一下眉,关掉光脑面板,朝林诺转过身来。 他也不接衣服,直接往前缓步踏近,于是林诺平举着衣服的手,便慢慢屈着抵在他胸口了。 “至少试穿一次,我们再谈别的。好吗?” 恺撒低声道。他跟林诺刚打几回交道,就已经彻底摸清了林诺的听话开关。 男人依然把手扶在少年后颈,一边缓缓摩挲,一边对他循循善诱,“我有很多年没尝试定制新的抗荷服了。” 林诺猛地一愣,本能去看恺撒那双失明后重装的灰色眼珠,然后又迅速把目光移开。 因为性格太过善良,就连长时间注目别人的伤痛,也会感到非常不忍。 “好的,长官。”最后他说,“那我先试穿一次,然后再还给你。” 他在场地里随便找个驾驶舱,就钻进去换衣服了。 抗荷服面料极其舒适光滑,厚度约有2毫米,就像一层会呼吸的皮肤。因为是从颈部到足踝的连体衣,穿脱时不太方便。 但穿上后,就一点也不会觉得紧绷,内层一触到林诺的身体,立刻吸附调整,把少年一身漂亮饱满的肌肉线条,薄薄地在外层显现出来。 林诺换好抗荷服,磨蹭着出舱给恺撒看,因为衣服太紧身了,他总感觉很不好意思。 但恺撒似乎没觉得有问题,他只是一如既往冷静地评估,还让林诺抬手伸腿,看臀腿和腰胯处松紧是否合适。 “因为抗荷服穿脱很不方便,一般会给驾驶员留有方便用的开口。” 恺撒还说,“我记得是在——” 戴着手套的指尖,先触上林诺的小腹,然后滑过肚脐,一路往下走。 林诺两手背在身后,也低下头认真看,看见恺撒的手指,最终停在自己脐下四五寸的位置。 “——在这里,有一个电磁吸附开口。” 银发男人说,“从这个位置开到后方脊椎下部。训练中如果想要上厕所,拨动里面的电磁暗扣,就可以打开。” 林诺点头说:“嗯,我记住了。” 他没忘记要还给恺撒,转身爬回驾驶舱里去脱。 但等钻回驾驶舱,他才发现恺撒远程操作面板,顺理成章般把这台机甲启动: “穿着上机试一下,好吗?” 在这些不间断的“试一下”过后,林诺莫名其妙地把抗荷服带了回去,还在后续几次见面时,又莫名其妙被送了几套穿起来更合适的替换款。 两个人的谈话节奏,无时无刻被恺撒把控着,他始终都找不到还回去的时机。 只好想,或许他可以分期多次,一点点把定制费用还给恺撒。 想着,他掏掏那些袋子里的替换款——发现袋子里除了抗荷服,竟然还有新的袜子、军靴,全都是用军校生不可能负担的高科技材料定制的。 更离奇的是,林诺还在袋子里翻到了几条新内裤——到底什么样的人会连他穿什么内裤都要安排啊? ……而且布料特别少。 林诺不确定地看了很久,还在星网上找图片反复比对,最后才确定——就是用特别材料定制的丁字裤。 “因为美观,以及提升同步质量。” 恺撒看着他涨红的脸,很平静地说,“抗荷服是完全吸附在身体上的,穿它才不会显出痕迹。第二,尽可能增加内层与肌肉的接触面积,抗荷服捕捉到的动作神经信号才会更准确。” 林诺从头到脚都穿着恺撒送的新玩意,屁股凉飕飕的,但听着听着,又觉得果真如此。 恺撒既然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不过他还有一个在心头萦绕许久的问题,酝酿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长官,所以你当年也是穿这种——嗯,裤子,进入战场的。对吗?” 恺撒:“哦,那倒没有。” 林诺:“?” 8、第 8 章 林诺还记得今天必须还衣服的钱,便暗自让自己定神,不要再轻易被恺撒牵着鼻子走。 他特地把时间卡在两段训练中间的休息间隙,恺撒既不能说“天快亮了,收拾一下准备回去吧”,也不能说出“先去上机,下来后再谈”的时间节点,走过来堵在恺撒跟前。 林诺:“长官,请问这些抗荷服一共是多少钱,我可以分期还给你吗?” 说这话时,他还把手放在颈环的泄压按钮上,心想如果恺撒这次依然坚持不收钱,他就当场把抗荷服脱掉。 恺撒回过头,目光从他的手上掠过,却问出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的腕表记录仪,买的时候是多少联邦币?” 林诺一愣,低头看自己腕表。 那是好几年前被淘汰的旧款了,而且他不想乱花小叔给的生活费,还是在学校的二手集市上买的。 “大概是240或270币买的,长官。”林诺说。 “那么,这些抗荷服的定制价格确实会更高些。”恺撒说,“统算下来,每套大概是300币吧。” 林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黑眸圆溜溜:“应该是、是每套300万联邦币,对吗?” “300。”恺撒说,唇角勾起,“我之前说过,联邦对高级军衔会有特殊优待。像这样的军备用品,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贵重。” 林诺一会儿盯他眼睛,一会儿又盯他肩膀的军衔,似乎非常怀疑他的回答真实性。 但机械义眼本来就不会泄露感情,加上恺撒又握着他肩膀,很温和地说: “你还没毕业,也还没开始领入伍津贴,其实根本不需要这么急着还。休息好了吗?” 林诺感觉又要被他躲开,一时心急,不再去想金额是否合理:“我现在就还给你。” 恺撒不多说什么,收下了。 看着林诺走向机甲的背影,男人又眯着灰眸,冷静审视片刻。 在穿着抗荷服的状态下,可以看出林诺的身材比例非常优秀,肩宽腰细腿长,腿部肌肉漂亮紧实,背肌也在随动作微微起伏。 因为抗荷服有自动排汗功能,还有晶莹的汗珠从表面沁出,沿着那条窄窄的背沟,缓慢流淌下去。 裁缝机器人:“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叮叮!” 副官:“……阿拓卡行星前线战役连连失利,联邦最高议会向您发来出席邀请。希望您依然能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为此次作战行动提供……” 裁缝机器人:“嘟嘟!我没电噜!嘟嘟!我没电噜!” 恺撒俯身,把机器人背上的电盒打开,换上一个新能源块。 副官:“……提供一些军事建议。以及有关上次的星舰升级事项,联邦第三、第四、第五和第七舰队,均已完成试飞演习。演习过程顺利,实际速度提升数值为:百分之二十……” 裁缝机器人:“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叮叮!” 副官:“……抱歉我念错了,应该是百分之四十。不好意思长官可能我接下来的问题有点奇怪,请问为什么您的要塞办公室会有家务型机器人?这是在做——” 他定睛一看,发现裁缝机器人唰唰唰穿针引线,做的还是一件墨蓝色的军校制服。 “啊?”副官最后只能说。 恺撒已经回到办公桌前,在看阿拓卡前线的指挥方案。 没看几秒,他就已经微微眯眼,露出一个微妙的、看垃圾似的鄙夷眼神。 “最近在养小孩。”银发男人态度很坦然,“天赋异禀,还很听话。” “哦原来如此,是在养小孩啊。” 副官说,“是因为这几年杀了太多小孩的老爸老妈,所以才突发奇想自己养一个试试吗?” 恺撒笑而不语,他才意识到自己讲了个地狱笑话。 副官也是alpha,现在五十出头,大儿子已经进入联邦舰队,小女儿还在地球的联合军校读书。 “但是军校制服就真的没必要量身定制吧?” 副官有经验,“我每年都给女儿交制服费,学校会自动配发制服的。” 恺撒从裁缝机器人手里拿起制服看看,回忆片刻,指了一下腰线: “这里还要收紧。” 裁缝机器人点点头,继续咔咔干活。 “人类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视觉动物。信息量不足的情况下,天然会更偏袒美好的外表。” 恺撒说,抬起那双无感情的灰色义眼,脸上依然有笑意。 “作为一个政治工具,习惯保持体面是必要的。” 当再次收到新制服,林诺第一反应是: 长官你别送了,我害怕.jpg “我注意到你的几件作训服,码数似乎都偏大。军部恰好给了新军装的制作份额,我就顺便帮你申请了一些。” 恺撒和缓地说,手在整理林诺的衣领。怕林诺又要急着打钱,他还提醒道: “是军部的申领份额,我没有出钱。” 林诺生性不喜欢别人触碰,换小叔以外的人这样弄他领子,他可能直接用胳膊一挡,然后冷着脸躲远了。 但这会儿,他却老老实实背手站着,眼睛盯住恺撒的领带,姿态有点局促,又有点感动。 “长官,请不要再做这些了。” 他很纠结地低着头说,“我只是一个基础等级学员,而且也还没进机甲系。份额应该要留给真正能上战场的人。” 恺撒在给他系最顶上的一粒扣子,顺势用指节抬了一下他的下巴,让他把脸扬起来。 扬起来后,林诺就不得不跟那双灰色义眼对视了。 “你知道我可以直接让你保送机甲系,不必非要在机甲联赛拿到冠军的。对吧?”恺撒说。 林诺立刻说:“我不想这样。” “或者把你的申请放回正常考核流程。你现在的精神力早就不再是3500,任何机甲系教官看了你的档案,都会当场批准通过。” 恺撒说,“中央军校的机甲联赛,一般是机甲系学员的主场,像你这样的未入门报名者非常稀少。他们的受训年限比你要长很多,其中甚至不乏有即将毕业的准军人。” 林诺垂眼思考。 能走正常流程申请进入机甲系固然很好,但不知怎么的,林诺一直在回想那次他来训练场找机甲,然后机甲系教官远远指着他,让他把驾驶舱让出去的事。 (“……那个beta!先让给他上。训练机是用来正经作训的,不要把它当成玩具……”) 想起这一幕,他的下颌线再度绷紧了。 再抬起黑眸时,林诺眼里燃起火光,是独属于这个年龄段的纯粹意气。 “我会参加机甲联赛。” 他冷冷地说,“然后我会赢。我会让他们知道,一个beta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是因为喜欢出风头,也不是因为把机甲当成好玩的玩具。我的理想不比其他人低一等,那群alpha也不比我高贵。” 说完他才想起恺撒也是个alpha,立刻转进如风解释: “我意思是人——人格上。不是在说军衔等级。” 恺撒温和道:“就算要算上军衔等级,我跟你也是平等的。” 他说着话,手抚起林诺衣领的一角,刚好发现衣领下方,有一个很不起眼的缩写标识:cc。 恺撒定制的所有衣服,哪怕是送给林诺的内裤和袜子,都有他的姓名缩写。 这固然是定制机构对他的一种讨好,但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让他在这一刻被小小取悦了。 “既然是你的理想,”最后他低沉道,“我就会帮你实现。” 林诺朝他笑了起来。 不过大概是酷哥包袱在作祟,他只很快咧了一下嘴角,马上又把嘴巴撇下去,然后开始假装看风景。 偶尔偷瞄恺撒的眼神,依旧是发亮的。 眼底的小红痣,也比平时要鲜艳很多倍。 “……谢谢长官。” “好孩子。” 恺撒依旧扶着少年后颈摩挲,低低地夸他,“到驾驶舱里去吧。” 其实不管林诺怎样选择,他都有相对应的后续计划——这是身为军事指挥官的习惯,也是作为政治家的必备素养。 不过毋庸置疑,林诺最后的决定,的确指向会让他最大程度获利的方案。 林诺做了一个月的基础练习,基本上是在熟悉机甲的跳跃、挥刀、跑跳等操作。 期间恺撒亲临指导的频率,大约是两三天一次。有时他要回地球参加联邦的军事会议,林诺就自己一个人坚持训练。 等恺撒从地球回来,他还顺便从地球的军科局,给林诺带了一箱高级精神力补剂。 林诺没见过也没喝过,小小尝一口,苦得差点全吐出来。 “怎么了?” 但恺撒正在对面笑着看他。 他就深吸一口气,面不改色地吨吨喝完。 一个月后,林诺开始尝试对抗训练。 他本来以为,自己的首个对手会是训练场的巨型机器人,但没想到某天凌晨钻进训练场,就撞在一具高大的人形重甲背上。 “这是杜兰德。” 恺撒说,“他是我的警卫队队长,已经有28年的机甲实战经验。他——” 林诺早就对这种人形重甲印象深刻,之前以为是训练场保安,现在才知道是恺撒的警卫队。 也不知是怎的,即便现在知道对方是恺撒的下属,林诺仍对面前这具人形重甲有点戒备。 不光是那副森冷古怪的盔甲外形,每次跟那双凶悍的眼灯对视,他的大脑还会莫名回溯之前被枪瞄准的感觉。 那种临界危险感,似乎仍在身体里萦绕不去。 人形重甲主动伸出右手,似乎是想跟他友好握手。 林诺只得一边暗自警惕着,一边慢吞吞凑近。 才刚准备握上,对方突然“咚”地一声,轻跺一脚自己面前的地板。 林诺霎时炸起毛发,急速往后倒退,拉开距离就准备迎战。 但恺撒就站在他身后,结果他整个人都撞在恺撒怀里了。 “他的脾气比较暴躁,在军营时也最严厉。” 恺撒扶住林诺的肩,把没讲完的话接着讲完,“……并且有喜欢吓唬小孩子的怪癖。” 他从背后攥住林诺的手腕,握着递出去,然后给了对面一个略含警告意味的眼神。 人形重甲头顶的两只声波接收器动动,最后还是大踏步过来,跟林诺草草把手握了。 很快林诺就知道为什么恺撒要提前告诉他杜兰德的脾气。 第一次对抗训练,他简直被这位战场老兵撵得满场滚,机甲零件都爆了一地。 即便知道对方是正规军人,还是恺撒麾下的精锐,但实力差距如此巨大,还是让曾经叱咤学院的林诺气红了眼。 “……请脱掉您的盔甲,长官。” 林诺从被砸瘪的驾驶舱出来,头盔往舱内一甩,气势汹汹往对面机甲去。整场下来老被故意照着脸打,少年人血气方刚,真被打出火气来了。 “我来向您讨教一下近身格斗技巧。” 恺撒在舰桥上叹气,喊他名字:“林诺。” 不但没叫住,对面的杜兰德也把舱门一摔,钻出来了。 他不脱盔甲,咣咣碰两下金属拳头,又摆了个猩球崛起的姿势。 恺撒厉喝:“杜兰德!” 还是没叫住。两个人眼神一碰,霎时在场地内打作一团。 其他警卫队成员瞪着眼灯,都凑在不远处围观。 恺撒面无表情,转身就走,兀自去下方机甲库处理自己的事了。 但等再来接鼻青脸肿的林诺时,他发现林诺跟他的警卫队关系突然好了很多。 有次林诺在训练间隙休息,还趴在楼梯栏杆上,看着那些人形重甲头顶的接收器发呆。 “在看什么?” 恺撒笑着说,发现林诺的视线一直不在他身上,他还把对方的脸轻轻扳过来,让他看着自己再回答, “有什么有趣的发现吗?” 林诺瞧瞧他,又闭紧嘴巴,只是不自在地低头看地板。 他对待恺撒和其他人的态度,始终是有着明显差异的,胆敢暴捶警卫队队长就可见一斑。 不过恺撒通常不会忍受跟林诺之间有信息隔阂,拇指摩挲一下林诺的耳根,声线放得更柔和: “告诉我,林诺。我想知道你的全部想法。” 林诺:“对长官来说会很幼稚。我……不太想说。” 恺撒不讲话,只是手掌不动声色施力,少年就被他握着后颈拉近了。 但林诺也不再像第一次那样抗拒他靠近,被拉近也还是垂着眼,耳尖红红的,就盯着恺撒肩上的肩章看。 “我就是觉得,他们脑袋上的接收器……很像狼耳朵。” 恺撒失笑:“狼耳朵?” 他回头看看自己的警卫队盔甲,怎么看也没看出哪里像,就随口闲问小孩: “你很喜欢狼吗?” “我很喜欢狼。” 林诺点头说,“乍一看很凶狠,很吓人,但实际上是对家人特别忠诚的动物。” 当他第三次被杜兰德撵得满场跑后,恺撒决定也进入林诺的驾驶舱,方便连着神经纤维,观察精神力的使用状态。 驾驶舱对他们的身材而言依然狭窄,不过林诺现在不觉得局促了,还侧身给恺撒让座位: “长官,给你坐。” 恺撒把他按回驾驶座上去。他扶着舱顶的把手站着,低头半开玩笑地跟林诺说: “这下你就不能再放任自己挨揍了。如果舱内平衡被打破,我就会掉进下面的泄压舱里去的。” 恺撒对机甲的熟悉程度甚至超过自己的手脚,他当然不可能让自己掉进泄压舱。 但林诺明显整个人都紧绷许多,整场下来全程状态在线,不但把杜兰德遛得满场追,还竟然能钻空子踢了几次对方屁股。 不过即便天赋异禀,且有恺撒的亲自指导,军校生和拥有21年实战经验的老兵的差距,也并非短短几个晚上就能拉近。 就见对面机甲咔哒咔哒张开机械爪,在林诺从他身边掠过去时,一把抓住他的脖子举过头顶。 另一只手从背后抽出模拟光刃,就要一刀ko。 驾驶舱几乎垂直倾斜,林诺很紧张地朝恺撒看了眼。 恺撒倒是半蹲下来稳住了,看看战况,冷静地说: “固定右臂轮轴,攻击对方视野。” 林诺立刻照做。不过他的精神力才刚开发出来,还不能像机甲老兵那样熟练调用,刚固定轮轴,意图就被杜兰德识破了。 杜兰德立刻改变战术,像风车一样把林诺在手里抡几个圈,然后“咻——”地抛投出去。 机甲重重摔在地上。 林诺一只手按住操纵杆,一只手伸过来,使劲抓着恺撒的腰带。 恺撒的银发间也连有精神纤维,他身经百战后留下的身体反应,就是立刻驱动精神力,稳住身形并做远程攻击。 然而精神力驱动的前置意念已经做出,驾驶舱面板上弹出的却是: “检测到第二精神力来源,精神力强度:0。同步失败,与第二来源断开。” ……恺撒一怔,脸上掠过一丝晦暗。 下一秒,林诺突然一拳砸开头顶的闸门,猛地拉下紧急制停把手。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在精神力驱动状态下紧急制停,有概率会损伤精神力?” 训练机甲仍在地上仰翻着。 林诺扶着舱门,蹲在地上大吐特吐。 恺撒站在一边,抱着双臂,语气难得冷淡。 对面机甲里的杜兰德也从驾驶舱冒头,然后咣当咣当跑到场边,去给林诺拿瓶水喝。 林诺头晕目眩的,吐得喘不上气:“对不起,长官。” 恺撒:“用精神力去做受身动作,对你来说根本不难。为什么会想到紧急制停?” 杜兰德走到旁边,想给林诺递水,被恺撒半途把水拿走了。 恺撒拧开瓶盖,屈膝蹲下,一手捏住林诺的下巴抬高,一手就把水往他嘴里喂。 林诺呛了几口,低头把嘴巴漱干净,就很乖地在恺撒手里喝起水来。 恺撒喂完半瓶水,拇指擦过他唇角的湿痕,语气还是冷冷的: “我还在等你的答案。” 林诺刚刚又吐又呛,嘴巴湿漉漉,黑眸也湿漉漉,眼尾红得厉害。 他就用这张湿漉漉的脸看着恺撒,嗫嚅一会儿,低声说: “……我不要你掉进泄压舱。” 嘴上这样说,但眼里却是另一种意思。 他就是害怕看见恺撒露出那个表情——以至于脑子没怎么想,先把机甲砸停了。 受万人敬仰的大英雄,如果也要被迫面对残酷的现实,就会让他感觉非常难受。 但他的年纪和阅历,相比恺撒来说还是太浅了。 他的想法在恺撒眼中,就跟阿拓卡前线的指挥方案一样浅显易懂。 恺撒把瓶盖盖上,站起身来。 他没有再继续指责林诺紧急制停的行为,而是说: “有像之前一样,产生负面幻觉吗?如果有,我依然可以简单代劳疗愈师的工作。” 林诺:“不用。” 他一边用手背擦着嘴,一边别开头说不用。 但当恺撒轻轻笑出声,伸手把他拉近。 ……他还是往前小小挪两步,把脑袋搭在恺撒肩上了。 9、第 9 章 机甲联赛的日子仍在紧迫逼近。 除去每天凌晨的秘密练习,林诺还要完成白天的基础军事训练,夜间的理论课程学习,以继续保持他的6年全a成绩记录。 与此同时,他还给自己增加了大量极限训练,以增强大脑的反应能力—— 为了赢下机甲联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还是在悄悄期待被恺撒夸奖。 中央军校的晨训一般从早上6点开始,夜课则在晚上10点结束。 要是碰上夜间紧急拉练,有时林诺还没睡上一个小时,就要赶快再爬起来去练习机甲。 有一周他所在的1班很不走运,连续三天被抽中夜间拉练,40公里高强度负重行军回来,三个信徒室友连睡前祷告都没做,叼着牙刷就睡在水池里了。 林诺把牙刷拔出来,挨个把人背上床,然后决定洗个澡就提前去机甲训练场等着。 他一直把舍友们当智能闹钟用,但今天看来,就算他们信奉的德尔斐圣子突然出现,并轮番给他们几个大逼斗,他们也没法再爬起来唱圣歌了。 夜里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冷雨,林诺蹲在外墙边等了一个小时,才等到清洁机器人过来打开通道。 又冷又累的下场,就是他首次在训练中表现不如人意,直接被恺撒喊停了。 “……我没有任何借口。” 林诺背手站在恺撒面前,绷着脸蛋检讨。 他的两条腿正在抗荷服里抽筋,剧痛难忍,但少年使劲咬着牙根,不肯流露出一点点疼痛表情。 想到接下来很有可能要被恺撒失望斥责,他心里的难受比腿上的疼痛更甚。 “我疏于练习,所以辜负了长官的期待。请相信我,再给我一……” 恺撒低头打断他:“但你的腿好像在抽筋。” 于是,事情演变成林诺头顶一块擦湿发的毛巾,人坐在杜兰德扛来的长椅上,小腿被银发男人握在手里,默默看对方为自己按摩腿部。 恺撒用拳骨暂代筋膜刀,一下下按他僵硬的肌肉。 林诺实在酸胀难忍,每按一下,就忍不住要从喉间滚出一点喘音,腰也会在长椅上轻颤抬起,再咚地落回椅面。 “学会随时观察自己的作战状态。” 恺撒说,“如果发现状态不佳,最佳选择是抓紧时间修复,而不是继续加重身体负荷。战场上的突发情况数不胜数,每一秒休息时间都是宝贵的。” 他看向林诺时,看见的就是林诺那个蹙眉隐忍的小表情。 少年两只手都后撑在长椅上,漂亮的胸肌线条在抗荷服内抬起。 毛巾下的湿发随身体颤动抖着水,是个很可怜、但又实在倔强的模样。 似乎被戳中了一些隐秘的癖好,恺撒微偏过头,一边继续平静地跟林诺说话,一边缓慢加重手里的力道。 于是林诺的回应也变得七零八落:“唔、我记住了……谢谢、啊!长官……!” 他实在受不住了,腿下意识想要并拢,结果两边大腿把本就坐在中间的恺撒夹了又夹。 恺撒微微勾唇,顺便将他勒紧在大腿上的枪带扣子解开。 因为林诺的腿根部位实在饱满,枪带还“咻——”地一下弹飞出去,打在杜兰德的头盔上。 “偶尔要记得松开枪带,注意血液循环。” 银发男人微笑道,“休息一周。我们再在这里见面。” 刚说完,他就感觉林诺的情绪陡然低落下去。 恺撒低声:“怎么,担心进度跟不上?你现在的身体负荷过重,休息一周,会让你进步更快的。” 林诺垂着头,头顶毛巾盖过半张脸:“我知道了,长官。” 恺撒把他的一条腿放下,握起另一条腿按摩。 他自诩自己养小孩全情投入,所以自然知道听林诺讲话,大多数时候都要反着听。 于是他按着按着,又淡淡侧眸看他:“因为好几天见不到我,所以有点不高兴了?” 林诺猛地抬起头,毛巾都掉了:“不是的!” 他果然听见银发男人胸腔滚出闷笑,又别开脑袋,很难为情地嘀咕:“不是的。” 然后一下把自己的腿收回,走得远远的去上机,总之不愿意再给他按了。 之后几天,林诺果真没再来过训练场。 恺撒在下方的机甲库调查冥炎,听上面巡逻的警卫队成员报告,就知道小孩到底是会乖乖听话的。 他擦干手上的污油,略一思忖,突然想起一件事:“帮我接通丹特上校。” 副官:“所以你又突然可以去中央军校开研讨会了?你知道我无数次为了帮你挡回去,腿都快被他们校长抱断了吗?” 恺撒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对下属的遭遇一笑而过:“世事难料。” 又说:“告诉他们基础等级的学员也可以参加。” 副官一听就懂了:“哦,原来是去开家长会的。” 恺撒·卡厄西斯亲临高等指挥系做公开指导,这种千年难遇的新闻,让中央军校全体学员炸了锅。 研讨会当天,椭圆形的全息会场里三层外三层,被人挤得水泄不通。 除了高等指挥系的学员,其他院系和基础等级的教官与学员们,能提前下课的都提前下课,一窝蜂涌过来看恺撒的军事讲座。 林诺也早知道恺撒来军校了。 但他们班一如既往倒霉,恰好在做搜点练习,而这种训练一贯是要搜完所有点才算结束。 林诺跟同班那群alpha从未如此团结过,铆足了劲踹门搜点,最终带着全班同学,整整提前一个小时下课了。 林诺脸上的光学迷彩都来不及擦,就朝全息会场拔足狂奔。 他抵达的时候,基本已经挤不进全息会场的门。 好在他们班有个脑瓜灵活的,发现会场二楼的舱窗可以挂人,于是整个班接力往上传送,成功在窗台挂上一排脑袋。 在这个距离看恺撒,林诺也只能看见一个很小的银色的点。 好在会场中央有全息屏幕,银发男人身披元帅大衣,耳边挂着一体式麦克风,眼神认真地聆听指挥系学员的问题。 但某一个瞬间,林诺感觉全息屏幕里的恺撒似乎抬了一下义眼,正正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他先是一懵,随后放松下来: 他们的距离都快超过1000米了,人眼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这种距离下发现他。 “喂。” 旁边有人拍他的肩。 林诺侧头去看,看见是一个眼熟的同班alpha,忘了是不是叫奥利奥,总之肯定是在垃圾场挑衅过他的一员。 “你刚刚还挺牛逼的。” 奥利弗闷头闷脑地说。他在搜点训练里差点掉下缆绳,被林诺随手硬拖回去了,结果抓耳挠腮到现在, “所以你的机甲联赛准备的怎么样了。” 林诺冷冷嗤笑,左肩猛晃,一下把他的手从肩上甩掉。 然后很拽地给人家比一个宇宙友好手势。 恺撒:“……” 他的表情管理实力过硬,因此数千名仰望着全息影像的学员们,也只看见银发男人稍稍抬起手,抵在唇边作思考状。 “……是的,我通常不会依赖星舰决策系统。” 他回答上一个学员提出的问题,嗓音一如既往低沉平稳, “无筛选的数据情报,反而会在一定程度上干扰指挥官的判断……” 义眼发出一阵只有他能听见的滋滋声。 那是内置的焦距功能正在调距。 他能清晰看见林诺趴在会场二楼窗台,下半张脸埋在胳膊上,黑眸眨也不眨地遥遥注视他。 脸上的光学迷彩也没擦,左三道右三道,鼻梁上还有个贴歪的创可贴。 在这种距离观察林诺,对对方的性格而言,大概率就是一种严重犯规。 因为林诺此刻看他的眼神,就是完全没有掩饰的孺慕,还有一点回忆往昔时的出神。 是少年特有的纯粹炽热,总之让人感觉心情极好。 恺撒把这种好心情归因于计划的顺利进展。 他的确需要林诺向他提供无条件的忠诚,尤其是在林诺被他真正捧上神坛之后。 “一班的,挂在那干什么?!” 格斗教官远远路过会场,大吃一惊,举着跳高杆就过来了, “全部下来!你们都想摔断腿吗?!” 舱窗上的黑发脑袋猛地缩了回去。 不多时,好几个身影便落进最高处的人堆里,被教官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林诺背着手挨训,态度要比几个一脸不服的alpha好得多。 等格斗教官训完,他也很认真地说:“对不起教官,我下次不会再做这种事。” 其实林诺在几个基础等级教官间的评价一直很好,格斗教官尤甚。 他怎么看这个孩子都喜欢,严厉的脸色便逐渐绷不住了。 等别人走开,他悄悄给林诺指了条路: “从教官通道过去,或许有可能挤到前排。” 林诺眼神发亮地看他:“谢谢教官。” 格斗教官笑了,捏捏他的后颈,和蔼道:“快去。” “——元帅您好!我们想请您进一步讲解在波尔星前线采取的分散突袭战术。当指挥系在线下复盘中……呃……” 提问的指挥系alpha莫名卡壳。可他在银发男人眸中看见的冷意,却又似幻觉一样迅速消失。 定睛一看,恺撒仍是那副游刃有余的从容模样。 他微微侧过那张极英俊的脸,神情专注:“抱歉。你能再重复一遍吗?” 林诺原本已经做好一周不能再见到恺撒的心理准备,但没想到周中就见了一次,脸上不显,心里又在轻飘飘地飞。 他记好了下周再去机甲训练场的日子,把几套抗荷服都抱出来清洗一遍,还把新制服整整齐齐叠在床头,平时去上课就只穿洗得发白的。 然而等到了期待的那天,他一睁眼。 发现宿舍外已经天光大亮。 外面的晨训集合号在奏响,而几个信徒室友也下床洗漱,并争分夺秒跪在祷告垫上做晨祷。 “你们……” 林诺一把拽住一个信徒舍友的衣服,“你们今天怎么没响?!——不是,今天怎么没唱圣歌?” 信徒舍友说:“啊今天德尔斐庆祝圣子降诞啊,红衣主教在唱的话我们就不唱了。怎么了林诺,你要不要来信我们伟大的德尔斐圣子?伟大的圣洛斐斯是人类进化的方向!人类最终会殊途同归,自创生之柱成为高等种群……” 林诺沉默。 他哪知道圣子哪天降诞,满脑子只剩下自己平白无故放了恺撒鸽子这件事。 他一整天训练都有些魂不守舍,连格斗教官都点了他好几回。 但不管心里多着急,他的确没有恺撒的联系方式,也没有办法向他说明情况,只能咬牙熬到次日凌晨再去找他道歉。 “长官,很抱歉!是我的个人原因导致昨天没能出席,是我考虑不周……” 这回他没再走他特有的假动作步伐,而是一进去就直直跑着去找恺撒,将他把舍友当闹钟昨天却没响的事情全部说了。 恺撒背对他,一边听,一边查看光脑,却始终没有回过头来,宽阔的后背似乎在散发冷意。 林诺滚了滚喉结。 他很害怕恺撒生气,一时有些慌不择路,拿手去碰恺撒的大衣: “真的很对不起,长官。我可以承受任何惩罚……” 他话音未落,那只手就被恺撒劈手抓住了。 恺撒攥着他的手腕,慢慢回过身来。 脸上却并不如林诺想象中生气,反倒依然带着温和的笑意。 “这次不会的,毕竟发生了意外状况。” 他柔和地说,义眼一边透光,一边陷在鼻梁的阴影里, “但下次再失约,我或许就会小小地惩戒你一下了。” 他一手抓着林诺的手腕,另一只手依然去握他的后颈。 不过比起抚摸,林诺觉得他这回的动作更像是在擦去灰尘或污渍。 他当自己的颈环上真的蹭到了污油,于是也低下脑袋让恺撒擦。 “谢谢长官。”他还不忘跟恺撒道谢。 回头一看,发现几个警卫队成员都在瞪着眼灯看他,头顶简陋的接收器样式,好像发生了点变化—— 再定睛一看,原来是改成尖尖的耳朵了。 “长官……请问他们的盔甲怎么变了?” “我昨天改的。” 恺撒说,他擦完了林诺的后颈,就依然把手放在那,拇指无意识摩挲少年的耳根, “我也觉得很像狼耳朵,所以想改得更像些。” 林诺懵懂地点点头。 确实更像了,而且比之前的简陋样式好看一点。 “昨天长官是不是等了很久?” 他才想起什么,又很懊悔地说,“真的很抱歉。” 恺撒:“没有多久。没看见你来,我就知道是有意外情况。所以很快就回去了。” 警卫队:“……” 银发男人拉起林诺的手腕,打开光脑,把自己的联系方式输进去。 “这是我的私人联络频道。” 恺撒低声说,义眼注视林诺的眼睛,在确认小孩当前的信任度, “任何时候想找到我,提前留言就好。只要看到是你,我就会尽快回通讯。” 林诺感动极了,点点头,很珍惜地把频道存起来。 男人不动声色把他压得更近,他也无知无觉,胸肌抵住对方的衣襟,还是只顾埋头给通讯录加密。 恺撒真是个温柔细心的大好人,他默默想着。 此前在凯旋仪式上,他在恺撒身上感知到的某种奇异巨变,早已在后续的相处中一点点化作云烟了。 恺撒依然是他儿时最崇拜的英雄。 是那个即便在最激烈战斗中,也不忘轻拍安抚膝上孩童的少年。 ……而他自知,自己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对温柔的人就是没什么抵抗力的。 恺撒倒也没对林诺撒谎。他昨天确实只在机甲训练场等了10分钟,就让警卫队继续在上面值勤,自己去机甲库处理冥炎了。 不过每隔约20分钟,他会跟上方警卫队确认:“来了吗?” “还没有,队长。” 问到第五次,恺撒从残骸里站起,将手里的检修工具丢到地上,当啷一声。 他用干布擦着手套上的机油,脸上的表情倒也不像生气,就只是勾着唇角,似笑非笑的。 但杜兰德毕竟与他出生入死十多年,一看这个表情,拔腿就走。 “杜兰德,” 他却叫住对方,“你觉得我设计的头盔制式像狼吗?” 杜兰德背对着他,把头盔摇成拨浪鼓。 恺撒视若无睹,从机体上下来。 “把你们的头部接收器给我吧,” 他说,“我试试能不能改成狼耳外形。” 这下所有警卫队成员都在拨浪鼓状摇头了。 他们即便在进入盔甲前,也是联邦最凶悍勇猛的部队,猛a绝不接受头顶竖两只金属兽耳。 恺撒又笑。张开的手心却没有合拢:“给我。” 警卫队成员把他们的接收天线“啵”地拔起来,不情不愿交到恺撒手里。 恺撒就地取材,用机甲库的智能工坊画了图纸,叮叮咣咣,很快就改好了。 他看着警卫队把新耳朵装上,抱着手臂,在旁观赏片刻。 也没觉得很好看。 他心想。 只有小孩才会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 10、第 10 章 林诺枕着胳膊躺在床上,看着在手里旋转的光脑。 三个信徒舍友总算拉对了人,正在宿舍里围坐一圈,手牵着手合唱圣歌。 而他欲盖弥彰地拉着一半床帘,光脑上的头像一会儿明一会儿暗,是他正轻轻动着手指,反复点开关闭恺撒的私人联络频道。 “喔咯咯咯——赞美吾神之子……赞美——” 林诺翻个身侧躺着,依然百无聊赖般敲着手指,点开,关闭。 没人可以在拿到恺撒的私联方式后完全保持冷静,对林诺来说更是如此。 自3岁起开始折磨他至今的感官超载病,自从恺撒帮他开发出精神力,就竟然再也没有发作过。 有时他摸到枕头下老旧的屏蔽耳机,还会想起妈妈帮他戴上时说的话。 她说:“总有一天小宝的病会被治好,在那之前,妈妈的耳机可以一直保护你。” 现在他还不太确定妈妈的耳机是否已经完成使命。 但至少到目前为止,是恺撒让他从长达15年的病情中脱困,也是恺撒正在不图回报地帮他实现他那处处受阻的理想。 舍友们的音起得太高,唱高了就开始持续破音,像被踩中的尖叫鸡。 林诺又翻了个身,脑袋藏在枕头下,眉毛始终纠结地拧着。 他从小时候就没什么朋友,于是社交需求渐渐变得很低,独处时反倒更加自在。 在做外太空抗压训练时,整整一个月时间不能跟任何人类交谈,最后全班只有他一个人扛下来了。 可恺撒的联系方式存在光脑里,就像一根悠悠荡荡的逗猫棒,让他老是忍不住打开看看。 课间的时候看看,吃饭的时候看看,叠被子的时候看看,上厕所拉开裤链前也要看看。 客观上他跟恺撒的见面频率其实不低,每两三天就能见一次,但他还是有点忍不住想看。 至于连上后具体想聊什么,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但如果能是一些机甲联赛以外的话题——当然机甲联赛是最重要的——或许能聊聊战场上的辉煌往昔,聊聊那些从没在公开研讨会告诉过别人的事,那就再好不过了。 副官:“……” “……【林诺】进入1号频道。【林诺】退出1号频道。【林诺】进入1号频道……” 副官:“……” 银发男人正在制定阿拓卡前线的军事方案,手边就放着自己的光脑。 光脑从早到晚地响,一直重复这两句话,副官已经基本能记住中央军校的排课时间。 可恺撒既不关特别提醒,也不主动拨过去,就一直神情愉快地等,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副官:“所以你养的小孩压根没买最新版本的光脑啊。我一出新的就给我女儿买了,她还抱怨这个提醒功能不利于糊弄导师。” 恺撒很轻地叹口气:“光脑没有军部配发的说法,他不肯收的。” 他看了眼时钟,军校快到熄灯时间了。 接下来,他马上要跃迁去土星环城,凌晨无论如何是赶不回来的。 “……【林诺】退出1号频道。” 光脑寂静下来。 恺撒等了一天,也没等到他想要的。 表情多少有点无奈,但又似乎全在意料之中。 他放下星图,拿上耳麦,直接去走廊上拨通。 “林诺。” 林诺恰好想在熄灯前再看看那个频道,手指一抖,把突然弹出的通讯请求接通。 光脑还没来得及连接耳机,恺撒低沉的嗓音,在宿舍里公放出来。 “啊?” 舍友a中断高音,“不好意思,你是在打电话吗?这个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林诺光速连好耳机,从床上蹦下来。 他就见恺撒往他的光脑里,发了一张刚做好的路线图。 是他所在宿舍楼的内部构造,箭头指着离他最近的机房——那里因为装着全楼恒温空调,所以会设置很多隔音舱。 “要熄灯了吗?”恺撒问。 “没有。还有10——” 林诺说,一路往机房猛赶,“9分钟。” 他钻进隔音舱里,手拍开壁灯,才发现手心被攥得有点出汗。 他头一回在自己的日常生活情景中跟恺撒对话,既不在驾驶舱,也不是在训练场,面前就是人来人往的宿舍楼,一时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林诺转头看看,发现对面隔音舱的哥们,还在跟异地对象的全息投影啵啵亲小嘴。 莫名觉得更局促了。 “那我们就速战速决。” 恺撒的声音却不局促,他讲话总是不急不缓,不动声色掌控着全盘节奏, “我这两天不能去训练场了,有些事情需要外出。” 林诺像个听见家长要出差的小孩,很乖地点一下头: “嗯,我知道了。我会继续跟杜兰德训练的。” 他们昨天才刚见过,正常情况下,恺撒的指导也会隔两三天。 恺撒温和地问:“今天的训练内容都有什么?” 林诺不自觉挺直腰背,打报告似的说: “早晨7点:晨训;上午8-10点:近身格斗课程;上午10点-11点:实弹射击课程;上午11点-12点……” 对面的哥们此时已经打完啵,不经意把目光转过来。 他听不见声音,但能看见林诺立正的姿态,不由自主投去很同情的目光——他以为林诺被什么魔鬼教官盯上了,连熄灯前都不放过。 恺撒靠在走廊的墙壁,一边等自己的航班,一边很耐心地听。 听完,他又选了个有效关键词: “这一届的近身格斗课,怎么延长到两个小时了呢?我记得从前在中央军校受训,近身格斗课是不能超过40分钟的。持续爆发式对练后容易力竭,对后续一整天的课都有影响。” 林诺眨巴黑眸,本能地要认真解释: “长官,是这样的,现在我们的格斗课制已经改成两班轮换式了,也就是一个班在场内对练,另一个班旁听教官指导……” 解释过一通,他又小声补充:“我最喜欢近身格斗课了。” 恺撒轻笑:“噢,我记起来了,你的确擅长近身格斗。那天你跟杜兰德切磋,他的队员可一直在暗自叫好来着。” ……怎么感觉你的警卫队内部不是很和谐的样子? 林诺很想问,但他拿不准自己能不能问这个,于是摸着舱壁坐下来,只能先跟他讲自己的事情: “我原本是格斗特招入校。所以有时教官旧伤复发不方便,就会让我当辅助教官,指导我们班的同学。我……反正还是会挺开心的……” 他并不知道恺撒从前主导过的诱导审讯和阵前谈判,比他当小教官的两倍次数还要多。 只是不知不觉间,就变得话多了起来。 对面的哥们已经挂断通讯,准备回宿舍了。 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林诺坐在对面隔音舱地板上接通讯,一边絮絮地低声讲话,一边不自觉扣着地上的一颗螺丝,眼尾和唇角都快飞到天上去。 这个状态才对嘛,他心想。所以果然还是在跟对象通讯。 恺撒:“……所以,你就决定把他们约出来,警告他们别再骚扰你的舍友。” 林诺:“……嗯!然后我对他们说,我说这样做很没品,如果对我有任何不满,可以直接来找我……然后我们就小小地——咳——只是很轻微地——发生了一点摩擦……” 他不敢跟恺撒细说自己校内打架,喉咙里咕噜咕噜,反正先瞎糊弄过去。 但又忍不住“恶人”先告状:“然后明明大家都约好赤手空拳,他们还带棍子——真没品!” 恺撒那边沉默一会儿,随后声音轻轻响起,像在挠他耳膜:“……还疼吗?” 在回答前,林诺莫名有些喉咙发紧。 他只是想起那天打完架回宿舍,东西都被前舍友扔在床上,于是他拎起行李,独自一人去找指导员换宿舍。 手背上的淤痕肿得像座山,他勉强放进兜里揣着走,结果途中罕见病还发作了,结果抱着耳机在墙边蹲了半天。 恺撒这句话激起的情绪很多,但都被林诺强压下去。 林诺绷着脸蛋,很傲气地说:“他们根本没有本事打中我,所以是不会疼的。” 频道那边的男人在轻笑,笑完后说:“那当然再好不过。” 他话音刚落,宿舍区的熄灯时间到了。 周围瞬间陷入黑暗,还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嗷嗷哀嚎。 当视网膜被黑暗覆盖的一瞬,他听见恺撒的声音,在耳边很低沉地响起: “林诺,看来9分钟到了。” “嗯。” 林诺低声说,“……真快。” 真奇怪,他心想。 作训时教官吼出的“坚持!还有9分钟!”,简直漫长得看不到尽头。 可这会儿的9分钟,又变得特别短,好像眼睛一眨,就全部用完了。 宿舍机器人马上要开始巡逻,他从隔音舱快步往宿舍赶,一路都没有说话,但也没有立刻挂断。 最后是恺撒在说:“晚安。我过两天就会回来。” 林诺:“好的,长官晚安。” 他低低说晚安的时候,刚好打开宿舍门。 三个舍友都已经洗漱上床,听见他这句话,都从上铺探出脑袋看他。 舍友a严肃地说:“林诺,你是不是在谈对象?不能谈啊!你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欲望!” 舍友b也严肃地说:“自然孕育是人类文明最大的败笔!创生之柱才是通往高等种族的进化方向……” 舍友c激情宣讲:“血肉苦弱,信仰飞升!来信我们伟大的德尔斐圣子!人类文明的救世主!众神最完美的艺术成就……” 林诺习以为常地刷牙,反正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吐了沫子,漱完口,他脚步飘飘地爬上床,一下扑进被子里去。 宙斯要塞。 恺撒的私人飞艇缓缓停泊入港。 传令兵过来请他,他的拇指在光脑上摩挲两下,说:“好,马上来。” 在抬眸的瞬间,那张英俊面容上的一丝柔和,便又被滴水不漏的微笑覆盖。 银发男人整理手套,又一边走,一边把常披在肩上的元帅大衣穿好。 帽檐下抬起的一对灰色义眼,就像星舰外壁一样,泛着无生命感的机械冷光。 他一路往舰桥走。舰桥上的士兵来来往往,回头见到他,都快速分立两侧,然后整齐划一,抬手行礼: “长官好!” 恺撒点头致意,在无数人的注目礼中大步走过。 “什么动静?” 要塞里的地勤听见声音,都忍不住探头张望, “好大的排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军部皇帝呢。” 悬浮车落在土星环城的华美建筑物前。 雨水淅淅沥沥,车门一打开,两侧举着纸板的褴褛人群,便踩着泥浆一拥而上。 “我们要工作!” “天杀的资本杂种!把联邦还给建设它的人民!!” “拆掉高污染企业!空气和阳光是属于全人类的——啊!!” 财团保镖扣动电.击枪,把冲在最前排的几个人当场电翻。 几人倒在地上,手在身前如鸡爪般蜷缩,抽搐着口吐白沫。 保镖将倒在正门台阶上的人拽开,又扣动扳机,把他电得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空气里弥漫开一股焦臭味。 人群又惊又怕,慢慢往后退去。 “啧。土星城的雨总是下个不停。” 某家财阀公子在车门处磕了磕鞋跟,拧着眉毛抱怨。 “我的鞋底可是普尔西索羊羔毛定制的。” 于是又有人从车上抱下大把大把毛皮外套,抛进水洼里,从车门一路铺到台阶上。 饥肠辘辘的人们远远看着这一幕。 财阀公子走过去后,有人悄悄伸手,想捡那些被踩过的高定外套。 被紧随其后的保镖一脚踩住手骨。 “全烧了。” 财阀公子头也不回地说,“我可不想让我的衣服落进那些不知上进的底层废物手里。” 雨水持续浇注。 无数悬浮车刷刷从人群前方掠过,只有一艘缓缓停住,并在人群的安全距离降落。 黑色军靴踩进泥泞,溅开细小的水珠。 副官在背后撑开伞,看银发男人屈膝蹲下,将脸朝下倒进水坑里的人,头部翻转托起。 “还有呼吸,好在只是电性昏迷。” 他低声说,抬手叫来随行士官。 士官搭起临时担架,把晕倒的人都抬上去,然后送往医疗基站。 “元帅……” “是恺撒元帅。” 有很多人都认出了他,于是慢慢朝他靠过来。 有人下意识朝他伸出手,却又怕手掌的污油,弄脏他笔挺的军装大衣,就默默地缩回去。 恺撒没有躲开。 反而上前一步,与对方相握。 “稍后这个地区会降酸雨,所以我会让副官先送你们回家。” 他说,“倘若近期经济上有什么困难,请向他提出。我会尽力提供援助。” “谢谢您,谢谢您……” “谢谢长官,您早已不止一次救过我的妻儿了……” 但人群中,也有人颓丧地低下头,喃喃着:“可是,在现在这种状况下,您的援助也只能帮得了我们一时……” 尽管他很快就被其他人嘘住,但恺撒还是听见了。 他垂下不含感情的义眼,面上流露恰到好处的难堪,以及恰到好处的无力。 军政分离,是第三行星联邦写进宪法的核心法条。 在星际远征时代,高级将领往往会跟自己的舰队绑定很长一段时间,如果找到资源丰富的宜居星球,就很容易形成自立为王、军阀割据的局面。 因此,宪法规定,但凡在军部担任军职,除非终生卸任,否则将不能在联邦最高议会拥有政治身份,更不能竞选联邦首席执政官一职。 而相对的,但凡已在最高议会成为议员,也终生不能再在军队担任任何职务。 这样一来,联邦政府就可以通过军队威慑议会,也能让议会通过控制补给、调派指挥官等方式,反过来牵制联邦军队。 “……我很抱歉,元帅。”被嘘住的人低头跟他道歉,“我知道您也有心无力……” “谈不上有心无力。我是一个军人,只会忠实执行联邦政府下达的任务。” 恺撒淡淡说,义眼在帽檐下缓慢抬起,“以及忠于联邦公民赋予我的伟大职责。” 他说完,朝旁边副官点点头。 便独自撑开伞,朝溅满雨水的台阶上走去。 11、第 11 章 晚宴早已开场。 华美的宴会厅暗香浮动,地板光可鉴人,角落摆满名贵的画像雕塑,与外部惨淡的街头风景相去甚远。 联邦上层名流齐聚一堂,男男女女衣香鬓影,在流淌的钢琴乐中低声谈笑。 在宴会厅的角落里,十几名保镖背手伫立,环绕沙发戒备。 联邦三大财阀——以太、生命绿洲和联合矿业集团的实际掌权人,此刻正姿态放松地倚靠着沙发,随性闲聊。 “我听说了,你家后院最近可是风波不断啊。” 生命绿洲的老社长笑道,“你不至于吧,老汉克?代谢逆转氧吸多了,脑袋变得不灵光了哦。” 汉克·查盖——以太集团的创始者兼掌门人,此刻脸色却很不好看。 他闷闷低头抽一口烟,眼神恨恨地说: “我早就知道是谁在搞鬼。准是联邦秘密调查局,该死!不就是t81行星的能源分账没谈妥,跟我来这套阴的。” 旁边的联合矿业老董事便笑着说:“要不要我帮忙疏通疏通啊,小老弟?” 他刚好见现任首席执政官路过,立刻叫住他: “克雷多,过来。来这里,嘬嘬嘬!” 首席执政官看见他,便低头一路小跑过来,屈膝蹲在沙发旁边。 他扶着把手,很殷切地说:“养父,什么事啊?” 他们刚要起身说话,却感觉宴会厅猛地一静。 银发男人带着一队随行士官,神情自若地迈进厅门。 宴会厅里无论男女,都是西装革履,或着高定晚礼裙; 可恺撒却穿着黑色的元帅军服,背后还是同样身着军装的精锐士兵。 因在残酷的太空战场千锤百炼,他们身上都带着一种公子哥儿绝不会有的血腥戾气,如同一尾巨鲨,缓慢游进靡靡共舞的鱼群。 宴会厅的气氛陡然变得僵硬。 恺撒却似乎浑然不觉,义眼环视一周,找到角落沙发上的三个掌门人,便微微笑起来,抬步往他们走去。 “……我听说死在他手里的异星人,总数都快超过联邦人口了。” 某财阀公子在跟同伴交头接耳。 他一改方才在门前的作派,恺撒从他面前过去时,他还很畏缩地低头看了眼鞋尖。 “死在他手里的人类同胞……估计也少不到哪去。” 沙发上的三个老家伙,也都不自觉微微绷紧了脊背。 “汉克,你邀请的?” 生命绿洲社长低声说,“你招惹他做什么?” 汉克看了眼对方与自己的距离,皱眉猛抽一口烟:“没法子,以太做的就是军工生意。你们不知道,在当今的联邦军部,能结交到恺撒,比买通两万个参谋长还管用。” “放轻松。我认识他挺久的。” 联合矿业的老董事说,眼睛却一直在警惕银发男人的一举一动, “你们是没见过他以前有多狂。结果在‘星陨战役’吃了教训,那家伙现在已经老实很多了。” 汉克:“是这样。只要他一天没爬进最高议会,就一天没什么好忌惮的。” 说话间,恺撒已经走到沙发前。 首席保镖接收到雇主丢来的眼神,便顺势过来搜身。 恺撒却垂下眼,笑着看他:“要卸我的枪吗?” 他的嗓音和语调都很柔和,保镖却觉得一股浓重的肃杀感,自天灵盖铁锤一样猛贯下来。 除去男人自带的战争压迫气场,还有来自s级alpha的信息素霸凌。 alpha保镖强自硬扛几秒,膝盖却不自觉软成了面条。 “没关系。完成你的工作就好。” 恺撒伸手扶人,神情还是很和善。他甚至主动拉起大衣一角,露出插在内侧的枪套, “只要能做到,你当然可以卸掉它。” “咳。元帅还是那么爱开玩笑。” 以太创始人把烟头掐掉,不得不出声打圆场, “谁敢卸你的枪啊,放过我的保镖吧。” 恺撒莞尔,义眼注视着几个老家伙,手轻轻一松。 首席保镖立刻噗通跌倒,很狼狈地被恺撒的士官扶走了。 其他士官随着恺撒迈腿,齐齐往前跨进一步。 于是,当恺撒在沙发上落座,士官们已经进入保镖们的内圈。 他们背手跨立,沉默地将沙发包围。 生命绿洲和以太掌门人的神情一僵。 只有联合矿业董事,到底比他们多吃十几年饭,笑呵呵地俯身给恺撒倒饮料: “来,无酒精基因树汁。我知道你从军校毕业时就不沾酒精和尼古丁,所以特地吩咐晚宴筹办人准备的。” 说着,皮鞋踢了还蹲着的首席执政官一脚:“去!别在这碍手碍脚。” 首席执政官忙拍拍裤腿,灰溜溜走开了。 “一进来就看见你愁容满面,我的朋友。” 恺撒端着杯子,但一口也不喝,只是微笑朝汉克举起, “自你无私地向第三舰队远征军输送数万军备起,我就承诺过一定会为你排忧解难。而且,据我获得的一些小道消息,联邦最近似乎有让你的税务秘书坐牢的打算。” “……恺撒,我当然信任你对以太的友谊。但我觉得,联邦秘密调查局恐怕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恺撒一边专注倾听,一边朝士官递去一个眼神。 士官启动手中的声音屏蔽场,将沙发附近完全包围。 慈善晚宴在凌晨1点宣告结束,随后娱乐名流默默退场,私人聚会继续进行。 直到木星环城天蒙蒙亮,联合矿业的老董事年纪大了,坐不住,不得不先借口离开。 他登上悬浮车时,面色莫名有点阴沉。 布满皱纹的精明老眼,远远望向等待恺撒的悬浮车。 “养父,您怎么了?” 首席执政官也跟上车,见他在盯着恺撒的车,主动出主意说: “如果恺撒的存在让您很介意,只要两个有经验的omega,加点药……就可以让联邦英雄身败名裂——” 话没说完,首席执政官挨了一个嘴巴子,眼镜都飞了出去。 “你也只能想想这种下三滥的主意了。” 联合矿业董事说,“这招要是有用,我早在10年前就已经拿下他,还能等他发展到这个地步?那家伙17岁就能抵挡易感期omega的信息素,你17岁能干什么?你要是个alpha,只会甩着舌头在omega屁股后头追!” 末了,他又很恶毒地补了一句:“不过也有说法是那家伙x功能障碍。哼,既然这么多年没碰过一个omega,估计就是真的不行。” 悬浮车起飞远去。 副官处理完抗议者,回到宴会厅前时,恰好看见恺撒正分别跟两个财团掌门人握手。 “那么,”恺撒笑意沉沉,“期待下次会面。” 他坐进悬浮车里,木星环城恰好天光大亮。 元帅大衣上染了点宴会厅里的高级香薰,不浓,但就是有股令人恶心的靡靡甜香,一直在车里乱飘。 “打开空气循环。” 恺撒冷淡地说,然后低头翻看他跟财团签订的合作协议。 副官一边把导航路线画向港口,一边从后视镜里看他: “你知道吗头儿?我刚刚送那些人回去,结果在你的骨灰级老粉家里翻到你的黑历史。嘻嘻!” 他嘻嘻完,发现恺撒根本不搭理他,反倒随手打开光脑,接收一则警卫队发来的视频记录。 视频是杜兰德的头盔记录仪拍的,第一视角展示林诺第33次被他打得落花流水的场景。 恺撒一边看,一边稍稍抬着眉,看着对面的机甲零件乱飞。 而且还边飞边往回捡,似乎想尽力让自己别这么快散架。 结果还是散架了。 杜兰德离开驾驶舱,恰好拍到林诺从零件堆里钻出头。 他脑袋转来转去,找到杜兰德,就立刻气势汹汹地往镜头方向走过来了。 “对练就好好对练。我菜我会认,但你不用一直对我做挑衅动作!” 林诺正在使劲推杜兰德的胸甲,于是镜头也跟着一抖一抖,把他那副气鼓鼓的模样,拍得时清时糊。 恺撒不在场的时候,林诺明显会更加遵从本性。 他推了会儿杜兰德,发现盔甲太重,推不动。 于是飞身一个剪刀腿,把人当场剪翻在地。 “你明明——可以——不用一直对我做挑衅动作!” 林诺扑上去压着,拽住杜兰德头顶两只狼耳。 他发怒的时候,眼尾红脸也红,眸底泛着愤怒的水光,小红痣还一跳一跳的。 副官从后视镜里看恺撒的表情。 反正就跟自己刷短视频刷到小猫的表情差不了太多。 “什么黑历史?” 恺撒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终于有空跟副官聊闲话。 副官抬抬手,用光脑打开一个窗口,说:“喏,自己看。16岁青涩采访记录再放送。” 又说:“我就说怎么这么奇怪,都跟联邦说了不要再放进匹配名单,他们还是每年持之以恒送omega的匹配档案来。原来是在这等着你。” 恺撒打开看了。果然是一小段采访视频,他稍回忆了一下,就想起来: 应该是16岁拿到第一场奇迹般的大胜后,回联邦时的采访。 视频里的星网记者乌泱泱包围银发少年,长枪短炮都往他面前捅。 但银发少年一抬眼,各式麦克风都不自觉往回缩了缩。 那时他是受全联邦瞩目的天才少年,根本不懂什么叫收敛锋芒。 灰蓝色的眼瞳眸光似刀,冷冷刮过所有人的脸。 最后少年站定,说:“只能问一个问题。” “请问恺撒同学,” 结果是星网娱乐版块的记者反应最快, “这是星网讨论度高居榜首的问题——你会心仪什么样的omega?性格,外貌,或者特征什么的,说什么都行!” 少年思忖。 他并没想太久,估计是心里也早有模版,便开口答道:“黑发,黑眼睛。机甲天才。” 又顿了顿,“心思纯粹的人。” “啊?一定要是机甲天才吗?这个标准可能会让很多的小omega心碎……” 少年微微勾唇,唇角在笑,灰蓝的眼眸却没有。 “这就是第二个问题了。” 他微笑着说,然后转身走远。 副官嘎嘎地笑:“你现在估计不会这么实诚地有问必答了吧?要么就说什么‘人格善良~忠于联邦~’,要么就‘我作为一个联邦军人~’……” 恺撒也笑,笑完,慢条斯理地说:“我怎么记得之前给你的命令,好像是将我在‘星陨战役’前的所有痕迹清除?” 副官汗流浃背了。 他忍着后背冰冷的气压,勉强说:“好的,长官。我马上处理,然后即刻复查。” 采访被永久抹除,在联邦数据库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恺撒并不在意这种无聊八卦。 他在车里策划好下一阶段应该给警卫队的密令,闲来无事,又随手点开他的短视频小猫。 “你明明——可以——不用一直对我做挑衅动作……” 12、第 12 章 5月,气温缓步回升。 屏障内的巨型调节器从早到晚嗡鸣,为星城里的夏季灌木做好入夏准备。 林诺坐在舰桥栏杆上,一边擦汗,一边用光脑看校内论坛。 他白天听隔壁班同学说论坛里好像在讨论什么事,但无奈一直满课,所以没空去看。 这会儿跟杜兰德的第一场对练刚结束,恺撒又下去拿别的训练用品了,他争分夺秒,躲在角落偷偷刷。 [有人想讨论这事吗?我们学校的普洛蒙斯顾问和罗伯顾问过世了] 林诺愣了一下,最近脑子里塞满了恺撒的指导建议,他还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两个顾问是谁。 是那两个因为他不肯配合商业合作,于是下药报复他的顾问。 [1l:啊,我超级讨厌他俩……3月时他们离职了,我们班还给他们开欢送派对(ps:被欢送本人没收到出席邀请] [2l:我也讨厌他们,不过也不至于盼着他们死吧。死者为大,还是[蜡烛][蜡烛][蜡烛]] 一整版的[蜡烛]过后,又有人说: [我怎么听说死因挺蹊跷的,联邦警察都介入了。] [423l:是吗?我听说就是酒精摄入过量猝死的。] [424l:我听说的是误食药物。] [425l:我听说的是泄压舱事故。] [426l:那我听说的应该最离谱的。我听说的是他俩在南境被沉水泥了。] “林诺。” 一双戴皮革手套的手掌,轻轻扶住他的膝盖。 林诺两手一抖,险些让光脑直接飞出舰桥。 他立刻去接,到底把光脑接住了,但身子后仰,差点从栏杆上仰翻下去。 好在男人早就压紧他的膝盖。 林诺用力绷紧腹肌,成功把后仰的上半身拉了回来。 “长官……我准备好下一场对练了。” 林诺讷讷地说,脸上有种偷玩光脑被发现的窘迫感。 恺撒倒是没责怪他什么。 他只是轻拍林诺的膝盖,让他从危险的栏杆上下来,然后笑着说:“我从金星环城给你带了新东西。你看看。” 恺撒对他无意识的接触行为,正在变得越来越多。 有时候捏捏后颈,有时候碰碰下巴,有时候捧住脸蛋,有时候摸摸膝盖。 因为只是一些亲近但不狎昵的接触,所以截至目前为止,两个人都没有发现——林诺还完全适应了这些触碰。 “好的,长官。” 林诺立刻从栏杆上跳下来。 不过恺撒站着不动,也不往后让,所以林诺只好勉强站进对方军靴和栏杆间的一点空隙里。 他们两人都身高腿长,比例完美得不分伯仲,因此林诺的胯骨,顺着元帅军服的竖排纽扣一路磨蹭而下,然后很自然地正对轻贴在一起。 “是什么,长官?” 林诺动动鼻尖,嗅闻恺撒手里的方块膏状物,“闻起来很香。” “金星环城军部最近研发的精神力营养膏。” 恺撒说,“因为加入金星特产的力希尔素,所以会对口味有很大提升。” 他看着林诺的眼睛,颇揶揄地说:“当听到军部的人这样说,我就想起你喝补剂时的那张脸了。” 林诺有点脸热,为了掩饰,就兀自去剥营养膏的包装。 剥开以后,他想自己拿到手里尝尝,但银发男人却并没有松手。 “尝尝看。” 恺撒仍然神情和缓地说。 林诺不知道恺撒有看他在自己手里吃东西的怪癖,只觉得既然恺撒这样做,那就肯定有他的道理。 于是两只手都扶在恺撒的手腕上,偏过头,就着他的手吃营养膏。 “好吃吗?” “唔。味道很好,不过,口感好像有点稠……” 杜兰德此刻已经休息好,从场边长椅走向自己的训练机甲。 他在场内往上一抬头,差点被紧挨着站在栏杆旁的两人吓一大跳; 等快速移步换了个角度,弹起的狼耳才慢慢平复—— 原来是在吃营养膏,他还以为在吃嘴子。 “你是全联邦第一个吃到这种营养膏的人。” 恺撒用拇指随意擦过他的嘴角,“我会把你的改进建议告诉金星军部的。” 林诺听他这样讲,咀嚼表情立刻变得很认真: 他现在是恺撒亲荐的新品评测员了,必须好好履行自己的职责。 “长官,我认为味道上已经没有要调整的地方了。但口感太稠密,需要咀嚼很久才能咽下去。” 他想了想,鼓起勇气,自己从营养膏上掰下一小块没咬过的,递到恺撒嘴边, “长官也可以尝尝看。因为我不太确定,会不会是我的个人喜好问题。” 恺撒说:“好。” 他低下头,也把林诺手里那块吃掉。 杜兰德抱着胳膊在下面等,踱步踱了五六圈,期间还看了三次时间。 最后他忍无可忍,从地上抄起一根长铁钎,“咣咣咣”猛捅头顶的舰桥。 各层的舰桥是相连的,金属震动一路传到林诺靠着的栏杆,震得他立刻从栏杆上抬起腰,上半身也贴进恺撒怀里。 “第二轮对练该开始了。” 恺撒这时才往后撤步,放林诺从栏杆边离开。 在林诺抖擞精神跑下去前,他又想了想,在林诺耳边低声说:“其实从现在起,你已经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 于是,当杜兰德像邪恶巫婆一样咔咔张合着机械爪,小步小步逼近林诺的机甲时。 他就见对面骤然高高跃起,一个空中飞身剪刀腿,把他的机甲当场剪翻在地。 “轰——” 围观的警卫队成员震得齐齐起飞,又落回原地,眼灯震惊地望着首次倒地的杜兰德。 林诺双眸覆满银光,谨慎地压紧操纵杆。 他被对方单方面狂虐了一个多月,一边挨打得连滚带爬,还要一边背恺撒写的操作说明书,光是腾挪闪避就已经筋疲力尽。 然而此时,他初次尝试将自己的格斗技巧跟机甲操作融合,没料到机体突然变成了他的第二躯壳,顺滑到大脑刚闪过一个动作念头,机体下一秒就会做出来的程度。 才刚这样想,训练机兀自抬起机械爪,又开始滋啦滋啦挠头。 “……不要挠了!” 林诺低喝,随后开始跟自己左右互搏。 杜兰德不愧战场老兵,刚摔翻在地半秒,机械臂猛地一撑地面,拖着一道长长电光,从对方的攻击范围内退远。 拉开距离后,他也没再像从前那样做挑衅动作,反手从背后抽出模拟光刃,金属足部对地猛蹬,一声震响,就朝对面的林诺掠回。 常被队长殴打的警卫队员们识别出:这就是杜兰德的正式作战姿态了。 “……这才一个多月而已。那孩子就能跟队长有来有回的……” 频道内响起警卫队员的低声交谈。恺撒倚在最高层舰桥的栏杆上,一边观看场内战斗状况,一边缓缓勾起唇角。 他也曾经历过饱含震撼的质问,惊疑交加的诘难,最终,它们都会变成认清现实后无可奈何的赞赏—— 那都是属于真正意义上天才的待遇。 “砰!” 林诺的肩膀被模拟光炮击中,一下倒飞出去很远。 但他几乎瞬间在空中完成旋身动作,两边机械爪同时完全张开,最后机体四肢着地,垂直蹲立在训练场的墙壁上。 随后,训练机甲抬起圆溜溜的脑袋,眼灯警惕地盯住对方。 大概是自身的格斗天赋会选择最高效的战斗方式,林诺一旦被对方逼急了眼,很多动作就会脱离军校风格,变得更像是杀伤力极强的大型猫科。 果不其然,在墙壁上蹲了一会儿,林诺也学着杜兰德猛蹬墙面,如同一头伏击的亚成年猎豹,扑向场内的杜兰德。 第二场对练持续到天亮,最终还是以林诺机甲散架告终。 他呆呆地坐在零件堆里,黑发乱乱的,眼神很茫然。 对面杜兰德离开驾驶舱,却没有例行过来挑衅,而是抬腿走上舰桥,去向恺撒报告。 “所以今天这一回,你输出的精神力已经是100%了。对吗?” 恺撒看着数据面板。 第一次让杜兰德跟林诺对练,他要求杜兰德只控制输出30%的精神力,然后随林诺实力提升,而逐步增加。 基于他最初对林诺的评估,林诺要达到能够让杜兰德全力输出精神力的程度,应该还需要再过两个月。 然而,林诺在这时就已经能做到—— 这意味着,他之前做好的训练方案,要全盘废弃了。 被迫废了一个方案,恺撒却完全没觉得不高兴。 他从舰桥上往下看,看见小孩还孤零零坐在零件堆里,正低头扣着地板的螺丝,整个背影透出一股萧索和沮丧来。 “你把他练得太狠了。” 恺撒叹气,把数据板拍到杜兰德胸甲上,然后转身走下阶梯。 林诺并不知道对面的机甲强度一直在提升,只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还会输,大脑里反反复复,还是反刍刚刚的战斗。 他连续一个多月都没在杜兰德手里讨到好处,一时被虐得脑瓜都空了。 或许他就是赢不了机甲联赛,或许他就是进不了机甲系的,或许他—— 就是不值得让恺撒这样的大英雄,来帮助他渺茫的理想。 “林诺。” 恺撒拨开那堆零件,径直走到林诺跟前。 林诺很想回应他,可挫败感实在把他压得抬不起头。 他又不愿意让恺撒发现自己其实沮丧到快哭了,于是就故意皱着眉,装作输了很不爽、所以不想说话的样子,默默玩地上的几个零件。 恺撒就放任他自己玩了会儿。 然后屈膝蹲下,手掌抚上林诺的后颈。 “请别这样,长官。” 林诺很难堪地躲了一下,没躲开。他还是被压着后颈拉近,然后埋在恺撒肩上了。 “嘘……好孩子。” 恺撒低低地在他耳边哄,手掌轻轻捋着后背,“你一直都做得很好,从来没有让我失望……” 他非常、非常耐心地等着。 少顷,他等到了—— 林诺在他背后抬起手。 第一次迟疑地、缓慢地,却全然依赖地回抱住了他。 13、第 13 章 当林诺首次做到让自己的机甲不在杜兰德手里少一颗零件时。 时间已经来到暑假。 因为中央军校建在宙斯星环上,往返地球不如其他学校便利,因此今年学校也爽快地提前放了人。 小叔老早就兴高采烈地在地球算时间,估摸着林诺的期末考核结束,立刻打来长途视讯: “小宝放假了吧?是不是可以放假啦!小宝你给个准话,小叔马上来接你!” “……” 林诺却一反常态,对着光脑尴尬沉默。 “小宝……” 屏幕对面的小叔瞬间像气球一样瘪下去, “怎么了呢?是暑假不能回来了吗?” 林诺为难地说:“小叔,你知道我报了9月份的机甲联赛……” 他经常跟小叔视频通话,也说了机甲联赛的事,小叔自然是一万个支持。 但就像他会隐瞒在垃圾场打的那几百场架一样,他也向小叔隐瞒了现在是恺撒在指导他。 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主要是每次话到嘴边,又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小叔是知道他小时候特别崇拜恺撒的事情的,甚至在刚刚把小林诺接回家时,还特地给他定制了个真人相片的长条抱枕,好让他在自己出门行商时抱着睡。 虽然那个抱枕因为工厂印刷问题,把恺撒的脸印成了窝瓜状,但小林诺在家时,还是走到哪把抱枕拖到哪。 有时学校没有小朋友跟他玩,他回来后,还会对着那张窝瓜脸自言自语讲话。 就这样到11岁左右,他某天突然醒悟过来,这是一种非常不酷的行为! 于是悄悄把抱枕丢掉了。 林诺不太愿意让小叔追忆他的黑历史,最后还是决定暂且闭口不谈。 “学校里有机甲训练场,我留校会更方便练习。” 他说,“小叔,等联赛结束以后,我请长假回去看你。” “也只能这样啦……” 小叔还是瘪瘪的,但勉强打起精神为林诺打气, “小宝,你要鼓足劲去干!等联赛的时候,小叔一定去现场看。” 林诺:“好。” 他结束通讯,往乱糟糟的宿舍区外面走。 走着走着,他脚下越发轻快,甚至有点想蹦跶着做个挥劈光刃的动作。 但想起小叔那副瘪瘪的不开心样子,他还是勉强忍耐住了。 放假通知下来的那天,他接到了恺撒给他的加密讯息。 讯息里有一个出入权限,是进出宙斯要塞的。 “学校的机甲训练场,对你来说是不够用的。” 恺撒告诉他,“暑假期间,你可以到要塞来训练。” 又看着他笑:“等到了那时,我们可就要从早到晚见面了。” 林诺绕过学校里的小树林,还是趁着左右无人,“咻”地做一个光刃挥砍的动作。 奥利弗:“……” 他提着行李,尴尬地在树林外刹住脚步。 刹得太急,一下没刹住,还是被林诺看见了。 ……林诺把手插回裤袋,若无其事地擦肩过去。 奥利弗:“你——” 林诺站定,撩起黑眸,很凶地盯住他。 奥利弗在说出“笑死”和“林诺,你也不想被其他alpha知道吧”之间动摇片刻。 最后还是闷闷地说了句:“你自己好好准备吧。”就走了。 等学校最后一批学员离开港口,林诺才穿过空空荡荡的校园,来到宙斯要塞的停机坪。 他此前最多只来过停机坪,要塞内部从来没进去过,刷完恺撒给他的内部权限,就有点紧张地站在入口处,等着别人来接。 “林诺?” 来的却是一个五十多岁、脸上带着淡淡社畜气息的alpha, “你好,我是恺撒元帅的副官,你可以叫我丹特上校。” 林诺立正行礼:“长官好。” 副官拍拍他肩膀,又看看他的模样,说了句: “哦,确实很帅。” 就领着人往要塞里走。 宙斯要塞是一个悬停在星环城上空的巨型军事要塞,跟地面只通过太空电梯相连。 它的内部可用面积是一个军校的数千倍,林诺一走进去,就被错综复杂的舰桥、川流不息的运输车、列队行进的正规军看花了眼。 整个要塞内部,还有一种悬浮器发出的有节奏轰鸣声。 若换作从前,这么多复杂的外部刺激,林诺的感官超载早就发作了。 但他在原地等了会儿,自己松一口气:没有任何会发病的迹象。 “跟紧哦,小朋友。” 副官说,“在这里迷路,元帅就只能开广播找你了。” 说着,他突然像发现了什么,抬手向对面舰桥打招呼:“这里。” 在某个瞬间,林诺感觉身边所有忙忙碌碌的士兵,突如其来地沉默立正了。 他们目视同一个方向,将手举过眉心,嘴巴张开,似乎马上要喊出什么口令来。 不过,在看见恺撒将食指放到唇前时,他们又立即闭紧嘴巴。 然后继续转身忙碌,让要塞恢复一秒前的喧嚣。 恺撒披着漆黑的军装大衣,穿过舰桥,向林诺走来。 他还是习惯性地摸摸林诺的侧脸,然后手掌往后摩挲,缓慢抚握林诺的后颈。 “先带你转一圈吧?”他温和地说。 林诺就跟着两位长官参观要塞。 期间主要是副官在给他讲解,而恺撒有时会跟在他身边听,有时会驻足跟别的军官谈话,有时又会走远一些,查看要塞的引擎情况。 副官讲得口沫横飞,讲完一回头,发现林诺压根没跟上。 少年站在恺撒和副官的距离中间,表情为难地跟他说:“长官,我们等一下元帅吧。” 说的是等一下,但不管多少次,副官都能看见林诺那个特有的假动作步伐: 表情必须是无所在意的,目光一定是在四处看风景的,但脚下的步子,却始终都在跟恺撒缩短距离。 如果恺撒在跟别人交谈,他就会站在谈话安全距离外,扶着舰桥栏杆看部队集结; 如果恺撒在检查引擎,他就会挨得更近点,不过绝不主动搭话,站在那就像那个位置生来就是他的,与什么恺撒不恺撒的无关。 恺撒放下面板,又走到舰桥另一边去看数据。 林诺低着头,脸上倒没什么表情,但人就是像黏脚后跟的小猫一样跟过去了,副官叫都叫不回来。 恺撒不出声,也没有戳破他。 只有在副官叫人的时候,义眼微微一抬,给了副官一个十分炫耀的眼神。 副官:很烦,现在就想下班。 恺撒问他:“你想让我给你讲解吗?” 林诺看向别处:“不是……” 恺撒和颜悦色地:“好的,那我来给你讲解。” 副官当场下班。 恺撒带着林诺,在要塞的核心区域转过一圈,来到正规军的太空演练场。 演练场与通道间有一层厚厚的多层玻璃,林诺一看见演练场内的场景,再也不顾维持形象,快步跑近玻璃张望。 太空演练场,顾名思义,就是正规军驾驶实战机甲,在太空环境模拟战斗的地方。 以深黑的太空为背景,数具战斗机甲从要塞弹射而出,光刃与炮灰牵拉成线,很快交织在一起。 恺撒也从他身后走过来,轻声说:“这就是你接下来两个月会常来的地方。保险起见,在太空环境里时,我会跟你一起呆在驾驶舱。” 林诺手掌在冷玻璃上按出一圈雾印,看那些比训练机大了两圈的实战机甲,黑眸眨也不眨。 不过,他似乎想起什么,很快回过头看了眼恺撒,欲言又止。 恺撒:“怎么了?” “……我们班也有些同学报了机甲联赛——” 林诺说,他又觉得自己为此感到困扰,是件很幼稚的事,于是默默转开头。 “——你觉得他们没有这样的训练资源,所以跟他们比赛不公平?” 然而,他在恺撒面前简直跟白纸一样好懂。 恺撒感到好笑,手捏着他下巴,又把人的脸转回来看着自己。 “中央军校的机甲系从来都是全alpha。” 他淡淡说,“只要条件达标,并且没在考核中出现重大失误,第一学年机甲系应收尽收,后面再慢慢筛选淘汰而已。 “在这个前提下,在基础等级就参与机甲联赛的人,除了你以外,都并不需要这个优胜名额。但他们需要积极参加公开赛事,好为家族争取曝光度,以便助力父母在大选中获得更多票数。 “而你担心的资源公平问题,据我所知,能支付得起中央军校普招学费的alpha家庭,从小就会拥有自己的机甲训练场,量身定制的训练机甲和私人教官。” “怎么可以……?” 林诺在他的手掌中睁大眼睛,“私藏机甲是联邦一级重罪!” “或许对你来说是重罪。” 恺撒说,“但对制定规则的人来说,规则除了工具本身,什么都不是。” 他看着林诺立在那发愣,像是世界观被短暂撼动了似的,既觉得很可爱,又感到一种极隐秘的不忍—— 他还是很喜欢林诺注视他时,那种纯粹热烈的眼神的。 为了不占用正规军的训练时间,林诺依然选择在夜间和凌晨在演练场练习,白天则在副官那里,接受一些在他看来很莫名其妙的培训。 培训包括社交礼仪、着装、日常仪态等等,林诺实在搞不明白,他作为一个战士预备役、一个大半辈子可能都要在驾驶舱里度过的未来联邦军人,为什么还要记住不同红酒的年份和度数。 而最让林诺感到困惑的,当属采访练习。 他要顶着刺眼的聚光灯,同时面对几十个机位,然后在某个机位闪起红光时,立刻要把脸转过去,开始背诵一段特定台词。 林诺本来就是个闷嘴葫芦,他练了一下午都没练好,一嘴瓢,还把“机甲”说成了“鸡鸭”。 副官笑点比较低:“哈哈哈哈!” 他哈哈倒不要紧,林诺立刻瞅他一眼,脸就开始涨红。 等副官说“再来”的时候,林诺在角落看着稿子,一声都不吭了。 “……不好意思,把你家小朋友搞生气了。” 恺撒走进房间时,副官很尴尬地告诉他,“你看怎么哄哄他。” 银发男人走到摄像机中间,从林诺手里把稿子拿走,然后将摄像机一一关掉。 “林同学,假设现在你已经成功从机甲系毕业,成为真正的机甲部队的一员。” 恺撒把采访稿卷成筒,抬到林诺嘴巴前,假装是星网的采访记者。 看到林诺眼里开始闪烁亮光,他轻轻笑了两声,继续问, “你的个人理想到这为止,已经完全实现了。下一个理想是什么呢?” 这是采访稿里没有的问题。林诺嘴巴杵在卷筒边上,蹙着眉苦思冥想。 想了很久,他才缓缓抬起头,说了一句:“那……我就去保护别人的理想吧。” “!这不是答得很好吗!” 副官在后面大力鼓掌,“他明明自己就很会讲,干嘛非要让我写采访稿??” 恺撒挑眉,回头看了副官一眼,对林诺被夸感到受用。 但没过几秒,两个年长alpha的笑容开始慢慢收敛: 因为在聚光灯下,少年仍然茫然地伫立着,似乎根本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 “……噢,该死。” 副官低声自语,“他真是这样想的。” 恺撒把手里的卷筒放下,义眼转向别处,脸上没有笑容,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把卷筒抬起来,还是微笑着假装采访:“坏蛋的理想,林同学也要保护吗?” 林诺认真答:“当然要建立在不伤害其他人的基础上才行。坏蛋做好事,我可以视情况去帮他;坏蛋做坏事,那我就去打他。” 恺撒淡淡道:“林同学要怎样评判好坏?好人维护秩序,尽管秩序本身会让很多人生不如死;坏人破坏秩序,更多人会死去,但他们的后代有概率在新的世界重生。林同学准备站在哪一方?” 寂静。 副官的帽檐里,缓慢抖下一滴汗,被他自己悄悄擦掉了。 他一会儿看林诺的表情,一会儿下意识看看恺撒腰后的枪—— 尽管相处时间不长,但他挺喜欢这个小朋友的。 良久,林诺似乎想好了,就前倾身体,把嘴巴杵到卷筒边: “我……会站在那些想在争斗中保护自己,却无法驾驶机甲的人身边。” 恺撒看着他,时间长到让林诺困惑回望的地步。 “长官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他讷讷地说。 在他的想像中,他一直觉得像恺撒这样的大英雄,是可以一秒get到他的答案的,还在暗自期待来着。 “——是的。” 恺撒说,熟悉的微笑重新浮现在他脸上,“当然。” 14、第 14 章 之后几天,林诺明显感觉恺撒跟他有了一点距离感。 倒也算不上是冷落。程度大概只是少摸了几下脸、肩膀和后颈而已。 林诺当然不可能质问恺撒为什么少摸他,只好默默把疑问憋在心底。 他的特训日常紧张却充实。白天接受副官的培训,晚上回校补足睡眠,凌晨再跑回来练习机甲。后来恺撒觉得他两边跑很麻烦,索性就在要塞专门给他腾出一个房间,让他补觉和摸鱼用。 正如恺撒在暑假前说的那样,他现在每天都可以跟恺撒碰面。不过恺撒的日程安排,显然跟他这个军校生还是很不一样的。除去在演练场指导的时候,恺撒把更多时间留给繁重的公务,只是很偶尔地在副官指导他时串一下门。 如果有事要离开要塞,他会记得提前跟林诺说一声,然后隔个两三天再露面。 “砰!” 林诺开着机甲,偏头躲开杜兰德的一炮,恰好看见恺撒的私人飞艇正在起飞。 他默默地瞅了两眼。 然后又转身跟杜兰德缠斗在一块。 他知道自己不管在年龄、阅历和军衔上,都跟恺撒存在很大差距,因此也完全能接受一个事实: 像恺撒这样的人,生活中会有很大的一块范畴,既不能让他接近,也不是现在的他能够理解的。 “……我们在第九舰队远征军中的勘探部门,前几天发回重要情报——他们在弥尼若行星发现了海量的稀有资源,目前探明储量为1074.08亿吨。” 联合矿业的勘探顾问说。 他正在用球杆瞄准母球,话是对军部参谋长说的,但余光始终小心关注着站在灯影里的恺撒。 “但我们听说,里埃尔将军刚刚拟定新的作战方案,他准备集中轰击行星核。如果轰击导致资源蒸发或后续开采困难,最少预估会造成超两百八十万亿联邦币的经济损失。” “那可是很大一笔钱啊!”财政部长忙说。 “里埃尔将军之所以选择轰击行星核,是因为他手里有14万人被围困在前线。” 军部参谋解释道,“军部最高会议也研究过,弥尼若前线唯一的解困方案,就是全线轰炸敌后,切断敌人的补给输送。如果这个战术能成功,不仅14万联邦军可以脱困,历时三年的弥尼若战役,也会就此结束。” 矿业顾问说:“联邦赢回一个空的星球壳子,又有什么作用呢? “当初最高议会决定发动战争,本来也是为了弥尼若的星矿资源。 “如果放任里埃尔将军轰炸行星核,虽然能让那14万人解困,但联邦三年来的军事投入,全都会化作泡影。 “据我所知,联邦投入在弥尼若前线的军队,可早就远远超过14万了。” 几个军部参谋都不出声,只是一眼接一眼地偷看恺撒—— 这种狗腿样,实在让几个联邦部长恨得牙根发痒。 联邦军部如今早就是恺撒的一言堂了。就连军职层面高于恺撒的最高参谋长,论实际掌权程度都不如恺撒——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银发男人站在几处目光的中心交点,却只轻轻扶着自己的球杆,慢条斯理地涂抹巧粉。 蓝色的巧粉随着摩擦,簌簌地落下一点,洒在他漆黑的皮革手套上。 “里埃尔将军是绝不可能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头儿。弥尼若战役已经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在更早前的幕僚会议中,他麾下的几个高级参谋都这样分析过。 “那个老家伙是守旧派,且整个联邦第九舰队都忠于他。一旦我们跨过宙斯边界,他绝对会从弥尼若前线高速折返,并对我们形成后方夹击。等到了那时,形势就会非常不利。” 恺撒当然明白里埃尔上将的暴脾气。 一个72岁的联邦老将,一生都在为联邦抛洒热血,军事能力在联邦大约算中上层级。 他曾无数次想拉拢对方,但派过去的士官全被揍了一遍。 而在最近警卫队的密报中,里埃尔将军得知恺撒已经将军部高层彻底清换,终于下定决心,要在本次战役结束回归后,完全倒向秘密调查局一边。 里埃尔将军在联邦声望极高。他的这一选择,对恺撒来说是完全不可接受的。 皮革手套上的蓝色巧粉,已经从细细的几粒,积攒到浅浅一层。 恺撒放下巧粉,持杆俯身,瞄准母球。 “14万人的抚恤金。预估金额是?”他淡淡问。 母球击出,在剩余数颗球间清脆碰撞。 一杆清台。 矿业顾问脸上猛然掠过喜色。 他知道,这件事就此一锤定音了。 他马上打开光脑,展示给经济部长看:“部长,如果以抚恤金最高标准发放,预算大约是在420亿左右。而弥尼若的稀有矿资源,仅探明量的市值,就在280万亿……” 私人飞艇降落在宙斯要塞时,时间已到凌晨。 要塞内部静悄悄的,只有值勤士兵在巡逻。 见银发男人经过,他们依然肃正行礼,恭敬道:“长官好!” 恺撒没有点头。他只是披着元帅大衣,独自穿过舰桥,一路往休息区走。 他给林诺安排的单人舱室,其实是属于他的单独休息层中内部的一个房间。因此在返回自己的睡眠舱前,他总是会经过林诺的舱室门口。 今夜他依然从同样的路线走过。只是在经过林诺的舱门前时,他似乎下意识地驻足,然后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时间还很早。 距离林诺的特训开始,还有1个小时。 “唰——” 然而下一秒,舱门就滑开了。 林诺刚洗过澡,湿发顶着一块毛巾,脚上蹬着拖鞋,浑身都是热腾腾的香皂香。 他完全没能预料到,在这个点会在自己门前看见恺撒,黑眸一下子瞪得圆溜溜。 又突然往后急退,把舱门带上。 恺撒笑了,就抱臂靠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等。 十秒后,舱门果然再次滑开。 林诺把松开的作训服扣子扣好,拖鞋换成军靴,毛巾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只是他没带梳子,所以黑发只能胡乱地刨了两下,还是湿漉漉地翘着几小绺。 “长官好!”他局促地行礼。 恺撒轻声道:“现在才三点半,怎么不多睡会儿。” “睡完了,长官。” 林诺即刻打报告,“丹特上校说让我早点上床睡觉,于是我九点钟就睡了。现在准备吃点东西,然后就进演练场。” “真赶巧,我刚好也在这时回来。” 恺撒微笑道,还是伸手摸他的脸侧,“先去演练场等我吧。我处理一些工作就来。” 林诺点头:“好。” 他往演练场方向走,走着走着,莫名回头看了一眼银发男人的背影。 恺撒今天的语气、神态和动作,跟以往都没有任何不同。 但他就是有点敏感,总觉得恺撒今天不是很开心。 这个念头一旦悄悄扎进心里,林诺就在今晚的训练中,热血上头似的卯足了劲。 恺撒在他旁边的加设座位上指导,林诺眼覆银光,将精神力暴冲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精神力检测仪滴滴作响,他的精神力上限一爆再爆,模拟光刃刀刀直指杜兰德的驾驶舱。 最终,在第二场对练的中后部分,他一刀就把杜兰德的机甲,斩落在演练场平台上。 “……” 林诺精神力输出得太猛,握操纵杆的两只手都在抖。 但他不敢置信地眨巴着眼,望向对面同样不敢置信的杜兰德,轻声喃喃着说:“我赢了……” 又立刻转过头,对恺撒露出笑容,高兴地说: “长官,你看我!我赢了!”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恺撒也吃了一惊。 他探身去看还在平台上茫然人鱼坐的杜兰德,又反复查看杜兰德的精神力输出面板。 一个21年老兵,100%精神力输出水平。 就这样首度落败在林诺手里。 林诺还在旁边对着他说:“我赢了,长官!你看我赢了。” 恺撒笑了,捏住林诺的后颈,让他在驾驶座上坐定些:“是的,林诺。你赢了。” 他刚说完,就见林诺突然拉回操纵杆,把机甲紧急迫降在平台。 然后就跑出舱门外去吐了。 恺撒查看他训练时的精神力输出数值,发现当他挥出那一刀时,精神力竟然已经飙升到了恐怖的过万级别。 对于人的大脑来说,这种级别的精神力输出水平,毫无疑问是超负荷的。 恺撒当即关闭面板,直接去洗手间找林诺。 “咳……” 林诺扶着水盆,吐得非常剧烈,脊背都难受得弓起来。 恺撒拍着他的背,等他吐完漱过口,才慢慢给他喂进一点营养剂。 “都喝下去。”恺撒说,把他推抵在墙壁上,钳住下颌,不让他闭上嘴巴,“难喝也得喝。” 林诺在他手里喘息着,又努力地喝进去一点。 “你的精神力输出超载了。”恺撒淡淡说,“下次绝不可以再这样做。明白吗?” 少年擦着嘴角,很小声地回:“可是,长官,我赢了。” 恺撒盯着他,语调罕见的冷:“赢了又怎么样?你也想像那些机甲老兵们一样患上机甲后遗症,后半生都要在德尔斐治疗所度过吗? 在说到“赢了又怎么样”时,他发现林诺似乎很快抬了一下眼睛,又慢慢地低垂下去。 虽然只是又快又轻的一瞥,但恺撒能从他眼里,看到一种莫名的受伤意味。 不知道怎么的。 也许是凌晨走廊的灯光太柔和,也或许是林诺还在狼狈滴水的下半张脸使然,恺撒的心脏突然很轻地触动了一下—— 正如此前的每一次一样,林诺在他眼里,就像一张白纸一样好懂。 “我想,” 良久,林诺果然垂下脑袋,声音很低地说,“我赢了你会开心一点。” 以他的性格,能说出这句话,已经是顶破天的反常了。 但注视着恺撒突然一动不动的军靴,他咬紧牙根,决定再努力一点。 “长官……我可能还是需要你代劳一下心理治疗师。” 他磕磕巴巴地说,“我的精神力输出过载,所以有些负面情绪的症状……” 话音落下,林诺非常难为情地埋下头,用他那还在发抖的手臂,笨拙地抱住了恺撒。 *** 他知道,无论从年龄、阅历,还是军衔等级上,他跟自己最崇拜的英雄都是有差距的。 他并不明白恺撒那部分他无法参与、也不能窥见的时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所以,这样一个笨拙幼稚、充满安抚意味的拥抱,对一个少年来说,已经是他能为恺撒做到的极限了。 *** alpha只会沉迷于omega的信息素,这是第二性别的科学铁律。 也是联邦从来没有变过的alpha教育内容。 而林诺——林诺是一个beta。 林诺的后颈和领口间,只会有很干净的香皂味,香皂的牌子还是军营里常采购的一款,便宜耐用,一整块举起来像个砖头。 然而恺撒没有在任何地方,闻到过跟林诺的后衣领一模一样的气味。 就算是刚开封的同品牌香皂,用过一半的同品牌香皂,还是后来停产、又被勒令重开的香皂厂,总之就是没有。 再没有能跟林诺身上一模一样的味道了。 恺撒抬起手,抚上少年的背,神情倒是一如既往淡定。 只有无感情的机械义眼,很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alpha只会为omega的信息素沉迷。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莫名地感到轻微的目眩。 15、第 15 章 自林诺一刀把杜兰德劈落在平台,他明显能感觉到,恺撒为他制定的训练方案又重做了。 每晚的对练对象,从杜兰德一具机甲,变成由不同警卫队队员驾驶的三具机甲。两台负责牵制,一台负责进攻。 林诺甚至没时间体会短暂胜利的喜悦,就要手忙脚乱地应付三名精锐的进攻,一时间,又被虐得惨不忍睹。 不过,距离开学的机甲联赛也没剩几周,林诺还是完全摸不清自己现在的实力,在联赛里属于哪个层级。 内心焦躁同时,却又不得强迫自己定定心心去练。 也只能去练了,他心想。 虽然时间很短,但他是绝对不愿意辜负恺撒的一对一指导的。 “轰——!” 一个走神,他在闪避时撞到了后方机甲的机械爪。 尖利的金属爪子,一下戳进驾驶舱,把他头顶的舱壁戳开一个大洞。 “!” 演练场是真实太空环境,舱内外压强骤然改变,顿时有一股强劲的吸力,从舱壁上的破洞袭来。 驾驶舱内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尖锐地刮刺着林诺的耳朵。 林诺的眼中覆着银光,视野还在跟机甲眼灯相连,完全看不到驾驶舱内发生了什么。 “……驾驶舱严重损伤,泄氧量达到22%。警告,驾驶舱严重损伤,泄氧量达到45%。警告……” 林诺从前在军校里接受训练,顶多只是在模拟舱内体验失重缺氧环境,还从未接触过真正的外太空。 他头一回要在太空环境下面对驾驶舱事故,不免有些心跳加速。 “不要慌。” 恺撒在旁边说,“这是很常见的状况。” 银发男人坐在满舱的闪烁红光中,还在低头写训练总结。 写完一抬头,才看见林诺在摸索操纵面板,可能是想打开机体自修复功能。 不过,林诺的视野不在驾驶舱内,手一不小心蹭到边上的按钮,驾驶座上的安全带全部弹开。 “——” 林诺眼睫一颤,整个人当即漂浮起来,往舱壁的破洞方向被吸去。 他确实还挺慌的。不过依旧一声不吭,连求救都不肯。 “……驾驶舱严重损伤,泄氧量达到58%。警告,驾驶舱严重损伤,压力阀即将到达临界值……” “不要慌。” 恺撒又安抚了一遍,从座位下掏出牵引绳,绕五圈栓在手臂上,快速绑上战术绳结。 他在解自己的安全带时,舱内传来警卫队员的声音:“队长,需要提供救援吗?” 恺撒:“不需要。” 警卫队员:“了解,那我们先去停机坪等你们了。” 林诺悬浮在半空中,四肢都碰不到东西,视野也完全看不见舱内。 不过在急促的警报声中,几个年长战士都情绪稳定,倒是让他狂跳的心脏安定许多。 “林诺,我会先碰到你的腰。”恺撒说。 他事先提醒过,以免林诺在半盲状态下应激挣扎。 随后,他缓慢漂浮上去,伸手环住林诺的腰。 林诺几乎立即把两只手抓在他肩上。 尽管他的脸还是绷得紧紧的,唇角眉梢也很冷酷的样子。 不过,当恺撒把他从舱壁破洞方向拉回,慢慢地拉到自己怀里时—— 隔着薄薄的一层抗荷服,他能感受到对方几乎蹦出嗓子眼的心跳。 “很害怕吗?”他温和地低声问。 林诺抬起眼睛,一双黑眸还覆着银光,所以他暂时什么也看不见:“……没有。因为这是很常见的状况。” 恺撒正一手抱着林诺,一手拉着牵引绳,往驾驶座飘。 听见林诺嘴巴又犯倔,他微微勾了下唇,突然把手臂一松。 “!!” 林诺立刻浑身紧绷,手脚应激地在失重环境中乱划。 他两手再次碰到恺撒的衣服,也不管碰到的是什么,只是紧紧地死抓着不放。 “……咳。” 恺撒的领带都被他揪了出来,一时呼吸困难,只好无奈道:“你会勒死我的。” 林诺眉弓紧蹙着,嘴巴抿成波浪线,反正很警惕地不肯放手。 恺撒又把手臂收紧,笑着低声哄:“换个地方扶吧。我不会再松手了。” 他拉着牵引绳,把林诺重新放回驾驶座上。 舱内压力一直在往破洞方向泄,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为了不让林诺像张纸片一样“哧溜”被吸走,恺撒全力将他压紧在座位上,然后手把手教他: “脊背贴住椅背,启动驾驶座的抗荷服吸附装置,回收精神力,再重新系好安全带。” 林诺一句指令一个动作,立刻开始跟着做。 他的视野里,只能看到外部深黑的宇宙,全靠两只手在座位上摸索。 刚摸到吸附装置,无人操作的机甲,又被要塞本身的大质量吸引,倾斜着撞在演练平台上。 “呃……唔。” 林诺闷哼一声,嘴唇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触感不像军服布料,倒像是人类的肌肤。 他兀自愣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碰到恺撒哪里了。 ……不过,触感好像有点硬度。星网那些狗血剧的尴尬剧情,到底没发生在他们两个大男人身上。 “抱歉长官。” 舱内的警报声还在传响,林诺没有太多功夫思考别的东西,弯腰就去找吸附装置。 找到以后直起身,一抬头,嘴唇又碰到了那个东西。 “……” 他没有舱内视野,全凭恺撒的声音和身体接触面积,来判断两个人的当前距离。 尽管很崇拜恺撒,他也忍不住默默生出点困惑—— 所以恺撒现在到底离他有多近? 不过很快,他就把这个念头合理化了。 恺撒离他近,是因为要保护他,不被压力吸走。 总之起承转合,恺撒好。 “长官,我弄好了。” 林诺向恺撒报告。 “我已经把吸附装置打开了。” 他的意思是,恺撒可以不用再费劲将他压在驾驶座上。 ——然而少年讲话时的温热气息,全都轻轻喷吐在恺撒的喉结上,像是羽毛轻挠,若即若离。 银发男人沉默着注视他。 林诺的眼被银光遮蔽,小红痣都消失在光芒中了。 脑袋微微仰起,柔软的薄唇是暖粉色的,也毫无防备地启着一道缝隙。 就是一副完全可以把自己交付给他的模样。 他注视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好了吗?” 说话时的嗓音,莫名较刚才低沉许多。 恺撒:“现在试着把精神力收回,恢复驾驶舱视野。” 林诺依言照做。 银光从他的黑眸里退去,神经纤维也在他的黑发间逐一断开。 眼前的视野从机甲外部视角,缓慢转为驾驶舱内部,林诺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张与他近在咫尺的脸—— 眉眼深邃,唇锋凌厉,淡灰义眼映着舱内闪烁的红光,泛着无生命的金属光泽。 他们彼此对视,恺撒却依然没有拉开距离。 他扶在驾驶座上方,注视林诺片刻,轻声问: “现在看到什么?” 林诺仰着脸报告:“现在看到了长官。” 他以为恺撒是在确认他的精神力回收状况,所以才答得很认真。 但银发男人的义眼,却微妙地动了一下。 倘若恺撒的原生肉眼还在,或许林诺还有机会,能看到他眸底飞掠而过的暗色。 ——林诺看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杂念。 至少—— 到目前为止。 银发男人反手拉下手闸,先让机甲进入自动驾驶模式。 舱内的警报声骤停,机甲顶着一个正在泄压的破洞,开始被要塞的牵引光束回收。 “机体受创后的应急操作流程,基本就是这样。” 恺撒说,“即便舱体严重破损,泄氧量超过90%以上,在外部力场屏障尚能运作的条件下,驾驶员还会有15分钟左右的存活时间。” “我记住了,长官。” 林诺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教科书里有写过,但是在实际运用中……” 说着说着,他的话音猛地滞住。 恺撒用手掌抚住他的侧脸,然后一手扶着驾驶座椅背,一边很自然地朝他低下头来。 刚经历过一场太空事故的心跳还未平复,仍在胸腔里隆隆作响。 驾驶舱内的警报声虽然已经停止,但泄压的嘶嘶声还在萦绕耳畔,表明危险尚未离他们远去。 林诺看见恺撒的义眼离他越来越近,近到他甚至能从浅灰色的瞳面里,看见自己不知所措的僵硬模样。 那只是很短暂的一瞬。 成年alpha线条凌厉的薄唇,几乎就在他唇前几公分的距离掠过去。 随后,恺撒拾起椅背后散落的安全带,重新为林诺系上。 他面色如常。 “机体回收时,也要记得系回安全带。” 银发男人蹲跪在驾驶座前,把林诺胸口、腰间、大腿的金属安全带一一扣好。 “等于在抗荷服的吸附功能上,再加装一层保险。” 等了一会儿,他并没有听到回应,便缓慢地勾起唇。 “记住了吗?” 他扶着林诺的膝盖,抬眼注视对方,温和地问。 林诺这才猛地坐直身体。 他低头插扣腰上的安全带,却发现恺撒早就帮他扣好了。 少年两手捉住自己的安全带,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就像是突然傻眼了。 心跳依旧没有平缓,非常急促地泵着血,直到让他的脸和脖子全都连着红成一片。 凭林诺自己的浅薄阅历,他还分不清这是因为机甲事故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只能窘迫地擦着脸,目光移到别处去。 “我记住了,长官。”他很小声地嘟囔,“驾驶舱好热。” 恺撒微笑道:“出舱后休息二十分钟吧。这次练习也做得很好。” 等机甲入港,地勤来撬开舱门时,恺撒摸摸林诺后颈,就率先走了出去。 他把军装大衣挽在肘间,大步流星地走。 走到拐角处,才驻足回望。 少年还坐在驾驶舱里,慢慢地解安全带。 他的表情还是懵懂的,很困惑,黑发间露出的一点耳尖,还是红得像在冒烟。 恺撒确认过他的神态,灰色的义眼眨动两下,就神情淡然地走开了。 他的一生都在战场与政治斗争中浮沉。 付出必然要有所得,给予一定要索取回报,这已经是烙刻在他血液中铁的信条。 发现对方尚未起心动念时的憋闷感,就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恺撒轻轻摩挲皮革手套的指尖,那里还残留一点林诺后颈上的干净香味。 被生冷沉厚的皮革味缓慢吞噬,最终成为另一种复杂的混合香气。 ……不会再有什么“到目前为止”了。 16、第 16 章 林诺在健身区咚咚咚地打沙袋。 旁边的正规军人等了又等,最后还是忍不住出声:“小孩,你今天还剩几组?我看你这两天都练得挺狠的,小心横纹肌溶解哦。” 林诺一下扶住沙袋,一头汗水滴滴答答,从下巴滚落进剧烈起伏的胸肌间。 “不好意思,我练完了。” 他喘着说了句,用背心前襟胡乱擦擦汗,就把沙包让出去了。 他不愿意一身汗地回到恺撒的私人休息区去,就跑去蹭健身区的公共澡堂,快速洗了个凉水澡。 洗完澡出来,林诺蹲在健身区入口,眼神迷惘地顶着一块毛巾,又不知道该往哪去了。 他这两天都快被脑袋里的胡思乱想烦死了,只有在剧烈运动时才能获得短暂安宁。 那天从演练场回来,他整整失眠了两个晚上,也没有想清楚那一秒的心动算怎么回事。 恺撒是他崇拜的英雄,尊敬的师长,理想道路上的唯一领路人,他真搞不懂这种全心全意的孺慕之情,怎么眼看着就要有变质的迹象。 “可能当时起到了一个氛围上的作用?” 住在左脑的小宝复盘分析, “驾驶舱发生事故,恺撒给了你很大的安全感,同时他又做了有些暧昧的动作,所以把你整不会了。” “可是恺撒并不会做暧昧的动作!” 右脑的小宝好生气,张大了嘴巴反驳, “他在教我如何应对紧急状况,哪有时间做什么暧昧动作!更何况,这也没有道理啊。” 左脑的小宝说:“说得也是哦。恺撒做事情都有他自己的道理,如果看起来特别不合理,那就是我们误会了。” 两个小宝达成共识,开始同时戳林诺的脑袋。 左边小宝说:“退一万步讲,难道你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吗?明明是准备联赛最紧张的时候,你还有心情对长官胡思乱想。” 右边小宝说:“宝坏!” 左边小宝说:“如果不是一直都暗戳戳有好感,哪怕你们在驾驶舱里狂吃八天嘴子,你也肯定不会对他动心的。” 右边小宝说:“宝坏!啊但是吃八天的嘴子又有点夸张……” 左边小宝说:“克制情绪,不要影响训练状态。” 右边小宝说:“宝坏!” 林诺盖在毛巾底下的脑袋,又愁得大了一圈。 好在这两天恺撒外出办事,多少还能给他一点喘息时间。 正这样想着,一个士官就在他身边驻足。 “恺撒元帅希望你能来办公室见他。” 林诺瞳孔地震。 他沉默良久,终于从毛巾下抬起脸庞。 “谢谢长官,我马上到。” 他并不是第一次来恺撒的办公室。 还记得头一回进入要塞时,他还在人家沙发上美美睡了一个下午。 林诺敲门,等到回应才推门而入。 他看见副官、杜兰德和几名警卫队队员正在收拾椅子,应该是刚在办公室开完会。 “早上好,小朋友。” 副官跟他打招呼,“吃过早饭没有?” 林诺答:“吃过了。” 他的脸一直朝着副官,没敢往办公桌的方向看。 副官乐呵呵地跟他寒暄了几句,刚要扶上他肩膀,就听办公桌方向传来恺撒淡淡的声音: “林诺,到这里来。” 林诺:“好的,长官。” 他绷住脸,作出跟平时别无二致的表情来,背着手站到办公桌前。 银发男人大概刚从港口回来,身上还有股风尘仆仆的气息。 他从椅子上起身,几步跨到林诺面前,给他试戴一个金属材质的手环。 “这是冥王星军部研发出的新智环。除去基础光脑功能,还可以记录精神力波幅、压制精神力爆冲。” 恺撒说,“上机实训时,记得把它连接到操纵面板,对训练后的复盘会有好处。” 林诺:“好的,长官。” 恺撒每次离开要塞办事,都会给林诺带回很多新玩意,不是吃的就是用的,林诺也习惯了。 但此时此刻,他看着恺撒攥着他的手腕戴智环,英俊的脸微微垂着,一副温和专注的样子,又莫名联想起那天驾驶舱里的奇怪氛围。 顿时脸上发热,开始不自在起来。 “我……”他把手腕翻了一下,从恺撒的掌心悄悄抽走,“自己试试看能不能戴好。” “好。当然可以。” 恺撒果真不再去碰他,只在一旁指导,“内侧半厘米处,有自适应按钮,它会自动调整到你的手腕尺寸。” 林诺拿到一个新手环,又听恺撒和杜兰德他们谈论他的训练状况。 恺撒转头跟别人说话时,林诺就悄悄抬着眼睛,看他银光闪闪的后脑勺。 如果恺撒回过头来,他就默默垂下眼睫,假装在认真听讲。 他还是搞不明白那种朦胧的感情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好继续在心底苦恼着。 林诺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然而房间里的几个人,要么已经有婚姻家庭,要么光论服役时间,就几乎比他大一轮以上。 等少年转身离开,并默默地关好门。 副官回过头来,几乎不敢置信地看向恺撒。 “……?” 副官说,“我请问计划里是有这个环节的吗,头儿?是不是我哪次睡过头了,落掉两次重要会议?” 他转头去看墙边的一溜警卫队,他们全都整齐摇头,然后用充满谴责意味的眼灯,注目桌后的银发男人。 恺撒早已重新落座,正在阅读警卫队的密报。 看了两封,他大概感觉房间内的谴责气息太浓厚,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他说:“确实是计划外的部分。” “计划外的什么部分,我请问??” 副官绝望地说,“我们……我们的事业已经困难到这个地步了吗?那个小朋友去年8月才成年吧我记得,非要用这种方式实现我们的政治抱负吗?” “跟我们的政治抱负倒没很大关系。” 恺撒垂着义眼,似乎也在思考该怎样回答,“姑且算作……一个心血来潮的小实验吧。” 副官:“实验……??” “我当时有些很想确认的事情,所以就用最高效的方式确认了。” 恺撒说,“从长远的角度考虑,这件事并不会有下文,所以不必太担心。林诺是个很好的孩子,如果进一步发展私人关系,不论对他个人,还是对我们的事业,其实都不是好的选择。” 他感觉自己解释得足够清楚,就从桌后起身,准备去自己的房间继续看密报了。 走到门口,副官突然说:“我问个问题可以吗?” 恺撒侧眸:“请问。” 副官指着杜兰德:“所以你会对杜兰德做你那个心血来潮小实验吗?” 杜兰德没作声,只有盔甲里哐啷啷一阵细响。 ……是他身上所有的鸡皮疙瘩都在同时往外喷涌。 恺撒笑了,说:“很烂的笑话。” 就开门出去了。 他本该要回房间工作,但经过图书室,却无意瞥见林诺的背影。 林诺脑袋搁在阅读桌上,两只手都压在屁股底下,坐姿就是一个很苦恼的样子。 但恺撒看着看着,又感觉这个背影实在很可爱,于是突然想去看看小孩在干什么。 他脚下步伐一转,推门进入图书室。 宙斯要塞的图书室与全联邦的文字资源相连,所以偶尔会有士兵在训练间隙跑来看小说。 恺撒走到阅读桌边,刚想叫林诺抬头,就见阅读桌散乱地显示着很多书页。 有已读有未读,内容都是有关情感问题的。 恺撒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侧身倚住阅读桌,手掌恰好把某一页关于“吊桥效应”的未读内容盖上。 等他再把手掌移开,那一页未读内容,就成了空白页。 “林诺。”他轻声唤道。 林诺猛地抬起头。 他还记得图书室里不能喧哗,黑眸很快地瞥恺撒一眼,用口型说:“长官好。” 恺撒往图书室门口方向轻轻一偏头,意思是到走廊上去谈。 林诺跟着恺撒往外走。 他不再像黏脚后跟的小猫,而是默默保持着一段距离,直到差点撞到银发男人背上。 “感觉你今天似乎有心事。” 恺撒低沉地说,“是我能解决的事情吗?” 回答前,林诺无措地抬眸瞅瞅对方。 脑袋上飞着的两个小宝,正分别用气锤啵啵地打他:“宝坏!宝坏!” 他感到一股油然而生的愧疚。 对这样无私关心他的恺撒,他竟然还能产生尊重师长以外的情愫——这简直不可理喻。 “……可能是昨晚没睡好,长官。” 林诺还是背着手,把脑袋低下去,“但不是借口。我不会影响到今天的训练。” 他话没说完,脑袋又被男人抬起来了,就只好闪烁着黑眸,说一点顾左右而言他的事情。 恺撒垂眸看着他,侧耳倾听的神情,就是一如既往专注耐心。 然而,在林诺无法察觉的角度,他的唇角有一丝很隐蔽的弧度。 是的。 就是这个眼神。 曾经少年趴在窗台上遥遥看他的纯粹眼神,就已经让他感到心情愉快; 而在那个拥抱过后,他的阈值却再度提高了。 毫无杂念的注视已经不能满足他。 他就是喜欢林诺这样看着自己,独属于少年人的苦恼、迷惘,却带有一点点羞涩,一点点钟情,跟林诺注视他那个什么格斗教官的眼神不一样—— 跟林诺注视任何人的眼神,都再也不会一样。 林诺正讲着话,突然闭上嘴巴,想把微红的脸撇到一边去。 恺撒这才意识到,自己捧着对方的脸,已经用指腹摩挲太久他的耳根。 但他很擅长把控局面,于是毫无阻碍地接上林诺最后一句话: “……是的,他们的确改良了。我刚好要把改良后的营养膏带给你,要尝尝看吗?” 林诺点点头。 他正在努力地催眠自己,想要找回之前跟恺撒自然相处的状态。 看见恺撒从大衣里掏出新包装的营养膏,他还是主动伸手去剥开,然后想拿到自己手里来。 ……还是拿不动。 林诺索性一闭眼,就把恺撒的手当做雪糕的脆筒,直接捧起来吃营养膏。 “口感应该不会再像上次那样稠密了。” 恺撒笑着说,“不过军部听了你的提议,似乎有些矫枉过正。现在的营养膏,可能会比较像饼干。” 林诺有点噎着,轻轻咳了两下:确实是搞成某种有黏度的军粮饼干了。 他咳嗽时带落不少残渣,恺撒就抬起另一只手,很自然地帮他在唇边接住。 “慢一点。” 残渣有大有小,因为外表有黏度,所以全都黏在恺撒的掌心、或指腹上。 林诺就盯住他指尖上最大的一块残渣看。 理智告诉他,要么赶快找纸巾帮他擦掉,要么快快吃完,然后让恺撒去洗手。 可是脑子里的两个小宝还在争吵不休。 “宝坏!” “自然一点,自然一点……想想之前你们是怎么相处的。” ——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朝恺撒的手掌低下头了。 “……” 恺撒的义眼轻微颤动了一下。 他的视角,恰好能看见林诺浓墨般的黑发遮过眉眼,眼底的小红痣完全消失,鼻尖上沾有一点紧张的细汗。 少年正试图在不碰到自己的手的前提下,“哧溜”一下,把食物残渣吸走。 但他的两片薄唇触着残渣边缘,腮帮子都努力到微陷,营养膏的黏度却就是不如他愿。 林诺的耳尖眼看就开始发红。 他已经意识到这个行为,根本算不了一点“自然”,可是他骑虎难下。 于是很着急地把头埋得更低。湿软的薄唇更加张开,直到把恺撒的指尖,一并包裹进去—— “……哧溜。” 小小的一声湿响。 即便隔着一层皮革,恺撒依然能感知到少年急迫吸吮的力度。 “……” 残渣倒是成功吮走了。 林诺默默低头咀嚼着。 ……他感觉他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然而嚼着嚼着。 身前近在咫尺的成年alpha,整个人气场骤然一变。 那是一种极凶悍的掠食性猛兽,正在蛰伏的阴影中睁开眼睛。 林诺猛地抬头:“!” 他的天赋决定他会对危险非常警惕。一时间后颈上的毛发全部倒竖,林诺手往后扶墙,就要下意识拉开距离。 可是抬起头后。 他却只看见恺撒平静的脸。 “口感如何?” 恺撒抽出手帕,一边擦拭手上的食物残渣,一边很温和地询问着他。 一只义眼陷在鼻梁的阴影里,完全不透光。 “……唔。”林诺回答,“比上一次要好多了……” 大概只是错觉吧。 他只好默默地想。 17、第 17 章 8月中旬,林诺头一次向恺撒递交请假条。 “是我的19岁生日快到了。” 林诺背着手,老老实实地报告, “我知道机甲联赛马上就要开始,可是……我每年生日都是在家跟小叔一起过的。” “当然是陪伴家人更重要。” 恺撒温和地说,又看看假条时间,“三天时间够吗?延长到一周吧。” 林诺:“可是回去一周的话……离联赛就真的不剩多少天了。” 在回答前,恺撒调出他的训练表现总结看了看。 他们隔着光脑屏幕,所以林诺看不到自己的训练报告。 但他能看见银发男人的唇角一直弯弯翘翘,没有下来过。 “不管休假三天还是一周,都不会对你的表现造成负面影响。” 恺撒说,目光越过光脑的上缘,微笑着注视他。 “安心回家过生日。我认为我的判断还是有说服力的。” 林诺沉默点头,眼神却稍微避了一下,没敢跟他对视。 恺撒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 只有义眼不动声色地眯起。 “先去收拾东西。” 他轻声说,“下午三点再去港口。” 林诺点头道谢,小跑步离开他的办公室。 他最近确实是在躲着对方。 就连偶尔恺撒触碰他的后颈,他也会悄悄把脑袋一缩,然后避开。 不过次数并不多,因为两次过后,恺撒就不再主动碰他了。 躲避的缘由并非是因为厌恶,而是完全相反。 不知道怎么的,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跟恺撒共处,每天的特训都越来越舍不得结束。 有时候男人一个看似不经意的眼神或动作,就会把他弄得心里砰砰乱跳半天—— “但这是不行的!林诺!” 林诺把脑袋磕在镜子上,感觉真的好烦心。 他还不知道这些感受,是恺撒“不经意”经营的结果,只觉得罪恶感愈发深重,自己愈发在恺撒面前抬不起头来。 “……联邦军队纪律严明,通常禁止士兵在服役期间发展婚姻恋爱关系。对于士官和高级将领,军部允许他们在特定条件下与外界发展恋爱婚姻关系,但需要符合严格的年龄和特殊情况要求……” 林诺看到一半,把《联邦军部守则》很快划走,又拖出另一本书来看。 “……alpha的适配伴侣一般为高匹配度的omega。alpha与omega同属特殊第二性别,拥有信息素、易感期等多种相似性征,并可在易感期向彼此提供有效安抚……” 林诺把《联邦青少年alpha指导用书》也划走,突然就不太想继续看了。 不论他对恺撒是青春期激素引发的邪念,还是真的“蓄谋”已久,在铁一般的现实面前,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有些事情像练习机甲,只要肯下苦功夫,好好学,好好练,最后总归会获得一点成果。 但有些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林诺自己折腾了好几天,终于把应对策略想明白: 他要主动跟恺撒保持距离,冷静冷静,然后看能不能把恺撒推回到偶像位置上去。 下午3点,林诺提着行李,准时来到港口等航班。 他以为恺撒是让他等下午的民用航班,但没想到一个士官看见他,就径直走过来,帮他把行李拎到恺撒的专用飞艇上。 林诺:“……?” “是元帅的命令。” 恺撒麾下的士官都不喜欢讲话,看见少年露出疑惑的表情,也只是公事公办提醒。 “我们将提前15小时抵达,请告知家属在港口等候。” 原本需要一天一夜的地木跃迁距离,被缩短成了一个盹的时间。 林诺从客舱沙发上爬起来时,表情迷迷糊糊的,怀疑自己的脑浆都在超高速跃迁中摇匀了。 士官过来开门:“8月20日下午3点整,准时到地球4号港口等。” 林诺:“好的……谢谢。” 舱门打开后,士官又超快速地拎下行李,带着林诺在接机人群中寻觅。 等找到正蹦跳着招手的小叔时,他打开档案,确认了一下脸和名字:“林成彬?” 小叔:“对对对,是不是还要看身份id?” 士官还真看了,看完点点头,这才把林诺交出去。 “……是,长官。已经安全送达……” 士官转身就走,边走还在边跟耳机低声报告。 小叔不断回头:“哇,你们学校都这么严格了?但怎么跟幼儿园接送用的同一套流程……” 林诺难得回家看望小叔,准备联赛的压力都一下松缓很多。 他跟着小叔一起,先去墓园给爸爸妈妈送了花,又回家里里外外搞了个大扫除,吃小叔亲自下厨搞的接风宴。 等到夜深人静,他一下倒进自家卧室的小床上,一只手臂挡着额头,眼睛看向天花板。 ……结果天花板上还贴着机甲冥炎的海报。 “怎么把海报全摘了呢?是都不要了吗?” 小叔一边刷牙一边看他忙,表情好迷惑,“不要了就给我吧!我明天翻新一下,看能不能出二手。” “我还要的。”林诺连忙说,身体压在装海报的箱子上,“你不要卖掉,我以后再贴。” 他想要冷静想想,于是接连好几天都不碰光脑,以免忍不住去点恺撒的通讯频道—— 他现在已经知道新版光脑有提醒功能了。 但连着四天过去。 恺撒音讯全无。 甚至杜兰德都给他发了条短讯视频。 视频内容是他在演练场连续挑翻八台机甲,末尾还附上一个他专用的挑衅手势。 林诺用筷子刨着米饭,一边听小叔吹太空局势,一边一眼接一眼地开始偷看光脑。 其实互换联系方式以后,他们之间的私下交流一直都挺频繁的。 林诺还在学校里时,恺撒有时会在熄灯前给他打来通讯,问一些学校里的事情; 而在林诺进入要塞后,有时恺撒出远门回不来,偶尔也会在林诺的休息时间打星际长途,让他自己选要带什么礼物。 “特洛佩塔植物如何?” 恺撒手掌里托着一株正在扭动吹喇叭的牵牛花,朝屏幕对面的林诺笑笑, “把它种在你的枕头边上,应该比你的室友好用。” “……” 林诺一听就知道恺撒还在记放鸽子的仇,讷讷地说: “我现在都改用脑波唤醒闹钟了……以后不会再睡过头的。” 那时候他还没经历驾驶舱事故,跟恺撒相处时既亲昵又自然,完全不会多想什么。 会不会是他单方面心虚躲避,在恺撒眼里根本莫名其妙,于是恺撒也打算收起助人情节,不再搭理他曾经喜欢的后辈了呢? 想着想着,林诺渐渐吃不下去了。 筷子慢慢扒拉着米饭,剑眉微拧着,就是一副很难过的表情。 “怎么了小宝?” 小叔还在给他夹菜,发现他不对劲,伸过手来摸脑袋, “干嘛不高兴啊?给叔说说。” 林诺当然不可能把这事给小叔说,勉强又吃几口,只说:“马上联赛了,有点紧张。” “你一定可以的小宝!” 小叔立刻说,“我们小宝能当中央军校九百多届以来第一个特招入校的beta,也一定能当中央军校九百届多以来第一个进机甲系的beta!” 小叔跟林爸爸一样都是乐天派,林诺看着他,又想起自己老爸,于是也露出一个笑脸来。 他的生日是在休假的第六天,从第五天的十一点开始,林诺就开始频繁检查光脑。 甚至强忍羞耻,反复戳开恺撒的通讯频道,又反复退出。 但十二点一过,他只收到了副官的短讯:“听说今天是你生日,小朋友生日快乐!” 然后等了又等,只等来他那三个信徒舍友的奇怪消息: “众神抉择,众神拟定,众神赐福——愿你早日脱离欲望苦海,皈依德尔斐圣子之门。” 外加3条60s语音,唱的是生日快乐版圣歌。 小叔在高高兴兴擦桌子,准备摆生日蛋糕。 看见林诺对着光脑发呆,他忍不住问: “你这两天都在等谁的消息啊?在学校里谈对象了?” 林诺在走神,回答:“没有,是一个帮我特训的长官。” 小叔惊讶:“是联赛特训吗?那他人还挺好的哦。” “是很好。” 林诺低声道,把再也没有新消息弹出的光脑熄掉。 “他一直就是个很好的人……如果恺撒没那么好,我也不会崇拜他这么多年了。” 他有点魂不守舍的,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猛地回过头去看小叔。 第一眼没找到人。 再一低头,原来小叔正弯着腰,捡掉到地上的抹布。 “噢。原来小宝的特训长官居然是恺撒吗?” 他还是笑着问,“恺撒·卡厄西斯元帅?小宝没有认错人吧?会不会是小宝偶像脑太严重,认错同名长官了,哈哈!” “……嗯,确实是他。其实我也是意外在训练场遇到的——” 林诺正要解释,就听智能门铃响了,“小叔,蛋糕到了,我下去取。” 他下楼,从跑腿机器人手里取走蛋糕。 转念一想,又决定去买几听小叔爱喝的啤酒。 他不该忘记请假回家的初衷。生日倒是其次,陪伴自己唯一的亲人才是最重要的。 无论有多失落,他都不可以在小叔面前挂脸,又不是小孩子了。 林诺和小叔住的地方是港口附近的郊区,所以他走了挺长一段路,才找到一家24小时便利店,买一袋啤酒和零食回家。 然而一开门。 他却被烟味呛得一个倒仰。 “……小叔?” 林诺一边咳嗽,一边提着蛋糕进客厅。 他见小叔正背对自己坐在沙发上,脚边落着几根光秃秃的烟蒂。 而沙发对面,就是林爸林妈的黑白遗像。 胖嘟嘟的中年男人坐在那,很沉默地抽着烟,目光对着两幅遗像出神。 “小叔,你不是戒了吗?” 林诺放下啤酒和蛋糕,把房间里的通风系统全部打开。 等他把烟从小叔嘴巴里拔走,小叔才惊醒似的,很尴尬地说: “啊对不起小宝……我刚刚看见大哥大嫂,不小心想起以前一块过生日的时候了,忍不住就……” 又忙说:“唉,我不该今天提这个,我这张嘴!蛋糕拿到了吗?” 林诺把蛋糕盒子打开给他看,等小叔蹒跚着从沙发上起来时,还默默拍了拍他的背。 把小叔逗笑了:“小宝现在也是小大人喽。” 他们还是像从前的每一年一样,把蜡烛插好,关灯,唱歌许愿。 但不知怎么的,唱歌的时候,林诺能感觉到小叔依然心事重重。 在吹蜡烛前,他趁着还没开灯,努力让自己直率地握住小叔的手。 “过去的事就别再想了,小叔。”他说,“现在我们能一块好好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这句话,却似乎意外刺激到了对方。 小叔猛地抬起眼,目光隔着烛光望过来。 他突然说:“小宝有没有想过退学啊?” 林诺愣住了。 小叔还在囫囵讲话,语速很快,怕被林诺打断似的:“其实我刚刚仔细想了想,现在这个时代人还是有很多出路的,可能也不一定非得要开机甲参军吧。小叔手里还有好几桩生意,也没人帮忙,小宝这么聪明,上手一定很快的。要不我们不读了,好不好?” 林诺站了起来。 “小叔,”他茫然地说,“你在说什么?” 中年男人的手紧紧地扣着。 他盯着自己发抖的手指,还是倒豆子似的说话: “是这样的,小叔真的觉得战场很危险,上个月我还有个老伙计受战火波及死掉了,我当时就在想,难道真的要让小宝参军吗?万一你在战场上出了什么事,那我对大哥大嫂——不!小宝,不要开灯。小叔只有这样才能跟你说说心里话。” 林诺已经找到灯开关,差点就要按下去了。 他摸着那个开关,还是怔怔地看着对方,脸上是一种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表情。 “……是不是生意上出了问题?” 林诺想到一个可能性,就立刻问了出来, “如果是学费问题的话,不用担心的,等我进入高等部,我可以马上申请助学金,还可以去勤工俭学……” “不是的!不是钱的问题。” 小叔说。他的表情非常痛苦,烛光几乎能映出他眼中的泪光, “小叔舍不得你,不想让你参军了,我们不读了好不好?小宝我们可以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可是6年前我报读军校的时候你从来不是这样说的,” 林诺说,他声音都哑了,“你说只要是我想做的事你都会支持,你说既然小宝想开机甲那就去最好的学校开——” “——6年前是6年前现在是现在,现在小叔老了害怕了,后悔当初的选择了,小宝你就当我求你——” “——我真的不明白,小叔……机甲联赛还有不到两周就开始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些……我……” 林诺不想在爸爸妈妈面前跟小叔吵架,索性转身就往门边走。 小叔在后面急声叫他,他就说:“我下楼吹吹风就回来。” 然后还不忘把家里垃圾梢走。 他一个人走在凌晨的街道上,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就一边走,一边偷偷用手背抹眼睛。 走着走着,他看见头顶有二十四小时运行的无人悬浮车,就走到车站去刷了光脑,直接搭车前往港口了。 [小叔,我先回学校了。] 他给小叔编辑短讯,[至少等我打完这场比赛……我们再谈退学的事吧。] 又想起恺撒的士官可能会在明天等他,他翻了翻光脑,找出士官给他留的联系方式,也跟他说一声: [长官,不用来接我了,我已经出发了。] 民用飞艇自然没有高级将领的军用飞艇快,跃迁时也很颠簸,林诺买不到坐票,只好就在厕所门口蹲着,睡了又醒。 跃迁一天一夜后,飞艇在宙斯要塞降落,他昏昏沉沉走下来,才发现手里还提着那袋垃圾,一路都没丢。 因为运转周期不同,宙斯要塞这边也已经进入深夜。 飞艇上稀稀拉拉走下几个探亲的士兵,等他们走后,要塞港口就变得空荡荡的,只有机器人在来回巡逻。 林诺提着一袋垃圾,就在舰桥上发呆。 他都不知道自己呆站了多久。直到“啾”地打个喷嚏,才发现港口的降雨防尘装置一直在运行,细密的雨雾把他全身都浸湿了。 林诺这才往舰桥下走。 走着走着,他就感觉空旷幽黑的余光处,好像一直有一抹银色。 他缓慢眨着眼,一点点、一点点地把头转过去。 银发男人就站在那里。 恺撒依旧披着黑色的军装大衣,但肩膀和银发上,都已经有一层不浅的湿痕。 他脸上没有笑容,只是静静看着林诺。 见林诺终于发现他,他才轻轻地叹口气。 把戴着皮革手套的手,向林诺张开。 “到我这里来。好孩子。” 恺撒低沉道。 两三秒后,他收紧手臂,并站稳脚跟。 把一枚湿淋淋撞进他怀中的炮弹抱住。 18、第 18 章 “来。” 恺撒说。 林诺被他握着手腕,一路穿过幽静的要塞走廊,往他的私人休息区带。 深夜僻静,休息区也没开灯,只有地面的应急灯带散发着幽暗的光。 少年浑身湿漉漉的,也看不清脚下,于是不自觉收拢手指,反抓住恺撒的袖口。 恺撒感觉到了。 他微微勾起唇,回头看了对方一眼。 “跟紧我,”他说,“注意脚下。” 说着,手往回一收,林诺就整个人贴到他身上了。 ……他那可怜的、湿漉漉的、生日当天都不能顺心的冷脸小猫。 恺撒想。 他这几天的确很忙,但也的确没有忙到一个通讯都不能给林诺打的地步。 只是小孩跟家里大人吵架,半夜离家出走的这一桩,倒完全不在他的计划内。 他那遍布大半个地球的情报网,无意发现林诺自己买了凌晨船票时,他还不得不紧急跃迁三个星环赶回来,好提前准备接人的东西。 不过结果也没差了。 林诺此刻就默默地挨着他,肌肤相触的部分冰凉,根本不再像之前那样闪躲。 恺撒带他穿过休息区,找到自己的私人卧舱。 一道接一道安全舱门移开,林诺低垂的黑眸,突然闪烁起星星点点的烛光。 “进来,林诺。” 恺撒还是温和地说。 他把林诺带进一片烛光的湖,而那些层层叠叠的舱门,则在他们背后悄无声息关闭。 恺撒的私人卧舱出人意料狭小,一张行军床、一些常用治疗仪、一张书桌,除此之外再无多余摆设。 只是现在,书桌上有很多燃了一半的蜡烛。 烛光摇摇晃晃的,书桌和床中间的空地上,则放着一张小凳子。 凳子上摆着一个小蛋糕,插着19根蜡烛。 “……” 林诺突然意识到什么,黑眸猛地抬起,看看恺撒,又看向那个小蛋糕。 他的目光就像跳跃的烛光一块,粼粼地闪动起来。 “我这几天太忙了,所以一直没能联系你。” 恺撒说,“听说你今天会到,我想,至少能用它表达我的歉意。” “……”林诺真心实意地喃喃:“真的很谢谢你,长官……” 恺撒按他肩:“坐。我去把烘干系统打开。” 烘干系统嗡嗡地响起,把林诺湿淋淋的头发和衣服快速弄干。 林诺坐在恺撒的单人床上,手上还挂着个塑料袋,依旧很沉默地低着头。 恺撒以为那是他带来的什么东西,伸手去接,被林诺往回拿: “这是我忘了丢的垃圾。” 打开一看,也不是垃圾,原来是他出门时拿错了,拿的是给小叔买的几听啤酒。 他看着熟悉的啤酒牌子,眉间再次掠过一丝苦闷。 还没等恺撒出声,他就“喀拉”一声拉开拉环,吨吨吨给自己灌了好几口。 “如果想喝,那就喝空腹摄入也没有太大坏处的酒。” 恺撒按住他的手腕,又去入墙式壁橱里取了几支酒瓶。 他大致看了看度数,选了一支度数最低的,连着杯子放进林诺怀里。 林诺看着他的秘密壁橱,还是有些困惑:“长官,星网说你从来不摄入酒精和尼古丁……” “是的。因为会对指挥官的大脑产生影响。” 恺撒说,“不过在我这个位置,总是要存一些拿得出手的礼物的。” 他话音未落,就看见林诺已经闷头撬开木塞,一大口咽掉七八十万联邦币——不由微微叹气。 正如副官所说,林诺的高级酒品知识背得乱七八糟,是最典型意义上的偏科天才。 “只限今天。好吗?” 恺撒用手弹了下他的酒瓶子。 林诺闷头喝了很多杯,在温暖和酒精的作用下,他显然一点点放松下来。 看见蛋糕上的蜡烛快燃尽了,他还是蹲在小凳子旁,默默许了愿,然后把蜡烛一吹,算是把他的19岁生日完整过完。 恺撒没开灯,只是把桌上的蜡烛又换了一批。 回头看见林诺在切蛋糕,先给恺撒切出老大一块,然后递过来给恺撒。 “抱歉,” 这次恺撒是真心在道歉,“糖分我也是不摄入的。” 林诺马上说:“噢,我自己吃。” 他坐在床上吃蛋糕,估计酒精已经开始麻痹神经,眼神和表情都很呆。 整个人在恺撒眼里就像一块醉醺醺的蛋糕。 “所以这几天回地球,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吗?” 恺撒问。他极擅长心理分析,知道今天未必就是谈话的好时机,“我有段时间没去地球了。” 房间一直没开灯,只有桌上的烛光在跳。 昏暗的环境,酒精,在落魄时获得的拥抱和包容,让林诺不自觉开始絮絮讲很多话。 好的坏的,那些平时顶多只会用眼神向恺撒表达的。 “……接着,我还在家里找到了长官的授勋录像。从下士一直到元帅,如今星网上的存档都没有我保存得齐全……小叔看见我摘掉你的海报,还说要把录像和海报一起翻新卖出去……” 恺撒:“嗯。所以为什么摘掉我的海报?” 林诺咀嚼的动作一停,又继续若无其事地咀嚼: “……然后我还去参观了军部博物馆,那里有克鲁星人的巢穴残骸,我记得长官在克鲁行星战役时——” 恺撒笑着问:“为什么摘掉我的海报?” 林诺开始汗流浃背。 恺撒站起身。 他本意是想把烘干系统关掉,但林诺也下意识跟着起来,好像又变回他的黏脚跟小猫。 不过房间很小,光线又昏暗。 林诺的腿在凳子上磕了一下,就有点站不稳,要往后跌倒。 他是有点醉了,但体能天赋还在,原本推一把墙壁就可以平衡。 但恺撒立刻伸过手抱他,他看见恺撒来捞,就非常信赖地去借他的力了。 ……结果压根没借到。 不知怎的,恺撒自己也站不住,两个人同时摔翻在单人床上。 这一下把林诺的脑浆都摇出黄了。所有喝进身体的酒精,都瞬间涌上头顶,他头晕眼花。 只感觉肩背撞到的是硬邦邦的床板,但后脑勺枕着的,却是软的皮革手套。 他在恺撒的皮革手套中,轻微晃动脑袋,还是听男人在低笑问:“为什么摘掉我的海报?” “因为我……” 因为于心有愧? 林诺默默心想。 不过很奇怪的事情是,脱离驾驶舱事故的刺激情景,再加上酒精麻痹神经,他现在反而没感到心脏在怦怦跳。 英俊男人的脸近在咫尺,他看着对方,只有全心全意的孺慕和依赖——他真的很喜欢恺撒,也很仰慕他。 他喜欢听恺撒夸他,跟恺撒说话。恺撒对他说beta很重要,他也特别开心。 从前还在学校里时,每次向训练场飞奔时,他的黑发总是高高地扬起来,露出神采飞扬的眉眼—— ……可是。 是像情人一样的心动吗? 林诺昏昏沉沉。 他发现自己又搞不清楚了。 “好孩子上床要脱鞋。” 恺撒的声音在他上方低低传来,依旧很蛊惑,“林诺脱鞋了吗?” 林诺:“哦……还没有。” 林诺醉意上涌,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地认真做。 他想卷起腰去摸军靴,可是一个一米九的alpha就压在他身上,他实在卷不起来。 于是另辟蹊径,把两条长腿都在恺撒腰后分开,然后举高。 努力去摸军靴上的鞋带。 他为了脱靴子,都这么努力了,恺撒还是完全没有要从他身上移开的意思。 肩后的军装大衣垂下来,像漆黑的笼子一样罩住林诺。 阴影中的淡色义眼,猛兽般盯住林诺迷迷瞪瞪的脸。 银发男人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烛光处传进耳朵: “再抬高一些。你可以做到的,是不是?” 林诺:“唔……嗯。” 他把腿抬得更高,无意间发现,只要腿在恺撒腰后交叉盘起来,就可以碰到自己的靴子了。 于是两腿盘住恺撒的腰,两手快快地松鞋带,终于成功把军靴脱到床下去。 林诺把手放下,很困惑地说:“长官……你的枪袋掉下来了。” 那是垂下来很有分量,沉甸甸的一袋。 他在放下腿的时候,腰胯一直在动,所以会有些微妙的摩擦。 但银发男人却没像他想的那样去扶。 他一手撑在林诺脑袋边上,一手还垫着他的后脑勺,问了一个别的问题: “生日前一天晚上,你好几次打开我的通讯频道。是想要我的生日祝福吗?” 他的冷脸小猫立刻闭紧嘴巴——倒也在意料之中。 恺撒不去摸他,只是轻轻转动机械义眼,注视他因酒意而发红的眼尾: “为什么不主动来找我?” “……长官,我觉得你在生我的气。我……” “为什么这样想?是我做了什么让你误解的事吗?” “……没有。因为你一直没有联系我……三、四……五天,” 林诺直到这时才发现,那瓶酒的后劲很强。他枕在恺撒的手套上,舌头都快捋不直了。 “五天……长官都没联系我。以前也不会这样……” “抱歉。林诺,你知道的,那是因为我太忙了。” “嗯。我知道长官是很忙的……” “所以,我们可以和好了吗?” 恺撒低下头,他在故意用一种不会激发林诺防备心的语气,很温柔地跟他讲话, “毕竟在你回家以前,你一直在躲我。连被我摸到肩膀,你都会一下子跑得很远。” 林诺颤着眼睫,小红痣在烛光里跃动。 “嗯。”他晕头转向地说,“其实是可以摸的……” “可以摸吗?” 男人温和地确认,撑在林诺头侧的手终于抬起,冰凉的皮革手套,从肩膀一路摩挲到后颈, “后颈能不能摸呢?” “嗯。是可以摸的……” “脸呢?” 恺撒很耐心地,一寸寸确认自己可以支配的领地, “耳朵也是可以摸的。对不对?” “都是可以的……” 林诺答应了,但微微蹙着眉,“不过耳朵会比较痒——你的枪袋掉下来了,长官。” 恺撒的手掌开始往颈部走了。 他又确认了很多部位的触碰权,林诺不管听没听清,都对他囫囵地点头。 “枪袋……” 他实在有点受不了,就想帮恺撒把枪袋调回腰侧。 可是手刚往下伸,恺撒向下沉腰,彻底把他压紧。 “私下相处的时候,其实可以叫我的名字。” 恺撒说。他的肩膀很宽,上面披挂着黑色的军装大衣,林诺那张俊美的脸,几乎完全被衣服的阴影吞没了。 “回家的这几天,有没有想过我呢?” 他苦心设计,等了又等。 终于等到林诺很难为情地抬眼,然后说:“我是很想你的……恺撒。” 恺撒讲话总是半真半假。 他信奉最真实的谎言,必须要能把自己也骗过去。 但至少他今天是真的在忙。 他在三个星环外,参加了14万士兵和里埃尔将军的葬礼。因为遗体早已经灰飞烟灭了,所以联邦也只能设立浮碑冢,上面密密麻麻,刻印的都是名字。 恺撒一身黑色军装,跟众将领一起注目那块浮碑,然后行礼,代表军部致哀悼词。 无数摄像头在环绕他,而他的神情平静、肃穆、隐忍,是任何联邦公民看见后,都会感到于心不忍的画面。 不过奇怪的是。 在浮碑前致辞的时候,他隐约闻到了一种干净的香味。 是一种廉价、大众的香皂牌子。 一整块举起来像个砖头,是军营最常采购的那一种。 他当时周围没有任何人。离他最近的副官,距离也有五米以上——就是这么奇怪。 恺撒垂下头,轻轻嗅了一下林诺颈间的气味。 林诺坐了一天一夜的飞船,还淋了满身雨,其实现在身上,也只会有雨水的气味了。 但依然有。 幻觉一样,缭绕在beta少年颈间的干净香味——纯净、柔软的。 不同于孤儿院肮脏的水洼,不同于驾驶舱里的硝烟和烈火,不同于宴会厅里甜腻的香薰,也不同于会客室里的烟草和皮革。 ……是会让像他这样的人,感到新奇的气味。 “乖孩子……” 他低声夸奖林诺,“坦率的样子总是最可爱的。” 林诺被他压着,两手下意识推着他腹部,脑袋晕乎乎,其实已经不太听得清男人在讲什么。 不过他心里始终有个很隐秘的问题,因此当他抬起头,从恺撒的银发间望向天花板时。 他看见跃动的烛光在天花板上,组成一个模糊的问号。 林诺拧着眉,很困惑地看着。 直到那个问号化开,变换作一个过去的场景。 18岁的银发少年双目覆着银光,跟对面敌人激烈战斗。 而在战斗的间隙,他临时收回精神力,垂下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给腿上哭得打嗝的小孩子拍了会儿背。 (“……好点了吗?”) 画面随烛光消散,林诺的心脏又再度怦怦跳了两下。 他甚至松了口气——好在没有弄错,不然就显得之前的别扭烦恼,是个大乌龙了。 ……喜欢就大大方方地喜欢好了。没有必要纠结,也没有必要扭扭捏捏的。 恺撒本来就是那么温柔、那么好的人,就算真的是情人间的喜欢,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没有结局,那就没有结局吧。 林诺主动抱住男人的腰,难得很乖地把头埋在他肩上。 他没再抬头。 所以并没看见烛光组成的模糊问号,仍在天花板上隐隐闪烁着。 19、第 19 章 林诺从床上爬起来时,望着无人的卧舱,很短暂地懵了一会儿。 酒的后劲虽大,但确实质量顶级。 他既没觉得宿醉头疼,也没有回忆断片。 就好像只是沉沉地睡了一觉——在自己长官的床上睡的。 “滴。” 检测到林诺的睡眠结束,卧舱里的净衣系统这时才开始运作,发出一阵很轻的水花声。 林诺这时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全换了,换成一套一次性的纯棉睡衣。 他拉开裤腰瞅一眼——内裤也被换了。 估计是家务机器人负责的吧。 他只好默默祈祷。 ……虽然除了办公室的裁缝机器人以外,他也没在恺撒的私人区域见过任何机器人。 林诺等净衣系统把他的衣服吐出来,换上干净衣服,把恺撒的被子叠成豆腐块。 才从厚重的安全舱门出去。 刚走出恺撒的私人卧舱,他就跟在等例行晨报的副官撞个满怀。 少年顶着一头睡乱的黑发,手里抱着换下来的睡衣,表情懵懵的。 还没来得及出声打招呼,副官就一下子震惊地扭过头,不知道对什么地方大声骂了一句。 “我……我……我x!!” x完,他来不及跟林诺说早安,转身像旱地蜥蜴一样跑走了。 目测进军路线是恺撒的办公室。 等到9月开学,机甲联赛就会正式开始。 所以林诺从回到要塞起,一刻不停地投入机甲训练中。 他给小叔发的短讯石沉大海,暂时也不知道小叔现在有没有改变想法。 但林诺兀自很坚定一个念头: 他真的不想让自己6年来的努力白费,也不想辜负当年那个在双亲墓前哭泣的9岁孩童。 如果小叔真的因为不可抗力需要让他退学,他也希望能把这场比赛好好打完,留一个在中央军校驾驶过机甲的履历。 这样日后即便跟着小叔行商,如果遇到星盗劫掠之类的紧急情况,至少他还能申请加入临时作战部队,好保护家人和船上的乘客。 “吱——!” 一台警卫队机甲被抛投出去,机械爪抓着金属平台,一路滑出去很远。 林诺闪身避开第二台警卫队机甲的光刃,爪子精准击打在对方的腕部轴承,直接卸飞了他的武器。 飞出的模拟光刃,在空中急速旋转十几圈,他看也不看,反手一把握住。 机甲眼灯拖出长长的折线型光带,带着浓浓的尘雾和热浪,顷刻逼到杜兰德眼前。 “击溃点!” 林诺把模拟光刃从杜兰德的机甲头部拔丨出来。 他拔得不算很轻松,因为杜兰德还在咣咣猛砸他的机甲肚子。 “长官,这是击溃点,你应该不能再打我了!你是在犯规。” 林诺很不高兴地说。 刚说完,他就看见恺撒的私人飞艇正好通过跃迁点。 于是立刻操纵机体,一个旋转腾跃,朝着港口急飞过去。 “……我不想一遍遍强调后勤补给对远征舰队的重要性。新的后勤经济控制法案,无疑会让联邦当前所有远在太阳系外的舰队雪上加霜……” 恺撒耳朵里塞着耳麦,正跟联邦政府几个不通军务的老东西开会。 说着说着,他余光无意扫过舱窗。 就看见一台机甲一直跟在他的飞艇附近。 不过跟得不是很紧,一边飞,一边还在看风景,好像也不是要非得跟着他,而是自己本来就该走这条线路似的。 注意到恺撒转头,它就状似无意地做了个超难的战术动作,是跟杜兰德新学的。 然后漂定在港口上方,机械爪默默擦了擦不存在的鼻子,等着被夸的样子。 “……” 恺撒发出一声低沉的笑音,连脸部线条都柔和下来。 但他还在跟几个老东西视频连线,总有人会注意到他这一秒的气场变化。 “元帅最近手里有一棵很青睐的好苗子,我们实在不该打扰他的雅兴。” 秘密调查局干事笑笑地说。 “毕竟培养出来就可以为联邦政府效力。或许,最高议会可以考虑未来将他编入远征舰队?毕竟是恺撒元帅门下最优秀的学生,就算后勤补给法案暂时不如元帅的意,您应该也能为了联邦忍痛割爱的。” “我是军人。自然无条件服从最高议会的任何决定。” 恺撒将目光收回,慢条斯理地低头喝水。 那双没有感情的机械义眼,却从水杯上方缓慢抬起,恶毒地盯住屏幕中的干事。 “不过说起这个。我记得我的部下也聊起过一桩您的日常趣事:他们似乎在法西尼亚群岛偶遇过您的双亲和子女。是在度假吗?可是法西尼亚群岛人迹罕至,作为度假地点好像不太合适——可能要当心一些小概率安全事件?” “……你没有必要把事情做得很难看,卡厄西斯。我们都已经和平共处这么多年——” “是的。” 恺撒放下杯子,微笑着说,“那就让我们继续和平共处下去吧。” 飞艇正在滑行入港。 通过舱窗的倒影,他能看见他那黑发黑眼的天才小猫,早就已经跳出机甲,一阵风似的跑向停泊口。 黑发全都向后扬起来,露出一双很亮很亮的眼睛。 于是他充分有理由认为: 自己今天已经工作超量了,是时候该接受一些很好的抚慰。 “长官,你回来了。” 林诺堪堪刹停在恺撒专用的停泊口。 他跑得有点急,急到即便是格斗天才,也禁不住微微起伏胸口喘息。 自从生日那次恺撒来接他,他就发现这种感觉很好,于是也投桃报李,在恺撒每次外出回来时等着接人。 不过,他毕竟不善言辞,人接到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好用一双黑眼睛默默地注视恺撒。 银发男人把文件交给士官,缓步走过来。 一只手掌抚住林诺的后腰,往自己的方向一压。 林诺就很顺从地抱住了他。 “有想我吗,林诺?” 恺撒低低问。 他每次回来,都会在舰桥拥抱林诺,然后问这句话。 一直等到林诺别扭地说会想,就轻轻笑一声,用拇指摩挲少年的耳根。 有时,林诺还会感觉男人好像是在他颈后嗅闻,偶尔还会就这样抱着吸很久。 但具体在吸什么,就不知道了。 林诺也偏头去嗅恺撒领子上的气味——他知道恺撒是s级alpha,星网上说这种罕见级别的alpha,信息素会浓到让所有omega、和甚至一部分alpha当场跪下求标记的程度。 不过他什么也没闻到。 只闻到了从外面带回来的一些雪茄、酒精、香薰或者钞票的混杂味道。 林诺猛打两个喷嚏,别开脑袋,不太想闻了。 “猜猜看,我又给你带了什么新东西。” “只要不要是自己会吹喇叭的牵牛花……” “这么抗拒吗?我倒是真想在你枕头边上种一盆试试。” “……我不要。长官。” 林诺认为,自己现在应该是喜欢恺撒的。 只是因为第二性别、军职等原因,袒露心意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所以他决定不告诉对方,就这样藏在心里,然后去做一些会让对方感到高兴的事情。 比如日常的摸摸抱抱都是可以的,训练也要比之前更加努力,恺撒想带他出去吃饭的话就同意,带他去看全息电影也同意,去据说对精神力有好处但具体有什么好处不太清楚的温泉也同意,深夜突然进入他的卧舱说想让他靠在身上处理公务,虽然感到很奇怪但依然同意了——因为恺撒一般会有他的道理。 “呃、长官……” 恺撒正专注嗅闻着林诺颈后,有点目眩,又有点沉迷。 不知不觉,就嗅了很久。 嗅着嗅着,他感觉林诺在他怀里轻轻晃着腰。 好像是试图挣扎的意思。 “我是不是应该要去练习机甲了?” 林诺闻不到恺撒的信息素,两人只是干抱着,他本来也不是特别喜欢身体接触的类型,再喜欢恺撒,抱久了也是想跑的。 等看见恺撒的喜悦自然淡去,他也开始想起正事来。 有喜欢的人,也有想完成的人生理想,在他的观念里,这两件事应该是不冲突的。 “后天联赛就要开始了……长官。” 他又晃了两下腰,希望就此结束这个过分漫长的拥抱。 然而第一次挣扎,他没能在恺撒的臂弯里动弹分毫。 第二次,银发男人垂眸盯了他一会儿,然后轻轻松手,任由他退出自己臂弯。 “当然,林诺。” 恺撒很温和地说,义眼一如既往,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也很期待看到你的进步。” 林诺跟恺撒一起进入驾驶舱,再度跟三个警卫队员对练。 他其实直到这时都有些惴惴然,因为他跟恺撒的警卫队员交手时,一直都是非常吃力的,只有极偶尔爆发才能占到便宜。 也不知道这几个月特训下来,他能在人才济济的联赛中坚持到第几轮。 “击溃点!” 林诺收回精神力,转头看旁边的恺撒。 却见恺撒气定神闲地支着下颌,手里拿着光脑,是在看他几个月前暴打杜兰德的一段视频。 “……” 他把头转回去,眉梢默默耷拉下来,“你说期待我的进步,可是你都不看我练习。” “因为到这个阶段为止,我能教给你的东西,已经被你全部领悟了。” 恺撒笑着说,“剩下的就是实战经验部分。如果没有经历过实战,我继续教下去,你会听不懂的。” 林诺似懂非懂地点头,低头凝重思忖的模样,俊美得像一张明星海报。 不过在恺撒眼里,就会显得非常可爱。 他把林诺的脸转过来看着自己,轻声问:“所以家里出了什么事呢?” 林诺一怔。 那天他跟小叔吵架跑回来,恺撒一直没有详细问,他还以为就这样翻篇了。 他握着操纵杆,自己踌躇了一会儿。 他猜测小叔让他退学,大概率可能还是经济方面的问题,不过如果把这件事告诉恺撒,像恺撒这么好的人,一定会马上就把他高等学部的学费全包了。 然后又说一些“军部公益配额”之类的话,让他拉扯十几天也还不了钱。 迄今为止,恺撒已经帮了他很多。 感官超载、机甲特训、身上的抗荷服、还有9年前的救命之恩,他只觉得不可以再这样欠下去。 林诺想了半天,就支支吾吾,对恺撒说了个小谎: “其实也没有什么。我跟小叔打赌联赛能不能赢,他赌我输,我们就吵了起来。” 恺撒:“是吗。” 他淡淡说着“是吗”,浑身气场开始沉冷下去,一双义眼又盯住他—— 这是林诺今天第二次被恺撒这样注视。 林诺正有些不知所措,就看见银发男人倾身过来,重新调了一下星图导航。 “我们今天再练一下长途巡航,”他微笑着看林诺,“可以吗?” 林诺立刻说:“好!” 他驱动着精神力,不知不觉,把机甲开出了离要塞很远的地方。 宇宙星河将机甲温柔地包裹,林诺用机甲视野注视那些星星,突然很希望恺撒也能看到这个画面—— 在“星陨战役”以前,恺撒应该每天都能用肉眼注视这样的绝景,而不是只能看着驾驶舱里的雷达图和数据。 然后,他听见恺撒在他耳边说:“林诺,我会碰到你的手腕。然后给你戴上记录精神力的智环。” 林诺看不见驾驶舱内,只是没有迟疑地点头:“好。” 一对冰凉凉的金属手环套到他的手腕上。 不过可能发现林诺被冰得轻抖了一下,驾驶舱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恺撒脱下带有体温的元帅大衣,垫在金属环和林诺的手腕之间。 长距离巡防持续了十几公里,恺撒又说: “保持驱动精神力,手离开操纵杆,放到我的手里来。” 林诺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把两只手连着衣服,一起放进恺撒手中,任由恺撒向后拉向自己头顶。 然后。 就听“哒”地一声。 两只金属环,牢牢吸附在林诺脑后的驾驶座椅背上。 林诺:“?” 他动了一下手掌,发现凭自己的力气,好像没有办法挣脱。 于是连着腰腹一起发力,在驾驶座上使劲摇晃,还是没能挣脱。 于是说:“长官?” 恺撒打开自动驾驶系统,然后一边调慢返回速度,一边用略带惊讶的语气说: “抱歉,林诺。是我记错了,这副智环里,是含有抗荷材质的。” 机甲驾驶座有抗荷服吸附功能,主要是为了把驾驶员牢牢固定在座位上,保证即便在最激烈的战斗中,驾驶员也不会从驾驶座上摔飞出去。 所以靠人力去挣脱,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 林诺没有很慌,他也在恺撒的指导下处理过很多应急事件了,“长官帮我把吸附功能暂时关掉就好。谢谢。” 恺撒说:“好。” 林诺听见一阵衣物摩挲声,驾驶座下吸附装置盒盖打开和关上的声音。 然后又是恺撒遗憾的声音:“地勤应该在你开出来前,对机舱做一次全面检查的。” 林诺:“哦……是故障吗。” 他没有丝毫怀疑,只是有点郁闷。 其实不用操纵杆,他也能开机甲,只是这种双手高举锁在头顶、身体也锁在驾驶座上的状态,多少让人有些尴尬。 恺撒说:“我打开了自动返航系统。你可以把精神力收回来了。” 林诺听话地收回精神力,视野从满目星河,变成小小一方驾驶舱。 然后他发现,还不如不收回来—— 他的姿势非常羞耻,恺撒还抱着手臂,倚着舱内墙壁,就站在他完全打开的双腿正前方。 “……”林诺微微别开头:“我……需要这样一直坚持到要塞吗?” “我想是的。”恺撒叹气,“估计时间会挺长。要喝水吗?” 林诺又挣了一下,不得不接受现状,乖乖在恺撒手里喝水。 驾驶员水袋设计的是吸嘴样式,大概是恺撒担心呛到他,所以只把水袋平举着,能涌到吸嘴边的水,一会儿有一会儿没。 害得林诺脑袋要追着吸嘴走,好不容易叼住,还必须吸得很用力。 少年腮帮子都微微内陷着,只苦恼地耷着眉毛,“咕啾咕啾”地吸着喝。 后来恺撒似乎发现他的费劲,手掌微微捏紧水袋。 这下涌进林诺嘴里的水就太多了,他大口大口吞下去半袋,才受不了地一下别开头: “长官、太多了,够了……” 恺撒放下水袋,拇指慢慢擦掉他唇边的水。 林诺才发现恺撒从刚刚开始就没再说话,他们之间负责掌控谈话的一直是恺撒,恺撒不作声,林诺就整个人坐立不安起来。 “怎么会故障呢。” 他低头嘟囔着,也没得到回应。 低下头时,才发现抗荷服把他的身体肌肉绷得很紧,从胸口到腿根线条一览无余。 就连刚刚灌进太多水,微微隆起一点点的腹肌都能看见。 “这个状态让你很尴尬吗?” 恺撒突然又开口,还是微微带笑的,“可能稍稍遮一下眼睛会好些?” 他说着,把垫在林诺手腕间的元帅大衣拉下一部分,将林诺的眼睛到口鼻完全盖住了。 林诺的视野顿时一片黑暗,黑暗里,唯独只有恺撒大衣上的气味。 那些雪茄、酒精、奇怪的香薰——林诺不喜欢,所以接连打了很多喷嚏,连带被紧锢在驾驶座上的胸肌都一颤一颤的。 然后他缩了下脑袋,打算把鼻尖从衣服下钻出来。 ——然而他的脖颈,却被一下掐住。 但要说是掐,其实也不算。 第一下过后,就更像是一种温柔的、却不容置喙的抚握了。 手掌部分握着侧颈,拇指抵着他的下颌,要他就这样把大衣里的气味完全吸进身体里去。 黑暗、闷热、轻微缺氧,林诺在恺撒的大衣里头晕眼花,被锁在驾驶座上的两条大腿都轻轻发抖。 最后,他还是顺从了,大口大口喘息着,让自己根本闻不到的浓烈信息素顺着鼻腔,一路渗透进全身的四肢百骸。 “再坚持一会儿。等到要塞就好了。” 恺撒的声音在大衣外传来,是低沉的安抚,“或许可以尝试小睡一下。” 林诺:“好的,长官。” 他也想小睡,但发现实际要做到很难—— 他在战斗中太依赖自己的肢体,一旦四肢被禁锢不能使用,全身的警惕细胞就会被同时调动起来。 他的感官几乎像超载时一样延伸出去,可以捕捉到很远处泄压舱的运转嗡鸣,捕捉到头顶上方通风扇最深处的螺丝震动,捕捉到身侧男人轻轻的呼吸声——然后又远去了,应该是恺撒正在驾驶舱里围绕他踱步。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林诺埋在大衣下的脸沁出细微的汗珠。 少年开始轻微扭动自己在驾驶座上的腰身。 被黑色抗荷服包裹的腰很细,但又像小豹子一样野性坚韧,扭起来的样子特别漂亮。 “还有多久能到呢,长官?” 林诺问。 恺撒不回答,伸手去触碰安全带和他身体接触的部分。 皮革手套刚触到抗荷服表面,林诺就“唔”地低声闷喘,身体很剧烈地猛颤一下。 如果不是因为整个人被吸附在座椅上,估计会受不了地把腰胯一下抬高,然后又重重摔回到椅面。 “我帮你解开安全带,你会好受很多。” 恺撒说,皮革包裹的指尖从一处安全扣,缓慢滑动到另一处,“不要这么敏感……” 林诺被他碰一下,抖得简直像在上刑,智环里的两只手,不停抓挠后面的靠背。 但他满脸通红,大汗淋漓,嘴巴里还在谢谢恺撒:“唔、好的,谢谢长官……” 安全带全部解开后,他感觉自己腿间有衣物摩擦的细响,然后是两边膝盖搭上的手。 再接着,就是男人洒落在他腿间的呼吸。 “那么今天,” 恺撒半蹲在他打开的腿间,指尖在他膝盖上轻敲着,慢条斯理问, “林诺有没有对我说过谎呢?” *** “林成彬?” 恺撒把一份档案放在桌上,微微抬起一侧眉毛。 以他的掌控欲,当然不可能等几天后才去了解小孩离家出走的原因。 事实上,当林诺还在飞船上抱着腿打盹时,他早就已经把原因查完了。 林诺离开家门后,收养他的小叔——林成彬立刻向中央军校提交了退学申请。但过半小时后,又紧急撤回。 一晚上提交撤回数二十次,可以看出对方内心的纠结。 “我估计就是经济困难吧。” 副官在旁边说,“你家小朋友光脑型号都是二手的,平时在我们食堂吃饭,别人打三个鸡腿他只打一个,就为了省点饭卡钱——啊,鸡腿这事你不知道的吗?” 恺撒没作声。 这确实是他的疏漏,他心想。 然后开始盘算怎样给小孩加肉。 以林诺的脾气,直接换高级餐卡是行不通的,目前应该也只能把人多带出去吃饭。 “小朋友的父母在9岁的时候自杀了,所以现在是林成彬在带。” 副官说,“林成彬是普通的星际行商一个,根据密报,最近生意上也确实有点亏本。” “小事情。我去解决。” 恺撒说,又想起什么来,“确定背景没有问题吗?” “你当初去接触林诺的时候,警卫队不就早已经查过好几轮了吗?” 副官说,“以咱们的情报网深度,除非是那些联邦没有纳入治理范围的荒星,或者像南境这种不在牌桌上的中立派,否则就算是星际海盗,也能给查的底裤朝天。” 恺撒点了下头。 他又在思索加肉的问题了。 *** 林诺的脑袋有点混乱。 他的脑袋埋在恺撒的大衣下,双手高举锁在头顶,两腿还对银发男人大开着。 干扰思考的要素实在太多,所以半天后才羞愧地低下头:“……我说了。” “是一个什么样的谎?别紧张,只是问问。” “……我跟小叔吵架的原因不是他赌我输。而是他希望我能退学离开战场——” “很乖……这样才是乖孩子。” 银发男人低沉地笑着,温热的吐息,全部洒在他敏感至极的部位,“为什么要说这个谎呢?” “……因为长官对我一直很好。我担心说了实话以后,长官会帮我交学费,然后又不愿意让我还钱……” “你看,所以其实完全必要没有对我说谎的。如果你能把所有顾虑都告诉我,我就会选择更让你接受的解决方式。” 恺撒说,他的指尖在轻轻拨弄林诺脐下四五寸的电磁吸附开口,而这个动作,让林诺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驾驶员用来方便的开口。 一旦被拨开,抗荷服就会自动从那个位置打开,然后一路开到后方脊椎。 “谎言是通往背叛之门。我可以包容任何行为,但是我们之间,唯独背叛和说谎是不允许的。你会记住这件事吗,林诺?” 林诺两侧腿根都在发抖。 他刚刚喝了很多水,把肚子都喝得鼓鼓的,现在男人的手掌在他下腹处慢条斯理地又压又弄,搞得他真的要憋不住了。 “我会记住的,长官。” “恺撒。” “……我会记住的,恺撒。” 强劲的吸附装置骤然停止运转。 林诺整个人都往驾驶座前扑,刚好扑进恺撒怀里。 恺撒抱住他,很怜惜地替他揉发麻的腿,又低声在耳畔说: “抱紧我。我带你去应急排泄舱。” 林诺的脸都快烧熟了。 他软着两条腿,被恺撒亲自放在太空马桶上,然后两手按着脸,再也没法抬起头。 恺撒回到驾驶舱,用自动驾驶功能把机甲顺利开到要塞。 机甲降落的时候,他才听见排泄舱里传来自动清洁的声音。 舱门打开,少年带着一身消毒雾走出,脑袋埋在胸口,还是抬不起来。 “没事的,林诺。” 恺撒低声安抚,他用手扶着林诺的腰胯,指节往上挑起下巴,让林诺抬头看着自己。 “故障是突发事件,没有必要为此感到羞耻——尤其是在我面前,任何样子都不用感到羞耻。好吗?” “嗯,恺撒。” 林诺闪着黑眸看他,还是很难为情、但非常信赖的样子:“我记住了。” 恺撒微笑起来,依然温和摩挲他的后颈。 刚受过惊的黑发小猫,就默默地把头埋在他肩上。 不过,依然没有埋到恺撒所期待的时长。 林诺又仰起头来。 “那我马上去让地勤组检修一下机舱,然后再做一次对练。” 他好认真地说。 在回答以前,恺撒的手掌正从林诺的后颈,缓慢往下抚到后背。 林诺的后背始终是挺直的。 即便羞愧,即便顺从,即便依赖,可是他的脊背,总像一株挺拔的白杨树,非常坚韧地矗立在恺撒臂弯里。 并没有要完全依附于他、朝他的臂弯倾折的任何迹象。 而恺撒——恺撒只是微微动了一下义眼。 他从前会满足于林诺仰慕的视线,后来就不满足了。 之后,他又满足于林诺独一无二的、带着爱慕的注视。 但现在,他再度不满足了。 ……能够使他愉悦的阈值,似乎正在以一种异乎寻常的速度攀升。 20、第 20 章2.0 开学第一天。 机甲联赛正式开始。 作为中央军校一年一度的大型军事表演赛,机甲联赛在军校界、乃至社会领域关注度极高。 赛事持续时间为两周一十四天,最后三天为总决赛。 由于中央军校本就是顶尖军事院校,通常能在决赛出线的选手,大概率会成为日后机甲部队冉冉升起的新星。 因此,每年联赛进入决赛阶段,除去校内学员,一大批舰队指挥官、政治人士、军事媒体,也会选择在最后三日前来观赛,好尽快争取自己心仪的好苗子。 不过,那都是两周后的事情了。 林诺在入口签署参赛声明时,观众席上还是稀稀拉拉的。 除了初赛选手的家人朋友,还有选手自己邀请的私家媒体,正在给选手做赛前采访记录。 “beta?” 裁判员疑惑道。 他看着检测仪显示的“3592”,“嗤”地笑了一声,转过仪器,给另外几个alpha裁判也看了看。 “是。”林诺抬眸,“有什么问题吗?长官?” “没问题啊。” 裁判还是在笑,“只是以往能从这个通道进来的,都只有alpha而已,很新奇罢了。” 林诺脱下一半外套,让裁判往他胳膊上打参赛编码。 打完编码后,他把外套穿回去,淡淡说了句: “那么长官今天就算长见识了。” “……啧,好拽一小孩。” 林诺离开后,裁判席没当回事,依旧说说笑笑。 “由他去吧。不知天高地厚硬闯全alpha圈子,等一轮游回来,他就知道该怎样尊重长官了。” 林诺坐在等候区,低头看着手里的光脑发呆。 自那天以后,小叔就没有再给他回过通讯。 只是在联赛快开始时,才给他发了条新短讯: [小宝,上回的事是我太急,我再想想。比赛加油,别受小叔影响。] 他又往等候区上方的光幕看。 赛场内部,初赛已经在激烈进行中。 因为初赛参与者众多,基本囊括全军校各个年级的alpha,此刻正有上千个悬浮台漂浮在巨型赛场内。 每个悬浮台上,都有正在对战的机甲和裁判机器人,每位选手每天固定三轮比赛,根据输赢累计积分。 在总决赛前,裁判组每天都会按积分淘汰一批选手,直到留下16强为止。 赛场镜头扫过观众席,林诺没有看到自己熟悉的人。 只有他的信徒舍友刚刚给他发了个消息,说他们正在观众席唱歌帮他祷告来着,突然就被保安机器人撵出去了。 所以现在要在赛场外面吸收什么圣子之息,然后继续帮他祷告。 林诺看了看时间,离自己第一次上场还早。 于是关掉小叔的通讯频道,又打开恺撒的。 他也不发什么。 就是闷闷地戳进戳出,戳进戳出。 反正对方知道他什么意思。 “我会通过赛事直播全程关注。” 银发男人低声说,两手捧着林诺的脸。 “真的是临时安排的军部会议。但我肯定能在总决赛赶回来。” 林诺没表情地说:“没关系的长官。你忙吧。” “你生我的气,林诺。” “我没生气。” “你就是在生气。” “我没生气……!” 旁边的副官忍了又忍,最终深吸一口气,平复吐槽欲望。 他的吸气声提醒林诺旁边还有人,于是林诺立刻把红脸蛋从恺撒手里撇走,只顾埋头看地板了。 “我会每晚跟你远程通讯。” 舱门闭合前,恺撒远远对他指了一下手腕光脑,用口型说,“记得要接。” 林诺正看着光脑发呆,就感觉有人走过来。 军靴踢了他的靴子一下。 “喂。” 林诺反手把光脑上的名字盖住,眼睛盯住被踢过的军靴——那是恺撒送的。 然后才缓慢撩起冷到极点的黑眸。 “不是哥们。你真敢来啊。” 果真是那几个同班alpha。现在他们胳膊上都打着参赛编码,穿着精心定制的抗荷服,抗荷服后背上,还有家长们的政治口号。 “报个名吹吹牛x就算了,真想被拽出驾驶舱游行?你哪来的抗荷服,去财团拉的赞助吗——等一下!等一下!参赛声明里写过的,你不能在赛事期间打人。” 林诺一站起来,几个alpha都猛地退后一步。 显然上回被他大腿夹过的脖子,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算了。别在这跟他纠缠。” 奥利弗一直站在最后,这时伸手,往后拽了他们一把。 “等上机甲再说吧。” 他把几个alpha拎走了。临走前,略显担忧地回头看了林诺一眼。 林诺两手放在外套兜里,脸上没什么表情。 等那几个alpha再次回头,他就把手拿出来,一边一只举得很高,对他们做超醒目版本的宇宙友好手势。 “……我x?!你特么……” “哎,走吧!” 奥利弗把他们拽走了。 林诺又在等候区坐了一个小时,终于等到光幕叫他的编号。 他站起身,把外套脱下,露出里面的抗荷服,然后前往对应机甲库。 赛场上方的巨型光幕,刚好切换到下一批选手在机甲库待战的画面。 镜头偶然掠过林诺爬进驾驶舱时的侧脸,观众席上有好几个人都睡醒了: “诶,这谁?好帅哦。” 【检测到驾驶员就位。】 【正在建立神经链接……正在进入精神海……】 林诺坐在驾驶座,给自己戴上战术手套。 尽管昨晚才跟恺撒打了1个小时的长途通讯,但被警卫队员暴虐的后遗症还在,他有点没底,此刻心跳得很厉害。 “红方:基础1班,林诺;蓝方:基础1班,阿卡什·沙尔玛。” 林诺愣了一下,又随即恍然。 估计是初赛的匹配机制缘故,他作为零战绩的基础等级学员,当然也会匹配同等级对手。 只是没想到冤家路窄,第一个对上的就是同班alpha。 “唰”地一声。 他眯起黑眸,把战术手套用力拉紧了。 【精神力基础数值测定……3592。精神力输入频波测定……5231,6829,8900……】 【9918。】 【同步率:120%。机甲启动完毕。】 机甲库上方垂下巨型磁力吊锤,将两台机甲自机甲库吊起到悬浮台。 悬浮台再释放力场起飞,从机甲库一路平移至赛场中央。 “哈。林诺?” 对面的alpha直接一个隔空通讯,连接上林诺舱内的频道。 “beta之光,真这么巧?你那三个前室友送你走的那天,还开欢送宴请客了,你知道吗?哦你不知道,因为全班就你没被邀请。你对此有什么头绪吗?” 悬浮台四周竖起光栅,裁判机器人自空中落下。 它挡在两台机甲中间,张开双臂释放力场,按流程宣布: “基础1班,林诺;基础1班,阿卡什·沙尔玛。双方注意保持距离,比赛马上开始。” 林诺的红方机甲静立不动。 它微偏着头,右臂的模拟光刃斜指地面,散发幽谧的蓝光。 对面alpha见他不接茬,也不四处走动,冷冷嗤笑一声。 果真beta废物,一上机就成铁疙瘩了。挤不进来的圈子又何必硬挤? “等会记得把镜头拉近。” 他关掉隔空通讯,给观众席上的私家记者打电话, “尤其是我把他拽出驾驶舱的时候。我得给那家伙留个传世经典画面,放进论坛,让他三年不敢来上学的那种。” 裁判机器人浮向上方,然后收回隔离力场:“双方注意,比赛开——” ——就在这一瞬间。 整个赛场,都被可怕的爆鸣声吞没。 近处几百个悬浮台上的比赛戛然而止,正在对决的选手们纷纷呆滞,探出机甲脑袋观望; 远处的悬浮台上,也有选手调试眼灯焦距,试图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卧槽?” “怎么?爆炸吗?” 就连巨型光幕的画面都震颤了两下—— 负责摄制的电子眼受到声波影响,画面顿时闪烁横纹。 只有一部分高年级机甲系学员,和总裁判台上的机甲教官,表情慢慢变得凝重。 “音爆?” “……头一次在初赛赛场听见音爆。” 音爆,是当机甲被驱动到极限,并以超过音速的速度移动时,挤压空气而产生的震荡冲击波。 对正规作战部队,在起飞后逐渐加速至超音速级别、乃至光速,倒是很常见的事。 但那通常需要长距离跑道加速,或者有运输舰辅助弹射推进。 初赛赛场的悬浮台,面积不过百来个平方。 既没有可供加速的跑道,也没有能够弹射机甲的力场。 ……在这种条件下,只靠精神力就把机甲拉出音爆—— 那得是什么级别的瞬时爆发力? “——始。击溃点!” 裁判机器人受音爆影响,也迟滞了两秒,才把这句话完整说完: “比赛结束,林诺胜出!” 红方机甲站在悬浮台的另一端,机体表面还在不断滚涌出热烟和粉尘—— 训练机甲毕竟没有实战机甲那样应对空气高速摩擦的高科技涂层。 然后,它把模拟光刃收回,眼灯看向对面四脚朝天的蓝方机甲。 林诺刚刚只是用模拟光刃贯穿了对方的驾驶舱,并没有做任何多余战术动作。 是音爆产生的冲击波,把alpha的机甲带倒了。 观众席上,私家记者看着镜头,嘴巴久久没有闭合。 ……一刀秒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 林诺确认比赛结束,才翻转手腕,把光刃收回。 他操控机甲,往裁判机器人方向走。 步伐很稳定——任谁也看不出,他刚刚自己被自己的音爆吓了一大跳。 他的后半程训练全都是在外太空进行的。 外太空气没有空气,也没有声音,林诺又一直在被杜兰德他们虐生虐死,根本没空去看机甲的速度表。 ……要不是他及时稳住自己的操作状态,可能刚刚他的机体,会在悬浮台边缘一蹦三尺高。 走到裁判机器人面前,林诺打开驾驶舱,伸出胳膊,让机器人扫描自己的参赛编码。 目光落在对面还没爬起来的蓝方机甲身上时。 林诺的下颌绷了绷。 转身又钻回驾驶舱去。 “找!快给我找!” 赛事导播神情激动,还在命令机器人快速切换画面,试图找到刚刚拉出音爆的机甲。 可初赛赛场的悬浮台有上千个,镜头一个一个切过去,始终没找到人。 所幸他切得慢。 才没拍下日后那个名震联邦的天才beta,成名前的幼稚报复行为。 林诺操纵机甲,走到同班alpha旁边,低下脑袋看看他。 然后飞起一大脚,“咣”地踢歪alpha一边的机甲足部。 就酷酷地转身走了。 ……什么实力,也好意思来踢他的靴子。 21、第 21 章2.0 初赛首日剩下的两场比赛,林诺都赢得很平淡,单场没有超过两分钟。 他离开赛场的时候,巨型光幕上的画面还在快速切换,也不知道是在找什么东西。 但在后续的两场比赛中,林诺都有意识压制着自己的速度。 训练机甲的外壳厚度不同于实战机甲,再来一次音爆,他的耳膜可能就要穿孔流血了。 他一如既往独自去食堂吃饭,独自去训练场做固定体能训练,最后回宿舍休息,一切都跟平常没什么不同。 只是在舍友唱圣歌时,他只能郁闷地在光脑上玩俄罗斯方块。 因为平时常去冲浪的校内论坛和星网等等,全被恺撒用家长模式锁了。 “比赛过程中的一些外部言论,大概率会影响你的状态。忍耐一下吧,只是一周而已。” 恺撒是这样跟他解释的。 他当着林诺的面,把所有能联网的星阵应用挨个锁上。 锁到林诺最喜欢的战术视窗时,林诺终于忍不了了,伸手碰了一下恺撒的衣服。 “我觉得战术视窗就没有必要锁了吧。” 他讷讷地说,“那只是个战术大佬们发解析的平台而已。我有特别喜欢的军事博主……每天都要追更才能睡着的。” 恺撒没回头,反手把他的手捉住。 林诺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脸热,就见银发男人把他的手一路捉到光脑前,让他亲手把最心爱的应用锁掉。 “不可以。” 恺撒露出冷酷的微笑, “这种平台跟星网共享信息流,会推送联赛相关新闻的。” 林诺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但这种程度的断网,对一个星际时代的学生也确实难顶。 他闷闷不乐地低着头,没注意到恺撒一直没把他的手放开,而是握在手里观察。 少年的掌心肉垫被操纵杆反复磨伤又痊愈,现在还结着一层厚厚的血痂。 林诺早早洗完澡,例行去隔音区跟恺撒打星际长途。 初赛日平平淡淡,其实也没有很多可以说的,但林诺还是不肯挂断,一直默默抠着隔音舱的另一颗螺丝,听恺撒讲话。 “我决赛前一定会回来。” 恺撒温和地说,“现在最好在熄灯时间前就上床睡觉,毕竟你有凌晨4点就开始响的室友。赛时不同训练期,保证睡眠是最重要的。” 林诺答应得很干脆:“好。” 但还是不肯挂。 他听见恺撒在他耳边轻轻叹气。 然后说:“你的屏蔽耳机应该还留着,我猜?把它跟我的通讯频道相连吧。” 林诺戴着耳机回去时,感觉似乎有不少人在偷看他,跟他下午独自去饭堂时又不一样。 他完全不明所以,以为又是在没有星舰起降时戴耳机的问题。 于是皱着眉把兜帽一拉,不给人看,然后快步走回宿舍去。 “我这边一时找不到什么书,” 恺撒在他的耳机里说,“不过杜兰德竟然带了一本古地球文集。可以吗?” 林诺脑袋埋在枕头底下,手指笃笃地敲两下耳机,表示同意。 熄灯时间前的宿舍楼喧嚣依旧,阳台上的舍友们还在用晾衣杆与楼下的异教徒激烈对决。 但他独自一人藏在黑暗里,耳边只有恺撒低沉念诵的哄睡声。 “……‘看吧,世人多么毫无根据地责难众神……而如今我是众神所弃绝的人,是钟情的母亲的孩子,并且是与我父亲的共同播种的人……如果还有什么更严重的灾难,也应该归我——俄狄浦斯一人承受……’” 林诺滑落向梦境深处时,恺撒也无声合上书本。 黑发小猫平时是个锯嘴葫芦,就连睡着时也特别安静。 恺撒必须要把耳麦音量调到最高,才能听见耳边很轻的、绵长的呼吸声。 银发男人听了一会儿,才把频道挂断。 然后接进新的线路:“我这边可以了。” 私人舱室里亮起数十个全息人像,都是他麾下智囊团的参谋。 两轮有关近期财团策略的探讨过后,一个参谋提交新的数据分析:“元帅,第一阶段舆论进展,基本跟我们预期重合。” 正在梦里开机甲的林诺还不知道。 就在初赛日这一晚,校内论坛已经彻底炸翻了天。 无数新帖正在首页喷涌式爆发,带有“音爆”字眼的新主题一个接一个弹出来。 初赛首日上千个悬浮台,近万场比赛,狂热的机甲迷们一场一场翻过去,最终却在一个私家记者的个人号里发现端倪。 红方机甲光刃斜指地面,眼灯沉沉。 就在裁判机器人说出“比赛开始”的那一刻,它踏着尾音,疾速蹬地掠进! 私家记者将镜头放慢数百倍,才能拍摄到红方机甲是如何自滚滚烟尘中送出光刃,一刀贯穿对手驾驶舱,并拖曳出锥形音爆云的。 随后它在悬浮台边缘刹住,依旧沉稳地压住光刃,只是机体似乎小幅度地往上弹了一下。 “太牛了……真的是硬拉音爆啊。” “精神力预估9000起步吧。但9000起步都快要到恺撒元帅的水准了,这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查一下悬浮台编号!看今天有哪几场比赛是在这个悬浮台上比的。” 赛事记录很快出现在论坛首页。屏幕前的学员们一路把名单往下拉,拉到某一行的时候,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这怎么还有基础班的?” “正常,每年都有基础班学弟学妹来初赛玩。别管那么多,先看那几个机甲系高年级的。” 私家记者到底给雇主保留了最后的体面,视频只有掐头去尾的一段音爆,但没有明确透露是哪一场。一众机甲迷从高年级一路查到低年级,发现他们的往届实力、精神力水平、战斗风格都完全不符合。 “……不会真是基础班新人吧?” “新人竟恐怖如斯……” “哦?这个基础1班林诺,竟然还是个beta?” “那赶快查一下那个阿卡什什么的。八九不离十,就是他了!” 线索逐渐明晰,论坛首页的新帖再度喷涌,无数考古楼、实战成绩楼、比对楼开始刷屏。 然而考着考着,alpha们渐渐发现事情不对劲。 阿卡什·沙尔玛确实有精神力,也确实曾在社交平台上发过他的训练视频。然而他的作战实力,机甲系的学员们一眼就懂——也就那样。在淘汰率极高的机甲系里,估计是撑不过第一学年的。 “而且根据比赛名单……阿卡什是蓝方机甲啊。”有人在帖子里弱弱地说。 那就只剩最后一个答案了。 也不知怎的。刚刚还热火朝天的论坛首页,突然变得冷冷清清,似乎对“音爆”之类的讨论一下没了兴趣。 偶尔有人提起,也会有alpha在下面若无其事地跟帖:“其实短距离音爆没有那么难……” “上回在实训课,我也差点拉出过一个……” “……也没某些人吹得那么神吧。我来教教你……” 但即便是全a赛事,联赛粉丝也总会有一定基数的beta。 一些新的找人贴、考古贴陆续涌现,伴随提及的,就是“beta”“格斗特招”、“六年全a”等字眼。 “我想首先确认一件事,”一个参谋说,“我们是否要在后续的舆论爆发期介入?” “最近秘密调查局那边把元帅盯得很紧。” 另一个参谋说, “而再隐秘的幕后操作,都会留下痕迹。民众意愿是不讲道理的洪水,但凡他们觉察自己是政治游戏的一环,反噬就会来得如拥趸一样突然。” 参谋们各执一词,最后把目光投向屏幕后的实际决策人。 恺撒神色沉静,拇指正摩挲着自己的皮革手套,一边思忖着。 “当我无意间发掘这个孩子时,我曾向诸位坚称,他是众神赐予我们的礼物。” 他低缓地说。 “他完全符合一个优质政治工具应具备的所有特性:极致的正义感,极致的纯粹,超凡的天赋,以及最重要的——在同性别中极为强大的号召力。我已经将前期培养工作完成,因此在联赛阶段,我更倾向于让我们保持置身事外。” “也对。”另一个参谋说,“这样一来,倘若后续这个孩子不能承受压力,在公众面前做出不可预测行为,我们还能快速与他切割,避免影响元帅的政治形象。” 恺撒微笑,神情没有丝毫动摇:“我也是这样想的。” 身后正在做记录的副官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不过,我依然会在他身边安排秘密保卫工作。”恺撒最后说,“我预计最迟在半决赛阶段,就会有人开始蠢蠢欲动。兴奋剂检测小组内部,我们也需要再安插一些眼线。” “元帅,那个孩子应该会知道,在联赛期间不能随便吃喝别人给的东西吧?” 恺撒轻轻叹气:“以前确实有这个坏习惯。不过现在已经改了。” 现在只吃他给的。 他嗓音平静,只有副官听出了那种熟悉的炫耀意味,不由又无语地瞅他一眼。 林诺一觉睡醒,精神抖擞,穿上作训服去晨练。 在操场跑步的时候,他明显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更多了,甚至还有人侧过手腕光脑,悄悄地拍照。 林诺照例跑完十圈,然后一边喘息着,一边拉住作训服领口擦汗。 衣摆下缘被拉起,露出一截冷白的腰,漂亮的腹肌上滚满汗珠。 他还没擦上两秒,就听见周围明显响起低低的抽气声。 “……” 他根本莫名其妙,往四周一看,抽气声又突然消失了。 离他最近的是两个气场凶悍的alpha学姐,她们倒完全不掩饰目光,但是盯他的眼神,就跟成年雌狮盯什么可口猎物似的。 林诺眼神微飘,把衣摆默默掖进裤腰,就冷着脸走开了。 复赛赛场依旧漂满悬浮台,但观众席明显要比昨天热闹很多,估计是来给alpha里的明星选手助阵。 林诺依旧去裁判台扫描编码,准备进入匹配,但昨天还对他的报名表嗤笑的几个教官,今天却破天荒一声不吭,很高效地帮他登记积分,就放他进去了。 “林诺!” 当他准备从观众席穿过,走进等候区时,有几个同班的beta突然迎了过来。 “呃……我们、我们来护送一下你。” 林诺:“?” 他没弄懂护送什么意思,但他跟这几个beta关系不好不坏,所以没作声,任由他们把自己围在中间,然后穿过观众席中间的过道。 穿过观众席的时候,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开始变得非常多。 林诺过去19年加起来,都没同时被这么多人注视过,感觉很不适应,干脆就把兜帽拉起来挡脸。 “……嘿,哥们。昨天打得真不错。” 观众席上突然伸一只手下来,想拍他肩膀。林诺反应奇快,一下子躲开了,然后抬头看是谁—— 却发现是个自己完全不认识、从前也根本没说过话的同年级学员。 那人想摸林诺没摸着,只好尴尬地摸自己后脑勺: “没事哥们,我意思就是想说今天也要加油。” 林诺点一下头,继续往前走。 但没走两步,又有不认识的人忍不住伸手摸他: “林诺,今天……” 林诺又一下躲开了,投过去的眼神更加困惑。 那几个围着他的同班beta,连忙把那些手挡开,然后一个个解释: “哦哦,他平时就是这种性格的,主要是不太喜欢被碰……绝对不是拽的意思,然后也绝对不是嫌弃……” “明白明白,完全明白。我家的猫也是这种类型……” “理解理解,可以理解。那不碰了,我就看看……” 他一路来到等候区,才感觉放松了一些。但也没放松多久—— 因为每个进入等候区的alpha,也都在有意或无意地看他。 但他们目光里的内容,跟观众席上的beta又完全不一样。 林诺被看得烦,猜想可能是昨天不小心拉了个音爆,耽误一些选手比赛了。 于是打开光脑,想看一下论坛。 结果只能看见“家长模式”四个大字。 “基础1班,林诺。请前往107号悬浮台。” 等候区的光幕播报。 林诺脱下外套,检查抗荷服是否破漏,然后去领自己的训练机甲。 上午依旧打得平平淡淡,不过观众席上开始有人举全息灯牌,给自己喜欢的选手呐喊助阵。 林诺抽空扫一眼头顶的巨型光幕,依旧没在观众席上看见小叔,倒似乎经常会在镜头里看见自己的机甲。 他皱皱眉,定神专注比赛。 并在对手机甲险些掉出悬浮台边缘的时候,一个突进掠过去,堪堪拽了人家一下。 “小心点。” 他用隔空投送通讯说,“这种训练机型没有缓震装置。” 对手机甲愣在那里,还维持着防御姿态,可能以为林诺冲过来是要踹他下去。 但他的结局也没有任何悬念。 就见光刃剑出如虹,下一秒就已经插在他的动力核心。 “击溃点!比赛结束,林诺胜出!” 林诺下场休息,然后开始打当天第2场。 两场比赛中间隔了一个小时。等他再出现在悬浮台上时,发现观众席上的人好像变得更多了。 林诺从前也经常看机甲联赛,而且是从初赛第1天追到最后一天的那种。但在他的印象里,从来没有在联赛的第2天,在观众席上见过这么多人。 好像连那些平时不怎么关心机甲领域的学员都来了似的。 观众席上黑压压一片,但全都不举光牌或横幅,认不出到底是哪个明星选手的粉丝。 因为从前没怎么来过联赛现场,所以姿态也显得有些局促。 他们不呐喊,也不鼓掌,只是沉默且压抑地坐着。 一双双眼睛往上抬,紧盯着赛场上方的巨型光幕。 林诺一路赢了4场,匹配机制终于开始给他分配有名气的选手—— 是一名机甲系三年级的alpha学长。 “你好,张进学长。” 林诺一边戴战术手套,一边跟对方打招呼,“我去年看过你的半决赛,打得很精彩。” 对面的回应就显得很谨慎,迟迟才传过来: “……你好。林诺学弟。” 出于尊重,林诺没有像昨天秒同班alpha一样直取要害,而是选择跟对方认真拆招。 十分钟过去,二十分钟过去,三十分钟过去,比赛依然没有结束。 张进的应援团几乎要跳出观众席,声势震天地摇旗呐喊着:“干他,张进!!” “干翻那个废物beta!!” 而在他们身旁,那群庞大却沉默的人群,屈辱地张了张嘴,却依旧没敢喊出任何应援口号。 只是慢慢地抓紧栏杆,一张张脸上流露出焦灼来。 最后,林诺听见对手轻轻叹了口气,一个通讯投送: “结束吧,学弟。我赶着吃午饭呢。” 林诺说:“好的。” 他说完好的,整个机甲霎时提速至百十倍不止! 一个高高的凌空翻跃,躲过对面一记横向劈砍。 模拟光刃如达摩克利斯之剑,自上而下,凶悍地贯穿了机甲核心。 “——击溃点!比赛结束,林诺胜出!” 拉着横幅的应援团不敢置信,当场哑火。 而另一边,黑压压的人群突然跳了起来,用力挥舞拳头! “好!好——!” 叫好声依然压抑,似乎始终不敢在alpha的主场领域爆发出来。 但他们彼此跟陌生人击掌,表情显得非常快乐。 又同时仰头看向光幕里的林诺,再次默默握紧双拳。 林诺又打完一天比赛,还是感觉平平淡淡的,无功无过。 但是去食堂吃饭时,那种落在他身上的狂热视线变得更多了。 他索性抱着饭盒,躲回宿舍吃。 第3天进赛场,还是被同班的beta“护送”进去的。 观众席上的人比上午又翻了一倍,还是没有横幅、没有光牌,也不发声助阵,看不出究竟是谁的拥趸。 但他们数量非常多,多得几乎可怕。 甚至连明星选手的应援团们,都被迫挤在边边角角上。 因为林诺一直没有输过,他的积分变得很高,匹配机制给他分派的选手,已经是上届四分之一决赛、甚至半决赛的出线选手。 对手操控着机甲,一时半会没有进攻,似乎是在端详他。 “你就是那个beta?” 对手说。 他开的是公众频道,只要是在关注这个悬浮台赛事的观众,都可以通过耳机听到。 “再拉一个音爆给我看看?” 林诺不明白“那个beta”具体什么意思,但他不喜欢对方现在的语气。 于是也打开公共频道,冷淡道:“我是那个会在这里击败你的beta。你只要记得这一点就够了。” 对手的应援团在观众席跳脚大骂,一片喝倒彩的嘘声,不过距离远,林诺没听见。 只有旁边无声无息的人群,脸色逐渐涨红。 最终有人猛地跳起来,站在座椅上大吼:“赢他,林诺!!” 有第一个喊出声的人,很快就有了第二个。 “林诺!加油!林诺!” “林诺!林诺!” “林诺!!林诺!!” 呐喊的声浪犹如滚滚巨洪,刹那间传染了整个赛场。 beta们挥舞拳头,高喊着同一个名字,又在共同助阵中突然达成默契,一边整齐地用脚踏地,一边面红耳赤地呐喊: “林诺!林诺!!” 他们喊着“林诺”,但又似乎不仅是在喊这个名字。 有人喊得嗓子都哑了,眼里含着一点泪光,嘶声道:“林诺,给我赢他!!” 初赛赛场面积广阔,还是露天建筑,但即便如此,数量庞大的人群同时踩踏地面的震动,还是让整个赛场隆隆作响,所有联排的观众席地面都在震颤。 来看比赛的alpha们挤在一小块座位,表情有些呆滞,也很茫然: 他们似乎从没有意识到,跟自己同校的学员里,原来有这么多beta。 他们的助阵呐喊声,也传到了林诺的驾驶舱里。 林诺光刃一偏,被对手拿了个手臂分。 “……” beta们立刻闭紧嘴巴,不敢再出声了。 不过很快,林诺的机甲用一个极惊险的角度擦过对方爪尖,头部即将触地时,手臂往地面一撑,机体又以根本不可思议的姿态,凌空扭转腰身—— 一对金属足部锁住蓝方机甲的脖颈,机体腰身凌空旋转180°,当场把对手扭翻在地。 “飞身十字固——!” 观众席上的beta们又跳了起来。 他们亲眼看着对手机甲在林诺腿间动弹不得,而林诺的模拟光刃,一寸寸推进对手的机甲核心。 “击溃点!”裁判机器人宣告,“比赛结束,林诺胜出!” “赢了!林诺赢了!!” “林诺!林诺!林诺!” “林诺!林诺!林诺!” 林诺从地上爬起来。 他很搞不清楚状况,所以眼灯茫然地看向观众席。 而不管他注视哪一片,那一片的人群就会突然站得比隔壁alpha更高,然后更加响亮地嘶吼他的名字。 有人给自己应援,他心里当然是高兴的。 但场面又似乎有点失控,他看着看着,微微蹙了下眉。 之后的赛事,不管匹配机制给他什么样的对手,他都一路赢到了底。 5天连胜15场,未尝败绩。 在中央军校的机甲联赛史上,只有一个人能从初赛连胜到冠军——林诺的战绩,已经复刻到将近一半了。 从等候区出来的时候,林诺差点没办法挤出赛场。 很多人伸手过来想摸他,他的护卫队挡都挡不住,只能靠林诺自己在中间左闪右躲。 走到赛场出口,他被另一小波人拦住。 定睛一看,是他的三个前舍友。 林诺周围簇拥的人太多,因此前舍友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他们意识到,没办法再找更好的邀请场合了,于是硬着头皮,强颜欢笑道: “林诺,庆祝你复赛顺利,一块去吃个饭吧。我们请客。” 林诺看了看表,说:“我明天还有比赛,所以晚上要训练,不好意思。” 前舍友们的脸色更难看了。 一个前舍友小心斟酌着说:“我们过去……可能是有些误会。当时也没说清楚,你就突然自己搬走了……我们觉得挺过意不去的。赏个脸吧。为了请大明星一顿饭,我们都在外头守了一整天了。” 林诺的同班beta们都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他们毕竟参加过所谓的欢送宴,也很清楚当时林诺为了他们,是怎样跟alpha们起的冲突。 刚想打圆场把林诺带走,林诺想了想,说:“但我也不是为了你们的一顿饭才参加联赛的。” 说完就走了,留下他们神情僵硬地站在原地,和一众拥趸的窃窃私语。 走到哪都被认出来的感觉,并不如想象中美好,林诺完全没法在常去的训练场做例行体能训练。 最终,他不得不离开校内,绕远路去了木星环城里的联邦体育馆,这才能把当天的训练做完。 要赶在熄灯时间回校的下场,就是他没接到恺撒当晚的星际长途。 银发男人听着耳麦里的忙音,神色如常。 “确认一下林诺现在的状况。” 他留在林诺身边保护的士官们,很快发回报告。 恺撒确认林诺当前人身安全,只是在争分夺秒往学校赶而已。 于是说了句:“知道了。”就结束通讯。 他回到办公桌前,照常处理公务。 一只手随意搭在光脑上,指尖一点一点的。 等了足足一个小时,光脑才短促地响了一下。 恺撒拿起来看。 但不是林诺回的长途电话,只是一条很简单的短讯。 [很抱歉,长官。马上要熄灯了,今天可能来不及跟你打电话……真的很抱歉。] 副官正在旁边忙忙碌碌,偶然一抬眼,看到恺撒的表情。 就故意阴阳怪气他:“命令他打回来!优质的政治工具,服从性这么差怎么行。” 恺撒掀起义眼,不声不响地盯住他。 盯得副官当场汗出如浆,声音都低了三个八度:“……对不起,开个玩笑。别生气,长官。” 恺撒把光脑往桌上一丢,连似笑非笑的表情都没有,披上军装大衣,径直出门去了。 走到门前,他又扶着门回头,淡淡说:“你错了,我并不会因此生气。” 副官:……啊是是,啊对对。 22、第 22 章2.0 “……欢迎来到‘金属之眼’的直播视窗!我是a级机甲解说员杜布瓦,目前已经抵达中央军校机甲联赛第三天复赛现场——啊麻烦让一下,让一下镜头唉哟好挤—— “各位观众,这个角度能看清楚吗?是的,我们能看见今天的目标选手,已经如期出现在901号悬浮台……” 联赛第10天,赛场观众席。 人头攒动。 除去身穿蓝色军校制服的学员以外,还有很多扛着摄影机的军事视窗博主,正在尝试寻找更好的摄制角度。 他们不约而同,把镜头对准同一个悬浮台。 屏幕里的观众人数在指数倍飙升。 星网各大媒体的反应则要比军事kol迟缓些,但先发部门也已经抵达现场。 工作人员快速架设机器,放飞摄录电子眼,摩拳擦掌要来分一杯热度羹。 “……我们刚满19岁的天才beta机甲师,现在正走向他的第28场联赛——他还能保持奇迹般的连胜记录吗?” 另一位视窗博主几乎要声嘶力竭对着声波接收器吼叫,才能盖过周围解说员此起彼伏的声音。 “还是就此惜败,无缘超越当年恺撒·卡厄西斯创造的震撼历史?” 各大星环城与地球主星,人们刚结束上午工作,陆陆续续从钢铁丛林中出来。 他们脸上带着一种麻木的倦态,暂且走到公园里吃午饭。 公园上方悬浮着五彩斑斓的广告光幕,其中几面光幕,正将两台即将对决的机甲画面放大。 “又是机甲比赛。除了公司里那几个天龙人,谁关心这个啊。” 有人神色恹恹地说,咀嚼着干硬的三明治, “我只关心我下个月涨薪幅度能不能摸着人家一半。真该死……明明活都是我在干。” 另一个人却说:“你最近加班加太狠了吧,都不看星网的吗?好像是哪个军校出了个会开机甲的beta小孩。听说还挺能打呢!眼看都快打进半决赛了。” “胡扯,机甲师是联邦最牛x的兵种,从来都只有alpha能当,beta哪有这本事。咱们别被机甲踩死就算走大运。” “真的,真的!不信你自己看。” 又有一些人从地上爬起,手里端着饭盒,目光愣愣地往光幕看。 因为是从未接触过的领域,还有许多人得一边现查联赛规则,一边茫然地看着光幕解说。 “……可以看出林诺选手的操作技巧和实战意识,其实还是相当生疏,完全在靠出类拔萃的天赋直觉——飞身十字固!林诺选手的标志性战术动作,飞身十字固!” 林诺猛地一拧机甲腰身,就把对手拧翻在地。 驾驶舱外立即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和隆隆的踏地震响。 操纵杆因对方的挣扎而剧烈震颤,他掌心的血痂再次皮开肉绽,把战术手套的内侧都染红了。 来不及处理,林诺斜身一个侧滚,光盾在右方如巨墙般砸落,堪堪挡飞对手一记近距离波动炮。 ……从未驾驶过机甲、特训6个月就下场比赛的劣势,终于在这个阶段显现出来。 从联赛第9天开始,他匹配到的选手,已经基本没有新人了。 全都是战绩累累的往届出线选手,背后还配备着一整队专业机甲教练组,专门负责分析林诺的战斗技巧,并逐个攻破。 从前因为机甲笨重,而且指令从驾驶舱传感到机体全身需要一定时间,很少有人会选择用机甲打近身格斗。 在往届的机甲联赛或者军事演练中,机甲战斗方式大多还是以高速走位辅以火力输出为主,更多人会习惯使用远程攻击武器,而非模拟光刃。 而林诺从前从未参加过任何机甲赛事,打法又完全不是军校教习的套路,因此可供分析的资料很少。 但赛事进展到现在,就完全不一样了。 “……蓝方机甲一直在拉开距离,并持续用远程火力封锁林诺选手的走位!” 杜布瓦口沫横飞,“我们知道林诺选手非常擅长近身格斗,他的反应力、敏捷度、速度,都无愧于中央军校格斗特招生的名气……但现在对面还在环场远程输出!很显然是准备把林诺选手风筝到比赛结束……林诺选手此前丢过一个后背分,如果比赛就这样结束,他的连胜记录也会到此为止!” 林诺蹲跪在光盾后方,模拟光束暴雨般射落在他四周,让他短时间内动弹不得。 但他只抬着一双眼灯,静默观察对手机甲的移动习惯。 “……或许是在机甲瞄准技能上有所欠缺,林诺选手此前只向大家展示过他优越的机甲格斗素养……” 确定对手短期内没有近身的意思,林诺用嘴扯下一只血糊的战术手套,往地板一吐,手掌在身上擦擦,然后掀开超远程狙击炮的盒盖。 “……哦!林诺选手起狙了!” 机甲肩后的模块连接组合,一阵干脆利落的“喀喀”声过后,一把巨型狙击炮自林诺肩后探出。 “不要慌张,保持高速移动。” 机甲教练组在私人频道里安抚对方选手, “超远程狙击炮会让机体的活动机能降低,让机甲变成一座不能轻易腾挪的炮塔。对于林诺这种格斗特招生来说,就等于自废武功。” “他不可能第1炮就狙中你,所以,你要在他一炮狙空、并来不及切回战斗状态的瞬间了结他。” 蓝方机甲师点点头。他自高空俯瞰林诺的机甲,就见红色机甲在光盾后一动不动,身体压得很低,但姿态却又一点也不显得紧绷,看起来莫名很像伏击前随意甩着尾巴的猫科。然而那双眼灯,却始终直直地对着他所在的方位,无论他把机体速度提升再提升,还是在高空z字抖动,那种被锁定的感觉都挥之不去。 “……等等。”蓝方机甲师突然说,“昨天备战的时候,是不是有人提到他六年实战成绩全a来着?我怎么记得基础班的狙击课程,好像是非常难拿a的……” 话音未落。 就听一声尖啸划破长空。 远程狙击炮的模拟光束,直接贯穿了他的驾驶舱。 蓝方机甲师:“……” 这把没法玩了。 “击溃点!”裁判机器人举起手臂,“比赛结束,林诺胜出!” “……本场联赛中第28场连胜,林诺选手还远远没有到达他的极限!再重复一遍,林诺选手还没有到达极限! “一个天才少年beta,正在向从前只属于alpha的领域顶端冲锋……” “什么冲锋?” 然而,当采访话筒怼到少年嘴边的时候。 他们只得到林诺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因为联赛冠军可以进机甲系。” 他回答了对方的一个问题,以为这样就能让他们善罢甘休,然后放自己离开赛场去吃午饭。 但滞留在出入口整整一个小时后,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压根出不去。 同班beta临时组成的护卫队,早就被长枪短炮挤到边缘。 他满眼都是闪光灯,耳朵里全是喋喋不休的提问,更难受的是,还总有人努力从人堆里伸手进来,很崇拜地去摸他肩膀后背。 一片混乱里,还有好几只手摸到了他大腿。 林诺根本不想让人摸,但面前的人也不是来找他麻烦的,他又不能用武力迫使他们屈服。 于是整个人被卡在人堆里动弹不得,镜头里扫到的表情,就是一副非常难受的模样。 “……当前已经有几百万观众在线看你的比赛,林诺同学,跟他们打个招呼吧!如果有什么想说的,就对着我的镜头……” “不不,请对着我的镜头——我是战术视窗的杜布瓦,林诺同学平时有关注我的解说吗……” 在混乱和拥挤里,有几个身穿教官制服的军人,悄无声息地进入人群。 林诺感觉自己身前突然开始松动,还有人在他背后挡住机器,并强硬地用手臂隔开人群。 他找到空子,立刻顺势往外钻,终于能从滞留了一个小时的地方离开。 林诺以为是学校里的教官在帮他,挤出去以后,还不忘回头想要道谢。 但一瞥之下,他却似乎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好像是恺撒麾下的士官,有一个上回还送他回地球来着。 那几个士官没有跟他对视。 完成任务后,就又像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隐没在人群中。 亚成年小豹一旦脱离人群,立刻一溜烟变成远处的黑点,让一众军事kol和媒体望尘莫及。 “怎么回事……他之前是进不了机甲系吗?” 人群中,有人困惑地挠起了头。 当这个问题真正在星网扩散时。 所有军校高层领导的脸色,都开始变得很不好看。 几场轮轴转的内部紧急会议,写着“意外”、“疏漏”、“监督”字眼的通告接连往外发,也没能挡住基数庞大的观众们刨根问底的好奇心。 “六年在校成绩全a,初始精神力3000以上,体能检测项目全a……这完全超出申请标准一大截了。怎么会被直接驳回呢?” 当林诺躲在宿舍吃饭的时候,已经有人一路摸进校内数据库,翻到了他的机甲系申请。 “那可是中央军校哎,六年全a……好难想象。不吃不喝不交朋友都未必做到这么优秀啊。” “别急,我再看看。” 上班族嘴里还叼着没吃完的三明治,手指在光脑上快速翻飞。 旁边一圈同事围绕在他的工位旁,假装低头讨论工作,实际是在给他打掩护。 “驳回一般都要写内部理由,给领导层再审核一遍。等我黑进去就能看到了。” 校级的数据防御墙破解起来不难,不过军校级别就多少有些难度。 但有全联邦600亿的人口基数作为大前提,强中更有强中手,总有人比他破解得更快。 “我找到了——[驳回理由:beta就算了吧]” “……” “……” “是的,我愿把这句话称作为年度幽默金句top1。” 星网的街头采访画面里,平时只在背景里行色匆匆、忙忙碌碌的路人beta们,都在镜头前停下脚步。 “太可笑了,真的……再配上林诺连胜28场的战绩——我靠,很可笑,但又没有人能真的笑出来。” 从林诺在联赛里崭露头角,到逐渐引起机甲圈以外的人群注意,再到一张被拒绝的机甲系申请—— 自此,舆论就不仅仅限于机甲了。 “……我承认alpha中的确出过很多风云人物,就像恺撒元帅、里埃尔将军这种伟大的将领,他们为联邦做出的贡献是不可斗量的。可我真的被一个问题困扰很久:所以恺撒元帅连年在外征战,跟那些游手好闲的alpha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做过什么吗?除了第二性别,他们跟元帅又有什么共同点?” “凭什么全社会的企业都默认一个潜规则:只要第二性是alpha,即便同样的岗位、同样的工种,基础薪资就要比beta高出30%??” 公共飞艇,住宅社区,办公楼,地下城的隧道。 这种议论声,几乎在每一个角落响起。 “……alpha的确在体能、精神力方面有天赋优势,可是仅仅是在这些领域不突出,beta就活该被扣着‘平庸’的帽子吗?这到底是什么逻辑?” “……最好笑的还是这几年的联邦科学家卓越贡献奖。不管是物理、生物、工程、天文还是军科领域,明眼人都知道这些领域最顶尖的科学家全是beta,结果联邦政府苦心搜罗,最后让几位科学家的alpha局长上去领奖了……” "……omega身体娇弱,不事生产,但他们从出生起就能每年领取联邦的赡养基金——也是从我们上交的税金里拨的。所以我们算什么呢?当ao匹配结婚产子时,负责在底下托举他们的牛马吗?" “……不过,就连alpha独占鳌头的机甲领域,现在也有林诺这样的beta开始往里闯了……x的,干脆就这样一路赢到底,打烂那帮人的脸——!” “……赢下去,林诺!” 联赛第16天。 当林诺再度出现在赛场上,并向总决赛发起正式挑战时。 ……他已经很难说清楚是音爆给他的干扰更大,还是那些声势浩大的助阵干扰更多。 “林诺——!林诺——!” “给我赢!林诺——!” 一个不经意,林诺又被对手拿了两个后背分。 他的确是被恺撒和最精锐的警卫队特训出来的,但那时他全神贯注,唯一的干扰也只有旁边银发男人的耳语或者触摸。 中央军校毕竟是人才济济的顶尖军事学院,联赛又已经进入半决赛阶段,他的对手并不是他能在分心状态下轻松应付得了的。 第三个手臂分。 林诺吐出一口气,抗荷服下的腹肌线条一个起伏。 在对方换弹调整的间隙,他从手臂上捋下一个手环,手环自动变形组装,最后变成他那老旧的屏蔽耳机。 这还是昨晚恺撒给他的建议。 耳机戴上,熟悉的白噪音涓涓流出。 ……他也是第1次发现,15年的感官折磨,到底是给他带来过一些好处的。 起初,保持绝对专注度还只是身体的无意识自保行为,好让他不至于在感官超载时疯掉。 但是在懂事以后,他身为机械师的父母,也对他进行过很好的引导。 “一颗偏差值在1%的螺丝,都有可能导致一位机甲战士丧命。机械工程师的工作就是这样,看似很不起眼,但每个环节都人命关天。” 林妈妈把螺丝握在小林诺手里,让他专注找螺纹里的瑕疵。 通过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个点,来摆脱感官超载的折磨。 “小宝以后也要记住。但凡涉及人命的事情,是不可以用来开玩笑的。” 林诺再度睁开覆满银光的双眸,外界的喧嚣自此与他无关。 9岁那场淅淅沥沥的冷雨,从两座墓碑前落进他的耳机。 他敛息沉眸,机体携着滚滚烟尘和风暴,再度袭向对面的劲敌—— “……然后到第44场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会输!长官你有看到他的战斗技巧吗?他是这样……这样子——” 林诺讲到最兴起的地方,还站起身,在房间里做了半个锁喉抛摔动作。 然后才后知后觉,通讯那头的恺撒看不见他。 于是又默默蜷起两条长腿,坐回床沿上。 他如今在联邦热度极高,星网的讨论度几乎跟恺撒并驾齐驱,学校宿舍再也不能算是躲清净的地方了。 半决赛结束后,军校领导还特地来找他拍了张握手合照,提出要为他安排新的校外住处。 [拒绝他。] 但恺撒的短讯却像踩着点,进入他的光脑,[再悄悄到星环城的体育馆去。] 原来恺撒在校外给他准备了一个安全屋。 是一个隐藏在军官家属院区下方的小屋子,进入安全屋的密道七拐八绕,足以让他甩掉所有跟踪者。 最优秀的地方是,安全屋距离体育馆只有200米。 于是,林诺终于可以在每天的体能训练结束后,舒舒服服回到安全屋洗个澡,然后再趴在床上给恺撒打电话了。 “说实话,你一直在挑战我的想象力上限。” 银发男人低低地夸奖。虽然他讲话总是真假难辨,但至少这句夸夸是真心的。 “面对这种级别的关注,我以为你会表现得更加不知所措,或者更加飘飘然——但你依旧在享受比赛。” “其实还是会飘的。”林诺默默承认,很难为情地摸着后脖子,“就是打完比赛以后,会有很多人说、咳,说我是那个……大帅哥。” 恺撒在那头笑了起来,笑声中还有一丝丝难以置信:“怎么,难道以前都没人告诉你?” 林诺自己努力回忆了一下。 还真没有。 顶多就是仪仗班顾问被他连拒8次时,跳着脚骂他说不去仪仗班就是联邦公民的巨大损失云云——他当时还非常震惊,不明白怎么就能上升到这么严重的地步。 至于爸爸妈妈和小叔夸他,他一律当做是亲人滤镜。 “我只知道我看人的眼光从来不会出错。” 等听完今天的赛事复盘,恺撒又低笑着再夸一遍,“你永远都不会让我失望,只会一次又一次给我惊喜。” 林诺今天被他夸太多了,心里特别高兴。 他有个小习惯,越高兴嘴角就压得越死,然后东摸西摸,东看西看,很忙但不知道具体在忙什么地摸完一圈后,才会用很冷酷的声线回应道: “……唔。” 恺撒一听他这个声音,脑子里马上浮现画面,黑发小猫的臭屁脸几乎就杵在眼前。 ……他们也有好多天没见面了。 男人处理公务的动作微顿,目光落向舱窗。 窗外不断掠过光束,那是飞艇正在高速跃迁时,产生的空间扭曲现象。 距离目的地还有一定距离,恺撒看着看着,心里便冒出一种近似“渴意”的念头。 “林诺,你知道安全屋里有全息人像扫描仪吗?” 他温和地诱哄着,“我想知道那个机器现在还能不能使用。如果你现在有空——” 林诺一听,没等恺撒说完,就自己跑过去找那台机器。 全息人像投影跟视频通话一样,都是星际时代很常见的通讯方式,只是林诺不太喜欢露脸而已。 他把机器打开,还认真地检查过内部构造,对恺撒说:“积了一些灰,但是问题应该不大的。” 恺撒:“试试照射全身,然后投放到我的光脑呢?” 林诺照做了。 他用机器照射自己的时候,莫名想起之前宿舍区那个跟女朋友全息投影啵啵亲小嘴的哥们,又不由有些局促。 趁着照射程序还没完成,他飞快检查一遍全身,才发现下面只穿着裤衩,又火速蹿到床上,随便抓来一条裤子穿上。 于是当少年的身影,逐渐在舱室中央成形时。 恺撒就见林诺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黑发,单腿跳着,把半边屁股塞进长裤。 穿好了,又迅速背手跨立,脸蛋始终冷冷绷着。 林诺:“报告长官,照射完成。你那边能……能看见我吗。” 考虑到小孩心思敏感,恺撒不去点破,只是悠闲地抱着手臂,往办公桌桌沿倚住。 然后微笑道:“好像不太成功。再换一下照射模式呢?” 林诺明显松了一口气,又俯身过去调试。 安全屋的全息照射仪,是联邦当前最顶级的一款。 投放在恺撒面前的人像完全没有失真,当林诺俯身调试的时候,他的全息人像,便也无知无觉地朝恺撒倾身过来。 爱干净的小猫刚洗过澡,质量绝佳的照射仪,甚至连锁骨上的湿气都清晰可见。 少年衣领微微松敞着,黑发下的后颈冷白,没有发育完全的腺体位置,只有一片平坦光滑。 湿发上的一滴水珠滴答落下,沿着敞开的衣领滚过那处,很快就从微耸的肩胛骨中间淌下去了。 恺撒眼神跟着那滴水珠走,直至它没入衣领深处,才将目光重新移回林诺的后颈。 他不说话,也不动作,任由林诺人像的手臂穿过他,在自己的空间调试那台机器,然后又直起身来。 林诺:“长官,现在应该可以了。” 他没有听见恺撒回应,一时有些无措。 他把自己的全息人像投过去,却看不到恺撒的脸,也不知道对方现在是什么表情、在做些什么,就像只开了单向视频似的。 于是他盯着照射仪下方的地板,浓墨似的眼睫眨了两下,嘀咕着重复: “长官,可以了吗。” 良久,恺撒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还是不行。 他心想。 只有数据组成的人像,没有体温,没有气味,没有全情依赖的投怀送抱。 也没有被抱得太久后,在臂弯里近似撒娇的晃腰挣扎的触感。 心中那丝莫名的焦渴,远没到能被满足的地步。 反而被全息人像诱发得更剧烈。 而恺撒从来睚眦必报。 如果他不经意间沉迷,他就一定要让林诺比他更沉迷; 如果林诺令他感到焦渴,那他就必然要让对方比他更焦渴。 “我想看看你的手,林诺。” 林诺的视角,只能有那台机器和恺撒的声音。 他不知道恺撒现在在他的哪个方位,索性就把手掌朝上举着,露出今天又被磨得皮开肉绽的手心。 ……就看见发光的数据流,开始急速往他的手掌汇聚。 先是一双拢住他手掌的黑色皮革手套。 然后是三道金纹的袖口。 再然后就是漆黑的军装大衣,和那张阔别十多天的英俊面容。 林诺下午搬进安全屋时,曾特地打扫过,还放进不少他在宿舍的日常用品。拖鞋,水盆,还有刚晾起来的袜子。 在这个充满日常气息的房间里,银发男人的身形一旦显现,瞬间带来很强的战场压迫感。 就连头顶明亮的白炽灯光线,都要被他挡去半分。 他低头注视林诺,轻轻勾唇:“你好像呆住了。” 林诺这才回过神,下意识把手抽走。 照射仪的质量太好,害得他被恺撒的全息人像吓了一跳。 要不是还有轻微的投影波纹,简直像恺撒本人突然出现在屋里似的。 “林诺?” 他把手抽走了,但恺撒的手掌还是轻轻摊开着,低缓地叫他名字。 尾音微微上扬,是一种有祈使意味的唤法。 于是,即便知道全息人像无法触碰,林诺还是慢慢张开手心,举在那双皮革手套中间。 “为什么不用治疗仪?” 恺撒低头检查,微微皱起眉,“比上次见面时更糟糕了。” “治疗仪痊愈得太快了,而且还会把茧也治好。” 林诺对着自己破破烂烂的手心说,“我觉得会很影响手感。至少要等到决赛结束,才应该能……” 恺撒一边低头聆听,一边不自觉用拇指摩挲他的指根,好像真能碰到他似的。 林诺有点拘谨。他在对方翻检的手法中,感知到一种若有似无的暧昧。 但他兀自告诫自己:只是因为他很喜欢恺撒,所以才会老忍不住多想。 “……第36场的对手特别擅长地面技。我之前分析过他的往届比赛,只要对手被他带进地面,就基本胜负难料。可能就是在那一场……” 林诺再次停滞。 因为恺撒的一只手掌已经穿过他的手腕,缓慢摩挲向他的肘部。 全息投影没有触觉。 但皮革手套的质感纤毫毕现,他莫名感觉有一丝冰凉从小臂滑过。 “这里呢?也是不想用治疗仪吗。” 林诺低下头,才发现恺撒原来只是想看他上臂内侧的一大块淤痕。 于是他顺势把胳膊抬高过头顶,希望能向对方证明不是什么严重伤势: “……这里可能是在第42场的时候弄的。那一场我把安全带系得太紧了,然后又做了很多强推拉动作……” “我记得。” 银发男人闻言,原本专注检查的义眼不动声色抬起,看了林诺一眼。 “你就是在那场用三个肩膀分换了击溃点。并且——我没猜错的话,你还在驾驶舱里左肩脱臼了。” 林诺瞒不过他,只好闷声点头。 在今天的半决赛中,他确实脱臼过,是激烈缠斗中急坠过速导致的。 但他掩饰得很好,还以为不可能有人发现。 “所以你还是无视了它。” “……我没有,长官。我治疗过了。” 意识到恺撒的口吻里有一丝责备,林诺只想被他夸,不想被他误解,于是立刻把两手伸到领口,把上衣扣子一粒粒解开到胸前。 “我记得长官说过战士要随时检查自身状态,所以我有认真治疗过的。” 全息投影很巧妙地模糊了现实和虚幻的界限。 林诺把衬衫领口从一侧拉开,并露出毫发无损的左肩时,并没有意识到如果是恺撒真人在这里,他是绝不会用这种直白的方式向对方澄清的。 当男人再次朝他迈近,高大的身形几乎跟他贴在一起时,他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给一个全息人像让路,总显得挺奇怪。 “确实痊愈了。” 恺撒的声音离耳机很近,就像真在他耳边低声说话,“这样就对了,林诺。但是这条淤痕……” 被皮革手套包裹的指尖,沿着他锁骨下方的淤肿一路轻移,然后没入遮挡右肩的衬衫下。 似乎在耐心地等待什么。 林诺犹豫两秒,干脆把剩下的扣子都解开。 安全屋里的灯光静谧明亮。衬衫簌簌地滑向他的肘部,露出那条淤痕的终点。 与此同时,林诺漂亮饱满的胸腹肌肉,以及因为受冷、悄悄翘起来的红嫩,全都在恺撒眼底暴露无遗。 “这都是安全带勒出来的,还有一些训练时的擦伤。” 林诺努力辩驳,压根没注意男人的目光正停在哪里, “因为确实没什么大碍,而且我赶时间训练,所以我就——” 但是很快,他就看见恺撒原本一直愉快微勾的唇角,慢慢地往下拉平。 神情也多了一丝真正的严厉。 他自己低头往下看。发现只解一半扣子还好,一旦衬衫完全褪去,他身上更多的摩擦伤、勒痕淤肿,想要争分夺秒训练、所以懒得治疗的诸多淤青,便全都不能掩饰了。 “长官——” 恺撒没有说话,只是俯身半蹲,手掌下意识扶着林诺的腰,仔细确认那些淤青。 好在都只是表皮下的血管破损。而不是被小孩粗心疏漏的软骨挫伤、甚至骨裂等情况。 “很好。” 恺撒说,抬起浅灰色的义眼看他,语调也淡淡的, “至少现在我知道,你是不喜欢照顾自己的类型。等到我回来,我会想出办法让你喜欢的。” 林诺只好点一下头,总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上回恺撒用这种语气跟他讲话时,他就很倒霉地被“故障”锁在驾驶座上整整两个小时。 他们依旧像从前那样亲昵地聊天,只是从语音通话换成了全息人像,林诺既觉得新奇,又觉得有些莫名的焦躁。 因为明明只是全息投影,但恺撒的投影依然会在跟他说话时,无意识似的触碰他的脸,摸他的后颈。 或者只是一边随意地握着他的腰,一边低头专注聆听。 林诺的天赋导致他的躯体记忆也很好,眼睛一看见投影触碰他,他对应的那部分躯体,就会迅速回溯起从前的感觉——被轻轻触碰,被温柔抚摸,被紧密拥抱时的感觉。 只要时间别太长,他对这些还是很喜欢的,甚至被养出了一定程度的依赖性。 可是他又没被实际触碰到。 身体反应和大脑认知相冲突,那种躯体记忆很快会如云烟般消散,只徒留下浓浓的失落感。 “……长官说过一定会来看我的决赛。” 最后他被撩逗得实在受不了,闷头坐在床沿上,真的跟恺撒生气了。 “可是明天就是决赛,你依然没有回来。如果一开始就不确定能不能实现,长官就不要随便承诺了。” 他在冷脸发脾气,然而蹲在他面前的银发男人,却慢慢地勾起唇角。 像是一番努力过后,终于看见了很可爱的画面。 “我的承诺,一般是不会轻易给出的。” 林诺就见那个人像投影站起来,离开他,可能是走到他所在空间的办公桌之类的地方,低头查看着什么。 良久后,林诺的耳机和宙斯要塞的港口方向,同时传来一声空间跃迁的震响。 “你看。” 恺撒微笑着说。 “我从来都是不骗小孩子的。” 23、第 23 章 巨型光幅在中央军校上空轰然炸开。 飞艇播撒下暴雨般的彩带,掀起观众席新一轮欢呼狂潮。 机甲联赛第17天,总决赛16进8阶段。 林诺跟其他15台赛级机甲一起,背手跨立在决赛赛场的机甲台上。 炫目的光柱在他们身上来回扫射,让林诺有点睁不开眼睛。 “林诺!林诺!林诺!” 助阵声简直震耳欲聋。 林诺低头把耳机戴上,又朝主席台方向张望。 决赛及机甲的眼灯焦距很远,所以就算隔着大半个观众席,他也还是能看清校长身后落座的一排受邀嘉宾。 光柱扫过台上的一众将领。 其中,恺撒的银发正在闪闪发光。 恺撒平时总喜欢把元帅大衣披在肩上,不过在这种场合,他倒是没忘记把大衣板板正正穿好。 色泽极浅的银发用了些发蜡,优雅地梳向脑后,完全展露出成熟深邃的五官轮廓。 他微笑地坐在一众军事将领正中央,不时轻轻鼓掌,礼貌性地给校长捧场。 但在眉骨下的阴翳里,一双义眼正如兽类般缓慢逡巡。 林诺把机甲脑袋翘得更高,眼灯也很期待地闪烁着。 他觉得恺撒应该也会往他这边看。如果他一直等着,或许他俩能悄悄碰个眼神。 但他等了又等。 等到台上唾沫横飞的校长,都讲完两大段了,恺撒仍然没有要看向他的意思。 “……我们学习如何在压力中保持冷静,如何在逆境中绝地翻身。我们被教导以责任、荣誉、守序、忠诚……” 他有些困惑,顺着恺撒的目光往后看,才发现对方是在看观众席上黑压压的beta人群。 表情不像是在感慨上座率,更像是在清点什么战果。 林诺心里多少有点沮丧。 但他很快打起精神,把机甲脑袋低下去,专注看自己面前的决赛规则手册。 “……将带着中央军校的军事精神,无畏地走向太空,走向银河系……” 正在看规则手册的林诺,并没有意识到。 他才刚刚低下头,恺撒的目光就穿过人群,落向了他的机甲。 但平时总爱用亮晶晶眼神注视他的黑发小猫,今天却只顾看什么破手册,连要抬头的迹象都没有。 银发男人等了又等。 等到又臭又长的开场白结束,等到赛场入口隆隆打开。 也没等到林诺再抬头看他。 ……他便缓慢眯起义眼,唇角弧度都淡了几分。 “士兵们,最后一次检查装备!准备进入作战区域!” 赛场的欢呼声几乎掀破天穹。 林诺关闭手册,跟旁边的15台机甲一样,开始检查弹匣和模拟光刃是否配备齐全。 联赛16进8一直都是特殊赛制,16位选手分成红蓝双方阵营,并在全息赛场限时抢攻对方阵地,攻占后即为比赛结束。 裁判组会根据每位选手在比赛中的击杀数、攻防表现等计算个人分数,最终胜利阵营全组都可大幅加分。 林诺以前也当过观众,他知道每年的16进8都是最好看的一场,可以最大程度上体现一个机甲师的全局能力。 他检查得认真,没注意自己旁边的一台机甲在查验弹匣时,弹匣重量将它的机械爪往下压沉了几公分。 几公分的幅度,对观众席和主席台上的人来说,不过只是毫厘之差。 然而恺撒却微微挑起眉梢。 他转过身,朝毕恭毕敬的校长低下头,微笑着耳语几句。 “选手请稍等。赛组委有新指示。” 林诺刚要踏进比赛区域,就见头顶移来几个大吊锤,把他和其他机甲全都吊回了机甲库。 “请选手们接受二次赛前检查。” 他只好把辛苦装配好的光刃和弹夹又重新卸下,在面前密密麻麻摆了一地。 负责检查的小机器人满地乱窜,把他们刚刚填满的弹夹,又一个一个重新退出来。 查了将近20分钟,一个小机器人突然亮起红灯,举起一颗模拟手雷: “这是震荡弹,并不是模拟手雷。” 选手们都一脸愕然。 震荡弹虽不是什么高杀伤力弹药,但也属于违禁类实弹。 因其爆炸时会产生巨大的光污染和噪音,会导致机甲师在一定时间内精神力受损。 尽管在后续护理中大多都能恢复,但至少到联赛结束前,机甲师都将无法再正常驾驶机甲战斗。 “……” 被查出携带实弹的alpha张大嘴,一副想为自己辩解的模样。 但证据确凿,他看向其他alpha或惊愕或鄙夷的眼神,最终闭了闭眼,还是把嘴巴合上了。 几个巡逻机器人把他带走时,林诺总感觉对方情绪复杂地看了自己一眼。 决赛第一场就出了岔子,赛场内着实混乱了一段时间。 林诺足足在驾驶舱内等了两个小时以后,才收到了赛组委的最新通知: 违规选手取消比赛资格,由积分排名17的选手上场补位,比赛继续进行。 赛场入口第2次向众人徐徐打开,而在看到赛场地图的那一刻,星网、军事视窗和场内追看林诺的观众,再度炸开了锅。 “好好好……原来是在这等着!” “真被战术视窗的那几个大博主蒙对了……还真就只选机甲系三年级刚刚练过的图!” 林诺看着眼前的全息赛场,眸色微沉。 他下意识想回头往主席台看,但稍稍一停,还是端着枪迈步走进。 面积广阔的全息赛场内部,现在正模拟出某艘巨型外星母舰的内部场景。 墙壁、地面和星舰的立柱上,都布满了神经纤维状的蠕动活物,看上去非常可怖。 但因为是供军校训练用的全息地图,这种在联邦档案中享有赫赫凶名的外星怪物——“神经鳗”,目前只会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大家集合一下。我们开一个简单的战前会议。” 林诺阵营的一位三年级学长、上届联赛季军,进场就先把指挥官光帜挂在自己身上,然后将己方选手全部召集到身旁。 战术小组训练就是高年级机甲系学员的日常,且几个高年级学长似乎彼此都认识。 林诺还没走到战术图的投影前,红方指挥官就把光脑关掉了。 “那就按往常训练时一样。没问题吧?” 他环顾几具机甲,眼神唯独跳过林诺,“只要别发挥失常,拿下这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学长,我还没被分配作战位置。” 林诺说,“伏击,侦察,火力,或是防守指挥部?” 他问完,就见面前7具机甲都朝他转过头,眼灯同时注视他。 “你的作战位置?” 另一个alpha学长说,似乎在驾驶舱里笑了,“基础班小学弟,你以前见过这个图吗?如果连图都不熟,谁敢跟你打配合?” 在回答前,林诺略微顿了一下。 “这是‘星陨战役’的地图。” 他说,“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不熟悉?” “或者这样吧。你就呆在指挥部,等我们推完对面就行。” 上届季军alpha说,战前会议倒计时快结束了,他的语气不是很耐烦, “毕竟等会比赛打得太激烈,可能没人有空救你。” 至此,林诺完全懂了他们的意思。 他也不纠缠,机械爪抬起来,做了个“ok”。 比赛开始,红方阵营迅速向地图深处摸进。 红方指挥官熟练地把7个人分成3组,一组侦察,一组火力,一组跟随自己驻守指挥部。 按照比赛规则,指挥部由队长自己标定位置,并且每个小时都有一次转移机会。 而每击杀敌方三人,就会视作获得一次俘虏,指挥部坐标将被作为情报奖励发放给击毙方。 侦察组两人快速越过母舰的空旷地,朝错综复杂的神经迷宫挺进。 各大军校的训练地图一直都是根据实战记录仪复刻的,但截至目前为止,联邦还没能从阵亡战士的记录仪里解析到母舰核心的完整情报,于是复原出来的神经迷宫,也只能还原到真实战场的2%左右。 侦察小队不得不蹲伏下来,在肉块、膜状物、丛林般的连接神经间缓慢向前,间或还要被从地面冒出的一连串气泡般的眼球吓一跳。 “虽然但是也不用这么逼真呢……” 观众席上有不少人受不了了,“这个图本来也不太适合用来做公开赛展示的。” “报告指挥部,侦察组抵达坐标a76。” 刚用匕首划开一层膜状物,侦察组就猝不及防地跟敌方选手打上照面。 “侦察组接敌,侦察组接敌!敌方四人有重火力,疑似敌方火力组!” “指挥部收到。” 红方指挥官回复,“侦察组脱离接触,后撤至坐标c55,完毕。” “跑得还挺快!” 对面选手也都是同年级alpha,追逐中还投送了一个短距离通讯, “建议趁早投哈。上届比赛咱们就纠缠了足足八个小时,观众都饿死一大片。” “要点脸行不行!” 红方侦察组回骂,“我们这边开局就废一个,本来就是7对8!” 林诺正挂在一根极粗的连接神经上,听见队内频道报点,就在驾驶舱里打开地图,在a76位置标注4个红点。 他回忆了一下母舰的内部构造,再细细对照地图,猜出赛方复刻的应该是母舰内部的22层。 神经迷宫看似分支众多,但实际可以无阻碍通行的路线,也就只有那么几条。 林诺点住图上的4个红点,指尖再沿路线往敌方阵营一划,敌方火力组的始发方位,便昭然若揭。 他翻身爬回连接神经上方,只用肘部和膝部前进,不让足部的减震器发出任何声音。 一路走,一路还在给机体减重,把模拟爆破雷之类的都丢掉,只留下模拟光刃和静音的相位枪。 开局第二个小时,红蓝双方已经在场地内激烈火并过三次,但暂时都没有出现伤亡。 赛场外部的联赛观众,可以通过大屏看见双方选手除指挥部以外的光标位置,也能用光脑自由选看选手视角。 而一旦火并开始,还有场内摄像头及时捕捉全景画面,对军事迷着实是一场赏心悦目的视觉盛宴。 但在关注林诺的观众里,却有不少人开始感到失望: 整整两个小时,林诺不是在连接神经里爬来爬去,就是在离火并点很远的地方游走,有时候还干脆停在一个地方不动,可观赏性很低。 “……林诺选手作为基础学员,确实没有接受过机甲系的战术小组训练,在小组比赛中感到茫然、找不到作战位置,也是可以理解的。” 喜欢他的解说员赶紧为他挽尊, “只是有点可惜,大家恐怕没办法再在这场比赛里,看见他独一无二的精湛格斗技了。” 林诺把机甲停靠在一处神经元囊室,靠在驾驶座上仔细查看地图。 他把队友每次遇敌时的坐标时间都记了下来,目前已经能推算出敌营的三条进军路线。 在16进8赛制里,能直接找到对方指挥部并占领三分钟,当然可以最快速度夺取胜利。 但实战情况中,要达成这样的条件往往很难。 双方指挥部是隐匿的,而且每个小时都在移动; 同时如果不事先淘汰掉一批敌方选手,就算找到指挥部,一旦指挥部呼援,也很容易得而复失。 林诺黑眸里映着地图上的三条路线,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抵住下颌,仔细推算敌方的指挥思路。 他发现相比起大范围搜索任务,三组火力似乎都在优先往地图另一侧的神经元囊室推进。 那个囊室他也熟悉,是母舰22层最大、树突通道最复杂,也是曾在“星陨战役”中埋葬过最多联邦士兵的地方。 战术视窗在重点分析这间囊室的时候,曾说过因为神经鳗这种生物的特性,它的囊室自带捕食机能。 如果同时进入囊室的生物体到达一定数量,就会关闭所有树突通道,并释放毒液侵蚀机甲外壳,再让神经鳗猎食内部的机甲师。 “这种生物偏好人类的大脑,喜欢在人脑中栖息繁殖,” 战术博主沉痛地说,“神经鳗会优先选择接触眼球的方式,从眼后视神经输送进入脑部。‘星陨战役’中幸存下来的战士,如今绝大多数都在联邦疗养院休养。 “他们的内部脏器侥幸没有受损,但已完全丧失语言、思考、记忆功能,心智退化如同幼童。科学局专家判断,这就是神经鳗侵蚀脑部的影响。” 当然,联赛地图里并不会有神经鳗,只会有不规律封闭的模拟囊室。 “火力组呼叫指挥部,” 队内频道又响了一声,“坐标y68遇敌!敌人3名,残血2名。申请追击,等候指示!” “批准。火力组向y52方向追击。” 林诺想了一下,偏头打开耳麦: “呼叫指挥部。y53可能有敌人设伏,请指挥部注意。” 频道里有人笑了一声,但暂时没人回复。 等到火力组再次报点,他才听见指挥部的回应:“小学弟,我们练这张图练了快有上百遍,哪个点适合设伏,难道我们不比你更清楚?而且如果你想说的是巨型囊室,它的坐标是y50,看清楚地图再呼叫,好吗?” 林诺说:“正因为你们与敌营选手有过多次合作训练,我才怀疑对方这次极有可能在y53设伏。y53是包抄巨型囊室必经的一……” 他话没说完,被另一组的报点再次打断了。 此后,指挥部再也没有给他任何指示。 林诺摘掉耳麦,扔到驾驶舱墙上,然后驱动机甲,往y53坐标高速回撤。 他心里对敌方指挥部的方位有一个大致预估,早就已经摸进敌后很深的地方,这下又要重跑一趟。 由三名红方选手组成的突击组,已经追着敌人来到y54坐标附近,然后眼看着敌人往巨型囊室方向去,不由嘀咕了句“又来”。 正如指挥官学长告诉林诺的一样,那个实战中伤亡最大的巨型囊室,在机甲系的小组训练中,也会频繁成为大型攻防战的选点。 火力组一号位选手静默地打出一个战术手势,后方两人心领神会,转而爬向通往y53坐标的连接神经。 “火力组正在通过y53坐标,准备绕后。请求指挥部批准侦察组回撤支援。” “指挥部收到。批准支援。” “侦察组收到。正在赶往y50坐标,准备与你们汇合。” 赛制规定,如果击杀3名敌人,就能获取对面阵营的指挥部情报,所以红方火力组3人、侦察组2人都摩拳擦掌,准备拿到开场后的第一个情报点。 火力组3人在连接神经上攀援前进。 要绕向囊室后方,必须非常熟悉这片地带的迷宫,否则就会贻误战机。 好在火力组早就把图背得滚瓜烂熟,行进速度虽稍稍迟缓,但方向非常准确。 只是在通过y53坐标的极狭地带时,机体腾挪不便,三人不得不暂且把枪支模组嵌回机体,然后扶着血肉蠕动的墙壁缓慢前进。 说是迟,那时快。 火力组的一号位刚从极狭冒出头,就听见一声超远程狙击炮的尖啸。 “咻——!” 一号位机体霎时僵停,不能再被机甲师操纵。 “……蓝方,弗兰克·提拉尔多,击杀人数:1名!” “……哦哦!” 原本气氛逐渐平缓的观众席,这下又沸腾起来。 解说员的声音在整个赛场传遍,“历时2小时49分钟,赛场内终于出现了第一位阵亡选手!” “火力组遭到伏击!重复,火力组遭到伏击!” 队内频道的枪声响成一片。 火力组二号位急促但清晰地汇报现状,然后抱住一号位无法动弹的机甲,奋力往后拖—— 一是人道主义课程的要求,二是y53地区非常狭窄,僵停的机体挡住了二三号位的前路。 “火力组后方遇敌!坐标y53,请求支援!” 三号位却猛地撞在他后背上。 两台机甲被敌方两头围堵,一时只能背靠背架起光盾,陷入被动防御境地。 “侦察组报告当前坐标!” 指挥部学长厉声道。 火力组的两个人视野受限,无法准确报告敌方人数和包围圈状态,只能全靠后面的侦察组掌控全局。 “快速支援火力组,要是他们全部被击杀,对面就要拿到指挥部情报了!” 他吼完,想了一下,又打开队内频道,想叫林诺也尽快回援, 但嘴巴张了半天,又闭上了。 林诺上一次报点,已经是在地图另一端的边缘地带,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赶回来的。 他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合理借口。 “侦察组接敌!坐标x52!” 队内频道再次响起急促的报告声,“可见敌方人数——” 他不敢置信地顿了一下,“6人!” 红方指挥官心里一沉。 6人在跟他们交火,1人在超远程架狙—— 显然除了蓝方指挥官还在留守指挥部,敌方阵营已经全体出动,就为了抢占第一个情报点。 密集的火力网中,第二个火力组成员被光束击穿机体,判定为机体损伤,等待救援的残血状态。 “直接把我的机体架起来当盾!赶紧的!” 之前“阵亡”的火力组一号位,正急得在驾驶舱里跳脚, “侦察组呢!过来救一下啊!” 话音未落,就听超远程狙击炮的呼啸声由远及近。 正暴露在狭道外的一名侦察组选手,应声僵停。 “我靠!” “……蓝方,弗兰克·提拉尔多,击杀人数:2名!” 侦察组剩下的一名选手且战且退,不得已离被包围的y53越来越远。 红方指挥官朝面板用力砸了一拳,回头看向身后留守指挥部的选手,又摇摇头—— 这个距离,就算急行军也来不及了。 “好啦。给你俩个痛快。” 蓝方突击组的一号位换上散射枪,反架在手臂上,枪口小心探进y53狭区,“明年见!” 散射枪对准“负伤”的火力组二号位,蓄能槽嗡嗡蓄满。 二号位松开操纵杆,往后一靠,仰头长叹。 “轰——” 爆鸣。 散射枪虽然也有开火噪音,但绝不可能是这种能让地面随之震颤、让一众机甲师耳膜刺痛的爆鸣声。 幽蓝的光刃形同鬼魅,携着滚滚的音爆云,刹那间自斜后方袭来。 持枪的蓝方选手机体一滞。 保持即将开枪的姿势,彻底僵停。 “红方,林诺,击杀人数:1名!” 24、第 24 章 “……” 赛场外齐齐静默。 随即爆发出掀破屋顶的欢呼! 恺撒悠闲地看着光幕上的画面,唇角一直微微勾着。 “……来了!林诺选手及时回撤支援,并成功击杀一名蓝方选手!” 解说员高声介绍,“他从e95一路急行军至y53,横跨大半个地图,并在最关键时刻提速至超音速,成功保下红方阵营的情报点!” 林诺一击得手,也不恋战。 回身给队友砸下光盾,然后迅速翻越到连接神经背面,以躲避远方的超远程狙击手。 “别管那个beta!先点掉残血的!” 蓝方指挥官急吼。 蓝方突击组把队友僵停的机甲拖回,同时迅速朝两个红方火力组倾泻火力。 但林诺选的掩体位置相当刁钻,恰巧在火线的150°斜角。 当一名蓝方突击组选手刚巧挡在他与狙击手之间时,林诺从连接神经后探出半颗脑袋,用相位枪噗噗噗噗打人家后背。 “我靠。” 蓝方突击组几个选手眼睁睁看着机体开始报伤,都被气笑了。 相位枪声音轻,杀伤力较小,倒不至于一枪打爆驾驶舱,但被打多了,还是会让机体判定损伤滞停的。 他们反过身就去抓林诺,趁着这个空档,被卡在狭区里的两名红方火力组迅速脱身,然后顶着“阵亡”队友的机体做掩护,一同转移到狙击手盲区。 “……” 火力组二号位卡了下壳,还是尴尬叫人:“林诺,你的狙击炮哪去了?” 林诺说:“卸了。我本来是想轻装搜寻指挥部的。” 3号位直接把背上的狙击炮扔过去:“接着!撤进囊室里去,然后把对面的狙击手给点了。我们掩护你!” 林诺一把接过。 在学长学姐的重火力掩护下,他迅速退进y50的巨型囊室。 囊室如同一个会呼吸的巨大肺泡,树突通道时开时合,倒是比战术视窗上传的真实记录画面更有规律。 林诺把一个小小的呼吸口作为射击孔,然后起狙瞄准。 在呼吸口打开前,他缓慢吐出一口气,将神经鳗钻进士兵眼眶的血腥画面,暂且遗忘在脑后。 “咻——” 呼吸口一打开,林诺的子弹暴射而出。 “……红方,林诺,击杀人数:2名!” 没有狙击手威胁,两名火力组选手立刻火力全开,甚至几度要冲出包围圈。 而那名被围堵在x52的侦察组成员,也似乎备受鼓舞,竟然仅凭一人就把2名蓝方选手全部打残。 “报告指挥部,坐标x52,两名残血,是否追击!” 侦察组已经打得急眼了,大有马上追杀过去的意思。 毕竟林诺已经击杀2人,他如果能再扩大战果,敌方指挥部的坐标情报就将向他们暴露。 队内频道短暂沉默。 林诺想了想,还是把丢到脚下的耳麦捡回来,说: “指挥部,请注意一下当前时间。” “……谢谢提醒。”红方指挥官说,“侦察组脱离接触,回撤至x55与增援汇合。两组再前出y50,保下林诺和火力组。完毕。” “侦察组收到。” 刚刚一场交锋结束,赛场时间已经到了2小时58分。 双方指挥部每小时会换一次坐标,在这个节点上去抢对方的指挥部坐标,战略价值已经不再像他们遇伏前那样大了。 增援很快抵达巨型囊室,打退蓝方的包围圈,将林诺和两个残血选手救下。 双方开始重新设置指挥部据点,并各自把“阵亡”和“残血”队友带回。 红方指挥官给“残血”队友治疗过后,把新的战术布置图打开,还开得特别大,等林诺过来看。 结果等了半天,没等到林诺过来。 回头一看,林诺看着被他点掉的狙击手方向,似乎正在思忖什么。 “你想去追踪他们吗?” 被林诺救下的火力组一员说。 他的耳朵还被刚刚的音爆震得嗡嗡的,一直在用机械爪摸头,眼灯也不大好意思往林诺方向看。 “我想试一下。” 林诺把头转回来,“按照人道主义规则,他们一定要把那个狙击手带回指挥部。如果我能成功追踪,或许可以探到敌方指挥部的新坐标。如果被发现,我也会尽快脱离,不会让对面拿到第3个击杀。” “我相信你可以成功脱离。” 红方指挥官想起刚刚那个音爆,默默地说,“但是你需要有人帮你吸引注意力。” 说完,他又把眼灯转向其他“幸存”选手:“嗯……大家觉得呢。” “……我是没什么意见。” “我也。” “试试吧……” 新的作战方案被快速制定。 这一回alpha们围了一个圈,让林诺站在离战术图最近的地方。 林诺拿到新的作战任务,就把狙击炮还给旁边的alpha学姐,悄无声息地爬上连接神经。 赛场第3小时第17分钟,一轮新的火并毫无预兆打响。 蓝方指挥官获得前线情报,得知对方居然出动了5人,很显然是在效仿他们上一轮的伏击,把指挥官留在指挥部当光杆司令,其余选手集合总攻。 “切!学人精。” 蓝方指挥官吐槽,随后下达新指令, “侦察组脱离接触,不要跟他们纠缠,继续绕后探点。火力组出两个人过去,把弹夹打光,做个佯攻吊一下他们。” 然而红方5人组进退有序,稳扎稳打,既不贸然冲锋,又不往外漏人,一路把蓝方选手往地图西侧引。 西侧是母舰的星舰操纵区,与布满肉墙和囊室的星舰中部不同,这里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引擎室,多少能体现出高阶文明的影子。 依托密密麻麻的过道和无数道门,红方5人组把蓝方选手正式拖进巷战。 “你赶紧的,差不多就把我往指挥部范围一丢就行了。” 此前“阵亡”的蓝方狙击手,正被自己的队友往指挥部拖, “那边巷战都打了两轮了,赶紧把我放下去支援。” “你都阵亡了话还这么密,有本事你别阵亡啊。” “在16强阵亡倒没什么好丢脸的,丢脸的是把我点了的那个是个beta。哎!等联赛结束后,得被班里那群家伙笑死……” 两个人絮絮叨叨的,用隔空通讯聊着天,走着走着,负责拖人的那个蓝方选手,似乎听见下方有一丝异响。 他把队友的机甲提溜起来当成盾牌,另一只手“喀拉”架起爆能枪,迅速退向墙根。 戒备片刻,四周一片寂静。 只有极远处的巷战方向,在传来遥遥的枪声。 “刚刚指挥部说对面是几个人来着?” “5个,估计把指挥官留在指挥部当光杆司令了。所以你动作快一点,赶紧把对面指挥部坐标探出来就结束了。我们阵亡的也等得很无聊的好吗?” “啧。把你的足部减震器收收,磨在地上吵死人。” 蓝方选手解除警备,继续拖倒霉队友回城。 他们跳下那根连接神经时,并没有看见下方有机甲影子无声闪过。 赛场内的选手只能看到己方阵营的坐标,但赛场外的观众却能把双方的坐标看得一清二楚。 观众席上的机甲系学员简直气得快跳楼,声嘶力竭朝赛场方向喊:“两个二傻子看看脚下!!” 但赛场的隔音装置一向很好,而且为了避免作弊,还严格屏蔽所有外场通讯频道。 蓝方选手把自己队友往指挥部一丢,火速抄起枪就去支援了。 第三小时26分钟,还在西侧巷战的红方火力突然增强,但进攻意图明显减少。 蓝方指挥官毕竟是机甲系三年级的佼佼者,他只反应了一分钟,就猛地拍开队内通讯频道,厉声喝道: “指挥部坐标暴露!全体组火速回援!” 话音落下,他就看见自己的胸甲上浮现出一个瞄准光标。 在那熟悉的尖啸声响起前,他无力地说完最后一句话:“指挥权移交给副……” “咻——” “红方,希洛·图尔因,击杀人数:1名!” 蓝方指挥官被迫退出队内频道。 他身边担任副官的蓝方选手立刻披上光帜,先确保指挥部频道畅通,然后以光盾和队友的机甲作为掩体,一路退到狙击手的视野盲区。 蓝方选手在驾驶舱里开着地图,一边持枪戒备,一边默算队友回援的时间。 身后有个影子无声落下,凶悍的眼灯骤然亮起。蓝方副官的反应也够快,反手拔出光刃,就跟林诺缠斗在一起。 但论及近身,蓝方阵营里目前能跟林诺对刀的几个强力选手,都早已经被拖入巷战。 最终林诺的模拟光刃,还是穿过他的驾驶舱,把对方凶猛地钉在了指挥部的地板上。 “红方林诺,击杀人数:3名!” 观众席上欢呼震天:“林诺!林诺!林诺!” 林诺把“阵亡”的敌方机甲扛起来,跟其他制停机甲一块摆整齐。 背后一溜“阵亡”机甲都在瞪着眼灯看他,而他猫着腰,打开敌方指挥台,开始执行攻占操作。 忙了一会儿。 林诺从裤兜里摸出小册子,哗啦啦紧急翻看。 蓝方指挥官在后面叹气。 “学弟,拉闸,下面的闸。红色的那个,有看到吗?” 林诺:“看到了。谢谢。” 他用力拉起脚下的闸。 蓝方指挥部上方的光帜变成红色,三分钟倒计时开始。 在敌方减员4人,且红方支援更早赶往蓝方指挥部的前提下,剩下的三分钟攻防战,其实也已经没有太大悬念。 不过蓝方阵营也没有早早放弃,回撤路上拿掉了红方狙击手的人头分,在攻防战最激烈的最后一分钟,还用一个人头换掉了红方指挥官和一名红方突击手,至少确保蓝方的击杀数更高。 “比赛结束!” 裁判机器人宣读的那一瞬间,所有横七竖八的“阵亡”机甲才得以重新制动。 彼此认识的就用机械爪拍拍对方后背,互相打个招呼。 林诺谁也不认识,让小机器人往胳膊上录了分,就驱动机甲,独自往机甲库方向去了。 “……打得不错。” 但他的肩甲被一只机械爪碰了碰。 回头一看,是红方突击组被他救过的队友。 有了第1个人带头,其余几个人也陆续状似无意地路过他,短距离通讯也状似无意地投进来: “确实还行。” “马马虎虎吧。” “跟我差不多……” 听着评价有一个比一个走低的趋势,林诺撇了下嘴巴,直接把机甲开走了。 16进8团队赛结束,总裁判组计算积分,果不其然,是林诺的积分最高——毕竟他之前所有的个人pk都是连胜。 校长在欢呼声中宣读出这个结果,脸色却很难看,倒显得旁边全程关注比赛的恺撒十分悠闲。 “队长,是秘密调查局。” 他耳麦里的警卫队队员汇报, “携带震荡弹的选手来自伊斯皮亚家族,伊斯皮亚家族与秘密调查局的费舍尔干事曾有过数次秘密通讯。” 恺撒敲敲耳麦,表示知道。 他的天才小猫返回机甲库未遂,现在正被吊锤拎着环场游行。 作为16进8团队赛后的传统,其他选手尚且还可以自主飞行,并跟观众席挥手致意。 只有林诺的机体被提溜着,脑袋上还挂了一大堆彩带和花瓣,恺撒完全能想象到小孩在驾驶舱里的无语表情。 16进8团队赛后有一天休息时间,紧接着就是八强总决赛。 林诺回到他的安全小屋,把浸满汗水的抗荷服和丁字裤都丢进洗烘一体机里,围着浴巾去洗澡。 他知道恺撒现在已经回到宙斯要塞了,也不知道今晚的电话还要不要打。 没能在赛场对上眼神的小郁闷还在,但他搓着头发上的泡泡,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洗完澡走出来,他趴到自己的行军床上,翻看光脑里面的存货。 幸亏他有把重要视频存本地反复回看的习惯,才没被家长模式赶尽杀绝。 而其中储量最大、占用内存最多的资料箱,名字叫做“星陨战役”。 他把它打开,按照分类找到母舰22层,然后看里面的战术解说视频。 联赛地图确实是极简版本,从无数阵亡士兵的作战记录画面来看,真正的星陨战役战场,是更复杂、可怖且残酷百倍的。 林诺一边看,一边擦头发,思绪却飘出去很远。 他当年是11岁,正通宵达旦准备军校考试,然后这个噩耗从天而降,给他和整个联邦都造成了深重的打击。 这是继1000年前的虫族战争后,联邦最为残酷的一场战役,当年足足在这场战役中折损了2名元帅、8个将衔级军官、47个校尉将领、以及数不胜数的士官士兵。 他跟当年的很多联邦人一样,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是兵力富足的总攻战役,最后竟然会惨烈到这种地步。 而恺撒当年率领的是第一舰队机甲特种部队,他们跟第一舰队作为支援进场,但最后能够出来的,却只有重伤失明的恺撒和已经成为废铁的冥炎。 11岁的小林诺有半年时间都在不眠不休地刷战术视窗。看那些濒死士兵留下的战场记录画面,听着他们被活活吞食时的惨叫,刷得每晚都在做噩梦,但醒过来还是继续刷。 他就是想要一个答案,他想要知道是为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光是因为在星陨战役中精神力全毁的恺撒,还是为了数百万葬送在那颗星球的同胞。 但是他没有得到答案。 战术视窗的视频陆陆续续封锁了大半,坊间一直有诸多讨论,官方说法却是在持续调查中。 有一些博主曾做出过猜测,认为可能与“情报上的严重失误”相关。 但后来他们都渐渐销声匿迹,就连视窗账号都不见了。 林诺还在第上千遍回看星陨战役的记录,光脑突然亮起恺撒的头像,他吓得差点把整个数据箱删掉。 将数据箱重新加密藏好后,林诺才接了恺撒的通讯,语气多少有点心虚: “长官,晚上好。今天也要打电话吗?” 恺撒的回应却相当简短有力。 语气带着低沉的笑音,同时在林诺的光脑和安全屋门外响起。 “开门,林诺。” 25、第 25 章 “开门,林诺。” 安全屋的金属门隆隆打开。门框对他的身高而言有些低,于是银发男人低下头,长腿一跨迈进来。 而等他站定在林诺面前时,外面的三道金属门又开始一道接一道关闭。 一阵隆隆的响声后,林诺就被彻底隔绝在这间远离地表、无人知道的小房子里。 而挡住唯一出口的男人,正温和地朝他微笑。 “我以为你的情绪会更高涨些。” 恺撒一边解大衣的扣子,一边轻轻叹息, “早知道我少哄睡几次,好让久别重逢的时刻来得热烈点。” 一句话让林诺从重温星陨战役的惆怅里被拉回一点。 林诺瞅瞅对方嵌着机械眼珠的眼眶,也不吭声,就默默踩着拖鞋走过去,试图直接伸手去抱人。 “等等。” 恺撒对他难得的主动讶异发笑,一手捧住他的脸,一手加快速度把大衣脱掉—— 出席开幕式的需要,那上面有很多质地坚硬的军功章。 一边脱,一边还顺手刮走了林诺鼻尖上的一滴水珠。 “好了。” 脱完大衣,恺撒展开双臂,义眼盯住他,语调低缓而蛊惑地,“来。” 林诺红着耳朵,“扑”地一下,埋进他的怀抱里。 在温热身躯紧贴的那一刻,他隐约听见男人胸腔里,滚出了一声非常低沉的满足喟叹。 但听得不太真切,林诺怀疑自己听错了。 “腰细了。” 恺撒在他耳根后面说话,嗓音又沉又哑,温热的吐息从林诺的领口往里灌, “没有按照我给你的赛期营养方案去做吗?” “……” 林诺本想辩驳,又想起恺撒不让他撒谎,只好咕噜咕噜,半天才嘟囔出一句:“其实也有赛前脱水的原因……” 好在恺撒没有追究。 他正摩挲着林诺的后背和腰,深深在少年颈后吸一大口。 林诺被他吸得直想躲,可是另一方面,他又确实很喜欢恺撒。 于是虽然被吸得脸蛋冰冰,但两手都抓住对方后背的衬衣不放,就是一副很依赖的样子。 十几天异地通讯后重逢,他当然是高兴的。 以至于连早上没等到对视的小遗憾都忘光了。 “说你很想我,林诺。” “……唔。” 不过,高兴是一回事。 要想林诺轻而易举承认,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唔’可不算什么有效回答。” 恺撒当然知道林诺的性格。他感受着背后默默抓紧的两只手,唇角眉梢都有很浓的笑意,“说出来。否则……” 林诺“啊”地一声,险些从男人臂弯里蹿上天花板。 他腰间的痒痒肉被捏了,立刻用胳膊肘推抵恺撒的胸膛,使劲往外挣。 但恺撒一只手箍着他,竟然没有被他挣开,姿态也始终游刃有余。 作为一个挑翻过全班alpha的beta,他其实早该对不同等级alpha间悬殊的力量差距有所警惕。 但林诺满心满眼,都在期待能跟恺撒尝试一次近身对抗,以至于错失了最宝贵的机会。 “……长官、别弄了……” 林诺两手推不开他,于是先假意屈服。 然后把拖鞋往门口一踢,迅速地开始上腿。 他本意是想用膝盖顶开恺撒的胯骨,但恺撒把他箍得非常紧,林诺的膝盖挤不进两人的间隙,反倒滑出去好几次。 他又迅速提起另一条腿,一下夹紧恺撒的腰,想靠自己的体重,把恺撒带翻在地。 “你总喜欢用腿夹别人的腰。” 恺撒低声叹气,脚下站得很稳,完全没有要被带翻的意思,“这不是个很好的习惯。” 他把捏痒痒肉的手放开,往自己的身后找。 找到林诺的小腿,就一把攥住,然后径直向上举。 藏在军装衬衫下方的小臂肌肉,全都硬邦邦地贲张起来。 林诺一条腿被拽高,瞬间失去重心,单腿蹦跳着就要往后倒。 恺撒顺势往前跨了一步,就把他顶在玄关的墙上了。 “……!” 林诺发出一声闷哼,肩膀撞到了灯光开关。 过分明亮的白炽灯全部熄灭。 只剩一点点昏暗的备用光源,弥漫在幽闭的安全屋里。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 恺撒的脸被昏暗吞没,他慢条斯理收紧手指,让少年饱满的腿肉都在皮革手套的指缝间溢出。 “又该怎么做呢?” 林诺瞅着他,眼神里有不屈的火,脑瓜子嗡嗡地转。 他想先把自己的左腿救回来,但却发现不管怎么使劲,男人一手举着他的小腿,一手扶着他身侧的墙,身体都纹丝不动 。 于是,他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s级alpha的力量,跟班里那堆alpha或许并不在同一个量级。 而豹子若想对抗一头雄狮,就不能在最开始时被抓获。 “……” 林诺默默地瞅瞅他。 片刻后,他把空出的两只手,悄悄摸向恺撒的痒痒肉。 “坏孩子……” 下一秒,他果然听见了恺撒的低笑声。 银发男人把腰往前一送,就真的把林诺结结实实钉在墙上了,两只手也一并反攥到背后去。 借着幽暗的光源,他凝视林诺的脸。 小孩还是不服气,把腮帮子咬得鼓鼓的,一直在挣扎。 但因为被压制得难受,眉梢都很纠结地拧作一团。 林诺的脸是一种客观的、绝对意义上的俊美。五官凌厉,剑眉星眸,是帅得非常有攻击性的类型,也不怪联邦仪仗班在他身上吃了八次闭门羹。 他的长相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没办法跟“漂亮”“清秀”这类形容词联系起来,敛眸盯人的样子,就像一把锋利的钢刀,随时可以扎进敌人的心脏。 可是,当这张脸紧蹙着眉,面颊耳根全都涨红着,流露出近似脆弱和隐忍的表情时—— 恺撒不得不承认,这真的会反复戳爆他的私人癖好。 “投降吧?” 他低下头,用额头顶起林诺的脑门,还故意用话刺激人家, “既然暂时打不过,就应该乖乖说想我了。” 林诺本来是要服软的,一听这话,又不肯了。 被顶住的半身使劲扭,反正宁死不屈。 但是扭着扭着。 ……他的身体突然就把警笛拉爆了。 脖子后面的汗毛集体起立,后背哗的一下被冷汗打湿。 林诺愣住,一下子不敢再扭,感到有点害怕,又有些茫然。 他不明白自己在这一刻感知到的巨大危险从何而来。 这里是恺撒的安全屋,而他正跟恺撒在一起,无论从何种意义上来说,这里都应该是全联邦最能让他有安全感的地方。 “……” 林诺最终选择听从身体给他的警告,讷讷地,“我很想你,长官。” 他都服软了,腿还是没被放下来,身体还是被顶在墙上。 恺撒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义眼垂下盯住他,唇边甚至没什么笑容。 他的机械眼珠不会透露人类情感,所以如果不作其他表情,林诺就完全不能从他的脸上窥探出一分一毫的情绪。 背后的幽暗光源打向男人的后背,在林诺和他身后的墙壁上,投下一块很大的阴影。 看起来像某种缓慢昂首的巨兽。 “……” 林诺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但他不敢再乱动了,紧张地舔一下嘴角,又低低地叫: “……长官。” 恺撒还是盯着他,似乎在思忖一些事情。 很可能是一个非常冲动的决策,以及这个决策伴随而来的后续变化、应对方案等等。 有那么一小会儿,恺撒顶着他的脑门,甚至有再度向他低头的趋势。 林诺汗津津的鼻尖,碰到了男人的鼻梁,满耳都是自己的心跳声。 但不知道怎么的,他也没有躲,而是微微把嘴唇分开。 恺撒的呼吸声明显沉下去了。 他放开林诺的双手,手掌握住少年的脖颈,把他的下颌抬得更高。 从刚刚开始,昏暗里就一直有一种奇异的气味。 入鼻极度辛辣苦涩,吸一口简直像要把天灵盖都掀翻了似的,让人脑子发懵。 而在强势侵占过鼻腔里的每一个细胞后,那股气味又慢慢沉了下去。 变成一种醇厚成熟的香气,闻上去有点点像陈年的酒酿。 “……” 林诺懵懵地闻着。 他的手被放开,终于重获自由。但他不知道能往哪放,就紧张地扶着身后的墙。 胳膊上的比赛编码,也由此暴露在男人的视野内。 恺撒余光扫过,似乎又冷静考虑了一会儿。 最终,他把头一偏,从林诺脸庞擦过去。 “杜兰德也很少从我手里讨到便宜。” 恺撒把林诺的腿放下来。 他用手扶着林诺的腰,让他们紧贴的部分,暂且保持一定的距离。 “所以别丧气,林诺。你的潜力是不可想象的。” 男人语气还是很温和,微笑也很自然。 简直像是从刚刚那一段前直接穿越过来似的。 “下次我们可以去训练场比试,那里更宽敞。” 林诺靠着墙,胸口起伏着,小红痣也在微微发颤。 他又看一眼恺撒,慢慢地站直身体,然后把灯打开。 林诺说:“好。” 他感到很苦恼,也很困惑,但竭力想让自己表现得跟以往一样,就换了一个新的话题:“长官……今天用了香水吗?” “你闻到了。” 恺撒的义眼垂下看他,唇角还是勾勾的,“是的。有时为了配合社交场合需要。” ……事实上,那是他花了大价钱请荷尔蒙调香师一比一调配出来的,回要塞后第一次用。 恺撒温和的笑容不动,仿佛就是随口一问:“你喜欢吗?” 林诺嗅了嗅空气,发现那股气味又没有了,可能是在特定情况下才会散发出来。 平心而论,他个人其实更喜欢干净清爽的味道,比如肥皂洗衣粉什么的。 恺撒用的香水对他太刺激了,他不喜欢。 虽然香水是恺撒自己挑的,但林诺还是记得他不能撒谎。 就摸着鼻子,低下头喃喃:“嗯,不算……特别喜欢?” 在林诺回答前,恺撒的手掌即将离开他的腰,已经要放他走了。 但在听见回答后。 银发男人的义眼微微眯起。 手掌一用力,林诺又被他压回怀里。这一下是用上真力气了,林诺被压得喘了一下。 “长官。” 林诺眉心紧紧蹙着,就是一副非常苦闷的样子, “我很热……你不要再抱我了。” 恺撒没讲话,义眼沉沉地盯紧他。 不过很快,他就松手了。 手掌轻轻摊开着,表示不会再碰他。 “抱歉。”他还是语气低缓地说,“是我没有注意分寸。” 26、第 26 章 于是这一晚的余下时间,恺撒果然再也没有碰过林诺。 他们在安全屋里开着全息地图,探讨白天的比赛是否还有改进空间,若是林诺在实战中担任指挥官,又该如何掌控战场节奏。 恺撒无愧联邦顶尖指挥官之名,他手把手教林诺如何作战,林诺边听边飞速思考,只觉得每分钟灌进脑袋的信息量,比他闷头钻研指挥系教材一年还要多。 “所以长官的意思是,应该在这里采取双纵队结构对吗?” 林诺蹲在高高低低的神经投影之间,眼神非常认真, “如果遇敌,可以快速从纵队展开变成横队,或者实时开展包夹战术……” “是的,完全没错。” 恺撒语气里一直有很淡的笑意,“倘若你能把在作战领域的天赋,分1%到对红酒的记忆力上就好了。” 林诺搞不懂他是在夸还是在贬,撇了一下嘴巴,嘟囔着说: “我才不记红酒。在战场上,我又不能用红酒瓶子给对面的敌人开瓢……” 他蹲在地上画行军路线图,又有点郁闷。 因为换做平时,恺撒如果要夸他的话,大概率会一边捧着他的侧脸摩挲,一边眼神专注地把这句话告诉他。 可是现在,银发男人只是不远不近站在一边,手臂抱在胸前,义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唇角轻微挑着。 他已经不是第1次被恺撒这样对待,所以心里隐隐有一丝揣测。 他喜欢被恺撒夸奖、被抱着、被触摸,但他自己喜欢的肢体接触时长和方式,跟恺撒存在着一点点细微的冲突。 这件事在他们的日常相处中,其实只能算一个非常非常小的细节,但恺撒似乎从不允许除他以外的人制定规则—— 要么完全按照他想要的来,要么就什么都没有,中间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按照林诺的脾气,要是换做别人这样霸道,他早就一个大脚把人开出太阳系外头去了。 可这个人是恺撒。 林诺背对着男人,一声不吭地思考着。 会不会是久居军营的指挥官,都有这种小毛病呢? 他心想。 就像他的信徒室友也吐槽过,他们家有个高级军官退役的奶奶,平时在家也是三步一打卡五步一报告的,把全家人折腾得不行。 相比起恺撒身上巨大的光环,他觉得就这样一点点掌控欲过剩的小毛病,只要没到病态的地步,他都是可以退让的。 林诺画完行军路线,拍拍膝盖站起来,就默默走到恺撒身边。 小猫主动要摸的方式,在男人看来也实在可爱得没道理。 就是每说几句话,都伸手碰一下他的衣服,然后又把手背回背后,闷声不吭地低头等着。 “还觉得很热吗?” 银发男人侧眸,轻笑着问,但是意有所指。 “……” 林诺低着头,靴子踢踢地板,“现在不热了。” 于是他又被恺撒带回怀里,亲昵地摩挲着脸蛋后颈,一顿夸夸捧到天上去。 他脸跟耳朵一块涨红,眼神也不知道往哪看,但总是冷绷的嘴角勾着,黑眸也很亮,就是一副被哄得很开心的样子。 晚饭也是跟恺撒一块吃的。安全屋的自动餐厨系统一阵运作,开始出餐。 恺撒用刀叉切着肉排,开始跟林诺算旧账: “我实在很好奇,为什么我明明已经提前设置好餐厨系统,你依然没有按照我的营养方案吃饭。难道搬进这里以后,你还是在学校吃的吗?” 林诺埋头啃菜叶。 他并不想白住恺撒的安全屋,但是这段时间提了很多次食宿费,都被恺撒引开话题。 现阶段他又的确没有地方去,只好一天接一天地这样住着。 但他不想再白吃白拿——尤其以恺撒的军衔和地位,他本能觉得安全屋里的食材绝不会便宜——于是每天都从军校的食堂自己打饭。 有关馈赠方面的争论,他自认识恺撒以来就从没赢过。 于是就算现在被恺撒按在餐厅,他也只吃自己打回来的有机菜,就当做是沉默的反抗。 然而。 “林诺,张嘴。” 恺撒切完一小块肉排,用公用叉子叉起,直接喂进林诺嘴巴里。 林诺前段时间被他手喂各种营养膏,都喂出身体记忆来了,先本能地张嘴咬住,然后臊得一下子站起来。 “怎么了?” 恺撒抬眸看他,手里切割的动作没停,“只是想让你尝尝酱汁的味道如何。” 林诺这才咀嚼一会儿,咽下去,闷头闷脑说: “我觉得还可以。” 他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心想如果恺撒暴露出想用喂他的方式让他把这顿营养餐吃下去的意图,他就要坚定地说我不吃,长官!除非你同意让我支付这里的食宿费。 而如果恺撒不同意,他就会大步离开餐厅,去吃他从食堂带回的剩饭。 但喂了一块以后,恺撒却又真的只在低着头自己吃。 进食的动作很优雅,至少跟每天咣咣敲着饭盆抢饭的军校生和军营士兵都很不同,显然是接受过非常严格的社交礼仪训练。 林诺放松警惕,重新坐下吃他的菜叶。 刚吃了几口。 “张嘴。” 又一块肉被喂进来了。 “……!” 林诺一下子站起来。 他很生气,但良好的家教让他无法吐掉食物造成浪费,所以他站在那,腮帮子一动一动地快速咀嚼,想把肉咽掉再说话—— 而且还是老大一块。 就这么几秒空档,让恺撒顺利抢占先机。 “为什么要站起来?” 恺撒笑了,眼神指向林诺手边的盐罐,“帮我递一下。” 林诺递给他时,也终于把肉咽下去了。 他开口就要提食宿费的事,但恺撒正在往肉排上倒盐,并轻轻叹气: “我的随舰医官告诉我,从前的旧伤有可能影响到我的知觉系统。有时我会分不清究竟是食物本身太淡,还是我的味觉出了问题。” “……” 林诺听见恺撒说起“旧伤”,眼神微微慌了,“并不是长官的问题,确实有点淡。” “那就好。” 恺撒说,笑容很温和,“坐下来吧。” 林诺盯住放置公共餐具的篮子。 他发现恺撒每次都用这个篮子里的公共餐具喂他,所以,只要再看到恺撒抬手拿餐具,他就会立刻闭紧嘴巴。 头顶的机械臂端来一罐高分子营养羹,是用昂贵的克米洛星参制成的,对林诺这个年龄的骨骺线修复有很大功效。 林诺低头吃菜叶,实则极度警惕地盯着那盆公共餐具,眼神像要射出两束激光。 恺撒用罐子里的羹勺悠闲地舀着汤汁,期间抬眸瞥了他一眼,唇角弧度微微加深。 在林诺张嘴吃下一口白米饭的时候,恺撒吹凉羹勺里的汤汁,直接用羹勺给他喂进去了。 “……长官!” 林诺再次被迫吞咽,然后一下抱着饭盒站起。 他大步流星走向餐厅外,却被恺撒一句“我在军营时也只能独自用餐”硬控回头。 本想直接提食宿费的事情,但又感觉在恺撒吃饭的时候争这个不好,于是他把饭盒放在恺撒够不着的餐桌对面,很生气地坐下来。 他这回哪儿也不看,低着头快快吃。 期间感觉对面的恺撒似乎站了起来,撑着桌子朝他靠近,林诺立刻把嘴巴闭紧。 “我想拿一下红鲸汁。” 恺撒说,语调很平缓。 林诺转头看看,红鲸汁果然就在自己肘侧。 好像是他刚刚往外走的时候,被恺撒放到这里的。 他拿起来递过去,嘴里同时说“好的”—— “好”字刚发到一半,又被喂进一勺营养羹。 “我不要再跟长官一块吃饭了!” 林诺愤怒地说,看见恺撒在对面终于忍俊不禁闷笑,肩上的大衣都要抖落下来,更加出离暴怒,“除非你肯收我的食宿费用!” 说着,他又很莫名地瞅了恺撒一眼—— 他好像从没在成年恺撒脸上见过这种表情。 属于是如果副官在这里,就会用感慨脸说出“元帅好久都没这么笑过了”的表情。 恺撒笑完了,心情大好,但还是记得要过来哄人。 同时,他也发自内心地感到遗憾——如果能更早知道养小孩的乐趣,或许20岁到22岁的时期就不会那样难熬。 “好了。去把联赛冠军拿回来。” 恺撒捧起林诺气到发绿的脸,唇角还是有很浓的笑意,“然后一半奖金抵食宿费。这样可以吗?” 不可以也只能可以了。 林诺回忆了一下,奖金还是能值一套抗荷服的——没有军部打折的版本。 “赛组委会增加一名特邀选手,名字是安德鲁·阿拉里克。” 饭后继续复盘比赛时,恺撒随口跟小孩分享警卫队探来的情报。 “你可以早做准备。不过等到了后天,你也会收到赛组委通知的。” 八强阶段竟然还可以空降选手,林诺来不及思考这事有多荒谬,先下意识重复恺撒的话: “安德鲁·阿拉里克?是那个蝉联三届冠军的机甲系大佬吗?我怎么记得学长去年已经毕业了?” “是的。” 恺撒说。联邦政府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让林诺登顶,而他早已探清个中利害,但他认为林诺没有很大必要知道这些。 他坐在沙发上,皮革手套里握着林诺的手,正翻检两只破破烂烂的手心。 看得有点专注。 所以过了一小会儿,才意识到林诺谈论所谓“学长”时的特殊语气。 “……” 恺撒轻微眯了眯眼,垂眸看向坐在地毯上的林诺。 黑发小猫被他抓着两只手,身体就只能紧贴着他的大腿,胸肌挨住的地方暖乎乎的。 “认识这个人?” 他不动声色,唇角还是有笑意。 “不算是认识,点头之交吧。” 林诺说,“阿拉里克学长是前几届的联赛冠军,我看过他的比赛。然后他有时会代替教官来指导我们的训练课,所以我们偶尔会合作。” 顿了顿,又惴惴地补充一句:“他……挺厉害的。可是为什么会邀请到他呢?” 恺撒没有回答,只是在用药膏涂抹他的手心。 药膏有镇痛效果,而且不会像治疗仪那样治愈得太快。 林诺觉得冰凉凉的很舒服,就在他手里把手心张得更开。 “我的飞身十字固也是学长指导完成的。” 林诺发现恺撒不说话,但他急迫地想向对方证明,自己忐忑不是因为怂包,而是因为敌人情况特殊,就一股脑往外说。 “我在上基础系三年级的时候,我们班的格斗教官有事要回地球,所以就让阿拉里克学长暂代了半个学期。学长说我擅长使用腿部发力,所以可以考虑大量练习踢技和腿部封锁技能,后面还陪我练习过一个暑假——长官,所以如果对方提前了解过我的战斗技巧,那在战术上的调整是否应该……” 恺撒:“而你将此称为‘点头之交’。” 林诺只觉得四周气温骤降,他说一句话就降十度,便不确定地仰头看恺撒。 但恺撒神情依然温和,涂抹药膏的手法也没有变化。 “接着说。”银发男人微笑道,“我在听。” 27、第 27 章 “接着说。我在听。” 林诺听到恺撒这样说,立刻正襟危坐,开始一五一十地说与学长的训练细节,试图让恺撒获取更多对手的情报。 他自己倒不觉得点头之交是在说谎。因为阿拉里克学长在毕业前,就是星网剧里那种典型的校园明星。 人帅,性格好,课业成绩也突出,不管是前任还是朋友,都一抓一大把。 平时在学校里遇到,对方身边都是乌泱泱的一大群,林诺生性不喜欢往人堆里凑,就会故意低头装没看到。 偶尔几次点头打招呼,还是学长先远远叫的他名字。 “他碰过你这里吗?” 林诺愣了一下,抬头看恺撒的表情。 恺撒已经帮他涂完了药膏,皮革手套里握着林诺的两只手,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自己问出的问题有多奇怪。 “哪里?” “手。”恺撒说,“他碰过吗?” 林诺蹙着眉毛想,又回答说:“我们有做过对练训练,挥拳的时候当然会——” “手腕呢?” 皮革手套往下滑了几寸。 “?应该是有的。因为学长很擅长擒拿——” “这里也碰过了吧。” 恺撒握着他的小臂,手掌用力,把他从地毯上拉近自己,“小臂?” 林诺扑在他身上,表情很茫然。 男人的气场无论何时都是沉稳的,语调也非常平缓,拥有能把任何奇怪举动都合理化的魄力。 于是,在被捧着胸肌问同一个问题时,林诺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恺撒的用意: 身体被攻击的位置,往往就会很好反映出对手的战斗习惯。恺撒是在通过确认受击部位的方式,寻找阿拉里克学长的弱点。 “有的,长官。” 林诺说,顺从地抬着一边大腿,“因为十字固需要紧紧夹住对方的脖子,而且我一开始没法空中转身,学长就让我先抓着栏杆,把腿部动作做熟。” 恺撒一路问到脚踝,得到的答案都是肯定,于是莫名笑出了声。 但林诺看着他,感觉他此刻的笑容,跟投喂自己时又很不一样。一双义眼陷在眉弓下的阴影里,一点也不透光,看上去非常阴鸷。 “很好。” 笑够了,他也只是低沉地吐出这两个字。 “所以我是不是应该改变战术,采用远程方式跟学长战斗?” 林诺还在求解,但莫名觉得周围冷得像冰窖,无端在恺撒手里打了个寒颤,“我以往追踪过学长的每次比赛,或许能研究出一套针对性打法来。” 恺撒却只是摩挲一会儿林诺的侧脸,然后慢条斯理站起身。 他从来不是什么毛头小子,只会气急败坏吃干醋。 相反,他的行动力跟他的占有欲一样强得伯仲难分——更何况林诺今天可不止惹了他一次。 信息素香水的事暂且不提,早上一眼都不肯看他的那笔旧账,他还没跟林诺算清。 正如他一直以来认定的公平,林诺使他起心动欲,他一定也会让林诺起心动欲; 而若小猫总是懵懵懂懂,认不清自己全身上下都是他的私有领地,他也不介意用更严厉的手段让他记住。 “今天先到这里吧。” 恺撒温和地说,“我得先回要塞了。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做。” 林诺怔了怔,先看时间—— 才八点半,离他们平时例行的通话结束时间,足足差了一个小时。 他心里不舍得,但也做不到主动出声挽留,就默默把恺撒送到安全屋门口。 走到门边,林诺看见恺撒调出虹膜记录系统,给自己展示他的进入权限—— 原来恺撒本来就可以随时进出这个安全屋,并不需要他来开门。 “这个安全屋是我毕业后没多久建立的,后来闲置了,但也忘了删除权限。” 恺撒低头问他,“你需要我删除自己的进出权限吗?” “当然不用。”林诺立即说,“这本来就是长官的房子。” 他看着系统里两条并排的权限记录,又无端有些局促: 现在两个人同时持有这间屋子的钥匙,像随时都有可能在这里碰面似的。 林诺把恺撒送到安全屋通道外。 在登上飞艇前,恺撒给他的智脑里录入了一些新权限,然后说: “明天是赛前休息日,如果觉得星环城体育馆人多眼杂,可以直接来我的休息层。我的私人作训区会开放给你使用。” 林诺当然是愿意的。 他第2天特地起了个大早,还按照恺撒的要求穿上抗荷服,外面套一件比较长的外套,就去宙斯要塞找恺撒。 他如今已是联邦万众瞩目的beta天才,所以也没忘记戴上口罩,兜帽拉过头顶,快快地从舰桥的士兵们后面跑过去。 他扫描智脑上的权限,一路畅通无阻,很顺利地就到了恺撒的休息层。 绕过会客厅和睡眠舱室,后面就是摆放着各种器材的私人作训区了。 林诺一边脱外套,一边往里面走,军靴下的地毯软绵绵的,四周的墙上还有很多大镜子。 他刚走没几步,就听身后的门隆隆关闭,将他一个人封闭在作训区内。 恺撒暂时不在,他平时本来就很忙,之前暑假时,男人每天也只会抽几小时来看他。 林诺挂好外套,先去跑步机上热身。 才刚设定好速度和时间,跑步机两边扶手突然弹射出机械爪,直接把林诺的腰锁住。 “!” 林诺被吓了很大的一跳,手下意识就要往上蹿。 但很快他发现,除了把他固定在跑步机上以外,机械爪圈好像也没做别的什么。 再往作训区的其他器械上看看,也有这种改装过的痕迹。 痕迹还挺新的,跟磨损率较高的作训器械有点格格不入。 林诺不由得默默感叹——恺撒的自我管理竟然能严苛到这种地步。 这分明就是完不成目标,就别想从这些器械上下来的意思。 林诺调整一下腰上的圈,开始例行做今天的体能训练。 果然,等他跑完既定时间,机械爪就自动松开了。 一个人使用整场器械的感觉实在很好,比在体育馆苦苦排队等器械爽多了。 林诺一上午认真练习,打过几组沙袋,浑身热腾腾地冒汗。 脑袋上的汗没法被抗荷服排走,他就去洗手间冲脑袋,把一头黑发冲得湿淋淋,再胡乱抖几下甩水。 等他准备再练一下腰腹力量时,作训区的门打开。 恺撒回来了。 “抱歉,林诺。” 恺撒微笑着说,“我上午一直在开会。” “没关系,谢谢长官让我用你的私人作训区。” 林诺正把手穿过头顶的两只机械吊环,一边扭头跟恺撒说话。 光顾说话没抬头,机械吊环感应到他的手,瞬间往外弹射出软质皮圈,把他的手牢牢绑在上面。 林诺知道恺撒的作训器械就这么严格,所以也不感到意外,只是略微窘迫地瞅了恺撒一眼: “那我先练完……” 恺撒的目光从皮圈上轻轻掠过,又下落到林诺的脸。 他不动声色,只是微笑:“一共几组?” “4组,每组15个。” “好。我等你。” 林诺腿上绑着大重量负重带,开始向上卷腹。 他两腿下方是用来做高位下拉的皮质长凳,还没做上几回,恺撒大概等得无聊,便缓步过来坐下。 “髋部。” 恺撒轻声提醒,意思是让他尽量保持骨盆稳定,避免在训练中受伤。 林诺深吸气,立即沉肩沉髋,避免再出现错处。 他背对着恺撒,感觉男人的手掌圈着他的腰,拇指则轻轻抚在他的尾椎下部,可能是想让他避免错误发力。 但林诺又卷了几次,不自觉感到有点敏感—— 恺撒碰到的地方实在微妙,如果人类也能长出尾巴,那他现在正似有若无摩挲着的,就恰好是林诺的尾巴根部。 抗荷服本来就很薄,里头穿的还是丁字裤,皮革手套摩挲的感觉被无限放大。 林诺觉得又舒服、又刺挠,悬空的腰不自觉晃了两下。 “怎么了?” 银发男人在他身后说,语气有淡淡的责备, “不要总是扭腰——至少别在训练中这样。会受伤的。” 林诺闷声:“唔。” 他放下两腿,在地上踩了踩,又一鼓作气屈腿往上拉。 他不想恺撒碰到尾根的地方,于是尽力把下半身往前靠。 然而又一次卷起放下时,他脊背猛地一僵,喉咙里急喘了一声—— 恺撒不知道何时交叠了起双腿。 于是等他落下来时,就从恺撒的膝盖到腿面,结结实实磨了一路。 “……” 林诺“咚”地一下,把绑着负重带的两腿踩到地上。 他根本不敢回头看,只觉得脸和脖子一块涨红。 接着连全身都烧红了,腾腾地从抗荷服下冒出热气来。 “怎么了?” 恺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完全听不出异状,只是一如既往平静与低沉, “扭伤了吗?” “……没有,长官……” “那就好。还有两组,再坚持一下,好吗?” 林诺咬咬牙,重新提起腿悬空,继续练习。 但无论他怎样悄悄扭腰躲闪,恺撒叠起的长腿一直就在他的正下方,一会磨一下,一会又突然落空。 他竭力把尾椎往后翘,可后面又有恺撒的手在等着。 他的尾巴根实在很敏感,被摩挲一下,就要受不了地往前卷,然后又要结结实实地蹭在恺撒膝盖上。 这简直是有口难言的酷刑,区别只在于真正的酷刑用痛苦折磨罪人,而他则是饱受某种似有若无的欢畅折磨。 林诺的身体正是年轻健康的时候,哪受得住这个。 做到第三组的时候,他猛地分开两腿站直,想把两手从吊环里挣出来。 可是软质皮圈浸了汗水,竟然束缚得比之前更紧。 林诺挣得上身都在乱晃,没能挣脱分毫,完全就是被吊在那里了。 “长官……!” 他不得不朝恺撒哑声求助。 “林诺。” 恺撒也在身后低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嗓音是沙哑的,但带着笑,就是很爽的一种声线。 “怎么了?手被绑疼了吗?” “……不是。我……” 林诺咬着嘴角,临时想出一个借口, “我想先去上个厕所……” “还可以忍吗?作训区里的器械,是达到目标才会打开的。” 恺撒说,还帮他看了一下器械设置, “只剩10个了。速度快一点,很快就能做完的。” 10个……10个而已。 林诺觉得浑身血液咕噜咕噜乱涌,连着脑子都发懵,一咬牙,干脆直接提速,想要快快做完。 但一提速,更加撩逗得受不了,银发男人平缓的数数声,还一直从身后传来: “10,9,8……坚持,快做完了……” 当恺撒慢条斯理数到“1”的时候,头顶吊环的皮圈突然松开。 林诺整个人就从悬空状态,直接摔进恺撒怀里。 毕竟是一米八六的个头,恺撒也被他砸出一声闷哼,但手臂还是扶得很稳: “做得很好,林诺。现在可以去厕所了。” 林诺后背靠着他胸膛,就是坐在他大腿上的。 但第一反应不是立刻起身,而是先用两只手去遮。 该死的抗荷服! 林诺羞耻得浑身都在发抖。 早知道今天不要直接穿抗荷服过来,哪怕外面再套一条军裤,也比现在这样好太多…… 他迟迟站不起来,恺撒竟然也不催,而是先圈定他的腰,然后在长凳上直起身来。 银发男人的唇,几乎要触上黑发间那只红透的耳尖。 他嗓音极低地问:“在挡什么?” “——” “我猜猜看。是今天林诺带了枪袋?” 他极耐心地等着,感受怀里的躯体急剧颤抖,抖得他几乎都要心生怜惜。 然后他等到了那句蚊呐一般的、几乎能让少年掉了半条命的: “……不是……不是枪袋……” 恺撒长长地低声叹息。 ……因为如果不这样叹出声,巨大的餍足感就会把他的身体撑破。 随后,他把林诺的肩转过来,额头顶起少年那烧得滚烫的脑门,语调温和地说: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在我面前,任何模样都不需要感到羞耻?” 林诺不讲话,浓墨似的眼睫低垂剧颤着,根本抬不起来。 连那枚小小的红痣,都从殷红烧成血红了。 “你很年轻,这种事没什么好羞愧的。” 恺撒说,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连着林诺的脑袋一块裹上, “我有些事务还没处理,必须先回办公室一趟——30分钟够吗?或者1个小时?” 林诺把脑袋死死埋在大衣底下,与上次驾驶舱里不同,这次他是主动钻进去的。 衣服里提前被恺撒喷满了信息素香水,把林诺呛得不行,可他依旧不肯冒出头来,似乎已经把恺撒的大衣当成最后的避风港。 “两个小时?” 恺撒温和地问。 良久,他才听见大衣里细细发抖的声音:“……一个小时……就可以了。” 恺撒:“好。” 他转身就往门边走,最后一次回眸时,看见林诺在他的衣服底下缩成一团,真的变成可怜小猫了—— 那真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可爱的画面,恺撒心想。 甚至可以排在说出“我想我赢了你就会开心一点”的林诺前头。 一个小时后,林诺自己来到办公室找他。 还是抬不起头。只是先把大衣举到脸前:“……这个,长官,没……没有弄脏的……” 恺撒没接,手掌绕过大衣,去抚摸林诺的后颈。 摸了一会儿,又往自己的方向一压,把依旧浑身滚烫的少年抱住了。 “嘘……林诺,冷静下来。” 银发男人抚摸着林诺的脊背,任何太超过的责罚后,一定要伴随周全的安抚,这是他给自己定下的铁则, “我是你的指导者,我不会因为你的任何意外状况指责你。你也不会让我失望的,因为你是我最喜欢的好孩子。你明白吗,林诺?” 他又哄又摸,温柔地夸了林诺很多好话,甚至还要抱着人轻轻摇晃,真的像是在哄小孩子。 就这样安抚了整整半小时,林诺紧绷的身体才终于放松下来,脑袋从恺撒肩上抬起一点,露出一双微微恍惚的黑眸: “……你真的不会对我失望吗,长官?” “我不会的,林诺。” 恺撒贴着他的耳根说,唇角始终无法按捺地勾起, “永远、永远不会。” 28、第 28 章 林诺闭上眼,再睁开。 随后,他走出驾驶舱,迎向鼎沸的人声。 虽然是八强总决赛,但按照总积分计算,只要林诺再赢下两场,他就将是本届机甲联赛的总冠军。 中央军校的赛场无法容纳从地球赶来的数百万观众,甚至不得不向宙斯要塞借用场地,将总决赛调整到军事演练场进行。 林诺在连接两台机甲的浮桥上等着。 很快,对面机甲的驾驶舱也嗡嗡开启,一个金发碧眼的英俊青年跳下浮桥,大步朝林诺走过来。 “好久不见,林诺学弟。” 阿拉里克学长主动过来跟他握手,眼神里有欣赏的笑意。 “我早知道你一定会有万众瞩目的一天。但确实没有想到是在机甲的舞台上,而且还是跟我同台竞技。” 林诺是个闷葫芦,跟人握握手,“唔”地点一下头,就当做打过招呼了。 好在学长了解他的性格,忍不住笑出声,又挠了挠金发,压低声音解释: “其实我也不想来。但你知道的,在秘密调查局,官大一级压死人。我的上司让我要么回来比赛,要么就卷铺盖滚蛋。” 林诺又点点头。 他知道学长现在也有压力,虽然光脑被上了家长模式,没法联网,但光听赛场内的嘘声,就知道必然有很多观众不满赛组委的决定。 本来机甲联赛就是校内联赛,阿拉里克虽然蝉联三届联赛冠军,但他都已经离校毕业了,这个时候还要被赛组委请回来,针对的对象不言而喻。 “学长,我以为你毕业后会去机甲特种部队当指挥官。” “嗯,其实是很想去的。不过我的资历还不够,所以先在秘密调查局历练两年,再调过去会更好一些。” “秘密调查局……” 林诺的脸上浮出一丝好奇,“所以学长现在是特工?” “哈哈,职称上确实能算特工。不过跟你的想象应该有很大出入,我现在从早到晚都在审理材料,开机甲的手都生了。” 演练场上方有一圈悬浮的立方体舱室,四面都是巨大的落地窗,是高级将领的专用检阅台。 恺撒坐在视野最佳的特级检阅舱里,一边见缝插针处理公务,一边偶尔看看浮桥上的林诺。 赛前握手环节本来是礼仪,但那两个人自从把手握上,就松不开了似的,你一人我一语地聊天。 聊到裁判机器人都不得不上来提醒,两人才把手松开,各自返身走向自己的驾驶舱。 点头之交。 恺撒垂眸批阅公文,唇边无端泛起一丝很冷的笑意。 坐在旁边的副官一见他这样笑,立即如火箭般弹射出门,把门口的杜兰德拉进来伺候,免得触人霉头。 “林诺学弟,就算是被临时加塞的,但比赛就是比赛,我会全力以赴。” 林诺在戴战术手套时,听见阿拉里克学长一个隔空通讯投进舱来,语气很认真。 “希望这会是本届联赛中最精彩的一场对决。” 林诺难得露出一个微笑,攥住操纵杆: “它会是的。” 八强赛是在模拟太空环境的封闭演练场内进行,1v1限时攻防赛制,双方选手身后,各有数座要塞、一座星环城。 在限时结束后,夺取要塞、并占领星环城内据点最多的一方为胜利。 “——比赛开始!” 裁判机器人的力场屏障刚刚收起,场内外观众就听一声爆鸣,林诺直接踩着音爆云启动。 而对面的阿拉里克,则迅速驱动机甲长弧滑行,三秒内也加速至超音速。 拖着滚滚浓云,朝林诺方向的要塞袭来。 “林诺!林诺!林诺!” 机械电子眼在演练场上方嗡嗡环绕,无数镜头稳稳对准场内两台机甲,解说员急促的声音此起彼伏。 “……石破天惊的beta天才选手,和蝉联三届冠军的机甲天王阿拉里克!双方一开场就寸步不让,对抗气氛很浓厚啊!” 两台机甲各自清空第一排弹匣,随后就在中间的要塞甲板上,迎来本场比赛中第一次短兵相接。 阿拉里克果然在防林诺的腿技,一来就把重心压得很低,随时准备防反抢攻。 但他没想到,林诺根本没有用腿,直接两爪张开一抱,把他整具机甲都拖进地面缠斗。 “……咳……长官!我没……力气了……” 在赛前休息日下午的训练中,林诺终于明白为什么作训区的地板要铺得软软的。 当恺撒慢条斯理解开领带,并一个个摘下身上那些金属勋章时,林诺背手站在他跟前,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震响: 噔噔咚。 “怎么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银发男人把衬衫袖扣解开,往上挽了挽,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我会把握好分寸的。” 林诺上午刚在人家衣服里被骗冲了一次,按道理来讲,现在应该继续羞愧的。 但s级alpha的战斗气场一打开,他的肾上腺素就开始突突地往外泵,什么羞不羞愧全都忘记了。 “让我看看他都教了你什么。” 林诺知道,在双方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应该要百倍地提升速度和技巧去弥补。 恺撒的身高其实只比他高几厘米,但作为alpha,脱下外衣后的体格和肌肉量,都要比他足足大出一圈。 林诺像一头谨慎的豹子,绕着对方转悠来转悠去,等转到恺撒的侧后方,就突然跳起来偷袭人家后背。 “啊!” 一阵天旋地转。 他只来得及在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就被一个抱摔,翻了整整一百八十度落地。 恺撒倒没忘了拿手垫一下他的后脑勺。 但alpha高大结实的身躯,直接把他砸进地垫里,砸得他从胸腔里爆出一声呻丨吟,两腿立即开始蹬人。 “你看。你又在夹我的腰了。” 恺撒撑在他上方低声说。 一头打过发蜡的银发,因为激烈的动作掉出几绺,落在他深邃的眉眼上方,微表情介于愉快和不愉快之间。 “我实在好奇,这是否也是你的‘点头之交’教给你的?” “……我没有夹!” 林诺被压在地上,满头都是汗,两腿使劲蹬住他胯骨。 但因为恺撒压下来的角度刁钻,两脚就是会一次次滑出去,然后腿根反复撞在男人腰间, “我是在……蹬开你……!” 恺撒握住他一只脚踝,不让他再乱蹬,然后从他身上站起。 站起来后,他俯身提着林诺的腰带,直接把人从地上提溜站起来。 “地面技是最能平衡力量和技术差距的一种近战方式,前提是出手一定要快速精准,不能让对手挣脱。” 他不知从哪里找来皮圈和皮绳——林诺好像直到这时才发现,在这个作训区里,这类东西似乎随处可见—— 然后把皮圈当做腿环,牢牢束缚在林诺的大腿上,有弹力的皮绳则拴着腿环,另一头系在作训区中间的立柱上。 “再来。” 恺撒低沉道,两指朝自己方向勾了勾。 从下午到日落,林诺足足被他暴打了5个小时——他绝对会用“暴打”这个词来形容。 而且他就从此刻开始怀疑,杜兰德在军营里百分百被恺撒霸凌过。 因为有一条腿被拴在立柱上,他最拿手的腿技和飞身十字固都不能使用,只能徒劳地用双拳格挡和攻击。 恺撒一直在用抱摔、裸绞、肩固之类的地面技能,第十次被摔在地上的时候,他还愤怒地瞪着对方说“再来”; 第三十次被摔在地上时,他就只能在恺撒身下抓着地垫低喊“快停下”了。 但恺撒的说法是:“没关系,你的大脑可能暂时反应不过来,但你的身体一定能记住。”然后就把他像个沙包一样丢过来丢过去。 有那么几次,林诺是真的被他绞晕了,两只手挠着他硬邦邦的小臂肌肉,然后无声无息软在银发男人怀里。 醒来的时候,他一般都躺在自己睡眠舱的床上,恺撒靠在床头坐着,在批阅公文。 低头看见林诺睁眼,恺撒就会对他微笑,薄唇里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 “再来?” 挨打到第五个小时,林诺的体力即将耗尽。 他又被恺撒锁在地板上了,两手连抓带挠就是解不开,但又死都不肯拍地认输。 于是两眼一闭,干脆放松身体装晕,果然感觉对方迅速松开胳膊,并从他身上起来。 他之前几次是真晕,一直以为恺撒是用军校教的搬运伤员方式,把他用肩扛回睡眠舱的。 但恺撒站起来后,却弯腰用两手抄过他的腿弯和腋下,像抱一只长条小猫似的,轻轻松松就把他抱起来。 恺撒一边抱着他缓步前进,林诺埋在他胸口的脸,就一边慢慢地红透: 他祈祷路上别遇到副官或者杜兰德他们,因为被这样抱着的样子真的太羞耻了,一点也不够酷。 走到睡眠舱前,恺撒用肩膀开门,似乎顺便低头看了他一眼。 林诺没法睁眼,只觉得脸和耳根都烫得不行,却听见男人胸腔里,滚出一声很轻的哼笑。 紧接着,他还是被抱进睡眠舱,放到床上去了。 之前他都会晕个十几二十分钟醒来,然后继续被提溜到作训区暴打。 这回林诺真的累到浑身发软,脑袋埋在枕头里,躺了三十分钟都不肯睁眼。 就听见床边窸窸窣窣,恺撒似乎放下光脑起身。 然后伴随一阵“滋滋”声,林诺的脸上落下冷冰冰的水雾。 ……恺撒竟然在用他浇吹喇叭牵牛花的小喷壶滋他。 林诺管不得他是什么最崇拜的英雄了,心中勃然大怒,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干脆顶着一脸冷水装晕。 恺撒足足滋了他半壶,才无可奈何地叹气,说:“起来吧。枕头都湿透了。” “……我的,我的腿抽筋了,长官。” 林诺真没经历过这么魔鬼的训练,语调都发着颤软下来,脸埋在湿漉漉的枕头上,只露出很痛苦的黑眸, “我的屁股,还有腰的地方……” “别撒娇。起来,最后一次。” 恺撒铁面无私,箍着他的腰就往舱外拔。 他可怜的小猫两手死死抓着床,硬把床垫都拖出去两米。 好在说最后一次就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把林诺摔得头晕眼花后,恺撒俯身蹲跪在地垫上,把林诺腿上的皮圈解开,然后将他的腿放进自己怀里。 “哪里抽筋了?”男人轻声问。 “……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或许是林诺的语气太过义愤填膺,恺撒又禁不住笑了,开始缓慢按摩他的小腿。 宙斯要塞外的人造太阳,此刻已经落山,晚霞从通风窗的缝隙透进来,把男人的笑容映得很温柔。 “——林诺,背后得分!” 林诺一记抱摔,然后“哧”地一声侧身下滑,直接把阿拉里克的机甲锁在甲板上。 机甲比起肉搏实在要轻松太多,至少他不用再考虑力量差距,只凭借技巧就能把对手的驾驶舱压制到抬不起来。 他一手制住阿拉里克,一手架狙,超远程狙击炮轰然射出一炮,径直将阿拉里克的其中一个要塞炸了个对穿。 “林诺!击中要塞得分!” 他用力拉动枪栓,准备架第二狙。 但阿拉里克也并不是吃素的,在眼灯被死死按在地面的情况下,仅凭声音判断出狙击炮的架设位置。 机体手臂迅速往后扳了两百度,掌心炮盲瞄铺开重火力,直接把林诺唯一的远程狙废掉了。 “昨天刚学的新招数吧,林诺学弟?” 阿拉里克在通讯里的声音还是带着笑,就是打得很爽的样子,“用得还不是很熟练哦。” 两人对决有来有往,实力不相上下,无论观赏性还是刺激程度,都远在此前的每场比赛之上。 之前还在观众席唱衰阿拉里克、或跳脚咒骂林诺的人们,此刻全都成了整齐划一的海浪。 两台机甲打到林诺的要塞,他们都集体往林诺方向咕涌; 要是打进阿拉里克的要塞,就集体往另一个方向咕涌。 “阿拉里克,击中据点得分!” “林诺,击中据点得分!” 林诺双眸中的银光盛放,几乎跟他的战意一样汹涌燃烧。 他不知第几次将训练机甲拉出音爆,想在阿拉里克手里抢下自己的要塞。 然而训练机甲的质量,终究远远比不了实战机甲。 他的视野全在驾驶舱外,耳朵听见舱内有什么零件松动的声音。 然后“咣当”一下,一个金属物体,重重砸到他的前额。 林诺懵了一下,只觉得脑门有点痛,脑子也好像有点发晕。 但他很快就把痛觉屏蔽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对面激射而来的光束上。 光盾刹那间在他身前砸下,将射向星环城的光束挡开。 他一旦把自己专注度提升到最高,就几乎感知不到身体上发生的任何事情。 就连额前有温热的液体往下流淌,也完全没有察觉到。 不过脑子一直有些晕,还有点犯恶心。 林诺顾不得去管,以为是精神力输出不够的缘故,干脆就把精神力上限一爆再爆,音爆云简直就跟鞭炮似的连连炸响。 全场观众都在尖叫喝彩,兴奋得快要晕过去。 只有检阅舱里观赛的恺撒,指尖轻微颤动了一下。 但他没有出声,神情也很冷静。 只有皮革手套包裹的指尖,一直在不住地轻敲扶手。 频率很高,略微显出一种焦灼。 一分钟后,身后的杜兰德也觉察到不对,将眼灯转向其他警卫队队员。 “有可能是轻微脑震荡。” 警卫队队员在内部频道里说,“队长,我们是不是应该叫停?” “机甲师在驱动状态下发生脑震荡,是很危险的事情啊。” 副官听见他们在频道内的对话,赶快端着咖啡回来,“能确定吗?” 杜兰德点头,回放了一下林诺刚刚抽刀的动作。 机械爪在腰后摸了两下,都奇怪地没摸对地方,第三下摸到了刀柄,才迅速拔出去,跟阿拉里克对拼在一起。 但因为他反应速度一绝,所以看上去完全没有异状。 机甲师操作机甲时,通常要大量输出精神力,所以对脑部功能的要求极高。 轻微程度的脑震荡若是发生在平时,只需要静躺休息,辅以治疗射线,就可以很快痊愈。 但在驱动机甲状态下,有概率会因为机体本身剧烈震荡、机甲师同时超负荷使用脑部等,而发展成更严重的后果。 联邦有记载的最严重案例,是一位士兵在训练时发生脑震荡,当场陷入幻觉后昏迷。 昏迷醒来后,他被告知由于脑部功能受损,此后将再也不能驾驶机甲,且肢体功能也有一定受损。 “头儿?” 副官又唤了一声。 他在等恺撒的决策。 就看见恺撒将身体靠上椅背,开始下达命令: “让地勤中的密探人员,先破取林诺的机甲驱动权限。一旦判断林诺失去操控能力,立刻接管机甲,开启光盾,回收到安全地带。” “明白。那我们需要现在向赛组委叫停吗?” “当然不。” 银发男人抬起无感情的义眼,似乎很惊讶地看了副官一眼。 然后将目光转向观众席上群情涌动的beta们。 “如果林诺因此出了什么意外,我会对他的后半生负起全部责任。” 他语气淡淡地说。 “但这场比赛,若是现在就被叫停——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可能会付诸东流。我不会这样做的。” 29、第 29 章 比赛仍在进行。 两台机甲于星环城的据点中急速掠近彼此,电光石火间对拆了百十来招,观众席上的人群几乎要吼叫着蹦出栏杆,但谁也没能占到便宜。 各自后撤找掩体时,阿拉里克发现林诺的机甲轻微踉跄,机体和掩体距离偏远,显然是对位置的判断出了偏差。 再度掠进拼刀时,林诺的模拟光刃居然挥空了,直接从阿拉里克的肩侧砍下去。 此时距离检阅舱里的对话,已经过去二十分钟。 观众和裁判依旧无人察觉异样,但阿拉里克突然一手推住林诺的机体胸甲,另一只手高高举到空中。 “裁判,我要求暂停!” 他在公共频道里厉声说。 “我认为对方选手发生一定程度脑部损伤,请让医疗小组立即介入!” 话音落下,整个赛场一片哗然。 银发男人垂着眸,神情没有一丝变化。 赛组委紧急商讨过后,一组医疗机器人飞进赛场,钻到林诺的驾驶舱里。 外场观众群情激奋地摇着光牌,要求赛组委实时公开驾驶舱内的画面。 “公开!公开!别想靠任何不公正的医疗判断,强行让林诺选手停赛!” “给他们看吧。” 赛组委主席不耐地摆摆手。 赛场上方的巨型光幕闪烁两下,画面切换至林诺的驾驶舱。 全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震天的呐喊声瞬间停了。 林诺坐在驾驶座上,两手还在紧紧攥着操纵杆。 在他的前额发际线处,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凹陷创口,此刻仍在汩汩地往外淌血。 几道细细血痕从那张俊美的脸流下,滴滴答答落在大腿和驾驶座上。 但少年似乎无知无觉,黑眸覆满银光,唇缝微微开启着,神情像在看很远的地方。 “当心,超负荷输出精神力会导致一定程度幻觉,必须让他慢慢脱离神经纤维。” 阿拉里克告诫医疗组,又飞回去找赛组委。 “治疗舱呢?治疗舱在哪里?” 医疗机器人快速止血包扎,扫描射线一层层扫过林诺的头部。 赛组委派了总裁判过来,总裁判低身进入驾驶舱,在一边不断喊林诺的名字: “林诺选手?林诺选手!出舱吧!你现在轻微脑震荡,不能再比了! “林诺选手?” “林诺……” “……” …… “……好可怜的一家人,这就是命运吧……” “命运……唉,真是造化弄人……” “怎么不能再多等一天呢……唉……再多等一天,林诺就回家了……” 冷雨淅淅沥沥,落在两座墓碑前。 小叔一开始是在身后给他打伞,但议论声愈发响了,嗡嗡地围绕着身形小小的黑衣孩子。 于是他把伞递给身后的人,给小林诺带上屏蔽耳机。 “一会我们回家好好睡一觉,然后起来吃饱肚子,再看小宝最喜欢的动画片好不好?” 小叔弯着腰,用很大的声音盖过议论。 “小宝是想看《星穹之国》,还是《蛋蛋人100%探险之旅》?” 小林诺看着墓碑上的两张脸。 黑白照片让他的爸爸妈妈显得很陌生,不再是扶着他的大耳机一遍遍调试,或者四处吹嘘“两个机械师生了一款耳机宝宝”的样子了。 那些关于“命运”的词和句,就在那一年穿过雨水,穿过他的耳机,深深刺入他的灵魂里。 但更令他百倍痛苦的是,好像不管多么残忍的事,只要一跟“命运”两个字沾边,就会变成一种虚无缥缈的、无可怨恨的、乃至理应如此的东西。 每个人都对这两个字深深垂下头颅,以最卑微的姿态臣服。 无论小林诺追问多少遍为什么,大人们也只会满眼怜悯地抱住他,告诉他爸爸妈妈承受不住失去他的打击,告诉他逝者已矣,谁也没有办法。 可是他不明白。 “命运”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他时至今日也弄不明白。 9岁的小林诺看着两座墓碑,以及墓碑背后那看似空无一物、实际庞大无朋的所谓命运,他心想他绝不会就这样臣服。 需要强大到何种地步,才足够与命运抗争? 而在9岁那年噩梦迷雾中现身的,是屹立在无数星舰前、以光束为雨的机甲冥炎。 它好威风。背后那道长长的光帜,正在无氧的太空如丝缎般漂浮。 生与死的界限,从此就被一道光帜分隔开来。 (“……我是一定要进机甲系的……”) ……倘若他也能拥有那种力量,倘若他也可以驱动冥炎那样的战争机器。 当他再次面临命运的恶劣玩笑,他是否就可以朝它抗争,向它索回,向它嘶吼出自9岁就压抑在心底的那句话—— “——我不服……” 林诺唇瓣翕动,银光褪去的黑眸,缓慢在巨型光幕中抬起。 血水染红了他的眼睫,但他的目光如同长夜炬火,自眼睫下迸射而出,滚烫地刺入每一个正看着光幕的beta双眸。 “……我不服——” “林诺选手!能听见我说话吗?现在赛组委判断你头部有外伤,且有轻微脑震荡症状,要求你立即停止比赛。能听见吗?” 舱内的神经纤维已经逐渐断开,林诺眼中的银光渐渐褪去。 但他看着面前的操纵杆,用力摇了摇头。 “哎,基础1班的总教官是谁?” 总裁判干脆钻出驾驶舱,开始摇人。 “过来把你们班学员劝走!” 林诺用手掌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死倔地抓住操纵杆不放手: “我申请继续比赛。” “基础1班的总教官!基础1班的总教官在哪里!” “林诺学弟,虽然很可惜,但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阿拉里克干脆打开驾驶舱,从驾驶舱里探出上半身,远远地劝他。 “明年还有机会的,不是吗?” 林诺绷紧下颌,只是摇头。 他不想在众多教官和学长面前谈论小叔之前跟他提及的决定,两眼又祈求似的看看阿拉里克,希望他能为自己说话,让这场比赛继续打下去。 可是阿拉里克只是看着他,很不解地挠着头。 于是林诺又将目光探向舱外,去找恺撒所在的检阅舱。 太远了。 没有机甲的视野辅助,他根本看不清银发男人在哪。 “没办法了。” 两个伪装成裁判员的秘密调查局特工碰了碰眼神。 林诺愿意如何对待自己的脑子,倒也不关他们的事,但秘密调查局那边明确下达的指令,就是不能让这个beta拿到机甲联赛的冠军,否则很有可能造成联邦内部某种不可预想的动荡。 虽然不明白一个少年怎么就能跟社会动荡挂钩,但在秘密调查局,上级的命令就是铁的规则。 两个特工一左一右,直接钳住林诺的胳膊,准备把他往驾驶舱外拽。 然而外场的声浪,由远及近,一波接一波朝他们袭来。 连赛场内部的地面,都被隆隆地撼动了。 “……他不服!” 无数beta高举光牌,朝着巨型光幕呐喊。 “他不服!他不服!” 喊着喊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服”又变成了“我不服”。 数量高达上百万的人群,猛烈地以脚顿地,眼中满溢憋屈与怒火。 他们也不知是在对谁,对着赛组委,对着那两个拉扯林诺的特工,抑或是对这个从他们生下来、就将他们当做填充地基的砂砾,任由他人光鲜亮丽在他们身上行走的铅灰色秩序—— 他们声嘶力竭,他们高声呐喊: “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服——!!” “……元帅的选人眼光没得说。这样一来,我们甚至不用再为林诺量身定制政治口号。” 耳麦里,恺撒的秘密参谋们正发自内心地感慨。 “我们到现在才能理解,您为什么会将他称作‘众神赐予我们的礼物’。没有人能比这个孩子更适合辅助您达成伟业——他的表现力简直超乎我们的想象……” 参谋们难得不吝啬赞美之词。 但频道的另一端,却只有沉默。 恺撒看着驾驶舱里的林诺。 他并不需要调试义眼的焦距。 因为不管是赛场上方的巨型光幕,还是检阅舱里的直播屏,都已经把林诺眼神逡巡着找他的样子拍得很清楚。 他看着少年实在找不着他,就咬紧牙关,死死攥着操纵杆不放手,拳背上都暴起青筋。 两个特工伪装成的裁判员还在拉扯他,但他一双黑眸倔强地盯紧驾驶面板,瞳色幽黑,如同深邃的太空。 里头却像是碾碎了一整颗红超巨星,从至深黑处,迸发出迫人的震撼光辉来。 恺撒知道,这一幕必定能让观众席上的猎物们完全被林诺俘虏。 ……因为就在刚刚极短的一刹那,他看着林诺的眼睛,也莫名微妙地恍了神。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回头告诉副官: “联络赛组委。让林诺先下场治疗,30分钟后返回赛场。” 新的裁判员进入赛场。 外场的观众就见裁判员在林诺耳边说了什么,林诺才松开操纵杆,顶着一脸血起身。 他们以为林诺是要退赛了,一时集体噤声。 喊着“我不服”的人们,也呆呆张着嘴,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来。 不过三十分钟后,新一轮呼喊声,再次冲破天穹。 “——林诺!!林诺!!林诺!!” 林诺头上包扎着绷带,从悬浮台大步跃上机甲,重新坐回驾驶舱里。 他在治疗舱里躺了三十分钟,头晕恶心的感觉总算好了很多。 但医官叮嘱他,这种程度的治疗是治标不治本,要求他尽快打完比赛下场休养,否则可能会导致其他后遗症。 大家都看着他在屏幕里给自己戴战术手套,一张极俊美的脸蛋,依旧冷冰冰绷着。 戴完手套,他没意识到镜头还在拍驾驶舱,一边低头系安全带,一边掩饰不住心底的快乐,弯起眼睛悄悄笑了。 黑眸亮得像两颗星星。 “哦……” 酷哥开花,正在呐喊助阵的观众席,莫名响起一片意味不明的感叹。 林诺笑完一抬头,才发现头顶的巨型光幕还在拍自己。 他立刻抿唇冷脸,一下把舱内的电子眼翻上去,让它只能拍驾驶舱的天花板。 “唔……” 呐喊声依然继续,间或夹杂着一些“格格不入”的悄声感叹。 “以前不太清楚,林诺选手可爱捏……” 恺撒正站在落地窗前,一手扶在窗框上,俯视下方的赛场和观众席。 自己亲手养大的棋子,最终回馈以无与伦比的回报率。在得偿所愿之余,一丝晦暗的藤蔓,也在他的心壁缓慢攀援。 “只需要向他们证明战斗才能就够了。” 恺撒语调很淡,目光扫过某些看林诺看得移不开眼的beta。 “至于个人魅力方面——方案里并没有展示环节。林诺不该过多向外暴露的。” 副官:“……” 你是老大,你说怎样就怎样咯。 30、第 30 章 阿拉里克的机甲越过中间分界,停在林诺面前。 “我尊重你的决定,林诺学弟。” 他认真地说,“但请你理解,我不会因为任何场外因素敷衍我们的比赛。” 林诺点头:“求之不得。” 裁判机器人收回力场,两架机甲的光刃霎时重新对撞。 场内气氛没有因为林诺的中场调整而有丝毫冷却,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10分钟,20分钟,30分钟,无论上场时间,还是林诺输出的精神力,都已经远远超过医官叮嘱过的上限,但此时此刻,他跟阿拉里克学长各自拿掉对方五座要塞和两个据点,分数始终相持不下。 阿拉里克后撤到己方星环城,随后利落地甩出光盾,挡下自高空落下的火力。 无论比赛经验还是实战经验,他都在林诺之上,自然也能看出林诺开始掩饰不住疲态。 他在驾驶舱里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将更强劲的精神力输入机体,把这台机甲的性能彻底提升到极限。 林诺带伤上场还能打成这样,在他看来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但在比赛中让步,是对对手的一种侮辱。 或许让这场比赛尽快结束,让林诺早点下场休养,对他也是一种解脱。 “倒计时开始!” 裁判机器人高声宣布,正式进入赛末点阶段。 就在这一刻,阿拉里克听见对面的机甲发出一阵异响。 浑身上下的机体零件都开始震颤,似乎无力承载机甲师猛烈贯入的精神力。 随后它抬起头。 一双硕大的眼灯,迸射出极摄人的光芒。 轰轰轰!! 三发破甲弹破空而来,一发命中阿拉里克的光盾,两发落在他的脚跟。 赛场地面被打碎,激起高高的沙尘,兜头盖脸朝阿拉里克泼下,瞬间遮蔽他的视野。 但他并不显得慌乱,以林诺的初始坐标辅以他的驱动速度,闪电般预判出林诺现在的身位,一发粗壮如虹的光束,就朝自己头顶正上方暴射而出! 阿拉里克跟林诺交手将近两个小时,对他能提升至的最高速度早已了然于心。 考虑到林诺现在是负伤状态,他射出光束后,还迅速切换到辐射武器,大范围火力从自己头顶区域,一路往回铺到林诺的出发坐标,主打一个弹无虚发。 这一切就发生在沙尘激起落下的两三秒之间,等到视野逐渐清晰,阿拉里克的耳麦里,却并未响起击中得分的提示。 击空了。 “……该死!” 他一边低声咒骂,一边骤然转身拔刀。 林诺的机甲落地完全没有声音,幽蓝的光刃,正自他后背斜下方鬼魅般刺来。 幸好阿拉里克的格挡速度足够快,才堪堪让它擦着自己的驾驶舱过去—— 否则他就要被直接判定击溃了。 一刀挡开,阿拉里克马上向后拉开距离,却发现林诺的机甲始终紧贴他的身位,光刃、掌心炮、破甲光束轮番朝他身上招呼,短短几秒,又电光石火般过招百来个回合。 此时此刻,赛场地面都已经快被观众的嘶吼震碎。 阿拉里克不受场外因素干扰。他冷静地观察对手,判断出林诺再度提升精神力的输出幅度,但攻击风格显然与之前大相径庭,开始露出某种很强的动物性,大约是临近赛末,抢攻时失了章法。 他一边全力格挡,一边仔细寻觅林诺的破绽。 但似乎并不那么容易:林诺的灵活性比之前又提升了十倍有余,似乎按照军校教育体系进行战斗,某种程度上还有些限制他。 一个连解说员都没反应过来的空隙,阿拉里克把林诺挑了个四脚朝天。 他想也没想,直接掠近抢攻,准备一刀把林诺钉死在地板上。 “距离本场比赛结束,10,9,8……” 林诺的机甲仰翻在地,眼灯凶光暴涨。 他不躲不闪,直接让对方的光刃穿进自己胸膛,几乎贴着驾驶舱的外壁擦过。 随后,他一爪抱住阿拉里克持刀的手,一爪用力往下扣紧对方头部,让对手的驾驶舱平衡系统,不得不在极短时间内翻转将近一百八十度。 抓住平衡系统的反应时间,他又下意识用双腿缠上对方机体腰身,然后又继续将对手机体头部朝下压紧,一个地面断头台就此成型。 恺撒在检阅舱看着他的腿,眼角微微乱跳。 “……7,6……” 机甲师之所以极少在战斗中采用体术,是因为机甲设计本身就是为了弥补人体的先天缺陷。 就如同裸绞类地面技能,若是阿拉里克人身被林诺这样绞住,他不出三秒就会缺氧昏迷。 但驾驶舱的平衡系统一旦归位,阿拉里克立刻就能夺回战斗能力,他索性任由林诺锁着,刺入林诺胸甲侧方的光刃,在僵持中缓缓朝林诺的驾驶舱方向移动。 但断头台让他的行动机能和眼灯视野都受到限制,就感觉林诺的胸甲上突然掀开一道闸门,露出一排炮孔来。 “噼里啪啦”,一阵爆竹似的响声,无数小型火/箭弹喷射而出。 “……5,4……” “驾驶舱防御机能,下降至86%,52%,33%……” 阿拉里克在驾驶舱里听着警报,机体却死活也挣不开。 莫名其妙被气笑了。 胸甲下方的火/箭弹,是一种在赛事里非常冷门的武器。 因为它既不像光刃那样拥有极强的穿透力,杀伤力也远远不如破甲弹、光束炮、磁线暴等等,在实战中通常是用来节省能源清兵的。 但杀伤力虽然低,毕竟也是机甲搭载武器,如果瞄准一平方厘米的地方输出火力,还是可以穿甲的。 “林诺学弟,你开机甲开得很有想象力。” 最后阿拉里克索性把手从操纵杆上放开了,笑着说,“我很期待未来看见你在联邦大展宏图。” “……3,2……” “驾驶舱防御机能,下降至27%,19%……0%——驾驶舱遭受攻击!” “……1……比赛结束!” “——击溃点!林诺胜出!!” 全场寂静。 随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两台机甲自动解除战斗模式,所有炮门关闭,模拟光刃回收,机械爪也回归初始状态。 阿拉里克费了点劲,才从林诺的钳制中脱身,然后弯腰去拉人。 等了两秒。 林诺的机甲依旧仰躺在地上。 爪子还张开着,眼灯则慢慢地暗下去。 阿拉里克立即打开公共频道:“请求医疗组进场!” 林诺的机甲驾驶舱门被撬开,里头骤然喷出一股热浪来,把小机器人也喷得一个仰翻。 本来只作训练用途的赛级机甲,被超出承载上限的精神力驱动到了极致,机体内部每一颗零件轴承都滚烫发红。 观众席上的人群,还没能享受多久胜利喜悦,就一排排地探头张望,满脸焦灼。 阿拉里克等到两台机甲间架起浮桥,就纵身跳到浮桥上,一路小跑着去查看状况: “林诺学弟!你怎么样了?” 他看到两个小机器人一人一边,正把身体软绵绵的林诺从驾驶舱里抬出来,不由心急如焚,赶忙加快步伐。 “林诺学弟!” 但就在他要搀扶住林诺时,外场观众的呼喊声却骤然停止。 所有焦灼议论,窃窃私语,对姗姗来迟的赛组委的大吼大叫。 一刹那全部消失无踪。 “哒。” 一只漆黑的军靴踏上浮桥。 接着是另外一只。 一个高大的影子正从后方接近他们。 阴影自林诺的双足,一路悄无声息攀援上他的面部,把少年整个人都笼罩得严严实实。 阿拉里克懵了,转头去看。 却只看见那身锃亮的战功勋章。 “林诺。” 恺撒轻声地叫他,手臂向少年张开。 林诺的脑震荡还没完全痊愈,人又被高温的驾驶舱烤得中暑,整个人大汗淋漓,又觉得浑身湿冷得发抖,意识完全是模糊的。 迷蒙中,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叫他名字。 鼻腔里嗅到的是又苦又辣、但莫名有安全感的淡淡气息。 在两腿软下去以前,他竭力偏转方向,从阿拉里克的手臂旁擦过。 无声倒进银发男人的怀抱里。 他这一倒,完全只是一个筋疲力尽的人,下意识寻求抚慰时的本能反应。 ……但其中释放出来的政治信号,却让无数人在屏幕前瞬间暴跳如雷。 “——该死!!” 秘密调查局局长大吼道,随后迅速踹开房门,一路厉声下令: “都给我打起精神!我们马上要迎来一场恶战了!!” “……我们完了。” 正准备参加下一次执政官大选的奥利弗议员,如同数百个同时陷入绝望的候选议员一样,深深将手指插入发顶。 “这一届我们没有希望了。不,不止这一届……甚至……” 奥利弗趁联赛期间没课,跑回家里打游戏。 他就看见父母都在屏幕前久久徘徊,于是不解地看看屏幕,又看看他们。 “怎么了吗?这个是我的同班同学。” 奥利弗语气里有点小骄傲,“我看他打的挺好的。” “……打得挺好,你满脑子就只有打的挺好!你要真的是奥利弗家族的alpha,你就应该比恺撒·卡厄西斯更早去结交他,你这个蠢货!!” 而在南境的一艘母舰上,林成彬脚下的烟蒂,已经能堆成一座小山。 “接下来要怎么办?” 有人在问。 中年男人沉默地吐出一口烟。 他眉宇间的凝重几乎能实质化,跟林家父子如出一辙的深邃黑眸,正森冷地盯住屏幕里的银发男人。 “一定还有办法的。” 他喃喃地说,“一定还有办法……” 赛场内外的裁判和观众们,看着光幕上的两个人,一时间全都懵了。 但很快,不知道谁先反应过来。 “恺撒!恺撒!恺撒!” “林诺!林诺!林诺!” 欢呼声交织在一起,将他们的名字一同送上联邦的天穹。 尤其看台上的beta们,几近热泪盈眶。 恺撒一直是备受敬重的联邦英雄,在联邦公民心中的声望极高,如今,他竟与那些唯恐避之不及的alpha教官不同,主动选择与他们新的希望、他们的少年天才beta站在一起了——这是怎样激动人心的画面! “他们之前认识吗?林诺选手很信任他的样子……” “诺神!我要一辈子追随你,诺神!诺神信得过的人我死也信得过……” “可卡厄西斯元帅是alpha吧。” 但在人群的角落里,仍有零星困惑的声音小小响起,“他真的可以理解beta争取尊严的初衷吗?” “你在说什么?恺撒元帅品格如此高尚,这么多年来,他为联邦打了多少场胜仗,又用自己的私人财产,帮助过多少穷困潦倒的底层公民啊!怎么能跟那些仗着第二性横行霸道的天龙人alpha类比!” 林诺无力地挨在恺撒身上,两腿始终立不住,好在恺撒的手臂足够结实,把他抱得稳稳的。 在中暑和脑震荡的共同作用下,阔别已久的感官超载似乎又来叨扰,外界的喧嚣声像尖刀一样刺进他的耳膜。 他难受极了,发白的嘴唇翕动着,却无法出声表达自己的感受。 但很快,耳朵就被一双皮革手套缓缓捂住。 远处小机器人正在扛着担架飞奔,而那些喧嚣,便慢慢消失在昏黑的视野,和男人低沉的嗓音里。 “……好孩子,你做得真好……” 昏迷前的最后一幕,他看见的是恺撒垂向他的脸。 不知为什么。 虽然是在像从前一样夸奖他,但男人脸上却没有一贯的微笑。 他的唇角轻微向下,眉心也有些蹙紧。 是一个比起为他高兴,更加复杂的表情。 林诺的阅历让他实在无法看懂更多。他只是觉得,恺撒似乎有点难过。 怎么会这样呢? 他心想。 他打赢了最难的一场比赛,还打得这么精彩,作为指导者的恺撒应该要像他一样高兴才对。 不过好在,这个表情很快就像浮光掠影一样消失了。 等负责拍摄的电子眼绕至恺撒面前,银发元帅的神情依旧沉稳,指挥着担架的移动方位: “请保持伤者头部稳定……” *** 跟阿拉里克的比赛是林诺的倒数第二场,在恺撒安排的专人病房里晕了一整晚后,第二天他又奇迹般踩点醒来,换上抗荷服就直奔赛场。 最后一场的对手是16强赛里的红方指挥官,对方看看他脑门上的绷带,什么也没说,只是叹着气,远远做个瑞思拜的手势。 相比起跟三届蝉联冠军阿拉里克,这场比赛基本没有多大悬念。 在被连续拿走五个要塞以后,红方指挥官举起手,体面地选择了退出。 林诺没法很好地享受夺冠的喜悦。 因为他又被吊起来全场巡游了——而且还是头包绷带的无机甲版本。 手里还端着一个极其沉重、极其巨大的战神金杯,别说要举起来,他全程只能小心翼翼地抱着,生怕一不小心就把某个幸运观众的脑袋开瓢。 木星环城里的礼炮和自动喷花瓣机,早在前一天就被狂热的观众们买空了,等冠军巡场到上空的时候,就一股脑地把林诺当成靶子喷。 林诺头上肩上都挂满花和彩带,战神金杯里全是观众瞄准丢进去的卡片和礼物,堆成一座小山,要把他的头都埋进去。 林诺起初一直冷冷地绷着脸,因为他在模仿自己想象中狂拽霸酷的战神形象,而且不管多大的场面,他都希望自己像恺撒一样沉稳自若。 不过第三圈巡场过后,有一些心眼很坏的观众故意逗他,一边蹦跳起来叫喊“诺神!你看你自己有多帅!”,然后一边用很大的光幕,播放大家给他剪的击溃合集。 林诺好奇地伸出脑袋看,发现他被剪得真的很帅。 毕竟是个19岁的学生,看自己耍帅看得爽,就绷不住要露出笑脸。 可是他又不愿意让人家知道自己翘尾巴,于是想用手去遮脸,结果手又要端着战神金杯,完全抽不出来。 一阵很忙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的操作以后,林诺紧紧地皱着眉,把脸一下埋到礼物堆成的小山里,反正谁也不给看了。 “可爱捏——” 底下那些坏家伙们嘎嘎大笑。 联赛冠军通常巡场5圈,但赛场气氛太过热烈,观众们不肯放他走。 于是赛组委不得不给他加到8圈,最后终于被放回候场区的时候,林诺感觉两条腿都是麻的—— 被吊得太久,血液不循环了。 一众士官早已经把候场区封锁,等着把他从观众手里安全接回去。 副官还特地拿了个麻袋帮他装礼物,一边装,一边问他: “高兴了吧?这么多礼物,拆都要拆一个月的。” 林诺脸上依然有未褪去的笑意,点头:“嗯。” 又赶紧说:“等我先把卡片分出来。可能有人想要我回信,我一定会回给他们的。” 副官就帮他分卡片。 林诺趁他低头,若无其事地环顾一圈,没有找到熟悉的身影。 虽然知道恺撒做事都有他的道理,但在这种时候没能见到他,林诺心情还是有点低落。 “元帅是被赛组委拖住了。” 副官说,“但凡出席什么活动,闭幕式演讲都被他承包了。” 林诺:“喔。” 他弯腰去捡地上的卡片,翻开就是一个小孩字迹的卡片。 歪歪扭扭写着他是怎样成为他们幼儿园大班的希望的,写着等他们考上中央军校,也要跟他一起开机甲。 林诺把卡片小心地收起来。他决定找个时间把字练练再回,免得从幼儿园大班的骄傲,急转直下成为幼儿园耻辱。 彼时的林诺太年轻,太意气风发,对未来抱有无限的希望。 他总觉得,像今天这样快乐的时候,未来一定还有很多。 所以身在其中时,他甚至没有再试图好好地品尝和反刍。 如果他能早些知道,此时此刻,就已经是他未来十年最幸福的时光—— 他必然会比现在更加珍惜百倍。 31、第 31 章 “……伟大的公民们,今日我们齐聚一堂,亲眼目睹捍卫联邦的尖刀如何淬火成型…… “未来某天,他们也将如上一辈战斗英雄背负使命,如雷霆闪电般出击,为我们共同的母亲奋战,并将本该属于地球的胜利强势夺回……” 林诺搬着小板凳,看恺撒在闭幕式上的演讲。 银发男人在演讲时的腔调,跟平时说话的低沉嗓音似乎很不一样,眼神和手势极富煽动性,很容易把人听得热血沸腾。 林诺并不知道演讲是政治家的必备武器,只是跟观众席里年轻的军校学员一样,听着听着就有点上头,感觉下一秒就要抡着光刃去开团。 副官在旁边系麻袋,看到他的表情,便闲闲地说了一句: “元帅拿的是你们校长在开幕式时的演讲稿,你听两句就知道了。” 林诺凝神去听内容,发现还真跟校长讲话差不多——只是临时改动了几个句子而已。 但他记得校长在开幕式发表演讲时,观众席上睡倒了一片; 可这会儿镜头掠过观众席,每个人的脸部表情都有一丝狂热,像被话语生生拖拽走了灵魂似的。 “……”林诺有点紧张:“会被发现的。干嘛不自己写一份呢?” 副官扛起麻袋,没有回答。 他知道重头戏并不在前面,但又不可能跟小朋友细讲,就去安排两个士官守通道: “上车吧。我送你回安全屋。” 当林诺乘坐的悬浮车掠过赛场上空时,恺撒正把发言稿翻过来,脱稿点评他在本届赛事中印象深刻的选手。 他提到了16强赛里红蓝双方指挥官,表现出彩的突击手,八强赛里采用最新驱动战略的alpha,甚至三届蝉联冠军阿拉里克,点评的专业性极高,以至于机甲系的学员们听着听着,纷纷打开光脑的录制功能。 但观众席里并不全是机甲师,随着恺撒点评的选手越来越多,本届最令人期待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出现,人群略微有些躁动。 不过恺撒的身份和威望都在,倒没人敢真的出声起哄。 在林诺上场打最后一场比赛时,一则小道消息就已经悄悄在联邦内部传播: 林诺和恺撒是师徒关系。 起初有很多人不相信,甚至难以接受——尤其是从来被捧在高位的alpha。 恺撒·卡厄西斯是联邦公认的前机甲战神,只是在星陨战役中失去了精神力,所以从前线退回指挥官位置。 alpha们普遍认为,如果他需要一个接班人,至少也该选择跟他一样的天才alpha才对。 不过很快,小道消息就被以秘密调查局的名义封锁殆尽了。 只是这样的反向操作,倒让这个消息显出更多可信度。 “林诺~讲讲林诺吧~” 台下的人们以为恺撒是在避嫌,就故意捂着嘴巴,小声嘟囔着提醒恺撒。 恺撒气定神闲,义眼环视观众席,脸上依然是亲和的微笑:“想听我对林诺选手的评价?” “是的!是的!是的!” 在镜头摄录的画面里,银发男人的微笑开始逐渐变深,但眉目又流露一丝恰到好处的克制。 政治表演有时不需要完全依靠话语。可被公众解读的微表情同样有效。 “我只能说我非常喜欢那个孩子……所以很难客观公正地评价他,请大家谅解这一点。” 他微笑着说,嗓音却低沉了些。 “如果在我卸任军职后,联邦要将冥炎的驾驶权转让——我衷心希望,可以由林诺选手这样的机甲师接手。” ……林诺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恺撒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在同一句话里放出两个爆炸消息,将整个观众席、乃至正在收看闭幕式的全联邦,都炸得鸦雀无声。 地球川流不息的空中通道,不间断地传来悬浮车示警或擦碰的声音。 人们呆愣地看着屏幕,嘴巴张得很大,脑子都是空白的。 “恺撒元帅刚刚说……‘卸任’??” “……什么卸任?谁卸任?卸什么任?” “什么意思啊!根本没听懂!赶快回放……” “恺撒元帅刚刚把冥炎的驾驶权指定给林诺了……那个beta!!我靠!我靠!!!” “什么跟什么……真的要长脑子了……” “……不!!” 赛场上空,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喊叫声。 来自两波不同派别的人群,针对两个不同的话题,结果喊出来的却是同一个字眼。 “不!!不——!!” “不!不!!!!” 恺撒扶着话筒,冷静地等待一波声浪过去。 他看着前排震惊绝望、几乎要当场嚎啕大哭的一群军校生,心里想的是待会回到安全屋,也不知道黑发小猫会闹成什么样—— 也会哭吗? 他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反正肯定不会像以前那样,哄一哄就能了事的了。 “我可以深刻理解诸位的感受。” 银发男人平和地说,“但宏观宇宙,有物有则,燃烧殆尽的恒星会坍缩为黑洞,新的恒星会在核聚变后冉冉升起……” “不!!不!!不!!” “一个军人永远不想要承认自己的软弱。但在星陨战役以后,我无时无刻都在被伤痛和阴影折磨。我的身体机能大幅度下降,过往累积的战争创伤,像定时炸弹一样深深埋藏在每一次军事指挥行动中……” “不!!不……” 这是恺撒第一次公开提起星陨战役,观众席上的抗议声,一下子就低下去了。 “如今,我既已向联邦送去了新的晨星,也终于能够放自己一条生路。” 恺撒微笑道,淡灰的义眼扫过观众席上悲痛欲绝的脸。 他知道沉浸在情绪中的人,未必能马上明白自己的暗示,但他一直很擅长操纵人类的潜意识,所以很有耐心。 “也许有一天,我能发掘出一条更适合自己的道路。我只希望你们铭记这一点——无论何时,恺撒·卡厄西斯永远忠于伟大的联邦公民,也忠于你们赋予我的所有职务。” *** 恺撒走下悬浮车,来到安全屋的通道前。 他上次没删虹膜记录,所以只是扫描一下义眼里的仿生虹膜,三道安全门就开始依次开启。 在最后一道门即将打开前,他大致估了一下站位,稍稍低下腰,手打开着。 是个随时准备捕捉的姿态。 “吱。” 第三道门打开了。 里头骤然窜出一头小豹子来:“你为什么——” 林诺本来是要抓着恺撒质问的,开门却直接扑了个空。 然后腰身一紧,被银发男人拦腰抱了起来,直接搬进安全屋里去了。 他本来就又急又伤心,还要被抱着走,气得猛抓恺撒的后背。 换来一连串低笑:“痛。会痛的,林诺。” 林诺难受得不得了,被恺撒压在沙发上的时候,也只想着用胳膊遮挡自己微红的眼尾。 他想起前两年,联邦一个炙手可热的球星因伤退役,当时全班同学都抱成一团嚎啕大哭,只有他一个人默默在一旁看战术视窗—— 他的校园生活只有学习和训练,所以不大能懂那种感受。 如今这个回旋镖直接扎在他脸上,给他扎得鲜血淋漓。 他最大的偶像突然退出军事仕途了,这不亚于联邦的天都塌了一半。 旁边忘记关的光脑还在煽风点火:“恺撒·卡厄西斯今日宣布卸任元帅军职,一个英雄的时代从此落幕了……” 林诺一下伸出手,想要把光脑砸灭掉。 但是恺撒故意折磨他,一手攥住他的两只手腕,慢条斯理按到头顶去。 “真的哭过?” 他低沉叹息,拇指缓慢摩挲少年眼底的小红痣,“好可怜……” 嘴里说的是好可怜,但语调分明是在说“好可爱”。他头一回发现,林诺双眸含泪的样子居然出奇地漂亮—— 之前觉得林诺的俊美不能用漂亮二字形容,现在看来,得加个限定条件。 “……你究竟为什么要卸任,长官?你培养我,让我赢机甲联赛,一切都是为了在今天卸任吗?” 林诺心中痛苦不堪,连反驳哭没哭的话都忘了说,只一股脑地把所有困惑朝他宣泄。 银发男人侧眸想了想,说:“不仅仅是。”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都是一句实话。 “怎么会这么伤心,林诺?你看,我连冥炎都指定给你了。” 欣赏完林诺的泪眼,他要开始哄人了,还是熟悉的哄小孩子语气。 “你喜欢它的。不是还在房间里贴过它的海报吗?” “……我不要,长官!如果早知道你要卸任,我宁肯不接受你的指导!” “别说气话。你的天赋不应该被埋没,而且,不是你说想赢吗?你说你的理想不比其他人低一等,那群alpha也并不比你更高贵。你不就是为了证明这些吗?” 林诺微张着嘴,脸上就是又挨了一记回旋镖的呆滞表情—— 那都已经是一种令人发指的可爱了,搞得恺撒突然很想吻他。 ……他最近似乎越发频繁地在林诺身上感到冲动。 觉察到这点时,恺撒摩挲林诺眼角的拇指,很轻微地一顿。 不过好在,顶尖政治家的理智仍然足够约束他。 他又继续道:“还是说,你想要有自己的专用机甲?一个好的机甲师是可以拥有多台机甲的,记得好好保养冥炎就行。” 恺撒那种近似托孤的说辞,差点又把林诺难受得喉头发哽。 他艰难地滚动喉结,仍在不死心地梗着脖子说:“我不接受冥炎,长官也不要卸任。” “连你也不要它,它就会被联邦报废。” 恺撒故意低声恐吓,“被压成废铁,回收到联邦的钢铁厂,然后变成某艘星舰的排泄舱——” “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指挥官的第一要务,就是要对自己麾下的士兵负责,而我的身体机能已经无法支持高强度的前线工作了,一次错误的军事行动就会让他们全部送命。你觉得这样可行吗?” 林诺还是摇头。摇着摇着,又有点反应过来似的,狐疑地盯了恺撒一眼—— 他那天被连续暴打5个小时的时候,怎么没感觉对方的身体机能有任何问题…… 但恺撒对他的微表情变化了如指掌。 他松开林诺的一只手,轻轻握着那只手腕,移到自己的眼睛前方。 “!” 林诺的指尖碰到了一个微微湿润,但坚硬光滑的东西。 他从指尖到手臂猛的一颤,一下推开恺撒,直接坐起身来。 ……他碰到了恺撒的一只机械眼珠。 恺撒的眼睫轻轻扫过他的指腹。他依然攥着林诺的手,义眼微微抬着: “很多人都不知道,搭载义眼需要人体残留的视神经。而这些残缺的视神经,是会持续产生痛觉的。” ……当然这句话是假的。 恺撒老早就把残留的视神经清理干净,换成没有知觉的仿生神经了。 但心思纯粹的黑发小猫肯定受不了。 林诺的表情眼看着就变了。指尖也在恺撒的手里抖起来。 他低声追问:“……一直吗?” “一直。” 林诺不出声了,慢慢把头垂下去。 “接下来我会回地球总部,处理一些卸任方面的手续。” 恺撒低缓地跟他交代,“时间或许会比较长。” 他在说到时间比较长的时候,其实是期待林诺能给出反应的——具体应该是什么反应,他自己其实也并不清楚。 但总归是要有的。 不能像他从前每次奔赴生死前线时,被留在后方的所有人都显得那样理所应当。 但林诺今天受到的刺激太多了,导致整体反应慢半拍。 他还在蹙眉想恺撒的视神经,突然感觉咽部一紧,又很快地松开——是恺撒的手掌轻轻掐住他的脖子,让他把头抬起。 抬起来后,又迅速将掐变成了温柔的抚握。 恺撒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仍是温和的、包容的。拇指轻轻摩挲少年的耳根,嗓音低沉地说: “你会想我吗?林诺。” “长官要离开多久?” “或许一个月吧。比我们之前每次分别的时间,都要更长些。” 林诺脸都憋红了。 他确实是个心口不一的人,但一个月也真的太长了。而且不知为什么,他感觉恺撒在期待他这次能更坦诚。 “我会很想你的长官。” 他喉咙里咕噜咕噜,企图把这句话模糊过去。 “恺撒。” “……我会很想你的,恺撒。” “好孩子。到这里来。” 林诺一听他说这句话,身体就像本能似的伸出手,在沙发上跟他拥抱。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夺冠、巡游、恺撒卸任,桩桩件件塞满他的脑袋,都在排队等他去消化。 少年迟钝地把脑袋搁在恺撒肩上,没注意恺撒贴着他的后颈,细细嗅闻了很久。 闻着闻着。 他不自觉地露出了属于alpha的犬牙。 但很快,犬牙重新隐没在两片薄唇下。 恺撒仍抚摸着林诺的后颈,在他耳边低声嘱咐:“保持联络,等我回来。好吗?” “好的,我知道了……长官。” 32、第 32 章 这次分别时间比较长,因此临走前,恺撒在房间里转了两圈。 从沙发上顺走了一件林诺穿过的抗荷服。 是林诺用香皂手洗过的。自动压缩后,香喷喷一团,热乎乎揣在男人的大衣口袋里。 “我会从地球给你带礼物。” 恺撒说,两手都放在衣袋里,朝刚从浴室出来的林诺自然地微笑。 “想要什么?你不说的话,我就按照个人喜好选了。” 林诺哽了一下,想起最终还是被栽在他枕头边的吹喇叭牵牛花。 “那就新的战术手套吧。我现在这副都磨烂了。” 他嘟囔着,又立即坚定补充:“但我一定会还钱给你的!” 恺撒从善如流:“好。” 他把林诺两只手都拿起来,指尖对着指尖,大致比了一下。 林诺的手背是冷白的,能看到淡青色的青筋,十根手指骨节分明。 只有掌心和指腹因为频繁磨伤,透出一种肉润的红色。 恺撒暗自记下小孩的手掌大小,抬眸就见对面不声不响,只盯着两人相触的十指,耳尖微妙泛红。 他缓慢勾唇,莫名感到心旷神怡。 反正比炸了敌方一个指挥基地要爽。 恺撒故意逗弄他,作势要扣住他的指尖。 “别、长官……” 于是,那两只白手就从漆黑的皮革手套中,“唰”地一下抽走了。 联赛过后,军校开学。 林诺也正式进入机甲系。 他作为一个beta,拿到了联赛的冠军,自然成了中央军校的大名人。不管是上课,训练,在食堂吃饭,都总有一群记者围着他吵个不停。 后来中央军校直接封锁校门,校外人士一律不得入内。林诺没能喘息几天,校内又莫名发展出代拍业务,走在路上老有beta学员跑过来求他合影,说是星网现在有好多人在掏钱买他的生活照,能拍到腹肌什么的就价格翻倍。 “所以你能露个腹肌吗林诺同学……拜托了他们为了看你的腹肌什么都会做的!” 林诺:? 他闷头把人一推,就往训练场方向走掉了。 林诺虽然习惯独来独往,但他并不是先天孤僻的性格,是感官超载症和那张帅得很有攻击性的脸,导致他从小都没交过几个朋友。 这样大规模的关注让他很困扰,可短短的通讯录很快翻完,他也没能找到倾诉对象。 最终,他还是只能默默打开恺撒的私人频道。 “稍等。” 地球总部。 恺撒身着元帅军装,对着镜子整理一下帽檐,低头就见自己的光脑在闪。 他抬起一只手,让前来提醒他的士官暂且等等。 打开光脑后,才发现是林诺的通讯申请。 默算一下地球和木星的运转周期差,原来是他们从前每晚通话的时段到了。 “元帅,三十分钟后上台。” 士官见他垂着眸,不知道在思忖什么,就兀自把自己的话说完。 “天气预报说预估10点44分会有雨,参谋请您做好准备,视情况把控现场气氛。” 恺撒:“好。” 他摩挲两下光脑,最终拒绝林诺的通讯申请,转进语音信箱。 五分钟后,又一个通讯申请进来。 恺撒看了一眼。 是以太集团的现任掌门人。 “推迟演讲。” 他果断告知士官,起身戴上耳麦。 “——是的,汉克,我的老朋友……发生什么事了?” “……小宝你戳什么呢?怎么一直看你戳来戳去的。” 小叔好奇地说。他不动声色扫过光脑,又抬起来朝着林诺笑: “谁呀?老师?教官?朋友?——还是对象?” 林诺把屏幕熄灭:“小叔,你别瞎猜。” 小叔是在联赛结束的第2天跟他联系上的。 屏幕里,小叔非常内疚地跟他道歉,说当时的确是受去世的生意伙伴影响,导致情绪不太稳定,才会突然跟林诺提出退学的事。 “……对不起小宝!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做不好情绪管理,小叔真丢人!” 跑到学校来看林诺的时候,小叔又猛猛给他道歉,表情好懊悔。 “我当时看你深更半夜气得跑回学校了,比赛时也不敢联系你,就怕影响你……” “没关系的小叔。我当时也该向你问清楚,不该就那样一走了之,害得你担心了。” 林诺脸上戴着墨镜口罩,声音很认真。 “我会把自己练得很强,直到上战场也不会让你担心。” 小叔表情很感动,又赶快帮他打开桌上的糕点水果: “小宝快吃,都是小叔从银河系外带回来的,你绝对没吃过……哎!” 打开盒子时,他胳膊不小心碰落了放在桌沿的水果刀。 林诺要弯腰去捡,小叔按住他:“我来,你先把盒子都打开。” 他低头钻到桌下,去捡那把水果刀。 刀身是不锈钢的,锃亮如镜。 林成彬把刀柄轻微偏转,就映照出家属餐厅不同角落的情况。 东侧两个,北侧一个,餐厅正门两个,后门两个。 虽然他们伪装得很好,怎么看都像是来改善伙食的教官。 但在林成彬的眼里,军校教官跟常年外出征战的一线军人,区别就跟地球和木星一样大。 看完一圈,手再不经意往椅子底下摸。 果然。 摸到一枚薄如铁片的窃听器。 恺撒·卡厄西斯人不在宙斯要塞,但他在林诺身上布下天罗地网,没人可以在他眼皮底下把林诺带出局。 前阵子生命绿洲突然派人上门,要跟他签署大额度的长期采购协议,想必也是恺撒从中牵线搭桥。 林成彬把刀拾起,直起身来。 再转向林诺时,他的脸上,又是那副乐天派的笑容了。 “怎么就连这会儿也等不及?你看你吃得……” 林诺没等到刀,就直接用勺子挖糕点吃了,吃得腮帮子微微鼓起。 小叔抽纸给他擦嘴角,看着那张年轻俊美、又十足无辜的脸,牙根都咬紧了些。 “小宝,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临走的时候,他还是千叮咛万嘱咐,把换洗被子和秋裤都递给林诺。 林诺低头拉被袋拉链,被小叔拢了一下肩膀,抱进怀里——他还有些不太适应,因为除了恺撒整天对他抱来抱去以外,他跟小叔通常都不会这么亲密。 “小宝只要安心读书,其他一概不用你操心。我跟你爸爸妈妈发过誓,死也会保护好你……” 近乎耳语的一句喃喃。 小叔把他放开,转身跳上飞艇舱门。 还是用手帕抹着眼角,远远地跟林诺招手:“回去吧——别送了昂——小宝拜拜——” 林诺也挥着手:“拜拜小叔。” 等舱门关上,他就提着被袋往回走。 小叔总喜欢当好多人的面叫他小宝,他默默想。 好在今天戴了口罩墨镜,不用再把脑袋缩回领子里去。 他现在被分配到机甲a班,从教官到学员,全年级乃至全系都只有他一个beta。 因为恺撒的卸任演讲,林诺基本被推到了联邦的风口浪尖上,班里的alpha同学和教官都对他非常客气——但也仅限于客气了。 “上机对练,两两自由组队!” 林诺独自站在后排,看班里的同学各自找搭档。 其中还有说平时玩得好,非要三个组一组的,教官骂了两句,但也别开头默许了。 很快,班里还没组上队的,就只剩林诺一个人。 他还在偏头思忖要不要去找教官单挑,就见对面走出个alpha,过来说: “喂,林诺。看在以前同班的份上,我跟你组吧。” 后面几个alpha气得推搡他一把,各自走开去找机甲了。 林诺看着他,一时没想起对方是谁。 半晌才恍然大悟:“你是奥利奥。” 奥利弗:“……” 奥利弗:“……你人缘这么差都是有理由的,你知道吗?” 虽然从前在垃圾场里打过架,但每次对练都是奥利弗跟他组队,林诺意外发现,这人好像也没想象中那样糟糕。 慢慢熟起来以后,有时林诺下课加练,奥利弗也会过来帮他喂招——尽管实力差距太大,喂招效果聊胜于无,但总归好过一个人在训练场默默打靶。 “水。顺手帮你买的。” 林诺一边撩起衣服擦汗,一边随意一抬手,就把飞上来的矿泉水稳稳接住。 奥利弗在台阶底下站着,他被打得够呛,喝水也咳嗽,整个人就惨不忍睹。 林诺问他:“你这么弱,为什么还要坚持留下来当我的陪练呢?” 奥利弗:“……我再重复一遍。你人缘差真不是没理由的。” 他背后的手一直捏着两张票,这会儿都捏出汗了,把票弄得汗涔涔。 那是后天另一场机甲赛事的vip票,他花了点功夫才弄到的。 “林诺,后天你有空吗?我……” 奥利弗刚开口,林诺的光脑就开始滴滴响。 林诺低头看看,立即下意识挡了一下屏幕。 恺撒打来的。 林诺看了眼时间,心里咯噔跳了一下——在有人陪练的时候,他总是很容易过分沉浸练习。 恺撒在安全屋设置了10点门禁,现在都超过半小时了。 奥利弗还在台阶下等着,似乎在疑惑他怎么不接。林诺想了一下,暂且拒绝,然后编辑短讯:[马上回——] 没打两个字,光脑再次响起。 还是在闪恺撒的名字。 林诺不得不又拒绝。 虽然现在整个联邦都知道恺撒指定他为接班人,但从各种层面上来说,他都不太愿意在自己的同学面前直接展示他跟恺撒的私人关系。 还是继续打字:[——马上回去,等到安全屋再拨——] 光脑第三次响起。 奥利弗挠挠头,说:“接吧。我先走了,明天再来找你说。” 奥利弗走了,林诺只好把耳麦戴上,不开视讯功能,一边跑步穿过夜色里的校园。 他压低声音说:“我马上就回——” “你拒接我的通讯,林诺。” “——我知道,我知道,长官!我正在跟别人一起训练,我想回到安全屋以后再回给——” “跟谁?” 通讯那头的男人打断他,嗓音平缓,听不出情绪。 “现在已经很晚了。” 林诺跑得呼哧喘气,一时顾不上回答他。 等跑到已经封锁的校门,少年单手一撑,从大门顶部一跃而过。 在他得空回答前,恺撒早就从自己的情报网里得到答复: 奥利弗家族的独子,父母曾公开表示,会参加今年的执政官竞选。 银发男人很轻地嗤了一声,被林诺听见了。 “唔?” 林诺说,等堪堪跳上末班悬浮车,才记得要回答刚刚的问题。 “是我的同班同学,他最近常常陪我做机甲对练。” 又想起什么,有些硬邦邦地说: “但是长官最近只会拒接我的通讯——而且是每一次。” 恺撒在翻看奥利弗的档案。听到黑发小猫开始朝他发难,便迅速缓和声线,温情脉脉地说: “真的很抱歉。但是我们有运转周期差,你打来的时间恰好都是白天,我最近有很多场卸任演讲,上台时只能设置自动拒接。别生我的气,好吗?” 林诺果然如他料想的那样,一句话就被哄好了。 他闷闷地说:“好吧。” 然后真的不再生气了。 “跟我聊聊最近怎样?聊聊你的机甲系生活……” 小孩青涩干净的声音,在耳麦里絮絮地跟他说话,恺撒勾唇听着,从衣兜里拿出那一小团抗荷服,在指尖“咻”地一声展开。 抗荷服的材质接近丝质的皮肤,曾经紧密包裹过一具年轻饱满、柔韧修长的躯体,并将那具身体中渗出的每一滴液体,都仔细地吸收、过滤后再排出。 恺撒用指尖挑着一点布料,放在鼻尖下嗅了嗅。 果真就是他很喜欢的那种混合皂香,有林诺自己身上的气息。 心底翻涌的焦灼渴意,多少得到一些安抚。 “……然后我的抗荷服不知怎么少了一套,好奇怪。我担心是绞进洗烘机最里面了,还把洗烘机拆掉了,也没有找到。” “怎么会这样呢?” 恺撒轻声笑着说,“再找找吧。床底下呢?” “已经找过了——” 那头传来胸腔摩擦地板的沙沙声,小孩果真又钻在床底下摸索起来。 听林诺讲校园生活的时候,地球方面的情报网发来一份新的密报。 奥利弗家族似乎在林诺夺冠时,就已经有退出本届竞选、乃至未来竞选的意图了,现在正在考虑往商业方向发展。 不是出于政治意图的拉拢行为。 恺撒的义眼眯起,落下浓重的阴翳。 ……那么接近林诺,只可能是因为私人愿望了。 对前者,他只会嘲讽对方愚蠢,或许还会悠闲笑看对方如何碰壁。 对后者——那就真未必了。 “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曾告诉过我,你跟同班的alpha起过冲突。” 他和缓地说,“现在主动当你陪练的同学,是其中一员吗?” 林诺还在床底下找衣服,鼻尖上沾了点灰。 他很诚实地回:“是的。不过奥利奥说,那天他们去欺负我的前室友时,他没参与,因为觉得是我在训练场打赢了他,要找也是来找我,找别人麻烦没意思。不管怎么说,这点还挺……” 他本来想说“算他有种”,但性格使然,没法很直白地讲好话。 一个词在嘴巴里绕来绕去,出来后就变成了: “一般般吧,也不怎么样……我不太喜欢他。” 恺撒在那头听着,唇角的笑意更淡。 他当然清楚林诺的话该怎样听。 如果林诺说“喜欢”“不错”“还行”,就代表他兴趣缺缺,只是在敷衍; 但林诺如果说“不喜欢”“不要”“一般般”,那就意味着颇高的评价。 “我不太清楚你的想法。” 银发男人说,“但我一般不会轻易原谅伤害过我的人。无论故意与否,无论程度轻重。” 夜晚林诺躺在床上,耳朵里塞着耳麦,本来都已经要在恺撒念诗的声音中睡着了。 睡意朦胧中,突然听到这样一句话。 他从鼻腔里轻轻地“唔?”了一声,眼皮打着架,努力睁开一点。 “是不是最近太孤独了?林诺。” 恺撒很有耐心,所以语速也不疾不徐。 嗓音低沉沙哑,从安全屋的黑暗里,慢慢渗透进林诺的大脑。 “但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其实在你的世界里,也不需要太多不相干的人。你觉得呢?” 林诺困得迷迷糊糊了,但大脑的某块地方还是清醒的。 他没有反驳恺撒有关原谅敌人的说法,只是嘟囔着顶他嘴: “长官嘴巴里说在我身边,实际飞得比谁都远,每次还拒接我的通讯。” “抱歉,成年人的世界总有很多身不由己……但你也不会认真怪罪我的,对不对?刚刚读到哪一段了?” “我记不得了……” 林诺嘴巴还在翕动,长睫已经缓慢垂落。 呼吸声绵长平稳,全部钻进另一端男人的耳朵里。 33、第 33 章 于是第二天奥利弗再来找他,发现林诺又变回了从前的冷面酷哥。 他想把票递给人家,林诺只低头看了眼,说:“谢谢,给有需要的人吧。” 就转身走开。 奥利弗难过地站在原地,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做错了什么。 身后的alpha大肆嘲笑,他涨红脸,回头怒吼:“闭嘴!” 林诺依然独来独往,上课下课。他的安全屋离星环城体育馆近,所以跟奥利弗闹掰以后,还是选在体育馆训练。 他如今是联邦名人,晚上出门戴不了墨镜,就戴个无镜片大黑框,鸭舌帽压的很低,再戴个口罩,保证谁都不会来干扰他训练。 但啪啪踢了几次鞭腿后,一个在场馆里慢跑的人停下来,擦着汗,坐到他附近的长椅上。 那人没打断林诺作训,只是在旁边喝水玩光脑。 等林诺浑身热汗、气喘吁吁地坐下来,肩后递来一个易拉罐,把他脸蛋冰了一下。 “!” 林诺身体应激,差点一拳把饮料打飞出去。 但那人身手也厉害,反手就接下他拳头,乐呵呵地叫他: “学弟,别打人。” 林诺愣了愣,用手指顶高一点帽檐:“阿拉里克学长。” 前不久刚跟他在赛场拉扯出“联邦军校届年度top1对决”的阿拉里克,这会儿就弯腰站在他身后,笑盈盈看他。 他的脑袋在体育馆的灯光下金灿灿的,配合着英俊脸庞,blingbling地闪出一圈校园万人迷的光环来。 “你竟然能认出我……” “我当然能认出你啦。你的腿技是谁教的?” 跟奥利弗他们不同,阿拉里克学长是真正没有因为他是beta而低看过他的人,所以林诺一直对他很有好感。 林诺在长椅上挪挪屁股,给他让了个座位,阿拉里克就从椅子后面跨过来,顺理成章坐下了。 “我以为你赛后会回秘密调查局。” “打输了,没脸回去啦。” 看见林诺脸上出现一丝愧疚,阿拉里克很爽朗地大笑起来。 “开个玩笑。调查局为了派我来比赛,给我批了一个星期的带薪假,那我当然要好好享受假期。” “……哦。” “‘哦’……” 年长些的金发青年又笑喷, “你怎么还是跟三年级时一样?不管我跟你说什么,你就只会‘嗯’‘哦’,平时在学校里遇到,你也不搭理我,都是我主动跟你打招呼。” “……” 林诺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接什么话,干脆闷头咕咚咕咚喝水。 阿拉里克看不下去,手掌拉着他的手肘,把他从椅子上带起来: “别喝了,再喝肚子都爆了。你今晚除了训练,还有什么其他安排?” 林诺摇头。 “我发现在中央军校读书几年,都没怎么在木星环城周边逛过。” 阿拉里克笑着说,“你呢?” “我也没有。” “那……”阿拉里克眼神指指门口,“趁还没太晚,咱们去逛逛?” 林诺指了下光脑时间:“我有门禁。” 阿拉里克没有勉强他。 只是第二天林诺下课,就见他也戴着口罩眼镜,靠在校门口等。 学长一头金发在阳光下闪闪的,见到林诺出来,他就拉下一半口罩,笑出一口白牙。 “今天城内有机甲零件展博会,刚刚有飞艇洒传单了。林诺学弟,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的父母是机械师?” 林诺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不过还是点点头。 他想告诉阿拉里克自己还有训练,但拿着展博会传单看了看,又感觉还挺好玩的。 还没来得及摇头,阿拉里克就握着他的胳膊,把他连拖带哄拽上悬浮摩托: “走吧,去逛逛。” 悬浮摩托从校门口启动,一飞冲天。 途中,阿拉里克扳了一下倒后镜,看见后面果然不远不近跟着几辆悬浮车。 他没说什么,只是反手系紧林诺的头盔,然后把引擎轰到最满。 林诺在中央军校求学六年,其实从未有过真正的同龄朋友。 而阿拉里克在校园人气居高不下,性格魅力的确占了很大部分原因—— 展博会结束的时候,黑发小猫虽然还是冷着脸,但看眼神就知道玩得挺开心。 “欸,学弟。有烟花。” 阿拉里克买了小吃和饮料回来,林诺就坐在悬浮摩托上,边吃东西边抬头看。 零件展博会的烟花,炸开也是一朵齿轮,散布的星点落进林诺黑眸里。 他感觉很有趣,没注意到阿拉里克在旁边看他。 “有没有考虑过毕业后要怎么走,林诺学弟?” “申请加入机甲部队,从地勤开始,一点点做到机甲师。” 自从赢了联赛,林诺考虑过好多有关未来的计划,基本都是往很好的方向想的。 所以答起来也特别快:“然后服从联邦的安排,跟随舰队到处出征,没有战事时,就回地球探亲。” “你可就不用再从地勤做起啦。有恺撒元帅举荐你,我猜一个数——三年。三年你就能升为机甲部队的长官了。” 林诺吃一口烤鱼饼,摇摇头,只说: “就从地勤开始。别人做几年,我就做几年。” “在第三行星联邦,没有长官举荐、没有家族背景的新兵,十年也未必能做到机甲师哦。” “我会向他们证明我的能力。如果我证明自己足够强,在战场上能减少部队的伤亡率,就可以成为机甲师的。” 林诺认真地说,却听见身边的阿拉里克学长发出一声轻笑。 倒也不像是嘲讽。就是一种很淡的感慨,还有看到可爱事物时的忍俊不禁。 “我毕业前的想法跟你一模一样。” 最后他说,手抬起来,可能是想摸一下林诺的头发。 但到底还是忍住了,把手放在林诺身后的头盔上。 “小学弟,我送你回去?” 林诺摇头。 他没忘记自己住的是恺撒的安全屋,安全屋住址暴露的话,或许会给恺撒带来困扰。 “好。那就明天见?” 阿拉里克陪他等到末班车,就启动悬浮摩托,把头盔戴上, “知道你很用功,明天我就不拉你出来玩了。去体育馆再来一场对练,如何?” 林诺答应了。 他踩着门禁回到安全屋,情绪还是轻微高涨的,在战术视窗看新型零件的解说视频。 这一晚,恺撒依然没给他打来通讯,他在星网上扫零件解说时,也看到了恺撒的实时演讲直播。 既然对方在忙,他也就没再去戳人家的通讯频道,早早洗漱睡觉。 第二天,阿拉里克果然又来找他玩。 他们在体育馆久违地做了一次人身对练,结果因为围观的人太多,林诺差点暴露身份。 阿拉里克当机立断,一拳砸开体育馆上方的通风窗,让林诺踩着自己肩膀跳出去: “学弟,你先走!到老地方等我!” 林诺捂紧鸭舌帽,一路逃窜到昨天看烟花的小吃摊。 半小时后,跟林诺换了外套的阿拉里克也来了,两人视线刚一碰上,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林诺的笑脸只维持了一小会。 意识到自己笑得太开,他又一秒变回酷酷的锯嘴小猫。 “接下来我们该干嘛?” 阿拉里克叹气,“反正短时间内,体育馆是去不了啦。” “我也不知道。”林诺说,“那我回家吧……” “才不呢,离你那门禁还有这么多时间。走,咱们再去逛逛有什么好玩的。” 林诺被阿拉里克带着,又在星环城里逛了一晚上。 路过前几天奥利弗说的机甲赛事会场,阿拉里克到一边去打了个电话,就顺利带他溜进场。 但林诺始终记得安全屋有门禁,看时间差不多了,就从阿拉里克身边站起来,要跟他告别。 “唔,好吧。话说你家长还真严格啊。” 阿拉里克笑着抱怨道,“那我也不看了,送你去车站。” 之后阿拉里克又约他出来玩过几次。他们年龄地位都更接近,慢慢熟稔起来后,其实共同话题会更多。 不管聊学业、聊机甲、聊未来还是人际关系,阿拉里克都是特别好的交流对象。 林诺跟他一块玩的次数多了,戳恺撒私人频道的频率便大大降低—— 恺撒总在忙,戳了也不见得会有回应。 “今天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林诺?” 熟悉的低沉嗓音,在耳机里缓缓响起。 难得有一晚能接到恺撒的通讯,林诺张张嘴,却感觉自己的分享欲望,似乎不再之前那样急迫了。 他今天跟阿拉里克学长误入了一个情感问题互助会,天知道他俩怎么就会迷路到那里去。 席间分享者众多,有aa恋、ab/ba恋、bo/ob恋,还有oo恋的——因为omega当前由联邦集中豢养,所以由omega们的亲属代为分享。 林诺默默听着,只感觉三观被刷新了一次又一次,就感觉阿拉里克侧过身来,悄悄在他耳边说: “我有跟beta谈过恋爱哦。” 林诺愣了一下:“嗯?” “嗯。大概是在我基础班六年级的事了——那时候你还在读二年级呢。那是我们班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beta。后来,我进入机甲系,他进了军科系,就自然而然地分手了。” 林诺点点头。 他心里感到吃惊,又莫名想要追问更多,但拿捏不准尺度,只好闭着嘴不说话。 但阿拉里克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笑笑说: “其实易感期只是个小问题,本来alpha也是要训练易感期对抗的。但我觉得,像你一样优秀的beta——” 他用了“像你一样优秀的beta”这种隐晦的字眼,看了一眼林诺的侧颜,又继续说: “——性格是非常独立的,哪怕是在恋爱中也一样如此。但alpha始终受到易感期掣肘,所以有时容易觉得自己处在随时可被抛弃的弱势地位……我当时也太年轻,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所以总是跟对方吵架。吵着吵着,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林诺默默聆听。 他其实一直不懂“alpha受易感期掣肘”具体是怎么个掣肘法,怎么就弱势地位了,反正在他听来,就挺像恋爱脑的。 但放在阿拉里克学长身上,又感觉不太能想象。 “不过现在我应该成熟很多了。有机会再跟beta谈恋爱的话,至少会把握好黏人的程度。” 阿拉里克摸着鼻子说。 “比方说——像是林诺学弟的话,该陪练机甲就陪练机甲,该陪玩就陪玩,学弟嫌烦的时候就自己乖乖滚开。感觉差不多到被需要的时候,再回来讨要点情绪价值。ab最舒适的恋爱方式,应该差不多就是这样吧。你觉得呢?” 林诺木头一根,很认真地给他建议: “我觉得挺好的学长。你真的可以跟那个beta学长复合试试。” 阿拉里克叹气,摸摸林诺的脑袋: “走吧。19岁还在被家长卡门禁的宝宝。” 现在“家长”就在通讯另一端等他回应,林诺张着嘴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在潜意识里,是不喜欢听阿拉里克说恺撒是他“家长”的,那感觉就像恺撒跟小叔划等号了—— 可恺撒又分明不是,至少……不仅仅是。 恺撒还在另一头等他说话,他就讲了些白天上课的事情。 因为已经跟阿拉里克讲过一次了,所以讲得干巴巴的。 男人倒是没有显露情绪,只是语调低沉地问他: “最近有交到新朋友吗,林诺?” 这个问法更像小叔了,林诺挠着眉角,心里有点别扭。 他就像个别别扭扭、不愿意承认近况的小孩,嘟囔着说了句“没有”。 话音落下,那头瞬间沉默。 林诺心里也突突地跳起来。 驾驶舱的那次“意外”,给他的身体留下了很深的记忆,搞得他现在一撒谎就会很害怕。 “——很好。” 沉默数十秒后,恺撒突然笑了。 笑音低低的,却不像平时在林诺耳边轻笑时那样,又温柔又酥麻。 听上去非常可怕。 “很好。” 笑够了,他又轻轻重复一次。 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根里往外蹦的。 “既然没什么想聊的,早点睡吧,林诺。明天还要上课。” “嗯。晚安长官。” 接到阿拉里克的机甲场邀约时,距离恺撒离开宙斯要塞,已经过去三个星期了。 “我一直都很想再跟你上机对练一次。” 阿拉里克说,“不过我觉得,要是在公开场合对练的话,肯定会像上次那样,把记者引来的。” 林诺其实也想跟他切磋。 可是关于记者,他也想不出好办法,黑眸就巴巴地瞅着人家。 “你的门禁能处理一下吗?” 阿拉里克又说,“我有办法在半夜溜进机甲训练场,但还是要看你能不能出来。” 林诺纠结了两天,最后还是决定去修改门禁。 只是一个晚上而已,他嘴巴里咬着螺丝刀,一边弄一边默默心想。而且10点的门禁也太严格了。 以前住学校宿舍的时候,他还每天凌晨4点跑去找恺撒训练呢。 他是机械师的儿子,再加上6年成绩全a,黑掉一个简单的门禁权限,也并不算很难。 改完门禁,他跟阿拉里克约好,在第三天凌晨1点的时候,在机甲训练场的外墙处碰头。 第二天下午6点左右,宙斯要塞上空传来一声飞艇跃迁的爆鸣。 不过当时林诺正在戴着耳机打靶,所以并没有听见。 凌晨1点,他准时来到机甲训练场外墙,跟阿拉里克会合。 他还以为阿拉里克会像他一样,从机器人通道里钻进去,但对方从包里掏出动力爪,竟然很硬核地开始爬外墙。 “你……”林诺跟着他翻墙,“你以前也是这样爬墙进来的吗?” “当然啊。那不然能怎样进?” 阿拉里克先一步翻过外墙,落到训练场最顶部的舰桥上。 他是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a级alpha,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突然不出声了,神情微微绷紧,手下意识往后腰的枪套摸。 “学长,”林诺正骑在外墙顶上,下面太黑,他看不清落脚点,“打个光可以吗?” 阿拉里克:“好,马上。” 训练场下面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怪物一般的机甲轮廓,在月光下朦胧显现。 他谨慎地判断了一会儿,又暗自摇摇头,把手从枪套上移开。 “下来学弟。我接着你。” 他把手腕光电放在脚下,然后朝林诺伸出手臂。 林诺没想着让他接,瞄准光电的位置往下一跳。 不过,阿拉里克往前走了半步,还是让林诺稳稳落在他臂弯里了。 “好怀念啊。我以前还在读基础班的时候,也经常这样溜进来练机甲。” 他拉着林诺的手,用手电照着台阶往下走。 “我跟你提到过的那位beta恋人,也常常会陪我溜进来。不过,他本身对驾驶机甲没兴趣,溜进来是主要为了拆机甲做研究的。” “哦。” 林诺“哦”完,又想起阿拉里克说他只会“哦”,于是又勉强补充一句: “学长还是没想过去找他复合吗?” 阿拉里克摇摇头,笑容有点怅然,但也很坦荡: “或许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结果。比起性格相合,第二性的差异其实远没有那么重要。就像他谈论军科技术,我只会云里雾里;我谈论机甲驾驶,他只会打盹一样。” 说着,他脚步一顿,眼神盈盈地朝林诺看上来: “像林诺学弟这样——不管是格斗技术,机甲驾驶,还是对未来理想的看法,都能跟我高度契合的beta,我也是第一回碰到。” 林诺在舰桥缓步台处瞅他,站姿像根木头,脸蛋像块木板。 他正在想阿拉里克干嘛突然停下不走了。 “好吧。还是没听懂。” 阿拉里克叹气。 但这回,他没有轻易放过林诺,军靴往上踏一步,站定在林诺跟前。 “我是想说……” ——那就是一刹那间的事。 林诺没看见有任何外力作用在阿拉里克身上,但对方就像是被数万吨钢材砸到头顶,“咣当”一声,双膝重重跪倒在地! 林诺骇住了,接连后退两步。 军校里是明令禁止alpha彼此使用信息素压制的,而且,能把一个a级alpha压制到这种地步,更加闻所未闻—— 因此林诺从来没见过这种状况。 阿拉里克英俊的脸完全扭曲,额角青筋暴凸,喉咙里发出了一种像喉结被捏碎的怪响。 林诺一时感到无措,又冲过去扶他,同时掏出光脑: “学长,我马上呼叫急救基地!” 话音未落,阿拉里克抓住他的手背,用力将光脑按下去。 可是他刚碰到林诺的手,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就瞬间翻倍。 于是他的五脏六腑一阵抽搐,喉头“咯咯”数声怪响,竟然“哇”地一下,将呕吐物喷出数米远。 “危……险……” 阿拉里克几乎目眦欲裂,手还在把林诺往外墙方向推,“走……走!” “哒。” 舰桥下方的黑暗里,传来军靴踏地的轻响。 “哒。哒。” 有人自浓重的黑暗深处,一步步地沿着舰桥阶梯走上来。 林诺黑眸冷沉,不顾地上溅满的呕吐物,一手将阿拉里克拖进掩体,一手直接拔出他腰后的枪。 喀拉一声上膛,瞄准声音传来的方向。 但当月光落向那头纯粹的银发时。 林诺持枪的手一抖,愣住。 “晚上好。” 银发男人微笑着说。 他站定在月光和黑暗的交界处,一只义眼落满月光,温柔地注视着林诺。 另一只眼则隐在黑暗里,透出森冷的金属光泽。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可已经超过你的门禁时间了,林诺。” 34、第 34 章 2.0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可已经超过你的门禁时间了,林诺。” 男人嗓音平缓。 用词像在责备,语调则完全没有,甚至还有种宠溺的包容。 他那只被月光映照出的义眼,正温情脉脉地凝视林诺。 仿佛地上正在剧烈呕吐的阿拉里克只是空气。 林诺第一反应是先把枪口压低。 随后快速锁上保险,避免枪支走火。 “长官,学长他突然变成这样了——请帮帮他!” 来不及问恺撒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林诺脑子里快速分出轻重缓急,满心焦灼地向恺撒求助。 但恺撒只是微微勾着唇,站在黑暗与月光的交界处,两手轻轻朝林诺张开。 “一个月没有见面,你的反应可真冷淡啊。” 他微笑着,“过来拥抱我,林诺。” 林诺愣住了。 他的手还扶在阿拉里克背上,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在他的想象里,恺撒应该会立刻着手救援,或者跟他一起把阿拉里克送到医疗基地去,而不是留在原地,向他索要一个不合时宜的拥抱。 “可是学长他好像快要虚脱了……!” 林诺勉强把阿拉里克搀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前,抬起的黑眸很无措。 “这是突发癫痫吗?我们是不是应该——”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阿拉里克发出一声凄惨的呻|吟,又从林诺胸口滑下去,整个人都在自己的呕吐物里痉挛抽搐。 如同被施加在他身上的无形压力,又一次加剧了似的。 恺撒的神情依然温和。 “来,林诺。” 他还是张着手臂,低沉地重复, “只要你到我这里来,他就会没事的。” 林诺想不通这两件事有任何关联。 但看着阿拉里克的惨状,他一下站起身,大步跨过舰桥,跑到恺撒的那边去。 刚站定在恺撒面前,他就被男人强势地拢进怀里。 恺撒的领口里散发出浓重的香水味,几乎要把林诺呛得一个倒仰。 但除了苦辣呛鼻,林诺没有任何不良反应,于是他小小地打了两个喷嚏,依然顺从地靠在恺撒身上。 “长官,学长他——” “嘘,不要怕。我来解决。” 恺撒把他受惊的黑发小猫搂在怀里,手掌不住摩挲着后背,低声在耳边安抚。 等感觉怀里那具青涩的身体终于放松。 他才缓慢转动机械眼珠,看向跪在地上的阿拉里克。 “我有一些‘大人’之间的话,想要跟他说。” 恺撒稍稍收敛了一些信息素,于是阿拉里克的呻|吟声渐渐微弱。 然后他侧过头,在林诺耳边轻声细语道。 “可能涉及重要的军部机密。你愿意暂时让我捂住你的耳朵吗?只是一小会儿就好了。” 林诺在他怀里回头发现,阿拉里克的状况果真有所好转。 尽管不明白其中的原理,但恺撒说到做到,没有骗他。 “真的不用先呼叫急救基地吗?” 林诺小声问。 “相信我,” 恺撒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不让他去看光脑, “给我们一点点时间就好。” 林诺沉默,最终点点头,任由恺撒捂住他的耳朵。 因为担心听到不该听的,他还主动把手按在恺撒的皮革手套上,让他把自己的耳朵捂紧一点。 好乖的小猫。 恺撒在心中轻声赞叹。薄唇轻触迟钝的少年额角。 随后,他转过一双冷漠的义眼,居高临下俯视地上的俘虏。 alpha之间一直有接近野兽文明的等级关系,并且很难被其他两种性别理解。 等级更高的alpha可以随意用信息素压制、凌虐等级更低的一方,甚至可能致使对方罹患身心疾病。 在联邦发布的《alpha行为道德公约》中,早已经把信息素压制列为社会不道德行为,但因为信息素作为武器时的隐蔽性,信息素霸凌行为在军营、社会隐秘角落中屡禁不止。 “是谁派你来的。” 恺撒轻声说。 因为林诺就靠在他身上,他几乎只在用气音对阿拉里克问话, “史洪?马克·科尔比?阿哈迈德·卡西姆?” 阿拉里克跪在地上,冷汗如同雨点般洒落 因工作性质特殊,秘密调查局所有特工的身份,都会严格对外保密,连联邦档案库都不会有身份记录。 然而恺撒刚刚随口提到的三位高级主管,说的全都是真名。 “我懂了。”恺撒微笑道,“局长特派。” 阿拉里克牙根紧咬,以沉默对抗。 但他实在没办法坚持过半秒。 因为苦辣如酒的s级信息素,如同毒针一样,绵密地刺进他每个毛孔,逼迫他体内的每一根痛觉神经,向大脑发出错误的极端信号。 他滚倒在地上,凄厉地惨叫起来 恺撒·卡厄西斯的刑求手段极尽残酷,这已经是军部和秘密调查局的共识。 早在他刚成为机甲特种部队的长官时,他的部队里就从未有过卧底和叛徒。 甚至在阿拉里克刚刚加入秘密调查局时,用来培训新人的课件,都是从恺撒的审讯室提取的。 他只记得那一批同期生,最后能忍住没吐的人不多。 “别这样,请坚强一点。” 恺撒温和地请求。 因为惨叫声已经隐隐穿过他捂住林诺耳朵的手掌,让他的黑发小猫感到非常不安,连贴在他身上的腰都抖了起来。 他知道他纯粹善良的小孩,是绝对受不了这个的,轻轻给杜兰德递了个眼色,让他暂且把阿拉里克的嘴堵住。 然后松开一点手掌,挨着林诺的耳廓说: “别担心,我跟他很快就结束了——然后我们再来处理我们之间的问题。” 林诺猛地一僵。 因为害怕,他脑子里一瞬转过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把刚刚听见的怪声音忽略了。 “我很少会在你这种小喽啰身上浪费时间。” 恺撒对阿拉里克说, “但你招惹的是林诺,所以就算任务失败,也请你好好把善后工作做完。告诉林诺你的任务目的,或者在48小时后,死在我的审讯室里。” “……你敢!” 阿拉里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被迫蜷缩在满地的呕吐物里,连金发都脏污不堪,眼睛愤怒地瞪视着恺撒。 “我是联邦公民,秘密调查局的一级特工!你以为你在联邦权势滔天,就可以随意剥夺一个公民的生命权吗?!” 恺撒轻啧了一下舌,别开目光,似乎连跟他多说一句话都感到不耐烦。 他放在林诺耳前的拇指,轻微摩挲两下少年脸侧,又耐着性子,把目光转回来: “你大可以试试继续挑衅我。反正我对你的耐心,从一开始就剩得不多。” “……就算我有任务在身,但论卑鄙远不及你,恺撒·卡厄西斯!你利用林诺的才能为你作恶,对他的理想真心一概不知……至少在秘密调查局里,每一个忠于联邦的人才都不会被埋没,他会得到绝对的人身安全保障,可以无所顾忌地……” “……‘无所顾忌地大展宏图。’” 恺撒笑了起来,目光转向杜兰德, “没记错的话,快有10年了吧?调查局还在用我的部队管理手册洗脑新人,连字都不改。” “既然你觉得你大义凛然,是在拯救你的学弟,” 最后他说,“那就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这种骨气。” 林诺骤然被放开时,还有些不知所措。 他先迷茫地看了看面前的恺撒。看见男人对他点点头,眼神指向他背后,他才转过身,看向对面的阿拉里克。 阿拉里克已经不再跪在地上了。 他的头发和衣服上都有呕吐物,脸色异常苍白,嘴唇剧烈颤抖着。 林诺还在他身后不远处,看到了自己熟悉的人——杜兰德对他抖了抖狼耳朵,就当做是打招呼。 “学长,你没事了吗?” 他还想过去关心,可腰上的手臂如同铁箍,让他半步也动弹不得。 阿拉里克看着他,脸上露出一种惨笑,连金发的光泽都暗淡下来。 “林诺学弟,对不起。” 他缓慢地说,“我在赛后接近你,是为了秘密调查局的任务。任务的目的是获取你的信任,成为你的朋友……唔!伴侣……然后将你秘密培养为调查局的特工。 “你是恺撒·卡厄西斯在星陨战役后唯一主动纳入麾下的新人,由你作为调查局安插在元帅阵营的眼线,再合适不过……” 他目光不小心碰到林诺的眼睛,几乎像被烫伤似的,一下子躲开目光。 让一张质地纯净柔软的白纸,被迫直面污垢,本来就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很少有人在看着林诺的眼睛时,不从内心深处爆发出一种保护欲—— 他想起他们在暑假一起训练的时光,小学弟不声不响,练起来总是对自己狠过头,可一双黑眸抬起来,分明都是柔软的憧憬。 背后冷硬的爆能枪,再次往前抵了抵。 让他只能被迫看着林诺,艰难地把话说完。 “对不起,学弟……但是能跟你做朋友的那些日子,我真的很开心……” 林诺沉默了很久。 久到身后的恺撒偏头看他,他才抬起头,语调生硬地告诉阿拉里克: “不。从你决定利用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永远不会是朋友。 “最后那场比赛很精彩。祝愿你未来仕途顺利。” 阿拉里克看着静静在后方微笑的银发男人——林诺的肩和腰都比恺撒要窄一圈,在月光的映照下,他的影子已经把少年慢慢吞噬殆尽。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就要冲动地跳起来,指着恺撒的鼻子大骂,然后用力摇林诺的肩膀告诉他,这个人也在利用你!这个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腰后的爆能枪森冷。 阿拉里克张开嘴,又颓然闭上。 作为alpha挺拔至今的脊梁骨,就在这一刻慢慢地、慢慢地软下去了。 “杜兰德,把他送去医疗基地,做个全面体检。” 恺撒说,“健康检查报告出来后,也发给我和林诺一份。” 看到林诺的脸色,他又顺从地改口:“发给我就可以了。” 杜兰德带着身形颓败的阿拉里克离去。 林诺攥着两只拳头,低头不吱声。 被恺撒重新拢进怀里时,也不肯跟他说话。 “没关系的。以后再谨慎些就好了,嗯?” 恺撒捧着林诺明显非常难过的脸,鼻尖轻轻擦碰着他,语气低沉温柔。 “不是你的错。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欺瞒真心的坏人……可是我永远不会的,林诺。我一直都站在你这边,只要发现你需要我,就算再远再忙,我也会马上赶回来。你也相信这一点的,是不是?” 他很耐心地等着,最终等到可怜的小猫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很轻的“嗯”。 “好孩子,把手抬起来……抱紧我的脖子,对,就是这样。” 林诺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抬高胳膊,整个人都贴进他怀里了。 因为肌肉牵动,他那细细的腰身,就完全暴露在恺撒的臂弯里。 温热又柔韧的一段,非常容易激发进一步抚摸的欲望——无需再隔着衣物的那种。 月光偏移过他们的头顶,最终隐入浓黑的云。 恺撒摩挲着林诺的后背和腰,唇角缓慢地勾起。 ……倒不如说,他正是为了这个才赶回来的。 林诺是他亲手养成的果实,是众神赐予他的珍宝——是他的。 是他在几百亿beta里发现了林诺,是他细细洗掉了珠玉上的铅华。如今宝石自身的光芒得以绽放,各路虎狼就争相要来哄抢。 ……他们凭什么觊觎他的宝物? 那么就由他来据为己有。 由他彻底地、从内到外地玷污无瑕的瑰宝,让这具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只能满溢出他的信息素—— 恺撒用拇指蹭了蹭林诺后颈的嫩肉。 他刚刚又不小心露出犬牙,费了点力气,也没能收回去。 不得不自己先捂住那未发育的beta腺体,让它在自己掌心下青涩地微颤着。 ……这样一来。 这股陌生而不受他支配的躁郁,也应该能归于平息了。 37、第 37 章 跟恺撒确定关系后,林诺总感觉生活也没多少变化。 他是学生,重心当然放在训练和考试上。 而恺撒还是一样很忙。 林诺有问过他在忙什么,恺撒只是温和地说,他的卸任申请已经递交,但联邦政府迟迟不肯审批,导致他得一趟一趟在地球和木星环城间奔波。 不过只要人还在木星环城,恺撒一般就不会回他的元帅大平层。 他们膝盖挨着膝盖,脑袋对着脑袋,挤在安全屋的同一张书桌上。 林诺埋头赶论文,恺撒就在另一边办公。 只要恺撒感觉工作些许烦闷,他就会施施然游荡到另一边去,压住年轻恋人的大腿,把人在椅子上吻得吱吱叫。 恺撒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的保密习惯很好,但小孩一旦赶ddl赶得着急,作业就容易到处乱塞。 他在地球演讲时,不止一次在自己的演讲稿中发现诸如《高速运转的机械在机甲格斗中的实际运用、轴类零件加工工艺对实战布阵影响》之类的课堂小结。 男人不动声色,依旧把稿件翻过来,继续脱稿演讲。 只是刚一踏下演讲台,他就迅速召来自己的士官。 把整理好的几页小结递过去,并低声嘱咐几句。 “……高速运转机械的性能测试不仅需要精确的测量工具与设备,还需要专业数据分析能力,以确保在高动态环境中……” 林诺站在讲台上,一手操作全息投影,一边对班内alpha和教官沉静叙述。 他平时不太擅长表达,但对课业不会懈怠。 每次轮到他课程演讲,还会先对着恺撒练上几遍。 但全息投影切换到下一张,林诺发现自己的演讲稿缺页了。 “……通过施加外部负载和变化工作条件,将能测试机械对动态变化的响应能力。在实战中……” 林诺的声音没停,神情也没有变化,但语速明显变慢许多。 台下的一些alpha,原本在故作打哈欠,听着听着,察觉林诺状态不对,顿时打起精神,等着看林诺笑话。 “……嘟嘟。” 讲桌下的文稿打印机器人,突然有了反应。 它闪了两下灯泡眼,然后张大嘴巴,开始咔咔地吐出稿件。 林诺一边切换全息投影,一边悄悄伸手下去接。 接到手再拿上来看,果然就是缺页的那几张。 他绷紧的脊背猛地放松。 面对alpha们挑剔的目光,他微微挑起眉,继续侃侃而谈。 林诺从前没有谈恋爱的经验,一谈就谈了个比自己大9岁的,而且还是童年的大英雄,多多少少会有点无所适从。 不过好在,他有一对非常恩爱的父母。 小的时候出门度假拍合影,照片的主体总是甜甜蜜蜜亲嘴巴的爸妈,而林诺只能当角落里那个模糊的小脑袋。 爱是最甜蜜的责任,爸爸常常这样教导他。 如果只知道享受甜蜜,忘记承担责任,爱是不能持续下去的。 既然是他决定要跟恺撒确定恋人关系,他就应该要给恺撒很好的爱才行。 林诺一边排队等上机训练,一边想。 身份和年龄上的差距,可能让他没办法像恺撒一样,游刃有余地帮忙处理很多事情。 但至少希望对方能更加幸福快乐,这一点是他可以做到的。 林诺知道自己嘴巴笨笨,所以只闷头付诸行动。 他悄悄跟副官打听了恺撒入港的时间,然后每次都会去蹲着点等。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恺撒好像是很希望有人在等他的——虽然对方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一点。 不过恺撒的跃迁时间真的很飘忽,有一次他甚至在港口从11点等到凌晨3点。 第2天还有早八,他就把脑门磕在墙上打瞌睡。 睡意朦胧间,隐约听到一声飞艇跃迁的爆鸣,然后是银发男人逐渐接近的讲话声。 通讯的另一端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因为他感觉恺撒的声音非常冷,充满嘲讽的意味,是对他时从来不会用的声线。 不过很快,接近的脚步声猛地一停。 声音迅速低下去。 通讯也被挂断了。 “你……” 戴着皮革手套的手掌,抱上他的腰,把他磕在墙上的脑袋转过来。 恺撒的声音低低的,“怎么在这里?现在都几点了。” 林诺困得迷迷瞪瞪的,但手臂依然知道要去回抱对方。 他在恺撒的耳边嘟囔:“长官,我在等你……” “明天没课?” “有课的。” “有课还要等我。傻瓜小猫。” 换做平时,林诺必然要对这句“傻瓜小猫”起一身鸡皮疙瘩,然后抗争到底的。 但他确实太困了。 困得连被压在舰桥栏杆上亲嘴,也在张着嘴巴打瞌睡。 恺撒把他的舌尖叼出来吸了又吸,发现他的小猫吐着舌头睡,不由又好笑又无奈,还得负责把他的舌尖送回去。 “如果飞艇晚点超过门禁,就不要来等了。好吗?” 银发男人跟他商量的语调冷静。 鼻尖却一路探进少年后领下方,深深地嗅闻起来。 嗅着嗅着,就听林诺“啊”地一声惊醒,他才发现自己竟无意识咬了人家的腺体一下。 “呃,怎么咬我……长官。” “怎么还是叫长官?” 恺撒自知理亏,可既不道歉也不解释,狡猾地转移话题, “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恺撒。” 林诺是beta,对腺体天然没有敏感度。 手往脖子后面的嫩肉摸摸,好在恺撒咬得并不疼,他摸完就忘在脑后了。 “……等等,不要让别人看到。” 恺撒两手托起林诺的腿根,像抱小孩一样把他面对面抱起来,然后往自己的大平层走。 感觉林诺在自己的手臂里不太情愿地挣扎,恺撒抬头亲一下他的下巴,又把人往上捎了捎,轻声说: “我们走专用通道,不会被别人看到的。” 事实上看到了也并不会怎么样。 因为时至今日,宙斯要塞已经彻底沦为他的私人军营了。 林诺直接躺在恺撒的行军床上睡,因为百分之两百信赖对方,靴袜衣服全被换了都没醒。 只是后半夜男人的光脑屏幕熄灭,黑暗里有腰带掉落、衣物摩挲的轻响。 紧接着行军床的一侧沉下,林诺就感觉喘不上气来了。 “啊……好挤呃……唔、啾……啾嗯……” “……说你想我,林诺。说你喜欢我……” 林诺在极度困顿时,不怎么受别扭的脾气控制,两腿被恺撒的一条腿分开,就下意识缠住那条腿。 然后把对方想听的话都讲给他听。 讲一遍一般都是不行的。 要讲个百八十遍,男人似乎才会勉强相信,在他耳边发出很低的笑声。 “可爱死了……小猫。以后身上的训练伤要及时治疗,记住了吗?” 治疗舱的声音开始嗡嗡地响,林诺嫌吵,脑袋塞到恺撒的枕头底下去。 但马上就被男人不依不饶地挖出来,绵长地把嘴巴亲肿。 “队长,截获一份来自秘密调查局的密报。” 手下的警卫队成员在向他汇报, “发信人是阿拉里克·胡恩,收信方是林诺。” 恺撒微微一抬义眼,身体向后靠在飞艇椅背,点击打开。 内容跟他想象中大差不差。 前半截是一个好学长、好朋友的悔悟,后半截则是在详细揭露罪证,劝林诺早日跟恺撒切割关系。 他仔细读完,随手就销毁了,面上也没有太多表情。 如今秘密调查局发出的每一份情报都会过他的眼,而像阿拉里克这样的小角色,根本动不了今天的他。 不过倒是提醒了他。 他突然想确认一些别的事情。 “你想看我的通讯录?” 林诺闷头闷脑地说,“为什么啊。” 恺撒和颜悦色:“我也可以让你看看我的。不为什么,作为恋人,我想更多了解你而已。” 他一直把“元帅恺撒”和“政客恺撒”两个身份分得很开,所以就算让林诺看“元帅恺撒”的光脑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果然如他所想,林诺没要求看他的光脑,直接把自己的光脑解下来递过去。 “你不要又把我的战术视窗锁了……” 他还有些心有余悸地说。 恺撒打开林诺的光脑,仔细翻看检查。 林诺的人际关系极其简单,他,小叔,几个教官,接收通知的班级群,宿舍群,校门口的烧烤店,然后就没有了。 恺撒两下就翻到了底,没有翻出阿拉里克或者其他任何奇怪alpha或beta或omega的名字,唇角才微微勾起。 “阿拉里克·胡恩应该是有加过你的通讯频道的。你把它删掉了?” 恺撒说,似乎光确认还不行,他还要反复欣赏战果, “我以为你不会那么决绝。” 林诺抿紧嘴唇。 跟阿拉里克的友谊,是真的有伤害到他的,所以他的表情也并不轻松。 “我从不在骗子身上浪费时间。” 他冷冷地说,“我认为我付出的真心,跟我的尊严一样宝贵。他既然选择践踏,就意味着他从一开始就不珍惜我们的友谊。既然如此,断绝往来就是我们唯一的结局。” 恺撒查看光脑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依旧淡然自若,唇角的笑意也没有消失,随口一说似的: “不过阿拉里克的确对你倾囊相授。客观上来说,他也是为了任务。” 林诺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当时揭穿阿拉里克的时候,恺撒可是相当直白粗暴的,他还以为恺撒会无条件站在他这一边,没想到竟然还为阿拉里克辩护。 他不太高兴地摇摇头,说: “那又如何?难道我还要跟他重修旧好,然后从早到晚去猜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吗?联邦有上百亿人口,如果我真的需要朋友,我直接换一个不就好了……” 他话没说完,恺撒突然在沙发上勾他的腰。 他一时没站稳,整个人都扑到恺撒身上去了。 少年紧实的大腿微微发着颤,被恺撒的手掌用力抓在手里,腿肉都从指腹间溢出。 上头四片嘴唇非常缠绵地相连辗转,发出让人脸红心跳的暧昧水响来。 不得不说,虽然感到很难为情,但林诺是喜欢跟恺撒接吻的。 年轻又天赋异禀的身体本能追逐快感,尽管大脑总觉得进展太快,想要更克制些,但男人与日俱增的撩逗技巧,也确实没给林诺的理智预留机会。 恺撒一边吻他,义眼一边盯住他的表情,冰凉的皮革手套探到他的后腰,拇指把裤腰松紧带轻松撑起。 指尖就一路滑了下去。 “……!呃、嗯……” 林诺红着脸急喘,嘴巴“啧”地一声跟恺撒分开,银丝还相连着。 最近恺撒又针对开发出一套新的接吻方式。 就是把他面对面抱在腿上,胯骨紧贴着,然后边接吻边轻挠他的尾巴根。 林诺被挠一下,就要往前躲一下,腰也既渴望又闪躲似的扭。 上下都在不断厮磨,两个人的呼吸声都同时变重了。 “……等等……” 林诺突然紧绷腰臀,在他耳边低喊。 被体温捂热的皮革手套,似乎有一瞬再次往下,拨开冷白的谷壑的意思。 但恺撒也似乎并没打算做得很出格,手依然收回尾椎根部,嗓音极度低哑地要求他: “腿再打开点,继续扭……对,就是这样,小宝好乖……” “……不要用这个名字叫我。” 林诺在他滚烫的视线中抖动腰身,被放在腰部的手掌控制着,缓慢扭出一个色丨气的8字来。 他浑身都是烫的,跟恺撒相触的地方更加烫的吓人。 实在受不了了,就把脑袋埋在恺撒肩膀上,说什么也不肯再扭。 “……啊、别咬……有点疼。” 恺撒又在轻轻咬他脖子了。 林诺一疼就用腿夹他,然后感觉脖子后面更疼—— alpha尖锐的犬牙,几乎要刺穿他的后颈皮肤。 不过恺撒总会卡在他的警戒心边缘。 不小心咬重了,就用嘴唇安抚地亲吻,然后又从后颈一路往回吻到锁骨。 他的手掌一直抚着林诺的后腰,从而发现了一件事—— 只有在意乱情迷的时候,少年那白杨树般挺直的脊梁,才会有堪堪一丝软化的迹象。 恺撒的义眼暗了下来。 他看着林诺熄灭的光脑,心里隐隐有了更好的计划。 38、第 38 章 “……根据最新情报,联邦政府决定在太阳系边境增加四十万常驻军。第二和第三舰队……” 副官讲到一半,门笃笃轻响两下。 恺撒:“进来。” 林诺推门进来。 他来拿自己又塞到人家稿子里的作业。 最近有三支远征军团陆续返回宙斯要塞,恺撒又开始变得很忙。 尽管他俩同样都在木星环城,竟然也有四五天没见上面。 办公室里清一色将衔级大佬,都在正襟危坐等着开会,林诺就像头误入兽群的小豹子,一路溜到恺撒的办公桌前。 他在心里嘀嘀咕咕,明明就可以远程传真的,恺撒还是非要让他来一趟,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 恺撒神色自若,抬手给他递。 林诺接过去时,就见男人戴着皮革手套的指尖,悄悄勾住他的一根手指头。 林诺被勾住走不掉,背后还顶着一众将衔大佬的目光,急得用两只黑眼睛瞪他。 就见银发男人英俊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拇指轻轻捻开头两页,露出半截秘密小纸条。 ……还是粉色的。 林诺:“。” 他不作声,也不敢再去看对方了。 只是把小纸条揣进兜里,然后拿起报告跑出门去。 “……第二和第三舰队有概率会被抽调4个星团。” 副官继续讲,讲着讲着,莫名无助地捏了下眉心。 随后依然以专业的态度汇报。 “议会通过的最新后勤补给政策,在联邦十三个远征军团中引起了极大不满……” “……呃不好意思头儿,我可能年纪大了有点幻听。” 等最后一名指挥官离开办公室。 副官转过头,露出他那张写着大大的“懵”字的脸。 “……我怎么记得好像也是在这个办公室,也是在这个位置,有人曾经说过,‘从长远角度考虑这件事不会有下文所以不用担心’……诸如此类的话来着??” 恺撒在看远征军团的调动报告,所以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 “姑且算是受到了敌人的启发。” 他语调平淡地说,“等到卸任期结束,我需要他对我提供毫无保留的忠诚。我判断仅仅一层教导关系,还不足以让他更深层次介入往后的政治活动中。不必在意这些,我有我的计划。” 副官:“……” 副官:“……不好意思我还是没有理解,因为根据正常人的行为逻辑,我们一般会选择把这种目标洗脑成最忠诚的下属而不是自己老婆。” 银发男人只在低头工作,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副官只好讪讪地出门。 恺撒是他的顶头上司,说得再难听一点,基本掌管对他和他一家人的生杀大权。 ……可他又真的有跟林诺年龄相仿的孩子。 门开到一半,副官还是没忍住良心的折磨,弱弱说: “如果非得要用这种方式,那还不如在您麾下挑一个年轻忠诚的士官介绍给他。说不定等一切结束以后,他俩还真的能成。最后再给他们财富和星球,让他们自己回去结婚——这不挺好的吗?也算是帮小朋友喜结良缘了。” 他讲话时对着门,没敢看恺撒。 ……所以并没看见恺撒在听到“年轻”这个字眼时,眼角重重地跳了好几下。 恺撒随手把笔丢向桌面。 “啪”地一声,声音很响。 然后用一种慢条斯理的声线说: “那你认为选谁比较好,上校?” ……副官莫名开始汗流浃背。 “看来你心中是有合适人选的。” 恺撒说,他脸上始终似笑非笑,眉骨下方漫过浓重的阴翳。 “怎么?我麾下的哪位士官,是你觉得比我更适合他的?” “……” “不,把那道门关上。说吧,我只是好奇问问。” “……”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的士官更适合?” 恺撒思忖两秒,蛇一样冷漠的义眼,又抬起来盯住对方。 “或许是你在某些时刻,曾见过他们私下交好?” “啊这……不是啊——” 副官脑门飙汗,后背都被汗透湿了,“你别这么多疑,我真的是随口一说……” “那就给我一个名字。关上那道门,这是命令,上校——然后告诉我。你不是说要我为他们促成良缘吗?没有名字,你要我怎么做?” 副官被他硬控在门口,死活走不出去,只得在心中怒吼: ……神经啊!不是你自己说的为了政治意图吗! 恰好一个年轻下士进来送作战报告,副官如蒙大赦,抓着他肩膀送到桌前: “就他吧!他气质挺适合小朋友的我觉得。” 跟着在人家耳边小声说句:“对不住了哥们”,脚底抹油开溜。 恺撒没说什么,只是重新把笔捡起来,继续埋头办公。 他当然知道副官只是在瞎说。 但在年轻下士放下报告,“啪”地立正敬礼时,他还是无声抬起眼,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把人剜了两遍。 随后冷漠地轻嗤一声。 年轻士官:“???” *** 林诺拿了恺撒的小纸条,就在回校路上偷偷看。 原来是晚上约会的时间地点,还特地说了不用戴易容装置。 他跟恺撒现在都是联邦的名人,大部分时间只能偷偷摸摸地在安全屋,或者在恺撒的元帅办公室碰面。如果想像其他小情侣一样出去玩,就必须要戴易容装置。 但那个颈环又大又沉,出门约会次数多了,林诺的锁骨都要被压青一块,然后又得被恺撒大题小做地按进治疗舱里。 他早早做完当天的训练,在安全屋洗个快澡,就跑到恺撒指定的餐厅去等。 到了地方一看,他才发现整个餐厅都被包下来了,玻璃幕墙对外反射光源,让行人看不清里面。 里头一片烛光影影绰绰,只有机器人服务员在无声穿行。 再一看,林诺才发现这是之前恺撒带他来过的地方。 当时他们还没确定关系,林诺就觉得这家的芝士焗肉好吃得吓死人,但又不好意思跟请饭的长官讲,自己闷头快快吃光了,也没敢多要。 他被机器人带到恺撒的座位前,抹了好一会鼻子,才难为情地说: “你当时就看出我喜欢吃这个。” “那当然了。” 恺撒笑起来,烛光轻轻跃动,把那双金属义眼染成暖色调,这让他抬眸看林诺的模样非常温柔, “你不知道自己的习惯吗?吃到不好吃的就撇嘴,吃到好吃的就两眼发直——唔……真乖,好小猫。奖励我先收下了。” 林诺直起身,微微赧然地抿着唇。 当男人扣紧他后脑勺,还想来第二下时,他撑住恺撒的肩膀,死活也不肯再低头了。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为了恺撒做一个特别靠谱的恋人——当然靠谱也是酷的一种。 他用对待全a课业的态度去钻研情感课程,却发现对自己来说,首先要突破的难关,就是如何坦率地表达喜爱。 “……我很喜欢你长官……呃不对、恺撒……我很喜欢你恺撒……” 林诺一个人嘀嘀咕咕地背台词。 但当恺撒捧住他的脸,逼着他说喜欢他、爱他什么的—— 林诺还是张不开嘴。 最后,他被迫发掘出用肢体语言表达喜爱的技能。 要是真的被逼得很急,干脆直接去堵人家嘴巴还来得痛快。 ……或是在并不久远的将来,满脸潮红地跟恺撒商量: “不要再逼着我讲了。直接弄我吧……” “这个周末你有时间吗?” 席间,恺撒问他,“我们可以去土星环城看看。第四远征军返回联邦了,到时要在土星环附近演练。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他说话的时候,也抬起眼看对面的黑发小猫。 林诺正在闷头吃他的芝士焗肉,一侧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借着烛光,恺撒还能看到他唇角半透明的绒毛。 ……就是所谓“年轻”的,十八九岁的少年稚态。 恺撒的金属眼珠轻微动了一下。 随后,他伸出手,轻轻扳住林诺的下颌,让他只能抬头看向自己: “你想去吗?一定会很好玩的。” 林诺嘴巴里是肉,所以本想咽了再说话。 被扳起下巴追问,他费劲地把没嚼完的肉强行咽掉,然后露出为难的表情: “这个周末不行。” 恺撒不动声色,只是义眼轻微一闪: “为什么呢?” “我家人过生日。” 林诺老老实实说,“所以我得回家一趟,抱歉。” 恺撒笑笑,当下并没有说什么,把话题绕开了。 只是晚上约会结束后,他抱着林诺在安全屋里亲热,在小猫被吻得两腮通红、头昏脑涨时,恺撒吮着他的喉结,又冷静地问了一遍: “周末想不想跟我去土星环城呢?” “……想。但是我、对不起,恺撒。我必须回去给家人过生日……等到下个周末……” “第四远征军的演练只有这一次。” 恺撒打断他,鼻尖探进他松开的领口,压低嗓音诱惑。 “到时会有机甲太空实战,舰队指挥模拟,星际战壕规划……全都是你喜欢的。是我这个星期太忙了,等到了周末,我们就会有两天两夜的时间,一直呆在一起……你也很希望这样,对不对?” “可是……” 林诺年轻气盛,总是很容易被撩逗得胀热不堪。 他不好意思让对方识破,就埋在恺撒颈间急喘,漂亮的肩胛骨都在男人掌心起伏着: “……可是我的家人要过生日,这个周末真的不行。对不起……我们约下次吧?” 他能感觉恺撒嗅闻的动作一顿,表情冷下来时,显得有点阴鸷。 男人沉默几秒,依然轻轻咬一下他耳朵:“ 当然可以。因为什么人都比我重要。” 林诺迷蒙中觉得不太对,就想张口反驳。 但恺撒又开始挠他尾巴根。 他“啊”地一声低呼,尾椎骨往里一卷,两手两脚都缠到男人身上去。 “怎么能有这么可爱的反应。” 恺撒没能忍住,还是被他逗笑。 一边低声感慨,一边翻过少年的肚皮,把人压进沙发更深处。 恺撒依然派士官送他回地球。 但不知怎的,没派上次的那位,而是换了一个年过半百、满脸络腮胡子的粗糙大汉。 林诺没多想,依旧把行李递给他。 因为要回家了,他心情很好,军靴往地上一踩,很活跃地跳进舱门。 “转接联合矿业的胡特董事。” 恺撒把目光从港口收回,按下桌上的通讯按钮。 “告诉他,我的周末临时会议取消了,可以重新安排会面。” 他来到走廊另一侧,肩膀靠在要塞的舱窗上,一边喝咖啡,一边看着那艘飞艇升向跃迁点。 按照军规,处于军职卸任期的军官,是不可能保留在军事要塞的办公和居住地点的。 但至今仍没人敢来收回他的办公室大平层,就像已经没人可以阻止他控制整个宙斯要塞一样。 恺撒一直没找到更合心意的办公地点,就理所当然地把联邦最核心的军事基地,当成自己的私人城堡,进出如入无人之境。 飞艇进入跃迁点,很快不见踪影。 恺撒义眼微垂,另一只手放在衣兜里,压着一团有皂香味的衣物。 林诺最终还是在床底下找到了那套丢失的抗荷服。 恺撒能记得他心有余悸的样子。少年很心疼地抚平抗荷服上的褶皱,自己嘀咕着说当初洗衣服应该小心点,不然也不会让它在床底下塞这么久。 不过等到小孩回来,估计很快就会发现,他刚晾出来的一套又不见了。 到时又要撅着屁股在床底下乱找。 银发男人微微扯了一下唇。 转过脸时,脸上的神情就已变得平静。 他依然把耳麦扣在一侧耳廓,穿上军装大衣,独自走向要塞深处。 *** 林诺回家给小叔过生日,途中还跑下飞艇,用联赛奖金给他买了很多礼物。 小叔还是一副没烦恼的乐天派模样,自己给自己办生日宴,请了很多老伙计,把家门连同巷子都堵得水泄不通。 林诺一边切蛋糕,一边伸头往外瞧。 见那些人只是靠在各个街角抽烟,又觉得很奇怪: “小叔,怎么不叫他们上来吃蛋糕。” “害,嫌我们家小呗。而且外头通风,一堆老烟枪,也不会呛着小宝。” 林诺只好一趟趟端蛋糕下去,分给小叔的朋友们吃。 不知是不是星际行商常常会跟星盗交手的缘故,这些蹲在楼下的男男女女,气场都很沉,有点像杜兰德给林诺的感觉。 看见林诺发蛋糕,他们都很客气地用双手接,眼睛盯一会儿林诺的脸,似乎是想默默记下他的长相。 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林诺躺在小床上,看了看天花板上的冥炎海报,又坐起来发呆。 他觉得当时拒绝约会搞得有点僵,作为一个特别靠谱的恋人,他应该在当时就提出补偿方案的。 不过晚上主动给恺撒打通讯,对方也不接,估计是工作太忙了。 他完全没有考虑其他可能性。因为恺撒在他心里,一直都是成熟、强大、理智的英雄人物,情绪比驾驶舱的陀螺仪还要稳定。 绝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约会被拒,就干拒接通讯这种幼稚的事。 挠了会儿头,林诺又进入军部官网,看了眼恺撒的出生日期。 跟他记得的一样,是在一个多月后的某一天,只是不太确定是不是真实的生日—— 因为他听说过有些孤儿院的孩子,会把离开孤儿院的那天作为自己的生日。 林诺在光脑仔细设置好生日提醒,还拿红笔在桌上的日历也画了个大圈,这才安心睡下。 他本来想在周末回校后,努力给恋人一点“补偿”。 但没想到接他回去的飞艇开到一半,就被人中途接管了。 “我想带你去看点东西。” 恺撒从背后笼着林诺的两只手,跟他一起操纵飞艇方向,声音轻轻地在他耳朵后面说。 “不会花多少时间的。” 林诺对他有点愧疚,所以不多说也不问,乖乖被抱着,手上还戴着他送的战术手套。 恺撒先注意到他的手套,进而注意到林诺身上穿的常服,也是上星期他从头到脚给林诺定制的。 冷了两天的脸终于缓和一些,男人低头,奖励似的吻住少年beta后颈。 飞艇很快从跃迁点飞出,停在云层之上的高处。 林诺举目四望,却看不见他们的飞艇停在了一个什么东西上,只感觉下方都是厚实的云层,地面上的人看不到他们,他也看不到地面。 直到恺撒操作光脑,让停泊在高空的母舰,缓慢褪去光学迷彩。 一整座低调简约的空中庄园,才终于显现在林诺眼前。 “这……” 林诺微微发懵。 他听说过空中庄园,那算是联邦富豪和政客购置的一种特殊房产,把私人庄园直接搭建在母舰上,实现真正意义上移动与攻防一体。 只是这种庄园,跟他认知里的恺撒不怎么搭。他记得星网上都说,恺撒沉迷军务,居无定所,平时只住在军营和要塞里。 少年迟疑地背着双手,眼睛瞅瞅旁边的恺撒,似乎不怎么敢从飞艇上下去。 “政府有将领保护令。” 恺撒说,经历过让黑发小猫全身上下都穿上他给的衣服的推拉,他现在基本张口就来。 “毕竟作为人类侧指挥官,太容易被敌方暗杀的话,也很令人困扰。” 他先一步跳下停机坪,顺手把一个机器人脑门上显示购置时间的标签揭掉,然后伸手来抱林诺: “看着台阶。” 恺撒跟小孩讲话总是一半真一半假,联邦政府的保护令倒是真实存在的,像他这种战绩显赫的将领,配发一套私人空中庄园,不过也只是开口申领的事。 但那通常意味着,庄园里每一个角落包括卫生间,都会有秘密调查局的监控设备; 每一个机器人的眼珠背后,都会有一个特工在持续观察。 自星陨战役以后,他行事越发滴水不漏,随时跟着军队移动,住在军营和要塞里,才是他最好的保护色。 20岁以前觉得没必要有,权力和支配地位比有形的资产有用得多; 20岁以后更加觉得这种东西,还不如一支舰队实用。 但在昨晚的财阀会面结束后,恺撒抽空到安全屋转了转,突然觉得空间很逼狭,并不适合用来养小猫。 ——毕竟只有圈养的领地足够大,才能让年轻活跃的猫科动物乐不思蜀。 林诺被他牵引着参观。空中庄园是半开放式的,有温室屏障保护,母舰表层的花园和三层小楼,全都被温暖明媚的阳光覆盖。 他走过花园里一热一冷两个泳池中间,听见背后传来细微的隆隆声。 回头一看,是通往停机坪的唯一通道,正在被数道铁门缓缓封锁。 “在看什么呢。” 银发男人轻轻笑着,把他的脸扳回来看着自己, “我很少回到政府配置的住所,所以这里很多地方都是半成品。你愿意当我的参谋吗?” 林诺压根没有庄园设计经验,但作为一个靠谱的恋人,他还是挺起胸膛,闷头闷脑地点头。 他们穿过拜占庭式的花园,走过洁白的大理石长廊,绕过地面喷泉,半天才摸到正门口。 扫描虹膜开门后,恺撒微微侧过眸,观察林诺的表情。 正门一开,林诺的黑眸都睁大了,实在没忍住,憋出一句: “好……好酷啊……” 他刚刚看过外面的花园,冷热泳池、大喷泉什么的都没激起他的兴趣,还以为府邸里面也会是这种宫廷式风格。 没料到一打开门。 就跟冥炎的眼灯撞个正着。 准确来说,是战损版本的冥炎。 正厅从1楼到3楼全部挑空,红黑相间的巨型机甲,单膝跪立在漆黑的金属地面上。 它眼灯低垂,身上多处机体外壳都受损裸露,露出在林诺看来极其性感的红蓝输送管。 而四周则分布着风格硬核的工业射灯,把冥炎连带1楼正厅映照得通火通明。 他跑进门,绕着冥炎转了好几个大圈,想伸手触碰,却又不好当着正主摸,只好继续转着圈观赏,神情怔怔地重复: “好酷……” 跟着嘴巴一咧,对冥炎露出一个笑脸来。 恺撒:“。” 恺撒:“当初我救下你的时候,让你印象深刻的究竟是我还是冥炎?” 林诺没听到,因为他又跑到另一边去看冥炎了。 恺撒低头摩挲自己的皮革手套,最终没有忍住,大步走过去,强势箍住少年的腰。 他顶着林诺的脑袋,嗓音低沉地说: “这些早晚都是你的。不……别看它,好孩子,看着我。我们还有三层没有参观,等全看过了,再来看冥炎。好吗?” 林诺听到他说还能再回来看冥炎,就乖乖答应了。 他脑子里还闪过一个很模糊的疑虑: 按照联邦法律,公民是不可以私藏机甲的。 不过转念一想,法律没有说公民不可以收藏机甲残骸。 何况恺撒战功赫赫,可能这也是政府对他的让步吧。 林诺被恺撒牵着手看房子,果然如恺撒所说,除了一层的机甲停放大厅已经装潢完毕,其他楼层还有很多未开发区域。 林诺用指尖摸了下墙,总感觉这套庄园非常新,不像恺撒说的闲置多年的样子。 但银发男人不动声色,将他的指尖也裹进手掌。 一边轻微摩挲着,一边微笑道: “如果是你拥有这套庄园,你会希望这个房间用来做什么?当然,我就是问问。毕竟你之前当营养膏品鉴员的时候,大家就夸过你的点评很专业。” 林诺偷偷挺起胸肌,但又很快把唇角抿住,认真给他提建议: “这个房间的阳光特别好。如果是书房的话,你就可以一边晒太阳,一边喝咖啡,一边看书了……” “嗯,书房。” 恺撒让身边的机器人管家记录,“那这间呢?” “可能……全息影像室?就是像我们机甲系授课时用的那种……” “全息影厅的话,地下三层已经有了。稍后我会带你去的。” 林诺心说怎么还有地下三层,但考虑到母舰的体积,又似乎情有可原。 他跟着恺撒转完庄园地上部分,又搭乘电梯,一路来到甲板下方区域。 恺撒在旁边凝神观察他,果然电梯门一打开,小孩就完全绷不住了。 “啊……这些、是你的藏品吗?” 林诺一下跑下台阶,穿行在无数林立的机甲展品之间。 这里摆放的机甲部件,倒并不像冥炎那样完整,有些是眼灯,有些是机械爪,有些是战损累累的胸甲。 但对林诺这样的深度军迷来说,他几乎不用看展品前方的标签,就能一眼认出它们的来历。 “……这是两百年前的的战神机甲‘雷啸’!” 他一迭声地道,“我认得它的爪子!而且第四根爪尖崩掉了半根,是它的主人钟泰在第五次联邦守卫战里弄的……” 恺撒缓步而下,唇角微微勾着,义眼紧盯着林诺的一举一动。 “……机甲‘审判者’的头颅……!竟然保存得这么完整!” 林诺低声惊叹,“我在战术视窗看过它的实战画面,它的性能是当时二代机甲里的拔尖水准……” 黑发小猫在展厅里到处乱跑,恺撒只是气定神闲,从展厅中间走过。 他购置私人庄园的时候,其实精挑细选过一番,有把握地下三层的东西小孩迷死。 果不其然,展厅后方的工坊大门一开,一道黑影就从他身边窜过去了。 林诺刚刚跑出一身汗,现在鼻尖湿漉漉的,低垂着脑袋,两手在玩工作台上的零部件。 他是机械师的孩子,对机甲组装的熟练度几乎融进骨血里。 零件在那双战术手套里翻飞片刻,马上就变成一个完整的核心轴承了。 林诺把它“咚”地摆到工台上给恺撒看,自己则背着双手瞅恺撒,嘴角勾勾的,黑眸也晶亮,就是一个特别想要被夸的样子。 ……也是会让恺撒特别想吻他的样子。 恺撒从不会亏待自己,反正关系已经确定,把人勾住腰拉过来,低下头就吻了。 耳鬓厮磨的时候,他吮着林诺的下唇,低缓地问他: “喜不喜欢这里?” “……喜欢。这个工坊好大啊!好高级,工具也好多,后面墙上的我都没见过,我先去看一……唔、啾……我先……” “等到上面的庄园完工,我把你的虹膜录进系统。以后就让你搬进这里来住,好不好?” 林诺轻微愣了愣,手肘抬起来,似乎是想撑开两人的距离,再好好讲话。 但恺撒不会让他撑开自己,手掌捧紧少年的臀肉,直接把他端到工台上去。 “就当做是陪我。我们现在是恋人,陪伴也是我们对彼此应尽的责任。” 恺撒从他喉结吻到后颈,因为有点沉迷,不经意就把不该说的说出口, “而且它比你在地球上的那个家更好,更完美……对不对?” 39、第 39 章 林诺说:“不对。” 他还是两腿分开,坐在工台上的姿势。 嘴唇和鼻子都湿红着。 但一双黑眸十分困惑地看着恺撒,似乎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不对。” 他又重复了一遍,还是那张困惑的脸,“为什么要用我家对比呢?” “我说错话了。抱歉。” 恺撒的表情调控能力属超一流。 他迅速低敛眉眼,唇角自嘲地微勾着,说: “我的出身偶尔会让我冒犯他人不自知。我向你诚恳道歉。” “不,也没到冒犯的地步。” 果不其然,心肠很软的小猫露出一点无措,并主动将青涩的躯体靠近他。 “我只是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这样问而已。” 恺撒没再提起类似话题。 他只是带着林诺,把庄园完完整整参观了一遍。 林诺一整个下午都在围着冥炎打转。 不过他怕让恺撒想起星陨战役的伤心事,所以到底也没敢问驾驶经历,而是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纸盒子,低头塞给他。 “……我给你买的,恺撒。” 林诺低声说,脸已经烧到自己头顶。 “周末没有答应跟你去土星环城。这个是、呃……我赔罪的礼物。” 恺撒自再度被他驳回,目光就始终沉沉盯住他的背影,也不知道是在思忖什么。 没料到黑发小猫突然回过身,往他怀里怼了个礼物。 银发男人愣了一下。 狭长的义眼都轻微睁大。 “送给我的?” 他笑了,很自然地接过来,没有暴露出一丁点别的情绪。 “谢谢小猫。你真贴心。” 林诺背着两只手,本来想说不要叫他小猫的,但看见恺撒拆礼物,又忍不住默默盯着他看,希望会看见他的惊喜。 盒子拆开,竟然是两枚情侣款的光脑手环。 材质当然不会有恺撒见过的顶级,而且造型在他这个年龄段看来,也因为过分追求酷炫,而略显得稚气了。 不过明显能看出,是林诺顶着自己的财力上限买的。 手环表面泛着一层凛冽的银黑光泽,转动时非常好看。 “……确实是挺肉麻的。” 林诺见他没反应,脑袋惴惴地垂下来。 “当时我准备上飞艇,想起应该给你买礼物,就临时在校内论坛问……咳、他们都说可以送这个,所以我当时就买了。” 恺撒没作声,把其中一只手环拿出来,走到窗边对着看。 林诺以为他是觉得材质不好,两步跟过去,又有点急地解释: “应该会很耐用的。因为我选的是高密度尤铁材料,一般来说抗一发光束炮基本没什么问题……” “你忘记刻名字了。” 林诺:“啊?” “我说,” 银发男人转过身看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不能抑制地溢出来似的。 “你忘记刻名字了。这是情侣手环,内侧一般会有对方名字。” 林诺立刻拿过来看,还真的没有。 他哪知道买这种东西的流程,以为拿到手环就可以立刻走了,难怪当时店员在后面追了他半条街。 他本来是想给恺撒一个惊喜,结果闹了个大笑话。 一下子整个人都懵了,手里抓着盒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恺撒非但没有生气,还提出一个好建议: “地下的机甲工坊有刻印机,我们现在就可以刻上去。” 于是他又回到工坊里,让刻印机在手环内侧补名字。 刻好名字,林诺看着恺撒低头松开袖扣,戴上手环,莫名开始后悔。 他自己试戴时,怎么看怎么合适,非常符合他跟恺撒的军事硬汉风格——当然最重要的是能挡光束! 虽然一发光束过后,应该也只有手环能毫发无损。 但是现在看着恺撒戴,也不知道是个人气质还是哪里出了问题。 看着就像是戴了个小天才电话手表。 “……” 林诺有点低落。 他第一次给恋人送礼物,就是这么个效果,一时间都想悄悄让恺撒摘下来,直接退回去了。 “怎么这个表情?” 恺撒依然在笑。 他直接把林诺的手环撸上他的腕部,调试好锁紧,然后扣住林诺的后脑勺,没有任何预兆地开始吻他。 林诺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安抚的轻吻,所以也没有任何防备地闭眼承接。 没想到恺撒越吻越凶,没两下就把他逼进墙角,膝盖也强势地顶进他的双腿之间。 “恺撒、唔……嗯!” 林诺喘不上气,手撑着恺撒肩膀,想把头扭过去。 可恺撒一下叼住他舌头,把他两只手反剪在背后了。 义眼虽然背光,却莫名透着亮,是一种异常兴奋的状态—— 哪怕他的表情还是冷静的。 “好孩子,把舌头伸出来……就是这样,真乖……” 林诺从舌尖麻到上半身,紧接着腿根也打哆嗦,后脊一阵阵发软。 恺撒接吻的技巧,是在他身上一遍一遍实践出来的,完全洞悉他的每一个弱点。 林诺很快就开始燥热难忍,但不知道为什么,恺撒这回却没有放过他。 “又……了。嗯?” 恺撒吮着他的下唇,低笑着,膝盖往上轻碰。 “接吻都能这样。可爱极了。” “——” 林诺被他弄一下,差点从墙上滑下去,使劲呜咽着挣扎。 “嘘……乖小猫,别害怕。我是你的恋人,我可以帮助你的。对我完全打开,然后把一切都交给我……不需要再思考任何事情了,对不对?” 恺撒的皮革手套从他腹部滑落,然后往上翻转,隔着军裤轻轻掂量。 林诺的两条腿被男人隔得很开,怎么也夹不上,于是一会儿难耐地蹬地板,一会儿又很紧张地埋头乱喘。 反剪在身后的手也挣不出来,只有他和恺撒手上的情侣腕表,在轻轻磕碰着。 “……喜欢这样吗?我喜欢你的礼物,也很喜欢你每次主动的样子……别羞耻,向我更多地展示自己,把它送进我手里来……好乖。林诺真是个好孩子。” 林诺在那个墙角被围困了足足一小时。 并非是因为他自制力强,或者恺撒的手法稀烂之类的。 恰恰相反,他甚至都没挺过第一个二十分钟。 然而恺撒却一直在控着他,活生生延长到一个小时。 “……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林诺?” 恺撒贴着他的耳廓低低说,两人呼吸沉重地交织在一起。 “你知道我最喜欢听什么的……说出来。我就让你……” “呜、呃……” 一个小时也真的太长了,林诺难受得浑身发抖,眼泪都快掉出来。 “放开……” “好可怜的小猫。” 恺撒吻他眼底湿漉漉的小红痣——他早想这么做了。 嘴里说着好可怜,手掌却纹丝不动,“告诉我。嗯?” “我……我……” 林诺整个人瘫软在他肩上,用堪比蚊子的声音说出那句: “我爱你,恺撒……” 在一个短暂的瞬间,恺撒的义眼瞳孔都微微扩大了。 他的金属眼珠,反应从来都是迟钝的,是大脑深处迸发的巨大快意,在冲击他的仿生神经。 竟连冰冷的金属制品,也能短暂地透露出人类的感情。 “……小宝搬进来跟我一起住。好不好?” “……好、好——呃,放手……” 恺撒并不想真的把林诺弄坏,于是那只反剪林诺的手,往上滑到他的颈部掐着,让他无法回避低头。 这样一来,他就能将林诺的每一个表情尽收眼底了。 然后下方扣紧的拇指食指,轻微一松。 “……——!!” 林诺本能地想把脑袋别开。可颈部已经被完全卡死,以至于他甚至微微窒息。 他就在那双淡灰色义眼的逼视中,彻底落败在温热的皮革手套里。 任何非自愿的快乐过后,总会伴随巨大的自厌和羞耻。 但恺撒依然很擅长事后安抚,时机永远恰逢其时,让林诺没有一丝能够停顿思考的机会。 他轻轻捻动濡湿的手套,上面还是一下又一下温柔地亲吻,从唇瓣细细密密,一路吻到耳根。 “……做得真棒,好小猫……你这样信任我,我真的很开心。谢谢你送我礼物。我很喜欢你给我选的腕表,我也爱你,林诺……” 林诺脸是潮红的,鼻尖和眼睛也红通通,完全就是一副被欺负得极狠的模样。 被哄了快有三十分钟,他才缓慢回过神来。 听恺撒说喜欢他的礼物,林诺迟钝地抖了抖长睫,嗓音还带着鼻音,低低问: “你真喜欢我的礼物……?” “喜欢极了。谢谢你。” 总而言之,林诺觉得自己又能当一个靠谱的恋人了,所以心情也逐渐转好。 恺撒让机器人管家为他找了一条干净裤子换上,他也红着脸去换了。裤子是恺撒的,不过因为他们身量相当,林诺穿上也合适。 他被恺撒带着录了虹膜,有了庄园进入权限,然后还被要求自己选一层房间当他的个人区域。 就算地位身份差距大,但林诺实际并不想一直蹭吃蹭住,他计划要在毕业后好好工作,自己买个小公寓,然后再让恺撒来跟他一块住。 但刚刚一上头就点头同意搬进来,现在恺撒又温情脉脉地看着他,他也没办法当场反悔。 “……我选这层。” “喜欢顶层?” 恺撒从背后拢着他。 他特别喜欢用嘴唇触着少年的耳垂讲话,热乎又鲜嫩。 “是喜欢阳光吗?那我在顶层设计一个大点的露台。再加一个热水浴池,好吗?还是你会更喜欢温室花园呢?” 林诺感觉都可以,就闷闷地点着头。 恺撒似乎兴致很高的样子,而他并不想扫对方的兴,就也转动着全息地图,陪恺撒一块设计自己的居住区。 直到人造太阳即将落山,庄园上方的温室屏障,也开始显出朦胧的星辰时,林诺才在恺撒怀里挣动一下: “恺撒……你的光脑。响了第三遍了。” 恺撒吻了一下他的侧脸,从怀里掏出工作用的光脑。 左右不过是参谋们在催他今晚的采访。 他一手拿着工作光脑,一手摩挲着少年的细腰,很短暂地迟疑了一会儿。 倒也没迟疑多久。 第四秒时,他就把林诺的腰松开了。 “我送你回学校。” “嗯。好。” 恺撒把林诺送回学校,自己往要塞的会客区走。 走到门前,他稍微停了停,指尖在腕部的手环缓缓摩挲。 最终,他还是把手腕上的情侣手环取下,换成日常工作用的光脑。 门推开,炫目的闪光灯和无数话筒一拥而上。 “……恺撒元帅,有关您之前的卸任声明,和议会针对远征后勤补给的最新规划……” *** 林诺坐在训练机的驾驶舱里。 他两条长腿摆不开,就蜷在驾驶座底下,埋头在腿上的笔记本写写画画。 笔记本是用来记机甲操作诀窍的,但从最后一页开始翻,就是他的随手涂鸦,主要用来做头脑风暴记录。 他最近开始越来越频繁地思考一件事:有关他和恺撒的长远未来。 起因其实还是那回小叔生日,他拒绝约会的事情。 现在他跟恺撒的关系平稳发展,他进而思忖会不会有一天,他需要亲自将恺撒介绍给他最重要的家人,并且请求小叔的祝福—— 如果没有家人的祝福,他是不能自私地走下去的。 那到时应该用什么话术?选什么样的场景? 或者应该怎样提前铺垫,才不会让小叔“嘎”地一声抽过去? 这些对于19岁的林诺来说,全是超纲的难题。 更何况—— 林诺抬起头,从贴满舱壁的便签条摘了一张下来。 还有最大的难题: alpha的易感期。 恺撒至今没有向他暴露过易感期状况,很可能也是接受过极度严苛的信息素控制训练,才能有今天这样的成果。 但林诺搜了搜有关alpha的教育课,主流的观点是,alpha是必须要跟高度契合的omega共度易感期的。 ao不像beta,如果长期压抑易感期,会引发一定程度的信息素紊乱病症。 林诺用笔杆子挠挠头。 他认定只要有勇气和毅力,就可以攻克世界上一切难题,而且一旦选择爱什么人,就要认真地爱到底。 为了自己和伴侣规划未来,本身也是一种负责任的表现。 他搜了搜ab/ba配对的案例——不多,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少——仔细考据他们是如何面对生活难题的,并且一一记录在笔记本上。 直到奥利弗在外面咣咣敲舱门: “喂。再不走就关校门了。” 他才收起所有便签纸条,从训练机上下来。 奥利弗看着他,嘴巴嗫嚅一会儿,似乎还是想跟他搭话。 “谢谢提醒。” 但林诺只是朝他酷酷一点头,背包往肩上一甩,就大步走出训练场。 他本来想自己回安全屋,又想起跟恺撒承诺过,今天要搬进他的空中庄园。 脚下方向一转,又转向宙斯要塞。 他还不知道空中庄园该怎么去,看看天色已晚,觉得就在要塞港口等等恺撒,一块飞上去也行。 走进宙斯要塞的入口时,他隐约察觉,跟联赛训练期时相比,要塞内部的氛围,似乎每次都会有点变化。 联邦要塞一般是联邦军人的中转地和临时落脚处,从前来这里时,他是能见到很多自顾自刷牙洗脸、聊天交谈的士兵的—— 只不过在见到恺撒时,会立刻吐掉牙刷并敬礼。 但如今已经不再能见到这种日常情景了,要塞内的每一道舰桥、每一个转角,都有无数士兵分队在巡逻。 帽檐压得低低的,眼里透出一种坚定的狂热。 一个校级士尉临时降落,想要进入要塞,竟然还被几个一等兵卡在门口搜身。 “站住!什么人?” 一个士兵厉喝。 林诺朝他敬了个礼,正想摘口罩,另一个士兵走过来,把同伴举起的胳膊按下。 “你这个蠢货!这是恺撒元帅的……” “非常抱歉。” 士兵迅速朝他回礼,随后弯下腰,手掌向要塞入口展开。 “请进。” 林诺看看他的肩章,感到很茫然。 他不想看一个战士对他弯腰低头,于是肃然立正,对士兵行第二次礼,随后朝港口方向走去。 他拎着背包,屈膝靠在起降坪的墙壁上,一边看表一边等。 要塞内大概刚结束一场内部会议,一些将衔军官从他面前走过,登上各自的私人飞艇。 随后是一众没有佩戴肩章、也没有任何军职标识的参谋。 又等了半小时,林诺的门禁都过了,他才听见副官的大嗓门。 “……我百分百同意他们的观点。现阶段我们最应该关注还不只有财团,而是德尔斐圣殿骑士团——头儿,怎么了?” 林诺靠在起降坪的拐角处,所以他们都没有看见他。 他没有偷听人家讲话的习惯,立刻提起背包,就朝外走去。 走着走着,他又听见恺撒的声音: “没什么。光脑刚刚提醒我,林诺的门禁时间过了。” 林诺脊背一僵,脚下开始加速,想赶快向恺撒自证清白。 但紧接着,他就听见副官一声低低的叹息,又忍不住要说: “不是,头儿……”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恺撒开口打断。语调是一种林诺陌生的冷淡。 “我说过不必担心。因为我跟他只会是短期关系。” 40、第 40 章 “你现在在哪里?” 稍晚些时候,恺撒坐上飞艇,拨通林诺的通讯器。 他的眼线被派去监视木星环城的其他动向了,如今两人联络密切,也没什么再往林诺身边派眼线的必要。 “不是说好今天一块搬进庄园的么?” 他一边柔声问,一边把小猫送的小天才电话手表戴回去,在灯光底下转动着端详。 “把坐标发给我。我派人来接你。” “我现在准备回学校宿舍。”林诺平静地回答,“长官,请不用来接我了。” ……银发男人神情微滞。 他不动声色,只有脑子在疯狂运转。 少顷,恺撒探身,拿了一张便签纸,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然后用眼神示意杜兰德过来取。 “好。” 他依然语调温沉地回话,“太晚了,自己注意安全。” 杜兰德伸手把便签纸取走。 那上面写着:查查林诺今天进入要塞的时间。 “我会的。” 林诺在那头说,“安全屋里的衣服,我都带回去了,方便下课换洗。不过还是少了一件,如果长官后续能找到的话,请告诉我来取。” 警卫队的效率向来很高。 在林诺回话的时候,那张便签已经放回恺撒桌上,下面补了一个时间区段。 时间就在十几分钟前。 恺撒略微回忆了一下。跟他刚刚结束工作,进入港口时重合。 男人脸色一瞬僵硬,又缓缓放松。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对林诺生疏的称谓提出任何异议。而是顺从地将口吻调整回“长官”: “记得早起一些,当心被围堵在宿舍里。” 林诺说:“好的,长官。” 说罢,他直接挂断通讯。 恺撒保持坐在桌前的姿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弹。 只有戴着皮革手套的指尖,在急促轻点着桌面。 期间,副官见到他的飞艇一直没有动静,就敲敲舱门,探头进来补充工作: “对了头儿,两份财团的报告文书我已经放在——” 恺撒:“滚出去。” “……好的对不起打扰了我马上就滚。” 林诺拖着行李箱,独自走在深夜的街头。 学校的校门已经封锁,好在三个信徒舍友早早等在围墙内侧,听见行李箱的轱辘声渐行渐近,就在另一头小声吹口哨。 “箱子先丢进来!先进箱子再进人。” 林诺在他们的协助下,成功翻越金属墙,落到宿舍区里去。 确认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墙头,后方一个持续跟随的士官,才悄无声息地在街角消失。 “什么样的恶毒房东会在大晚上赶人?” 舍友a帮他拖着箱子,说,“你把他的名字给我。等我下次去德尔斐找主教诅咒他!” 舍友b说:“不过你的床回去得收拾一下。你一直在校外住,我们以为你不回来,就把你的床变成祭坛了。不好意思啊。” 舍友c说:“如果你不介意扎屁股的话也可以睡。那些都是从德尔斐折回来的圣藤,说不定被扎了你会明白血肉苦弱,只有追随伟大的众神之子,飞升至创生之柱……” 林诺插不上嘴,只好默默跟在他们后面。 新学期他去了机甲系,三个信徒舍友去了星际导航系,加上他又搬出学校住了一段时间,在宿舍群里发消息求助的时候,他原本没有抱很大的希望。 但德尔斐信徒的思维模式,跟普通人确实很不一样。 就算林诺想真心结交他们当朋友,他也必须得先信奉了德尔斐圣子再说。 “由圣子引领回归众神的座下,从此人类就能脱离怅惘、迷茫与苦楚……” ……或者要不他也去信圣子吧。林诺低着头想。 三个舍友话多且密,从围墙一路传教传到宿舍楼下,还险些被巡逻机器人抓住。 但他们渐渐发现林诺的情绪不高,于是都一个个闭上嘴巴。 回宿舍以后,他们也主动把林诺的床收拾干净,传说中的圣藤就先暂且插在马桶里。 宿舍楼10点准时熄灯,几个人举着光脑一通忙碌下来,时间都过12点了。 “林诺,你去洗个澡吧。” 舍友a在狂打哈欠,“虽然中央调控系统关了,但c看到你发消息,就把我们的水温系统连到市民网路了。现在应该还有热水的。” “……”林诺点点头,又低声说:“谢谢你们。” “不用谢。我们天天四点起来唱歌,你也一直没向学校举报。德尔斐是相信礼尚往来的。” 他跟舍友借了两个光脑,连带自己的一起挂在浴室墙上,当做灯泡照明。 热水淌过头顶,从他的脸颊流下,林诺微微侧过头,用手掌抹了一把脸。 上面都是热水,没有别的什么东西。 有一件事情很奇怪。 林诺的确心情低落,但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难过。 甚至还比不上恺撒卸任那天的40%——那天他是真的掉了两滴猫尿的。 舍友们的鼾声像打电钻,一阵阵穿透浴室门进来。 林诺轻手轻脚关水擦身,摸黑爬到床上去。 他理所当然睡不着,也理所当然心烦意乱。 但最令他困扰的,其实并不是“短期关系”。 而是恺撒在说出那个句子时,很隐晦暴露出的冷酷一面。 (“——好点了吗?”) (“我跟他只会是短期关系。”) 少年恺撒的脸在黑暗里聚拢又幻灭。 冥炎悬立在浩浩荡荡的敌军前,身后的光帜长长飘开,如一道无形的墙,就此将死亡与阴影隔开。 英雄的背影,温柔的安抚;坟前的冷雨,以及对抗命运的勇气。 它们之间的联系如此紧密,断骨连筋,以一个初诞生就是整体的姿态,牢牢扎根在林诺的人生里。 十几年如一日。 以至于林诺从未想过,它们会有分崩离析的一丝可能。 在上床到凌晨4点的几个小时里,林诺一直没有睡,而是在光脑上收集某些信息。 他并没有去翻那些官方采访。 有关各界人士对恺撒的采访评价,他其实也已经倒背如流了。 而是另辟蹊径,去那些最隐秘的论坛角落,甚至是对古早信息有收集癖的剪报狂魔个人空间,仔细探寻与恺撒相关的人的言论。 不管是真是假,都暂且记录下来,然后按照时间线排序。 “……我可是在元帅以前的那个孤儿院做过义工呢!主要那头白毛太好认了。元帅小时候?就是挺安静懂事的一个小孩吧,不过很难接近,你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来自当年的联邦孤儿院义工。 “……记得就是一个独来独往,性格很孤傲的学生。唉,不过天才嘛,为人处事上多多少少都是有点毛病的。” 来自中央军校的入学考试教官。 “……我跟元帅当年可是基础等级的同班同学呢!不过我是beta,也玩不到一块去就是了。印象?成绩非常非常好,就是感觉憋着一股劲,总想证明点什么似的。要没这个劲头也不可能连跳三级进机甲系吧。” 来自基础等级的同班beta。 “……我就是跟元帅同届机甲系的,不过我是他隔壁班。当年校内风气真的挺不好的,某些人看人出身孤儿院就捧高踩低,现在人家翻身成了元帅了,他们自己反倒查无此人。” 来自机甲系同届军校生。 林诺稍稍翻了一下军校档案库,发现没找到当年跟恺撒同窗的alpha去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真的羞于见人,还是他没找到。 “……非常靠谱,非常强。性格很傲,但只要能打胜仗,他拽到天上去都无所谓。” 来自恺撒16岁参军时的同僚。 “……他唯一的缺点应该就是那方面不行。嚯哈哈哈哈!每次舰队路过南境时,我们几个单身的总喜欢下去找点乐子。那白毛小子从来不屑搞这些,请客他都不去!” 来自八年前的第一舰队士兵。 联邦第一舰队已经在星陨战役覆灭,因此在收集到这条信息时,林诺微微皱起眉,心情有些沉重。 星陨战役以前的痕迹尤其难找,但林林总总收集起一些后,最恶劣的评价也只是“性格不好”、“那方面不行”。 而星陨战役过后,恺撒在联邦的讨论度,就开始全面爆发。 来自他的军队下属,来自受他资助的战争难民,来自被他救下的无数人。 “仁慈”、“伟大”、“忠诚”等字眼,非常频繁地出现在这些句子中。 “……恺撒元帅当然不是完人,他有些地方也是挺死板的。就像里埃尔将军和那14万士兵葬送前线,他曾经向最高议会提呈过支援申请,但都被驳回了。要不是因为对联邦政府忠诚到能当狗,以他和里埃尔将军早年的交情,他肯定更想直接组起一支机甲部队,先去救了人,回来再上军事法庭。” “是因为从孤儿院进入中央军校,主要受惠于联邦政府的特招政策吧。刻板忠诚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听说他至今在给战争难民提供经济支援,数十年如一日,从来没有断绝过。其中不乏有身强力壮的青壮年群体,一个个都被养得又懒又馋,也不去找工作,天天就知道在聚集区玩巷战游戏……对啊,我就住隔壁街区,真受不了,一天到晚砰砰啪啪的。” “为什么会在星陨战役里失去精神力呢?16岁到20岁,只有4年的巅峰期……真的太可惜了。” “焉知非福吧。机甲战士的伤亡率挺高的,能及时转为后方指挥官也挺不错。” 林诺浏览着,直到三个舍友嘎嘣一声坐起来,开始咏唱圣歌。 四点了。 很显然,整个联邦公民眼中的恺撒·卡厄西斯,跟林诺认知里的英雄恺撒,仍是同一个人。 自始至终伟大,无畏,愿意为联邦贡献一切,也自始至终忠于自己的使命—— 他依然拥有一个少年机甲师会倾慕的全部光环。 那么。 他那隐约暴露出的冷酷一面,又是怎么回事呢? “喔咯咯咯咯——” 舍友们在唱歌,林诺则向后倒在床上,仰头看向床帐上贴的冥炎。 舍友们用他的床当祭坛,但还能在每天烟熏火燎中,把海报保存得很好。 冥炎也低头看着他,依然是那副强大可靠的模样。 他心中那点轻微的动摇,很短暂地平息了一点。 也有可能是工作劳累,语气不好的缘故?林诺心想。 但就算排除品性问题,“短期关系”四个字依然如鲠在喉,只是直到现在,他才有余裕开始考虑。 他决心在自己没搞清楚对方说出这句话的理由前,先退回长官和军校生的距离,给自己一段冷静观察期。 毕竟从热恋中冷静下来回想,他总感觉确定关系那天,自己似乎过分冲动了,完全不像平时的他。 但就算没有恋爱关系,恺撒也仍是他的理想扶持者和救命恩人。 如果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证明对方就是个喜欢玩弄年轻学生的人渣,林诺觉得不能现在就下判决书。 他一夜没有睡,起床号响起以前,就洗把脸去训练场了。 回到安全距离是他单方面的决定,但不知道怎么的,恺撒一句话都没多问,就这样让他们的关系自然冷却下来。 男人依然无微不至,关注林诺的学习和生活,也会在晚上熄灯时间前跟他通话。 有时离开要塞出差,还是记得问他要什么礼物,但会让士官帮忙送进学校。 他们谁也没再提过那个庄园。那个可能洒满阳光的书房,那些热烈的吻与耳鬓厮磨,叫人羞耻不堪的抚摸和触碰—— 仿佛只是一场梦境,梦醒以后,两人都很有默契地同时忘记了。 不过,他之前搜索的alpha和beta问题太多,某天课后,账号后台收到了一条私聊消息。 [最近是在谈alpha吗?小学弟。你的好多发言看起来都很纠结。] 有阿拉里克这样的前车之鉴,他很警惕,手指点住那个人的头像,就要移进列表垃圾桶。 但点住头像以后,他发现是个校内实名账号。 对面是一个比他大四届的beta学长,目前就职于联邦军科技术局。 下一秒,对面发来的信息,让他指尖一停。 [我对幼稚的学生恋爱没什么兴趣。但你作为一个beta,能为alpha纠结到这种程度,我觉得还挺可笑的。忍不住就想来戳你了。] 林诺松开手指,很生气地回:[随意置喙他人的选择,这就是学长你的教养。] [拜托。你是个beta,这种事向来轮不到我们患得患失。] 对面的回答却很冷静,[我们又不像omega,不会被alpha用终身标记拴住。谈着合适就全情投入,感觉不合适就及时抽身,这才是最适合跟alpha谈的心态。] 林诺瞠目结舌,憋了半天,只憋出几个字:[你这样不负责任。] [哪来的小老头啊?这么古板。要不你就去谈个beta呢?] beta学长说,[alpha和beta是根本上就不一样的两种人。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就是你能唯一用来处理跟alpha关系的模式。好了我要去工作了,记得专注自己,别被alpha影响你的学业,好吗?好的。] 林诺一点也不认同他,于是埋头猛猛打字。 打完一篇辩论稿,才发现对方早就下线了。 跟恺撒不冷不热的关系持续了大半个月,直到又一个周末,林诺依旧回地球看望小叔。 他没有坐恺撒的私人飞艇,而是自己搭乘民用航班,坐一天一夜回到地球港口。 匆匆在家吃了一口饭,他又准备赶末班飞艇回木星环城,不然周一来不及回校上课。 小叔舍不得他,一直猛猛往他行李里塞秋裤,而他乘坐的公共悬浮车又不知怎么的,被机器警察拦截了好几次,说是什么例行安全路检。 导致林诺紧赶慢赶到了港口,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飞艇进入跃迁点。 林诺提着行李走出港口大厅。 天空还在飘毛毛雨,搞得他更狼狈了。 他踢着两条长腿,独自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正发着呆想是先回家去,还是先给教官请假。 但松开口罩透气的间隙,就有人发现了他的身份:“咦,这是那个beta天才吧?!” “诺神!我靠近看更帅了……教我开机甲吧诺神!” “我去看过你的决赛现场的!还往你的战神杯里丢过信,你认得吗诺神!” 林诺赶快从行李箱上跳下,红着脸急匆匆要走。 但beta庞大的人口基础摆在这,港口的人越挤越多,还老有人忍不住来摸他的肌肉: “啊老哥这个里脊肉,练得真特么漂亮……给我们开个班吧诺神!” 一辆黑色的悬浮车,无声滑行到他跟前,挡住了从前方涌向他的人潮。 “笃笃。” 有人朝他敲了两下车窗。 林诺慌不择路,抬头去看,就见智能玻璃从黑色转为半透明。 英俊的银发男人坐在车里,眼神静静地望向他。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后座车门已经向上旋开。 林诺被身后的人一挤,整个人摔进后座,脸蛋还在恺撒胸口的勋章上磕了个印子。 恺撒一手护住他的脸,另一只手把他的行李箱也拽进来。 他摩挲着林诺脸上的红印,眼神一瞬有些阴沉。 但在抬眼回望车外的人群时,男人的表情,又迅速温和起来。 “抱歉,他不太喜欢被这样对待。或许以后在演练场上为他喝彩会更合适。” 毕竟是声望极高的军事领袖,恺撒对民众仍有一定震慑力。 人群自动往后退两步,默默看着车门关上。 悬浮车平稳启动。 林诺还在试图从对方身上爬起来,恺撒已经主动向一侧移动,很自然地跟他拉开距离。 “是没能赶上飞艇吗?” 恺撒轻声问,还往空中的跃迁点看了一眼。 林诺:“是的,长官。” “我刚好结束工作,也准备回木星环城。” 男人温和地说,“我们可以顺路送你回去。” 林诺微微迟疑。 他注意到,恺撒说的是“我们”,于是脑袋往旁一偏,果然在驾驶座看见了副官。 他对副官倒确实有种奇妙的信任感。 哪怕对方现在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很像刚吃过大便。 “我送你吧小朋友。” 副官顶着一张刚吃过大便的脸,弱弱地棒读道:“不然你应该赶不上周一早课。” 林诺想了想,还是点头。 悬浮车在细雨中滑行。 林诺托着腮,眼睛看着窗外,鼻腔里却隐隐飘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水味。 哪怕理智还在冷静观察,但被调过的身体,依然本能感到熟悉与安全。 林诺不自觉用眼尾扫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恺撒自他上车以来,就没再出声,手里开着光脑,在后座上办公。 他确实是一副刚结束工作的模样,一身风尘仆仆的气息,军装大衣也随意披着。 眉眼间有些疲惫,总是用发蜡打理好的银发稍稍松散了,有好几绺都落在眉骨前。 车内气氛沉默压抑,副官坐不住,嘴巴一张,又想跟林诺搭话: “对了那个你们快期中考核了吧……” 恺撒无声抬眸,在后视镜里盯住他。 “……哈哈没事了。我闭嘴。” 悬浮车要往另一个地球港口开,途中却绕了路,往联邦总部城内去了。 林诺按着车窗,正犹豫要不要提醒副官,就听见恺撒在他身旁解释: “临走前,我还需要去送一些东西,送完后会送你回港口的。” 林诺刚刚偏头看副官时,确实看见副驾驶座上有个挺大的蛋糕塔。 他没有任何异议,就点了下头:“好的,长官。” 好的——长官—— 恺撒面上不动声色,实际在心里跟读,把翻脸小猫的冷酷语气学了个十成十。 他算是真能领教到林诺的冷心冷肺程度了。那天回到安全屋,发现林诺把能带走的东西全打包带走,只留下恋爱期间他赠送的礼物,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如果不是小孩非常看重恩义,他现在或许跟阿拉里克就是一个下场。 恺撒当然不能承认,僵持到第15天的时候,自己就隐约出现了某种戒断反应—— 如果让秘密调查局知道这件事,估计会当场把林诺绑走制成生化武器。 最奇怪的是,beta是不会让alpha产生生理渴慕感的。 每当恺撒返回宙斯要塞,环顾一圈,也没再发现默默等他的小猫时,他也仔细分析过自己的焦躁感—— 或许是调查局真的在林诺身上藏了信息素毒药。 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时至今日,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想要,他得到。 对恺撒来说,从来就是这么简单。 “咳咳……到了。”副官说。 林诺下意识往窗外看去。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座漂亮的白色建筑物,看起来很像学校。 第二眼再看标牌,他愣住了。 因养育出恺撒·卡厄西斯而闻名全联邦,联邦军迷们的参观圣地—— 第三行星联邦公立孤儿院。 恺撒推门下车,转去副驾驶座取那盒蛋糕塔。 雨势转急,他的银发和肩膀尽湿,但因为蛋糕塔很大,只能双手托举,男人没办法靠自己撑伞。 林诺默默把眼神投给副官。 但副官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跳下悬浮车离开。 “那就像往常一样我先去对面办事处对接公务了拜拜拜拜——” 林诺暗自皱眉。 他一只手在后座上无意摸索,却没想到真摸出一把伞来。 眼看银发男人静静端着蛋糕,准备就这样冒雨进入。 他想了又想,还是开门下去,把伞撑开在男人头顶。 一手举伞,一手背在身后握拳,脊背挺直。 这是一个很标准的士官打伞姿势,完全没有一丝亲密感。 “谢谢你,林诺。” 恺撒低头看他,一滴雨珠正从银白的眼睫上掉下来,而他的语调依旧温和。 “雨不算很大,你可以先在车里等。” 林诺没作声,目光下移到湿漉漉的蛋糕盒上。 那是纸皮盒子,而联邦孤儿院的操场看上去很大。 如果雨水堆积,还是有可能让盒子塌陷,把送给小朋友的蛋糕压瘪的。 他们并肩穿过广阔的操场。 林诺从没见过这样功能齐全的操场,有跑道,器械区,儿童□□堡,甚至还有全息功能广场。 地面铺着彩色塑胶颗粒,非常整洁干净。就算正下着雨,也丝毫不见泥浆。 远处则是规格不亚于中央军校的教学楼和宿舍区,里面有叽叽喳喳的嬉闹声。 操场中央有全息浮碑。那上面显示着许多捐赠人的名字。 “恺撒·卡厄西斯”单拎出来一行,因捐助了整个联邦孤儿院的改造工程,而被院方致以郑重谢意。 林诺把目光收回来。他站在恺撒左侧,不经意发现男人的左腕上,仍戴着他送的情侣手环。 因为藏在袖口极深处的地方。 所以只有在恺撒抬手托举东西时,才会隐约露出一点微光。 林诺愣住,拧起浓眉,一双黑眼睛抬起瞅瞅他,又迟疑地瞅瞅他的手腕。 恺撒不知道是不是似有所觉,手腕稍稍一低,袖子就把手表挡住了。 林诺闷声不吭。 最后还是很酷地扭开头,看被雨水打湿的花坛。 “恺撒元帅,您好。大驾光临,不胜荣幸——还有这位是……?” 穿过操场,已有数名护工在大厅恭候。 中间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胸口别着院长胸针,正好奇地瞅着林诺。 “头一回见您带别人来这里。是您的副官么?看上去很年轻。” “下午好,院长夫人。不,林诺并不是我的下属。” 恺撒微笑回答道,并把手里的蛋糕塔交给一旁的护工。 但具体是什么,他低头看着林诺,却又不再做更多解释。 “您好,林诺。”院长和几个护工依旧好奇,分别过来跟他握手,“林诺长官……或者是同学?初次见面。” 林诺一时走不脱,只好站在一边,听他们说话。 他心中想要更进一步观察恺撒的念头,其实从未打消。 听其中一位护工提起,孤儿院里的好些人都是恺撒儿时的旧友,成年后被恺撒高薪聘请回来的。 他便抖擞精神,仔细看那几个护工。 能看出恺撒常会回来这里,并非今天临时起意。 因为护工们接收蛋糕的动作都很熟稔,而教室窗里冒出的小脑袋看见恺撒,也并不会像外面的小孩子一样,露出特别欣喜若狂的表情。 他们反而会把好奇的目光,更多放在林诺身上,好像恺撒带一个陌生人来这里,是什么很稀奇古怪的事情似的。 “按照惯例,”恺撒说,“我会在确认孩子们分到蛋糕后再走。” “当然。现在距离下课还有20分钟,请你们移步到会客区等待。” 院长女士的目光,依旧好奇地在林诺身上转了又转,又主动改口道: “或者我们也可以带这位林诺同学四处看看?” 院长和恺撒在前面谈话,林诺和护工们就在后面走。 一个护工见他疑惑,主动跟他解释: “从前的孤儿院院长可不是肖恩女士,是个特别讨厌的市侩家伙,永远在私吞捐赠者的礼品和财物,看不上的东西才会丢给我们用。 “后来元帅捐助孤儿院改造,第一个要求就是把老院长换掉,并请儿童权益保护协会的肖恩女士来担任。折腾了许多年,联邦孤儿院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但对老院长来说也算好事。要是元帅的拥趸们看了孤儿院从前的地狱场景,指不定要把他吊起来痛殴哩。” 林诺默默听着。 他自己就是所谓“元帅的拥趸”,但眼前的一切都整洁漂亮,的确想象不出来能把院长吊起来痛殴的孤儿院会是什么样子。 一行人走过教学楼,来到一个长得像展厅的长廊。 林诺发现玻璃橱窗里,都是一些书本、台灯、收音机之类的旧物,因为不明白为什么摆在这里,他一件件看过去,不知不觉就落在大部队后头了。 “这些是我从前用过的东西。应该是肖恩女士足够努力,让老院长吐出来了。” 男人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林诺猛一回头,发现院长女士和护工们都走远了,唯独恺撒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应该是在等他。 “不久后,孤儿院会组织义卖。毕竟在卸任以后,我的名气总会大不如前。现阶段或许是能最大程度向富商们压榨钱财的时候了。” 林诺身形微僵。 他心里还是有刺,所以单独跟恺撒相处时,多多少少会不自在。 他攥紧拳头,正想转身当面对质,直接向恺撒要一个“短期关系”的解释。 却看见银发男人走过来,戴着皮革手套的指尖,按上排列物件的玻璃橱窗。 “《虫族战争——人类存亡史》。” 他低声道,“我记得这是一位大学教授捐赠的。当年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任何捐赠物品进入这里,如果老院长看不上,就先由打架最厉害的孩子享受,然后再按年龄往下传用。 “一般来说,每个孩子只有一小时占用时间,最后还是会被老院长收回。” “……”林诺愣住,又看看书本厚度,“一小时?” 《虫族战争——人类存亡史》已经是联邦经典名著了,他小的时候不爱看书,就喜欢玩机甲零件,爸爸给他买回来以后,好说歹说,他也不愿意看。 最后还是妈妈靠在床头,每天晚上给他读一点,花了大半年时间,才把虫族战争的知识点给他硬塞进去。 “是的。”恺撒微笑道,“我当时识字不多,好像只来得及看完目录和第1章?好在后面的部分,都在中央军校的图书馆补完了。” 林诺没出声。他本来是想对质的,被打了个岔,又要开始从头攒怒气槽了。 恺撒不让他攒,指尖抚过玻璃橱窗,开始低缓地对他讲述这些旧物件。 但指尖掠到一个被摔坏的收音机时,他背对着林诺,义眼轻微滞了一下。 随后不动声色地略过,继续缓声讲述下一件东西。 “……曾在这个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很难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就算有,也只会占据极短暂的一小时。” 雨声渐渐大了,几乎把银发男人极低的声音盖住。 而林诺不知为何,感到脊背发僵。 他突然意识到恺撒要说什么了。 “所以但凡遇到很好的东西,他们常常会比任何人都更早看到尽头——哪怕自己也不堪忍受这样的恶习。而现实也会一次次向他们证明……” 恺撒回过头。20多天以来,他第1次正正凝视林诺的眼睛。 “……他们的想法总是对的。” 41、第 41 章 从地球回来以后。 恺撒没再提起他在孤儿院的那番话。 他依旧在林诺面前保有一个年长者的分寸和矜持,并且对林诺在通讯中几次的欲言又止,总是平缓地用其他话题绕开。 只是偶尔有几次,恺撒打来通讯的时间,会“无意”落在机甲系夜间拉练期间。 中央军校的夜间拉练通常跋山涉水,因此光脑和通讯器,会统一被密封在背包最内侧。 林诺常在回到宿舍后,才发现光脑里有好几通未接通讯。 他默了默,还是主动拨回去。 “……抱歉长官,我刚刚在拉练。” “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 恺撒的声音沉稳温和,是最容易跨越小孩心防的一种声线。 “我才看见机甲系的夜间安排表。早点睡,需要我给你念点什么吗?” 然后又在林诺来不及反应时,轻轻笑了一下,然后低低道: “大概不需要了吧。晚安,林诺。” 林诺自从孤儿院回来,心中的天秤就一直在激烈摇摆。 他发现恺撒口述的一切,全都是能被多方印证的,尤其联邦孤儿院的前任院长,也确实是个恶贯满盈的家伙。 在恺撒16岁被授予军衔时,前任院长就在同年因被揭发贩卖人口、未成年虐待等罪行,被联邦最高法庭判处无期徒刑了。 ……那么难道,一切都是他对恺撒的误解吗? 林诺独自窝在驾驶舱里,心里很不好受。 他心中那杆天秤,其实绝大部分已经朝那个少年英雄倾斜了,但天秤的另一端,却依旧有什么东西轻轻压着。 那是某种接近动物的直觉,仍在徒劳扒住天秤的另一端。 他沉默翻着自己的记事本。 看到末尾几页,他曾专注规划过的长远未来时,林诺思忖良久,还是暂且用可塑胶带把它们封起来了。 在之前的20多天里,林诺绝不会主动去戳恺撒的私人通讯。 但在几次错过回拨后,他沿着对方精心设计的台阶,不小心摔了一个屁股墩,又滑下去一级。 偶尔遇到机甲实操中的难题,班里的教官偏袒alpha,不愿意给他单独解答。 林诺把自己的通讯列表上下拉了两遍,还是只能点开恺撒的私人频道。 最初只是戳开一下,然后就会马上收到恺撒的文字短讯,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选在你方便的时间打给我吧。好吗?] 短讯是这样写的,[我近期的工作安排不算多,随时可以联系。反倒机甲系的夜间拉练,一般没有什么规律可言。] 林诺想了想,也觉得合情合理。 于是他渐渐主动发起通讯,又因为这种微妙的主动性,不自觉从沉默的倾听者变回主动分享者。 他们的通讯频率,逐渐回到了联赛刚结束后的那段时间——而那已经离他们确定关系的南境之旅不远了。 “我找到了你丢失的抗荷服。” 两人关系逐渐回暖的第2周。 恺撒又一次不动声色地往小猫屁股底下,垫上一级台阶。 “是被搅在洗衣系统的管道里了。要我来学校送回给你吗?” “……” 林诺仔细回想。 他那天带行李走得很急,确实没能想到再去摸一下洗衣系统的管道。 他当然不会让恺撒来学校送。 话赶着话,于是说出: “好的,谢谢长官。请给我一个地点,我过来取。” 银发男人站在庄园落满阳光的书房里,正指挥小机器人往书架上放书。 听见小孩在那边正正经经回答,他轻轻垂下义眼,微笑道: “我这两天都在庄园里修复冥炎。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派人来接你。” 林诺第一反应先听到冥炎,第二反应才听到庄园。 但他嘴里的那个“好”字,已经在第一反应和第二反应之间飘出去了。 于是10分钟后,他乘坐一位士官驾驶的飞艇,从港口飞往恺撒的空中庄园。 庄园依旧低调大气。但明显比他上一次来时,增添了许多东西。 飞艇从上方降落时,他看见自己当初认领的3层居住区域,是最先被施工完毕的。 楼顶的训练场,泳池,玻璃花房,一应俱全。 而2层和1层的金属导轨还没拆。有很多小机器人挂在导轨上,正抡着大锤忙忙碌碌。 林诺在舱窗后方看着,目光像被烫了似的躲开。 从搬出安全屋开始,他就再也没有戴过情侣手环和恺撒送的战术手套。 但一下飞艇,他就默默把两只手揣在裤兜里,不太想让恺撒看见。 “这是你的抗荷服。” 他被小机器人带进正厅大门,恺撒就在那里等他。 男人遵守诺言。 把一套洗净烘干的抗荷服,装在袋子里递给他。 按道理说拿了抗荷服,林诺就该走了。 可恺撒偏偏要把交接地点,选在停放冥炎的大厅里。 ……于是林诺一进门,两只黑眼睛立刻被战损冥炎吸走。 就连恺撒递衣服过来,他的手都差点没接稳袋子。 “我在试着给冥炎换一个新的核心炉。” 恺撒一双淡灰色义眼,紧紧摄住终于再入狼窝的林诺,语气却依然低缓, “当然,内部没有填充能源晶。我想,军部研发的四代核心炉更——” 林诺:“——你给它换了个心脏。” 他一眼就看见冥炎破损的胸甲间,嵌着一个完全不符合机体美感的新核心炉。 手里那袋抗荷服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你给它换了个心脏?” 他往后退了几步,又转了两个圈,依旧无法跟那抽象的四代核心炉和解—— 这到底是什么审美啊!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恺撒一出道就是机甲师,并没有接受过机械师训练的缘故,那核心炉的安装位置还是歪的。 而且很歪! 从左心房歪到肚脐眼的歪! 少年紧绷着脸蛋,气得毛发都凶巴巴炸开。 可他无计可施。 机甲是不会讲话的,而冥炎当前的唯一主人就是恺撒,机甲师拥有在联邦许可范围内改装专用机甲的所有权利。 就算恺撒突然决定要让冥炎穿老汉背心,军部也只能批给他一百个裁缝机器人,让它们定制一件足够大的背心给冥炎穿上。 “林诺,你先冷静。” 恺撒仍在微笑,“冥炎的核心炉经历过三次更替,从v11型换至v14型,每次更替都能带来20%的性能提升。我在想——” “我知道!” 林诺低声争辩,他俊美的脸蛋已经红温了, “但是v系列和x系列的核心炉根本是两码事。只有最笨的机甲才会用x系列的核心炉,冥炎它……它不是笨蛋机甲来的!” 什么叫做笨蛋机甲。恺撒心想。 他20岁以前也是狂热的机甲迷,所以在这个领域完全能接住林诺的话题。 不过小猫的一些形容词,总会让他感到很奇妙——难道是代沟? “你要帮帮它吗?” 他温和地问,故意选用“它”,而不是“我”, “我也发现我似乎只擅长驾驶。机械知识方面,应该没你在行。” 在这个没有课的下午,林诺身上绑着一条机械师围裙,骑坐在冥炎破裂的胸甲内,奋力拆卸那个丑绝人寰的核心炉。 恺撒早把地上的抗荷服捡起来了。 相比起正在满头大汗修机甲的小猫,银发男人倒显得十分无所事事。 他一会儿搭乘机械臂浮上来,旁观林诺钻机体钻得直飙火花,间或还要谦逊地询问一些机修专业知识; 一会儿又让机器人管家去拿毛巾和水。 水要先拧开盖子,才递到林诺唇边: “喝点水吧。休息一下?” “我不要喝!”因为你作为冥炎的主人根本不负责任。 林诺非常生气,但看在往日恩情的份上,到底没说出来。 不过很快,他额前和颈间的热汗,就被毛巾轻轻吸走,嘴唇也被甘甜的水浸湿。 “我不喝!——咕嘟咕嘟……” 恺撒看林诺不肯休息,又搭乘机械臂回到地面。 他特地让机器人管家把新沙发搬到冥炎跟前,这样他就可以一边办公,一边看冥炎胸甲里那颗动来动去的黑发脑袋。 看着看着,他的目光就不再聚焦在光脑上了。 林诺习惯用围裙擦脸,结果擦得东一道西一道,俊美的脸上全都是机油印子。 但一双黑眼睛在烟熏火燎中非常亮,非常专注,只牢牢注视冥炎破损的心脏。 ……倘若冥炎有灵魂,或许也要在这样的眼神中活过来。 他跟恺撒简直是南辕北辙的两种人,9岁前的人生只有爱,9岁后的人生只有机甲,世界对他来说从来很简单,非此即彼,非黑即白。 像这样的人,爱憎总是浓烈干脆,任何纷繁外力——什么权势,阶级,竞争——都不可能动摇他的心分毫。 于恺撒自小生长的世界,他简直就像儿时在孤儿院脏水沟里看见的小半钩月牙一样,纯粹得既突兀又新奇。 他看着林诺,脸上并没有惯常的面具般的微笑。 而是一种微微发怔的表情。 “……但愿能让您做出决断。” 参谋在他耳麦里说,等了再等,不得已,又说了第四遍, “但愿这些信息,能足够让您做出决断。” 恺撒垂下义眼,回到面前的光脑上来。 他刚刚没听见参谋们在说什么,但人工智能会自动整理会议记录,他稍稍扫一眼,心里就大致有数了。 [当前还剩联合矿业的晶矿储备资源。] 因为不方便让林诺听见,恺撒只用手指敲,[这件事全权交给我即可。] “好的,头儿。我们将静候佳音。” 光脑熄屏后,延展出来的金属面板,适时映照出恺撒的表情。 男人发现了自己不合时宜的愣怔,义眼微敛,将光脑收回。 “林诺,是不是该中场休息了?” 他温声提醒。 林诺也终于把丑核心炉卸掉,给冥炎装回原来的。 他装回去前,还对核心炉进行了恰到好处的改装,顺便把冥炎破裂的胸甲也修复了。 在胸甲里站起来时,他两腿哆哆嗦嗦发麻,险些一脚从冥炎身上滑下来。 “站在那别动。” 恺撒的语调变得严厉起来。 冥炎的胸甲离地面有两层楼高,摔下来不是开玩笑的。 他搭乘机械悬臂上去,一手抓悬臂,一手拉过林诺的腰。 林诺满身都是机油,蹭到了恺撒的军装大衣上,他倒也不怎么在意。 反倒林诺觉得愧对那些威严的联邦勋章,两人一块降落途中,他一直在闷声不吭用毛巾擦拭。 恺撒叹了口气。 落地后,他从机器人管家手里拿过新的热毛巾,林诺在埋头擦他的勋章,他就专心给小猫擦花脸。 “现在冥炎的心脏是你换的了。” 恺撒低声道,“它还会是笨蛋机甲吗?” “不是了。” 林诺咕哝着回答,咕哝完,才察觉心脏那句略含深意。 他恰好在擦恺撒左胸的那枚勋章,闻言僵了僵,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擦。 恺撒倒还是在擦他的花脸蛋,擦着擦着,毛巾到了他的下颌,他就不自觉把脑袋抬起来了。 两人站在冥炎脚下,距离很近地对视着。 这大概是“短期关系”事件后,他们第一次这样长久地凝视对方,随后男人的浅灰眼珠轻微下移,目光落向他的唇瓣。 林诺抿着唇角,心中一瞬涌起万千思绪。 那杆天秤在不断摇摆,但另一端的重量,截至目前还太过轻微。 最终还是指向恺撒的一头,“咚”地触了地。 少年并没有后退躲闪,而是涨红着脸,兀自在原地等待。 但恺撒也没有直接吻他。 他缓缓低头,鼻尖和林诺轻轻相触,几乎下一秒就要吻上了,可又一直拉扯克制,若即若离,在等什么似的。 确定关系是林诺提出的,复合当然也必须林诺主动。 恺撒原本是这样考虑的。 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有可能是他的臂弯里冷了太久,而阔别重逢的小猫体温确实很具诱惑力; 也可能是林诺身上很淡的皂香味,一阵阵冲击感官的缘故——他必须彻底排查一下信息素毒药问题,恺撒脑中的部分区域仍在冷静思忖。 男人鼻尖触碰两下林诺的鼻梁。 就无法克制地吻住了他。 42、第 42 章 林诺抱着一大箱旧衣服和课本。 独自来到联邦公立孤儿院门口。 他想给小孩子们捐点东西,但又不好意思跟恺撒讲。 于是趁着又一次跟恺撒回地球,他自己回家收拾收拾,把小叔搁置了三年的老头按摩仪都捐了。 小叔在后面追他:“我还用的啊你突然捐哪去啊啊啊——” 他来到孤儿院时,恰好赶上院方在准备晚上的慈善义卖。 小朋友身上挂着漂亮的缎带,正在大门口唱歌排练。 人很多,很拥挤。有来看热闹的,也有政商界的名流,想要借着恺撒的名头造势。 林诺默默抱着箱子进去,想要找找旧物捐赠点在哪里,被一个工作人员握住了手肘。 “林诺长官?” 工作人员从帽檐底下认出他,“您来这边。” 他被带出人群,从一个什么vip通道进入院长办公室。 肖恩女士一看见他,就笑容可掬地站起来,对他说: “林同学,你好,你更喜欢星网首页板块,还是《星际时报》的头条?我们可以为你安排采访和记者。” 林诺没听懂,手里还抱着他的大箱子,糊里糊涂地说: “我是来捐东西的。” “当然!所有人来到这里都是为了捐赠。或者你希望更低调些,只希望将名字录入操场上方的浮碑?你是恺撒元帅亲自带来的人,我们会尽力满足你的诉求。” 林诺困惑地说:“我就是想捐点旧东西……” 院长表情有些发愣,似乎林诺并不按常理出牌。 两人面面相觑着。 直到一个工作人员对她附耳低语:“他大概真的只想匿名捐赠。” “当然可以。” 院长还是笑脸相迎,亲自把他的箱子接过。 “我谨代表联邦孤儿院的孩子,感谢你的善意。” 林诺从办公室出来。距离他和恺撒约好回港口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经过慈善义卖的展厅,他想了想,顺路进去看看热闹。 “……虽说这里的确是恺撒元帅的出身地,但连这种坏掉的东西都拿出来敛财,联邦孤儿院的吃相也太难看了。” “你懂什么,都是交易罢了。等到慈善晚宴开始,这玩意一准能被拍出天价。” 两个低声交谈的公民走开,露出橱窗后方的待拍物件来。 那是一个被摔坏的收音机,看起来异常陈旧笨重,边角都崩出齿轮来。 要不是标牌上冠有“恺撒·卡厄西斯”的名字,或许丢去垃圾场也无人问津。 林诺沉默了一会儿。 少顷,他摸摸后脑勺,又转身朝院长办公室走去。 “怎么这么久才来?” 恺撒已经在私人飞艇上等他。 他接过林诺的书包,然后熟练地跟少年接吻。 “书包怎么鼓鼓囊囊的。又买了什么好东西?” “我不告诉你。唔……” 银发男人轻咬他的唇肉,以示惩戒。 他倒是非常想让林诺把今天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全部清清楚楚告诉自己。 但鉴于两人重回热恋期,他不能把小猫逼得太紧,连林诺身边的眼线都被撤干净了。 飞艇一声轰鸣,进入跃迁点。 林诺捂紧他的背包拉链,然后把脑袋挨在恺撒肩上打盹。 恺撒一边工作,一边总是闲不住,侧过脸亲他。 “够了……” 他想打瞌睡,却总被吻得咕咕唧唧的,“够了!” 等回到学校的公共工坊,他才敢把从孤儿院买回来的收音机,从包里拿出来。 林诺现在只要脚一踏出校门,就会立马被打包上悬浮车,直送恺撒的空中庄园,所以校内反倒成了他的最后一处个人空间。 收音机拿出来后,还哗啦啦撒了一桌子零件,看来真被摔得够呛。 林诺是嗅觉灵敏的直觉型战士,因此连爱人也总是循着本能。 他只是想起,当时恺撒带他去孤儿院参观,在介绍诸多旧物件时,好像唯独跳过了这一件。 尽管银发男人的姿态是不在意的,但他莫名嗅到了一些晦暗的情绪。 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跟联赛训练期间,让他鼓起勇气去拥抱恺撒的那一次很像。 那可能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吧? 林诺心想。就像他自己的屏蔽耳机一样。 好在联赛奖金还没花完,加上肖恩院长待他非常客气,他成功在慈善义卖开始前,把这个坏收音机买回来了。 林诺在机甲课间研究怎样修好收音机,班里的alpha看到他在工坊忙碌,还不很在意地过来绕一圈,看他是不是又在背着大家卷。 一看,发现只是在修个破收音机,不由在背后蛐蛐: “学霸现在学费也交不起了么?还捡破烂来修。” 林诺平时不跟他们玩,自然也懒得搭理。 收音机拆开,零件分组以后,他才发现里面的零件都不像是同批次生产的,东一块西一堆,看起来很像是散装大杂烩。 用光脑扫描搜索,有的产自二十多年前,有的甚至在他出生前就停产了,还有的搜了半天搜不出来。 最后发现居然是用废弃机器人零件打磨成型,最后强塞进收音机里组装的。 难道是孤儿院的小组作业? 林诺一边修,一边用他读小学时的经验去想。 组装的难度这么高,难怪能培养出恺撒这样的天才。 他上课训练,下课修收音机,放学就回到空中母舰,在恺撒的庄园里过夜。 按理说他是机械师的孩子,修一个二十年前的收音机对他也不难,但他觉得按照原样复原,也是一种敬意。 于是林诺跑了好几个零件废品站,又去星网找那些收藏狂魔博主谈判,尽可能把二十年前早已停产的同款零件都买回来。 但实在买不到的也有,林诺只能一边修复,一边先把它们画在图纸上。 “学霸就是学霸。修个收音机都要标新立异?” 同班的alpha闲得无聊,又组团来蛐蛐他,还拿他的图纸看, “这不是g系列清扫机器人的头部轴承么?早都停产了。等我勉为其难问问我奶吧!” 凑零件又花去不少时间。 前前后后用掉小半个月,林诺最后是用机甲黏合剂强行把一大堆散装零件粘合,这才逆天改命,让收音机发出了第一声动静。 “好耶……” 几个同班alpha凑在工台边上,听见终于有声了,也很低地发出欢呼来。 不过很快,他们发现林诺从早鼓捣到晚的破收音机,不管怎么调频,都只能发出频率不一的白噪音。 不由大失所望:“什么啊!你根本就没修好。亏我还拆了我奶的机器人把零件给你!” 林诺微微塌下肩膀,也很失望。 但他反复检查了图纸,发现也只有这一种组装方式,组装方面应该是没出错的。 不管怎样,他把恺撒的一个童年纪念品复原了,就特地选在恺撒没出差的一个周末,去把收音机拿给他看。 “我来送点东西给你。”林诺抹抹鼻子。 “又有礼物要给我了?” 恺撒放下笔,抬眸朝他微笑,“你是圣诞小猫吗?离德尔斐降诞可还早呢。” 林诺不知道要怎么说,就微微红着脸,“咚”一下子,把自己修好的收音机摆在他桌上了。 那收音机实在是散装得厉害,往桌上一放,还骨碌碌掉出两个零件来。 林诺窘迫不已,连忙低头去捡,再强行组装回去。 ……他低着头,所以错过了恺撒一刹那间,剧烈撼动的眼神。 “你对这个还有印象吗?” 林诺问他,“我应该只能修复到这个程度了……” 他问了恺撒还记不记得,但直到把那两个零件塞回去,也没听见对方答复。 不由疑惑地抬起头,又问了一次: “你还记得它吗?” 银发男人看着那个收音机,指尖抵着下颌,垂眸半晌,才露出一个略含歉意的神情来: “抱歉。我没什么印象了。” 那难道是他的感觉出错了? 林诺心想。 他也并不觉得失落,细细跟恺撒讲了自己如何去孤儿院捐赠,如何发现了这个收音机,又如何从院长夫人手里买回来。 总的来说,他觉得造型还是很别致的,放在书桌上当装饰品也挺好。 “……这个零件我可能当时没装好。再等我一下。” 林诺按了几次,散装零件还是要滚出来。 于是他更加窘迫,索性盘腿坐到书房地毯上,埋头认真修理起来。 恺撒没有看那个收音机。 而在看着他。 拥有极高精神力的天赋者,如果没机会获得良好疏导,第一次感官超载,将会在三到四岁时正式发作。 此后循环往复,本就以苦难开端的人生,从此只剩下无尽折磨。 起因只源于孤儿院受赠全息音响,又被前任院长再度独吞。 而银发的孩童如此迫切想要一件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于是在无数寒夜里翻找垃圾堆,试图拼凑出能够组装起来的零件—— 却未曾想到由自己亲手发掘救赎。 532赫兹的白噪音,令他终于能从感官超载中获得喘息时机,开始将目光从脏臭的庭院抬起,投向那些衣冠楚楚的政客、中央军校时年新推的特招政策。 他的人生即将从污泥中起航了。 他要飞得很高、很远,要将所有贬损诋毁者,彻底碾碎在脚下—— 然后他的收音机摔碎了。 这个沉默支撑他的唯一故友,却先一步被他人碾碎在足底。 拼凑起它本就是一个奇迹,而从中恰好能发出安抚感官超载的532赫兹噪音,更加神如天赐。 一个命运赠予的奇迹,将不会再轻易降临。 银发的孩童心想。 在大孩子因腿部动脉大出血送医时,他揣着那台收音机的碎片,主动请缨陪伴在旁。 他俯看着对方满是恐惧的眼睛,不断翕合却无法发声的苍白口唇,手里捻住那根输氧管,轻笑着问他: “你懂了吗?奇迹是不会轻易降临的。” ……然而如今它却在这里。 安然地倚靠在同为命运馈赠的少年怀中,沐浴在新书房充足的阳光里。 林诺兀自垂着脑袋,一脸认真地为它调试着。 尔后他不知道摆弄到了什么,收音机在他手里,突然发出一种熟悉的沙沙声。 林诺愣住了。 他听这个声音听了15年,第一秒就认出来了。 还没来得及细想532赫兹白噪音和恺撒之间的关系,身后已有高大的阴影笼住他。 ……直到被银发男人硬控在书房地毯上时,他也没搞懂自己究竟犯了哪条天理。 “等……啊?” 林诺两手还呆呆捧着收音机,因为他不想让它又一次被摔坏。 结果反倒让对方顺水推舟,丝滑地用领带捆住了他的双腕。 “别、别绑我……啊??” 林诺用肘支着地面,还试图往门口匍匐前进。 但成年alpha沉重结实的身躯,已经完全朝他压了下来。 “别、别……啊???” 后颈传来闷钝的痛感,是他的后颈肉又被叼住。 紧接着是一阵腰带松脱的叮当声——他自己的腰带。 事态发展之急剧,完全超过林诺的预期。 谁能想上一秒恺撒还在桌后说什么“没有印象”,下一秒就突然控住他,然后开始解他腰带。 林诺使劲拱起腰,窄臀晃动挣扎片刻。 被对方猛一沉腰,往地毯压到了底。 “……林诺。” 耳后叫他名字的声音非常哑,也很沉缓,但声线听起来莫名很陌生。 跟恺撒平时讲话时不同,跟他演讲时也不同,跟他说“短期关系”时的声音也不同——是一种林诺从没有听过的声线。 他像煎鱼似的被翻了个面,这下就面对面了,但因为恺撒在逆着阳光的地方,所以除了那双灼亮的金属眼珠,他也看不清恺撒此刻的表情。 非常激烈的亲吻,远超平时。 收音机还是从他手里滚落下来了,不过书房的地毯铺得很厚,所以它只是骨碌碌掉了个,在地毯上底朝天地晒太阳。 紧跟着底朝天的就是林诺—— 他的两边膝盖几乎要触到头侧的地毯,打着哆嗦的腿弯处,是两只铁钳一样的戴皮革手套的手。 “……一直看着我,林诺。” 银发男人告诉他规则,“如果中途你移开目光,我就会马上停下来……直到你再次看向我为止。” 林诺被自己指着,脸蛋比恺撒胸口的勋章还红。 他巴不得让恺撒停下来,于是被绑住的两手立刻挡住脸,只从缝隙里偷看对方。 但他忽略了,恺撒说的是“中途”。 “……不,不不不……恺撒,别这样弄我——” 恺撒始终盯着他,然后慢慢朝他低头,分开口唇。 男人一双平日无感情的机械义眼,简直像是烧红的烙铁,灼红地盯住他每一个表情。 每当林诺把脸埋在臂弯里不看他时,他就吐出来,只用吐息若有似无喷扫; 直到少年不堪忍受,用溢满泪光的黑眼睛重新看向他,他才会不疾不徐地慢吞。 良久。 恺撒才轻笑一声,偏头吐在纸巾上。 ……而林诺折着两条腿,神智已经彻底不在线。 空空的脑中,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 ……他再也不要送恺撒任何礼物了。 43、第 43 章 跟联邦政府长达数周的拉扯后,恺撒的军职卸任期正式结束。 林诺无意在恺撒的书房里,看见了联邦议会的竞选函。 恺撒是准备从政吗? 林诺脑中闪过模糊的困惑。 但恺撒对此的解释是:“既然已经成了无业游民,总得要找新的收入来源才行。” 退役的一级元帅怎么就是无业游民了? 林诺并不认同他。 不过考虑到恺撒总在接济难民,元帅的津贴再高,退役后也会陷入窘境,他就背着恺撒查自己存款,看够不够缓解对方的经济困难。 “……等我毕业以后,会先从军队的三级列兵开始当起。列兵每月薪水是1785联邦币,等基础训练完成以后,还会有每月2700联邦币的补贴。” 林诺把自己算好的帐放在恺撒书桌上,一脸认真地跟他解释道。 “军队会承担我的日常吃穿,所以这些钱都可以攒下来。如果我能升迁为机甲师,每年的军队津贴就会超过10万联邦币了,我觉得是足够让你开支的……” 他在按着账单解释,恺撒却不看他的账单,只看着他。 那张英俊的脸上,一直有种很可怕的表情。 ……类似于看到一只过分可爱的幼豹,突然在自己靴上撞了个仰翻,结果必须要用全身力气克制自己,才能忍住不把它的毛绒脑袋吸进嘴里。 林诺越说声音越低,本能地捏紧自己腰带——他最近腰带都系两条——最后被男人盯得实在发毛,闭紧嘴巴不说了。 “……到这来,林诺。” “呃要不还是算了吧。” 林诺害怕地说,“等我回去再想想……” “我保证,不会再在你没做好准备的情况下……吸它。” 银发男人眼神往下掠了一眼,笑容蛊惑,朝他打开手,“听话,好孩子。我不会怎样的。” 林诺两手攥着腰带,很警惕地走过去。 然后腰身一紧,一脚滑倒在苦辣厚重的信息素香水味里。 事实证明,系几条腰带都不管用,恺撒有的是办法让他自己解开。 “我还没有落魄到要让小猫打仗养我的地步,所以千万不要担心这些……” 恺撒的嘴唇在林诺的锁骨上翕动,抬起来看人的机械义眼亮盈盈的。 “但是每当我以为昨天的你已经可爱到登峰造极,你总要再创造一个新记录……小猫到底想怎样?嗯?说呀……” 林诺晕在他臂弯里,任由对方又亲又吸的,半天也挣扎不起来,更别提回答问题。 他直到最近才隐约发现恺撒的个人癖好,把他弄得上不去下不来,最后逼得他要用腿紧紧缠着人求饶是其中一种; 用各种东西限制他的行动,使他的身体敏感度提升到极限,这算是第二种——也可能它们本质上都是同一种癖好。 但即使在最意乱情迷的时候,林诺也没见过恺撒摘手套或腰带。 疑惑之余,林诺偶然想起自己搜集到的对恺撒的个人评价,然后跟一些生理健康读物对比,似乎找到了正确答案。 “……x起障碍患者会倾向于寻求精神层面补偿,包括但不限于……” 自己能尽情享受生理上的快感,恋人却无法做到。 恺撒真可怜,林诺心想,心中油然生出愧疚。 所以有时,他也会尽力忍耐性格带来的羞耻和别扭,尝试配合恺撒的奇怪癖好,希望能让对方也获得快乐—— 但他不久后就会发现,恺撒对这种癖好的需求基本等同于黑洞,根本没有满足的一天。 “不……不要又绑我——” “——我就是喜欢绑着你。” 恺撒在他耳边低沉而黏浊地呢喃。 “让你只能吃我喂的东西,只能喝我给你的水,连去厕所也只能依赖我。直到有一天你连脑子都被我侵占,除了我的名字再也叫不出别的音节……” 这段话如此扭曲与病态,换作清醒时的林诺,一定会当场从庄园窗户跳出逃生。 但他此刻已经自顾不暇了,一张极俊美的脸满是潮红,小红痣被眼泪浸着,还因为男人的规则没法移开目光,只能神情恍惚地低着头,亲眼看着恺撒弄。 弄得快受不了了,恺撒突然用浸满香水的手帕,捂住他口鼻。 “唔……!” 林诺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在苦辣的信息素气味里窒息。 两腿胡乱蹬了一会儿办公桌,最后猛地一挣、一抖,这才慢慢瘫在恺撒怀里。 “好小猫,这个样子真漂亮……” 恺撒吻着他湿漉漉的泪痣,义眼盯着他,反复确认一件事。 “你看,你是很喜欢我的信息素的。对不对?每次闻到都会忍不住……下次我们再试试只闻着它弄,好不好?” 林诺脑子都快一起丢出去了,混沌中听见男人在嗡嗡讲话,不管听没听见,都只管稀里糊涂地点头。 恺撒使用的特制香水,是他按照自己信息素调配的,而且气味还会跟随他的荷尔蒙浓度变重或减弱。 这种特制荷尔蒙香水,本来是供给信息素释放残缺的alpha,但林诺不知道他作为一个s级alpha,为什么也要喷。 恺撒见他点头,紧绷的肌肉才微微放松一些。 又抱又哄地安抚了一会儿,他笑着把小孩两条腰带都系回去。 “乖乖在这里休息。我去解决一下,等会再回来找你。” 林诺又稀里糊涂点头。 他没听懂“解决一下”是解决什么,就看着恺撒进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结果男人说的是“等会”,等得他都去楼上洗完澡,换完衣服,还卡着90分钟做了一套数值题了,也没把人等出来。 不过绝大部分时间,他们在这座空中庄园里的相处还是相当健康的。 林诺的居住区域是三楼,有一个很大的露台花园,里头还有泳池和玻璃花房。 小考临近的时候,他喜欢在露台上转着圈圈背联邦军史,顺便享受充足的太阳光。 晒着晒着犯困了,就把课本盖在脑袋上,躺在玻璃花房的长凳上打盹。 有时被手环闹钟叫醒,林诺拉长身子伸懒腰,两只拳头莫名杵到温热的身体,身上盖着的元帅大衣也滑落下来。 才发现银发男人就坐在他旁边,正微微支着下颌,表情很安静地注视着他。 机械义眼很难传递情绪,加上他的脸上没有笑意,林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 林诺先偷偷擦了一下嘴角,才低声问:“你怎么总看人睡觉。” “我刚来。正准备叫醒你。” 恺撒依旧勾唇,拇指抹抹他脸上睡出来的红印子,“背到哪一段了?需要我帮忙么?” “……背到你的名字出现了。” 但恺撒还是改不掉爱看他睡觉的毛病。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有时林诺跟恺撒拼着桌子赶作业,偶然一抬头,就会发现银发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停下工作,只是在看他埋头写字的样子。 有时男人靠坐在床头给林诺念书,念着念着就没声音了,林诺也没来得及睡着,脑袋挨着恺撒的大腿翘起来,发现对方还是在莫名其妙看他。 看着看着,恺撒俯下身来。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把手撑在枕头边,很绵长地跟林诺接吻。 恺撒参选议会的事,很快就在全联邦传开。 他在民众间的声望非常高,所以林诺每次在星网上刷到他,都是清一色赞誉,认为恺撒因伤卸任后自强不息,又找到了一条为联邦效忠的新出路。 也有人在惋惜,如果不是联邦坚持履行军政分离原则,或许恺撒还能保留军职头衔,继续为联邦培养舰队。 林诺虽然更喜欢看恺撒带兵打仗,但他也发自内心觉得,恺撒从政肯定会帮助到更多人,不再仅仅局限于战争难民。 “孩子,现在就是你能为元帅提供最大助力的时候了。” 稍晚些时候,林诺站在恺撒的要塞办公室里,听几个不认识的参谋对他循循善诱。 “你一定也希望元帅能在竞选中获胜。尤其我们拟定的第一个草案,就是让beta在生产活动中享有跟alpha同等的地位,使beta获得平等的社会资源分配——你也憧憬这样的未来,不对吗?” 林诺背着手,站在一圈参谋中间认真听。 他们一直在谈一些宏观的东西,他听着没有多少实感,所以只问了一个最实际的问题: “倘若在我之后,也有beta想要申请机甲系,他们的申请书就不会再被无故驳回,也不再需要通过机甲联赛才能进入机甲系了。你们也想争取这件事吗?” 参谋们互相对视一眼。 “当然,这就是我们的努力方向。教育资源公平,本就是分配公平的一种。” 林诺理智上认为他们说得没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并不那么喜欢这些人,好像还更信任副官多些。 不过扫了一圈,林诺没在办公室里看见副官,不知道是不是在忙别的事情,还是被恺撒排除在这桩工作外了。 于是少年继续转动目光,穿过一众参谋,想去找恺撒在哪里。 倒是很快就找到了——银发男人一直就在办公室里,只是破天荒地沉默着。 他还是披着军装,不过摘了军衔肩章,双臂抱在胸前,倚在办公桌上。 那双义眼始终看着林诺,脸上并没有多少笑容。 见林诺望向自己,恺撒就勾着唇角,对他轻轻笑了一下。 随后垂眸,去看桌上放着的收音机。 “元帅,您认为呢?” 或许是看出了林诺的迟疑,参谋们也转过身,试图让恺撒也加入劝说行列中来。 然而办公室一阵沉寂。 “元帅?” 参谋们再次出声提醒。 “是的。”恺撒最终开口,神情依然平静,“我需要你的帮助,林诺。” 林诺只等他这句话,等到了,就立即点头。 他愿意帮助其他beta,正如恺撒当初帮助他一样。 “……请问,一定要请这么长的假吗?”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着密密麻麻的行程安排,林诺还是有些无措。 “我会错过机甲联考的。” “不用担心,孩子。你的学业也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内。” 参谋说,“我们会给你安排期末补考的。当你成为最显眼的那个beta,总会有更多人盯着你的成绩单。” 政治对林诺来说,实在是个极其难搞的领域,他几乎把所有课余时间,都留给参谋们上课—— 学的还是当初副官教他的那些,不过是高难度进阶版本的。 他还是不明白记住红酒的品类和度数,学会分辨温莎结、普雷斯顿结和维多利亚结,跟帮助beta有什么必然联系。 不过他倒是把语言学得很好,如今第三行星联邦除了官方通用语,每座星环城和地球上的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母语,虽然是临时抱佛脚,但他也靠着学霸的劲头,把这些语言学了个七七八八。 递了假条,林诺就跟着恺撒回到地球。 他现在多少能理解恺撒工作时为什么常常不接他电话了—— 恺撒和他的团队简直在轮轴转,上午还在第七大洲巡回演讲,下午就要去金星环城安排公益活动,晚上又跃迁回地球总部参加晚宴。 而他的任务相对简单,只要用当地语言背熟恺撒给他写的稿子,然后在恺撒提起他的名字时,跟着上台讲五分钟就行了。 机甲系虽然也有课堂报告,但跟真正的公开巡回演讲相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林诺虽然很想做得更好,可他实在不能适应这种节奏,有时想到第二天又有演讲,晚上焦虑到连觉也睡不着。 有时稿子无论如何也背不下来,他就默默咬着自己的指关节硬背,咬得指节上的牙印都淤成青黑色。 而第一轮执政官资格初选,恺撒也以断层级别的票数优势胜出,一跃成为联邦公民大会的代表之一。 “公民大会是亲元帅派,至此我们的计划还能顺利进行。但等到了最高议会表决阶段,一切就会变得相当艰难——看看秘密调查局在元帅卸任时使了多少绊子就知道了。” 参谋在恺撒的秘密会议中说,“即便我们拿下了三大财团,联邦政府也不会轻而易举拱手让座。正如您从前告知我们的一样,一场自下而上的政治风暴,是唯一能够逼退联邦政府的方案。” “我也记得。元帅当年甚至还没遇到那个beta孩子,就已经推演出会有今天。而我们还因为找不到暴风眼,不得不蛰伏了这些年。” 另一个参谋说,“事实证明,众神曾在虫族战争中选择了联邦,但在联邦胆敢一手策划星陨战役后,祂们终于彻底对它失望。联邦——气数已尽了。” 恺撒坐在议事长桌首席,淡灰色的义眼里,只映着光脑发出的冷光。 他麾下的参谋和部将,分坐长桌两侧,身后则是扶着枪套的杜兰德,尖尖狼耳在幽暗中森冷耸立着。 在听见“beta孩子”的时候,他的灰色眼珠很轻微地颤了一下,但不明显,所以没被任何人察觉。 “人类文明中最强悍的武器,只有永不停息的历史巨轮。” 银发男人眼神沉沉,环视一圈在座众人,最终低缓开口。 “我们既已选择留在轮毂之上,也必定同它一样势不可挡。” 初选大捷,林诺又陪同恺撒,参加一场接一场的庆功宴。 他还以为庆功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庆功,比如把杜兰德和副官他们都请来,然后往恺撒头上砰砰拉彩带之类的。 但晚宴一开始,他才发现场内那些衣冠楚楚的成年男女,他一个都不认识。 偏偏他们还非要过来围着他搭讪,然后推杯换盏,说些很像废话文学的废话。 林诺不愿意让恺撒出糗,尽管浑身难受,依然在强迫自己适应交际。 直到负责提点他的参谋,轻声在他耳后提醒了一句: “那是联合矿业集团的总裁,科波菲尔先生。他看见你了,正在从10点钟方向过来。他不是什么善茬,你要当心他。” 林诺挺直腰背,回过头去。 他看对方就像个挺乐呵的小老头,也不懂哪里需要当心。 眼见对方一边笑呵呵地过来,一边向他举起酒杯,他也想举,就见身前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 香槟酒杯轻轻一击,发出好听的脆响。 “没想到能在今晚见到你。我的荣幸,科波菲尔先生。” 恺撒微笑道,同时偏了一下头,示意参谋把林诺带走。 “或许是我的部下办事不利。把明天与今晚的邀请函弄混了。” “你既然已经决定带你的接班人出来抛头露面,庆功宴还要分阴阳场,又有什么意思?” 联合矿业总裁呵呵地笑,“把我们这帮老家伙全踢到小朋友不来参加的场合,难道我们能吃了他?” 说罢,他又走近些,声音低下来,脸上仍然笑吟吟的: “当心,恺撒。别忘了你当年就算只有17岁,也从不会暴露弱点。而暴露弱点的雄狮——这可是你们战场上的老话——连一条落水狗都不如。” 林诺被一路带到宴会厅外,难得能呼吸外头的新鲜空气,就实在不想回去了。 他感官灵敏,宴会厅里的香薰会让他很难受。 好在参谋按着耳麦听了会儿,也没有强迫他,只是告诉他: “10分钟后我再来接你。” 林诺放下香槟杯,独自往庭院里走。 他这些天都没怎么睡,状态也浑浑噩噩的,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台只会演讲和交际的机器。 夜风非常冷,他就找了个避风的石头,拍拍屁股坐下。 他本来只想找个地方躲躲,然后让自己靠一小会儿。 可没想到一靠就昏睡过去了。 “……林诺。林诺?” 远处传来男人低低的呼唤声。 林诺一下醒过来,还没来得及回应,先打了个很大的喷嚏。 脚步声顿了顿,然后快速朝他接近:“小猫?你在哪里?” 林诺带着鼻音说:“我在这里。” 恺撒一手拨开树篱,直接跨过来。 他先看见小孩在抹鼻子,人也被冻得一塌糊涂,然后看见石头后面压塌的一块草皮—— 他刚刚就一直藏在这里。 “你……” 黑暗里,恺撒的声音似乎梗了一下,然后才能顺畅地接下去: “你为什么不回厅里休息?” “……”林诺用靴子踢踢草皮。 他从小到大i人一个,只喜欢自己猫在一个地方钻研机甲。 接连许多天的巡回演讲、交际晚宴,早就把他的能量槽耗穿了,他才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回血。 他以为恺撒是来说他的,踢完了草皮,就说: “宴会还没结束吧?我现在就回去了。” 话音未落,带着体温和信息素香水的大衣,将他兜头裹住。 恺撒一路把他拉进外头停放的悬浮车里,打开供暖装置。 等了好一会儿,才让哆哆嗦嗦的黑发小猫平复下来。 在地球一起活动的日子,林诺其实很少再跟恺撒独处,他身边总有很多参谋教这教那的,而恺撒不知为什么,有时竟会有点躲他的意思。 说是躲,又似乎太严重了,因为行程很紧,大家都很忙,像在空中庄园里的亲亲摸摸肯定是不会有的。 但有时林诺的目光穿过人群,无意中跟恺撒对视时,对方会神情闪烁,然后把目光移开。 “——这是什么?” 借着悬浮车里的灯光,恺撒发现了他指节上发淤的牙印。 他用拇指摩挲几下,义眼抬起来,盯住林诺。 “这是在哪里伤的?” “……”林诺咕噜咕噜,感觉很难为情,“自己咬的。” “为什么?” “……背不下你写的稿子。很生气所以就咬了。” 远处的宴会厅依然在传出靡靡乐声,而恺撒看着他,表情始终无法让林诺看懂。 “……你是自愿做这些的吗,小猫?” 男人声音很轻地问他。 又是那种陌生的声线,不像平时的恺撒,不像演讲时的恺撒,也不像说“短期关系”的恺撒。 就只是恺撒,是收到收音机时的那个恺撒。 “只要你说你不喜欢这里——” “我不喜欢这里。” 林诺说,然而下一句,却让恺撒完全愣住。 “但我是自愿做这些的。” “……林诺?” “在联赛训练期间,你和丹特上校曾经问我,如果我进了机甲系,或者成为机甲部队的一员,终于实现了我的个人理想,下一步要做什么。” 林诺被恺撒握着两只冰手,鼻子也冻红了,但黑眸是灼亮的,热腾腾地注视着他,里面是滚烫的火种。 “我说,我会保护他人的理想,也为了所有不能驾驶机甲的人而战。我觉得你肯定也能做到这些,而且还比我做得更好。所以,我也想要践行我的诺言。 “……因为我的理想依旧长存。” 44、第 44 章 恺撒当晚就把他送上飞艇。 林诺以为是又要去下一个巡回演讲,于是争分夺秒,在飞艇上补觉。 但他没想到,一觉醒来,飞艇已经泊入宙斯要塞的港口。 来接他的人居然是副官。 多日没见,副官还是那副惨惨的社畜样,手里还提着个拖把桶。 不过看到林诺从飞艇上下来,他的表情还是挺高兴的。 “辛苦了小朋友。我给你们教官说了,放两天假倒倒时差,然后回学校去。” 林诺的行李被他接过去,表情还是很迷茫。 他揉了揉眼睛,问道: “我的工作结束了吗?我怎么记得,我的日程排到了至少30天以后呢……” 说着说着,他才注意到副官的拖把桶。 想起之前副官是恺撒的左臂右膀,可是他去地球陪恺撒竞选,副官却全程不参与,不由感到更加疑惑。 副官:“咳因为之前做错了点事,所以被留在要塞当扫地机器人和托管保姆了。” 林诺被送回那个空中庄园。 晚上跟恺撒通话时,恺撒也只是温和地告诉他: “因为你的演讲效果远超预期,所以我让你提前回校了。你不是还有机甲联考吗?安心复习,给你的粉丝们做个好榜样。” 林诺还想问什么,却听见他那边背景音有点嘈杂,似乎有好些人在低声争吵。 但恺撒没让他听清,他只是敲敲耳麦,让林诺把注意力拉回来,然后说: “我会在公民大会结束后回来。其他该交代的事,我都跟丹特上校说了。他会照顾好你的。” “嗯,好。” 林诺默默点头,虽然他知道恺撒在那头看不到。 “你也不要太辛苦……注意休息。” “我会的,乖小猫。晚安——等等。” 另一头的男人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亲一亲我。” ……呃。好肉麻。 林诺攥着通讯器,纠结得脸蛋通红。 不过反正庄园里只有机器人,他左右看看它们都不在,就低下头,“啾、啾”亲两口通讯器。 结束通话,银发男人将耳麦摘下,然后推开书房门进去。 正如他料想的那样,参谋们早已经吵成一锅粥。 看见恺撒进来,几个人全都齐刷刷把目光投向他。 “我是不是说过,至少在我的私人通讯时间保持安静?” 他向后倚在办公桌桌沿。因为心情还不错,所以看上去脾气很好,等着下属们对他发难。 “真有这么难以忍耐?” “……也许我的脑子确实不及元帅聪明,所以才会越发跟不上您的节奏。” 一个参谋说,“在这个房间里追随您的人都已孤注一掷,宁肯抛家弃子也愿意跟您完成这场豪赌,而您却在竞选最关键的阶段让那个孩子退出—— “我不禁想要问,您培养他的意义又是什么?难道我在受邀加入时忘了看邀请函,这原来竟是什么助学慈善团体?” 恺撒不气不恼,义眼偏转半分,看向另一个同样愤怒的参谋。 “我想正是因为元帅的军职卸任期拖得太长了,这反倒是我们办事不利的过错。” 另一个参谋难忍讥讽地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令一个亲口承诺过要让联邦为星陨战役付出代价的人,因为一个beta的不见人手段就打消念头……” “——而你胆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恺撒慢条斯理打断他,“也竟敢这样轻易质疑我的野望?” 他语调始终沉缓,倚靠书桌的姿势没有变化,表情也没有一丝要动怒的迹象。 可书房却骤然沉寂。 参谋们闭紧嘴巴,眼神惶然垂向地面。 “我判断第二阶段的活动并不适合让林诺深度参与,所以让他暂且抽身。” 恺撒说,“那个孩子毕竟没有战场实绩作靠山,如果过分追求曝光,反而会快速损耗他的政治生命。我培养他花了很多心血,并不准备在大选前就将他用尽。” 参谋们彼此对视,又沉默地看向地板。 至此为止,再没有人出声反驳。 但在参谋们安静退离书房时,一个年长的参谋团成员还是留了下来。 他是一名星陨战役的幸存者,当年战役刚打响时,他因突发旧疾,而不得不将指挥权转交作为副官的儿子,自己则被医疗舰从前线带离。 最后麾下整支部队,全部葬送在神经鳗的母舰上。 “元帅,有关那个孩子。” 他低声进谏,“为什么不尝试让他理解星陨战役的真相,进而将他完全拉进我们的阵营?他现在所看重的一切,包括联邦的军事升迁、教育体系,都会在不久后坍塌。考虑到他未来如何自处,这应该就是最佳选择。” 恺撒一边听,一边在解系得太紧的袖扣,却不慎让戴在腕骨的情侣手环滑了下来。 他不动声色,又推进袖口深处去。 老参谋注意到了。 但他还是恭敬地低着头,继续道: “当然,必然会有阵痛期。但根据我教导他的经验,那个孩子的同理心极强,让他慢慢理解并接受您的计划,总比在那一天到来时……” “谢谢你。” 恺撒说,他已经重系袖扣,并诚心诚意地露出一个微笑,不过转瞬泯灭。 “但倘若你能像我一样了解他,就会知道这并非正确答案。” ……因为林诺从根本上,就没有与他同路的可能。 他心想。 书房重归寂静,灯光也转为幽暗,银发男人靠在椅背上小憩。 工作光脑轻微震响,是情报网给他发来的密报。 而他不需要打开看,就知道一切进展顺利。 以林诺引诱笼络beta,用不公缓慢激发矛盾。 时机恰当时,两三桩足以载入史册的恶性冲突事件,就能引发震动联邦的流血的政治风暴。 ……在他的计划里,没有哪怕任何一条道路,会通往林诺憧憬的未来。 他都心知肚明了,可还是忍不了小猫瘾发作,皮革手套里的指尖蜷曲半晌,最终点开空中庄园的监控频道。 机器人管家的电子眼亮起,循着人影缓慢追踪,最终在找到少年背影时定格。 林诺正在给冥炎掸灰,掸完了瞅瞅门口,确认恺撒不会突然回来,就自己爬到冥炎向上张开的机械爪里,放软腰身,四肢都懒洋洋垂吊下来,脑袋就搁在爪根上背书。 恺撒垂眸看着他,不自觉勾唇。他当然是不会有什么隐私道德的,当即又调来几个机器人,全方位多角度,观察挂在冥炎爪子里的黑发小猫。 直到林诺背完书,自己从悬梯上滑下来,一边脱着衣服往浴室走。 才奇怪地发现,机器人管家还在跟着他。 他把军史课本搁在对方脑袋上,摸了半天没找到按钮,只好说了句:“你帮我送回书房去。” 它才顶着课本,悠悠转身离开。 林诺的机甲联考成绩出来,毫无疑问又是年级第一,引得班里的alpha又在叽叽咕咕地蛐蛐他。 但他还有更要紧的一件事要做,也来不及回地球跟小叔庆祝了。 “所以你谈的到底是个alpha还是omega?真就把我搞糊涂了。” beta学长说。 上回不欢而散后,林诺本以为这辈子也不会有联络的可能,但没想到他在钻研新设备的时候,发现在这个领域内最优秀的,还是那位身在联邦军科局的beta学长。 林诺不想讲太多自己的私事,只是闷头把最新的测试数据发给他。 他跟副官讲自己在做学校的小组作业,转天恺撒就把宙斯要塞演练场的权限给了他。 这样他就可以在军队没有演练时,爬进军用机甲里做测试。 在beta学长的指导下,他的设备研发进展很顺利,看着勉强可以赶得及。 当然作为交换,beta学长也大大方方从他这挖走了不少数据,毕竟精神力高达9000多,还愿意全力跟beta合作的机甲师,全联邦估计也只有林诺一个。 “小朋友,过来拿你的礼物。” 副官又拖着麻袋回来了。 在机甲联赛过后,来自联邦各星城的beta,给林诺寄了很多礼物,为了避免暴露居住地址,都被统一收在宙斯要塞里。 而他跟着恺撒巡回演讲过后,礼物和书信又开始络绎不绝送进要塞。 林诺坐在恺撒的办公室里,认认真真读他们给自己写的信。 他的字也练好了,读完以后,就一封一封地给他们回。 [你认为我们可以信任恺撒元帅吗?诺神?] 有人在信里这样问他, [作为一个beta,我只信任你的判断。只要你觉得元帅是真心想要帮助我们,我们一定就会全心全意追随他。] 林诺垂眸想了想,亲笔写下:[是的,我非常信任他。因为他无私地帮助我实现理想,并在学业上提供巨大的帮助……] 副官突然叫了他一声:“林诺。” 林诺回过头去,想看看副官是不是需要什么帮助。 可副官站在他身后,叫了他,却又什么也不说。 面对少年疑惑的眼神,他低下头,最后还是默默抡着拖把,把元帅办公室的地板拖了一遍又一遍。 林诺回过头来,看看自己写了一半的回信。 他刚刚思绪被打断了,于是又仔细想了想,在那个句子后面接着写: [……但无论何时,最好还是保有自己的个人判断。] 新设备做好了,光脑里的日历闹钟也开始反复提醒。 林诺在通讯里嘟嘟囔囔问恺撒什么时候回来,恺撒先是笑,又觉得很新鲜: “你还是头一回这样直白问我。是那个庄园太空了,一个人住得害怕吗?我选些小动物给你养,好不好?” 林诺说:“不是的。” 但具体是因为什么,他又不讲了,自己低头用靴子蹭地面。 恺撒翻了翻密密麻麻的日程,又想想通讯里小猫藏不住快乐的语气,还是没能忍住。 只带着杜兰德,就直接跃迁回来了。 林诺依然在停机坪等他。 他的别扭脾气可能一辈子也改不了了,看见恺撒弯腰从飞艇下来,先是很快朝他跑了几步,然后又左顾右盼看风景,偷感很重地朝他挪过来。 “林诺。” 恺撒不禁笑了,大步走过来,一下把少年压进怀里。 林诺也不挣脱,两手扒着他的背,任由他又抱又吸。 男人吸完了后颈肉,就叼着舌尖吸,吸得林诺很想扭头躲闪,但想到他这两天应该让恋人开心的,也就努力忍耐下来了。 好在私人飞艇直接泊入空中庄园,没人看见他们腻歪。 “一定是又有好东西要给我。” “呃……!” “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 银发男人跟他额头抵着额头,手掌捧住他的脸蛋看。 其实离他们上次见面,也没过去几天,但他看着林诺黑溜溜的眼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嗓音也哑下来了。 “好小猫……真想把你装进笼子里。走到哪里带到哪里,但全世界只有我能看见你。你喜欢什么材质的笼子?我都能给你找到。” 恺撒这些情话,偶尔是真会让人觉得很可怕的,林诺在他怀里微僵。 可刚一抬头,一连串湿热的吻,就顺着他的下颌滑到脖颈了。 “……还要再等等。” 林诺被他勾着手指,一起往庄园里走,“今天……今天没到时间。” “怎么有时间限制?” 恺撒又笑,“看来是我回得太急了。” 他看见两侧树影斑斑驳驳,全落在林诺的肩上。 少年被他拉着手,假装若无其事地回转过身来,一边在前面倒退着走,一边用那双很会爱人的黑眼睛瞅着他。 表情有点小自豪,但又必须佯装镇定,就绷着一张酷酷的脸跟他讲: “到时你就知道了。” 当晚接近零点,林诺就去恺撒的书房找人。 他知道恺撒的工作时间很长,不到凌晨三四点是不会甘休的,进了房间,男人果然还在工作。 林诺不好打断他,就靠在一边等。 可因为实在着急,手一直悄悄扒拉冒出桌沿的文件边角,希望能被对方注意。 “要掉了。” 恺撒一把按住文件,笑着站起身来——他发现真笑和假笑要调用的肌肉应该真的不同,因为自他从地球回到庄园,他的腮侧肌肉就一直在微微发酸。 “去哪里?你说了算。” 林诺带他去的是宙斯要塞的演练场,登上的还是他们联赛训练时用过的训练机。 因为是训练机,所以后来有加装两个座位。 林诺先启动机甲,连通神经纤维,然后又要恺撒也一起连上。 “神经纤维共联,是教导精神力运用不熟练的初学者才用的。” 恺撒说,顺手抚平林诺的抗荷服领口,“冠军小猫,你想体验一次返璞归真?” 但林诺说什么也要让他共联,一边反复查看时间,一边急得鼻尖都微微冒汗。 恺撒就依着他建立共联,两人的发丝间牵着千丝万缕的银色纤维,在幽暗的驾驶舱里,如同一张散发微光的蛛网。 林诺凭着记忆,驱动机甲往要塞外的太空走。 到了位置,他的黑眸里银光闪烁,然后趁恺撒不注意,手悄悄摸向藏在座位下的秘密设备。 恺撒的视野一直在驾驶舱里,他当然一早就发现林诺的小动作了,但微笑着不作声,就等着看小孩又要给他什么惊喜。 ——然而下一秒,他的神情完全凝固,浑身肌肉也猛地绷紧。 曾经熟悉的浩瀚星空,猝不及防朝他轰然坠落。 他的视野里,不再只有逼狭的驾驶舱、或淌满数据的面板,而是真真切切用机甲的双眼,再一次将目光投向整个宇宙。 ……但分明没有任何可能的。 星陨战役后最难熬的康复期,他曾尝试过无数次重拾他的骄傲——他强悍的精神力,他曾用以维系尊严、将所有贬损踏在脚下的一切。 可没有就是没有了。 再罕见的天赋,被摧毁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即将腾飞的人生,再次由云端坠入烂泥,与此一同被埋葬的,还有数百万永不超生的战士亡魂。 恺撒眸中银光剧颤:“……你——” “……生日快乐,恺撒。” 他听见少年的声音,还是很别扭,叽里咕噜地就从他耳根滑过去。 然后他和林诺的情侣手环,同时发出一声清脆的钟声—— 零点到了。 早在联赛训练时,林诺就曾想让恺撒也看看他喜欢的星空,但翻阅了无数资料,恺撒的精神力已毁,就是一个不容置喙的事实。 他不是学医的,自知实力也肯定比不上军部最先进的军医基地,于是另辟蹊径,打起了神经纤维共联的主意。 已知教导者能通过神经纤维共联,同步感知初学者使用精神力的状况,那会不会有一种装置,让教导者共享并运用他的精神力呢? 林诺看了看军科局近年来的研究,发现早有人提出过这样的课题,而且技术也已经足够支持,但因为共享精神力对精神力更强的那一方,会有很大的负荷,再加上战时实用性不高,所以才被一直搁置至今。 “我记得omega才是完全没有精神力的吧。” beta学长用远程视频教他弄共享设备,清俊的脸上只有浓浓的疑惑, “你终于想开了,准备用这东西去钓omega了?” 林诺用胳膊擦脸,脸蛋又花了: “不要你管。我从不听不负责任的人传授经验。” “不~要~你~管~” beta学长撇着嘴学他讲话,“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这东西会对你的精神力有负荷,不然军部也不会搁置这么多年。玩一下就算了,乖。” 林诺撑着精神力供给,还试着转头去看恺撒的表情。 他跟恺撒运用精神力的习惯并不一样,恺撒的使用方式比他强横得多,光是一个下意识驱动机甲、往星空移动的动作,就像是要一下掏空他的精神海似的。 但他靠在驾驶座上没吭声,直到恺撒突然抬手拉下紧急制动闸门,将两个人的神经纤维全部断开。 机甲在太空中静静悬浮,驾驶舱的应急灯也随之亮起。 林诺手还摸着共享设备,神情颇有些不知所措。 他还以为恺撒会体验得更久些的,就转头看恺撒的表情。 但对方的表情,也隐匿在灯下的暗影里,因为眉眼轮廓深邃,连金属眼珠都完全隐在阴影深处。 “你……” 林诺第一反应是生日礼物送得不对,把对方惹毛了,一下有些局促起来,“恺撒,你是不是不喜欢?” 紧接着,银发男人解开安全带,起身俯向他。 宽大的手掌轻握住他的脖颈,男人高大的身躯阴影,彻底将驾驶座上的少年遮蔽。 林诺听见对方在用一种几乎非人的声线,哑着嗓自言自语: “你总是这样对我……一而再,再而三……你到底想怎样?嗯?你知不知道你……” 说着,他突然很低地喘了一声,英俊的脸上,猛然流露出不敢置信来。 林诺握着他的手腕,只觉得鼻息间的香水浓度,突然爆发至他们认识以来的极限,连驾驶舱内疯狂运转的通风系统,都来不及分解排出。 他只知道荷尔蒙香水会跟随腺体分泌的信息素增浓减弱,但身为一个beta,他对一个alpha的信息素浓度不自然攀升这件事,还缺乏必要的警惕心。 这意味着—— 恺撒进入易感期了。 45、第 45 章 “……易感期,指alpha在特定时期内,对omega信息素的敏感度指数倍增加,并导致情绪剧烈波动、xing功能及欲望增强等生理变化。alpha的易感期通常由omega信息素诱发,5-7日后逐渐缓解。期间,alpha强烈渴望与omega亲密接触,以缓解生理与心理层面的不适……” 这是《alpha生理健康教育手册》的第二章。 当初为了了解恋人的第二性别,林诺曾翻看过两遍。 但整章内容跟beta的关系并不大,林诺看完就算了。 “……机甲特种部队因作战环境严酷性、作战任务艰巨性,应着重训练alpha战士控制个人易感期。通过药物安抚、心理脱敏训练、生物反馈技术等等一系列手段……” 这是《机甲特种部队作战训练手册的》第九章。 事实上像恺撒这样的指挥官级别alpha,对易感期的管理只会更加严格,因为若是轻易受易感期摆布,会酿成极为严重的后果。 像林诺在机甲系的同班alpha,每周还要比林诺多上一节课,就是学习如何压制易感期的。 ……方圆几公里都没有omega存在,也分明有过硬的易感期管理训练,林诺被银白色的凶兽叼住后颈时,甚至没反应过来要挣扎。 “……呃呜……好痛!” 男人的咬合动作根本没有迟疑,就像早在脑中排演过千百遍。 犬牙破开少年beta青涩的腺体,将s级alpha的信息素强势注入,甚至把那未发育的腺体注得微微鼓起。 如果换作是一具omega的身体,在这一刻就会浑身痉挛、神志不清,随即做好一切孕育准备。 可林诺非但没有,还能从他怀里挣脱出去,后颈渗着血丝,扑向操作台去切自动驾驶模式,避免两个人在外太空机毁人亡。 紧接着,他腰身一紧,再度向后跌进滚烫的alpha怀抱。 戴着皮革手套的手指,深深嵌进少年细韧的腰和饱满的腿肉。 而这一回,林诺再怎样灵敏,也无力回天了。 “有没有、应急预案……啊、唔……肯定有应急预案的,告诉我该怎么做……恺撒!” 他那可怜的年轻恋人,直到此时还是不能舍弃自己的责任感,一边艰难承受着热烈的吻,一边还要胡乱拍着他的后背,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恺撒的义眼被眉弓阴影遮挡,黑沉得可怕。 他第二次吮住林诺的后颈伤口,再度注入大量信息素,试图标记怀里的少年beta。 或许是真被疼痛激怒了,不好惹的小豹子终于发出怒音,一口咬在恺撒胳膊上。 他咬着胳膊,发现男人居然还不松口,就把军装衣袖扒起来再咬,也以牙还牙地咬出血来。 “……” 恺撒闷哼一声,染血的薄唇松开,低下去吮一口林诺的耳朵尖: “……疼的。” 林诺立刻松开嘴。 教科书上和星网都有写过,进入易感期的alpha个个是疯子野兽,能甩着牛牛追omega十条街。 他没想过恺撒还能在这时说出人话来。 “……没有应急预案。” 银发男人抵着他的额头,英俊的脸上汗湿一片,神情时而扭曲时而清醒,显然是在跟易感期激发的兽性斗争。 “我也是第……唔、第一回真正进入易感期。一般都是能控制的……舰队指挥官必须……” 林诺愣住了。 当恺撒神情迷离地吻他喉结时,他本能地伸出手去,抱住恋人的银发脑袋。 然而泛滥的怜悯之心,很快让他自食恶果—— 隔着薄薄一层抗荷服,男人开始吃他垂涎已久的地方。 “……!不要吃……” 林诺急起来,什么话也往外倒了,“你又不是小婴儿……!” 恺撒在说“第一回易感期”时,神情分明微微透着脆弱,但两只铁钳似的手却丝毫也不含糊。 薄唇一路辗转下去,触到了藏在抗荷服腹部的电磁开扣位置。 “……!” 林诺一个激灵,两手猛地抓住那头银发。 他今天穿的是抗荷服,也就意味着——里头是丁字裤。 “……帮帮我……好不好?” 银发男人轻声细语地请求他,平时打理整齐的银发都被抓乱了,散乱在汗津津的额前。 他被易感期折磨得很厉害,所以表情也不再像平时游刃有余。 但那双被皮革手套包裹的手掌,却始终死死钳着少年的腿根,不管行还是不行,都不可能让对方逃脱。 “好小猫,你会愿意的……对不对?” 林诺神思混沌地晃着脑袋。 ……抓在发间的手指,最终还是一点点、一点点松开力道。 于是电磁开扣,被叼在齿间片刻,又由舌尖挑开。 黑色光滑的抗荷服,自下腹部缓慢裂出缝隙,一路畅通无阻开到尾椎。 “……真漂亮……好孩子。完全交给我,什么都不用再想了……” 林诺感觉自己成了一根胶皮吸管,中间卡了颗糯米珍珠的那种,被恺撒叼在嘴里狂吸,死也要把那颗珍珠吸出来似的。 他连叫都没叫出来,非常迅速地出了一次,整个人像条瘪掉的胶皮吸管,直接瘫挂在座椅上。 可恺撒仍在说:“这个量不够……再出一次,乖小猫、努力一下,你可以的……” “……没有了!没有了……!” 林诺拼着小命连出三次,结果全被恺撒用回自己身上 紧接着,随着银发男人的腰带“当啷”一声落地,他才突然发现了三条宇宙真理: 第一,他的恋人并非x起障碍患者。 第二,他才是恺撒今天真正的生日礼物。 第三,一般遇到螺钉比螺母大太多的情况,机械师只会重新再打一套适配的螺钉螺母,但alpha则会通过使不完的牛劲,强行让它们适配。 林诺总感觉自己好像死了几次了,但又如死、未死,由于身体素质太好而不能提前昏迷过去,在这种状况下也成了真正的折磨。 他的精神力共享设备还跟恺撒连着,加上机甲又从紧急制停改回自动驾驶,一直自顾自在星河里兜圈圈。 结果他俩的视野一会儿是对方汗淋淋的脸、一会儿又是磅礴的星河。 色丨气和浪漫单拎出来都很好,反复横跳却会呈现出一种诙谐,把恺撒都逗笑了。 一般alpha被逗笑的方式是抖几下肩膀算了,他被逗笑也抖,抖的却不是肩膀是其他地方。 林诺的眼泪最终还是掉了下来,很可怜地挂了满腮,又被银发男人细细吃进嘴里。 恺撒全程都在他耳边沙哑地说着话,大部分时候是在夸赞他的身体天赋,还夸得非常细致,螺母内部几道纹都一一描述出来。 小部分能听的时候,是在反复喃喃一些类似“就算……我也会保护好你”、“我对小猫的后半生负责”之类的话。 机甲因为核心能源余量不足报警时,林诺终于如愿以偿晕了。 他晕得不太彻底,所以恺撒如何把机甲停靠到港口、如何清理现场、如何把他抱进私人飞艇、如何又在飞艇上使牛劲,他都隐约能感觉到。 但在空中庄园醒来时,林诺背靠着alpha的胸口,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腹肌线条还是散的,开始破大防。 “……几点……你的生日都要过完了,这太过分了……!” “易感期可有一个月呢,宝宝小猫……啾、醒过来就好,转过身看我……” “……骗、啊、骗子……!书上明明写是5天到7天……” “被识破了……小宝真聪明。” 好在联考后会放假,林诺这才能留在庄园,陪恺撒度过易感期。 他近距离接触一个易感期alpha,这才能理解人类学家为什么会质疑ao第二性是退化而非进化。 即便是恺撒,信息素对他的影响依然非常大,一天内大约有三四十分钟,男人会呈现出一种不太像他自己的状态。 孤僻敏感,沉默寡言,但绝不容忍林诺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 “集中注意力,数我的指纹。总共有几圈?” 虽然精神力已毁,但在易感期期间,恺撒的感官超载症有时也会复发。 林诺跟他面对面盘腿坐着,把自己的耳机戴到他脑袋上,然后张着冷白的手心,认认真真让他数。 他跟这种罕见病斗争了15年,当然经验丰富,但恺撒听着静谧的白噪音,一双义眼却在发丝间盯住他,无机质的金属眼珠,也似乎有了活人的感情。 “……看着我干嘛。” 林诺嘀咕。 见对方不数,他就下床去上厕所——毕竟alpha在易感期期间短暂的冷静期,是他唯一能离开床的机会。 但人才刚蹒跚着跨进走廊,他的腰就被强硬圈回,后颈被反复咬破的腺体,又一次被大量信息素注得鼓起来。 “这……” 林诺激烈挣扎,“放我上厕所……我不要再在这里、呃……!” 恺撒不数他的指纹,只是双臂箍紧他的腰,把他微微提起一点,然后又开始用不匹配的螺钉数螺母内部的圈。 而事实证明,这种数法也的确很能安抚感官超载。 “小猫是联邦历2930年出生的吧。” 间歇冷静期的时候,恺撒还是会揉着他的肚子,靠在床上跟他喁喁私语。 他的一头银发顺了下来,所以比平时要显得年轻许多。 “真可惜,我刚好就在2930年离开孤儿院了。当时的星际航班查票系统有bug,我蹭了一班公共飞艇,才从地球跃迁到木星环城来。” 林诺心想就算2930年他们能碰面,也就是一个小婴儿和一个9岁的孩子,好像也不能改变什么。 不过他直觉恺撒觉得“可惜”的东西,可能不单单指没能在2930年碰面。 林诺低头调试着那个时好时坏的收音机,一点没经思考地嘟囔出来: “我再早点出生才不可惜。不然我就能把我的耳机分给你用,我们说不定还能一起玩,然后一起去考军校。” 他讲的时候随意自然,但圈在他小腹上的手,却慢慢收紧了。 林诺肚子里本来就有东西,一勒紧更受不了,立刻用两手推着男人的脸,试图挣扎。 “……我已经说过了。” 男人声音很低,近乎梦呓似的,“不要一而再、再而三这样对我……” 林诺没能听得很清楚,但他的后颈又一次被叼住。 恺撒朝他腺体一遍遍注入信息素时,他只有脖子后面湿哒哒的感觉,然后被咬住的时候很痛,其他再也没有别的。 或许恺撒也察觉自己在做无用功,于是这次只注了一些,就松开犬牙,慢慢舔舐伤口。 他在这一刻还是能满足的。 因为林诺虽然不能被标记,但易感期高频率的亲密,会让少年从内到外透出自己的信息素味道,跟林诺本人的淡淡皂香混合在一起,就是一种彻彻底底被他占有的气息。 易感期到第四天,荷尔蒙波动不那么剧烈的时候,恺撒怀里圈着熟睡的黑发小猫,开始着手调查导致这次易感期的原因。 alpha和omega都有周期性的易感阶段,如果是没有军职在身的已婚alpha,一般也就顺应生理特性,自然而然进入易感期,然后开始跟伴侣筹划下一代的事了。 但对恺撒这种人则不可能。 旺盛到可怕的掌控欲,会让他本能憎恨所有令他失控的东西,以至于在13-15岁时,他就已经提前完成了易感期管理的全部训练。 17岁在联邦名声大噪,想拉拢他却不得其法的财团,用下作的手段引诱他,也从没有成功过。 之后就是连战连胜,至星陨战役大败,战后康复期,重回前线担任指挥官…… 一个alpha常年跟随军队移动和居住,当然不会有被诱发易感期的机会。 但不管是宙斯要塞还是那台训练机甲,都没有哪怕一点omega信息素的迹象。 而林诺携带信息素毒药更加是无稽之谈——这种黑市贩卖的人体毒药是要注入腺体的,长期注入甚至会改变受体的性激素,使其呈现出许多omega的生理特性来。 先不提空中庄园严密的安保措施,光是他这几天一遍遍标记林诺的腺体,对方却压根没有反应,就足以判断。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性了。 恺撒慢慢翻阅着军医所的档案。 在易感阶段,突如其来暴增的内啡肽、多巴胺等激素,也会有很小概率诱导易感期爆发。 军医所只记录了几例使用兴奋剂的alpha运动员案例,或许是那些像他一样被偶然激发易感期的alpha,都不约而同选择了保密,好独享快乐的缘故。 恺撒的目光,从光脑移向年轻恋人的睡脸。 估计是光脑的光线太亮,林诺两只胳膊还挡着眼睛睡,只露出依然红肿的唇肉。 银发男人熄灭光脑,捏捏他的鼻尖,黑发小猫昏昏沉沉,嘴里梦呓着“不能了真不能了”,两手一并把他的手掌也抱住。 “……可爱死了。” 恺撒轻声细语,俯身去吮林诺肿兮兮的唇瓣。 唇瓣厮磨间,他却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唇角笑意突然冷却。 林诺很爱干净,不管训练后还是睡前,都习惯认认真真地洗澡。 陪他度过易感期时也一样,就算惨到爬都爬不动,不得不软泡硬磨让恺撒抱他去浴室,也是必须要洗出来的。 然而现在林诺躺在他臂弯里,黑发香喷喷,裹在睡衣里的身体也香喷喷,却只有洗发水和肥皂的气味,没有他的。 恺撒手掌扳紧少年的下颌,从腺体一路缓慢嗅闻到小腹。 没有就是没有。一整天下来那么多回,浓烈到几乎要成为实质的alpha信息素气息,就是很轻而易举地被洗掉了。 银发男人没有作声。只义眼微微垂着,看着有些阴鸷。 少顷,他俯身吻醒林诺,然后慢慢剥下对方的睡裤。 “……啊??你又来了么……都、呃、第四天了……” “嗯。我们再来一次,乖小猫……” 46、第 46 章 林诺本来半梦半醒趴着,突然就被砸进床垫深处,砸得他“呃呜”一声,咚咚咚咚乱捶床板。 无济于事。 于是他又扭着腰挣扎,上下左右,顺时针逆时针,但就是没法甩脱出去。 “嘶……” 恺撒发出极低的抽气声,眉心都微微蹙紧,就是一副几近升天的模样。 跟林诺呆在一块的这几天里,他难得很少考虑未来、政治、谋权,只是总在纠结是选正面还是背面—— 林诺有很多无意识的身体习惯,到了这会儿真是难以形容的美妙。 选正面可以看见少年含泪的黑眼睛,还可以被那双大长腿紧紧缠着腰; 选背面又能一边叼着他的后颈,一边感受底下不断扭腰的触感。 恺撒压抑着喘,一双金属眼珠都发着可怕的光,心中甚至诞生出一种恶毒的优越感: 没猫的人真可怜。 好不容易偃旗息鼓,林诺虚弱地趴在床上说:“洗、洗一下……” “明天洗。”恺撒说,声音低哑又满足。 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事:只要留在里面,林诺身上就会再一次透出他的信息素味道。 “小猫现在应该很困了,先睡吧……” “……那至少、先出去……” “明天再出去。” “……” 林诺累得没有办法,也没力气再跟他争辩,只能这样睡着了。 梦里他正穿着抗荷服开机甲,开着开着,肚子突然变得滚圆,然后驾驶座底下噗通噗通,接连掉下几只粉色猫崽,眼睛都没睁开,咪咪咪咪地满地乱爬。 这个梦来得突兀又吊诡,林诺浑身一震,活活被吓醒了。 睁开眼时,人造太阳的朦胧微光,已经从窗帘缝隙透入。 “做噩梦了?” 恺撒睡觉时的警惕心很强,他本来就把林诺整个人箍在怀里睡,所以林诺一动,他就醒了。 “梦到什么了?” 人脑机制就是很奇怪,林诺惊醒后,只记得被吓到的感觉,却一点也想不起梦里的内容。 被恺撒扳过脸接吻时,他也只是迷迷糊糊地回应着,脑子还在用力想,怎么也想不起来。 “无论是什么都不用担心……” 恺撒细细密密吻了他很久,又轻声细语地哄他。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能照顾好你。” 恺撒在他身上练就的抚摸技巧,已经进化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林诺被他摸着摸着,又感觉很放松,很喜欢,不由自主抱着他的手,后脑勺默默蹭恺撒的下颌。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恺撒直到现在也不脱手套,所以触感冰冰的。 虽然做准备时都会提前捂热,但林诺多少还是会有点别扭。 “你想让我脱手套吗?” 恺撒温和地说。 他把一只手递到林诺手里,另一只手却慢慢握住林诺的脖颈,不让他逃跑似的。 “脱吧。不过,可能会吓到你。” 林诺见他没有拒绝,就开始一点点剥那只皮革手套。 他一开始想象手套里裹的可能是机械爪,但机械爪是个很酷的东西,恺撒没有理由要把它们藏起来。 后来又觉得恺撒可能长了一双圆短手,想象他指挥数十万士兵冲锋陷阵,手一伸却让人想起哆啦a梦,那确实会对士气有很大打击。 手套摘下来,不是机械爪,也不是圆短手。 男人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坚硬,手背有淡淡的青筋,粗硬程度也跟林诺感受过的一模一样。 然而从掌心到指腹,有一大片异常可怕的血色灼痕,灼痕还沿着指缝、虎口的位置,向手背也蔓延出一些。 林诺也是机甲师,他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在操纵杆已经在熔毁过程中,却仍在坚持操作机甲,才会造成的灼伤形状。 恺撒任由他攥着翻看,脸上也是笑笑的,另一只手却越握越紧: “吓到小猫了吗?没关系,说实话就好。” 林诺被他掐得咳了两声,眼睛还盯着恺撒手心的战斗疤痕不放。对他而言,这就等同于英雄身上的勋章。 于是他发自内心地喃喃道:“6……” 恺撒:“……” 林诺才意识到,这好像不是一个恋人该有的反应。 于是又红着脸低下头,用柔软嘴唇去碰那些灼痕边缘。 碰着碰着,脖颈处的压力逐渐消失,恺撒在他背后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一而再再而三”了。 只让两人一直相连的部分,再次变得颇有斗志。 恺撒的易感期,在第六天时终于消停。 男人在港口抱着林诺告别,两人互相接吻,又黏糊糊地低声说话,结果告了一个小时别也没告成。 眼看就要控制不住了,最后林诺轻轻一推恺撒,然后低头嘟囔说: “你……还是上飞艇吧。我也该回学校去了。如果你太忙,一直不能回木星环城,我就自己回地球找你……” 他在这一刻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恺撒有他的政治抱负,结果回来过个生日就撞上6天易感期,现在还不知道地球方面怎么样。 而他自己也有未实现的机甲梦想,联考后的假期其实也没有那么长,为了能留在庄园里陪伴恺撒,他是向学校请了三天假的。 跟恺撒的热恋期固然甜蜜快乐,但他不太希望两人的恋情,会成为彼此理想的绊脚石。 比起在庄园里天昏地暗do到世界爆炸,他还是更希望能在未来跟恋人顶峰相见。 但银发男人被他推远,神情就微微动了一下,两只义眼盯住他。 盯着盯着,一对金属眼珠,开始莫名暗沉下来。 ……他发现,整整6天5夜的抵死缠绵,似乎对少年beta没有任何影响。 林诺本来就年轻,加上平时训练刻苦,身体的恢复能力很强。 他在来港口送恺撒以前,还洗了一个澡,于是现在整个人清清爽爽地站在他跟前,腰身挺拔、眉眼俊美,身上不带一丝属于alpha的气息。 没有过分热烈的需求,也不会为对方多一丝动摇。好像陪恺撒度过易感期,只是他的一个责任,易感期过完了,两个人就各归各位。 跟经历这6天5夜前没有不同。 甚至跟他们确定关系前——也没什么不同。 然而反观恺撒自己。因为实际没能成功标记林诺,生理上的热潮虽然自然消退了,但心理的焦渴却愈演愈烈。 以至于当他要短暂与黑发小猫分离,整个人就像再度坐在冥炎的驾驶舱里,被烈火熊熊折磨。 银发男人的眉梢轻抖,随后又一次忍耐住了。 他只是依然像一个宠溺的上位者,捧着小孩的脸蛋低沉嘱托: “……照顾好自己。如果在训练中受伤,要记得乖乖用治疗仪。” 林诺在他手心里认真点头:“嗯,知道了。” 林诺依然回到学校日常中,有时还会在公共光幕看恺撒的竞选演讲。 对他来说,这是一段相对稳定快乐的日子。 他的机甲成绩依旧稳居年级第一,“诺神”的名号也流传越来越广,有时低年级的beta扭捏着来找他,想问他怎么用精神力的问题,他都冷着脸倾囊相授。 结果“打翻了一堆alpha的林诺学长虽然脸蛋臭臭,实际心肠很软”的说法,在校内论坛大面积扩散。 于是每天都有不少低年级beta前仆后继来找他问功课。 有时林诺被堵得下课都出不了训练场,来接他回庄园的士官,也在光脑上催了又催。他干脆抓起书包,就想要强行突破人群出去,结果迎面撞上一个一年级小beta,也就十一二岁刚入校的模样,在一众常年受训的高大前辈间被挤来挤去,还坚持把光脑举得高高的: “学长、学长再教我一题罢!我这题真的不会——” 林诺:“……” 他拎着小beta的腰带,把对方从人堆里提溜到作训箱上坐着,然后很酷地叉着腰说:“那就最后一题了哦。” 而他跟恺撒的恋情,虽然异地时间居多,但在他自己看来,总体也算进展稳定。 他践行诺言,如果恺撒太忙不能回木星环城,他就自己坐飞艇回地球见恺撒,想着如果还有空余时间,还能顺路给小叔买点礼物回去。 不过这种时间不多,因为每次林诺被士官送上恺撒的私人飞艇,不出三分钟,他就会稀里糊涂地跟恺撒滚到一起去。 不过虽然洗清了x起障碍的嫌疑,恺撒还是很难割舍他的私人癖好,有时两人都在木星环城,那个被从宙斯要塞搬迁进庄园的改装作训区就真正派上了大用场。 林诺基本在每种器械上都掉过眼泪。偏偏作训区四面都是大镜子,让恺撒和他都能清清楚楚看见他自己的样子。 有时恺撒从地球带回来的礼物,也不再是会吹喇叭的花这种级别。 他耐心、缓慢地试探着林诺的忍受界限,让这具异常青涩的身体,逐渐对他上瘾——正如他对林诺一样。 在无法标记一个beta的前提下,这也是他当前,唯一能实现“公平”的方式了。 “……怎么买了条尾巴?” 林诺把新礼物打开,取出一团毛茸茸的黑猫尾巴。 他起初以为又是之前那堆毛绒手铐一样的用途,结果猫尾巴一展开,顶上连着的东西,让他瞬间脸颊爆红:“不……” “小猫……你每次开始都说‘不’,但每次到了后面,都要喜欢得吐舌头。” 恺撒从背后拢着他,依然低声诱哄。 他一身军装都没脱,皮革手套倒是脱了,因为最近他发现,手掌里那些凹凸不平的灼伤疤痕,反倒能在某些时候有奇效。 “我想看你自己戴上它。一定会特别特别可爱……” 林诺咬着牙,在手里攥了半天,还是接受不了,转身把脑袋埋在恺撒肩上。 恺撒却刚好能沿着他的背沟,伸手下去分开。义眼一边盯住镜子里的画面,一边语调蛊惑地在林诺耳边哄: “不难的……慢慢弄就好,还没有我的一半大呢。林诺是最厉害的、最能吃的好孩子……” 或许是恺撒持续用香水手帕作为结束信号的缘故,林诺有时闻着恺撒领口的信息素香水,也会觉得脑袋晕晕、身体热热的,就像一种被养成的生理反射。 他咬住恺撒的衣领,皱紧脸蛋,还是自己给自己戴上了。 那晚恺撒下手特别狠,故意使坏似的,让猫尾巴一遍遍甩起来。作训区又是全封闭的,根本透不进日光,林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是否已经天亮。 只是他在最后还是吐舌头了——恺撒总喜欢在接吻时把他的舌尖吸出去,然后以林诺还有没有力气缩回为标准,来判断是否应该结束。 依旧是绵长细致的事后安抚,林诺都快分不清他究竟是喜欢满足恋人那些奇怪的癖好,还是单纯喜欢被恺撒拥抱、夸奖和抚摸。 恺撒在镜子前抱着他哄,手掌按摩腹肌时,一时情难自禁,在一小块漂亮的淤红上摩挲: “……林诺。我在这里纹我的名字,好不好?纹上‘恺撒·卡厄西斯’……就用伊特尼达星的染料。我听说,这种染料一旦沾了皮肤,是永远不可能洗掉的。” 他知道林诺被他弄得没力气,于是耐心地等了很久。 但林诺在他怀里恢复过来,湿漉漉的鼻尖还皱着,气若游丝地对他说: “……好像不行,恺撒,军队貌似不能有纹身。我想进机甲特种部队的话,估计会过不了军营体检的……” 他话音未落。 后颈的腺体突然就咬住了。 然后就是熟悉的、被注入信息素的濡湿感。 林诺天生无法理解alpha对标记行为的执着,也不明白恺撒一遍遍咬他的腺体是为了什么。 他只是觉得疼,身体又累垮了,两手伸到后面去抓恺撒的银发: “……好疼,恺撒,快松口……” 换作平时,银发男人咬他腺体也是浅尝辄止。 然而今天不知怎么的,恺撒的尖牙直接咬破腺体,却一直没有松开。 镜子中的灰色义眼猛兽般盯住林诺,也不知道在思忖什么。 “我说了……真的很疼!” 林诺没有力气挣脱,一下子急了,音量不由提高了几分。 恺撒松开尖牙,对着涨鼓鼓的腺体又吮又舔,表情滴水不漏,声音也低缓温柔: “真抱歉。我一想到过几天又要分开……才忍不住这样做。不纹就不纹吧。小猫还疼不疼?” 47、第 47 章 当恺撒成功拿下公民大会90%以上的选票时,木星环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当天,林诺还在训练场上课,就听一种特殊的警报声,从宙斯要塞方向传来。 但凡在木星环城居住多年的人,都对这种警报声很熟悉: 三长一短的高频嗡鸣,代表星盗来袭。 “各班整队!进入战前预警状态!” 所有学员跑步前往停机坪,并且等待军校的预警舰降落。 在警报声响起第3遍时,中央军校的全体师生,就已经顺利登陆预警舰,并搭乘舰艇起飞。 中央军校作为一所建在前线上的军校,每年都会遇到3~5次这样的突发情况。 因此,当跟着同班学员一起盘腿坐在舱内地板上时,林诺心里并没有太多紧张。 宙斯要塞常年驻扎重兵,环木星轨道也有光束塔组成的自动防御体系。至少在林诺就读军校的6年间,像星盗这种级别的入侵者,基本在第1轮就会被自动防御体系消灭。 作为军校生,他们现在能做的事情其实不多。 基本上就是跟着演练军队预警机制,以及观摩正规军如何迎敌。 “注意观察敌方进攻策略,以及环木星防御体系的火力范围。” 机甲系教官在学员中间走动,还不时提点他们注意看光脑上的军部雷达。 “机甲特种部队在这样的守星战中,主要任务将会是以突袭、侦察、攻破敌方指挥舰为主。因此,了解防御体系和舰队的火力掩护范围,有助于……” “学霸,你搞完那个战术布防作业没有?” 旁边还有同班alpha在狂赶作业,他小心地避着教官,用胳膊肘捅林诺,“我看看你怎么画的。” 林诺一把遮住光脑,冷酷道:“自己画。” “……切。” 木星环城的防御系统,此前数五十年都没出过岔子,因此舱内的气氛相当轻松。 同班alpha借不着他的作业,又见教官去巡视隔壁班了,就扭头跟林诺后边的人讲小话: “宙斯要塞现在是哪几位长官在驻扎来着?不知道这回能看见谁布防。” “应该都是第三和第五舰队的指挥官吧?自从恺撒元帅带第三舰队远征军回来,他麾下的长官们全都驻在宙斯要塞,好像一直没挪动过。” “唉!真可惜,再没有机会看恺撒元帅打守星战了……这种将帅一体的军事牛人能留任军部多好,非要卸任去搞什么政治,政治哪有打仗来得爽啊……!” 林诺身后的人杵了alpha一下,再朝林诺努努嘴巴,提醒他人家的接班人就坐在这。 alpha瞅了林诺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低头赶作业去了。 林诺只管低头看光脑雷达图。 他刚刚一把遮住了光脑的右上角窗口,现在很小心地掀开小半边手掌,开始默默清空他跟恺撒的私聊频道。 “将帅一体的军事牛人”上回给他发消息,总共发了9张章鱼形状的电动吸盘——内部还带一圈柔软的旋转毛刷——然后像问天气一样问他最喜欢哪种颜色。 从易感期算到现在,林诺都被弄了快不下五十次了,光是在庄园那个伪·作训区,还不知道稀里糊涂被用过多少怪东西。 结果现在,就算他自己不想,他也能一眼认出恺撒会把这玩意用在哪,作训服下的胸口开始隐隐胀痛。 [……黑色。] [我私心喜欢这个全透明的款式。小猫用起来一定会非常漂——] [……黑色。] 他把不堪入目的历史信息清空,却很快收到了新的消息。 男人语气一反常态,有一股隐隐的严肃意味。 [林诺,注意安全。无论何时,不准离开军校的预警舰。我在土星环城,离木星环城不远,不用担心。] 林诺愣了一下。 他环顾一圈四周还在叽叽咕咕聊天的同班学员,英挺的眉心微微蹙起。 他迅速回复:[难道不是星盗入侵?还是自动防御系统出了什么问题?] 恺撒却并不正面回应。他只在耽搁两三分钟后,再次回复: [舰上有我的士官,他们会保护你。绝不可以离开预警舰,明白吗?] 消息弹出后,有两名陌生教官,一左一右,从后排队列走出。 他们压着帽檐,开始在舱内缓步巡逻,两束目光交替落在林诺身上。 “——确定是阿卜杜勒的部队。现在这个时间点,秘密调查局那边应该也拿到情报了。” 副官低声说。 恺撒卸任以后,副官就是他在军部的白手套之一。 而最近恺撒正在土星环城秘密安置军队,所以他也在几天前从宙斯要塞离开,还带走了一批恺撒麾下的精锐指挥官,用于训练部队。 没想到前脚刚走。 后脚阿卜杜勒的叛军就掐着点来了。 在星陨战役以前,联邦军部势力众多,派系复杂。 前联邦上将阿卜杜勒,就属于跟恺撒不同派系、但也没有利益冲突的地球驻防舰队。 在星陨战役这场大洗牌中,阿卜杜勒舍弃自己的舰队,临阵脱逃,因此得以保全性命。 但由于作为逃将,返回联邦会被督战队处决。 于是在星陨战役以后,他索性重金拉起一支部队,从此成为政府反叛军。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跟恺撒的目的倒算是一致的。当年阿卜杜勒在招兵买马期间,也曾跟20出头的恺撒打过交道。 恺撒当时还是特种部队队长、上校军衔。 他双眼蒙着绷带,靠坐在治疗舱里,笑意冷冷地听对方说招揽之词,只说了一句:“我不会与抛弃自己部队的将领共事。” 就把阿卜杜勒气走了。 此后,阿卜杜勒带着自己的部队,在太阳系四处游荡。 作为联邦前上将,他的军事能力不俗,但没有长远的规划能力。 外太阳系又是星盗盘踞,卧虎藏龙之地,叛出联邦几年来,他始终没能占下稳定的根据地。 于是只能不断劫掠联邦的远征舰队和运输船,活活把自己弄成了星盗。 “他既然敢来进犯宙斯要塞,就说明最高议会里有他的内应,早就帮他突破了行星防御系统。” 恺撒麾下的参谋说。 “只是这个节点对我们来说不是好事。这种级别的重大入侵事件,长尾效应一般都很可观。民众的注意力被引走,意味着我们的计划还要一拖再拖。如果拖到远征舰队回来,元帅还没能控制整个地球总部的话,局势就难说了。” 恺撒只是摩挲着腕部的手环,没什么表情地思考着。 几分钟后,密探来报。 恺撒看了看阿卜杜勒准备发给政府的诉求书,唇角浮出一丝嗤笑。 “我早知道不能对阿卜杜勒此人抱有什么期待。” 银发男人往椅背上一靠,义眼微微眯起, “所以继星盗以后,他现在又干起恐怖分子的勾当了。” 副官拿起密报来看。 恺撒的情报网渗透极广,因此在这个办公室里的人,反倒比联邦政府还要更早知道阿卜杜勒的谋划。 这位叛军头子预备向联邦政府提出三个要求: 第一,释放联邦在过往打击星盗行动中所捕获的部将; 第二,给他麾下的每位士兵发放30万联邦币; 第三,在宪法层面给他“荣誉公民”的一切权利。 “他应该也知道宙斯要塞有上百万联邦正规军。” 一位将军说,“所以大概率会选择速战速决。估计是看中了‘宙斯边界’在外太阳系的特殊地位。只要联邦政府在这里向他服软,对那帮星盗来说,基本意味着整个第三行星联邦都被他踩在脚下。” “所以我们要怎么做,元帅?” 另一名参谋说,“阿卜杜勒跟我们绝非同路人,不过在极端情况下,倒也可以考虑合作。” 恺撒摩挲腕部的动作停下来。 他有将近10年的前线指挥经验,又天才似的擅长玩弄政治,自然知道政治游戏和军事指挥的共通之处在哪里—— 那就是一次又一次,把计划外的突发事件,变成增加己方胜率的筹码。 “不。” 他微笑着抬眸,“别忘了,我曾是以服从为天职的联邦军人。既然我已经卸任,于法于理,都应该无条件信任联邦政府的决断——是时候该让我们的人民了解,他们效忠的是个怎样的政府了。” 能聚集在他麾下的都是聪明人,不需要过多解释,一句话就已心照不宣。 参谋们陆续退出办公室,开始着手准备舆论工作。 而副官则在门口停了一停。 他看上去想要说些什么,但当他看见恺撒冷淡的询问眼神,还是缩缩脑袋,关上门出去了。 办公室内无人时,恺撒才迅速坐直身体,给监护小孩的两个士官发布命令。 中央军校因地理位置特殊,也被划为宙斯要塞的一部分,原则上属于联邦军事基地。 而根据联邦自卫反击法案,一旦军事基地受到主动进攻,无需再等最高议会授予兵权,基地内的高级将领马上就能指挥反击。 阿卜杜勒此番既然是为了跟联邦政府做交易,且只带了区区百人军团,极大概率也不会主动招惹军队。 ……但他的黑发小猫在预警舰上,做好万全准备是必要的。 “跟领航员交涉。尽快拿到预警舰驾驶权,然后检查防护盾和火力储备。” 他低声说,“如果事态持续恶化,天黑后把预警舰停进要塞待命。把握好时间点,军校的学生如果过早退下火线,后续他可能会遭遇舆论压力。” “遵命,长官。” “预警舰泊入港口后,我会把他们撤出木星环城。任何突发情况,即刻向我汇报。” 两名士官再次答复:“遵命,长官。” 48、第 48 章 木星环城的警报响到第7遍。 突如其来没了声音。 林诺还在用光脑跟小叔报平安,发现环城突然陷入寂静,陡然开始警惕。 他跟舱内的许多学员一样,慢慢站起身,走到舱窗旁往下看。 寂静持续了30秒。 ——天空骤然传来数声爆鸣! 上百具战斗机甲,从跃迁点疾速掠出,拖着滚滚的战争黑烟,坠向川流不息的环城街头! “……我靠!” 所有人都在同一时刻跳起,猛扑到舱窗前。 近百具改装机甲同时向下掠袭时,几乎跟几艘军校预警舰擦肩而过,但却并未对他们做出任何攻击行为。 机甲们开始低空飞行,将火力尽数倾泻在民用交通枢纽上。 霎时间,星环城火光骤起! 包括林诺在内,每一个挤在窗前看到这一幕的学员,都露出了骇然的表情。 在这艘预警舰上,搭载的是机甲系的全体学生,年龄最长也不过22岁。 在他们的认知里,机甲这种战争怪物,是用来对抗大型星兽、外星母舰同级别目标的,一支机甲部队携带的火力,甚至能把一个小行星炸掉。 从未想象过这种级别的火力,会有瞄准血肉之躯的一天。 “……那根本就不是星盗的机甲制式!他们是什么人?” 有人在窗边大声询问,“为什么他们会从民用飞艇的跃迁点进来?!” 林诺迅速将背上的行军背包甩下来,开始就地搭设超远距离狙击目镜,想要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搭设到一半,肩膀却被按住了。 他回头一看,是两个陌生的教官。 帽檐压得低低的,抓在他肩膀上的手掌却很用力,似乎想把他从窗边带离。 “虽然预警舰有护盾,但窗边仍是危险地带。” 陌生教官淡淡地说,“请回到舱内。” 林诺黑眸似火,一下把他们的手从肩上甩脱,继续快速搭设侦察位。 城内黑烟滚滚。 将城内所有交通枢纽犁了三四遍以后,那些机甲才缓慢降落在城中。 从背后的运输舱里,悬降下大批武装人员。 侦察镜逐渐清晰的视野里,一只巨大的机甲足部,正抬起踏向混乱逃窜的人群。 而武装人员协同机甲前进,将木星环城里的持枪平民、机械战警,一排一排扫倒。 “……这是战争!” 林诺耳边有人在大叫。 “这是星盗集团对联邦发起的战争!” “都不要乱!” 高年级学员在人群中厉喝,“宙斯要塞就在八十公里开外,那里至少驻扎着上百万正规军!只要最高议会一声令下,联邦军马上就能控制局势!” 林诺再次调整焦距,却莫名先看清了路面上半只残破的书包。 包里有一些牛奶和水果,因为被机甲足部生生碾碎,猩红的汁液,直接喷溅到街边的景观树上。 书包上还有个破碎的鹅黄色物件——中央军校配发的超远程侦察目镜足够强悍,他甚至能看清,那是本届机甲联赛的战神金杯徽章。 每届金杯徽章,都会刻有冠军的名字,因此,只有冠军的粉丝才会购买这种小周边。 林诺很轻微地愣了一下。 紧接着下一秒,他的下颌骤然绷紧—— 那只被碾得七零八落的书包,背带下还连着半截肩膀。 “他们把通讯切断了,该死……!” 有些学员在情急中给家人打电话,打到一半,就开始大声咒骂。 教官们也顾不得维持舱内秩序,立刻分成两组,一组负责用军用通讯紧急联络军部,另一组开始荷枪实弹,把守预警舰的每一个入口。 林诺低头打开光脑,确认自己也已经无法联络到恺撒。 回头时发现,那两名陌生教官既不去联络军部,也不去把守舰门,只是一左一右,没有表情地护卫在林诺两侧。 他猜出这大概率是恺撒派过来的人,立刻抓住两个士官,急道: “军用线路还能用,请你们尽快通知恺撒!如果他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一定会想到好的方案——” 话音未落,预警舰下方的星环城,开始接连传来爆炸声。 滚烫的气浪腾飞,甚至冲击到预警舰的防护盾,使船舱地面都在摇摇晃晃。 然而,在如此紧迫的背景音中,两名士官看着他的表情,却有种近似残忍的平静。 “无法执行。” 其中一名士官回答,他没有明确告知恺撒知情与否。 “元帅给我们的命令只有一个:即无条件保障你的人身安全。” 此时一个教官踏进舱内,厉声下令:“地球方面已经知情,最高议会正在商讨对策!全体坐下,保持备战状态!” *** 叛军入城的第5小时。 “抱歉!抱歉!诸位,我来迟了。” 最高议会的最后一名成员,终于姗姗到来。 他啜了两口路上顺手买的热咖啡,撅起屁股,在自己的席位上坐下。 首席执政官打了个哈欠,然后掩住嘴,砸砸小锤:“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咱们就开始?” “阿卜杜勒这个混账!最高议会里一定有他的内应,否则他根本不可能从民用跃迁点进来!” 有人在席间暴跳如雷,“是谁?!该死,你最好自己站出来,木星环城有我旗下80%的地产——我会把你告到倾家荡产,让你赔偿我的全部损失!” “稍安勿躁,一件一件事来。阿卜杜勒现在捏着木星环城几十万公民的命,万一处理不好,对你的集团生意也有影响,是吧?地产问题先放一边,把事情解决了,再秋后算账不迟。” “诸位,打还是谈?” “放人和给钱都没有很大的问题,问题在于荣誉公民权。荣誉公民不纳税,永久赦免无罪,以前都是授予已故英烈的。阿卜杜勒的部队现在定性是星盗,任何联邦舰队都有权消灭他。给了荣誉公民权,他马上就去把诸位手里的资源星球占了,诸位能受得住吗?” “但公民权给不了,阿卜杜勒绝不会善罢甘休。他的军队都已经开进星环城了,更加有恃无恐,我反正对谈判持悲观态度。” “谈不了,那就打?宙斯要塞百万精兵,直接调派机甲特种部队——” “反对!” 有人拍案而起,席位前“叮咚”亮起大红叉,是用了最高议会成员的一票否决权。 “你们忘了宙斯要塞全是恺撒·卡厄西斯的直系部队?他在星陨战役后带过的三支舰队,第三、第五、第九,现在全都在宙斯要塞驻扎,机甲特种部队更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卡厄西斯现在要冲击下一届首席执政官,势头本来就很猛,这仗打输了也就罢了——但你我都知道,这个配置绝不可能输——军部会立刻溜须拍马,再往他头上记一大笔军功!” “是了,我记得福克特议员也在参加大选。” 又有人笑道,“别急。恺撒·卡厄西斯在军部再怎么叱咤风云,最高议会也是他到死也进不来的地方。在我们面前,还不是得低头听从任命? “但不用宙斯要塞的兵,要从哪里调?反正地球总部的驻兵不能动。土星环?火星环?如果按照福克特议员的标准,土星环城的第十舰队是恺撒·卡厄西斯亲自招募,火星环城的第六舰队是恺撒·卡厄西斯的直属旧部带领,真要调这两支舰队去,福克特议员不得把一票否决键拍烂?” “难道要调远征军回来?十几万光年,木星环城可有的等了。某些人的地产估计也难绷……哈哈。” “邓肯·卓利,你就是叛军的内应,是不是?!我一定会让你赔个底朝天!” “既然敢公开诽谤卓利集团的首席执行官,想必您的私人律师已经做好准备了?” 一只皮鞋倏然飞过众人头顶,随后就是更多杂七杂八的桌上物件。 混乱中,首席执政官躲在主席台后,咚咚咚砸小锤:“肃静~肃静~” *** 叛军入城的第6小时。 “……有关星网部分非官方媒体流发布的‘木星环城被叛军入侵,死伤人数已超过300’等消息,秘密调查局已前往调查确认:情况并不属实。” 一名机甲信息双学位的学员,成功让自己的光脑线路绕开信息屏障,连上星网。 班里一半的学员都围在他身旁等消息。 然而光脑亮起,开幕雷击。 “……联邦科学局局长称,木星环城的通讯线路不稳定,属近期太阳耀斑爆发的副作用之一……” “——说谎!” 有人“嚯”地一下站起来,脸色在持续不断的防空警报声中,一点点涨成猪肝色。 “他们……他们怎么这样睁眼说瞎话!!” “星网上传闻是阿卜杜勒的军队,他不是大名鼎鼎的叛军头子吗?到底是怎么回事?6个小时了,宙斯要塞没有一点动静!对方已经出动军用机甲,难道政府还是只想靠城内的特警解决?” “或许是政府的缓兵之计呢?而且我们家……不,有好几位同学的家人,已经开始筹备给阿卜杜勒的赎金了。大家只要待在预警舰上,安心等着就行……” “赎金?我是联邦军预备役,要沦落到给叛军头子交赎金的地步?他敢这样羞辱我们?!” “坐下!” 距离最近的教官厉喝,但在跟无数迷惘年轻的眼眸对视时,他的眼神还是轻微躲闪了一下。 “你们是未来的联邦军人,不管最高议会如何决断,无条件服从命令,就是你们的天职!别想些有的没的!” 舱内嘈杂不休,舱外亦警笛长鸣。 林诺独自呆在窗边角落,黑眸紧紧盯着侦察目镜。 他给自己搭了一个小小的侦察阵地,搭设完成后,就再也没有挪过位置。 他是军校生,没有配枪资格,所以手中只有一个没信号的光脑,以及还没来得及上传的战术布局作业。 但是预警舰居高临下,可以把整个木星环城都看得很清楚。 林诺一边专注侦察,一边将阿卜杜勒的全盘战术布置,记录到自己的光脑中。 包括91具机甲分别是哪种型号的机体外壳、第几代核心炉、改装后的火力强度,全都被他细细记录下来。 阿卜杜勒作为联邦前上将,战术布局里有很多军校出身的痕迹。 比如在第1个小时就封锁所有通往宙斯要塞的道路,并且让机甲部队摧毁了所有交通枢纽。 紧接着,他按照环城主干道划定区域,将90具机甲分成几支纵队,人机协同,分区扫荡,再将各区域的平民集体赶进城内中央的引力塔——引力塔是一个星环城的绝对中枢,一旦被毁,整个星环城都将无法抵抗木星引力,并向木星坍塌。 但是外太阳系资源极度贫瘠,星盗集团内斗频频,是联邦的势力范围外,最穷凶极恶的黑暗之地。 阿卜杜勒的部队里,显然吸纳了许多星盗流氓,即便受过专业军事训练,但丝毫没有军队纪律可言。 长达6个小时的等待中,林诺亲眼目睹血淋淋的地狱图景。 他看见叛军每扫荡到一个区域,就会有持枪平民拖家带口,用小口径武器殊死抵抗。 然而机甲是从诞生就为了杀戮的战争机器,一架就能等于一整支重型坦克部队加空中火力,对于不能私藏机甲的联邦平民来说,完全就是降维打击。 他看见一具机甲举起右臂,臂铠炮开始在街头横向扫射。 抵抗平民和机械特警的身影,便轻飘飘地在光束中湮灭了。 而他们背后的家园,也在爆炸声中沦为废墟。 他看见叛军无法压抑本性,将控制人质的扫荡任务,活活变成了烧杀抢掠。 改装机甲在街道上行进,当一波星盗冲入居民楼中,久久未归,它便会配合着驻步放哨。 过不了多久,就有衣不蔽体的人从窗口坠下,无声无息地躺在血泊中。 他看见叛军将一个试图保护全家老幼的抵抗者,吊上了机甲的机械爪。 随后,他们在他面前逐一杀死了他的亲人,紧接着一把大火,将正在嚎啕大哭的人活活烧死。 火光映入少年黑沉的瞳仁。 他能听见背后的同班alpha在反复追问教官。但得到的回复,永远只有一句“最高议会尚未决定,等待进一步指示”。 有人愤懑,有人不解,但出生在政治家族的部分学员,却慢慢开始沉默。 林诺想不明白。一种巨大的、灰暗的困惑,正缓慢地填满他的胸腔。 他的躯壳内是炽烈的火,滚烫的英雄情结,和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弱者的决意。 可是这具血肉之躯的外部,却总在被一种非常陌生的东西频频包围。它们有如生铁般冰冷,却异常强悍庞大。 但他没向任何人发问,也没有停过手里的笔。 他沉默凝视着每一幕惨案,将叛军的每一台机甲、每支地面部队的作战特点和弱项,尽数记录进光脑中。 ——因为截至目前为止,这就是他唯一能为那在火中恸哭的人做的事了。 49、第 49 章 叛军入城的第8小时。 副官进入办公室,附耳低语几句。 恺撒抬起指尖,让他把全息投影打开。 办公桌前方缓慢亮起全息胸像。 联邦通缉犯、叛军首领——阿卜杜勒的脸,缓慢在恺撒面前显现。 阿卜杜勒年龄约莫四十来岁,是个肌肉虬结的彪形大汉。 在星盗地盘混迹多年,再也不复曾经的联邦上将风采,染了一身匪气。 一道光束灼痕,从他的眉弓直穿到锁骨,也将那张本就疤痕累累的脸,弄得更加可怖。 他在初步掌控木星环城的局势后,先后通过中间人,向恺撒方提出过三次秘密交涉请求。 直到第三次,他的交涉请求才被通过。 “我听说宙斯要塞现在是你的地盘,所以希望可以先跟你打个商量。” 阿卜杜勒大马金刀坐着,姿态很放松。 但在直面屏幕里的银发男人时,他的后背肌肉异常紧绷,眼神也在暗自警惕。 “我这次有非实现不可的目标,但不会在你的地盘上耽搁很久。如果被我干掉的武装平民里有你的部下,我代替我的人向你道歉。如果你的私人财产,在我们的行动中遭到破坏,我也会承担所有损失。” “不必道歉,将军。我的人都在要塞内,并绝对服从最高议会的调令。” 恺撒平和地说。 “将军离开联邦太久,或许还不知道我已经弃军从政,并将指挥权交还给联邦政府。事实是,即便你不提出交涉,我也不会公然违抗最高议会,置军人的忠诚品质于不顾。” 阿卜杜勒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狐疑。 恺撒的话冠冕堂皇,有情有义,换做是普通百姓,一听就真信了。 但在叛逃联邦的数年间,他一直混迹于外太阳系的星盗集团,自然知道这是一句怎样的屁话。 恺撒·卡厄西斯的军事风格,外太阳系的星盗们永远比联邦更清楚。 如果不主动招惹他的舰队,哪怕星盗就在军队几十米外扎营,恺撒也会视为空气。 但只要敢招惹——哪怕只是某个不长眼的星盗小子,偷走一箱军粮补给——恺撒一定会把对方所属的星盗组织赶尽杀绝。 这也是星盗们在外太阳系横行霸道、劫掠频频,但只要发现是恺撒率军,就会打起12万分精神,主动绕开他们的原因。 恺撒曾因为麾下运输舰被劫,将一个星盗老大满门抓捕。 包括对方年仅3岁的幼儿在内,一并在星盗母舰的甲板上处决。 这件事,不管由谁来判,都是严重违反联邦俘虏法的。 然而回到地球后,恺撒却没有因此受到任何惩罚,反倒还因为前线战功显赫,连着往上升了两级。 他践踏联邦法律的姿态如此轻松随意,也就意味着,只要恺撒本人愿意,他现在就有1万种方法,让阿卜杜勒秘密死在自己的地盘里。 “……提出你的条件。” 阿卜杜勒不相信对方会纵容自己挟持人质,于是主动提出交易,企图将单方面的施舍,变成有商有量的谈判。 “只要你提出,我都全力完成。” 恺撒用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似乎真的开始认真思考。 将近十几分钟的沉寂后,他才慢条斯理开口:“打开人道主义通道如何?先把城内的omega和14周岁以下的孩子放回宙斯要塞,让他们接受军事保护。将军从前也在联邦服役,应该还没忘记执行流程?” “……这——” 阿卜杜勒一时噎住了。 虽然是他主动提出交易,但恺撒的要求跟他的目标有直接冲突。 先不提释放人质,光是打开人道主义通道,就会让他对城区的控制化为乌有。 可他现在拥有的一切战果,都建立在恺撒不明缘由的纵容、和联邦政府的无能之上,他也不能直接拒绝恺撒的条件。 叛军头子腮肉绷紧,眼神不住游移,明显被迫陷入了两难境地。 “……抱歉。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恺撒好整以暇地等着,好像也并不是那么在意所谓人道主义通道。 当判断对方被焦灼折磨得足够久,他才微微一笑,语调平缓地说: “那么,至少先让中央军校撤出木星环城。将军要明白,我既有今天这一切,都要仰赖于我的母校。5小时后,我会派人在土星港口接应。” 阿卜杜勒如蒙大赦,立即说:“这个可以。” “等等,”他旁边的星盗参谋低声道,“港口已经被我们封锁,绝不能在这个时候重开。难保会混进什么特工之流……” “22艘预警舰。” 恺撒轻声打断,义眼缓慢抬起。他仍在微笑。 “一艘也不能少。你知道惹恼我会有什么后果的,将军?” 阿卜杜勒神色略僵。最终,他还是咬牙点了头。 “……根据前方保守估计,木星环城现在的平民死伤人数,已经超过2000余人。” 通讯结束后,副官告诉恺撒,“是否开始向地球方面散播舆论?” 大概是捕捉到了副官在读数字时,某个不忍的小表情。 银发男人在回答前,先侧眸看看他,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总是这样可不行,丹特上校。” 他平静道,“要知道等真正到了那一天——木星环城的死伤人数,会是这个数据的成千上万倍。” *** 叛军入城的第10小时。 “得啦。你们爱怎样怎样,我不奉陪了!” 一位议员一脚踹开会场大门。他急着去接自己的omega情人,于是跳上门口的豪车,扬长而去。 “如果让叛军在木星环城过夜,城里的omega和漂亮点的beta可就惨喽。” 另一个议员扭头跟同伴说,但他的语气也不太像怜悯,倒像是在幸灾乐祸。 “好在我们集团的民间军火生意,已经拓展到木星环城了。等这次事件结束后……利润可观啊。” “咳,那也得等到结束的时候才行。光就木星环城的地产重建由谁掏钱就吵了一整天。我看还能再拖两天,公共事务办有得头疼了,那种级别的新闻发布会可糊弄不了人。” 前面正在欣赏场内拳击的议员,一边听,一边突然又想起什么: “对了,周末的高尔夫球会你去吗?生命绿树的那桩项目……” 首席执政官仍在咚咚咚敲着小锤子,只是无人在意:“肃静~肃静!” …… 50、第 50 章 叛军入城的第12小时。 夜色将至。 预警舰的舱内气氛十分低迷。 包括教官在内,绝大部分人都默默低着头,不跟任何人交谈,也不再将目光投向窗外。 还坚守在窗边侦察位的,除了林诺,也只剩下几位高年级的机甲系学员。 “……等下。预警舰是不是在动?” 地板缓缓震动。不少人都快速站起,再次跑到窗边。 “我们正在离开前线……这是要回宙斯要塞了?” “难道是赎金交够了吗?” “太好了……进入宙斯要塞的范围,我们就彻底安全了。” 离林诺最近的一个alpha轻声问:“那……他们也可以进要塞吗。” 他说的他们,自然是指叛军控制下的平民。 但舱内重归寂静,没有人回答他。 22艘预警舰穿过被火光染红的夜幕,停入在要塞停机坪。 林诺收起侦察目镜,大步从舰桥上下来。 军靴甫一触地,他就被面前的惨象震住: 平时异常空旷的停机坪,此刻已经被密密麻麻的担架塞满。 以至于后续的几艘预警舰,甚至没能找到空位降落,只得在空中盘旋驻停,等待地勤把担架和治疗舱移走。 地面溅满了血迹。在林诺不远处,还有婴儿凄厉啼哭的声音。 在叛军封锁道路时,一些距离宙斯要塞较近的居民,徒步赶往要塞求援。 后续又有成功从城内逃离的平民、负伤的特警部队、被抵抗者救出的人,陆续聚集在宙斯要塞的防线前。 对平民来说,宙斯要塞是不能擅闯的军事禁地,但也是整个木星环城唯一的安全区。 他们集体跪在高压电流屏障前,大声哭嚎、向联邦军求救。 不过,他们至少比滞留在城中的人幸运太多—— 他们并没有等上很久。一道发向土星环城的秘密请示过后,宙斯要塞的电流屏障,便无声撤去了。 大批难民涌进要塞,医疗基地很快被填满,于是辟出停机坪,当做临时医疗区。 要塞内的军医、地勤集体出动,开始着手安置伤患。 持枪士兵在人群中巡逻,一边稳定秩序,一边检查是否有叛军混入。 临时医疗区人头攒动,但混乱中却又莫名井然有序。 “……这已经是战争了。从机甲入城开始,这就不是城内特警可以处理的级别。为什么军队还不出动?” “最高议会还未下达指示。擅自出兵就是叛乱,没有长官可以担下这样的责任。” “……该死。究竟还要等多久?我的姐妹兄弟全都陷在交战区,也不知道能不能出来……” “啊!!我的腿——不要截断我的腿!” “……801床已经不行了。尸体抬下去,换地上的重伤患者上来。” 林诺在难民中大步穿行,军靴踩在湿滑的血迹上,几度险些打滑。 他紧紧绷着下颌,手里攥着光脑,沿恺撒带他去过的特殊通道,畅通无阻进入要塞。 “长官,这个光脑里有叛军入城至今的所有侦察情报。敌军布点、机甲型号都已齐全。” 他在舰桥上来回搜寻,终于抓到一个肩配光带的联邦上尉。 “请您代我转交给指挥长官,我想一定能——” 但是话没有说完,就被旁边的卫兵推开了: “退后!出示军队编号!” “军校的孩子?” 那名上尉倒是先看到他身上的军校制服,拦下卫兵,随后看了眼他的光脑,又看了眼他。 “军校生怎么能进要塞?” 林诺没有回答。 他依旧直直举着胳膊,似乎不把情报递给他就不罢休。 “军校预警舰恰好停在最佳侦察位,并且在叛军封锁领空后,依旧在原处悬停了12小时。” 他说,“此后如果局势升级,阿卜杜勒大概率会击落每一架侦察机。我的个人力量虽然微弱,但我的情报绝不会说谎。或许会对要塞的指挥长官有帮助。” 不知道为什么。 那名上尉听他说了一会儿,面上竟流露出一种近似怜悯的神情。 “孩子,”他说,“你当真以为宙斯要塞缺的是情报?” “不。”林诺说,“但我认为,倘若宙斯要塞能提出有说服力的作战方案,也许就能打消最高议会的诸多顾虑,令他们更早决定是否采取军事行动。” “顾虑?你认为他们在顾虑什么?” “我方错失最佳战机,致使阿卜杜勒挟持将近三个城区的人质。要顾虑在剿灭叛军同时保护人质,大概就是联邦政府一直举棋不定的原因。” 上尉笑了。 不仅他在笑,两名负责护卫他的卫兵,也面无表情地勾了一下唇角。 但林诺没有笑。 他不认为自己讲的是句笑话,而在要塞外传来的阵阵惨叫声中,他也不认为现在是什么可以笑的时机。 他只是用一双黑眼睛,定定看着他们,直到他们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消失为止。 “你说的应该是虫族战争前的第三行星联邦了。” 上尉说,“孩子,我并不好为人师,而且有很多事情,等你毕业后就会自然理解。但是,世道是会变的。那个年代对我们来说,毕竟太过遥远了。” 他话音未落,两位负责保护林诺的士官,已经寻着人找来。 他们走到上尉身边,侧过头,低语了几句。 于是上尉的神态骤然一变。 “非常抱歉。我之前并不知道你——您就是林诺。” 他带着两个卫兵,肃然立正,准备抬手敬礼:“请不用担心。我相信,恺撒元帅会处理好一切的。” “——而您不需要对一个军校生敬礼。” 林诺语调生硬地说,“世道再怎样变迁,也不会有将领对未建功勋者敬礼的道理。” 他说完,自己朝上尉行了个军礼,就大步流星走开了。 林诺的心情非常糟糕。但在返回军校队伍的路上,他却发现汹涌逃窜的难民群里,似乎有一小部分人在逆行。 他不由得留了个心眼,将他们的脸一一记下。 及至军校在要塞入口整队,林诺才再次见到了那些人。 是一些脑袋胳膊都裹着绷带的武装平民。他们正用私家悬浮车组建救援车队,准备重回交战区。 “以我们的能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突入引力塔范围。那里至少有30台机甲在把守。” 入口处非常拥挤,领队只能挤在机甲系队列旁边,把全息地图姑且投在血迹斑斑的地板上。 “但在被扫荡过的街区,估计还有幸存者。救援车队只要能绕过封锁防线,我们就有机会把他们带回来。” “但是那些机甲——该死,如果只是巷战cqb,我一个退役特警,根本不会怂这些星盗杂兵!但想要从一台机甲手里生还的难度太大了。哪怕我们能有一个机甲师……” “有机甲师也没有用。联邦机甲都有编号,政府不批准军事行动,谁也甭想把机甲开出来。” “用不了联邦的,只能从叛军手里抢。但抢到了,谁能开?这不又回到原点了……” “老杜他们去哪了?刚刚还跟在后头。” “早没啦。每过一次机甲封锁线,车队就要减员三分之二……” 几个人逐渐陷入沉寂。 然而有个难民被推挤过来,一眼认出他们是救回自己的车队。 他噗通一声跪下来,用血肉模糊的手抓住他们裤腿: “我的孩子还在交战区!他们整个幼儿园都陷在那里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我这里有、有400的现金,但账户里还有60万联邦币……还有一辆悬浮车,还有我身上这套衣服,我的背包……全都给你们,求求你们了……” 救援车队的人彼此对视。 最后,领队推开他的钱,低声说了句:“他x的,拼了。再干一票!” 几人驱动悬浮车,检查弹药,开始做出发前的最后准备。 而军校队列,则开始向他们的反方向移动——教官刚刚已经传话,中央军校即将撤离木星环城,预计在3小时抵达土星环城港口。 林诺垂下黑眸。 随后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来。 他才刚踏出队列一步。 胳膊就被一把抓住了。 “……”奥利弗抓着他,呆呆张着嘴,“……操。你干什么去?” 教官清点过低年级人数,现在正往高年级去,暂时没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 而林诺看了眼远处的两名士官。他们正背对着队列,跟预警舰驾驶员做最后交涉。 于是他用力挣了一下胳膊。 挣开了。但下一秒,却被更多的手抓住。 那是队伍里的几个同班alpha。也正用跟奥利弗一模一样的表情,张嘴看着他。 此刻人造太阳已经熄灭,天光猩红如血。 他们在远方连绵不断的轰炸声里僵持着,直到一个悬浮担架急匆匆撞上,担架上咕咚一声,摔落半截躯体来。 担架机器人两手一捞,把那半截纹丝不动的身体捞回,又朝临时医疗区疾驰而去了。 林诺说:“放手。” “林诺,你不要开玩笑。” 一个同班alpha说,“预警舰马上就会起飞,三个小时后到土星环城。土星环城的通讯畅通,所以你的家属肯定已经在往土星环城赶了。我们只是学生,是未参军的预备役,在这个时候撤离,没有人会指责我们的。” 林诺的表情没动,在听见“家属”两个字时,咬肌却一点点绷紧了。 可是他在空中侦察了12小时,什么样的惨状都见过,如今只觉得眼皮底下泡着浓烈的血,不管睁眼闭眼,都是正在枪下哀嚎的绝望人群。 紧接着,就是那破碎的战神金杯徽章——那书包一看就知道属于小孩子。他又是谁的家属,谁的伙伴,谁的快乐源泉和苦恼? 他是否也曾写过“以后也想要成为机甲师”,寄给他心目中的beta英雄? 他是否也曾在决赛时被父母托举,往战神金杯里丢过礼物? 英雄守护人民,机甲则是最好的战友——对他来说天经地义的道理,一天之内就被彻底倾覆。 但是,不管他们再怎样说世道变迁,道理就是道理。 道理是扎根在长河底部的磐石,冲不垮也推不走。 如若事到如今。没人再愿意捍卫它。 ……他就去当那个最固执、最愚蠢的捍卫者。 “放手。”林诺的嗓音微微沙哑,“我还没有参军,不适用于联邦军事法。我以自由公民的身份参加救援,最多也只会挨一个校内处分。” 他轻描淡写地说“挨处分”,却并没有说出那个最可怕的后果。 “指挥系,准备登舰!”前方的教官在催促。 未曾想最先放开的却是奥利弗。 他低低说:“我跟你去。” “不行!”林诺立刻拒绝:“你太弱了,会死在交战区的。” 奥利弗:“……” “学霸,我的模拟战成绩是全班第2。我跟你总可以吧?” 又一只手松开。 紧接着,林诺胳膊上的几只手都松开了。 有人选择默默退回队列,有人则开始掏战术背包里的防弹衣。 然后系紧鞋带、调试夜视镜。 林诺还没成熟到能负责同龄人的命的程度,心头一震,就想把他们全部踹回队列里去。 就见一个系着鞋带的同班alpha,突然被从地上提了起来。 “低年级都回去。”一个机甲系学姐手里提溜着人,语气很冷,“打进决赛圈了吗?一个两个就想着逞英雄?” 林诺愣了一下,定睛细看,才发现对方是16强赛的红方狙击手,还跟他打过很好的配合。 紧接着,又有几个高年级学员走过来,都是联赛里的熟面孔。 16强赛里的红方指挥官,随手丢给他一只战术头套,能把整张脸遮得只剩眼睛。 “对面是真星盗和真叛军,不是什么赛场选手。” 他淡淡说,“如果还想保家人平安,就算只剩最后一口气,也得先把脸打烂再说。” 说着,他又笑笑:“如何?还敢去吗?林诺学弟?” 林诺没吭声,只是闷头试戴战术头套。 试戴完,他才发现红方指挥官手里,也并不只有给他的一只头套,不由又怔住了。 “记得在班里找个人给你打掩护。” 蓝方突击手一边收紧防弹衣,一边从他身边走过去,“不然打到一半被家属开喇叭喊回去,很丢脸的。” 林诺沉默片刻,一点头,拉紧了战术手套。 他此刻心中有忐忑,有焦灼。脑中闪过小叔给他酷酷装秋裤的画面,也有银发恋人温柔的吻—— 但更多则是一种沉静的、笃定的释然。 在被痛苦与困惑折磨一整天后,他知道,这就是他想要的。 不过林诺并不知道的是。 此刻距离他成为木星环城17进17出的传奇战神,还有3个小时。 *** 叛军入城的第13小时。 全体军校预警舰起飞。两名士官在舱内再次检查,最终在窗边角落发现了林诺的身影。 少年靠坐在白天的角落里,却已经两手抱着胸,低着脑袋睡着了。 舱内的灯光很亮,他把外套盖在头上,只露出几绺黑发。 身上的定制军服有点皱巴,但依然可以在胸口看见军校编号。 一个士官点点头,开始向恺撒汇报。 但另一个士官想了想,迈步过去,想将少年头上的外套掀开。 “我刚刚在队列里确认过脸。他的确上了预警舰。” 前一个士官拦了他一下,并用下巴指指窗边的侦察阵地。 他的意思是,林诺今天连续侦察了12个小时,精疲力竭是正常的,这个时候就不必再去打扰他。 但另一位士官明显不这么想。 他把同僚的手推开,然后重申这件事的重要性: “元帅一个小时前,就已经等在土星港口。你不会想让他失望的。” 就大步朝窗边的少年走去。 “——全体教官,注意警戒。部分叛军正在往港口方向移动。” 两个士官对视一眼,同时给爆能枪上膛,回身赶往甲板警戒。 窗边的奥利弗缓慢松了一口气。 不光是他,周围一圈学员,都心有余悸地擦了擦汗。 虽然不太明白这两个眼生的教官,为什么唯独对林诺如此执着,但好在有突发情况,否则他们还得绞尽脑汁打掩护。 奥利弗穿着跟林诺换来的制服,使劲吸住腹肌,模仿林诺的细腰,并决定要把这个姿势保持到入港为止。 他怀里还有一封林诺临时写的亲笔信。 大致意思是请求恺撒不要为难两位士官,一切都是他一意孤行云云。 不管是扮演还是带信,都是奥利弗自告奋勇接下来的。 一方面是真的很想帮上忙,另一方面,他听说恺撒元帅性格很好,脾气也很温和。 想必知道自己接班人的选择,一定也是会特别欣慰,而不是突然暴跳如雷什么的吧—— 奥利弗一边为林诺祈祷,一边激动地想象着。 等到林诺他们平安回来,他肯定还能向恺撒蹭个签名。 ……但别说还真别说。 他默默嗅着人家的制服外套。 林诺这小子总把衣服洗得香香,一班alpha摸爬滚打的汗臭味,他是一点也没沾上。 目光偶然扫到翻领下的某个缩写,他一时摸不着头脑。 ……cc。什么cc? 51、第 51 章 “……根据我今早获得的情报,叛军现在共计持有98具机甲。41具为kg4007通用机型改装,35具为kl2201机型改装,15具为v代核心炉配以自建外躯,以上机型都有基因锁功能,非指定驾驶员无法操纵。” 预警舰起飞15分钟后,林诺跟救援车队的人们一起,挤进逼狭的临时帐篷开战前会议。 他手里的光脑亮着,把12小时的侦察情报投影在帐篷顶部。 队伍中的所有人都凝神听着。 虽然救援队里有退役特警,有平民,但林诺的情报图画得非常详尽清楚,平民也能一看就懂。 “但其中有7具机甲,属已被联邦淘汰的老式核能动力机型。驾驶舱非常简陋,未设计基因锁功能,因此更容易被抢夺。” “啊你们在谈大事……等我给你们腾个地方。” 旁边担架上的伤患,一个个垂死病中惊坐起,抱着自己的断腿,吭哧吭哧把担架挪到角落去。 “但按照你的情报,阿卜杜勒给这些老式机甲,都配有最新型机甲的火力支援。看这个排布,” 红方指挥官用手摆弄了一下机甲布点,让他们的火力范围显示出来。 “他们每具机甲的眼灯视角,都恰好能覆盖队友的视野盲区。加上还有地面武装部队,第一具机甲会非常地难抢。” “从今天下午16时开始,我观察到叛军的部分机甲,就开始出现不自然制停现象。” 林诺说,“而且换班频率,从早上每攻占三个街区换一次机甲师,变成了下午的一街区一换。及至预警舰回要塞时,他们的频率已经上升到30分钟一换。 “想必阿卜杜勒的机甲师,存在实力差距很大的不同梯队。 “精神力最高、注意力时间最长的第一梯队,他会留待被联邦采取军事行动时再使用。而二三梯队的机甲师,由于无法长时间输出精神力,有时即便机甲在行进途中,也会出现精神力输出幅度不足导致的机体制停。 “这一点会让他们的全覆盖视角出现时间差,也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民用通讯已经瘫痪,但警用通讯还勉强可以对付。” 退役特警说,“只是木星环城里的特警基地也快沦陷了,所以要随时做好队内断联的准备。传统指挥会很难执行,如果通讯断联,就要靠各作战单位自主协调了。我这里信号弹倒是管够,留一个指挥官在安全区看地图,一旦通讯瘫痪,只能靠信号弹联络。” 他们低声讨论了推进战术、信号弹指代信息、各作战单位分工,就开始火速穿装备、戴面罩。 林诺把面罩往鼻子底下拉时,被蓝方指挥官拦住。 他只说了句:“你留在指挥部。情报是你提供的,你比我们都熟。” 几个抵抗平民在检查枪支,看他们在拉扯,就问了句:“他几岁了?” 蓝方指挥官回答:“他才19。刚上高等学部。” “那你就留下吧,小子。” 退役特警对林诺说,“而且你的这个……” 他指了下自己的眼角,“这个红痣的辨认度太高,也没法被面罩挡住。一旦被叛军挖出你是谁,后续你就会有大麻烦。” 林诺思索片刻,随后摇头。 “两位学长之一留在指挥部。” 他对16强里的红蓝指挥官说,语气很笃定。 “论指挥熟练度,我暂时还比不上你们。你们想让我留在安全区,可一旦指挥出了差错,整支车队都会陷在敌占区,更别再提什么救援幸存者。 退役特警说他小红痣太醒目,他就直接从担架旁抄起手术刀,准备对着镜子划坏它。 “哎别别别……”担架上的伤患吓得好腿断腿一块抖,“哎你们拦住他!” “别弄。应该没大事。” alpha学姐看他一低眸,小红痣就不见了,就果断把手术刀夺了,丢回托盘里去。 “你呆在我们队伍中间,没人能靠近你。” 林诺穿着防弹衣,荷枪实弹,面罩一路拉到脖子以下,只露出一对黑眼睛。 他早些时候还会想起小叔,和他温柔但性癖略显变态的年长恋人。 但等到悬浮车队轰然冲出安全区边界,高速疾驰在敌占区的夜色里时。 他的脑中,就不再有任何杂念了。 “抵达466车站附近,往东绕行。” 耳麦里的蓝方指挥官低声说。 “按照林诺的情报,西侧河流有3个机甲单位布局,注意警戒。” 即便距离有上百公里,林诺依然可以在建筑群的火光中,看见那些缓缓行走的钢铁巨物。 一想到那些火光中,有多少正在饱受煎熬的灵魂,林诺的牙根都微微咬紧了。 退役特警一手持枪,一手打着方向盘。 他们按照原计划,从环城东郊绕过水库,然后一个回马枪,回掏环城市区。 紧接着,车队开始分流。 抵抗平民驾驶的悬浮车,开始小心沿防线边缘搜寻幸存者; 而几个退役特警,则带着机甲系学员们直入敌占区腹地。 “……你们知道为什么就算到了星际时代,巷战依然是所有战役中,最残酷的类型么?” 副驾驶座上的特警说,他的肾上腺素已经开始飙升,所以话也开始变密了。 “记住,小口径两枪胸一枪头,爆能枪对轰就完事了,但注意不要波及队友。我不管你们以前有没有杀过人,可是进了巷战,不是他死就是你死。” “闭嘴,老李。” 开车的退役特警说,“有我们在,还轮不到这些学生杀人。” 林诺坐在后舱里,没有说话,只是面罩内的呼吸有点急促。 他的学长学姐们也是如此。 他们已经离叛军太近了。 近到他甚至能听见一些星盗嬉笑的声音,以及人的挣扎和惨叫。 按照战前会议,他们首先要拿的,就是引力塔以东、沿水库矿脉防线的老式机甲。 由于木星环城的东侧是矿产区,那里人口稀少,所以这里也是叛军最薄弱的一道防线。 林诺在侦察时就已经注意到这一点,但即便防线薄弱,跟救援车队相比,也依然战力悬殊: 防线共计四台机甲,包括机甲师在内,林林总总有百余人驻防,而且全副武装。而他们的队伍,只有4名退役特警,加上7个军校生。 悬浮车停靠在一墙之隔。 星盗们正在折磨人质取乐,没有听见数人跳下车舱的声音。 退役特警判断出老式机甲的方向,无声做了个手势,林诺便沿着墙根,无声无息地摸进了矿工厂。 一开始的一切都顺利得不像话。 退役特警无愧专业cqb之名,一进工厂,直接放倒后门3个星盗,然后火速栓上石头,让尸体悄无声息滑进水库。 紧接着,他们沿着工厂阶梯一路上行。 城内没有舰桥设备,叛军的机甲师要换班,就只能在平坦的高层平台、工厂顶部的塔吊上进行。 林诺神经紧绷,一层层往上扫,但每层都不见人影。 他们竟然一路畅通无阻,到达通往楼顶平台的最后一个房间。 两名退役特警依旧挡在学生们前面,非常顺利地活捉了等着换班的机甲师。 “……告诉我们下一次换班时间,不然就跟你的股动脉说再见。” 退役特警用尖刀抵着他的下腹。 在他们审讯期间,林诺两手持枪,肩膀顶着墙,始终戒备着房门方向。 没过二十分钟,他听见老式机甲笨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工厂塔吊前。 “嗡”地一声,机体内的冷却装置开始运作,而舱门也“哧——”地打开了。 叛军机甲师从老式机甲里出来,一边骂骂咧咧地抱怨着,一边在塔吊顶上迎风尿尿。 紧接着,他喊了两声同伴的名字,没人应答,顿时骂得更难听,只好自己把自己从塔吊上放下来。 截至目前为止,进展都是顺利的。 林诺原本视野对着门,却莫名感到一股寒意,从天灵盖陡然窜到脚后跟。 那是他曾在机甲训练场里也发作过的“小猫一激灵”——他或他的战友被暗中瞄准了。 在极致冰冷的恐怖感驱使中,林诺猛地回身丢开枪,两手一把抓住身前的退役特警,并将对方一同压向地面—— 枪声炸响! “——狙击手!” 林诺压在地上,朝后方队友低吼。 红方狙击手毫秒之内,就已经判断出子弹路径,架狙上膛一气呵成: “10点钟,星辉大厦方向!” 又一发子弹呼啸而过,将已经破裂的窗玻璃炸得粉碎。 红方狙击手眼角划破,霎时血流如注。 但她依旧屏息凝神,两枪就把对面狙击手点了名。 然而此前的两次枪响,早已让他们的计划全盘颠覆。 几个学长马上回过身,开始做楼层防线——楼下有近百余人,枪声响过后,他们几乎马蜂般汹涌聚集,隆隆的脚步声,让楼层地面都在震动。 林诺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捡了枪,去封锁通往楼下的货梯口。 他刚刚扑倒退役特警时,是直接挡在对方身上的,现在有一边的大腿,莫名感觉热麻麻的。 但涌起的肾上腺素,让他整个人都被战意支配,一个星盗刚从货梯门探出头,他就“啪”地一声,让对方的脑袋在货梯里彻底开花! “你……” 刚刚在车上跟他们讲巷战的退役特警,本能地还想替他补两枪。 一看对面都已经摸不着头脑了,不由微微一愣。 但他毕竟前线经验丰富,见林诺面罩上溅着血,胸膛也在剧烈起伏,持枪的手却始终很稳,于是低声说: “回家后记得找个好点的战后心理治疗师。第一次都这样,很快就过去了。” 往楼顶聚集的叛军越来越多,远处隐隐开始传来机甲起飞的声音。 林诺心头一紧,把货梯位交给一个学长把守,自己重新冲向楼顶平台。 枪林弹雨中,那名本该换班的机甲师,现在正避着红方狙击手的位置狂爬塔吊,准备回到老式机甲里去—— 而林诺明白,一旦他把机甲驱动,他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座工厂里。 “……林……!!” 红方指挥官喊了一声,又马上闭紧嘴巴——他知道在匪窝里不能喊出林诺真名。 但他眼睁睁看着身边的黑发少年,几乎如豹子般窜了出去,三两下就攀上塔吊,用尽全力把叛军机甲师从舱内抓出来。 他们几乎瞬间开始凶残的打斗。 “……x了圣子的!” 一贯冷淡的红方狙击手骂了脏话。 她闭着一只流血的眼睛,挨个把爬上楼顶平台的叛军点掉。 点了一波又一波,点过工厂楼顶又点远处大厦,人头简直无穷无尽,然而枪袋里的子弹却在急剧减少。 “他们来增援了。” 退役特警冷静地说,摸了腿上的枪带,抽出最后一个弹匣,装上。 “继续战斗,给另一边车队创造时间!” ……林诺跟敌人一同滚进驾驶舱。 他们打得非常凶,一把军用匕首一把开刃短刀,好几次都堪堪从双方的颈侧动脉一厘米处擦过。 老式机甲的驾驶舱非常逼狭,林诺的近战天赋被限制得很厉害,几十回合下来,两个人身上都挂了不少彩,却仍没有分出胜负。 远处机甲飞行的声音越来越近,林诺的瞳孔骤然缩紧,匕首被对方的短刀一下弹飞。 对方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容也僵住了——林诺用腾出来的那只手,攥住了捡到的钢缆另一头。 然后猛地绕过对方脖颈,直接反身蹲跪下去。 叛军机甲师被他当场勒在驾驶座的靠背上,两腿剧烈踢蹬着,用短刀胡乱捅刺林诺的小臂和手背。 林诺一声不吭,大腿肌肉猛地绷紧,将身子又往地面压去。 数十秒后,驾驶座上没了声音。 林诺连把他扔出驾驶舱的时间都没有,补了一枪头部,就直接关闭舱门,着手驱动机甲。 强悍的精神力汹涌贯入,就连垂落少年发间的神经纤维也猛烈震颤。 机械音还在板板正正读数:【同步率,13%,48%,69%……】 读到80%时,庞大的钢铁巨兽,已然从林立的高楼间站起。 火光在它战痕累累的外壳上跳动,它抬起眼灯,连脑袋都没来得及转,就一手护着工厂,一手朝侧前方弹出光盾—— 一发来自叛军机甲的光束炮,结结实实砸在了光盾上。 光束四分五裂,炸开血红的焰火。 它偏过头颅,望向正疾驰而来的叛军机甲。 ——这一幕,即像游戏开始,也像游戏结束。 52、第 52 章 “已成功控制目标。”林诺说。他眼中银光暴盛,几乎把额前的黑发都染成银白色,“马上掩护你们撤离。” “林、1号机甲师,你没受伤吧?!” 林诺紧了紧操纵杆。 他两只手上全是深浅不一的刀痕,血淋淋一片,连那双好酷的战术手套都捅烂了——他是真的很喜欢这双手套,所以目光落在上面时,心里特别难受地颤了一下。 “没有。”他果断说,“我去阻击叛军,工厂附近的幸存者就——” 他没法把后面的“交给你们”几个字说完。因为第1台叛军机甲已经突到他面前了。 两台机甲的拳头轰然相撞,巨大的冲击波在空气中震荡开来,甚至把刚爬上楼顶的叛军,也一并掀翻出去。 “走!” 蓝方指挥官大吼一声,趁乱从墙角冲出,一路突突下楼。 倒是几个退役特警,鲜少能在这样近的距离看到机甲战斗,不由回头多看了几眼:“好小子!” 林诺当然听不到这声赞叹。 除去距离因素,他已经把自己的专注度和精神力全部提升到极限。 他抢到的老式机甲,远比对面机甲要落后整整半个世纪,但两拳相接过后,却是他先拔出背后的链式钢刃,一击贯穿对面的驾驶舱。 “轰——” 钢刃跟机体摩擦产生的火花,引爆了叛军机甲的核心炉。 滚烫的气焰冲天而起,近处的道路和建筑物都被瞬间熔毁。 林诺猛地想起,工厂附近还有幸存者,于是张开双爪,一把抱住还在连环爆炸的机体,瞬间抬升至百米高空。 “……什么?再说一遍?” 阿卜杜勒猛然回头。 他第一反应就是恺撒在驴他,他都冒险把22艘军校预警舰全送走了,却还是得到了有人夜袭占领区的消息。 但打开光脑,屏幕里却是一具老式机甲单枪匹马悬停高空,钢刃斜指脚下,冷眼俯瞰着四面八方围来的敌军。 “这不太像是恺撒的行事风格。” 旁边的星盗参谋也很狐疑,“按照同行兄弟的情报,如果那家伙决定插手,那您应该会是第一个被嘎掉的人。” 阿卜杜勒狠狠瞪了他一眼,劈手夺过通讯器: “d3、d4地区作战单位向北移动。那家伙估计是多管闲事的退役机甲师,把他包圆了炸上天。” “指挥部,观察到第二目标附近敌军,正在向我移动。” 林诺说,机甲到手,他再次拥有挑高视野,“请指挥突袭车队控制第二目标。完毕。” 按照作战计划,第一个把机甲抢到手的人,必须承担最重的战斗任务——阻击叛军,吸引火力,拖延时间让队友把第二、第三台机甲抢到手。 等队友抢到其他机甲,作为机体驱动速度最快的机甲师,他还必须承担起最核心的救援任务。 从地面轰向老式机甲的光束,密集得就像发光的暴雨。 光束不再是联赛时的模拟光束,刺向他的光刃,也不会只让机体判定僵停。 老式机甲之所以会成为淘汰品,是因为它的防御,远远跟不上机甲攻击武器的研发速度。 新型机甲的粒子光刃但凡擦到机体,它的外壳马上就会熔毁出一个洞。 林诺猛地一推操纵杆。 老式机甲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高空腾挪闪避,随后架起臂铠上的光盾,直向地面俯冲而来。 老式机甲从高空砸落,一个豹子打滚,从挥扫的光刃下躲过。 随后一爪从背后扣住敌方腕部,脚抬起对准敌方机甲尾部轴承,用尽全力一个左正蹬。 “砰!!” 这一脚蹬得炸出了音爆,让敌方机甲从建筑物的空隙中,一路疾退栽进水库。 老式机甲把对方连着光刃的机械爪给掰了下来,还把断爪当成剑柄抓着,迅猛扫落身后的两发爆能弹。 紧接着,它又在激烈的打斗中,掰走了另一台机甲的最新型光盾。不仅如此,它眼灯一阵疾闪,盯上了对方背后的运兵舱。 “哎怎么一直抢东西。” 叛军机甲师忍不住大喊。 下一秒,热度高达80000摄氏度的粒子光刃,从一个吊诡的角度贯穿了他的驾驶舱,把他连人带驾驶座一同气化。 “报告指挥部,已控制第二目标。” “报告指挥部,已控制第三目标。请指挥机甲师1号,随车队撤离。” 林诺在包围圈里足足恶战了一小时,终于听见耳麦传来新的指令。 老式机甲抬起眼灯,朝远处张望,果然看见两台机甲已经先后升空,并凌空打出一发信号弹。 有队友分担火力,意味着他的作战重心,可以正式从阻击转为救援。 林诺立刻压低机体重心,几乎在贴地飞行,一个音爆就从包围圈里丝滑脱身。 恶战过后,老式机甲整体没有受到特别致命的损伤,只是他一直觉得一条腿热麻麻的,好像有液体在沿裤腿往下淌。 但战场容不得他的注意力分散一秒。 一声几乎震聋耳膜的炸响,老式机甲侧翻躲过一发光束炮,随后果断以震荡弹回击。 在对方视野被气浪遮蔽时,它以机甲师无法想象的速度凌空绕后,光刃自上而下,悍然击碎敌方用来输出光盾的臂铠。 “救援车队请告知我幸存者位置。” 林诺说,他被炸得耳朵里一片嗡鸣,“请提高音量,我的听力似乎有短暂下降现象。” 救援车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冒着被发现的危险,给了他最直观的坐标指示: 又一枚信号弹被炸上了天。 林诺知道其中利害,马上抽身回防,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赶在平民的救援车队被叛军包围前,一记臂铠光束把地面清空。 “那个幼儿园。” 距离靠近,救援组可以向驾驶舱投送文字,他们意简言赅地告诉林诺。 “车队一次可以消化22名儿童,但园内还有68名儿童和14名工作人员。” 林诺卸下背上的运兵舱,回道:“一次带不走,我再进来。” 叛军的运兵舱,其实也不过卡车车厢大小,里面两排长凳,一般可以运输8-10名成年士兵,自带随重心变化的陀螺仪。 第一次进敌占区,他们有抢夺机甲的任务,自然不可能随车携带大容量的运载工具。 林诺看着地面的幸存者忙忙碌碌,已经想好第二次进来时,要沿路掰两节悬浮列车的车厢。 那玩意也有陀螺仪,至少不用担心机甲快速行进时,幸存者们在里头滚来滚去。 幼儿园的教师们灰头土脸,抱着孩子们往运兵舱里送。 小孩们估计是吓傻了,全程也没一个人哭闹。 其中一个孩子下意识仰头,就见那具比大厦还高的钢铁巨物,刚刚还在不远处哐哐乱杀,此刻却正在烟尘中单膝跪立着。那双凶悍眼灯垂落,凝视着他们的模样,莫名显得有点柔和。 “机甲师1号,加快速度。” 蓝方指挥官在耳麦里说。 他们一直在拖延叛军火力,甚至还为车队清空了撤离路线。 林诺见运兵舱已经塞满,立刻示意车队关闭舱门。 还没来得及进舱的幸存者摸着门,脸上顿时露出了惊惧的表情。 “不……不要把我们留在这里!求求你们!” “请告诉他们,我一定会再回来。” 林诺说,他把运兵舱固定在胸口,用光盾保护着,“而且是很快。” 地面救援车队如实转达,但幸存者们表情呆呆的,似乎不太敢相信,然而也已经放弃挣扎。 林诺一咬牙,不再耽搁,护在救援车队后方,一路跟追击的叛军交火,并在20分钟后,径直滑行进入要塞安全区。 宙斯要塞内的难民,看见一台叛军机甲竟然朝他们袭来,吓得连连后退逃窜。 然而机甲只是猛地屈膝跪地,把胸口的一个运兵舱放下,然后连防线都没进,直接转身就往敌占区掠回。 “……这么快?!” 救援车队没跟上,只好先去安置被带回来的幸存者。 接下来的近两小时,林诺开始在敌占区和要塞来回穿梭。 当他第六次进入敌占区时,明显感觉敌方强度提了一个档次,显然是第一梯队的叛军机甲师上线。 队友抢到了四台机甲,在掩护林诺第七次进出时,被敌方制停一台。 但好在核心炉没有爆炸,机甲师及时弹出了。 “他在弹出时被子弹击中胸口。有防弹背心,但肋骨可能断了两根。” 林诺第七次放下救援舱,自己也从驾驶舱里爬出,背着一个学长下来。 他来回这么多次,要塞的军民也都明白他们在干什么,林诺一出舱,立即有军医和平民志愿者飞奔着围过来。 听他快速交代过情况,志愿者合力把学长抬上担架,军医却一眼看见他裤腿上的大片血迹。 “——腿,你的腿!” 军医在后面追赶着大叫。 可是驾驶舱门已经被关上。 第十二次救援,敌占区里的队友机甲,只剩两台。 林诺放下幸存者,自己也再次从驾驶舱出来,脸色很白,但只哑声说了一句“水”。 难民们马上张罗着给他拿水,林诺拉起一点面罩,喝一半,兜头淋一半,让持续呆在高热驾驶舱里的身体降温。 紧接着,他还没忘记找垃圾桶丢空瓶子,又闷头往驾驶舱爬。 “……你别去了!”有人在后面喊,可能是他某趟带回来的幸存者之一。 “我还有两个战友在敌占区。” 林诺简短解释,舱门关上,战损累累的老式机甲,再次嘶鸣着启动。 第十六次,他成功把两个战友都拖了回来,还带回一车困在地底工程里的幸存者。 可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战争,制造的受难者太多了,装载幸存者的载具永远不够大,他每次进出,总要把一些人留下,并跟他们承诺会再回来。 到现在为止,敌占区里已经没有他的战友,可他的承诺还是没有完成。 “林诺!” 红方指挥官在耳麦里厉声吼他,他在联赛跟林诺交过手,能看出老式机甲的行动已经开始迟缓。 “够了,你给我下来!人的能力是有限的!” “……” 林诺松了松僵硬的手掌。 老式机甲的眼灯缓慢抬起,隔着防线,望向对面的叛军部队。 叛军机甲不敢进军事安全区,但对面一台机甲,就把它们的防线杀穿了16次,还次次往回带人,对阿卜杜勒简直是奇耻大辱。 此时此刻,叛军机甲都只蹲在要塞防线以外几百米,只等林诺出来,就把他围杀到死。 林诺看了看防线对面。 他判断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再去一次,很可能就会陷在里面。 但与机甲相连的精神力,还没有及时收回,借着机甲的视野,他偶然看见地面上仰望他的人群。 人群里有一个母亲,一个孩子——他能记得他们是谁。 第16次进敌占区时,运输舱容量依旧不够。 而他们本来是一家人,是一对父母、一个孩子和父亲的兄弟,最后,他们只让母亲和孩子先进了他的运输舱。 见机甲朝他们低头,那对母子也愣了一下。 他们仰着脸,又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没有向林诺哭诉,也没有更多哀求。 只是沉默地把头垂下去,将悲恸的表情挡住。 “我最后去一次。” 林诺把破烂的战术手套重新拉紧。 “……我不是——这小子真的很难杀我x,到底怎么回事??” 阿卜杜勒在临时指挥部里大步转圈,又暴怒砸击桌面。 他的目标是要跟联邦政府谈判,谈完了把引力塔一炸走人,途中有那么几个特警或者想装英雄的平民来救人质,能杀就杀光,杀不掉跑了也就算了。 但问题是,连着进来捞16次也太过分了,当他的占领区是公共厕所? “老大,前线兄弟说他又出来了,就在宙斯要塞两百米前打着呢。” “……” 阿卜杜勒捏住眉心,“叫艾斯特过来,准备上机。” 他本来不想这么早派麾下的王牌出场,那是留着对付联邦军的,但奈何对方实在欺人太甚。 而作为经验足够丰富的前上将,他也观察出对方明显不是退役机甲师,而很大概率是天赋极高的机甲系学生。 但好在对方到底还算是个人类,这么长时间高强度战斗,明显能看出迟缓。 他打算让王牌上阵,亲自坐镇指挥,把那个机甲师小孩活捉回来。 至于俘虏后要怎么对待—— 对方毁了他13具机甲,将近三个班的兵力,他会让对方知道被迫注入安非他命保持清醒、同时被虐打至死是种什么感觉。 “人呢?我x。” 阿卜杜勒朝门外怒吼,“我说了让艾斯特过来!” 门外静悄悄的,只有夜风无声掠过。 连卫兵换岗的脚步声都停了。 阿卜杜勒脑中,突然闪过参谋说的某一句话。 猛地反身按住枪套! “……我.操!!你特么根本不讲信用——” 月色下,一对尖尖的狼耳阴影,无声朝门内渗入。 *** 林诺一枪打碎敌方机甲的核心炉,朝敌占区腹地再次突入。 他依然用运载舱装满难民,还特地看了眼那对母子的两位家人在不在。 ……无论如何,至少他们可以不用失去彼此了。 但在往宙斯要塞方向回撤时,他明显感觉似乎不太对劲。 如马蜂般密密麻麻拦截的叛军机甲,此刻也不知道都去了哪里。 紧接着,远处的要塞方向,传来一阵低沉的嗡嗡声。 他像正在宙斯要塞的其他人一样,猛地刹住脚步,朝天空张望,惊愕不已。 ——一整支联邦正规军机甲部队,正风驰电掣掠过天际,朝木星环城袭来。 53、第 53 章 ……恺撒足足在土星港口等了4个小时。 在预警舰降落,乃至那扇舱门打开以前,他都不认为这是什么苦差事。 他与他的年轻恋人聚少离多,如果没有这次叛军事件,他们或许还要再熬半个月才能见上面。 银发男人抱着胳膊,倚在港口栏杆耐心地等,唇角一直勾勾的。 他脑中甚至想象了非常完整的相遇情景: 预警舰降落,黑发小猫闷头闷脑冒出来,然后咚一下子跳到舰桥上。 小孩在木星环城的叛军那受了惊,再加上以他的性格,肯定要为不相干的受难平民难受,所以初始情绪一定会很低落。 他会垂着头,拖着步子,跟着大部队恹恹地往港口里走—— 直到一头撞到恺撒身上。 然后,恺撒最喜欢的那双黑眼睛,就会瞬间炸出很亮的光彩来。 不过既然同学们都在旁边,小猫的别扭脾气是一定会发作的。 他会假装到处看风景,一会儿掏掏书包,一会系系鞋带,慢慢落在大部队后头。 而等到这个时候,就意味着可以拥抱了——恺撒靠着的地方,左侧半米就是私人会客室的门。 他们可以一路滚进沙发里,黏黏糊糊地亲对方很久,直到少年满脸通红,被迫一遍遍说想他、喜欢他,还要不自觉用大腿夹他的腰为止。 “停机坪净空。来自木星环城的航班即将降落。” 恺撒抬眸。 22艘预警舰自跃迁点跃出,滑行进入停机坪。 先是基础等级学员,然后是星舰导航系,军科系,指挥系。 学员们精疲力尽地下来,蓦地抬头看见他,立刻对他肃正行礼。 而机甲系不管是在学校和部队,撤离时都会排殿后位置。 所以等到最后一艘预警舰舱门打开,恺撒才微笑着站直身体。 一个,两个。 二十个,三十个。 ……最后,一个穿着林诺制服的矮子、智障、饭桶、雀斑长得就像脸上顶着一泡鸟粪的废物alpha——站到了他的跟前。 “元帅您好!我是林诺的同学。” 奥利弗啪地立正行礼,骄傲地抬头挺胸,高声汇报,“林诺托我转交一份亲笔信给您。请您过目!” 他双手把信件递上。 等了好一会儿,对方才抬手接过去。 奥利弗满怀激动地等待着,眼睛直盯着被拿在皮革手套里的信纸看。 毫无疑问,林诺的壮举是非常激励人心的,他在船舱里嗅着衣服装睡时,已经听同班alpha悄悄讨论过好几轮了。 盯着盯着。 他却发现那双拿着信的皮革手套,开始不明原因地轻微发抖。 随后,银发男人缓慢收拢五指。 让那张信纸在他手中,吱吱嘎嘎地变成一团捏得极紧的纸团。 “杜兰德,准备飞艇。” 恺撒顿了一下,并缓缓吸进一口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继续冷静下令: “我们现在就出发。” 转身要走前,他又想起什么,转向那两名惊惶万分的士官: “脱掉他身上的制服。” “啊??”奥利弗被一下押住胳膊,疼得龇牙咧嘴,“为、为什么?!元帅!元帅!!为什么啊?!” 在他问出声前,恺撒本来都已经快速穿上大衣,准备要走了。 听见对方竟然还敢问为什么,他军靴蓦地一停,又带着浓重杀气折返回来。 “……公共形象,元帅。” 一旁陪同的参谋,察觉恺撒此刻的情绪不对劲,还追在后面提醒,“请注意公共形象……” “你想知道为什么?” 恺撒停在奥利弗面前,低下头。 奥利弗身高其实并不矮,也有180出头,但在192的银发男人面前,他还是被整整压了一个头。 “——因为你不脱,我就会立刻杀了你。紧接着就是你那个临阵脱逃的废物父亲,你那个自作聪明的废物母亲,和你那一直在挪用联邦资产的废物兄弟。”他轻声细语说,“听明白了吗?” ……那大概是奥利弗此生第一次,直面能够扭曲灵魂的暴戾。 从一个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时刻、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人身上爆发而出。 他张着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两条腿莫名软了下去。 高级飞艇加上军用通道,让恺撒在木星环城凌晨2点15分时抵达。 杜兰德一下飞艇,立刻带着警卫队队员进入环城,按照在飞艇上敲定的战斗方案行事。 而恺撒径直从顶部的专用停机坪下去,眸光扫过战火燎天的木星环城,远处的光束密集如雨,显然正在进行一场机甲间的恶斗。 他未曾在下方的难民群停留一眼,就将目光收回。 男人打开军用通讯频道:“第三舰队机甲特种部队立即在停机坪集合。一分钟后,指挥室战前会议。” “哦豁!请等一等!” 前方突然转出一个笑容可掬的人,是秘密调查局的督战干事。 “这不是恺撒·卡厄西斯【前】元帅么?我怎么不知道最高议会授命军事行动了?而且,您不是早就把指挥权交还给联邦政府了吗?那您可要——” 他的话音骤停,脊背也一瞬间僵硬。 ……一把冰冷的爆能枪,抵住了他的前额。 恺撒一手抬枪顶着他,脚下和命令都没停: “伍德上校把全城情报集合在指挥部。会议在50秒后开始。” 那个干事不得不在男人咄咄逼人的目光里,连连跟着往后退。 直到后背撞到舰桥的舱门,他才害怕地从枪口下逃开,跌跌撞撞去联络秘密调查局了。 第三舰队是他的旧部,非常适应这种作战节奏:“遵命,长官。” 五分钟后,一整支机甲特种部队从要塞起飞,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直扑木星环城。 “……宙斯要塞出兵了!!” 下方临时医疗区,所有人都猛然抬起头。 “终于……终于!” “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有人喜极而泣,有人还在为第17次进入敌占区的机甲师祈祷,有人则在欣喜之余,又感到些许困惑。 “感觉好突然……是最高议会批准军事行动了么?” “不管怎样,军队能插手就好……” *** 林诺放下最后一舱幸存者,打开舱门。 他微微摇晃着,突然一脚踏空。 “……啊啊!快接住他!快接住他!” 幸存者们一拥而上。 驾驶舱距离地面可还有五米之高,一时扯帐篷的扯帐篷,拉担架的拉担架,甚至还有人抢不到什么东西,居然像要接掉下树的猫似的,拉着自己的衣服找位置。 场面一片混乱。但好在林诺在摔下来的过程中,竭尽全力在机体身上推了两把降低势能,还把手腕的光脑都磕碎了,最终才有惊无险,落到人们乱哄哄拉开的帐篷上。 有很多人的手在底下托举着他,接替着往医疗区传送。 林诺想下来自己走,但他总感觉脑子晕乎乎的,四肢也没什么力气,不知道是为什么。 直到底下又有人在叫:“血!有血!当心,他身上有伤!” “哪里??伤在哪里?” “他左边的腿一直在冒血呢!医生!医生!!” 紧接着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他从人们的手臂被转移到一张担架上,机器人还在嘀嘀咕咕识别伤患信息,被人一把推到一边去,好几个人端起担架就跑,腿都抡出了残影。 “啊啊啊!医生!!医生!!快帮帮他!” 林诺昏昏沉沉地躺在担架上,又被移上另一张临时病床。 他脸上还盖着战术面罩,有人想帮他把面罩掀开,被另一个人马上按住了: “等等!现在联邦正规军刚进敌占区,战斗还没完全结束呢!这里人多眼杂,他又干掉了敌人那么多具机甲,万一被叛军的眼线看见他的脸,以后报复他可就惨了!” “对!说得有道理啊!” “我们要保护好他,谁来打探消息都别松口!” “对!” 军医只好摸索着往面罩底下塞氧气罩。 有人看林诺身上都是汗,就连忙给他呼啦呼啦打扇子。 有人却又说那是冷汗,就到处给林诺拽被子盖。 最后军医勃然大怒,把一大堆人全部轰出帐篷:“不要围在这干扰工作!” 被赶出帐篷前,有个很小的孩子过来捏住林诺的手,往他手里塞了些果冻和糖果。 “你要快点好起来。” 小孩子趴在他耳朵旁边说悄悄话。一颗很小的脑袋上,还裹着染血的绷带。 “等你好了,我就再奖励你五颗!” 林诺躺在病床上,因失血过多而极其虚弱。 但他还是慢慢收拢手指,把果冻和糖果都握紧了。 他在治疗舱接受输血时,恺撒正坐镇指挥室,将木星环城里的叛军扫荡干净。 阿卜杜勒已死,他本人对人质也没有任何顾忌,因此叛军基本处于全线溃逃状态。 但不管如何胜券在握,在正式确认战斗结束以前,指挥官绝不可以脱离战线,以是就算他亲眼目睹那台战损累累的老式机甲飞回安全区,也不能马上出门去抓人。 一道秘密指令发出,无数密探开始执行命令,四处探听17次进出木星环城的机甲师位置。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恺撒的情报网,就连地球总部都能渗透彻底,此时此刻在宙斯要塞这个大本营,密探们居然连一句话也探不出来。 幸存者们非常警惕,嘴巴都闭得紧紧,防他们防得像铜墙铁壁。 “——报告长官,第三次清扫工作完成。” 机甲特种部队回报,“确定城内已无叛军幸存。” 恺撒扔下耳麦,看一眼依旧没有答复的光脑,起身大步出门。 他走过舰桥,径直离开要塞,踏进乱糟糟的临时医疗区。 这里跟肃静的军事指挥区简直天壤之别,满地血污,哭声震天,到处都是混乱穿行的悬浮担架和轮椅。 男人那头标志性的银发,很快引得人群频频回头张望:“……那是恺撒元帅吗?” “真是恺撒元帅!他不是已经卸任了吗,为什么还是出现在这里……” “他肯定是放不下木星环城。就算卸任军职,也想过来看看人民的情况……” 恺撒大步踏过泥泞的地面,义眼在各个担架和帐篷间急速扫视,但刻意回避了两侧堆成小山的尸体—— 因为担架病床极度紧张,如果最终伤重不治,军医就不得不把尸体盖上脸放在帐篷外,好腾出空床来。 然而他一无所获。 到了僻静处,恺撒直接抓起一个地勤,低声逼问:“人在哪里?” “啊啊啊什什什么人——” 他张开嘴,又蓦地闭上。 阿卜杜勒被杀死在木星环城,他在外太阳系的残存势力,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而在木星环城奋力救援的少年天才机甲师,一旦跟“恺撒·卡厄西斯”这个名字有联系,林诺的暴露风险就太大了。 银发男人僵滞在原地。 抓着人家衣领的手,最终缓缓松开。 他转身跨过地面的尸体,走向依旧混乱的临时医疗区。 s级alpha的嗅觉强度是普通人的几十倍,即便挤在临时医疗区的平民高达上万人,他也能精确辨认出空气里漂浮的信息素各属于谁。 属于两百米东侧的b级omega平民,40米以西的b级alpha士兵,500米以南的c级alpha地勤…… 唯独beta。 beta进入人群,就像一滴水无声隐入大海。 在没有通讯工具、没有位置情报的情况下,任凭他们此前建立过再深的联系,在这种情况下也像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他仿佛头一次发现,如果一个beta真正选择消失,就是可以消失得如此彻底、如此轻而易举。 ……像不受任何桎梏的自由的风,随意撩拨一下衣角,转头就可以无影无踪。 恺撒的咬肌一点点绷紧了。 他没作声,继续跨过泥地,并准备在下一轮搜寻中,把两侧的尸体也列入搜寻目标。 不过好在,一个小时后,杜兰德的通讯发来了。 “我找到他了。” 杜兰德说,低头看向正努力往治疗舱外爬的少年。 “c区的单人帐篷。他看起来还好,在我经过时叫住了我。” 当然他说的“还好”,是以这一路断胳膊断腿的难民作为衡量标准的。 恺撒猛地停住脚步。 闭上眼,再睁开。 再开口时,他已无法掩饰滔天的怒意:“——把他带给我。” 54、第 54 章 林诺在治疗舱昏昏沉沉睡了一个小时,恍惚间听见有人说恺撒来了,还以为自己被炸出了幻听。 他努力抬高脑袋,把治疗舱顶开一条缝。 “……元帅抵达以后,宙斯要塞也同时出兵了……是不是他在议会和军部中间斡旋过?” “……事实证明联邦军半小时就能解决战斗。我真不明白最高议会拖13小时的理由是什么……” “不管怎样,噩梦总算结束了……珍惜最后的喘息时间吧,对我们来说,战后的医疗工作才是要紧的时候……” 两个军医说着话出了帐篷。 林诺撑着舱门,又往上顶了顶,总算把舱门顶开了。 帐篷门帘晃动,隐约晃过一对尖耳朵。 林诺振奋起来,不由叫出声:“——杜兰德!” 金属战靴特有的脚步声一停。杜兰德一把掀开门帘,眼灯轻微闪烁。 随后,他回头按着耳麦,低声说了两句话。 片刻后,杜兰德弯腰,把林诺的靴子拿过来: “队长现在就要见你。” “我也正打算去见他!” 林诺说,他高兴极了,连苍白的薄唇都浮出血色。 “木星环城的叛军已经被清剿了,这是真的吗?城内的人质怎么样了?恺撒既然会到这里来,就说明一定是他想出了解决方案。我就知道他会这样做……” 杜兰德没有回答,只是把靴子放在治疗舱旁边。 他的话平时不像副官那么密,所以林诺也并不觉得奇怪。 “等我一下,我换个衣服。” 林诺看见治疗舱旁的椅子,放着整套备用干净衣服,还放了遮脸的鸭舌帽,应该都是幸存者们给他找的。 他不想穿着一身血淋淋的制服去见恺撒,于是一边把血衣脱掉,一边检查自己的伤。 幸存者们也不知怎么做到的,硬给他抢到了一台军官级别的治疗舱,所以虽然只休息了一个小时,但他手臂、手掌上的刀伤,已经开始快速结痂。 左侧大腿处,是一发7mm狙击子弹的贯穿伤,已经止血了,但创口足有拳头那么大,里面翻出烧焦的血肉。 林诺扯开一卷绷带,先把创口包住,才龇牙咧嘴换上干净的裤子。 手掌上的伤痕,也用一双手套挡住了。 临走前,他还把小孩给他的糖和果冻,都从治疗舱里捡起来,珍惜地揣进衣兜里。 他们一路避开人群,穿过要塞内的秘密通道,直达恺撒专用的楼层。 林诺一出电梯口,就看见银发男人披着军装大衣,独自一人立在落地舱窗前。 远处的木星环城,熊熊大火已被扑灭,城市上空的黑烟还没完全散去,夜空不再是一片血色,而是透着疏朗的星光。 少年悄无声息地踮着脚过去。 他背后的一只手里,还攥着那些糖和果冻,打算从背后一下塞进恺撒衣兜。 昔日在恺撒腿上哭得打嗝的小孩,如今也可以拯救比他更小的小小孩了,这对林诺来说,实在是一件意义重大的事情。 他想把糖和果冻也分给恺撒一半,因为他觉得这是恺撒应得的。 而且如果是恺撒的话,就算自己是个锯嘴葫芦,讲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恺撒也会秒懂他的。 然而他的手刚碰到恺撒衣角。 ……就被一把拽了过去。 力道很重,很突然。 以至于林诺一条腿吃不住力,整个人都趔趄着撞到男人身上。 手里的礼物噼里啪啦,全掉落在两个人的靴边。 “——我是不是告诉你。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任何理由,都不能离开预警舰?” 林诺脸上的笑意都没来得及敛起。 他吃惊抬眸,看见一双被盛怒烧得滚烫的金属眼珠。 皮革手套发狠般收紧,把两人距离拉得更近。 那双从前无感情、无机质的义眼,此刻简直像要喷出火来。 “而你是怎么做的?林诺?你认为一个联赛冠军还不足以炫耀你的机甲水平,所以才要如此迫不及待挑战星盗,来证明你的实力?” 不管是恺撒手里的力度,还是这番劈头盖脸的尖锐指责,对正处于血气方刚年纪的林诺来说,都是很容易让人蹿火的。 但直到这一刻为止,林诺都没有在大战后跟恋人吵架的打算,于是他沉沉吸气,强压情绪,用最冷静的语调向恺撒解释: “……我们当时通讯受阻,联邦政府又迟迟未决定行动,城内的状况惨不忍睹。我手中有敌方的详细侦察情报,同时,正巧有一支救援车队急需机甲师的帮助……” “——那又与你有什么相干?” 银发男人的嗓音都是哑的,像被烈火灼干了喉咙。他发誓此生绝不对任何人提起在尸堆翻找林诺的心情。 “你的亲属远在地球,你的社会关系都在军校——我甚至为此把所有预警舰都撤了回来!而你轻飘飘一句‘请别责备两位士官’就下了预警舰,让一个蠢货替你瞒天过海——我在问那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与我有什么相干?” 林诺的声调终于压不住了,他挣动被恺撒抓住的手腕,黑眸开始喷出怒火, “那就凭我是机甲联赛冠军如何?我有能力、有天赋去做这件事,我可以让更多人免受战火折磨,所以我就去做! “我既在捧起战神金杯时受过喝彩,就不可以在他们陷入危难时临阵脱逃,这世上没有只享受荣誉却背叛责任的道理!” “——你口口声声只知道谈理想道理,总有一天你就会真正一头撞死在你的道理上!你践行你所谓的道理时从没有想过你的性命和未来,你也根本没有想过——” ……也根本没有想过我。 恺撒低怒的声音一滞。 因为他发现,被他攥在跟前的少年,神情突如其来变得冷静。 一双黑亮的眸子,慢慢地沉静下来,如同滚烫的火种落入深湖。 “如果这是捍卫理想者的下场。” 他一字一句、轻声且固执地告诉恺撒。 “——那么我就一头撞死在我的道理上。” 银发男人军装下的肌肉,就在这一刻完全充血贲张。 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再像那个冷酷筹谋的政治家了,而完全像一种失去理智的凶兽。 “咚!” 怒火攻心的状态下,他一把掐握住少年的脖颈,将对方整个人都按在了落地窗上。 “……你胆敢再说一遍。” 恺撒嗓音嘶哑,宽阔的肩挡住背后所有灯光,只有金属眼珠,在跳着猩红的怒焰。 林诺一只手被抓得腕骨生疼,脖子还被掐握着,黑眸也终于被怒火染红。 他是崇拜喜欢恺撒不假,但绝不代表他会容忍对方这样对待自己。 发怒的小豹子一把擒住男人胳膊,劲腰骤然卷起,两只军靴近距离踏在对方的腹部,重重蹬开! 这一脚蹬得又沉又猛。即便s级alpha,也连连倒退了好几步。 盛怒中的恺撒一把扯下领带,解开袖扣,显然是要动真格来擒他。 林诺率先起手攥拳,压低重心,喉咙间滚出威慑的怒音。 见对方丝毫不惧,依旧大步朝他跨来,他一记迅疾如电的勾拳,径直撩到对方下颌! “……” 恺撒侧过脸,用皮革手套蹭了下淤青,真正怒极反笑。 “……很好。如果你认为,这就是我们之间唯一有效的沟通方式,我奉陪到底。” 林诺在受训期间跟恺撒交过手,但都是恺撒喂招他拆招,这种真正意义上的正面单挑还是头一次。 他没有忘记跟吨位更大的雄狮交手,豹子必须把自己轻盈敏捷的优势发挥到极致,首先就要保证自己不被抓住,然后把握一切有利机会进攻。 两个人从窗边一路打斗到会客区,又从会客区打进档案库,所到之处桌椅仰翻、书柜倾覆,架上的数据光盘,全在地上噼里啪啦摔得粉碎。 杜兰德不善言辞,既不知道怎么插手,也不敢完全放任,只得默默跟在他们一米开外。 而一个横飞过来的笔筒,把他的狼耳朵也砸掉一只,杜兰德弯腰想捡时,倾翻的书架,还把他整个砸倒了。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成为今天的我!而你——” 林诺一脚蹬紧书桌边缘,让书桌另一头的男人,被撞得发出一声闷哼。 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跟恺撒大打出手,满心的委屈、愤怒和困惑,让怒吼也带上一丝哽意。 “——你却在这里毫无理由地指责我!你能驾驶机甲拯救平民的孩子,凭什么我不可以?你能践行的道理,凭什么不让我践行?你能恪守的英雄准则和理想,为什么我来做就全是错?” 恺撒被一张书桌顶着,一时碰不到墙角的人,于是双手猛地攥住桌面边缘,甚至让木桌都发出吱吱嘎嘎的悲鸣。 可分明是怒意正炽烈的时候,一丝蛇行般冰冷的凉意,却悄然从他的脊背爬至大脑。 ——这大概就是那个愈演愈烈的质问声,首次降临在恺撒心中的时刻。 ……林诺在说谁? 恺撒甚至微微恍神。 不管是星陨战役前还是星陨战役后,他的救援行动都是出于任务需要。 或许曾经温情对待过那么一两个孩子,但或是他兴之所至,或是偶然想起孤儿院里那两个政客的对话。 可他心知肚明。 这里面根本没有哪怕一点能跟“英雄准则和理想”沾边的地方。 蛇行般蜿蜒的冷意扩大了。甚至扩散到整个脊背。 ……他知道这个问题有更加残忍的问法。 林诺此刻看着的人,究竟是谁……? 他对谁展露纯粹爱意,又为了谁珍惜地修理那台收音机? 他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他的温暖躯体和别扭拥抱,那双树荫底下转过来的很会爱人的黑眼睛—— ……它们属于谁? 属于一个名叫“恺撒·卡厄西斯”的英雄幻影,被他的团队精心设计运作,推向雪亮的镁光灯和亿万名公民。 ……它们自始至终,有没有哪怕一点点,属于那个在黑暗中扭曲生长的银发幼童? ——恺撒的义眼猛地震颤起来。 他扶着桌沿,想要竭力维持从前游刃有余的模样,可至少在很短暂的几秒钟里,也不知怎么的,他无论如何都戴不上那副最熟悉的假面。 好在这会,杜兰德终于从书架底下爬了出来。 他出声提醒:“队长。” 并指着林诺的腿。 恺撒将目光移过去,才发现林诺使劲蹬着桌沿的那条腿,正从大腿处渗出血迹。 同时少年的脸色,也肉眼可见变得惨白。 “……林诺!” 他立刻把桌子移开。林诺没了支撑,便两手撑着墙,像是要从墙角滑下去。 恺撒厉声朝门外道:“治疗舱!”就大步走过去抱人。 林诺大腿伤口撕裂,整个人又疼又虚弱,但愤怒中看见银发男人靠近,仍没忘记要对他拳打脚踢。 恺撒避了两拳,第三拳实在避不过了,就索性用一只义眼接。 林诺一拳砸在他眼眶上,那只金属眼珠霎时滋滋作响,溅出不少火星子,然后徒劳转动两下,故障关停了。 “……你!” 林诺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用这招,一惊之下,拳头一滞,整个人就被趁机抱到桌子上。 恺撒闭着一只眼,用领带快速扎紧大腿根部止血,同时再次对门外厉喝:“我说了治疗舱!” 治疗舱很快被运进来。 林诺被强行塞进治疗舱时,怒意未消,一只胳膊从舱门缝里伸出来打人,还打得梆梆作响。 恺撒任由他打了几拳,最后把拳头握住了,往舱门里硬塞进去:“小猫,当心夹手。” 这才勉强把舱门合上。 没合上几秒,林诺又使劲顶开舱门,还是梆梆打恺撒。 就这样反复三四次,治疗舱才成功闭合,开始嗡嗡运作起来。 在等待林诺治疗的间隙,恺撒给自己换了一只备用义眼,然后坐在舱旁,沉默思忖。 ……没人知道他一整夜都想了些什么。 只是等到第二天,治疗舱缓缓结束运行,林诺气势汹汹顶开舱门时。 就见银发男人仍坐在舱前。 恺撒军装笔挺,神情温和。 除了脸上几处淤青,他仍是从前那副成熟从容的样子。 “都是我的错。” 他第一句就把林诺所有话都堵死,然后沉缓地检讨, “我无能到要足足斡旋13个小时,才能领兵来救木星环城的人民。如果我能再早些来,或许伤亡就不会这样惨重,你也不会受伤……在我们见面前,我找了你1个小时。我当时以为你……” ……是骗来的。那又如何? 当恺撒缓缓握住少年的手,并没再梆梆挨揍时,他就低垂义眼,很温柔、很轻地吻过每根指尖,又去吻他的手心手背。 只要他想,他就是可以骗到底,骗一辈子。 骗到林诺跟他都寿终正寝,骗到他们彼此拥抱着躺进棺材,生命中看到的最后一眼,仍是对方少年时满眼倾慕的模样。 “林诺。我只是在昨天找你时才发现……” 谎言与真心,对他而言从来混杂不清,虚实难辨。 恺撒一边吻着林诺的手心,一边细细观察对方的微表情,并随时调整自己的神态语调。 ……但在灵魂深处的某个角落,银发孩童抱着被修好的收音机,仰头望着那轮纯粹、温暖、童话般干净的月亮,口唇开合。 喃喃的仍是同一句话。 “——我绝不会接受失去你。” 55、第 55 章 木星环城事件过后,中央军校全面停课,地球方面则陷入混乱之中。 当木星环城的叛军被清剿,通讯线路逐步恢复,整个第三行星联邦都炸开了锅。 政府反应迟缓,木星环城沦陷长达13小时,最高议会却并未作出任何有效应对,甚至召开虚假的新闻发布会,企图搪塞联邦公民。 愤怒的遇难者家属冲进议会大厦,点燃一切能点燃物品,发誓要政府的酒囊饭袋们偿命。 议员们的住处也被接连曝光,大批武装平民顶着安保机器人的火力往里冲,吓得他们东躲西藏,苟在安全屋里,再也不敢出来。 暴乱席卷全球,地球港口受到严重影响,航班全线关停。 在木星环城的通讯恢复时,小叔已经跟林诺联系上,他想把林诺接走,却被堵在地球港口。 港口里到处都是举枪示威的队伍,中间还混有不少趁火打劫的。 小叔毕竟上了年纪,被他们推来撞去,险些跌倒,最后躲进厕所里,声嘶力竭对林诺说: “小宝,你再等等我,我一定来把你接走!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叛军吓着?不要怕,小叔马上就来接你!” 话音未落,林诺就听见那边砰砰两声枪响,厕所外顿时响起一片尖叫声。 他一下抓紧通讯器,急声道: “你不要急着过来,先回家去,这几天避开人多的地方。我没有受伤,也没有吓着,现在在学校提供的安全区域住着,你不要担心我,先保证自己安全。” 他说罢,眼睛紧紧盯着屏幕,生怕看到惨不忍睹的画面。 但好在屏幕对面一阵天旋地转,又重新出现小叔汗津津的脸,林诺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不,小宝。我一定会把你带走。” 小叔说,不知怎么的,他的声音和眼神都沉了下来,让林诺感觉不太像从小认识的大条小叔,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全部认真记住。木星环城港口有我们家的——” 话说到一半,他眼神猛地一凛,掐住话头。 林诺在跟他开双向视讯,背景是普通白墙,一时看不出身在何处。 但林成彬的眼力极其敏锐——林诺的新手环锃亮反光,恰好能映出一个正在走进房间的高大身影。 元帅勋章的金属光泽一闪而过。 ……林诺此刻就在恺撒手里。 林成彬一瞬神情紧绷。 但他反应极快,毫秒之间已经切换状态,哀怨地絮叨起来: “——有我们家交的一份税金呢!说不发地球就不发地球?而且我真搞不懂这些人!对政府不满,那就去冲议会大厦嘛!冲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有什么用……” 过了一小会儿,通讯结束。 恺撒见林诺攥着挂断的通讯器,神情依然怔怔的,就捧着他的脸蛋,低声哄: “不会有事的。我在地球的部下,会保护他的人身安全,别太担心了。” “……” 林诺还是皱着眉,非常担忧的样子。 直到男人用大拇指摩挲他眉心,他才回过神来,低低回了句:“谢谢你。” 恺撒刚刚没敲门进房间,是为了检查林诺的腿伤。 现在林诺打完视讯了,他就把少年的睡裤脱下来,轻轻扳开大腿根部,检查枪伤的痊愈情况。 林诺也不声不响,向后仰躺在床上,自己抱住一侧膝弯,敞开腿跟他一块看。 他们那天惊天动地打了一架,后续反倒出乎意料平淡: 恺撒把他连着治疗舱一块拉进空中庄园,就此开始一段短暂的养伤时光。 木星环城遭受叛军重创,治安、民生、重建问题都要提上日程。 然而地球方面分身乏术,在混乱中,恺撒接管了整个环城,开始由部队维护日常秩序。 相比起继续跟恺撒争论谁打得更轻、谁打得更重,林诺当下更在乎那些无端遭难的普通人,还需不需要他的帮助。 他看见木星环城在招募志愿机甲师帮忙重建,于是也在光脑上点了报名,人还没爬进悬浮车,就被匆匆赶回来的恺撒扛进治疗舱,两人差点又打一架。 “我不懂一个不屑照顾自己的战士,如何才能照顾好他想保护的人民。” 恺撒淡淡说。他现在已经很知道怎样拿捏林诺了。 “况且随时保持作战状态,是军人最基本的素养。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你也想在毕业后参军?” 林诺被他激得生气,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次恺撒是真有他的道理。 他坐在床沿,一直闷头闷脑的,也不肯跟人说话。 恺撒检查完他的腿伤,瞅了他一会儿,突然叼过一根营养膏来喂林诺。 林诺推两下他的脸,没推开,也就半推半就地吃了。 等吃到最后一截,他在吃营养膏,恺撒就吃他的舌头。 吃着吃着,少年的腰一软,就不自觉倒在床上了。 恺撒一边撑在上方绵长地吻他,一边用手小心抬着他的伤腿,防止他受伤了还忍不住用腿夹人。 一个黏糊糊的、鸡肉风味的深吻过后,打架的事就算翻篇了。 军校已经停课,小叔又没法来接他,当下林诺能做的,也就只有大口吃饭,努力养伤而已。 但就在林诺认真复健时,一种在新兵营中极为普遍的心理疾病,已经悄悄找上了门。 “砰!” 林诺猛地从床上弹起。 他又一次在枪声里惊醒,醒来后却发现身处恺撒的庄园,这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有枪声。 被他击毙在工厂的那个叛军,还在梦境里耷拉着半个血淋淋的脑壳。 刚躺下没多久,他就因为某种被瞄准的错觉,被迫再次从床上弹起。 他的“小猫一激灵”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可在安全环境下屡次错误发动,却是一件非常折磨人的事。 林诺理智上明白,战场杀人是无可避免的,再来1,000万遍,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对叛军开枪,否则他的队友就会陷入险境。 但创伤反应从来是身体和大脑各管各的,林诺有时好好坐在书房看书,都要被机器人的关门声惊得毛发炸起。 加上他还有感官超载,长期处在一惊一乍的状态里,林诺的精神状况肉眼可见开始糟糕。 “这是怎么回事?最近睡眠质量不好?” 恺撒捧着林诺的脸,端详小孩两个硕大无朋的黑眼圈,眉心微微皱紧。 他有时不得不离开庄园,去处理环城的事,每次回来,都会感觉小猫变得更加萎靡,原本黑亮的眼睛和头发都不亮了。 任凭他一船一船往庄园送昂贵的营养膏和补品,都无力扭转。 “……没事。我熬夜玩光脑而已。” 林诺嘀咕。他下意识觉得创伤反应是一件不酷、不成熟的事情,所以不准备跟任何人说,就想靠自己硬熬过去。 但恺撒留了个心眼,晚上给林诺检查过伤,直接把人抱到自己的卧室睡。 等到夜半三更,银发男人莫名感觉怀里一空,一睁眼就见林诺早已经翻滚下床,伤腿用力踩在地上,手从枕头底下迅速摸出枪,用身体挡在窗户和恺撒之间。 是一个在错觉遇袭的状态下,也不忘记回护恋人的姿态。 “第一次面对真实战场,身体留下创伤反应,是很常见的现象。” 心理治疗师说,“在一段持续时间的药物、咨询疗程过后,通常就会有可观的好转。如果林同学有亲属或爱人,安全的陪伴也能给他很大的帮助。” 于是除了治腿伤的补铁剂,林诺每天要吃的药又多了一种。 恺撒则把在要塞的办公室搬进庄园,尽可能只在庄园处理工作。 之前他在易感期感官超载,是林诺一直在帮他稳定病情,现在风水轮流转,又轮到他一边安抚林诺的ptsd,一边稳定林诺的感官超载状况了。 顶层的玻璃花房阳光很好,恺撒从背后圈着他的耳机小猫,让他把精神集中在树叶的纹路上: “收回注意力,仔细数数,总共有几道叶纹?” 数着数着,他感觉林诺的肩膀动了动,应该是在笑。 恺撒就侧过脸去,吮一口少年的耳尖,轻声问他:“在笑什么?” “没有。” 林诺摸摸鼻子,“只是感觉我们真是患难兄弟……这么小概率的罕见病,偏偏就我俩都有。一会儿你发病,一会儿我发病,还错开轮着来。” “这不叫患难兄弟。” 恺撒低头,鼻尖轻触年轻恋人的腺体,“应该叫天生一对。” 说罢,他满意地看着自己刚吮过的耳尖开始发红。 别扭的小猫咕嘟着嘴,不再吭声,就低头玩自己的树叶去。 红晕一路蒸腾过少年冷白的脖颈,跟天际的夕霞交相辉映,在恺撒眼里,实在好看极了。 在这段不算太长的养伤时间里,他们的恋人关系,居然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融洽。 林诺身心都带着伤,既不能离开庄园,也无法脱离恺撒独立生活,这在某种意义上,却很大程度减轻了恺撒的焦渴感。 那些八竿子也打不着关系的难民,不再出现在林诺的生活中,什么阿拉里克、卡拉里克之流,乃至林诺的至亲,连摸都摸不到庄园的门。 恺撒完全独占着林诺,林诺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身体触碰、每一个难为情的笑,都彻头彻尾属于恺撒。 他甚至不再执着于反复咬破少年beta的腺体,多少也让林诺感到舒适许多。 林诺依旧在跟创伤反应艰难对抗。 他现在都在恺撒的卧室睡,但初期没有很大改善。 总是睡着睡着,就会突如其来肌肉紧绷、四肢剧颤,仿佛骤然掉回战场。 他在梦里开机甲杀敌,运动神经整夜处于亢奋状态,难免要踢到抱着他睡的恺撒—— 一晚还会踢上好几次。 “……你不要再跟我一起睡了。” 林诺愧疚极了。 他看见恺撒接管了木星环城,就猜测对方是想为难民承担重建工作。 每天晚上被蹬醒五六七八次,也不知道白天要怎样处理公务。 “我回自己房间去,你也好好休息。” 恺撒扳起他的腿根,看见再次开裂的伤口,眉头不自觉皱起。 “治疗师不是说过吗?安全的陪伴是很重要的。” 他说,“我们就按照医嘱来。” 正常人在睡梦中被一遍遍弄醒,怎样都会有火气,恺撒当然也不例外。 每次被惊醒时,他半梦半醒的神情里,都会透出某种很可怕的暴戾。 但也只是很短暂的一刹那—— 因为当他完全清醒,反应过来踢他的人是谁后,戾气就突然烟消云散了。 “小猫,嘘……冷静。我在这里。” 恺撒低声哄着,手掌握住林诺颤抖的小腿,以免他又乱动到伤口撕裂。 “你是安全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你跟我在一起……” 林诺满脸都是汗水,手还抓着枕头下的枪,在黑暗里看恺撒的脸。 瞅了一会儿,他也不怎么吭声,两只胳膊都抱上去,搂紧对方的脖子。 一具带着皂香的温热躯体,全都填进男人的怀抱里去。 恺撒微微愣了一下。 下一秒,他也回抱住林诺,依旧摸着脊背,轻声地哄。 哄着哄着,窗外的天就蒙蒙亮了。 林诺的创伤反应在逐渐好转。 他偶然一次起夜,发现恺撒并不在床上,就踮着伤腿悄悄找。 找到走廊尽头的书房,房间没开灯,门缝里却透出一丝微光。 林诺就用脑袋顶开一点门,偷偷往里面看。 银发男人背对着门,身上披着睡袍,正在看投映在墙壁的满屏资料。 林诺还以为是工作上的事,立刻就要把脑袋缩回。 目光却先一步捕捉到熟悉的字眼——战后创伤,失眠治疗,药物疗程,应激反应,等等等等。 恺撒正在对照着疗程,往表格里记录林诺的病情反应。 因为是趁着林诺难得能睡着时做记录,他自然不可能保持平时的完美形象。 没用发蜡打理的银发很凌乱,眯起的义眼略显焦躁,睡袍也不像军装那样笔挺。 但他查阅资料时十分专注,以至于连他那踮着脚的小猫在门口偷看,也丝毫没有察觉。 林诺瞅着瞅着。 心脏莫名咚咚咚,跳乱了一拍。 屏幕的微光落在地上,跟窗外静谧的树影混在一起。 没再出现任何类似问号的形状。 不需要在警报炸响的驾驶舱,也没有毁天灭地的南境暴雨。 就只是一个平淡的、没有任何计划的夜晚。 在连续多日无微不至的照料过后,银发男人略显疲态,却仍在专注研究林诺病情的模样,就这样没有一点征兆地击中了他。 ……可是奇怪。 因为现在距离他跟恺撒成为恋人,已经快半年有余。 别说拥抱亲吻了,他的小腹都被灌鼓起过好多次。 可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感受到情人间的心动—— 为他那会在深夜焦躁徘徊的年长恋人,而不是那个强悍、完美、游刃有余的英雄偶像。 他超凡的直觉天赋,赐予他感知真心的能力,倘若察觉他人对他投注真心,他也必将回馈爱意。 而在他的认知里,恺撒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一定每时每刻都在真心相待。 可他回馈给对方的爱意,却比他们确定关系要滞后这么多——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时间差呢? 林诺非常困惑。 但他一直都是不善言辞的实干派,找不到答案的事情,就暂时不再去想。 见恺撒暂时没有回去休息的打算,就又踮着脚爬回床上去。 他在黑暗里睁着眼睛,足足等了一个小时,等到恺撒摸黑回来。 银发男人以为他已经睡熟,轻手轻脚在他背后躺下,手臂伸过来环抱住他。 而林诺则低下脑袋,把嘴巴贴住那只满是可怖灼痕的手,很认真地亲对方的疤痕。 “……” 恺撒似乎在他背后微微停滞。 片刻后,他依然回吻少年的脖子,嗓音含笑道:“突然间怎么了。” “……按照您的指示,我们现已把派去地球方面制造动乱的人员分批撤离。” 参谋们在远程会议中报告,“只是当前这种程度是否已经足够?或许令局势更加混乱,对我们才更为有利。” “我需要的是一个完整的、秩序尚存的第三行星联邦。” 恺撒说,“如果它因为过分动荡而坍塌,对我们才是得不偿失。把握好尺度,目前只在地球港口、德尔斐留一批人员即可。” 参谋们频频点头。 纵然有些时候恺撒行事过分独断,很多想法不会跟智囊团互通有无,不过他的个人能力足够出色,能给任何情况兜底,最终结果也往往能够服众。 于是又有人想起恺撒最近一次的“独断”行为: “您在没有最高议会的许可状态下,领兵驰援木星环城,等到地球方面反应过来,您大概率会被他们送上军事法庭。这也在您的计划之中吗?” 恺撒摩挲着情侣手环,一时没作声。 “……” 见他沉默,参谋们也跟着诡异沉默了。有人又胆战心惊地追问一遍: “……应该也在您的计划中吧?” “是的。” 恺撒说——所谓政治,不过就是一次又一次把意料之外的突发情况,变成自己的累积优势。对他来说,再多一次也无妨。 “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会议将要结束的时候,恺撒再次确认下一批制造暴乱的地点。他隐约记得,林诺的小叔似乎居住在地球港口附近。 而看看布局图,他们计划中的暴乱范围,确实与林成彬的住所重合了。 他心中明白,被煽动的愤怒民意,是全然不可控的洪水。一旦开闸泄洪,就将很难把控伤亡范围。 参谋们见恺撒动作一停,以为有什么变动,就问:“元帅,方案还需要调整吗?” “不。”恺撒说,“按照既定方案进行。” 他给养在地球的私人部队发去命令,往林成彬身旁增派一些护卫人手,算是仁至义尽了。 会议结束,恺撒批阅过手头的文件,就习惯性拉开抽屉,把小孩的病情记录拿出来研究。 书房门“笃笃”轻响,他又将病情记录塞回抽屉,嗓音一下变得非常温柔: “快进来。” 林诺推门而入。 他一直记着恺撒的休息时间,所以特地选在对方工作结束时过来。 他的腿伤和创伤反应,已经接近好转了,于是他就从衣柜里挑出最正式的衣服——其实也只有恺撒送他的军校制服——洗干净再穿上。 然后脊背挺拔,长腿笔直地站在了恺撒跟前。 两手还背在背后,不知藏了什么东西。 “怎么了吗?” 银发男人温和地问,表情有点好奇,“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唔。” 林诺闷闷点头。 他被恺撒用心养了两个星期,现在黑亮的眼睛神采奕奕,剑眉星目,俊美得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我……有些事情想要向你坦白。” “是什么?” 恺撒的神情更好奇了。他也学着黑发小猫正色,两手交握在办公桌上,一副严肃聆听的模样。 “我也听听看。” 林诺开口前,先抹了好一会儿鼻子,把鼻尖都揉红了,真的很难为情。 可他来之前背过好几遍台词,没道理现在临阵脱逃。 “……我最近冷静下来回想,发现我在南境提出跟你确定关系时,确实显得过分冲动和幼稚了。” 林诺说,黑眼睛就猛盯地板,像要把地毯盯着火似的。 “我本该更加慎重地对待这件事,但那天不知怎么回事,我比平时都要冲动、也更缺乏考虑……后来我觉得,可能是跟南境当时的极端天气有关……或许也算是吊桥效应的一种?我前不久偶然在资料中看到的——” ……恺撒慢慢地、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脸上所有的宠溺笑意,都在一秒内迅速消失。 戴着皮革手套的手,牢牢握紧桌沿,皮革与木板挤压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吱声来。 有那么一小会儿,银发男人并没能很快出声。 因为他发现,他要花不小的力气伪饰,才能找回平时沉稳、自然、游刃有余的腔调: “……原来如此。不过,既然现在来告诉我,是因为你反悔了吗?” 林诺短暂沉默——并非他有意讲话大喘气,是因为他在疯狂回忆下一句台词。 但恺撒看着他,义眼骤然沉暗,手掌直接按住桌下的控制面板。 指令闪电般发出,空中庄园通往停机坪的唯一出口,开始被数道大门隆隆封锁。 紧接着就是庄园的正门、侧门,地下出入口,乃至走廊的防火通道。 锁簧不断绞合的“喀哒”声,由远及近,响成一片。 但那声音很细微,像风吹树叶,所以林诺并没有注意。 “我还在等你的答案呢。” 银发男人缓步走近,两手捧起林诺的脸,高大的影子从头到脚,彻底笼住少年修长的身形。 他的语调始终温柔。 “好孩子,看着我。” 林诺有一张能媲美电影明星的硬帅脸,不过捧在恺撒手里时,两边腮肉会微微变形,就会显得特别可爱——这也是恺撒总爱捧着小孩脸蛋的原因。 但现在,他用大拇指摩挲着林诺的侧脸,发现在这个姿态下,他的手掌其实离少年的咽喉很近。 人若是被骤然掐住气管,不出三分钟就会昏迷—— 昏迷的人不会再对他笑,也不会用很会爱人的黑眼睛看着他,但至少绝不可能逃离他的身边。 “……或者是有什么误解呢?” 男人又想到一个可能性,喉结焦灼滚动着,语速加快不少。 “你是不是在敲门前听到了什么?实际上,我正在组织部队平定地球方面的暴乱。毕竟时局动荡,会有大量星盗趁乱混入地球…… “……林诺。你看,没关系的,告诉我……” 放在林诺脖颈上的手掌越收越紧。 恺撒的语调一直很亲昵、也很温柔,只有义眼陷在眉弓阴影里,紧盯对方的每一个微表情: “我不会生气的……嗯?” “……啊?不是的!” 林诺终于能插上嘴。 他今天本来就很紧张,生怕台词效果不好。哪想到刚说了个开场白,恺撒就开始一句接着一句放连招,把他堵得半个字都没想起来。 他本来就是锯嘴葫芦,想不起台词,更加急得帅脸涨红。 索性破罐子破摔,把背后藏着的东西“哗啦”一下,全杵到恺撒胸口。 ……是一束刚摘下来的玫瑰花。 恺撒低头看花,又缓缓抬眸看向他。 有那么一小会儿,银发男人动也不动,似乎整个人都掉线了。 “我想给你补一个更加正式的告白。” 林诺吭哧吭哧地说,脸蛋在恺撒的手掌里,一点点变成冒烟番茄。 “我当时太冲动,也比较浑浑噩噩,突然就确定关系了……其实仔细想想,我应该更加认真对待你的感情。这段时间,真的很谢谢你照顾我……我会学习做一个很好的恋人,跟你一样成熟包容,更加珍……唔!” 他把恺撒的脸推开一点,手挡着自己的嘴巴,还要坚持背台词: “更加、呃、更加珍惜你,对你比你对我还要好。然后,如果我以后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唔——” 林诺被一路吻到书房门板上,手下意识扶着门把,想要开门躲到走廊上去,好继续把话说完。 但手在门把上压了半天,他发现根本开不了,完全是被锁死了——可他记得自己进来时明明没锁门。 “……你可以用全透明的。” 激烈的耳鬓厮磨间,林诺用尽吃奶的力气,才把这句话说出来。 至少在这一刻,他是发自真心希望恋人能够快乐,哪怕方式依然略显变态。 “……全透明?” 恺撒把他压在门板上接吻,玫瑰花束都在中间挤得瘪瘪的。 男人急促喘息着,义眼难得迷蒙混沌,明显没想起是什么东西,“什么全透明?” 紧接着,他就眼睁睁看着他的黑发小猫,又一次毫无预兆地刷新了“top100可爱场面排行榜”—— 林诺低头,把制服外套的扣子一粒粒解开,露出里面的黑色运动背心。 发现恺撒依然没反应过来,他便涨红着脸,抓住自己背心下摆,一点点往上卷起来。 “你之前说你喜欢那个、咳、全透明的玩具——” 背心一路往上掀到锁骨,露出年长恋人总爱吃个不停的地方。 俊美的少年背靠着门,脸和轻抖的胸肌都是红的。 小红痣颤颤地缀在眼底,一双黑眼睛从底下仰起来看人。 “那你……弄吧。” 56、第 56 章 “那你……弄吧。” ……尽管在邀请对方时大义凛然,但林诺还是严重低估了恋人的变态程度。 整整三天三夜,他就被固定在作训区的大镜子前动弹不得,并眼睁睁看着身上两只全透明小章鱼,把原本的淡粉弄成熟红—— 那已经是一种能让他彻底告别公共泳池的颜色了。 恺撒全程军装笔挺,甚至穿得比他参加联邦阅兵还正式三分。 戴着皮革手套的手中,时而是一把没什么痛感的特制鞭拍,时而是嗡嗡低鸣的各种奇怪物件,总之不管拿的什么,都能把林诺弄得死去活来。 银发男人的义眼,时刻紧盯林诺的表情,仿佛能从他汗湿的脸上获得极大欢愉。 那双金属眼珠既不太像人类,也不再像机械,完全只是一头垂涎欲滴的大型猛兽,在压抑着濒临爆发的渴求,精心烹饪只属于自己的美味大餐。 “……小猫会被我……得熟透的。熟到只要闻见我的气味,听见我的声音,……就会马上……紧。然后还会滴滴答答……” 不仅如此,他还总爱贴着林诺的耳朵,不间断地讲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话。 “来,看着镜子……真是好孩子。听见我说这些,一下就把尾巴吃进去了。不,小猫……不可以把脑袋扭开。不然,我可要打开那些坏毛刷了……” “不……不要打开坏毛刷……” 林诺神志不清,也稀里糊涂跟着学舌。 随着男人在耳边一阵阵低笑,即便林诺已经在盯着镜子,透明毛刷还是嗡嗡地转了起来。 林诺自诩酷拽硬汉,结果被几根破毛刷弄哭了好几次,眼泡就跟恺撒老在他耳边描述个不停的地方一样肿。 但他心知肚明,恺撒能弄上三天三夜,他自己是要老老实实背上一口锅的—— 即便不太了解恺撒的特殊癖好,但他也凭借爱人的本能,一边遭罪一边摸索,屡次主动配合对方,好让恋人能获得最好的体验。 最后,恺撒被彻底满足了。 足足数二十年,从没吃得这样饫甘餍肥过。 给林诺解开绳索时,林诺湿漉漉的脑袋一歪,“咚”一声栽进他怀里。 他早就累得不省人事,但两腿还要颤巍巍抬着,想给恺撒最佳的视觉效果。 “……小猫。” 恺撒用军装大衣裹住他,低头去吻他手腕上的绳印。 吻过手腕,又一路吻到小臂和胳膊,再帮忙把对方的舌尖送回去。 每吻一个地方,就要低低地再唤一声:“小猫……” 或许连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也过不上他在庄园的这段神仙日子。 人造太阳的暖光漏进窗帘,他们会一同醒来,在枕头间耳鬓厮磨,然后黏黏糊糊地去洗漱。视林诺昨晚的透支情况,他会决定是要一起解决晨x问题还是分开。 接着他去工作,林诺在地下的机甲工坊捣捣鼓鼓。 参谋会议不那么密集,而林诺又恰好能从模拟训练里冒出头时,他们会再次在庄园里找到彼此。 不一定要去那个全是大镜子的作训区,可能只是在玻璃花房晒太阳,或者去地下影院看电影,只要两人能呆在一块就可以。 而夜间读书时间,从前都是恺撒低声念诗,哄自己的小猫睡觉,但现在林诺说要学习当一个好爱人,也要为恺撒读故事书。 他不知是偷偷调查过,还是又一次基于他出类拔萃的直觉,选的是从前在孤儿院时,恺撒没能来得及经手就被院长私吞的书。 林诺在恺撒枕边撑着脑袋,就用手按着书页,认认真真读。 读着读着,自己的脑袋先栽进书里去—— 因为如果当天晚上是从作训区回来,他的体力确实会透支。 恺撒就负责把书收走,熄灯,捧着林诺的睡脸接吻,再剥开睡袍,把对方胸前两只透明吸盘“啵、啵”拔掉,放到床头第二天备用。 林诺躺过的被窝、穿过的睡袍,都有恺撒格外喜欢的淡淡皂香味,睡袍里包裹的温热身体更是如此。 有时,他甚至会趁林诺睡得神志不清时,直接把他身上的睡袍剥干净,只搂着少年不着寸缕的身体睡。 因为这样一来,他一整晚的梦里,都会浸满那股干净、纯粹的皂香。 恺撒常常做梦。 这件事其实很奇怪,因为从很小的时候,他就是个不容易做梦的人。 就连星陨战役过后,噩梦也不会像侵扰林诺那样侵扰他—— 他甚至稳定到从不体验战后ptsd。 但现在他抱着林诺入睡,会反复梦见他9岁时逃离孤儿院,直奔木星环城、向中央军校谋求前程的时候。 去往木星环城的民用飞艇,是票价最低的运输舱。 他跟一些脸庞黢黑的矿工挤在一起,蓝眼睛盯住污秽的舱壁,冷静盘算着未来。 浑浊难闻的空气充盈全舱,迫使他的感官超载发作,迅速翻弄背包时,却想起他的收音机早就被摔碎了。 然而熟悉的气息却从身边飘来。 一回头,小小一只的林诺就挤在他身边。 小林诺依旧很酷地绷着脸蛋,把脑袋上巨大的耳机摘下来,伸手给他戴上: “喏。给你戴会儿。” 或者就是星陨战役后的复健时光。 冥炎彻底损毁,第一舰队机甲特种部队生死不明,他在战场里把自己的眼珠挖了出来,所以暂且只能在失明状态下等他的特制义眼。 这个世界上能够折磨他的事情,已经所剩不多,但让一个掌控欲极强的人同时失去视力和精神力,绝对算其中一种顶级的酷刑。 黑暗、闷热、逼狭的治疗舱里,熟悉的气息却从身边飘来。林诺不知怎么的,也跟他挤在一个治疗舱。 他两手摸索半天恺撒的脸,又把耳机给他戴上:“喏。给你戴会儿。” “……你是怎么回事?” 恺撒在梦里的好笑感,一路延续到醒来。 他把林诺顶醒,嗓音很沙哑地问:“怎么总在让我戴耳机?” 林诺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被顶得受不了,在被子里挣扎半天。 他的ptsd好转许多了,梦境内容自然不像恺撒那样丰富。 但只要被留在里面睡着,必定要梦见咪咪乱叫的粉色猫崽。他被吓醒好几回,醒来后,想去查查ab中的beta是否可能怀孕,可被恺撒一顶,又迷迷糊糊忘了自己梦过什么。 白天在机甲工坊里研究新型机甲时,林诺也会抽出时间,对着资料研究恺撒那款义眼。 他跟恺撒同吃同睡,偶尔会看见恺撒对着镜子,略显随意地更换义眼的样子。 起初恺撒都会有意避开他,但每次开始更换义眼,就会看见黑发小猫突然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 金属眼珠摘出来后,深邃的眼窝深处,只剩下一个碗状的神经连接底座,无数仿生神经树突,会像小手一样从底座探出来,实际画面还是有点可怖的。 但恺撒仔细观察林诺,发现他脸上并没有惊惧、嫌恶或是猎奇,就只是一副学术探讨的严肃模样。 于是他也由着林诺看,把自己的金属眼珠,当做一款小猫诱捕器用。 “我可以试试帮你换义眼。” 林诺说。 他还记得恺撒以前说过他的眼睛有痛感,上回打架时一拳捣了人家的眼睛,搞得他默默愧疚到现在。 但现在每次看恺撒更换义眼保养,就是一掏、一拽、随便当啷一丢,看得他眼窝突突幻痛。 等把恺撒的备用义眼研究明白,他就立刻前来请缨。 “你吗?” 恺撒说,神情微怔一下,又随即恢复自然,“好啊。” 于是,在一个阳光晴朗的午后,恺撒仰头坐在书房的沙发上,任由身上的黑发小猫为他更换眼球。 他的义眼从制作完成开始,就没再让任何人碰过—— 一则眼窝装置离大脑太近,动辄就会影响大脑,像他这样的人,甚至不会接受任何形式的大脑麻醉; 二则,在更换义眼时,需要短暂关停眼部神经受体,他也绝不可能在失明状态下,让任何人停留在他的防御区间。 事实上,当林诺碰到他的眼珠时,恺撒的手就已经瞬间触上枪套。 他面上依然带着温和的笑,摩挲林诺后颈的左手也很温柔。 但右手僵硬地、无法控制地拨开爆能枪的保险栓。 因为左手一直在确认林诺的头部位置,他随时都可以拔出枪来,直接顶住林诺的太阳穴。 “……是不是很疼?” 林诺两腿跪立在他的大腿两侧,凭身体感知到对方一瞬的僵硬。 他想起小时候,隔壁工坊的奶奶因战争失明,于是隔壁爷爷不管走到哪,总要紧紧握着她的胳膊,靠着她的身体,不管天气有多热,且奶奶已经申请到了导盲机器人。 正给他升级耳机的妈妈见他困惑,就解答说: “像奶奶那样半途失明的人,亲近之人大面积的身体接触,应该会给她特别好的安全感吧。小宝要不要试试?” 小林诺还真的试了,脑袋扣着关停的全息头盔,满工坊乱走。 那头盔有卡扣,戴上就没办法自己脱下来,他什么也看不见,连撞带摔了好几回,却根本没人来帮他。 被全世界抛弃的恐惧感愈发强烈,于是再也绷不住酷脸,摸到一个能靠住的地方,就吧嗒吧嗒掉眼泪。 紧接着,他一下陷进温暖的怀抱里—— 是爸爸妈妈跑过来抱住了他。 头盔被摘下来,妈妈才轻声说: “你看,小宝还可以摘掉头盔,奶奶却要一直生活在这样可怕的黑暗里。以后碰到奶奶需要帮助的时候,小宝就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对不对?” 时隔多年,林诺莫名想起这段往事,就默默把身体往近凑了一点,让恺撒的脸能埋在自己胸前,然后伸手环抱住男人的身体。 他安置义眼的动作非常小心,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眼窝里。 等恺撒闭上眼再睁开,看见的就是少年低垂俊美脸庞,专注凝视着他的模样。 ……是那种能让冥炎也活过来,长出血肉的眼神。 林诺其实是在查看那双金属眼珠。 他生怕自己哪个步骤没弄对,讲话也像说悄悄话: “恺撒,能看见吗。” “……”恺撒看着他的黑眼睛,按着枪套的手缓慢收回,扶在林诺的细腰上。 他微微蹙眉,露出一个特别为难的表情:“似乎看不见呢。” “!” 林诺的脸蛋立刻绷紧了,剑眉拧起,一副即将应对世界级医疗难题的样子。 他觉得每次拆装眼珠,恺撒应该都会非常痛,结果重装了四五次,对方还一直说看不见,急得他手都发抖,更加不敢再碰恺撒的眼窝。 “怎么办?” 他颤声向年长恋人求助,鼻尖都渗出汗来, “可能是我把它弄坏了……我们请医疗官来吧!对不起,应该特别疼吧?” 恺撒圈着他的腰,嘴角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就在沙发上仰头看他。 说还有痛感是骗林诺的,他早在第一次装载义眼时,就要求将痛觉神经和泪腺都摘除了。 但至于要问神经鳗侵入眼珠,他用手把它们挖出来时疼不疼—— 那必然是极其可怕的剧痛。 “如果我说疼的话,”他轻声问,“小猫要怎么办?” 林诺并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两只手还举着拆装工具,被恺撒暗中亲了几口的胸肌,剧烈地起伏着。 最后他只能低下头,一遍遍轻吻恺撒的眼角和眉梢—— 他是锯嘴小猫,讲不出很漂亮的安慰话,情急之下,也只好这样做。 “……” 恺撒闭着眼,轻轻扣紧林诺的后颈。 当林诺想要起身联系医疗官时,银发男人没松手,而是用很轻的声音说: “再亲我一会儿吧。” 众神难求的美妙时光,在某天深夜,恺撒收到一道急讯时戛然而止。 并非来自他的部下。 而是来自地球某家急诊医院,发给林诺的消息。 林诺在他的庄园住着,外界发给林诺的每一道通讯,都会先抵达恺撒的光脑。 少年又一次被弄得透支过度,在他怀里沉沉睡着,恺撒稍稍看一眼发信人,就起身离开床,披着睡袍到走廊去。 [……林诺:您好!您的亲属林成彬因在暴动中大面积烧伤,被我院收治……现林成彬在我院病情趋于恶化,特下达病重通知书……请您尽快返回地球,或解除通讯屏蔽状态,与我院联系……] 他轻微皱了下眉,联系负责护卫林成彬的部下。 没有回音。 于是,他又联系上地球方面的私人部队,得知昨夜地球港口,发生大规模暴动,阿卜杜勒的残部趁机混入纵火,结果连同负责护卫的手下都一同进了急诊基地。 “元帅,是否需要现在出兵制止港口暴动?” 有参谋见他深夜上线,就发来通讯询问, “若以您的名义制止,或许能在地球方面将您送上军事法庭前,再次大幅度提升民望。” 恺撒不作声,只用文字答复: [并不需要。我的职责范围仅限外敌,针对人民的血腥镇压,留给联邦政府去做。] “了解,是我考虑不周。我们马上去做准备。” 他返回卧室,重新躺在黑发小猫身边。 林诺在睡熟时又被剥了衣服,在恺撒离开卧室时就被冻醒了。 种动物般的敏锐嗅觉,让他撑着疲累的身体,不经意问出声:“恺撒?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恺撒抚着他的黑发。 少顷,他俯身,亲吻对方的额头。 “不。” 银发男人低声说,“没发生什么事。睡吧,小猫。” 57、第 57 章 恺撒当晚没说什么。 第2天起床,也依然跟黑发小猫你侬我侬,耳鬓厮磨半天,才肯交扣着指尖,一起挤进浴室洗澡。 在他的预期里,这件事至少可以拖上一个月。 少年心无旁骛的爱意,如同孤儿院高墙下罕见的晴空白日,实在令人沉溺。 以至于突然来了个不相干的人——尽管各种意义上来说,那都是林诺的至亲——要分走林诺的一丝目光,他也绝对不能容忍。 “……背时的家伙。” 恺撒用指节抵了抵眉弓,冷漠低语。 他甚至只在庄园外的飞艇上,才会打开林成彬相关的消息。 由于阿卜杜勒旧部的参与,这次地球港口的暴动伤亡很大,恺撒还顺带神不知鬼不觉送走了几个政坛对手。 在血腥的政治倾轧中卷入林诺的家属,当然并非他本意。 但既已增派过人手护卫,叛军旧部的燃丨烧弹还是掉到了林成彬头上,这就实在有点令人厌烦。 “转移到我名下的医疗基地,正常救治。” 恺撒跟部下打过招呼,就去调阅下一份密报了。 一个月后,若林成彬有所好转,他自然会送林诺回地球探望。若是死了,他也会以联邦殡葬局的名义给林诺致信,并帮助林诺回地球组织葬礼—— 从情感上,他倒不太期望这样的结果发生,因为他确实不想看可怜的小猫伤心欲绝。 但他也明白,在他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的确藏有一个阴暗的念头: 倘若林诺也跟他一样无亲无故,他们彼此之间,将再也不会有任何人介入。 林诺的现在已经属于他,未来也将属于他,而他来不及参与的过去,也将从此被他一点点渗透。 恺撒的预期很理想。 但他没有料到,林诺从第3天就开始察觉不对劲。 “……小叔的通讯打不通。” 林诺握着通讯器,剑眉紧蹙,“为什么会这样……?” 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己最信任的年长恋人: “恺撒,我没法联系上小叔。我们约好每隔两天就会互相联络,但港口暴动的新闻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了。” “我听说地球的通讯基站被暴民破坏了,所以当前大部分的通讯线路受阻。” 银发男人缓缓靠近,手掌捧起他的脸。 “我这边也没有收到护卫人员的任何汇报——也许什么也没发生呢?不会有事的。如果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林诺的脸捧在他掌心,腮肉微微鼓起着。 他看着看着,就很想吻下去,于是微微低头,顺带想把话题绕开。 ……但林诺突然把头一扭,退开了。 “不。” 他喃喃自语道,目光落在地板上,“有点不对劲。我现在就回地球。” 他竟真的说走就走,从沙发上抓起制服外套,一边穿,一边就要大步走出房门。 经过恺撒身边时,恺撒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猛地拽到自己身前来。 “——我说过不会有事。” 男人紧紧盯住他,压抑地、沙哑地重复一遍,“而且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为你处理妥当。你不能就这样离开我,林诺,除非我亲口同意。” ……“处理”这个冰冷的字眼,很隐晦地刺痛了林诺。 但他当下完全被焦灼支配,已经顾不上思考这其中的违和感,胳膊猛地用力,一下就把恺撒的手挣开了。 “这不可能的!” 林诺急声道,“我必须回去看看情况!” 他的伤已经养好了,从挣脱到离开恺撒视野,也就区区几秒钟的事。 少年奔跑的样子,完全就是一头矫健的黑豹。 跑到仍在封锁的庄园正门时,他骤然蹬地上蹿,军靴踩住门边的白杨树,竟然三两下就攀上门顶,身影转瞬消失在高耸的大门顶端。 恺撒被挣开的那只手,仍徒劳空举着。 少顷。 他才缓慢收拢指尖。 ……伴随皮革摩擦的刺耳咯吱声。 一点一点,紧攥成拳。 *** “长官,请把我送往木星港口。” 林诺冲上停在停机坪的飞艇,对驾驶座上的士官急声请求道。 等了三秒,没等到对方任何回应,他果断转身,去取舱内的喷气式背包。 空中庄园离地9000米,远在云层之上。 就算是具备紧急降落用途的喷气式装甲,正常使用高度也不会超过3000米。 林诺背上背包,扣紧所有安全带,扶着舱门预判过风向,就准备往下跳。 “启动飞艇。” 驾驶员的通讯器里,传来恺撒平静的声音,“我跟他一起回去。” 对林诺而言,那就是噩梦般深黑的一天。 他从地球港口一路飞奔回家,却只看见焦黑色的废墟。 整座居民楼都已在燃丨烧弹下坍塌,连同爸爸妈妈的遗像一起焚毁殆尽。 紧接着,他又四处抓着人追问,终于问到确切地点,又仅凭双腿,从废墟一路跑到医院——地球港口附近的暴动太过频繁,政府早已封锁大量悬浮车道路。 他一头撞进公立医院,只觉得眼前到处都是人,耳边全是啼哭和哀嚎,拨开面前的一批,又有新的人墙堵在跟前。 他不停地拨开人墙、不停地找,恍惚间仿佛重回儿时的黑暗一天。 同样是挤满工坊的人群,同样的刺耳的救护车鸣笛,白色的布盖上夫妇的面庞,担架被从地上抬起送走。 他竭尽全力拨开大人们的腿,无论如何也想要靠近担架:“不要带他们走——不要带他们走!” “小宝别怕……小宝别怕。” 小叔紧紧抱住他,眼泪一滴滴落在他的脑袋上,“小叔还在这里,小叔会一直保护你的……死也会保护你……” “——林诺。” 手臂被拽住时,他本能要再一次挣开。回过头,却见银发男人就站在身后。 公立医院的走廊嘈杂拥挤,悬浮担架来回穿梭,时不时撞到林诺的胳膊和腰。 恺撒皱眉。他用手臂护着林诺,一路送回停在门口的悬浮车。 男人先命令士官开车,再用拇指抹过林诺泛湿的眼角,低声道: “我查过了,他不在这。我带你去找。” 悬浮车最终停在一家军部医疗基地门前。 林诺下了车就想往里冲,没迈出三步远,就被恺撒一把拉回自己身边。 他握着林诺的手臂,走过一排排陌生的病房门,最终在一间急重症监护病房前驻足。 “……白磷丨弹……大面积烧伤……生命体征微弱……” 森冷厚重的金属房门,将林诺阻隔在外。 他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候诊椅,脑袋抵在交握的拳头上,沉默听着医疗官跟恺撒叙述情况。 那名医疗官身上也配有第三舰队的勋章,跟恺撒叙述时,眼神略略透出一丝疑惑——因为他记得自己已跟元帅汇报过一次了。 但接触到恺撒沉冷的眼神,他还是本能肃立,将汇报过的内容又一五一十重复一遍。 林诺垂头坐在门前一动不动,如同一座没有生气的雕塑。 从早上十点到晚上八点,他几乎滴水未入。 恺撒在他身边来回逡巡,连哄带骗,才勉强喂进一小支营养液。 直到夜间气温骤降,恺撒把军装大衣批在林诺肩上,在一旁坐下。 他用手轻轻拢住林诺的肩,又是那副沉稳、体贴、无限包容的完美姿态了。 “在我身上靠一会儿,小猫。我不会强迫你回去休息的。” 林诺披着他的大衣,浓墨般的眼睫低垂,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恺撒等了一小会儿,手掌温柔地抚住少年后颈,义眼却一瞬不瞬,紧盯林诺的每一个神情变化。 最终,林诺还是顺着他手掌的力道,脑袋慢慢地靠了过来。 “……为什么会这样?” 林诺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喃喃自语,“即使民众因为木星环城事件群情激奋,示威地点也该集中在议会大厦附近才对。为什么偏偏选在港口和德尔斐?事态还这样不可收拾……莫非是有人暗中操纵暴乱,企图从中牟利吗?” 凯撒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抚摸林诺后颈的手掌也依然温柔。 他侧过脸,亲吻林诺的额头,声音低沉地说:“这次暴乱事件,有阿卜杜勒旧部的参与。叛军对联邦的恨意由来已久,想必乐得见地球陷入水深火热。” 林诺低头思考着,缓慢摇了摇头。 “……可是,这不符合叛军的行事逻辑。” 他说出自己的分析,“暴乱只被控制在德尔斐和港口范围内,一个会激怒宗教影响力最大的德尔斐信徒,一个能对地球获取外援造成干扰。地球真正的经济动脉,地核矿井、赤道贯通电梯、以及大大小小的金融集团公司,示威人群却很快就被驱散。 “幕后黑手并不真正想让第三行星联邦分崩离析,或许是要借这次事件自下而上夺权。阿卜杜勒从进入木星环城开始,就只想挟持人质换取荣誉公民权,可见他跟幕后黑手的目的并不一致。” 恺撒吻他额头的动作一停,随后又自然地吻年轻恋人的耳尖。 他并没有作声。 只是林诺低头盯住军靴,放在腿面上的两只拳头,颤抖着握紧了。 “……可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他嗓音沙哑,喉咙里翻涌着滚烫的怒意。 “那么多无辜的人——他们的亲人已经枉死在木星环城,却还有人要敲骨吸髓,利用他们的冤屈和鲜血,向联邦政府索求权力……何等冷血卑劣的人物!住在地球港口的人们做错了什么、我的小叔又做错过什么?该死……这种人,比阿卜杜勒之流还要恶毒百万倍……” 恺撒一直在听,微微眯起义眼。 但他依然很温和地捏着林诺后颈,半诱哄、半劝导地低语: “我们假设有一天,你发现联邦政府的所作所为,其实也跟阿卜杜勒不相上下,你会怎么做?如果一味追崇单纯的英雄主义,表面上是在拯救弱者的生命财产,实际却在一次次将他们推回火坑。难道这也符合小猫的‘道理’吗?” 他提出问题,但并没有期待林诺现在就回复他。 林诺才19岁,想法稚嫩是理所应当的,他19岁时,也是个误以为只要实力过硬,就能凌驾众人之上的蠢货。 只是无论林诺情愿与否,他都时刻准备把林诺带进他的新帝国。 如果能从此刻开始,潜移默化地诱使、教化、影响林诺,或许可以有效平复他和林诺相处时,时不时折磨着他的焦渴感。 果然,林诺沉默了。 他盯着自己的双手,那上面戴着恺撒送给他的新战术手套,包裹着他那双能驱动机甲杀敌的手。 少顷,他翕动唇瓣:“……那我就去当那个吹响哨子的人。” “什么?” “如果证据确凿,我就去当那个吹响哨子的人。我会让大家都惊醒过来,然后等他们自己作出决定。对与我一同改变或离开的,我坚决保护他们的选择。若坚持要与剥削人们的人站在一起,那便只能为敌。但无论如何,我不想骗人,也绝不会操纵暴乱……会这样做的人,只是在渴望支配权力而已,而不是在追求真正对的事情。” “你当真信任每个人都有作出正确选择的能力,小猫?联邦拥有百万亿人口,有多少人能像你一样,因天赋异禀被中央军校破格录取?有些人或许永远学不会识字,有些人一辈子生活在水沟里,当你跟他们提及beta遭受的种种困境,他们只会与此取乐,因为在他们的世界里,那就是贫瘠的快乐来源。人类文明是极少数牧羊人谱写的历史,由像你一样的顶尖强者,支配无知的羊群书写而成。” 他低声说完,就见林诺慢慢转过头来,看他的眼神非常茫然。 “恺撒,你在说什么?” 林诺困惑地说,“人就是人,生而平等,不会是牛羊或别的什么东西,也不应该受任何形式支配。取笑我又如何?倘若生来住在水沟里的人,也有机会接受我接受的教育,他们就会比我更早为他们的取笑行为感到羞耻,也或许能挖掘出比我更惊人的天赋。如果先一步接触到知识的人,都能像你一样无私传授给后来者,联邦或许早就能够变成天堂,信徒们也不需要再去德尔斐圣殿按时点卯了。” 恺撒微微张开嘴,又闭上了。 上一个没法被说服的轴脑筋,早已被他连同14万军士一起埋进异星。 但他看着轴脑筋小猫一直动着嘴巴,眼神倔倔地讲些幼稚话——在他看来的确是无比幼稚的——手掌不时缓慢收紧,又不断强迫自己松开,以免吓到对方。 自出生起,但凡他想要拥有的,总会以最惨烈的方式离开他。把他生在阴沟里的母亲,只来得及读两三页的《虫族战争史》,让他脱离感官超载的收音机,他毕生为傲的精神力,他的双眼—— 此后除了权力,不再有任何事物值得令他追寻。 然而林诺偏偏就要在这时候出现,偏偏就是个无法标记的beta。 他无法彻底占有他的目光,无法标记他的身体,如今连他的思想,竟然都无法浸染半分。 银发男人手掌反复抚握林诺脖颈,既想要猛一发狠,掐晕他带回庄园,却又觉得少年倔倔的脸蛋,真该死没天理的可爱。 ……如果他真把林诺掐晕,他也会从此失去那双纯粹、炽热、真挚地爱着他的黑眼睛。 男人心中激烈交战,却发现林诺的脸色,突然变得霎白。 恺撒一愣,手掌本能松开。 “……怎么了?告诉我……” 他看见林诺慢慢弓起背,用拳头顶紧胃部,也立刻用手抚住林诺的肚子,“是胃疼?” 林诺紧咬着牙关,眉毛皱得很紧。 他一整天都没有进食,加上一直急火攻心,胃部突然如翻搅般剧痛。 恺撒确定他是胃疼,便快速起身,大步去给他接一杯温水。 回来途中,他让医疗官先去给林诺配药,就过来扶起林诺的下巴,把温水慢慢地喂进去。 “好点了吗?” 银发男人弓着腰,拇指抹干林诺唇角的水渍,低声责备他,“我说过让你吃东西的。” 林诺在他手里缓慢喝水,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眉毛疼得紧拧着,就是非常痛苦的样子。 但即便如此狼狈,他也还是记得要跟恺撒道歉: “……我昨天太着急了,对你语气不好。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别说这些。药来了,小猫张嘴。” 医疗官送了药,回到自己的位置站着。 他看着统领过第三舰队的银发指挥官,弯腰低头,哄着少年吃药的样子,脸上显出一种非常惊讶的表情,还跟自己的同伴对视了好几次。 第三天正午,医疗官宣布小叔脱离危险。 林诺就像是被抽了所有筋骨,慢慢颓倒在候诊椅上。 恺撒把他转移到酒店房间,脱好靴子,抱到床上睡着。 他安置好林诺,就戴上耳麦,准备去套间里的办公区工作。 但皮革手套微微一紧。 是林诺抓住了他的手腕。 “……恺撒。我有话想跟你说。” 林诺神情非常疲惫,但他还知道,他在小叔病房门口等了多久,恺撒就在旁陪了多久。 他固然累且焦灼,但是至少能从小叔的事抽出一分心神时,他也希望能给恋人很好的反馈。 少年抓着对方的手,表情很认真。 “……真的很谢谢你。我、这个,你能不能——” 恺撒如今已经很了解他的别扭脾气。因为他特别喜欢听林诺讲情话,弄着林诺也要逼他说,现在林诺却开始主动学习投他所好,偶尔会偷感很重地讲给他听。 于是他勾着唇,微微俯身,任由黑发小猫在床上跪立起来,温暖的身体主动靠过来抱住他。 “要跟我说什么?嗯?” 他环着年轻恋人的腰,偏头吮了好几口发烫的耳朵。 “最好又是我爱听的肉麻话,平时怎么弄你也不肯说的那种……对着这边的耳朵说,那边还戴着耳麦呢。” 但他没有料到,林诺真的把温热的唇肉贴在他耳边,磕磕碰碰、但又非常努力地说了出来: “……我……我会……更加努力当个好恋人的,给、呃、给你最好的爱。谢谢你一直以来为我做的这些。我……” “……我很爱你,恺撒……从我9岁开始,你就一直是我的英雄……” 银发男人环抱着他,立在床边,一动不动。 不知是否众神赐予他的讥讽。 当少年挨在他一侧耳边,吐露着孺慕的爱语时,他挂在另一侧的耳麦,正传来参谋们在做会前准备时的交谈声。 “……德尔斐方面的暴动,现在被政府镇压下去了,死伤人数应该有上万……这是一个很好的迹象。为元帅一击扳倒最高议会,提供了极大的胜算……” “……等会应该要提醒元帅,该把‘暴风眼’计划正式提上日程。那个beta孩子在巡礼演讲中表现平平,好在战绩还在,听说最近木星环城名气很大的平民战神也是他……” “……为什么元帅不打算曝光这个身份呢?这样一来,他作为‘暴风眼’的价值,将会百倍提升……” “……或许元帅有新的计划?稍后可以在会中提问……” 早在空中庄园时,林诺也有模有样地学他,趴在他枕边读书哄睡。黑发小猫给他读了很多本书。 有些是他念着念着就打瞌睡的政治历史,有些是他越念越亢奋的战神故事,恺撒大多都不怎么记得,因为他总喜欢看林诺抱着书页,神情专注地为他念书的样子。 然而在这一刻,他脑中却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句子。 “‘……爱情是虚妄的容器……’” 林诺趴在他的臂弯里,表情就是一副完全没看懂,但不懂倒也能接着念的样子。 “‘……是容纳所有想象力的虚假幻影。有朝一日谎言破灭,神像崩塌,他便只能孤身一人,向火中蹒跚走去……’” 58、第 58 章 小叔从急重症病房转到特殊监护病房后,林诺每天都寸步不离地看护他。 叛军使用的白磷弓单,杀伤特性极其残忍,一旦沾上皮肉,就不会被轻易浇熄,直至把人烧穿成一具焦骨为止。 因此,除非训练有素的军人或特工,普通人遇上白磷弓单,只可能在地狱般的炙烤中死去。 林诺在给小叔擦身时,发现他身上的皮肉都已经烧得焦黑,看上去惨不忍睹,但头部、口鼻处的皮肤组织,却相对完好。 根据病情报告,他的肺里只有极少量有毒物质残留,情况甚至比那几位负责保护他的士官还要好些。 或许正是士官们拼死相救,才会让小叔这样的普通人逃出生天。 林诺心里默默猜想,又换了一盆清水,也捧到士官们的病房去。 于是恺撒来医院找林诺时,就看见他在帮着护工,转移治疗舱内的重伤士官。 小孩鼻尖挂着汗,双臂横抱着一具焦黑的alpha躯体,用力到浑身肌肉都在发颤。 但他咬牙硬撑着,愣是闷声不吭。 等到护工清理好治疗舱,重新铺上一次性软垫,他才非常小心地屈膝俯身,把病人放回去。 “林诺。” 恺撒在病房门口唤了一声,让他出来。 林诺以为他有急事,脸蹭在肩上擦掉汗,就立刻跑出去。 跑到跟前,男人却又微笑着用香水手帕帮他擦手,似乎也并没什么要紧话要说。 这几天,林诺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林成彬身上,不仅不再跟恺撒同住,甚至有时恺撒就在他身前,把他牢牢控制在臂弯里,想要一个如从前般心无旁骛的拥抱,林诺的目光,也总会不自觉飘向病房方向,担忧着有没有到换药时间。 他当然曾遭受过不少忽视和白眼,可这忽视绝不能来自林诺。 看在林成彬把小猫养大成人、送到自己手里的份上,恺撒才能勉强忍耐暴郁。 但并不意味着,他还能忍受林诺再把精力分给跟他无亲无故的年轻alpha下属。 “我给林先生带来了联邦最专业的护理小组。他们曾负责过我在星陨战役后的康复工作。” 恺撒捧住林诺脸蛋,细细端详着他的黑眼圈。 片刻后,才低声道:“可怜的小猫……短短几天,变得这么憔悴。让护理小组负责照看林先生,你就跟我回木星庄园去,好不好?” “……不行的,小叔伤得这么重,到现在也没醒。我希望能在这里看护到他醒来为止……” “如果你认为你的护理水平,已经能媲美专业的军人康复师,我一定不会阻拦你。但问题是,如果把专业的事情分给专业的人去做,对林先生的康复反而更有好处。” “那我就在旁边看着,不插手。我必须住在这里,我不可能让小叔一个人留在这——” “这是港口区最优秀的军部医院,收治的伤患每日都在暴增。你能确定你的24小时陪护行为,不会占用医疗空间吗?小猫是绝对不想干扰医护工作的,对不对?” “……如果真有必要的话,我把我的陪护床让给伤患们,睡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或者不睡也行,我只想亲眼确认小叔的情况变化……” “军人的基本素养,就是时刻保持作战状态。你的伤才刚刚好,每天睡在长椅上,吃饭也不好好吃,等到阿卜杜勒之流再一次来袭,你还能有多余精力保护别人?林先生尚且能住在戒备森严的军部医院,到时医院外有更多无能为力的人需要你,又该怎么办呢?我让护理小组跟你建立跨星球直联线路,他们每天直接向你汇报情况,就跟我回庄园去,好不好?” 林诺不说话了。在他养伤的时候,这种话赶话的争论也发生过许多次,他每次都是到了什么“军人的基本素养”时哑火。 但恺撒捧着他的脸,就见锯嘴小猫被他道德绑架,连舌头都打结,可两片薄薄唇肉上下一碰,还是往外跳出了个“不”字。 银发男人低低叹息,“唉,小猫。” “……反正我是讲不过你的。但我不听。我就要留在这。” 恺撒治下极严,但凡有人敢明目张胆违抗他,他就会施以果断的残忍报复。 但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会儿林诺皱着眉头,又用倔倔的黑眼睛瞪他的模样,还是莫名其妙进入了“top100可爱画面排行榜”。 “行。至少不要真的睡在医院里,我给你重新安排住处。” 最后恺撒宣告退让,在离医疗基地50米的地方,找了一个酒店套房让林诺住下。 这样一来,他还是能跟林诺住在一起,而林诺也能随时飞奔进医院去。 他在地球的私有产业,主要以医疗、矿产、军工基地为主,但酒店还真未必是。 大型酒店人员混杂,跟有大批部队驻守的军事要塞,和堪比航空母舰的空中庄园,都没法相比。 警卫队在执行任务,一时也没法带在身边,于是抱着林诺睡酒店的第一晚,恺撒就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入睡—— 毕竟在20岁以前,他为了博取军功,去过太多惨绝人寰的前线了。 恺撒听着林诺的呼吸声到凌晨,还是不得不起身坐在门后,把手里的爆能枪上膛,才能靠着睡上一会儿。 “……恺撒。恺撒?” 某天凌晨,当恺撒依然离开大床,靠坐在门后浅睡时。 肩上轻微的触碰感,险些让他一把按倒林诺,直接拧断对方的脖子。 “咳、咳……恺撒!” 恺撒骤然松开手。 他撑在林诺身上,黑暗里的表情,显出一种错愕和懊悔来。 但只过了两秒,银发男人又迅速变换表情,恢复一切尽在掌控的模样。 “抱歉,掐疼了吗?我先去开灯。” 林诺却摇摇头,自己从地毯上坐起来。 他看上去既不显得恐惧,也不满脸狐疑,甚至不问恺撒大半夜坐在门口干嘛。 只是很自然地接过枪,说了句:“我来守后半夜,你去床上睡吧。” 银发男人停顿一下,没松手,只是微笑起来: “我只是在这里想些工作上的事。因为抱着你确实不太容易保持理智,所以我才来吹吹风。” 林诺听着他解释,闷头闷脑地嗯了一声,但还是没有转头就走。 他知道恺撒是在骗他。这两天因为忧虑小叔,他的睡眠也很浅,每当恺撒起身,就会把他弄醒。 起初他也奇怪,但并没有吱声,只是静静观察着,才发现对方真的有戒备整晚的习惯。 印象里,恺撒从未对他提起自己有战后ptsd,他从前收集的偶像资料里也没有这种迹象。 想起恺撒查阅他病情的生疏模样,应该也是真的没有。 但战争就是战争,任何人从战火中涉过,都会在身上留下痕迹。 有些人把灵魂留在前线,身体饱受折磨;有些人则把身体留在前线,灵魂却浑不自知。 林诺猜测,恺撒很可能属于后一种。 他经历过ptsd,知道这种毛病有多折腾人。 而恺撒是他喜欢的人,只要有可能,他愿意为他挡掉一切折磨。 “我……会保护你的。” 林诺瞅着地板,喉咙里咕噜咕噜地说,“你到床上睡吧。” 恺撒难得有点没弄懂,但表情轻微僵住。 从没人敢、或者有资格对他说“我保护你”,以是头一回听见这句话,他竟没能调动出最妥当的反应。 只是,男人握枪的手还是没松,另一只手抚上林诺的脸,循循善诱: “那我不忙工作了,我们一起回床上睡,好吗?还是你想让我抱你回去?那就抱住我的脖子……好孩子,听话。已经四点了。” “……我不听。我就……” 对恺撒这种抗辩技能点满的政治家,林诺的锯嘴当然很难占到便宜。 但恺撒发现,林诺最近找到了反向拿捏他的路子。一句“我不听”顶上来,能把他准备的八百条论据堵死。 恺撒垂眸看看他,最终还是叹着气松开枪,回床上去。 他以为林诺是英雄毛病又犯了,于是计划先在床上假寐,等到小猫脑袋点点打瞌睡,他就过去把人抱回来。 然而刚闭上眼。 大梦黑甜。 梦境闪过很多残损的画面,但都没有声音。 暴雨般的光束,星舰连环爆炸的火光,都在潜意识表层静默地漂过,没有触及他分毫。 但林诺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几乎每隔三到五枚画面碎片,就会有一颗黑发脑袋冒出来,东张西望的。 黑发小猫有时在红光闪烁的指挥舰里修面板,有时又会在尸横遍野的异星土地逡巡。 神经鳗撕开冥炎的护甲,一簇黏液般的辛辣细胞液,精准贯入他的双眼。 他知道从此刻起,他必输无疑。从前他玩命才挣回的一切荣光,都将在神经鳗侵蚀至脑部时荡然无存。 ……但该死的另有其人。不是仍在不远处挣扎痛嚎的杜兰德,不是第一舰队机甲特种部队,不是他—— 他固然是白毛怪胎,是所谓“卑贱的卡厄西斯”。可是终有一天,全人类都会对卡厄西斯屈膝俯首。 温热的球状物体脱落,神经鳗对脑部的侵蚀停止。 黑暗并未持续很久。 因为他只是轻轻眨了一下眼,就能看见身前的黑发少年。 林诺正低着头,帮他调整义眼的位置,眼神非常专注。 仿佛在此时此刻,再好的星系资源、再庞大的私人部队,都比不上他眼中的人珍贵。 “恺撒。我会保护你的……” 冥炎也在这样的注视中活过来了。 它袒露被侵蚀殆尽的胸甲,跌跌撞撞走过来要少年修。 黑发小猫好像总在忙着修修补补,修好恺撒的眼睛,又系着围裙,去给冥炎换新的心脏。 心脏换好了,于是从此以后,它也再不是不谙情爱的笨蛋机甲。 画面碎片像飞羽般散去,血色褪尽,只落下静谧葱郁的树影。 少年在前面拉着他的手,脸蛋藏不住事,一眼就能看出为他准备了好东西。 恺撒微微勾住指尖,林诺就回过头来偷偷瞅他。 平时绷得酷酷的脸上,带着一丝很淡的笑。 午后的晴空白日,摇曳的树影和安定的爱,都在那双黑眼睛里了。 “滴——滴——” 一阵莫名的滴滴声响起,像某种刺耳的警铃。 手掌里攥着的那只手,突然开始奋力挣脱。 他发誓,他已经用尽全力抓紧,但林诺的手,还是轻易从他掌心溜走。 少年最后回头看他一眼,脸上是一种骇人的冷漠与决绝。 随后,他就像敏捷的黑豹一样脱离,三两下窜上大门边的杨树,一下就不见踪影了。 庄园的葱郁树影轰然坍塌。 原本静谧无声的梦境,突然变得嘈杂难忍。 那些残酷的光束洪流,战争的炮火,以及神经鳗侵蚀神经的剧痛——前仆后继而来。 它们击碎由爱意筑成的屏障,带着滚滚恶意,彻底吞没了他。 ……那是他原本能够忍受的一切。 “滴——滴——” ——恺撒骤然睁开眼睛。 他眯起义眼,看了会儿天花板,意识到是自己的工作光脑在响。而窗外早已天光大亮。 在今天以前,他还从未有过一觉酣睡到天亮的体验。 银发男人起身,却并没有去拿工作光脑。 而是将阴鸷的目光,闪电般射向房门处。 林诺依然守在那。 他脊背挺直,纹丝不动地坐着。 或许是夜里太冷,少年还把外套拉链拉到最顶上,半张脸蛋埋在里头。 恺撒的爆能枪,正被他摆在膝上。 指尖时刻触着枪把,是一个真的在好好守卫恋人的姿态。 林诺只是在闭目养神,其实并没有完全睡着。 他也能听见光脑滴滴响,但想起恺撒昨天是四点多才睡着的,便也没去出声叫醒。 但房间地毯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一道黑影由远及近,笼罩住他。 “……早上好,恺撒。” 林诺睁开眼,迷迷瞪瞪地抬头说,“昨天睡得好吗?” 他对恺撒的信任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当男人单手圈住他的腰,抱起来时,他的第一反应,还是主动去搂恺撒的肩膀。 “怎么了?呃……!”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被抱上鞋柜,上衣向上掀到锁骨。 已经不复青涩的部位,被对方一口叼住。 银发男人的动作,不太像往日那样极富技巧、游刃有余,反倒显出一种陌生的急躁来,似乎是想要确认什么。 林诺其实不太有兴致,他这些天为了小叔心力交卒,又刚刚守着恋人熬了个大夜。 但当恺撒的唇舌移至下方,用自下而上的眼神询问他。 他还是配合地向后仰倒,默默把膝盖抬起来了。 “……为什么不专心。小猫不喜欢了吗?” “啊?” 林诺挡着脸喘息,闻言,露出一种非常懵然的表情,“我今……唔!我今天有点累……” “为什么觉得累?” 恺撒双手扣紧他的腕骨,紧紧盯着他的表情,义眼在眉弓阴影下,爆发出一种非常可怕的幽光来。 “因为跟我在一起才觉得累?” “……啊???” 林诺不明白恺撒一大早发疯的理由,也来不及思考。 因为他坐不稳晃动的鞋柜,结果不小心滑了下去,差点戳个对穿。 期间,工作光脑仍在滴滴作响,但恺撒双眼紧盯着林诺的脸,一刻也没来得及去接。 快要结束时,他再次一口咬住少年beta的腺体,苦辣的信息素,连同下方一起暴烈灌注。 林诺受不了地攥住拳头,眉心也发着颤蹙紧。 这一回很急,所以他连衣服也没被脱,掀起的外套下摆和裤腰间,露着一大段冷白,很漂亮地铺陈在恺撒身上。 ……然而无济于事。 不成功的标记行为,没有哪怕一丝一毫,可以缓解那如地狱般的恐慌感——那甚至都已经不是焦灼。 而是一种不知何时踏空、堕入虚无的恐慌。 林诺去洗澡时,恺撒拿起他的工作光脑。 参谋们没能联系到他,于是照常整理了文字记录。 是关于“暴风眼”计划的筹备进程。 ……一个早在遇到林诺5年前就已经制定的计划。 一个用以撬动联邦基石的残忍方案。 偏偏就在这时。偏偏就是林诺。 恺撒没有立即答复。 他抵紧眉弓,指节用力到发白,突然一抬手,把光脑丢到很远的角落去。 但当浴室水声渐停,那颗黑发脑袋,马上就要回到他的视野范围内时。 恺撒起身,走向角落。 缓慢把工作光脑攥回手中。 59、第 59 章 “……三千多年前的古地球,是诸国分立、冲突激烈的时代。一位远航者偶然在木星发现稀有矿‘能源晶’,而能源晶提供能源的效率,是核能的数万倍…… “……为了争夺能源晶的开采权,古地球各国爆发数次太阳系战争,最终决定成立一个超越国界的地球联邦组织,统一管理能源晶的开采与分配——这就是第三行星联邦的前身。” 当林诺还住在星环城体育馆旁的安全屋里时,他总会在考前跟恺撒膝盖碰着膝盖,看录课复习。 他看着课件,莫名入了神似的,连光子笔都不再转动。 而对面的银发恋人,目光从满屏的工作中抬起,伸手来刮了下他的鼻尖:“不是明天考试?又走神了。” 他那时刚跟恺撒确定关系,比起恋人,对方更像一个尊敬的师长,所以被刮了鼻尖,也就讷讷地低头复习了。 但心里盘旋的一点好奇,让他忍不住想跟恺撒搭话:“你觉得那个远航者,他自己知道吗?” “哪个远航者?” “发现能源晶的那个远航者。他当时就站在人类文明的转折点上,以他拿起的那块能源晶作为分界,拿起前是古地球时代,拿起后,人类文明就朝第三行星联邦时代一去不回头。如果他自己知道这一点,他还会选择去捡那块能源晶吗?” 恺撒勾唇。 他一只手揉捏着林诺的掌心肉垫,另一只手还在光脑上工作,少顷,才抬眸看向林诺: “人类连自身命运转折的那一刻,都未必能有自知,更遑论自己身处的庞大历史洪流。如果我现在告诉你,在我们结识以前,人类文明会停滞在联邦时代,而在我们结识以后,它将朝银河独裁时代驶去。小猫还会在那一天,傻乎乎跟着顾问去宙斯要塞吗?” 银发男人说完没半秒,就稍显突兀地站起身来,捧起林诺的脸接吻。 “……当然。我是在开玩笑。” “……长官,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是在开玩笑……” 当林诺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医院返回酒店时。 街道两侧的巨型光幕,让他骤然停住脚步。 ——光幕上都是他的脸。 准确来说,不仅仅有他的脸。在他的入学照片、联赛视频、夺冠记录旁,是木星环城里扛着火力杀敌的老式机甲。 “……据悉,木星环城遭遇恐怖袭击时,曾有数名机甲英雄进入敌占区,凭一己之力抵抗叛军力量,拯救惨遭挟持围困的平民人质……近日,星网已证实,其中一位被誉为‘木星环城战神’的传奇机甲师,竟是此前在机甲联赛展露头角的天才beta少年……” “……林诺不仅在机甲联赛的赛场上,展现了震撼联邦的惊人实力,更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作为一个尚未从军校毕业的机甲系新生,他在救援过程中,共计击败叛军机甲13台,摧毁将近三个地面班的火力,使无数受困的环城难民成功逃离……” 林诺猛地后撤军靴,朝小叔的病房奔去! 他没跑上几层楼,一头撞进带有苦辣香水味的怀抱里。 冰凉的皮革手套抚上他的脸,让他镇定下来,然后,他听见恋人沉稳的声音: “不要慌。我马上带你们转移。” 即便缺乏家族培养的政治嗅觉,但看护小叔的这几天,已经足够让林诺明白地球局势有多混乱。 跟被恺撒接管的木星环城不同,地球如今正被暴民、叛军残部、星盗全方位渗入,媒体却在这时大肆曝光他在木星环城救援的事—— 这无异于把他和小叔架成明牌靶子。 一整队持枪士兵把他们护送进入地下通道,当林诺推着小叔的医疗舱上防弹车时,他手腕上的光脑都快被打爆了。 “……学弟,你到底怎么回事?!” 对面是曾跟他一起参与救援的学长,木星环城遇袭事件过后,他就一直在家族的保护下养伤。 见林诺终于接听,他简直又惊又怒,劈头盖脸质问起来。 “为什么到处都在播报你在木星环城的事?你到底跟谁说漏了嘴?你知不知道叛军残部不敢动恺撒元帅,就在外太阳系重金悬赏我们的头?!联邦现在时局这么混乱,政府镇压暴乱都自顾不暇,怎么可能顾得上你?就算你真的很想炫耀,就不能忍过这一阵吗?” “别胡说。他根本不是爱炫耀的性格。” 蓝方指挥官加入通讯频道,他是16强选手里最年长的一位,语气稳重很多。 “林诺学弟,你仔细想想,在救援过程中有没有向谁暴露身份?或者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里头,谁最有动机这样做?你当初选择帮你打掩护的同班同学,他们有没有人对你怀恨在心?” “是我们当初想法不够谨慎,连累林诺学弟了。既然想要跟叛军正面对抗,在离开预警舰队列时,就不能做得那么高调。” alpha学姐也加入通讯。但她仔细想了一下,又狠狠皱眉。 “……不对。像这种铺天盖地的针对性宣传,本身就有引导舆论倾向的目的,这根本不是军校里谁跟林诺有私仇就能解释的。学弟,你要仔细想想谁能从你的声名大噪中获利,尤其千万当心身边——” 她话音未落,林诺的光脑突然熄屏了。 他的新光脑,是在情侣手环摔坏后,恺撒重新送给他的,虽然外观和刻字都分毫不差,但性能当然优异得多,跨星系同步通讯不在话下。 但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这种时候失灵。 “我们正在进入地下的工防设施。” 恺撒在他耳边低声解释,在林诺看不见的地方,把控制光屏无声关闭。 他的手紧紧拢着林诺的侧腰,力道比平时更重。比起安抚,更像是在禁锢。 “这里从前是秘密军事基地,所以墙壁里有屏蔽通讯的残留物质。” 林诺点了点头,很信任地把光脑关掉。 他被恺撒箍着腰,但学姐的话仍在萦绕耳畔。 林诺并非议员家庭出身,对联邦的政府斗争,从来不如学校里的alpha敏感。 可这件事已经不仅关乎他自己,还关乎他唯一的亲人。他凭借跟恺撒巡回演讲时硬记下来的政治关系网,开始在脑中一个一个排查姓名。 “小猫,看着我。在想什么?” 可不知怎么的,今天的恺撒莫名显得比平日急躁,总在不停打断他的思绪。 见林诺始终沉默不语,恺撒箍着他侧腰的手,一下上移到他的颈后,把少年的脸转向自己。 “什么都不用担心,也不用思考。把一切交给我就好……听话,别再想了。” 恺撒低声说着,俯身过来吻林诺的唇。 可他们正坐在防弹运输车的后排,后面是小叔的医疗舱,前排是荷枪实弹的护送士兵,林诺根本没有在这种环境下跟恋人亲热的心情。 他由着恺撒吮了两下自己的舌尖,就抬手抵住恺撒的胸口,想把对方推开。 但刚展露出推开的意图,他的后颈被扣得更紧了。 地下隧道的灯光忽明忽灭,偶尔映照出恺撒英俊的五官轮廓。 那张林诺在枕边看过无数次的脸上,有一种极度陌生的暴郁。 “小猫要想事情也可以。” 恺撒低声细语,阴影中的义眼紧盯着他,“但至少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我正在想谁会有动机把我捧到这个位置,跟地球始终难以平息的暴乱又有什么关系。进入敌占区救援的机甲师不止我一人,却偏偏只挑我一个人大肆宣传。我身上有什么区别于他们的特点,能让这样做的人有利可图?” 林诺紧皱眉头,在恺撒的手掌里说着自己的想法。 他才19岁,成长速度却远超恺撒的想象。 曾经懵懵懂懂乱喝顾问给的水,险些被骗上财阀的贼船,如今却已经能顶着常人不能忍受的压力,冷静分析事态格局。 “都是中央军校的学生,都是机甲联赛选手,我有什么不同?除了……我是beta,且出身普通人家庭。” 紧接着,他又缓慢摇头,自言自语道:“我是beta,可是又有什么关系?这里一定还缺某种关键信息……” 恺撒的手掌,始终在他脖颈附近游移。 皮革手套有一定厚度,因此一直埋头沉思的少年,并不会察觉他的手有轻微的颤意。 ……怀揣着定时炸弹的心情也莫过于此了。 当隧道里的应急灯又一次闪过后座,他险些产生幻觉,看见黑发小猫抬起头,露出如梦中一样冷酷的眼。 他曾决定要瞒骗到底。即使骗一辈子,也会牢牢把林诺握在掌心。 而他原本也应该极擅长这点才对—— 毕竟联邦政府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在一个19岁的孩子面前败下阵来。 ……然而恐慌感。 恐慌感如影随形。 “我会去调查的,也会保护好你和林先生。林诺,你会完全信任我,并永远留在我身边的。对吗?” 恺撒轻声问他。 他的语调很温柔,但无论是箍在林诺后颈还是侧腰上的手,都如铁铸般纹丝不动。 “别忘记当初是你亲口提出确定关系。小猫应该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负责,对不对?” 林诺听不懂第一句话和后面的问题有什么关系,更没听懂这些问题,和他当下面对的状况有什么联系。 可他跟恺撒磨合也有挺长一段时间了,年长恋人成熟稳重的外表下,实际有着不小的安全感方面的缺陷,这一点他也知道。 于是,即便当下思绪如麻,也仍在对现状深深焦虑,但林诺还是认真地握着他的手,安抚他说: “我对我说的每一句话负责。既然你不担心被我连累,我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离开你的……” “好小猫。” 恺撒依旧低头吻他,从唇瓣一路缱绻吻到喉结,深深嗅着少年颈间的气味,“我要你永远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可是吊诡的舆论风潮还在继续。 木星环城遇袭事件,已经大幅度削减了联邦政府的公信力,民众愤慨的发声,被有意策划成意图颠覆联邦的暴乱,遭到秘密警察的血腥镇压。 暴怒,愤懑,无处宣泄的绝望,充斥在地球的每一处街头,此时林诺却作为木星环城的战神横空出世。 人们似乎终于找到了讨伐政府的绝佳武器,面对秘密警察的枪口,将林诺的名字高高举起。 “……我就知道!从联赛起我就知道了……联赛不过是诺神的起点,他一直是我们所有人的骄傲!而你们又做过什么?他在木星环城冒险救援时,你们却选择把枪口对准我们,对准供养你们的联邦公民!” “……联邦早已经烂透了,现今政府里必须有林诺这样的人,联邦才能断尾求生……” “任何人要敢诋毁污蔑诺神,最好当心自己的小命——你在跟联邦上百亿beta作对!” “……如果那孩子现在就满22岁该多好啊!该死的联邦宪法,非得22岁才能参选议员!我发誓,不管未来他想不想参政,我都会集全环城之力,一票票把他送上首席执政官的位置……” 林诺猝不及防被推上风口浪尖,无论是叛军残部还是秘密调查局,都在密谋针对他策划暗杀。 为了确保安全,小叔被转移至联邦十三舰队的驻扎基地,而他要跟恺撒不断更换安全屋,确保不会被任何人了解行踪。 被迫跟小叔分开的那天,林诺在小叔的医疗舱前坐了很久。 几位比小叔伤得更重的护卫军官,都在转移期间陆续醒了过来,可小叔却一直在昏迷。 他沉默注视自己唯一的亲人,也不知道当下能说什么,就把手伸到领口,拽下挂在脖子上的“狗牌”,握进小叔微冷的手里。 作为联邦军人预备役,每个收到军校录取通知书的孩子,都能在开学前领到属于自己的军用标识牌。 上面记录着身份识别id、血型、出生日期等等,完全仿制现役部队的标识牌打造,是成为军人的第一个荣誉象征。 他仍记得,当年小叔带着他东奔西跑,到处问他的感官超载症会不会影响特招,又全程陪同他到木星环城参加特招考试。 录取通知书连带狗牌送到家的那一天,小叔也跟他一样高兴到发癫,像抡溜溜球一样抡着中央军校发的狗牌,到处砸邻居门炫耀: “我家小宝考上啦!我家小宝考上啦!” 结果乐极生悲,一个屁股墩滑倒在楼梯上,被无语的邻居们抬进医院躺了一个月。 当年打着石膏还不忘跟医生们炫耀的小叔,就跟当年抱着录取通知书不撒手的小林诺一样,只知道遥想光辉灿烂的未来,却对未来的发展一概不知。 林诺把自己的狗牌握进他手里,握紧了,良久,才缓缓起身。 “来这里,小猫。” 恺撒早已等在门口,见林诺失魂落魄,就张开双臂,把他缓缓拢进怀里, “这里是十三舰队的驻扎地,所有指挥官都由我提拔,林先生留在这里,比跟着我们不停转移要安全多了。等风头过去,林先生的伤养好,你们还会再见面的。” 他哄好了林诺,又嘱咐杜兰德带林诺到车上去,却没有立刻跟出去。 恺撒依然站在病房中央,并将阴鸷的目光,投向林成彬的治疗舱。 即便在成为终身执政官后,恺撒的多疑也未减轻半分,更别提现在。 医疗官告诉他,林成彬的伤势日趋好转,一般伤患到这个阶段,就会逐步清醒,不至于昏迷这么久。 在临走前,他需要再确认一遍。 “……当然。我会确保他们都在我的控制范围内,直到这一切尘埃落定。” 恺撒接起一道通讯,却并没有离开病房去听。 而是靠在病房的墙壁上,抱着手臂,嗓音低沉地通话。 “事情结束后,记得找两个口风紧的人善后。林诺知道我们太多事,到时做得隐蔽些,不要惊动民众。” “……啊?” 耳麦另一端的副官说,“谁做了他?我?我做了他?那你不得分分钟做了我?” 恺撒没搭理他,一边通话,一边缓步绕行到治疗舱一侧。 义眼盯紧林成彬的脸,又转向一旁的心率监测仪。 监测仪没有任何波动。 银发男人挑了下唇角,挂断通讯,转身离开病房。 他的手都已经触到门了,却转向腰后的枪套,径直拔出爆能枪,然后大步走回治疗舱旁。 森冷的枪口,毫无预兆地顶住林成彬额头。 “喀嚓”一声上膛。 监测仪依然没有波动。 心率曲线始终平缓起伏,就是一个昏迷伤患应有的样子。 恺撒微微一哂,这才把枪放回枪套。 他走出病房,不用作声,只随意抬了抬手,走廊里立刻有荷枪实弹的士兵过来,把病房看守得水泄不通。 林诺跟着杜兰德往车库走。这里是十三舰队的驻防基地,十三舰队是联邦重型舰地球防御部队,不管人数规模还是军备火力,都要胜过驻扎木星的第三舰队百倍,可以说是联邦最核心、也是紧要关头时唯一能仰赖的军事力量了。 然而他一路往地下走,却无意发现了一个很诡异的现象:即便恺撒已经卸任军职,即便杜兰德他们只是恺撒的警卫队,然而十三舰队来往的军士,无论军衔高低,只要见到他们的狼耳朵,依然会迅速立正行礼。 反倒象征联邦政府的督战干事,却被他们完全视作空气。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25岁的林诺,他就会从此刻起骇然醒悟,并迅速为自己和小叔筹划退路。 但19岁的林诺,即便成长迅速,也还是太稚嫩了。他隐约能嗅到军营里某种危险讯号,但那讯号太隐晦,他始终没能很好地分辨出来源。 他就像古地球时捡起那块能源晶的勘探者一样,也像所有被驱赶向历史转折点的人们一样,总以为当下只是联邦历史上有些波折、但也算平常的一个月。 小叔的伤势会好起来,地球的动荡总会逐渐平息,木星环城遇袭事件的责任人也会得到处置,因遇袭停课的中央军校会再次开课。 他还是可以回校上课,跟并肩作战过的学姐学长们见面,然后顺利毕业,靠战绩成为一名机甲师…… 林诺未曾来得及意识到——这就是在太阳系存续两千多年的第三行星联邦,大厦将倾的信号。 “元帅,我们接到密报,秘密调查局近期准备跨过审查程序,直接将您送上军事法庭。” 长桌右侧的参谋说。 “或许是我们在暴乱中策划的政治谋杀稍显密集,他们始终抓不到您的把柄,所以被彻底惹恼了。我可以确信,他们会借用您擅调第三舰队救援的罪名,在法庭过后的拘留期,就将您秘密处决。” “我不担心调查局把我送上军事法庭,只担心他们再三拖延。” 恺撒微笑道,“凡担任过将衔以上军职,按照联邦宪法,法庭须向全体公民实时公开审理进程。这将是一个绝佳的表演舞台。我以卡厄西斯之名向你们保证,这场表演过后,联邦政府倒台就是毋庸置疑的结果。” “我们百分百信任您的能力。可供这场表演的素材,如今也已准备得趋于完美。只剩下‘暴风眼’计划的收尾环节了。等到那个beta孩子完成最终献祭,首席执政官的位置对元帅而言,不过也只是探囊取物罢了。” 从星陨战役至今的全盘部署,虽然有着不小的波动,但也到底顺利走到了今天。 因此参谋和麾下将领们心情愉快,他们忽略了来自主座的骤然沉默,还在席间语调轻松地复盘: “……没想到真能走到这一步。5年前元帅制定这个计划时,我们还忧虑不已。即便联邦的beta高达上百亿,但想找到一个如计划中完美的政治工具,又谈何容易……” “……是啊。那个beta孩子的战斗天赋惊艳绝伦,可是政治表演方面,那真是不提也罢……跟元帅巡回演讲的那几场,我在台下看着都以为要不中用了。可是木星环城救援的那场作秀,堪称天时地利人和,就算我深耕名利场多年,也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表演……” “……能用他引爆联邦的民意,是必然的结果。早知如此,我们就该给他量身打造更适合他的人设。也怪我们打造方向错误,差点给元帅拖了后腿……” 议事厅中央投着联邦星图,因此光线昏暗,让银发男人的神情也隐没在阴影中。 部下们只顾兴高采烈地交谈,没有注意到他戴着皮革手套的指尖,已经在桌沿躁郁地轻敲许久。 5年前,正是他亲自率领部下,制定了整个“暴风眼”计划。 一个天赋绝佳的beta,来自联邦的基岩——庞大、沉默,饱受忽视,却蕴含着颠覆性力量的beta群体。 发掘他,教导他,与他牢牢绑定,利用大型赛事或政治表演,将他推到beta们从来无法触及的高处。 怯懦者因他而振奋,沉默者因他而发声。 特权阶级攀附在血肉构成的基岩上,如毒虫般麻痹了他们的神经。 所以他需要一道惊雷,一旦劈响,所有持续麻木的灵魂,都会开始震动。 “……掌控军队而不掌控民意,只能称其为军阀。掌控民意而不掌控军队,则会沦为软弱的口头变革者。而我平等地鄙夷这两者——我发誓会比他们走得更远,攫取更多。” 5年前的恺撒站在长桌另一头,朝众部下侃侃而谈。 他眼部的疤痕还未愈,但金属义眼中透出的庞大野心,已经能越过岁月和这张长桌,咄咄地朝他自己逼来。 “你们当真认为所有人都跟我们一样在意星陨战役的真相?是的,也许他们会在想起时咒骂两句联邦政府,但终日为食宿奔波的平民,谁又能做到只为在几百光年外阵亡的陌生军人,赌上自己的一切推翻联邦? “……麻木的人擅长苟且偷生,他们本能回避尖锐的阶层矛盾,好诓骗自己仍然保留人类应有的尊严。而我不会让他们就这样顺心如意。他们会被惊醒然后在他们的希望之星身上,看见或许曾被特权阶级偷走的人生。他们会对他怀有莫大的憧憬、幻想、乃至追崇,他们会为了他的每一次胜利而欢呼,每一次落魄而流泪,直到有一天——” 5年前的恺撒抬起指尖,自面前的空气往下,划了一道笔直的坠落线。 “——他们将亲眼看着他陨落。” 他沙哑却快活地说,“不会落在我们手里,而是我们的敌人手中。至此,他们将爆发出迄今为止,最可怕的风暴。” 5年前的恺撒朝前方射出一枚子弹,原想贯穿联邦政府的心脏,却未曾想先一步穿透了他自己的眉心。 “暴风眼”计划在他策划的诸多政治阴谋中,甚至不能拥有很高的优先级,其余诸如拉拢财团、暗杀议员、控制军部等,都远比它更重要得多。 政治格局本就瞬息万变,或许到了最后,它也会像那些5年前就已制定,但因形势变化而不再启用的方案一样,被粉碎在不见天日的地下——或许在南境的暴风雨中,或许更早,他就已经这样期盼过。 然而讽刺的是。 无数被形势摒弃的方案在前,“暴风眼”计划却一直在平稳推进,直到最终稿抵达兑现阶段。 “那个beta孩子如今在秘密调查局眼里,应该已经完全属于元帅派系。密报称,秘密调查局也已展开针对他的抓捕计划,一旦林诺被他们抓获,酷刑拷打是必然的。” 参谋说,“以他如今在联邦的民望,如果无故死在调查局,再由我们事后推波助澜——” “元帅,您只需记得在军事法庭的舞台上,为他公开哀悼即可。联邦政府除非亲手撕毁选举法,否则,无人再能阻挡您被推上首席执政官的宝座。” 长桌两侧的参谋你一言我一语,反复推敲方案详情,直到有人终于发现,恺撒沉默的时间过分长了。 “我还需要再考虑一些细节。” 银发男人抬眸,语调还是很平静, “感谢诸位一如既往的中肯谏言。今天先到此为止。” 参谋们陆续退场。恺撒独自一人坐在主座,动也不动。 房间中央的星图熄灭,而浑浊的黑暗吞没了他。 少顷,他才在黑暗里挂上耳麦,连接通讯。 “用来替代林诺的尸体,假死后新的档案信息,新的身份id,新的住处,已经按照你的命令准备好了。” 副官在那一头说。 “很好。” 良久,恺撒才吐出两个字。 “但秘密调查局毕竟不同军部。尽管我们陆续安插过许多眼线,我还是不敢保证,把林诺送进调查局后,可以让他百分百脱身。” 副官继续说。 “我们跟调查局斗了那么多年,局里有太多人恨透了你。在他们看来,林诺本来就是被你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必然也深入参与我们的计划。他们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林诺的。” 他客观分析了一堆,最后,才补充一句: “不过,我认为这些风险,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沉默。 自副官来到恺撒麾下,他好像甚少见到对方在决策阶段如此迟疑。 恺撒是他跟随过的上级之中,最符合“冷血利益机器”这个词的人类。 无论在军事还是政治领域,只要能够获得大局胜利,抛弃、牺牲、暗杀都是常事。 很难不想象等他真正统治整个联邦,他就会成为最典型的马基雅维利式皇帝。 “……我绝不能容忍在他们手中落败第二次。” 良久,他才听见恺撒在黑暗中发话。 看不见表情,但声线极狠,全然不似平时和缓沉稳。 “他们在密谋夺走我的精神力时,就该预料到被血腥报复的一天。一旦我掌控整个联邦,我会彻底肢解这个恶贯满盈的走狗养殖地,然后一个接一个挖掉他们的眼球,拔出他们的舌头——直到找到是谁对冥炎动过手脚为止。” 恺撒返回安全屋时,已经临近凌晨两点。 他制止安全屋外向他行礼的士兵,开启安全屋的舱门,并在它们自动闭合时,用大衣垫了一下门缝,以免关门时的碰撞声过大。 不过,当他回到和林诺一起住的卧室时,他发现卧室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很温柔的暖光来。 他轻轻把门抵开。 林诺没睡,正一个人背对着门口,在书桌前忙碌着什么。 脑袋上还戴着那个很旧的金属耳机。 恺撒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台灯发出的暖光,像是有一股吸力,牵动他的双足缓慢走向少年。 走到林诺背后,他俯身环住那截细腰,鼻尖探进香喷喷的领口:“怎么还不睡。” “你……!吓我一跳——” “抱歉,小猫。为什么又戴上耳机了?感官超载又发作了么?” “没有发作。就是最近实在有点心烦。” 林诺嘟囔着说,顿了顿,又去回答恺撒的第一个问题:“我是在等你回来。” 恺撒微微勾唇。他回想起以前黑发小猫在港口等他,等到脑袋碰着墙打瞌睡的事,又偏头去吻他的侧脸,轻声道: “我知道。” “你知道还要问我……” “我今天很累。小猫让我抱一会儿,好不好?” 林诺眨了下眼,顺从地把耳机捋回脖子上,椅子让给恺撒坐,自己则顺着他搂腰的力道,两腿分开坐在他大腿上。 他这些日子其实也不好过,要么在不断转移,要么就被拘在密闭的安全屋里,像困兽一样在屋里来回打转。 光脑虽然还能联网,但学姐学长们的通讯也再没进来过,他也打不通对方的通讯器,除了恺撒,他连一个能够交流的对象都没有了。 但在他获得的信息里,恺撒也是在为了他的事四处奔波,既然舆论风波至今未能平息,或许恺撒承受的挫败也不比他少。 于是,他把自己的苦闷埋藏心底,黑发脑袋挨在恺撒脸边,两手抱住男人的后背,就这样静静陪伴他。 “……等一下。你不可以再吃我的……。” 坐在恺撒腿上的姿势,让对方的嘴唇恰好触在他胸肌,林诺猛地一个激灵,又涨红脸低声警告。 “它们都有点……咳,变形了。明年夏季我们会有海陆两栖特训,我不想在换衣服时被班里的alpha说三道四。” 恺撒又笑。 他原想说他不吃,只是突然想被林诺拥抱而已,但林诺话里的“明年”,却又像毒针一样深深刺痛了他。 银发男人喉结滚动,尽力控制住表情,依然像往日一样逗弄他: “变成什么样?让我好好看看。” “……不……!不行……!” 林诺被箍在他腿上,就在男人臂弯里左躲右闪,小小的嬉闹,让两人脸上都慢慢亮起笑意。 然而林诺躲闪时,后腰不慎撞到书桌的边沿,很响的“哐当”一声。 恺撒眉心一蹙,手掌已经隔在他的腰身和桌沿之间:“当心。别再扭了。” 他越过林诺的肩,低下头去看。 他原意是想看林诺的后腰,然而目光无意扫过书桌上的东西,义眼猛地一滞,脸上的笑意瞬间泯灭。 书桌上全是散乱的纸张,罗列着大量的人名、关系网和潦草的推测。 恺撒对那些人名相当熟悉,基本是本届参选首席执政官的议员名单,应该是林诺从星网上抄下来的。 林诺从来不会坐以待毙,也不甘在跟恺撒的关系里仅充当被保护者,所以在恺撒回来前,他就独自坐在这张书桌旁,用自己能力范围内能获取的所有情报,反复推演这场舆论风波的事实受益者。 “……你看,这里都撞出淤青了。别动。” 恺撒揉着林诺的后腰,目光则缓慢扫过那张“嫌疑人”名单。 因为他的缘故,有不少议员“自愿”退出了本届竞选,真正留在游戏里的人,到现在已经所剩不多。 林诺抄了没几行,就抄到了他的名字。 但“caesar”这个人名,林诺只来得及抄了头三个英文字母。 随后,就是一道快速的涂黑痕迹。 恺撒抱着黑发小猫温热的身躯,手指缓慢收紧,几乎深深嵌在少年臀肉里。 他其实本该感到庆幸。 然而恐慌——不复拥有的恐慌,却从极阴暗之地,再度朝他步步紧逼。 林诺搂着年长恋人的肩膀,见他迟迟不说话,就想偏头问他:“你……” 但恺撒先一步堵了他的唇。 那双无机质的金属义眼,在眉骨阴影中缓慢抬起,然后男人微笑着问:“我今天可以绑着你吗?” “?” 林诺知道他的癖好,也明白这是一个邀请,但他默默瞅了一眼全息时钟——都快凌晨三点了。 他看着恺撒的脸,内心纠结片刻,低声问:“……实在很想吗?” “很想。” “……” 林诺低下头,浓墨般的眼睫盖住小红痣,自己默默解开腰带。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隐约觉得,银发男人最近几次,似乎都不像从前那样耐心温柔——毕竟恺撒的耐心程度,曾让他吃过不少苦头。 他们尺寸本就很不匹配,如果再缺乏耐心,林诺是无法全情享受的。 “……痛。” 林诺的脸埋在枕头里,手脚都被固定着,只能紧蹙着眉闷哼,“有点……痛……!” 恺撒停住了。 少顷,他整个人覆上来。 布满可怖灼伤的手掌,自后颈向前环抚,最终扣住林诺的咽喉。 “……你曾经说过,只为无法驱动机甲的人而战,要为弱者打走欺压他们的大坏蛋。” 恺撒薄唇贴着他的耳后,在黑暗中沙哑低语。 “可如果有一天,小猫发现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也是要被打跑的大坏蛋——你会怎么做?” 林诺脑袋埋在枕头里,湿漉漉的黑发把枕套都打湿了。 他压根没反应过来,只知道跟着恺撒的话说: “……你怎么会是大坏蛋呢?你一直是……是我的英雄……呃!” 他猛地往前一倾,皮革和锁链的声音在房间哗然作响。 这下让他的大脑清醒了一大半,他隐约意识到,这不是恺撒想听见的答案。 为什么他这样问? 林诺抵着枕头喘息。 难道是在解决舆论风波时,做了什么违心的事? “……如果是你的话,我会想先知道为什么。” 林诺低声回答,“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变成大坏蛋的。我会觉得……应该更多地了解你。因为你是我、我喜欢的人……” 恺撒沉默。 林诺被他压得喘不过气,又一次挣动手脚,示意成年alpha从他身上移开。 然而恺撒并没有移开。 他在黑暗里很轻地笑了一声,然后用几乎不可察觉的嗓音,在林诺耳边说:“骗子。” “……什么?” “骗子。” “……我没骗你!” 莫须有的指责,让林诺也开始生气,他甚至仅靠腰腹力量,就挣扎着坐了起来,跟恺撒面对面。 他生气道:“我不是骗子!” 黑暗里,恺撒伸出疤痕累累的手,缓慢抚摸林诺的侧脸。 “骗子。” 最终,他仍微笑着坚持,并首次暴露出面具下方,从来偏执阴暗的本性。 “你不会这样对我的。” 60、第 60 章 就从那天晚上开始。 林诺莫名觉得,恺撒变得越发阴晴不定。 他依然有数不清的会议、演讲、政治会面,每天都要工作到深夜,才会带着一身冰凉的露水,回到安全屋。 林诺还是习惯性地等恋人回来,但每当恺撒进门看见他,就会露出某种既不像宽慰,也不像眷恋的表情。 如果非要形容,那是一种近似痛苦的晦暗感情,因潜藏在下的实体已经过于巨大,因此即便是他,也不受控地暴露出冰山一角。 “我似乎并没有要求过让你等我回来。为什么你总是这样自行其是?” 恺撒说。 “……”林诺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他眸色转冷,慢慢从沙发上站起,想弄明白对方只是心情不好,还是真的想要跟他大吵一架。 但下一秒,银发男人却大步跨过来,紧紧把他抱进怀中。 “……是我说错话了,小猫。请原谅我。” 他贴在林诺耳边低沉喃喃,手臂箍得林诺腰身发疼。 “我也爱你,林诺……因此任何人都不可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就算是你自己也不能。” 或许是恋人为了保护他而心力交瘁,才会突发恶疾。 林诺攥紧拳头又松开,最终忍了下来,还是默默地回抱他。 但这种事并没有随着恺撒道歉而停止。 似乎每一次恺撒开会回来,他跟恺撒都会爆发激烈的争吵。 恺撒的潜意识,仿佛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在无所不用其极地把林诺推远,另一半却在竭尽全力把林诺强留在身边。 这样的两极拉扯,不仅让他再也无法维持从前的冷静从容,还让林诺也饱受折磨。 “消息确定了。秘密调查局会在月底对您发出提审令。” 参谋说。 “这是决胜之时。因此在您走上军事法庭以前,必须确保那个beta孩子先一步牺牲。我们已将一切安排妥当,只等您确定最佳时机。” 恺撒在下属面前很少暴露个人情绪,因此截至此刻,依然没人发现他的有意拖延。 但即便他能掌控一切,也无法掌控这个宇宙运行的时间—— 残忍的,滴答推进的时间。 男人垂下义眼,银白色的眼睫轻微颤动。 但他很快抬起,语调沉稳地回应:“好。我自有安排。” 恺撒返回安全屋。 因为舆论风暴始终未曾平息,林诺又被他转移到一个新的安全据点,以免在计划进程中被星盗之流截胡。 房间还是亮着灯。 恺撒一进门,就先背过身脱下大衣,似乎那温暖的光源,会灼伤他的义眼。 但当他转过身来时,一盆红艳艳的玫瑰花,已经杵到他眼前。 “……我委托随行长官们买的。” 林诺说,另一只手难为情地抹抹鼻子。 他们这段时间总是莫名其妙起摩擦,弄得林诺常常闷在安全屋里难过。 但当情侣光脑上的日历闹钟响起时,他还是勉强打起精神,去做日历提醒他做的事。 “两百天纪念日。你忘了吗?” 林诺看看他的表情,又有点失落,低下头踢踢地板,“南境那次旅行的两百天纪念日……” 情侣间可能会送纪念日礼物,这件事还是林诺在庄园养伤时搜到的。 那时他为恺撒深夜徘徊的模样感动,打定注意往后要对恺撒更好,于是在光脑上记下了他们初次确定关系的日子。 一百天纪念日是赶不上了,因为那会儿还是他陪恺撒度过易感期的时候。 但至少两百天纪念日他们在一起,林诺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跟恺撒谈一谈,把他们最近老吵架的原因讲开。 他记得自从自己在庄园里送过恺撒一束玫瑰,恺撒就一直把它插在办公桌上。 不过,新鲜花束毕竟有保鲜期,不管怎么精心养护,他送的那一束还是在一个星期后慢慢枯萎了,当时恺撒还露出了特别遗憾的表情。 不过从那以后,恺撒的桌上总会习惯性养一束新鲜玫瑰,不管是在庄园还是私人飞艇上,林诺就猜他可能是自己也挺喜欢这种花的。 于是,他索性拜托值勤的卫兵帮他买一盆带土的玫瑰,连盆带花举到恺撒面前。 “玫瑰带根茎的话,就不会那么容易枯萎了。” 林诺一手举着个粗糙工业风泥盆,一边非常直男地说。 “我还给它做了一个新盆,加装了自适应生态管理装置。检测到土壤湿度低于蔷薇科所需标准,这个盆底部的自适应装置就会启动,然后提供玫瑰需要的水分和营养液……咳。我觉得应该会很实用的。” 玫瑰花移植到他的盆里,每朵花苞都吸饱了营养液,开得又大又红,火团一样,明艳地映在恺撒眼珠上。 有那么一小会儿,林诺隔着锦簇的花枝,看见恋人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笑容很宠溺,很温柔,也多少有点看见泥盆的无可奈何。 特别像他们在庄园里,恺撒从早到晚陪他治疗ptsd的时候。 于是林诺也低下头,很别扭地弯起嘴角。 然而下一秒。 戴着皮革手套的手,毫无预兆地拨开了花盆。 林诺本就单手举着,一时没有拿稳,养着玫瑰花的泥盆,“啪啦”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恺撒把手放下。 他看看地上的碎片,去启动墙角的自动清洁机器人,同时淡淡道: “以后不用做这种事。早点睡吧。” 林诺看着他。 他什么也没说。径直转身,往房间走去。 恺撒靠着墙,看机器人拾掇地上的碎片和土块。 吸尘口嗡嗡地抽吸着满地残骸,而他看着看着,还是弯下腰,想去捡散落在土块间的玫瑰。 只听“砰”地一声摔门重响,刚回房间的林诺又出来了。 他刚刚回去拿了他的耳机,还有几件外套,面不改色踏过满地残骸,大步朝安全屋门口走去。 “……不,小猫。等等——” 林诺站住脚跟,回过身来。 少年始终不吭声,下颌紧绷,俊美到傲慢的脸上,有一层很冷的冰霜。 他盯住恺撒的眼睛,一点点把手腕上的情侣光脑褪下来,用力掷到一边的沙发上。 随后,林诺把门边的书包也甩上肩膀,开门就走。 ——放他走吧,恺撒。 灵魂深处,有一个很轻的声音在说。 就让他逃到你永远抓不住的地方。 这样一来,你就有理由面对下属,面对自己的野心,正式宣告“暴风眼”计划的失败了。 安全屋的舱门在隆隆关闭,而他在越来越狭窄的门缝中,看着林诺的身影。 林诺被气得要命,大步迈上台阶时,还抬起胳膊,用力抹了一下脸蛋。 但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仿佛从前跟恺撒的一切,都不过只是他脚下的一级石头台阶。 他只需要轻轻地一抬脚,就能毫无阻碍地迈过去。 灵魂里那个极轻的声音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庞大如黑泥般的焦渴。 ——恺撒一拳砸上舱门面板,让正在关闭的舱门,再度徐徐打开。 他连大衣也没拿,径直追了上去。 “……放手!” 林诺的胳膊被抓住。 他不想跟对方说话,回头冷冷瞪了恺撒一眼,手一用力,就把恺撒的手再次挣开。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与梦境极其相似的一幕,将会何等刺激恺撒。 成年alpha的压迫感,就在那一刻溢满整个地下通道。 在林诺反应过来时,他的后背已经撞上通道的墙,脸颊两侧一紧,被皮革手套牢牢捏住抬起。 “……你还记得向我承诺过什么吗?” 恺撒背对着光源,垂向他的脸根本看不清表情,只有嗓音极低、极沙哑地从喉间挤压出来。 “你说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你说你会爱我,会比从前更加珍惜我,是你提出跟我确定关系的——你都忘了?如果你忘了,我会一遍又一遍提醒你,让你践行自己的诺言……” “……我的承诺从来不是被你作践尊严的借口,恺撒!” 林诺被他捏着脸抵在墙上,手掌使劲扳着对方岩石般坚硬的小臂,眼中喷出滔天怒火。 “如果你以为我喜欢你、尊敬你,就可以毫无底线地对我发泄情绪,那你错了!我自问我从未做错过任何事,也没有任何理由要被你这样对待!滚开!” 如果有什么事能比跟恺撒打架更加震惊林诺,那必然是他俩还能再打第二次。 即便整日被拘在安全屋,林诺也从未放松过训练,因此他的拳脚比上一次更强、更凌厉,三两下就让恺撒松了手。 恺撒却不像上次一样,他不挡、不回击,但只要林诺有任何要往通道外撤退的迹象,他就会直接一个擒抱,重新将少年beta牢牢控制在墙边。 地下通道的动静,引来了在外戒守的士兵。 十三舰队的地面部队荷枪实弹,如潮水般黑压压逼进通道。 通道外的某个地方,还隐约传来武装直升机的螺旋叶声。 恺撒眯起眼,低声厉喝:“退下!” 地面部队当即止步,安静退出通道。 林诺看着这一幕,只觉一股寒意莫名从脊背升起。 他转移到这个安全据点时,据点上方只有一座普通的居民小区,负责护卫的,也只是一小队近卫士官而已。 然而刚刚看见的士兵数量,却远超他的想象。 他似乎头一次对“恺撒控制着大规模部队”这件事有了概念,也头一次将惊惧的目光,投向面前的银发男人。 ……在这种级别军队的包围下,难道除非恺撒同意,否则他根本不可能靠自己离开? “小猫,我们不要在别人面前吵架。” 恺撒哑着嗓,试图重新抱住林诺的肩。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能控制好工作中的情绪。我们回家去,我会向你解释清楚。好吗?” “……‘都是我的错’——这是你本周第9次对我说这句话。” 林诺把牙根咬得发疼,他不愿意在剑拔弩张时显得软弱,但看见年长恋人的脸,一股莫大的委屈涌上心头,让他连嗓音也一同哽咽。 “我不明白你最近为什么总对我发疯。难道你以为你救了我一命,教我学会开机甲,就能获得一个任意拿捏的玩具?我告诉你,这辈子不可能,下辈子也不可能!” 恺撒没有回应。 他看见林诺撑着膝盖喘息,鼻尖和眼尾都在发红,觉得这会是一个很好的哄人时机,就微微屏息,很小心地一点点靠近。 但还没能碰到对方炸起的毛发,脸先挨了一拳。 “走开……!” 林诺拽起书包,直接朝通道外逃离。 果然如他所料。 转移时看似平静的居民小区,此刻已经全是黑压压的武装部队。 小区外不远处,还有停靠着装甲悬浮车。 见林诺从地下通道跑出来,对暴风眼计划大致有了解的地面部队,“喀嚓”一声上了膛。 “全体士兵,向后转。” 紧随追出的恺撒冷声下令。 于是所有士兵收回枪支,集体转身,背对他们扶枪跨立。 “……我们回去再说。好吗?” 恺撒抓着林诺腕手腕,神色真正显出焦灼来。他是制造造神舆论的人,所以比任何人都清楚,联邦现在会有多少把狙击枪对着林诺。星盗、叛军残部、秘密调查局,或许反对暴民的保守派都要来分一杯羹。 “这里说话很不安全。跟我回去——小猫,至少在外面听我的话……!” 当林诺又一次成功挣脱他时。 银发男人脸上,陡然闪过一丝极疯的戾色。 他一手抓住林诺的腰带,另一只手从衣袋取出手帕,径直捂住了林诺的口鼻。 那手帕上,有林诺非常熟悉的信息素香水味,但也有另一种古怪的香甜气息。 他在恺撒怀里奋力挣扎,但恺撒低垂着义眼,大手紧紧扣在他的脸上,纹丝不动。 “唔……咳咳……” 林诺双腿发软,险些软倒在恺撒的军靴上。 他抓着恺撒的衣领,呼吸急促,浑身发热,几乎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对方。 “……什么?手帕里……” 话音未落,林诺就整个人软了下去。 恺撒屈膝俯首,小臂环过林诺的膝弯,径直把人抱起。 “……混账……卑鄙!” 恺撒沿着建筑物狙击盲区,一路快步走回地下通道。 等进了安全屋,他又一脚把卧室门踹开,把林诺放在柔软的床垫上。 “该死……!” 林诺浑身燥热,屈辱感已在此刻到达顶峰。 他咬紧牙关,硬撑着湿漉漉的身体,要跳起来继续揍人。 “……是准备下次做的时候再用的——够了!” 恺撒猛地攥住他双腕,眉弓蹙得很紧, “躺下,我先帮你处理,然后我们再好好谈谈。别再闹了。” “……你试试在这个时候碰我!!” 恺撒向后一退,躲过一记迅疾如电的勾拳。 林诺在愿意亲人的时候,就是全世界最可爱、最痴情、最讨人喜爱的别扭小猫,但脾气一上来,简直性烈如火——这点恺撒也再清楚不过。 然而他往后躲闪,后背“哐”地撞上置物架。 藏在架子顶端的玫瑰色药瓶,“当啷当啷”摇晃了两下。 跟信息素香水一样,能够让性无感者也体会ao易感期的慢性媚药,也是他从专业人士手中定制的。 如果要说原因,那应该是无论平时如何教弄,黑发小猫对他的信息素依赖程度,永远跟不上他飞涨的渴求阈值。 他要林诺离不开他。身心皆是。 在不能标记一个beta的前提下,将慢性药混入信息素香水,已经是他唯一的选择。 恺撒的义眼转向架子顶端的药瓶,随后转向还在床上发怒的小猫。他已经想好要怎样收场。 因此当又一记刺拳直冲他面门,他以一个计算好的角度,再次撞上背后的置物架。 玫瑰色药瓶终于从架子边缘滚落,“砰”地一声,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比手帕上浓郁百倍的香气,霎那间充斥整个密闭的房间。 “你知道我为什么特地命人调制这个吗?” 恺撒眯起眼。在尚且保有理智的最后几秒钟,他微笑着告诉林诺: “这样你就会明白我在易感期时的感受了。我觉得,这也算是一种公平。” 他们之间相对激烈的行为,其实有过很多次,但一般总有一方能保持理智。 平时是恺撒处于主导掌控位,一点点把林诺逼得崩溃求饶,易感期时则是林诺保持冷静,用自己尽力安抚恺撒。 然而双方同时失去理智,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安全屋的行军床是木架子临时搭建的,因此塌得飞快。 那时林诺勉强找回一丝理智,正一边激动大骂,一边胡乱抓着恺撒的银发,要他立刻滚下来。 但银发男人看着他的脸,唇角始终有一丝愉快的笑意。 他紧紧咬住林诺的腺体,就像一头全然听不懂人话的野兽,持续往下猛砸到床板塌陷为止。 房间的通风系统是内循环,因此从药物香气最浓郁的顶点,循环到香气渐渐散去,还需要好几天时间。 林诺时而沉沦,时而又挣扎着清醒,沉沦时身体紧缠住对方不放,清醒时就跳起来斗殴。 几天下来,两个人身上都挂了不少彩,恺撒的上半身到处鲜血淋漓,挂满了林诺奋力撕咬的伤口。 林诺的身上也到处都是淤青,这是他被压在房间各个角落时撞出来的。 恺撒紧紧把他压在地上,肩膀在持续往林诺脸上滴血,但他本人却浑然不在意,甚至发出了一声很轻的笑。 “是的……就是这样。我真喜欢小猫在易感期时的样子。索求我的时候很漂亮,……也很缠人。” 恺撒一手控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低声道。 “要是小猫永远都留在易感期里就好了。我也再不会像从前那样患得患失……” “……疯子!!” 林诺满眼都是愤怒的泪,他一拳接一拳往恺撒脸上抡去,“我是beta,永远不会有易感期!!” “是的……你说得很对。beta是永远不会有易感期的。” 恺撒侧脸挨了一拳,压根无所谓似的,又把脸转回来。药物也同样刺激出了他的易感期。 一般对恺撒这种级别的alpha而言,易感期是可控的,然而多日的挣扎煎灼,却让他此刻像是破罐子破摔,一点也不想控制,反倒任由思绪自由飘散,说一些非常骇人的胡话。 “……beta是永远不会有易感期的……” 他反复喃喃着,嘴唇摩挲着林诺唇肉。 少顷,却突然像是灵光一现似的,缓慢抬起闪烁的义眼。 “小猫可以生孩子吗……? “——给我生个孩子吧。” 61、第 61 章 “——给我生个孩子吧。” 林诺的回应是一记坚决有力的直拳。 但他转瞬被按在地板上,脸和鼻尖都浸在未干涸的药水中。 又一阵颤栗感涌遍四肢。 他的身体做出了跟咒骂截然不同的反应,情绪开始变得躁动、缺乏安全感。 以至于必须像溺水者一样,紧紧攀住alpha的脖颈。 而恺撒就像早已深谙这种易感期才会出现的反应,手掌抚住他的后脑,声线低沉地哄着: “别害怕……好孩子,我在这里……只有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就这样看着我,全心全意地依赖我就好了。抬起头亲我——唔……真乖。好乖的小猫……” 等到循环系统把室内的香气清除,林诺也已经几乎不能动弹。 安全屋是全封闭的,人眼无法区分昼夜更替。 他只有在几次清醒时,感觉恺撒在往他嘴里喂营养剂。 或许这是他能撑过这些天昏地暗的日子的主要原因。 梦里不时出现的机甲驾驶舱,也不知何时成了森黑的牢笼栏杆。 四周都是死一样的漆黑寂静,他看不见更远处的黑暗里有什么,只能听见沉缓的脚步声——有人在牢笼外的黑暗里,绕着他一圈圈踱步观察。 他在昏迷中,又一次感到小腹涨鼓,无力挣扎间,梦境里的粉色猫崽再次嗵嗵掉落。 深埋大脑深处的恐惧感,终于冲破潜意识的阻隔,首次来到意识表面。 林诺坐在满地乱爬的猫崽中央,根本不知所措。 然而牢笼外骤然伸来一只手。那只手戴着冰冷的皮革手套,一把就掐住了猫崽的喉管。 “……” 林诺浑身一震,睁开眼睛。 第一眼看见的,是手腕上的情侣手环。 之前他发火掷到沙发上,这会儿却又好好地套在腕骨上了。 紧接着,是床头柜上眼熟的工业风泥盆。 泥盆明显是摔碎后重粘的,无数裂纹遍布盆身。 玫瑰花丛还是长在里头,栽得有些歪,花苞荼蘼地耷拉在花盆边沿。 视线从床头移向床尾。 银发男人就披着大衣,坐在卧室门旁的单人沙发上。 他一只手支着下颌,一只手翻看光脑,低垂的眉眼依然英俊深邃,姿态也依然如他们初遇时从容。 ……从容到像是跟他一身的斑斑驳驳、跟满地的狼藉全都无关似的。 林诺半撑着身体,足足看了他一分钟。 往事一幕幕从他眼前闪过。安抚幼童的银发少年,驾驶舱里的温声教导,南境风暴里的初吻,生日当晚毫无预兆的易感期,深夜的憔悴徘徊…… 但他依然不知道坐在床尾的男人是谁。 他是谁? 长着跟恺撒·卡厄西斯一模一样的脸,拥有跟联邦最伟大的机甲英雄一模一样的声线,就连发色的银白程度都分毫不差。 但林诺仔仔细细审视着他,就像审视着一个披着人皮的外星怪物,只觉得体内深处的某个地方,一层层泛出战栗来。 “看够了吗?” 恺撒又翻完一面光屏,才微微勾唇,将光脑熄灭。 他站起身,去床边给林诺倒一杯水。 第一杯水被打飞了。 银发男人毫不意外,也没去捡,重新转向净水器接水。 “多喝水加速排出。会让你好受些。” 恺撒把水端到林诺唇边。 见林诺只冷冷瞪着他,他又直起身,自己仰头饮下。 “水是干净的。” 他微笑道,拇指轻轻一抬,朝林诺亮了一下杯底,“相信了吗?” 林诺发现恺撒又变回了他们初识的样子。疏离、沉稳、成熟且进退有度,是让所有年轻学生衷心孺慕的模样,但暂时还不清楚他为什么这样做。 ……或许是恺撒也意识到他们不合适做情人,决定主动退出了。 他心底闪过最后的侥幸。 但当林诺屈起膝盖,准备跳下床戒备时。 被子里闷闷响起的锁链声,和足踝处紧缚的皮革触感。 让他刹那间如坠冰窟。 林诺猛地掀开被子。 “……这是什么意思?”他说,“恺撒?” “你一直在昏睡,我不太确定你什么时候会醒。” 恺撒说,“而我不能二十四小时留在安全屋里。安全屋外有无数瞄准你的狙击枪口,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跑出去。” 男人缓慢抚触林诺冷白的足踝,确认皮圈不至于太紧,以免让血液循环不畅,也不至于太松,让黑发小猫一抽腿就能挣脱。 确认完毕,他那双浅灰色的义眼,又微微往上一抬,嗓音里还是有低缓的笑意: “你说得很对。还是黑色最适合你。” 说罢,他就稍稍往后一退,并张开双臂—— 因为林诺已经暴烈地窜起,朝他猛扑过去。 恺撒比他清醒得更早,显然已经把林诺醒来后的所有行动可能,全都在脑中过了一遍。 林诺抓着他衣领抡拳时,他就平和地闪避格挡; 林诺在卧室翻箱倒柜,试图找到任何可以割断皮圈的工具时,他就靠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看着; 林诺被锁链拽倒时,他还会精准无误地接住对方,轻声问道:“摔疼了么?当心点。” 在过去19年的人生中,林诺极少遇到完全绝望的时刻——即便是父母在他面前去世,他后退一步,也会撞进小叔的怀抱。 然而此时此刻,他再次望向那双无机质的义眼,嗓音发抖地说: “放开我。” “我会的。” “什么时候?” “等你听完我的解释。” 林诺慢慢冷静下来。 他任由恺撒把他抱回床上,并看着男人拿来了工作光脑——当他意识到那是工作光脑时,轻微愣了一下。 恺撒一直有两个光脑,一个是手上的情侣光脑,一个是日常带在身上的工作光脑,一般不会轻易让林诺看。 恺撒坐在他身边,把他跟参谋们的会议记录打开,直白地展示给林诺。 林诺盯着他的义眼两秒,慢慢把目光移向光脑。 “……军事法庭?” 林诺发出疑问,“你……是在没有得到最高议会授权的情况下,出兵支援木星环城的吗?” “是的。”恺撒说,“是因为当时你的同学给我带信,告诉我你已经进入交战区。最高议会的处理效率有目共睹,我只能先斩后奏。” 林诺:“秘密调查局在月底对你发出提审令……但这不符合司法程序。按照联邦宪法,任何军事将领在最终受审前,都应该有至少一年的审理期。” “因为我在星陨战役时,曾跟秘密调查局结过不小的梁子。” 恺撒回答。 “当年联邦政府联合三大财团,挪用军费私自开发新矿星,但因勘探失误,导致联邦军部出现上千亿军饷空缺,远征军接近弹尽粮绝。为防丑事败露,联邦发动了针对神经鳗母星的讨伐战役,名为太阳系自卫防御,实则只为快速消耗军人数量。 “起初被送上前线的,是准备领取安置费的待退役老兵,紧随其后的是远太阳系的防御部队。但随着陷在前线的部队越来越多,联邦迫于地球舆论,不得不投入更多部队支援前线,其中包括我从属的联邦第一舰队,以及我率领的第一舰队机甲特种部队。 “我在出发前感到蹊跷,派人调查军饷空缺的事,部下却被秘密调查局灭口。出发后,第一舰队得到了错误的军事情报,因此掉入陷阱,在神经鳗母舰上全灭。冥炎则在出发前被人为动了手脚,机体外壳被熔毁时,驾驶舱的应急防护盾并未开启,导致神经鳗直接从外壳进入内舱,直接进入了我的眼睛。神经纤维装置则在机体起火时,逆向传输高强度精神力,导致我的精神力被毁。” ……林诺呆住了。 他从未想过会在这种状态下,从恺撒口中听见关于星陨战役的真相。 真相如此骇人听闻,以至于他在沉默十分钟后,才出声反驳: “你在骗我。” “杜兰德和我的警卫队,都是第一舰队机甲特种部队的幸存者,你可以向他们查证。你也可以尝试剥离他们的盔甲,会发现他们的盔甲就是维生系统,盔甲内侧是完全溃烂的皮肉,都是神经鳗的毒液导致的。” 房间内又沉寂了十分钟。 林诺微微动了一下膝盖,牵动一串锁链声响,于是他从星陨战役的震惊中清醒,又指着光脑说: “你的参谋说想把我送进秘密调查局,好让你在军事法庭上赢取人心。” “这就是我想向你解释的部分,林诺。” 恺撒轻轻吐了一口气,手掌抚上林诺的侧脸,“我的团队出了内奸。” “……”林诺脸上露出一丝迟疑,“内奸?” “你跟我麾下的参谋打过交道,你知道他们其中有几位相对急功近利。” 恺撒说,他的语调、语速,都跟回答前两个问题时没有任何区别, “在我日夜追查是谁曝光了你的身份时,他们仍在暗中推动我的选举事务。被送上军事法庭是一个竞选者不可抹除的巨大污点,但跟我密切相关的beta天才亦被秘密调查局抓获,却有很大概率扭转风评。” “所以你意思是你的部下曝光了我的身份。好为你拉取更多选票。” “事实上,整件事起因是以太财团的一份商业计划。” 恺撒抬手,在一份全然真实的会议记录旁,放上完全由他杜撰的商业计划。 “我不明白以太财团近期推出的机甲造星计划跟你之间的关系。或许他们曾有过打算,想邀请你为他们的新型机甲代言?” 林诺没作声。 他的确曾听顾问说,以太集团有让他当机甲代言人的打算,当时他正是为了亲自回绝才会跟去港口。 但这件事的知情人,除他以外都或死或失踪,恺撒不经意随口提起,反倒显得颇有可信度。 “但这不意味着我想要摘除责任,林诺。” 恺撒全程紧盯少年的微表情,并在适当的时候,解开皮圈,将林诺的脚踝握进手掌里。 “我远比你想象中更加懦弱。当知道有人利用以太对你的造势推波助澜,且偏偏是我麾下的人……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你。我非常恐惧,一旦你知道我涉及其中,你一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开。但我也绝对受不了隐瞒你,甚至因此情绪失控——对不起,小猫。或许在学习成为彼此恋人这件事上,你一直比我成熟太多。” 恺撒实在太擅长行骗,也因此过早开始自信。 在打翻那瓶药水前,他就已经考虑好后续全盘布局。他在“短期关系”事件时成功过,所以再来一次,也不会有多困难。 同时,他也决定调整暴风眼计划的人选。 “林诺”需要死在调查局手里,并不意味着他要真的把林诺交出去。 “你可以尽情对我发火。或者拳脚相加。” 恺撒低声说,英俊的脸庞垂下去,轻轻亲吻林诺的小腿,一双义眼却颤着抬起,自下而上凝望林诺的眼睛, “……但我请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比你想象中更加难以离开你——或许在比南境那场风暴更早以前,就已经如此。” 林诺目光下移,落在他的军装肩章上。 恺撒自从卸任以后,虽然还是时常披着元帅制式的军大衣,但肩章和勋章都已经被随意摘除。 这会儿却不知道为什么,三根光带一颗行星的元帅肩章,以及联邦最高英雄勋章,却又回到了那件大衣上。 一个手握百万军团的最高元帅,却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对他低头乞求,若换做从前的林诺,或许在这一刻就会心软。 他微微垂着黑眸,看着恺撒吻着他的小腿,又像一个下位者一样,低低地说着软话。 握住他脚踝的皮革手套,却一直在强势地向上摩挲。 或许林诺的沉默,看上去很像胜利的号角。 当恺撒的指尖来到少年的侧脸时,他依然故技重施,将两人拉近到呼吸相触的距离。 “你还记得从前我到中央军校公开指导的事么?那时你趴在窗户上看我。脸颊的这里和这里,都抹着三道油彩,非常……非常可爱。” 恺撒低低地说。 说起这些往事时,他的神态和嗓音又不似刚刚沉稳了。 有一丝笑意,有一点惘然,声音也比平时更轻,像是林诺为他修好收音机的时候。 “看着我,林诺。就像以前一样……不要移开目光。无论如何,我对你的爱是真实的。” 但林诺并没有抬眼。 浓墨似的眼睫垂着,把那枚漂亮的小红痣也遮住。 恺撒等了一会儿,耐不住地抬起林诺下颌,就想试着吻他。 “那么把小叔从十三舰队驻扎地转移出来。” 唇肉即将接触时,林诺平静地说。 “让我跟他会合。我就假定你刚刚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恺撒动作一滞。 “我不能。” “为什么?”林诺说,“因为会失去最后一名可以控制我的人质?” “因为林先生的伤势不宜频繁转移——你在试图激怒我,小猫。” “你很容易被激怒?在我最崇拜你时可看不出来。你被激怒后,是不是又要用手帕迷倒我,然后把我按在这里……上几天几夜,最后再问我要不要怀你的孩子?如果我在向你表白前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恺撒,你猜我还会不会做出那个决定?” 恺撒缓慢直起身。 他退回床边站着时,余光处有床头柜上的玫瑰花。 玫瑰还是艳丽地盛开着,但被重新修复的泥盆,盆身遍布裂痕,即便勉强重组成原先的形状,也永远不会是从前完好无损的模样。 少顷,他兀自低下头,很轻地笑了一声。 男人刚刚一只手抚着林诺的脸恳求,另一只手里,却始终拿着镣铐没放。 随着“喀嚓”一声,刚被摘下的皮圈镣铐,又一次扣在了林诺的足踝上。 “……你……!” 林诺措手不及,扑过去就要掰开锁扣。 但银发男人径直抓住他的双腕,提过头顶,让他眼睁睁看着机械锁扣发出一阵“喀喀喀”声,最终完全在他足踝处收紧。 “从前你不是这样爱伤人的坏孩子。” 恺撒微微叹息,并合上眸子,在林诺奋力挣扎的掌心根部,留下一个温柔的吻。 “也许一些小小的惩戒,会比争吵更加奏效。过几天我就要去上军事法庭,希望在此之前,我们可以就以后的关系达成共识。” 62、第 62 章 …… “早上好,小猫。” 恺撒靠在枕边,微笑着跟他打招呼。 他的一只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却探进被子,轻轻揉着林诺的小腹。 “这里还好吗?” 林诺猛地把他的手打开。 “啪”地一声脆响,带动不小的锁链动静。 恺撒被他打了手,也并不生气。而是轻轻吮住林诺耳尖。 “我知道你气在头上。但是不是有更要紧的事该解决?” 蛊惑的低沉嗓音,如魔鬼般灌进林诺的耳洞。 “……毕竟小猫已经19岁。无论如何,也不是能尿床的年纪了,嗯?” “……” 林诺攥紧拳头,几近咬碎牙根。 发现对方是动真格要锁他的时候,他就想过绝食。 但绝食的时间越长,他就越虚弱。 几番天昏地暗的较量下来,他又一次被恺撒压制在墙边。 男人一手捏住他的鼻尖,一手捏开他的口唇,然后将当天份的营养剂全部灌入。 “锁链的长度,可能没办法支撑你走到排泄舱。” 恺撒低声提醒。 “任何时候你需要我,我都愿意效劳。我只是需要……” 他钳制着对方气得发抖的身体,却在闻到最喜欢的淡淡皂香味时,有一瞬的恍惚。 恺撒把头更深地埋下去,一边深深嗅闻,一边用很轻的声音说: “……我只需要一个拥抱。就像你曾经在宙斯要塞对我做过的一样……好吗?一个拥抱就可以了。只要小猫还肯像以前一样抱我……我就立刻把它解开。” 林诺的脾气注定不会让他轻易得逞。 但人体的新陈代谢,无法受脾气控制,恺撒给他喂了很多次营养剂,一夜过去后,林诺就到了忍耐极限。 “我该出门工作了。”恺撒温和道,“要不要再想想?” 他再次朝黑发小猫的腹部摸去,想大致感知一下林诺还能忍多久。 手才刚碰到肚子,手臂就险些被一口咬穿。 于是恺撒狠下心,起身出门。 安全屋是新建的,一时忘了装监控,因此他在会议中频频走神。 他调出光脑看看,安全屋里的熟食机器人倒是启动了两次,但没有饭菜被拿走的提示。 银发男人微微叹气,把面前的法庭条令一推。 “先散会吧。” 他以最快速度赶回安全屋。 一开门,就见林诺拖着一条被锁住的腿,痛苦地蜷缩在走廊上。 走廊尽头就是排泄舱,但锁链的长度,让他无论如何也到不了目的地。 林诺用前额紧紧顶着地板,黑发凌乱地散落着。 恺撒走近两步,看见林诺的裤子还很干净。 但包裹在睡衣下的肩胛和后背,都在因煎熬颤抖不已。 恺撒唇角的笑意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地走进卧室,把锁链的另一端取下,铐在自己手臂上。 紧接着,他又回到走廊,俯身下来抱人。 “……别碰我。” 林诺恨得眼角通红,像受伤的猫科动物般厉声嘶吼:“别碰我!” 然而成年alpha表情晦暗,完全不在意他发抖的拳脚。 恺撒的手避开微鼓的腰腹,改为握住少年的膝弯,单手骤然用力一提,就让林诺整个仰倒在他臂弯里。 “即便如此,你也不愿意给我一个拥抱。” 银发男人低声说,“对吗?” 他一手握着锁链,一手抱着人,用军靴去开排泄舱的门。 林诺忍得双腿发抖,还在疯狂咒骂挣扎。 然而他的双腕,猛地被锁链缠绕三圈,一下从头顶拉到后背。 alpha坚硬强壮的身躯堵在他身后,逼迫他只能面朝便池,岔开腿站直。 冰冷的皮革触上他的裤腰,随后缓缓往下拉去。 “……不。别这样对我……!” 林诺挣不动他,连声线都变了。 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近似绝望的泣音。 “……别这样羞辱我,恺撒……” “这不是羞辱。我不是说过吗?在我面前,小猫是不需要有羞耻心的。” 但恺撒无动于衷。 他贴着少年的耳根,唇畔滚出低语, “好孩子,把自己完全交给我就可以了,从身体到灵魂都是……就在我手里出吧,没事的,嘘……” 片刻后,踩在他军靴上的冷白赤足,在一个剧颤后绷紧。 舱内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 这件事一下抽走了林诺的脊梁。 当恺撒把林诺放进浴缸,心情很好地替他洗澡时,他也只是低头坐在水流下,一动也不动。 “你最喜欢用的香皂,好像快要停产了。我费了点功夫,才拿到最后一个批次。” 恺撒愉快地说,还嗅了嗅手里的平价香皂,发现那上面只有很廉价的香精味,跟他喜欢闻的小猫味并不太像。 但他没有特别在意。还是细致地打出泡沫,把林诺洗得香喷喷。 等恺撒再给林诺喂营养剂时,林诺也没再像昨天那样反抗。 淡粉色的薄唇叼住装营养剂的玻璃管,恺撒一边扶着他的后颈,一边慢慢把玻璃管抬高,好让营养剂能顺利流进林诺嘴里。 林诺在椅子上仰着头,黑发从额前散落,漂亮的喉结微微滚动,把营养剂一点点咽下去。 “这就对了……好乖。林诺是最乖的小猫……” 林诺的温顺,无疑深深填补了恺撒心中恐慌的黑洞。 他发现,只有当林诺像在庄园里养病时一样,身心无法独立、不得不依存他生活时,他才能在这段关系里获得安全感。 按理来说,像他这样的人,只适合豢养还未养成自我意识的omega。 然而对他而言,弱者即是鱼肉,只有像林诺这样灵魂坚韧的天才,才会被他承认是自己的同类。 只要悖论一直存在,他对林诺的驯服就永远无法停止。 “小猫如果永远这样乖就好了。就这样依赖我,顺从我,永远不要从我身边离开……” 恺撒嗓音低低的,用拇指擦拭着林诺的唇角。 林诺冷淡倔强的眼角,又反倒像兴奋剂一样刺激了他。 尽管知道很大概率会被咬,恺撒还是难以抑制地低头,叹息着去吻他。 “其实仔细想想,本来就不该让外界的风波影响我们的关系。我们还是可以像从前一样相爱,往后300天,400天,500天纪念日……都在一起。对了。我想给你补上200天纪念日的礼物……要看看吗?” 恺撒转身回到客厅,从沙发上拿来他的纪念日礼物——他刚刚进门时太心急,把礼物一抛就先来找林诺了。 是个非常昂贵的真空透明收藏盒,里面是一对样式古朴的机甲操纵杆。 于外行人来说,或许就只是两根锈迹斑斑的金属棍子,但恺撒知道像林诺这样的重度机甲迷,一眼就能认出它们来自“蚀心者v7000”—— 虫族战争末期最知名的英雄机甲,传闻还曾跟德尔斐圣子并肩作战过。 “从你第一次住进庄园时,我就一直在派人找它。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的。” 恺撒温声细语地跟他说, “但这种级别的收藏品,已经不能用财力收取,所以就算找到了下落,我也一直没法收回来送给你。这两天我又去找持有它的财团谈了谈,让渡了一点条件,这才换回来的。” 他把收藏盒小心放在林诺腿上,但抬眸发现林诺表情木然,就故意放歪一些,让这对价值两颗资源行星、一支远征舰队的操纵杆,慢慢在林诺膝上滑落。 当它即将摔碎在地板上时,林诺猛地伸出手,把盒子扶住。 恺撒微微勾起唇。 即便黑发小猫成长飞快,但总归是19岁的小孩。只要是小孩,他就有把握能继续诱哄。 “等你回到我们的庄园,就把它放到你的地下宝库里去。好不好?” 当天晚上,恺撒甚至推了所有的重要会议,倚在床头,给林诺低声念书。 “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军事法庭开始前,我会先把你送回木星环城。地球马上会迎来史无前例的动荡期,把你放在木星环城,我才能更安心地工作。” 他没提林成彬要怎样安排,但最让他满足的一点是,林诺也没再向他问起。 于是恺撒合上书本,从林诺的脖颈辗转吻到小腿,并一边细细观察林诺的表情,一边“喀嚓”一声,将镣铐解开。 林诺还是静静靠在那。 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跳起来反击。 见状,恺撒才低下头,专注地揉足踝上的红印。揉着揉着,他还是低声倾诉: “……你知道alpha在易感期时会乱说胡话的,对吗?那句生孩子的话更是。你是男性beta,本来就不会怀孕,我想我们都知道这点。你还是在为了一句胡话生气吗?但就算再生气,你也不该说那句后悔向我表白的话。你知道我唯一能用来留住你的,就只有你对我的爱了。可连那爱也是……” ……也是他骗来的。 恺撒骤然止住话头。 他发现他有时会在林诺面前过度放松,导致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对于像他这样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极危险的信号。 于是银发男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丝滑地戴上面具,露出颇含表演成分的脆弱。 “好好睡一觉吧。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揉到淤红散尽,他俯身熄去床头灯,轻轻把林诺拢回臂弯里。 “闹了好几天,小猫也累坏了……还是想生气的话,明天起床再气,嗯?” 银发男人还是像从前一样,抱着林诺微微晃,轻声细语地在耳边哄睡。 但他这段日子也不清闲,白天在给林诺物色替死鬼beta,晚上就在专心驯服林诺,实际睡眠时长并没多少。 哄着哄着,他自己倒先合上眼眸,毫无防备地沉进梦里去。 梦里是绿树成荫的庄园步道。少年的耳朵红扑扑的,但还是努力绷着酷脸,一段路八百个假动作地跑过来。 但恺撒不知道的是。 全息时钟走到凌晨四点时,林诺缓缓抬手,触上了床头的玫瑰泥盆。 ……他衷心崇拜的英雄、导师,始终孺慕的年长恋人。 就这样没有征兆地烂掉了。 从前无微不至的关怀,体贴的教导,成为恋人后数不清的甜蜜回忆。 在恺撒强制锁上脚铐的那一瞬,轰然化为齑粉。 最恐怖的地方是,林诺发现他无论如何反抗、挣扎、咒骂,如何绝望地告诉恺撒他不愿意,对方都认为这是“小小惩戒”中的一环。 他的痛苦和煎熬,如同迎头撞上了一堵铁墙,没有溅起丝毫涟漪,也没有得到任何有同理心的回应。 这已经不再是恶意或情丨趣就能概括的级别了。这意味着,他跟恺撒对于人格尊严、屈辱、自由等概念的认知,从根本上就是不一样的。 恺撒睡得很沉。这一点几乎跟从前判若两人。 至少在林诺自愿守着他入睡前,怀中但凡有一点动静,恺撒都会瞬间起手摸枪。 然而林诺缓慢从他臂弯里抽身,又慢慢朝他举起泥盆时,银发男人依旧安静睡着。 布满灼痕的手掌,紧握着少年的腰,像强势的掌控,又像焦灼的触摸。 有一种闷痛,开始在林诺胸腔蔓延。 恺撒入睡时的脸,无端跟他守着自己治疗ptsd时重合。林诺对准他的头部举起泥盆,自己的手却无法抑制地颤抖。 他对面前这个人真正交付过真心,也曾一笔一划设想过他们的未来,就算满腔怒意在心中翻涌,可身体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对星盗那样痛下狠手。 也许恺撒说的一些话是真的。也许他们之间的爱也并没有作假。也许他第一回交出的真心,没有错付于人。 也许他还是林诺崇拜的那个人,只是因为被联邦迫害至此,才会在巨大的英雄光环下,陡然撕开人格缺陷的裂缝。 也许…… 一个很微弱的声音,在烛火般摇曳的爱意中挣扎。 再给他们彼此一次机会,恺撒是可以改的。 林诺缓慢绷紧下颌。 但他日益坚韧的理智,却在此时上线。它拨开所有情感因素,迫使林诺冷静思考他当下的处境。 砸下去——之后呢? 屋外就是密密麻麻的驻扎部队,他在地球孤立无援,而小叔仍在恺撒手中。 恺撒在军政两界的话语权已经无人能敌,只要他一天无法离开太阳系,就一天不能脱离恺撒的势力范围。 而只要他胆敢靠近任何一个星球的港口,都会立刻被恺撒的部队截停。 是否寻求联邦政府和秘密调查局的庇护? 这一条也被林诺否决了。 他对恺撒说的星陨战役相关仍然存疑,但木星环城战役后的种种,也让他无法对当前的联邦政府抱有信任。 他与恺撒之间巨大的地位差距,在热恋时是他追逐上进的动力,然而当恺撒的控制欲如黑洞般吞噬他,却成了最可怕的桎梏。 林诺一整晚都没有合眼。 他盯着灰暗的天花板,大脑一刻不停,飞转到天亮。 19岁的林诺并未意识到。 他对恺撒此生最后一次心软,即将在不久远的将来,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 隔日,恺撒亲自送他返回木星环城。他们戴着全息易容装置,顺利从港口登上飞艇。 想到把林诺送回庄园后,接下来又是一段时间不短的分离,银发男人避开麾下的士官,低声下气地跟他说: “我每晚都会跟你通讯。要记得接,好吗?如果听不到你的声音,我会非常担心的。” 他说着说着,眉间闪过一丝黯淡,低头为林诺整理衣领。 林诺如今穿在身上的衣物,里里外外全都由他定制,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林诺的身材,因此每件衣服穿到林诺身上,都能衬得少年盘靓条顺,站在那就像个闪闪发光的大明星。 至于林诺藏在衣柜深处、想要留作纪念的旧作训服,则被他扔得干干净净—— 反正“暴风眼”计划后,林诺也不会再有穿上军校作训服的一天。 林诺任由他系紧衣扣,一言不发。 那张俊美的脸,比从前冷淡了许多,倒显得更有攻击性。 恺撒一边给他整理衣服,一边抬眼看他。 看着看着,手掌下滑至林诺的腰侧,还是忍不住想在临别前,听一些小猫特供的甜言蜜语: “你会想我的,对吗。会乖乖呆在庄园里,每天都等着我回家……再说一次爱我吧。我接下来回到地球,可有一场很危险的硬仗要打呢。” 林诺眼睫掀起,露出漆黑的眼仁,和眼底漂亮的红痣。 但他不说话,也不笑,只是抬着黑眸,静静凝视对方。 “……还是在生气。” 恺撒微微一哂,眉眼间流露出无奈来,“一生气,就变成不搭理人的酷小孩了。好吧,我会带礼物给你的。” 他牵着林诺的手,一路送进庄园别墅中。确定林诺回到房间,这才独自出门,返回飞艇。 男人慢慢敛起所有柔和表情,朝庄园的控制系统发送几道指令。 比从前更高大、更不可能凭单人翻越的庄园大门,开始一层接一层闭合封锁。 紧接着,就是空中庄园通往地面的唯一途径——停着数艘飞艇的停机坪,飞艇开始一艘接一艘起飞,直到停机坪不再有任何可用驾驶工具为止。 最后,则是用来搭载空中庄园的母舰。 母舰外侧亮起高压电磁屏障,用来抵御外界光束袭击。 “除了离开母舰,他提出的任何需求都可以满足。”恺撒低声告诉随行士兵,“我不会在地球耽搁太久的。” 说罢,银发男人拉紧皮革手套,从黑压压的士兵队列中大步走过。 此番再回地球凶险异常,但既然已经安置好林诺,他就再没有什么值得惧怕的事。 新的参谋从队列中跟上他,轻声说:“用来替代执行计划的beta已经物色完毕。他在地球的秘密据点等待您的接见。” 恺撒说:“做得不错。” 距离军事法庭只有最后几天,用来在“暴风眼”计划中献祭的人选,却突然被恺撒撤改。 即便追随恺撒已久,能容忍他朝令夕改的参谋也寥寥无几。 他们在议事处爆发空前激烈的争执,脾气最暴烈的部下,甚至疯狂砸着桌子,当面痛斥恺撒: “……我不明白,元帅……我不明白!!我们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心血,殉葬过多少同僚!!而你——你鼠目寸光,自私自利至极!!为了一己私欲,你会毁了这一切的!!” 恺撒侧坐在首席的椅子上,一只手臂摆在桌面,姿态一直很放松。 他并不动怒,只是微笑听着。 期间,杜兰德沉默离席,将议事处的大门封锁,并将空间内声音屏蔽装置的强度,调整到最高。 杜兰德是恺撒身边最忠诚的警卫队队长,他的这番举动,无疑显露出一个危险至极的信号。 有些脑子灵光的参谋,已经噤若寒蝉,低眉顺眼地坐了下去。 唯独痛斥恺撒的参谋,语调越发高亢,还在口沫横飞: “……我早已警告过您,那个beta孩子看似单纯,实际就是心机深沉、沽名钓誉之徒!否则他为什么知道在木星环城救援中作秀?又为什么能诱导您为他反复修改计划!元帅,您是昏了头了!你会把我们辛辛苦苦攒下的基业——” “‘我们’的基业?”恺撒轻声重复。 他依然面带微笑,倾身从桌边站起。随着他起身,厅内四面墙边的警卫队队员,也跟着同时站起。 盔甲部件碰撞摩擦,盔甲内沉重嘶哑的呼吸声,也在空间里清晰可闻。 “‘我们’的基业?”银发男人又重复了一遍。他闲庭阔步,缓步走到那名参谋身后—— 后者已经发觉事态不对劲,本想一屁股坐下,手肘却被一把握住。 “您的确老得昏了头了,克劳迪特先生。” 恺撒轻声在他耳边说, “是因为调查局给您开出的价码足够满意,所以您才致力于在每一次会议中顶撞我,好让我在我的同僚面前显得昏庸无耻?” “……元帅,这是彻头彻尾的诽谤,请您不要偏听偏信……” “您明明知道更换目标人选其实无伤大雅,就像您也曾目睹我亲手将木星环城事件转为优势一样。但为什么您永远在愤怒、在挑拨我的部下——在质疑我?” 恺撒低沉地说。他英俊得无可挑剔的面容上,缓慢流露出阴沉的暴戾来。 “‘我们’的基业……是我的基业,老头。这个太阳系、这片宙域,终将独属于我。时至今日,你还在抱有共和共治的幻想么?” 他松开对方的手肘,退后两步。 当参谋满头大汗、颤颤巍巍地坐下时,他的后脑,却恰好进入杜兰德的射程范围。 秘密调查局的特工破门而入时,险些被浓重的血腥味呛了个倒仰。 为首特工立即去检查线人的状况,发现对方的头部已被光束洞穿。 “真是阴狠的家伙……” 特工翻看着桌旁其他尸体,“不光处决了我们的眼线,还把我们没来得及接触的渗透目标全都杀了……” 他翻检尸体时,才骇然发现,光束边缘的灼痕微微发紫。 只有秘密调查局专用的制裁枪,才会产生这样的伤痕。 “……该死!是陷阱!” 当星网记者和得到音讯的暴民,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秘密议事处时。 恺撒正坐在悬浮车内,缓慢擦拭皮革手套上的血。 “跟我讲讲那个用来替代林诺的孩子。” 他温和地说,又全然不是方才在议事处里狠戾的模样了,“为什么认为他最合适?” 副驾驶上的新参谋说:“他的体型、身高、对机甲的兴趣,会更方便成为林诺的替身。而且他曾给林诺写过很多封信,我们判断他对林诺的憧憬,是足以被我们利用的。” “很多吗?”恺撒仍在微笑,只是眼角轻微跳了一下,“都写过些什么?我看看。” 副官在驾驶座上开车,一时没有回应。外界寄给林诺的信件和礼物,都是他负责代收的,当恺撒的另一队参谋前来向他索要,他也全都和盘托出。 但当时当下,他抓着方向盘,眉眼间却流露出挣扎来。 “丹特上校,你要是再这样,我又要把你丢回去扫军营厕所了。”恺撒说,“从前你在第一舰队服役时,可比现在要杀伐果断得多。” “那实在不行你就让我给小朋友当保姆吧。”副官无奈地说,“我从前就是带兵打仗的,只管杀外星强敌,实在玩不来这些。” 恺撒接收信件文档,一边翻看,一边随意回答:“不可能,他的交流对象只能是我。而且你从前曾建议过,让他跟我手下的士官匹配。难保你不会再动那样的心思——或者你自己亲身上阵。因为那孩子就是很讨人喜欢。” 副官:“……” 他满腔脏话就要冲到嘴边,但多年来对恺撒的了解,又让他及时闭紧嘴巴。 经验证明,恺撒的疑心病是久治不愈的绝症了,他发病的时候最好别去主动招惹。 否则他也会像那个议事处里的部分参谋一样,“被”登上秘密调查局的渗透名单。 [你认为我们可以信任恺撒元帅吗?诺神?] 恺撒翻看这些信件时,偶然看到了自己名字。 [作为一个beta,我只信任你的判断。只要你觉得元帅是真心想要帮助我们,我们一定就会全心全意追随他。] 林诺的回信:[是的,我非常信任他。因为他无私地帮助我实现理想,并在学业上提供巨大的帮助……但无论何时,最好还是保有自己的个人判断。] 幸运的是,这个beta跟林诺之间,只是狂热迷弟和锯嘴明星的关系,再无其他。 他给林诺写过很多信,大多是在分享自己的日常军校生活,以及问一些机甲操作的难点。 而林诺回的字数较少,但每封都回得很认真,偶尔还会互相分享一些机甲实操资料。 之后这个beta迷弟还给林诺寄了很多信。 但因为当时林诺已经在木星环城战役中负伤,所以这些信都堆在副官那里,没来得及被林诺拆封。 其中一封是这样写的: [……感谢你的答复,因为我们家还在犹豫该支持恺撒元帅还是李维议员,既然你认为恺撒元帅值得信任,我就一定会无条件支持他的每一个选择。真希望你的学业顺利,早点成为联邦第一个beta首席机甲师。因为这样一来,我也能大胆地跟教官提出转系,未来也像你一样,勇敢走上机甲师的道路……] 恺撒把这封信看了两遍,唇边笑意加深。 车窗外的赛博霓虹灯落入车内,在他脸上投下极其冷酷的蓝色光影。 “我知道了。”他轻声笑道,“带我去见他吧。” 63、第 63 章 “……奶奶,我知道你在喂鸡,可是我好紧张好激动,再不倾诉就要爆炸啦!但我又不能告诉你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不然我就帮不上诺神了……估计你又要说不记得是谁,就是一直在跟我通信的偶像诺神!就是那个在机甲联赛挑翻所有alpha、还在木星环城战役中救了好多人的诺神!好我不跟你说了、我不跟你说了……” 农场里的家用通讯器,发出“咔哒”一声低响。 将亚历山大·瑞安生前最后一段通讯,录制完毕。 “我真的可以吗?我能做好吗?我真的可以帮到诺神吗?只要我按照你们说的那样,戴上全息装置参加这些游行活动,那之后我可以……可以跟诺神见一面吗。啊不行的话也没关系!我知道诺神是比较内向腼腆的……” 19岁的beta提起偶像,终于面露羞赧。 悬浮车高速向前行驶,巨大的霓虹灯牌被车速拉成光栅,窗外高频闪烁的红光,逐渐笼罩beta全脸全身。 而无论瑞安在后排兴奋地说了什么,前排的参谋,都只会用仿生人般单一的语调回复他: “当然可以。” 联邦历2949年,第三行星联邦地球总部爆发了自成立以来,规模最大、波及范围最广的抗议游行。 由年轻的高校学生开始,向当今联邦政府喊出重组最高议会、还政于民的口号,而紧随其后的,就是穷困潦倒的失业者和无产者。 随着财阀无下限地垄断扩张,失业者已经占据全联邦人口的45%。 他们的加入,让原本只有学生的游行队伍,开始指数倍扩增。 而游行的高潮转折点,则是木星环城战神、天才beta机甲师林诺的现身—— 当从光脑中确认,林诺真的出现在游行队伍的前列,原本正聚集在工厂、办公楼、交通枢纽窗边压抑观望的beta们,突然猛地扯下工牌芯片,夺门而出。 “——我们是联邦的主人,而非奴隶!” 他们如浪潮般涌上街头,以比机甲联赛时更强百十倍的规模和声浪,在队伍中嘶吼高呼。 “我们要求重组最高议会!” “我们要求更加公正的对待!我们要求还政于民!” “我们不服!” “我们不服!” “我们不服!!!” 联邦的基础设施,从大游行的第六小时开始逐步瘫痪。 先是交通,交易所,数据中心,紧接着就是医疗,能源站,水循环系统。 议员们的豪华悬浮车偏离航线,迎头撞上天空城区的电梯,金融街的全息光幕上只有错乱的数据代码。 甚至连联邦的巡航舰队都不得不紧急迫降,因为基础能源站早已人去楼空。 到了大游行的第八个小时,地球总部的每一块大洲、每一个岛屿、每一座都市,都已陷入兵荒马乱之中。 而在木星环城遇袭时迟疑不决的最高议会,这会儿却奇迹般快速达成共识,对军队下达了血腥的镇压命令: “戒严倒计时结束后,对街上一切能移动的活物开火!” 血红色、巨大的全息数字,出现在城市上空,那是全面戒严的倒计时。 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中,有人悄悄退出,回到家里封锁门窗,但更多人把光脑举得更高,径直把口号和标语,密密麻麻地投映到血色倒计时上。 “我们不服!” “我们不服!” 倒计时进入最后一小时,防暴飞艇、小型驱逐舰开始隆隆起飞。 通讯器的响声在最高议会大楼此起彼伏,有人在对着通讯器嘶吼,有人在暴跳如雷,有人在盘算着如何从地球总部溜到星环城的大庄园去。 “第八、第九、第十三舰队仍在营地驻扎,并未按照最高议会指示准备镇压!” “……恺撒·卡厄西斯那个杂种!他敢明着反了?!” “通知全球所有的战警、安保部队、雇佣兵公司!把秘密调查局所有的特工都给我从床上拽起来——我不信摆不平这群贱民!” 夜空中的血色倒计时悄然归零。 这场发生在联邦末期,纵观全人类史都能称得上臭名昭著的“血色戒严”事件,就在防暴飞艇的第一声炮响中,正式拉开帷幕。 枪声,炮响。血迹蜿蜒着流淌过每一寸街道,深深浸泡在每一道金属砖缝中。 机械战警如铁墙般成排推进,手中的光束炮不间断运转,已经到了发烫的地步。 而它们的头顶,则是不断喷吐火焰的防暴飞艇。 有人在街头的混乱中,偶然发现了“林诺”的身影。 他们其中有木星环城的亲历者,几乎不假思索地追了过去,想要寻求庇护。 可到了近前,他们又感觉有些奇怪: “林诺”浑身都在发抖。 面对满街横陈的人尸,他似乎像是要腿软瘫倒了。 “诺神!他们追来了,现在我们怎么办啊!” 人群中,有人哭着叫了他一声。 这一声呼喊,莫名像刺激到了“林诺”。 他一把抓紧领口的易容装置,一边发着抖,一边努力挺直脊梁,振臂高呼: “大……大家!快往我身后跑!我……我……我来给你们断后!” ……数百米开外,一个特工的枪口准星,已经悄无声息停在他的眉心。 炼狱般的“血色戒严”还在继续。 但当幸存者们跌跌撞撞,被街面上的人尸反复绊倒又爬起时,从遥远的某个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狙击枪响。 死一般的几秒沉寂后。 哭喊声由远及近: “……诺神他——被杀了!” “——他被他们杀了!林诺被他们杀了!!那个救过我们的beta孩子……他死了!!!!” 平地一声惊雷! 消息在枪炮声中口口相传,又如烈火般蔓延到每个人的光脑中。 有人在光脑前呆若木鸡,有人在掩体后崩溃哭泣,有人早已成功逃回家里,却又一把从墙上扯下自卫枪械,发狂似的冲上街头。 “来呀!来呀!狗x的联邦政府!不是仗着你们有火力乱杀人吗!!杀呀!!!” “我他x的跟你们拼了!!” “血色戒严”从当天晚上21时开始,持续至次日下午16时才逐渐结束。 据事后统计,仅仅19小时,在地球各大州爆发的暴力冲突中,就有超过68万人伤亡。 遭机械战警射杀、拘禁、殴打致残的民众数不胜数,下街区一片血流成河。 作为人民与旧联邦政府决裂的标志性事件,“血色戒严”被永远收录在帝国的历史教科书中。 *** 秘密调查局的悬浮车“吱嘎”一声,刹停在十三舰队驻扎地门口。 特工们刚从镇压现场下来,满身带血,却又必须执行最艰难的任务,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好看。 阿拉里克率先上前,一把抓住传令兵的衣领,咬紧牙根道: “——通传你们的恺撒前元帅。他知道今天就是提审令上的日子,别让我们费劲强制执行。” 传令兵被他抓着衣领,露出帽檐下漠然的眼,无动于衷。 “你……!” 不仅是传令兵。 十三舰队地面部队仍在营地组队巡逻,似乎谁也没看见他们。 同时值勤的士兵高达上万人,却没有一丝多余人声,显出一种森冷的压迫感来。 有些足够警惕的老特工,已经退避至车后,低声向调查局请求支援。 两方正在僵持,沉重的盔甲碰撞声由远极近。 听见这种特殊声响,士兵们集体低垂枪支,自发向侧让出一条路来。 无数沉默林立的枪管间,银发男人披着元帅大衣,步伐沉稳地走来。 “哦?看来调查局的老人死得差不多了,沦落到让新丁执行这种任务的地步。” 见对面有熟人,恺撒轻微挑了一下眉。 他站定在特工们面前,笑容很温和,但落在调查局标志上的目光,简直像世界上最致命的蛇类。 “斯特林局长最近为了抚恤金很头疼吧?”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秘密调查局近些年的高死亡率,跟恺撒及他的党羽根本脱不了关系。 他此时说出这句话,对特工们完全就是一种极恶毒的挑衅。 阿拉里克毕竟太年轻,想起被秘密杀害的无数同僚,攥紧拳头就要上前,被老特工一把拦住。 “恺撒·卡厄西斯,你因滥用职权私自调动军队,涉嫌阴谋叛国,涉嫌颠覆破坏,涉嫌多起谋杀、非法监禁、非法审讯、组织恐怖活动等数重罪名,被秘密调查局正式拘捕。” 老特工一手出示身份id,一手紧压着腰间的枪套,目光始终没离开过身披重甲的警卫队成员。 “军事法庭将在三日后召开,审判结果将决定你是否成为联邦公敌。如果你无力聘请律师,法庭将为你聘请。” 恺撒听完,靠近一步,却惊得特工们拔枪戒备。 见状,他摇头轻笑了下,平举双腕,示意他们给自己戴上手铐。 正当老特工掏出电磁手铐时。 就见银发男人腕部那只长得像小天才电话手表的光脑,突兀地响了一声。 恺撒没作声。 但经验毒辣的老特工,还是察觉到他眉眼间一闪而过的欣喜。 电磁手铐闭合前一瞬,那双戴着皮革手套的手,却丝滑地从手铐中抽了回去。 恺撒指了指光脑,作出抱歉的神情: “我还有一个通讯要接,失陪了。” “……卡厄西斯!我们象征的是联邦政府,这是正式拘捕!” “当然,这些我们都知道。” 恺撒微微勾唇,眉眼间却没有一丝笑意。 “但你们可以等。不是吗?” 他转身朝军营深处走去。 阿拉里克气得发疯,想上前追赶,却迎头撞上警卫队冰冷的盔甲。 数双尖尖的狼耳后方,方才还在两侧默立的士兵,也重新持握枪支,眼神漠然地挡在他们面前。 “小猫怎么了?怎么在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 恺撒一路紧赶慢赶,以最快速度回到自己的营地房间,打开声音屏蔽装置,才笑着接起通讯。 “这还是你这些天第一回主动联系我。吃过午饭没有?我记得昨天让士官添置的一批家务机器人里,有会做甜点的。你试用过了吗?” 他问了好些事,短暂停顿时,才惊觉耳麦那头,传来少年压抑嘶哑的呼吸音。 像是情绪剧烈波动,以至于连正常的呼吸都成了难事。 “你怎么了?” 恺撒神情猛地一沉,抬手去取房间里的全息装置,“打开视讯功能。” “……那个人,” 林诺哑着嗓音问,“那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在星网看到了我的悼亡报道,说‘我’死在昨天的大游行中了。我反复研究过他被射杀的监控影像,发现他最后握住的地方,很可能佩戴着全息易容装置。他是谁?为什么要扮演我?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真的去世了吗?” 恺撒轻微一顿,收回手,开始在房间缓慢踱步。 他本想另开一个通讯视窗,用文字质问负责保护空中庄园的士官,但转念一想,他临走前的嘱咐是除了离开庄园,林诺的一切需求都可以被满足。 其中当然可能包括打开信息屏障。 “别着急,深呼吸……你太紧张了。” 他一边踱着圈,一边沉缓地低哄着。 “不必太在意那些虚假新闻。一个大胆的家伙想假扮成你的样子参加游行,结果却被秘密调查局误当成了目标。血腥镇压刚过,人们在极端愤怒时很难保持理智,如果现在澄清,我担心民众会把你当成政府推出来的傀儡,转而将怒火倾泻给你。小猫可以先跟林先生和朋友们解释,我保证不会让这件事过多影响你的生活……” “……我问的是,他真的去世了吗?!” 恺撒脚下一停,他好像还从没被林诺这样吼过。 但很快,男人从办公桌上拾起一份文书,还是用温和的语气向他解释: “我在看到报道时,就立刻派人去医院确认过了。万幸的是,光束堪堪擦过颅骨,不过还是引发了颅内出血,所以仍在救治。” 话音落下,他就听见耳麦那边传来一声压抑的吐息。 脑内瞬间出现林诺整个人松下来,瘫坐在椅子上的画面。 小孩纯粹善良又特别心软,连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难民也要去救,为了“道理”能跟他打上两百回合。 林诺的纯粹是最早吸引他的可爱之处,因此作为他的爱人和保护者,恺撒早已决定,就把他的小猫永远装在童话玻璃盅里。 男人指尖无声一弹,那张死亡证明,便飘落在粒子湮灭机顶部。 机器嗡嗡地吞入文件,并将它分解成无法还原的粒子。 “你刚刚吼我,林诺。” “……” 林诺条件反射想要道歉。他对恺撒的依赖,是被潜移默化养成的,心中难受到极点时,下意识就想张口向恺撒倾诉。 但话到喉咙,却被他自己强硬咽了下去。 他无法离开庄园。起初甚至可浏览的星网信息,都明显经过层层筛选。 后来,林诺在工坊自制了屏蔽探测器,搜遍整座庄园,这才把遍布角落的信息屏障拆除。 “血色戒严”规模之大,伤亡之惨重,让所有联邦公民都惊骇不已,而最让林诺震惊的,是他明明一直身在庄园,星网上却正大肆渲染他如何率领游行、又如何被迫害致死。 林诺调出每一个能分析的现场视频,一帧一帧反复查看,发现对方的脸和身形,竟真的跟他高度相似。 在当前的技术标准下,除非对方能拿到他的骨形扫描档案,否则仅靠全息易容装置,根本不可能做到九成九相似。 他给光脑里的联系人轮流发出通讯申请。 那些曾与他并肩作战的alpha前辈,大多无法接通,剩下的甚至是无效通讯码。 跟着就是三个信徒舍友,同样杳无音讯。 他还试图在星网上论证自己并没有死,甚至亮出了自己的身份id和照片。 信息都能顺畅发出,却从未收到过答复,像是无人能看见他的呐喊。 迷茫、绝望、痛苦一齐涌上心头。 他趴在全息影像室的桌子上,一动不动。门外是偌大的空中庄园,只有小机器人来回清扫的微响。 光幕正在播放“林诺”的监控录像,枪声一遍遍在林诺头顶震响。 林诺抬起头,看见“林诺”在被射杀前,一手握着领口,一手在努力将其他人往身后拉。 ……那是一个纵然恐惧发抖,却仍试图保护别人的姿态。 林诺从桌前站起。 他在庄园困兽般徘徊游荡,胸腔中的重压感却迟迟没有消散。 于是,他最终拿出光脑,翻找起恺撒的通讯频道。 曾经年长恋人的名字,一直留在他的联络人置顶。 在他们聚少离多的热恋期,他也不知多少回戳开对方的通讯频道,别扭地戳进戳出,直到对方纵容地打过来为止。 然而此时此刻,他最终在列表底部找到恺撒的名字时,心中只有荒芜的冷意在蔓延。 问清易容者性命无虞,林诺就在沉默中挂断了恺撒的电话。 恺撒一愣,摘下耳麦看了半天,确认林诺只是为了问别人的消息,才跟他联系。 本来轻快的心情,一下直坠谷底。 但他确实拿林诺没什么办法。只得一边轻声叹息,一边把庄园接下来几天的食谱和温控仔细安排好,这才披上大衣出门。 “——来自最高议会的直接命令!” 阿拉里克猛地摔下通讯器,打开车门钻出。 他抓着最高议会刚刚签署的军令,一路怼到杜兰德的狼嘴前为止。 “即日起,十三舰队解除地球驻守状态,开启太阳系内巡逻任务。巡逻范围涵盖太阳系内所有行星轨道,小行星带,军事要塞及跃迁通道。除非收到最高议会的紧急召回命令,不得停止或中断巡逻任务,否则将被视为严重违反军令,受到军事法庭严厉惩处!” 警卫队纹丝不动,身后的持械士兵同样。 直到恺撒重新从人群中走出,十三舰队的校尉们将目光投向他,银发男人则朝他们微微颔首。 士兵们这才集体后转,向营地跑步前进。 恺撒依然把双腕递上,目光扫过情侣手环,想了想,还是摘下来,交给杜兰德: “替我好好保管。三天后,我回来取。” 他从容地俯身上车。 警卫队成员开启盔甲飞行模式,开始跟车护送。 留下的军事驻扎地里,士兵们井然有序地清点装备,收拾行装,准备集体撤离驻扎地,开启远巡任务。 “是太阳系巡航任务。要求全舰队即刻出动。” “明白。” 一直驻守在军区病房的士兵们,也收起枪支,跟随大部队回营,只留下部队医院的非随舰医官。 医官调试过治疗舱的强度,又对着昏迷的病患百思不得其解地站了会儿。 最后摇摇头,去巡视下一个病房了。 不久,跃迁点在驻扎地上方轰然开启。 爆鸣声数次炸响,将数十万星舰顷刻间传送到远星要塞。 少顷,病房再度陷入沉寂,只有心电图在发出静谧的细响。 又过了一小会儿。 林成彬睁开眼,无声推开治疗舱门。 64、第 64 章 “血色戒严”爆发的第二天。 同样被收录在帝国教科书中的“白堡审判”,也如约开启。 白堡距离圣地德尔斐三十公里,是联邦最著名、历史最悠久的星际法庭。 自联邦成立以来,白堡法庭处决过1088名联邦将军,76名联邦元帅,并将15名影响力极大的财阀或军阀宣判为联邦公敌。 有小道消息称,白堡甚至还曾审判过德尔斐圣子。 但考虑到联邦对德尔斐教派的支持态度,这桩指控显得没什么逻辑,很快被大众抛诸脑后。 两千多年的不断修复和加固,让白堡法庭呈现出一种古老和科技诡异嵌合的违和感。 巨大的石柱从地面高高拔起,作为受审席的石柱顶部,只有不超过一平米的站立空间,四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 而在石柱四周的黑暗里,是从地面连接到天花板、密密麻麻的陪审席。 继“木星环城战神”、“beta们的英雄”林诺被调查局击毙后,仍在暴怒中的人民发现,同为联邦的战神和英雄、参与过大大小小数百次联邦战役的恺撒·卡厄西斯,也戴着电磁手铐,站了那方小小的受审席上。 “非得这么急吗?” 席间不乏有智力正常的政府人士,一眼就看出不对劲,“真不怕再引发一次暴力抗议?哪怕延后待审呢?” “最高议会坚持如期审理。我听说秘密调查局倒有避避风头的意思,但不知道卡厄西斯哪得罪了那群财阀,反正他们一致投票表决,就要今天。” 幽暗的审判庭中,只有一束光落在恺撒肩上,光柱里有缓慢浮沉的尘埃。 那来自白堡顶部的一方采光口,象征“众神之光指引凡人伏罪”。 巨大的光幕在受审席前无声飘落,上面投映出第三行星联邦的标志:被白色藤蔓环抱的蓝色行星。 一个卡厄西斯缓慢抬眸,目光触及标志时,唇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知道今天并非他的审判日。 而是它的死期。 按照宪法,白堡在需要作出联邦公敌的判决时,必须向全体公民实时公开审理进程。 而当漫长的案情陈述结束,当大街小巷的光幕,所有人的光脑屏幕里,同时显出那位昔日的联邦英雄的脸时,每个人都听见他问了一句话。 “星陨战役”四个字,裹挟在这段语气很淡的问句中,却如一把滚烫的光刃,骤然洞穿那幅显示标志的光幕,直插联邦心脏。 白堡外的智囊团井然有序地工作着。 海量确凿的历史证据,秘密调查局当年的暗杀名单,以严酷审讯换来的参与者口供等,沿着已被提前控制的舆论网络,扩散至联邦每一个角落。 星陨战役距今虽已有8年,但仍涉及数千万计的烈士家属。 有人在街头光幕前当场晕倒。有人呆呆地擦着遗像,不知所措。 有人还在饥寒交迫中翻找垃圾,腋下夹着找工作的纸牌,却从未想过会被惊天秘密砸中头顶。 “……我忍耐至今。我一生所接受的教育都在告诉我,军人应无条件效忠他的人民与政府,军人应为人民赋予他的职责贡献终生。我的数百万名同僚在前线尸骨无存,我却必须为了联邦的和睦与稳定,永远保持沉默……” “3号机位后拉镜头。” 智囊团按着耳麦指挥,“元帅的义眼没有泪腺,这里最好不要接特写。” 一个摄像机器人悄然远离石柱,将镜头转向幽暗中的陪审席。 “——直到你们以一种最血腥、最惨无人道的方式,谋杀了一个19岁的孩子。一个勇敢、纯粹、坚韧的机甲英雄——我亲眼见证他如何一步步成长,一步步蜕变,最终死于你们之手的孩子!” 恺撒的演讲技巧千锤百炼。 他嘶哑、沉痛、隐忍的低沉咆哮,从无数面光幕传出,如重锤般击碎所有听众的灵魂。 人们环绕在花圈和石碑旁,情不自禁潸然泪下。 “他赢了。” 光脑前,奥利弗的奶奶果断决定,“变卖名下所有财产,换一艘新型远航战列舰。所有人打包行李,我们马上离开太阳系。” 奥利弗蜷坐在沙发另一侧。 他自从木星环城战役回来,就一直一蹶不振,也不知是受了什么打击。 听见奶奶这样说,他迷茫地抬起头: “……要离开太阳系这么远吗?我听说太阳系外全都是星盗啊……” “内战马上就会开始。到时,太阳系内会沦为人口屠宰场,在这里死去的人,将是被星盗杀死的几十万倍!” 奥利弗的姐兄们闻言,纷纷站起,迅速开始准备远航事宜。 奥利弗站在客厅,攥着拳头,嗫嚅了好一会儿,才胆怯地说: “那我在军校的同学怎么办呢?我有一个很要好的同学,可他家里没什么背景,肯定没法逃出太阳系的。我、我们能不能……?” “说什么蠢话!” 他被一声厉喝吓退,“还不快去做准备?!” *** 林诺蹲在空中庄园的一角,埋头拆卸墙边的东西。 他的星网信号又被控制了,因此所有网络消息更新,都只停在“血色戒严”的那天。 之后联邦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只是“血色戒严”第二天的晚上,恺撒没有像以往一样给他打来通讯。 他想了想,向恺撒的手环发起通讯,接听的却是杜兰德。 “队长说三天后再把这个手环还给他。” 杜兰德说,“其他的,队长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林诺张了张嘴,还想问什么,却注意到通讯器的背景音里,有类似“十三舰队紧急集合”之类的广播音。 他立刻凝神去听,听出这是一段十三舰队即将离开驻扎地,前往太空巡航的命令。 小叔就在十三舰队的营地医院。 林诺的心脏怦怦乱跳了起来。 他在庄园的巨墙下反复徘徊,突然说: “杜兰德,我可以看看你头盔的下面吗?” 杜兰德想了下,找了个无人的地方,手触上头盔颈后的按钮,把狼头卸了下来。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林诺还是看清了那张腐蚀殆尽的脸。 腐蚀的皮肉呈经络状,是跟至今仍在疗养院的星陨战役幸存者,一模一样的特征。 随后,杜兰德又把狼头扣回去,解释说: “我不能摘掉太久,会没法呼吸的。” 林诺嘴里咬着工具,将最后一段电路拔下。 数百次的失败过后,层层叠叠的庄园大门,蓦地发出一声嗡响,似乎马上就要开启。 而在庄园的远程警报响起以前,他又迅速将电路接回。于是大门纹丝不动地闭合着,仿佛从未被破解过。 他依旧把工具埋在机器人管家的清扫范围外,拍拍手和裤子的灰,回到别墅里去。 一进正门,芝士焗肉的香气,就从厨师机器人的托盘扑鼻而来。 跟他第一次与恺撒走进庄园时相比,庄园如今已经天翻地覆。 所有楼层都已经修建完工,母舰甲板上方的三层别墅,囊括了联邦当前技术能提供的所有居住和娱乐功能,恺撒曾戏言说,他的实际占有区域其实仅限二楼最角落的书房,其余面积全是林诺和冥炎在住。 上三层尚且如此,甲板下方的三层地下空间,则完全能看出从设计阶段起,就是想送给林诺的。 可以亲身重温经典战斗的全息影院,机甲工坊,机甲藏品基地,模拟演练场,庞大的星际沙盘。 除了实机操作功能因违法不能实现,地下三层足以让联邦任何一个最苛刻的机甲迷流下眼泪。 而恺撒上次跟他通话,在自顾自说了一大堆话后,曾低声向他承诺,等到军事法庭一结束,他就再带林诺去金星的机甲实验场试驾。 “那里有联邦首架能够分体重组的新型机甲。想想看,仅凭大脑控制机体的每个部位,让它们自由组装成各种形状……” 恺撒在他耳边轻声说,“到时,我们直接把空中庄园开到金星去,在实验场待上十天半个月,直到小猫开腻了为止。” 芝士焗肉也一如既往美味。 林诺偶然一次拆了厨师机器人的背板,发现它也是从他最爱去的那家餐厅收购来的。 恺撒三天都没有联系他。 他已不太能分清是思念还是戒断反应,当他用完餐,回到花园挖出工具,开始拆卸另一个装置时,他依然会下意识把情侣手环揣在裤兜里。 若是换作其他人—— 林诺低垂着眼,护目镜上只有焊断迸发的火花,看不清眸色。 或者只是他换宿舍前的舍友,那些对他说出“请你以后少出风头”的人们。很大概率也会这样劝他: “……要不留下吧。恺撒是强横了些,但他这样爱你,对你好,又掌握着能让你一辈子无忧无虑的权势,你甚至依然对他怀有感情。而且他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哪怕只是为了报恩……” 手中的焊枪火花四溅,最终切断了关键的输电通路。 头顶原本晴朗的蓝天白日,就像没了电的屏幕,突兀地闪烁起来。 随即缓缓褪去。 笼罩庄园的温室屏障消失。 木星上空剧烈的雷暴和风雨,便如利箭般泼洒而至,在恬静的花园中溅起无数泥点。 地球大游行过后,所有星环城的基础设施都受到了影响,其中就包括木星环城的温室屏障。 木星自身有巨大的反气旋风暴“大红斑”,一旦失去温室屏障的保护,木星极强的风暴、流速飞快的云层、急剧的温压变化和频闪雷暴,都会顷刻吞噬整个环城。 林诺收起工具,在动荡的风雨中站直身体。 暴雨很快把他的黑发和身躯尽数淋湿。 而少年扯下护目镜,仰起黑眸,望向电闪雷鸣的天穹。 可惜。 他是一个在信奉机甲属于alpha的世界中生活了19年,也依然会把报名表重重拍在联赛台上的beta。 回地球,找小叔。 托付给信得过的生意伙伴,护送他们到自由南境去。 回联邦,寻找志同道合的伙伴,投身于轰轰烈烈的变革中。 他甚至已经想好,如果那个在游行假扮他的孩子,已经在治疗后痊愈,他或许还能成为自己最早的一批同盟伙伴。 到目前为止,即便经历了令人窒息的爱情,但恺撒对他而言,依然是一个“有性格缺陷的伟大英雄”。 他决意先跟恺撒和平分手,离开这里,安顿好小叔。 等到恺撒冷静下来,理解并尊重他的决定,或许未来他们还能合作,他也可以在帮助变革方面,报答曾经恺撒赋予他的恩义。 无论如何,他不会允许自己的一生,在一个alpha以爱情为名的圈禁中耗尽。 暴雨激烈浇打母舰。 林诺冒雨登上三层平台,目光越过庄园的巨墙,望向甲板上的停机坪。 停机坪空无一物。 没有载具,他是不可能从高空中的母舰离开的。 那将是阻拦他的最后一站。 *** 白堡法庭第一次审判,在一众陪审团狼狈离席的状况下匆忙结束。按照流程,公开审判会持续三天,直至最终宣判恺撒为联邦公敌为止。 但第一天恺撒就给了联邦当局沉重一击,最高议会每个人都急赤白脸,争吵不休,以三大财团为首的财阀代表,却稳稳当当坐在席位上,又一次笑着投了支持票。 “当然要宣判他是联邦公敌啊。怎么可以因为怕几个平头百姓就打退堂鼓?他今天敢在法庭上给自己的接班人公开哀悼,明天敢干出什么来谁都不知道。政府既然提他上庭,按死他的胆量都没有吗?” “你……你们跟卡厄西斯是一党的!” 席间,秘密调查局代表吵对面嘶声怒吼, “你们明知这样会激化矛盾!事态会更加不可收拾的!” 财阀代表笑了笑,只是用手帕擦拭自己昂贵的手表,并没有接话。 他们已经占据最高议会的半壁江山,对政府一侧是压倒性的优势,投票结果没有任何异议。 另一个财阀代表探身过来,附耳笑道:“还是以太集团眼光长远。贵集团滞销的军火终于该有用武之地了?” “哪里哪里,彼此彼此。联合矿业的能源矿前景也不遑多让嘛。” “白堡审判”第三日,恺撒·卡厄西斯被宣判为联邦公敌。 按照联邦宪法,联邦公敌将会被剥夺公民权、人权、财产权,流放至太阳系边界地带,可被任何公民杀死,且杀害者不需要负法律责任。 但最高议会别出心裁,在宣判时专门加了一个缓刑期限,保留恺撒的政治身份和自由活动权利,只收回联邦颁授给他的所有军事荣誉。 恺撒从白堡巨大的石阶上缓步而下。 他一边整理被手铐弄皱的袖口,一边朝阶下悲愤交加的民众,露出安抚的微笑。 “最艰难的工作总算是告一段落了。我实在该回去好好休息一段日子。” 恺撒转过身,找杜兰德索要情侣手环,“他这几天有没有主动联络我?” 杜兰德老实巴交地点头。 闻言,恺撒笑了笑,又问:“他都说什么了?” “他说想看看我的头盔下面。” 恺撒义眼一滞。 林诺仍在反复检验他说的一些话。 幸运的是,他总会让真相和谎言的比例平衡在七比三左右,林诺检验的部分恰好在真相区域。 但关于他在法庭上的公开哀悼——在他带小猫去机甲试验场度假前,他必须能编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才行。 恺撒转着手环,陷入沉思。 而警卫队则恰好走向阶下,疏散出一条通往悬浮车的路。 他和警卫队很少会同时出现注意力空档。 然而就在这短短两三秒,枪声骤然炸响! “砰、砰!砰、砰!砰!” 杜兰德当即弹出光盾,将后续几发子弹全部挡开。人群哗然四散,警卫队集体拔枪,快速寻找人群中的枪手。 但在一众尖叫声中,恺撒已经踉跄后退两步,跪倒在地。 “……恺撒·卡厄西斯!你这个骗子、阴谋家、颠覆者!!!” 阶下的调查局特工还在持续开火。 他也在浑身冒血,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枪。 他刚刚从恺撒的私刑审讯室逃出来,到了白堡阶前,却绝望地看见恺撒安然走出。 “为了我效忠的政府!为了伟大的第三行星联邦——去死,卡厄西斯!!” “留活口。” 恺撒说。 警卫队成员当即压住枪口,并一跃而下,将对方塞进口中的枪打落在地。 一剂镇静剂打入,枪手张着口,却一个字也不再能发音。 银发男人单膝跪在血泊里,大致检查了一下身上的枪伤。 三枪胸两枪头,对方就是奔着置他于死地而来的。 然而诡妙的是,枪手是训练有素的特工而非平民,而他和警卫队也极罕见地没有丝毫防备,击向头部的两枪,却只擦破了他的额角和侧脸。 而击打在胸口的三枪,全都打在防弹背心上。 两枪震断了肋骨,一枪则打得更深,穿透防弹衣的护板,小半个弹头都凶险地扎进左胸。 只是,在即将触碰到胸骨时,弹头就已经堪堪停住。 身中五枪,却无一枪致命。 恺撒蓦地低笑了起来。 他越笑越快活,以至于不小心牵动胸骨的枪伤,害得他又艰涩地咳嗽,用手背擦去唇角喷出的血沫。 阶下一片混乱。 民众愤慨、担忧、尖叫,警卫队在力排众人,把虚软的枪手塞进悬浮车。 然而恺撒跪在地上,一双浅灰的义眼,却缓缓抬起,望向白堡顶部的那束象征“众神之光”的光柱。 他脸上的笑意始终没有消失。 直到副官带着一众士兵,匆匆赶来控制现场。 “坚持住,头儿。医疗兵马上就到。” “不。”恺撒却说,并尝试扶着门柱,蹒跚从地上站起来, “叫我的飞艇驾驶员来。把我送回……木星环城去。” “啊?”副官说,不过他也曾是前线将领,见对方满脸是血,却还能站起来,对恺撒的伤情也大致有了个估算, “还是等等医疗兵吧。让他们把治疗舱扛到飞艇上去,可以一边回程一边治疗啊。” “我说,把我送回木星环城去。” 然而这次,恺撒却罕见地固执。 他捂着断裂的肋骨,一字一句重复:“把我送回木星环城去。” 飞艇在曲速通道里高速跃迁。医疗兵还是把高级治疗搬上了飞艇,但恺撒仰靠在座椅上,有些吃力地喘着,却一眼也没看向身旁的治疗舱。 他对军用治疗舱的熟悉程度,早已远超自己的身体构造。黑暗,封闭,为应对失血性低温,常常也是闷热的。 人躺在里面,就像在活着时躺进一口棺材,被整个世界遗忘脑后。 在那些使用率过高的公共治疗舱里,总会残留上一个伤者或死者的肉腥味,舱门上溅满了经年无法洗去的污血。 以至于当他升至校级军衔,可以拥有专用治疗舱时,那股肉腥味也如影随形,黏着在每一个崭新的医疗舱里。 可是如今的他跟从前不同了。 他可不像那些没猫的可怜虫,他有一个愿意等他回去的恋人。 就算对方最近总在生气,但那是他见过的所有人里,最懂得修修补补和如何爱人的。 恺撒在座椅上仰起头,伤痛和失血,还是迫使他开始昏昏沉沉。 头顶的吊灯光影晃悠晃悠,全部落进轻微涣散的视野里。 光影里的,却并不是众神光柱、白堡、联邦标志或写着首席执政官的名牌。 居然只是冷着脸蛋的黑发小猫,一下从弥散的光点中冒出头来,在那东张西望的。 “真奇怪……” 他很低地笑了一声,喃喃自语。 难得萎靡的精神状态,倒许多早已遗忘的小事浮上意识表面。 16岁的银发少年被记者拦住,唇角带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黑发黑眼,机甲天才,” 少年说,顿了顿,又补充,“心思纯粹的人。” 黑色是会让感官超载患者感到安全的颜色,机甲天才是他自己。 唯有最后一项,是阴沟里的月亮,是每一个如他一样在联邦最黑暗的泥淖里长大的人,至死也不相信、却会在无人时沉默张望的存在。 “……那个孩子今天又来了。” 警卫队成员报告说,“队长,是否解除警戒状态?” 恺撒一边检查冥炎的操作面板,一边点了头。 他这两天右耳还在嗡鸣,警卫队只好都聚在他左侧汇报。 机甲库顶部很快传来巨象跳踢踏舞的动静。 放在驾驶舱底板上的工具箱,震颤着往裂缝边缘移动,最后稀里哗啦,全部掉进冥炎的机体深处。 “……” 而恺撒伸手摸了个空。 他只得无奈地坐直,仰头望着机甲库顶部叹气。 “……或许也不一定要机甲天赋。想要找到完全满足‘暴风眼计划’条件的beta,在当前情况下确实太难了。” 参谋们在会上逐个筛选军校生履历,“或许军科天赋,或其他方面天赋也行。” “可是那样的话,目标跟元帅的绑定程度就会大大降低。所有人都知道,元帅是因卓越的机甲天赋闻名全联邦的。” 恺撒偶然翻出一份学生档案,眸光在黑发少年脸上微微一顿。 他感到眼熟,目光下移到院校班级,才想起是那个每晚都坚持来训练场跳踢踏舞的孩子。 目光再下移,落在精神力一栏上。 3592。 他指尖一动,将档案划走。 “……长官好!” “下午好。” 恺撒抬眸,目光落向两名军校顾问。他当时已开始深入接触财阀势力,当然知道面前两人在圈子里的“良好”名声。 中央军校的两名顾问是以太集团的走狗,主营业务是控制军校采买渠道,干预学员选拔,因集团内有特殊癖好的财阀数量不少,偶尔也会干些拉皮条之类的脏活。 恺撒目光后移,果然看见一个神情木怔的黑发少年。 他抬着那双墨色的眼睛看恺撒,眼神里除了惊喜,和对自身状态的微微困惑,就再没有其他。 干净如同未被联邦屏障沾染过的原始夜空。 “长官好。”少年也吃力地对他行礼。 而他低下头,看向手中的军备报告。 顾问们顺利把少年带走,他微微抬眼,从前方合金武械箱的倒影里,看见电梯门应声开启,又即将缓缓闭合。 ……而这正是最吊诡的地方。 他并非大众熟知的高尚英雄,而介入一个平庸beta的命运,当下于他也毫无利益可言。 可是那双黑眸,无端在眼前反复闪现,又悄无声息地隐没。 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转身,大步追过去,抬手拦住电梯门。 “我可以借用一下他吗?”他微笑道。 一个隐秘的答案,被永恒藏在那个瞬间。 藏匿在他们最初相遇,和他得知林诺正是理想政治目标的短短空隙里。 往后无数运筹帷幄、真情假意,如同巨浪中的砂砾,层层叠叠地往上堆覆。 直到那个答案,像厚沙下一粒渺小的钻石,再也不被他记得。 飞艇从木星环城汹涌的雷暴云中驶过,降落在空中庄园的停机坪上,溅起大股水花。 恺撒拒绝让驾驶员扶他出舱。他一手抓着舰桥栏杆,一手按着伤处,略显蹒跚地挪进雨中。 隔着如注的雨线,他遥遥看见开启的庄园大门间,一个少年正冒着暴雨朝他跑来。 “小猫……” 恺撒出声叫他,随即低低咳喘。 他特别喜欢每次回到要塞,黑发小猫沿着舰桥朝他飞奔的模样。 于是被雨水浇湿的脸上,也不自觉露出笑意,“小猫!” 林诺正在别墅二层研究木星环城的公共交通,想知道是否可能会有一条航线,经过庄园上空。 停机坪方向突如其来响起震荡声,他起身眺望窗户,发现有一架私人飞艇,落在了停机坪上。 朝着大门冒雨狂奔时,他才看清是银发男人下了飞艇,正一步步朝庄园行来。 林诺微微一滞,脚下刹停。 但很快,他发现恺撒似乎受了伤,一手一直捂着胸肋处,另一手则勉强扶住大门边缘,总是从容稳重的步伐,此刻却踉跄迟缓,是他从未见过的狼狈模样。 木星上空掠过球状闪电,暴怒的雷鸣,甚至让母舰甲板都颤栗不已。 恺撒一时站立不稳,眼看就要跌倒在雨水中。 林诺本能地往前疾奔,抢在恺撒跌倒前,一把扶住他。 “好小猫……” 恺撒大半的身体重量靠在他身上,义眼低垂下来看他,脸上仍带着很高兴的笑。 被皮革手套包裹的手掌,缓慢抬起摩挲少年的侧脸,银发间的水珠,全都落在林诺的鼻尖上。 “……我就把这个……当做你的拥抱了。” 65、第 65 章 暴雨持续浇注。 别墅三楼的圆形浴室,亮起暖黄的灯。 林诺搀抱着银发男人,一步步挪进宽阔的圆形浴池里。 他们两人都湿透了,雨水混着恺撒身上的血,在浴池底部蜿蜒成河。 林诺打开保温烘干系统,带着热度的烘干灯,便在浴池上方嗡嗡运作起来。 在屡次想把恺撒按进治疗舱失败后,林诺不得不动用在军校学习的所有医疗知识,亲身上阵给恺撒包扎。 他在家务机器人的帮助下,用裁缝剪刀剪开了恺撒上半身军装,将被击碎的防弹背心拆下来。 大致确定恺撒身上有几处枪伤后,林诺一边开着军医护理系的网课,一边有点发颤地抓着针线,从头部开始处理恺撒的伤口。 “开始缝针前,我要给你用小剂量麻醉。” “我从不用麻醉。” “不用麻醉会很痛。我不是军医护理系学员,手法不会很专业。” “小猫是在心疼我吗?” “……” 林诺长长吐出一口气,拨开恺撒血淋淋的银发,将针尖刺入伤口边缘。 他在给恺撒缝合头皮上的伤,恺撒就抬着义眼凝望他,脸上一直有种快乐的神情。 林诺搞不懂他的快乐从何而来。 他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跟恺撒说话的语气也是冷硬的,可恺撒任由林诺在自己头上缝缝补补,鼻尖轻蹭着林诺的领口,又开始沉迷地嗅闻。 “我回得太急了,没来得及给你买礼物。过几天……咳咳……我们就到金星去。我还是给你当辅助机甲师,这次小猫想试驾多久都行。不过确实要等上几天……小猫等我养好伤,好吗?” 林诺剪断线头,墨睫垂落,仅回以沉默。 即便到了此时此刻,他也不会想要欺骗恺撒。 几天前已经写好的分手信,此刻就静静躺在卧室的床头柜里,等着被取出。 在处理恺撒胸口的子弹时,林诺用扫描器检查了一下,发现这种老式弹头内还有未燃尽的能源晶,随时有再次爆燃的风险。 他停下手头动作,没什么表情地说: “你必须用麻醉。取出弹头的过程中,一旦周围肌肉痉挛,弹头就可能爆燃。” “我从不用麻醉。” “那就自己躺进医疗舱。没必要让我处理。” 林诺从浴池直起身,将医疗工具全部丢进机器人的托盘里。 但他站起到一半,手腕已经被恺撒用力扣住。 恺撒一边轻咳,一边缓缓勾紧他的指尖,低声道:“我用麻醉……” 按照网课视频,局部麻醉的纳米粒子注射量,应控制在4mg以下,全身麻醉则在8-12mg左右。 而像恺撒这样的小部位枪伤,理所当然应用局部麻醉。 林诺将纳米注射器刺进枪伤边缘的皮肉,慢慢屏住呼吸,开始注入纳米麻醉粒子。 刻度显示即将超过4mg时,他的黑眸轻微一闪,眼前闪过仍留在停机坪上的私人飞艇。 那是数日以来,唯一能被他接触到的空中载具。 恺撒没有注意刻度显示,而是一直在仰头看他。 仿佛林诺专注到鼻尖冒汗的神情,在他眼里是什么宇宙级美景似的。 刻度显示到达4mg。 林诺突兀地拔出针头,压紧针口,并迅速打开监测设备。 “正常呼吸。任何不适都要及时告诉我。” “嘶。” 恺撒被他粗暴的拔针手法,弄得轻抽冷气,又忍不住笑, “确实有点疼。小猫医官手也太重了吧?” 林诺全部注意力都在伤口上,耳边听恺撒说疼,动作下意识地放轻了。 他埋头吹了吹,皱着眉低声说:“再忍耐一下。等到麻醉粒子起效,就不会那么疼了……” 等他反应过来时,恺撒已经握住他的后颈,辗转吻上他的唇舌。 庄园上空滚过急促的闷雷,母舰再度在风暴中震颤。 浴池顶部的水晶灯轻微晃动,在不稳定的破碎光影中,林诺尝到了恺撒唇间的血腥味。 他为了处理恺撒胸口的伤,本就是蹲伏在恺撒腿上的,两手也拿满了医疗工具。 于是他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就小幅度扭头,用肘部抵开恺撒握住他后颈的手。 “回程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如果你没有感官超载症,没有区别其他beta的机甲天赋……” 湿濡的唇瓣间,拉出染血的银丝。 恺撒抵住他的额头,声音很低地喃喃。 “我把你从要塞港口带回办公室,你在我的沙发上熟睡又醒来……之后我们或许就不会去机甲训练场。也许是你最喜欢的芝士焗肉餐厅?也许我们也会一起去南境……我不知道,林诺。我不知道……” 逐渐起效的麻醉剂,似乎一定程度上麻痹了恺撒坚固的理智,让他说出一些不知是真话还是胡话的东西来。 但即便认为恺撒是在说胡话,林诺还是垂着黑眸,一边擦拭工具,一边答复他: “我依然会去机甲训练场的。然后我会在几个月后的机甲联赛中一败涂地,进一步加深beta不能承担特种作战位置的刻板印象。我绝不愿意失去我的天赋,哪怕它给我带来了十几年的感官超载折磨。不管芝士焗肉还是南境,都不可能让我甘心。” 恺撒勾起唇角,一边轻轻咳喘,一边低声说: “是的,你一直就是这样的孩子……你从没有改变过,对人,对理想,对你的‘道理’……你从来都一心一意,总是一根筋……” 林诺小心把血淋淋的弹头取出,这才松下肩膀,丢在机器人的托盘里。 恺撒提起他们的初遇,蓦地让他想起自己满心孺慕,像跟脚小猫一样追着恺撒学机甲的日子。 即便时过境迁,那段时光也是不可磨灭的美好回忆。 他冷若冰霜的俊脸上,开始不自觉显出一丝柔软来。 即便负伤虚弱,恺撒也迅速捕捉到了他的动摇。 不知怎么的,一种剧烈的恐慌正在心中蔓延,某种莫名的预感,迫使银发男人抚住林诺的侧脸,近乎乞求似的低声喃喃: “我们就从那个时候开始,重头再来……好不好?我们从宙斯要塞的办公层,到中央军校的训练场,再到南境去……这次换我来向小猫表白。现在‘计划’彻底结束,我们……会比从前更好的。好一百倍,一千倍……” 他的神智被麻醉剂、和林诺环绕的气息同时麻痹,险些把刚刚完成的“暴风眼计划”也说出来,幸好及时把话头掐住。 但林诺垂着那张俊美的脸,不回答也不笑,唇角始终倔强地向下抿着,只眼里有一丝明灭不定的光影。 “……你依然爱我吗?林诺?” 长时间不能得到回应,恺撒的义眼开始不安地颤动。 他捧起林诺的脸,希望他最喜欢的那双黑眸,能够再分些余光给他。 “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对吗?就算只是一点点?” 依旧是长久的沉默。 恺撒眉梢轻抖,最终无法忍耐地吻上去,两人的唇舌间再次溢满血腥味。 但在辗转纠缠的唇舌间,他突然感觉少年的舌尖轻轻动了一下。 是一个难以察觉的、细微的回应动作。 银发男人的呼吸瞬间重了。 他借着母舰微晃的幅度,受伤的躯体竭力往前倾,最终成功将林诺压倒在浴池底部。 恺撒扣着林诺的手腕,不断忍耐喉间的咳意,近乎发狠地激烈吻他。 池边的托盘也被动作带翻,针管和医疗工具叮叮当当掉落,在他们身边骨碌碌地来回滚动。 “……你还爱着我,小猫。就算生我的气,就算不愿意跟我说话,但你依然爱我……只要这样就够了。我们还是可以、咳咳、重头再来的……” 林诺身上染满了恺撒的血。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将恺撒推开,舌尖被反复吮走的间隙,也依然轻轻回应着,于是换来更加狂风骤雨般的激吻。 他已决定即便到了此时此刻,也不会对恺撒说谎,所以,当恺撒问他是否对自己还有感情时,他也在沉默的回应中答复了。 但当恺撒终于难以压制伤痛,咳喘着被林诺扶回池边,他看见林诺用一种很冷静的神情询问他: “那么如果我说,我可以尝试重新开始,但我不愿意被你戴上锁链,不愿意随时被你关在庄园里。我不愿意时时刻刻留在你身边,你能接受吗?” 话音刚落,林诺的咽喉处,就传来了熟悉的窒息感。 恺撒的手掌,已经从林诺脸侧滑落,转而掐握住他的脖颈。 他自己不能意识到自己的下意识动作,只是佝偻着靠在池壁上,面上是一种竭力伪装出来的镇定。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小猫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他唇角还有残留的笑意,但义眼一直在不稳定地震颤,“是不是因为你听谁说了什么?是不是因为……” 恺撒脑中一瞬闪过很多种可能性,他觉得可能性最大的,就是林诺揭穿了他的某桩谎言。 但是,会是哪一桩呢? 是他让不知名的beta替死? 是他揭露了林诺的木星环城战神身份? 是他骗取林诺,让林诺在误以为帮助所有beta的道路上,实则为自己的政治影响力添砖加瓦? 是他在分明觉得林诺所爱的不过是一个英雄幻影,却依然固执地、毫不退让地决定要骗到底、骗一辈子? 他一生信奉谎言需要真假难辨,最好连自己也分不清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最擅长精心设计的政客,往往要将真心也藏匿在谎言之下,用作谋求利益的武器。 然而时至今日,那些真假难辨的爱语,那些不计其数的桩桩谎言,却像庞大污浊的泥流,将一切吞没。 即便他能够从中挖掘,也永远不可能再向林诺证明—— 那枚看起来沾满污泥、形同顽石的丑陋物事,其实就是他藏匿已久的真心。 “……是杜兰德?还是副官?还是你看了星网的什么推测……” 手掌越攥越紧。 男人唇边勉强牵动的笑,也带上了一丝惨然。 “小猫,不论你听说或看到了什么,你必须相信我——否则我是不会、咳、不会让你离开的……” 而这是林诺向恺撒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 得到答案后。 他像是最终下定了某种决心。此后直至离开,都没再向恺撒多说一个字。 雨水狂烈地敲击窗棂,天际的闪电长蛇般蜿蜒,将卧室一遍遍刷得雪亮。 林诺帮恺撒包扎好伤口,将他扶进自己的卧室。 起身要走时,被男人的手臂从背后箍住。 “……留下来,小猫。” 林诺的脊背轻微绷紧了。 但他很快听到恺撒低语的下一句:“留下来陪着我……就像你从前说,会守着我入睡一样。” 恺撒上半身都是绷带,勉强靠在床头。但紧抓林诺的手,一丝一毫也不肯放松。 “就一小会儿……好吗?” 他看着林诺沉默的背影,某种愈发剧烈的恐慌感,开始支配他的内心。 但当他正准备暗中命令机器人加固庄园大门时,就看见少年弯腰脱了靴子,坐到床上来。 恺撒脸上瞬间闪过欣喜。 他强忍着伤痛,努力把林诺整个人都抱进被子里。 少年beta独特的干净气息,很快溢满了整个被窝,也温热地填满恺撒心中所有焦渴。 他起初也只想把林诺搂在怀中入睡,但那双令人钟情的黑眼睛近在咫尺,男人情不自禁低头,一遍遍亲吻林诺的脸颊和双唇,渴求地喃喃许多情话。 甚至手掌也探进林诺的上衣,缓慢摩挲会让少年蹙着眉发颤的地方。 若不是伤痛限制,或许他就可以把林诺牢牢钉在床上,让他哪里也去不了,也再也说不出“不愿意留在你身边”这样的伤人话。 但任凭他的控制欲再强,到底还是血肉之躯。 母舰又一次在风暴中震荡时,恺撒抚握着林诺的后腰,缓缓沉入睡梦中。 等到恺撒呼吸平稳。 林诺才缓缓把他的手从腰后拿下。 他已经在脑中计划过很久,实施起来自然也有条不紊。先从烘干室拿到恺撒的军装,再去取上次带回来的全息易容装置。 他没有恺撒的骨形扫描报告,就对着浴室镜子,大致把发色调整成银白。 可林诺的脸部线条,相比恺撒实在稚嫩许多,易容装置也无法完全修改。 于是林诺尝试立起军装衣领,把帽檐压到鼻尖。 所幸他的身高和体态都跟恺撒相差不远,如果是不相熟的人远远观望,还是很容易看走眼的。 紧接着,他又返回庄园底层,将整座庄园的通讯网路切断,以免恺撒醒来后,第一时间命人追来。 恺撒的工作光脑在大衣内层,他只切断通讯功能,藏在机甲工坊深处。 而至于男人手腕上的情侣光脑,林诺在离开卧室前,已经轻轻从他手上取下。 他捏在手里,沉默片刻。 最终绷紧下颌,连同自己的情侣光脑一起,丢进了庄园的垃圾分解炉。 一切准备就绪。 庄园大门在暴雨中悄然开启。 临走前,林诺最后一次返回卧室。 银发男人依然虚握着手掌,因伤痛微微蹙着眉,但睡得很深。 林诺弯腰,从床头柜里取出自己写好的分手信,放在床对面的桌上。 被软禁在庄园的这些日子,他写了很多份信件废稿,从开始的愤怒、屈辱,近乎字字都在咆哮追问对方为何要这样对他,直到最后完全冷静,决定以一个真正成熟的成年人姿态处理这段感情。 他是因为不堪忍受恺撒的控制欲才决定分开,但不代表他会将恺撒从前对他的恩情一并忘记。因此他在信里,详细写了他对恺撒的深深感激,分析他的个人理想与恺撒性格的冲突,以及期待有一天,他们还能以推动变革的同伴身份合作。 他觉得排除性格缺陷的部分,恺撒本身是个比他更加稳重的成熟领袖。想必对方在读完这封信后,应该就会很快冷静下来,选择尊重和理解自己,并且同意和平分手。 这样一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往对两人最好的方向发展。 林诺最后一次检查过卧室的温控系统,然后无声关上了门。 他披上恺撒的军装,打开易容装置,冒着雨往停机坪疾走。 所幸恺撒赶回庄园时,一个士官都没带在身旁,只有驾驶员在飞艇前端的驾驶舱里。 林诺上了飞艇,接通飞艇内线,然后强装镇定,用一种伤重时嘶哑的声线下令:“去港口。” 驾驶员就像个精密的机器人:“遵命,长官。” 停机坪上的大股雨水往外排离,飞艇缓缓起飞,发出沉闷的隆隆声,但被风暴和雷鸣掩盖。 林诺扶着被雨水冲刷的舱窗,往二层卧室的窗户张望。 那扇窗暂时没有什么动静。 他闭上眼睛。 飞艇预热完毕,骤然加速,冲上黑色的云霄。 66、第 66 章 木星上空的风暴密集滚涌,几乎如同黏浊的庞大实体。 飞艇在蜿蜒的电蛇间震荡前进。 林诺本以为在这种极端天气下,出行者寥寥无几。 然而当他偶然向舱窗望去,却看见无数同样在风暴中穿行的飞艇。 而他们竟然都不约而同,去往跟林诺一样的方向——木星港口。 在联邦,私人飞艇一般都由中产或高官拥有。 此情此景,配合的黑色的天幕,简直像是某种集体大逃亡。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林诺凑得太近,在寒冷的舱窗上呼出一片白雾。 他这几天都被拘在庄园,光脑无法正常联网,自然也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知道,就在他给恺撒包扎伤口时,首席执政官的最终计票系统已经启动。 短短三个小时,恺撒·卡厄西斯的票数就已经打破联邦成立以来的最高历史记录。 飞艇穿过暴雨,降落至宙斯要塞的停机坪。 林诺在跳下飞艇前,考虑再三,朝驾驶员留下一个指令:“24小时后,返回空中庄园待命。” “是,长官。” 毫无疑问的是,恺撒专用的停机坪距离木星港口,有一大段闲杂人等不可能使用的内部通道。 为了避免被巡逻士兵当场击毙,他竖起军装衣领,压低帽檐,尽管心跳急促,但步伐却始终沉缓有力。 途径一些想要寒暄的高级将领,他也有意做出在接听通讯的样子,好让对方无法拦下他。 而当士官们朝他驻足行礼,他就模仿恺撒微微颔首,或只竖起手指,要求他们噤声,免得引来更多人注意。 林诺就这样畅通无阻,顺利进入恺撒的办公层。 恺撒在办公室的门禁系统录入过他的虹膜,但为了防止被恺撒追踪,林诺在门边蹲守许久,趁着清洁机器人开门进入时,再悄无声息溜了出去。 下了电梯,隔着一小段要塞舰桥,极度繁忙的木星港口已经近在眼前。 林诺把手扶上领口,预备穿过舰桥后,趁乱混进港口洗手间换装。 然而肩后却被迟疑地拍了拍,副官的声音自后方传来:“头儿?你的伤就养好了?” ……林诺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无法复刻恺撒的样貌,顶多只是改了发色和瞳色,脸部棱角捏得清晰些。 鉴于银发是恺撒的标志性特征,要塞内军衔比他低的将领也只敢匆匆一瞥,林诺才能顺利走到现在。 但是,像副官这种常年与恺撒密切接触的人,只需一眼就能看破他的伪装。 林诺勉强镇定心神,依然用之前的老办法,偏过头佯装用耳麦通讯,并背对副官,指了指会议区,意思是让他过去等,等通讯结束后,自己会回来找他。 谁曾想副官压根不听指令,在要塞舰桥上一路跟,甚至屡次试图打断他通讯: “啊不是头儿,你才刚被枪击,现在连警卫队都不带是否太大胆?至少要带杜兰德吧——哎!说曹操曹操到,杜兰德!” 舰桥对面,响起金属战靴踏地的沉重闷响,也让林诺心里咯噔一声,彻底沉入谷底。 杜兰德带着一队警卫队成员,正从舰桥另一头走来。 他们的狼头看不出表情,但尖耳朵都同时动了动,明显有些惊愕,显然没有事先接到恺撒要离开庄园的命令。 林诺站在舰桥中间,被两头堵着,前面是警卫队,后面是副官。 而他也明白,杜兰德他们是恺撒在星陨战役时的旧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背叛恺撒。 “……计票结果已经出来了,以太那边……” 副官还在喋喋不休,却突然止住话头。 他和杜兰德几人都是alpha,alpha对高等级alpha的信息素有天然的警惕心,平时他都是硬着头皮扛着恺撒的信息素干活的。 然而此时此刻,尽管那件元帅大衣上仍残留淡淡的s级信息素,但元帅大衣下包裹的身躯,却全然干净无味。 他悚然抬眸,再度看向面前的“恺撒”。 “恺撒”也正看着他,拳头微微发着抖,眼神已经接近乞求。 杜兰德还在朝他们靠近,眼看就要走到林诺身边。 他似乎也隐约察觉到了信息素的差距,眼灯闪烁两下,刚想上前细闻。 就见副官突然退后,带林诺朝舰桥另一头走去: “我看还是得去会议区聊。计票结果已经出来了,可不能在这时候掉链子……” 他们离警卫队越来越远,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一间离要塞出口最近的会议室。 副官始终没看林诺,而是故作忧愁地嘟囔道:“中午真不该吃那份魔鬼辣烤面。头儿,要不你先到会议室等我,我去去就来……” 他背对林诺,往洗手间方向走,然而脚步却一直犹疑不定,似乎下一秒就会转身,扑过来按住林诺。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回头,并低声说:“我会……去很久的。” 等副官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林诺转身就往要塞出口走去。 他快速脱下军装,改换恺撒的伪装,并从木星环城战后设立的旧衣物捐赠处,草草找了件衣服穿上。 他把光脑毁了,自然也无法用银行账户购买船票,但他仍记得在庄园养伤时,他曾屡次刷到过木星环城的战后物资支援通道。 物资搬运是很苦的差事,因此支援通道一直急缺民间志愿者,但志愿搬运工可以跟随运输船,往返于木星环城和地球之间。 林诺使用路边的公共光脑,联系上志愿者招募办,并得知下一班运输船,将会在6小时后启程。 6个小时。 林诺缩在港口大厅角落避雨,脑中盘算再三。 庄园的通讯网络被切断了,而他也把恺撒的光脑藏在最深处,让驾驶员24小时后再返回庄园,至少能给自己争取一天一夜的时间。 本来他还可以把驾驶员返回的时间再度延长——如果恺撒不是带着伤回来的,他一定会延长到三天到五天左右,反正他临走前还特地检查过庄园的生活供给。 但撕过上百封分手信,他如今已经比举着玫瑰花盆时冷静太多。 他并没有恨恺撒到想让对方伤重死在庄园的地步,即便被副官险些撞破,他最担心的也还是不告而别又被抓回去,会让他落进非常尴尬、很“不酷”的境地里。 至于恺撒的怒火,则根本没什么好怕的——因为恺撒绝不可能再像他毫无防备时那样把他铐上床。 他已经把庄园所有类似道具都毁去,并在给恺撒包扎后,偷偷往靴子里藏了好几支便携麻醉剂。 他并不认为恺撒还会对他做出什么比边打架边干个几天几夜更疯的事。 那已经是他对“疯”这个概念的定义上限。 他笃信,只要恺撒再敢这样折辱他,他一定会坚决反击到底。 第5个小时。 雨势渐渐变小,但逃往港口的私人飞艇依然络绎不绝。 林诺活动发麻的腿,起身进入人群,去往物资运输船的停泊点。 “嗡——” 木星港口发出一声尖利的鸣笛。 港口大厅的所有出入口都被同时封锁,港口上空的跃迁点,则被毫无预兆地关停。 无数私人飞艇顿时像乱套的无头苍蝇,在黑色的雨水中疯狂打转。 广播里响起甜美的机械声:“……跃迁点出现技术故障,晚间所有通往地球港口的航班,都将延迟起飞……对公众造成的不便……” 林诺挤在怨声载道的人潮中,黑眸始终沉默巡视四周。 他起初真以为是技术故障。木星环城港口的客流量极其庞大,要说截停数千万无辜乘客,只为了对一个单方面分手的前任围追堵截,他认为既过分蔑视恺撒,也过分高估了自己。 然而很快,他就看见有大量便衣士兵混入人群——作为军校生,他当然可以一眼认出谁是平民谁是军人。 他们声称需要通缉叛军残党,随后就开始挨个搜查身份id,检查行李。 林诺清清楚楚看见,士兵们在搜查的时候还会顺便翻一下领口,仔细检查对方的脖子位置。 他拉高衣领,挡住脖子上的易容装置,只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寒。 士兵们还在朝他不断接近。 林诺回过头,看到一群举着工作木牌的游行队伍。 借着木牌的遮掩,他沿着墙根,慢慢往港口的洗手间摸过去,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但退进洗手间后,他就再也没有头绪了。 镜中虚假的面孔在微微闪烁,这是易容装置即将断电的先兆。 所有运输船也被截停,而他原本的计划是混入运输船后,自然可以使用船上的公共电源和光脑。 “林诺……?” 背后传来试探的人声。 林诺整个人毛发炸起,猛转身时,尾椎骨还重重撞上台沿。 但身后的人并不是便衣士兵,也不是他记忆里见过的任何人。 对方见他回头,一张陌生的脸上,出现了大喜过望的神情。 “你快跟我走。这里说话不安全。” 林诺不动,黑眸警惕地瞪着他,“你是谁?” “我是南境林家的——我的意思是,” 对方说,同时拉下衣领,关停脖子上的易容装置, “我是林成彬的朋友。还记得我吗?你小叔生日那天,我在你家楼下。” 林诺皱眉看他一会儿,确实有些眼熟。 但他还是不能轻易确定,手腕转动两下,挣开对方:“证明你和我小叔的关系。” 又追问:“什么是南境林家?” 陌生人叹了口气,用后背抵住洗手间门,开始拨打一个通讯。 门外士兵们的脚步声来来回回,林诺浑身都在紧绷着,甚至随时提防对方是在给恺撒报信。 然而通讯接通,光屏亮起,林诺的瞳孔就剧烈震颤起来:小叔浑身都是绷带,正坐在轮椅上,满脸焦急地看他。 “小、小叔……你——” 小叔果断道:“有什么话见面再问。小宝,现在马上跟着陈九叔走,他是我最信得过的手下。我说过,木星港口有我们家的人,他们会护送你来见我。” 林诺缓慢蹙眉,审视这个令他极其陌生的小叔。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接近,而他很冷静地说:“说一件只有我和小叔知道的事情。” 小叔像是料到他会这样说,先拉下衣领,让他确认自己没有佩戴易容装置,然后语速很快地说: “你8岁那年想在工坊地下搞秘密基地,我帮你一起挖坑结果把工坊半边都挖塌了。我跟你开紧急会议商量怎样瞒过大哥嫂子,但你说你一人做事一人当,最后被大哥打了两顿屁股也没把我供出来。以及因为秘密基地最终没有建成,你只跟我说过进出口令,是‘不要再叫我小宝了!’” 洗手间的门被士兵咚咚敲响,门外的人冷冷道: “元帅下令,搜查叛军残党,请公民配合检查。” 林诺不再迟疑,目光转向面前的“陈九叔”,用口型轻声对他说:请帮帮我。 陈九叔攀上洗手台,抬手将天花板上的一块金属板取下。 紧接着,他弯腰抄住林诺腋下,将他一路举进天花板上方的管道区域,塞给他一支紫光电筒,便悄无声息地合上金属板。 林诺打开紫光电筒,霎时照出管道间斑驳的荧光箭头,是用特殊试剂涂上去的。 他叼着电筒往前爬,心中疑云一重又一重。 如此缜密的安排,无论如何也不像他那乐天派小叔能计划出来的,再加上什么“南境林家”、什么“陈九叔”——他脑中千头万绪,但匍匐前进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因为理智完全明白,当下最紧要的事就是先离开。 沿着管道爬行将近一个小时,他毫无预兆地跌进一处废弃的要塞核心炉。 但好在炉底已经提前放置好充气垫,他在垫子上弹了又弹,只听见四周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低低议论:“……这下没事了,总算接到小宝了……” 港口搜查在三小时后结束,一无所获的士兵部分返回要塞,部分登上飞艇,追往地球方向。 “技术故障”被排除后,无数私人飞艇便争先恐后飞向高空,一艘并不起眼的民用航班,也静悄悄地在跃迁点消失。 “我们去哪里?” 林诺说,他站在一群姿态沉稳的中年男女中间,尽管已经比自己的同龄人成熟许多,但看起来依然像头刚脱绒的小豹子, “回地球去接小叔吗?” “陈九叔”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自己的同伴,似乎在考虑该如何向林诺解释清楚。 最后,他显然决定把一切解释权交给林成彬,林诺每问一句,他就只答一句:“你的小叔在南境,我们也正在前往南境。” “为什么是南境?” “因为地球如今对你来说非常危险。” “为什么?” “因为恺撒·卡厄西斯一旦得到秘密调查局,”陈九叔说,“他第一个要杀的人就会是你。” 林诺喉结微微滚动,黑眸满是茫然。 他怎样也没法把“分手”和“被杀”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于是薄唇翕动两下,说出的还是:“为什么?” 对面一位女alpha看了陈九叔一眼,陈九叔便低头沉默,不再作答。 她走过来,看了看林诺的个子,只说:“你长大了。当年在他们的葬礼上,你还是个在林成彬怀里哭的小豆丁。现在你能健康安全地长大,我想他们在泉下有知,也会很欣慰的。” 飞艇一阵震动,泊入南境港口。 恰逢南境的星球风暴也在肆虐不休,林诺只觉得像是从一团黑色的风暴里,步入了另一团黑色的风暴中,恍惚间还以为他们只是在木星上空兜了个圈。 舱门开启,舰桥咔哒咔哒向外延展,直到跟港口平台接驳。 林诺走出飞艇,一眼看见舰桥尽头坐着轮椅的身影。 小叔满身满脸都是烧伤的痕迹,正在风暴中焦急地等待着。但看见林诺安然无恙地走出,他还是微微一震,眸中露出极大的宽慰和动容。 “去吧,孩子。”女alpha说,“他会告诉你有关恺撒·卡厄西斯的一切的。” 67、第 67 章 “……恺撒,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庄园。(增补号:我给管家机器人设置过治疗口令,换药的时候可以让它放镇静射线)请不要再来找我。我希望你读完这封信,能够理智看待我们之间的问题……” “嘶拉。” 整整四页还未读完的信纸,顷刻间成了碎片。 恺撒左手牢牢攥着那团碎纸,右手迅速去摸手腕上的光脑,却发现光脑早已不翼而飞。 于是,他拇指下移,按住手腕内侧的某个位置。 皮肤组织下方,亮起某段微光,并光速连通警卫队的全体成员。 第一舰队机甲特种部队的成员,都有植入皮肤下方的微型量子通讯器,方便在最恶劣的战斗环境中互相联络。 “杜兰德,封锁港口。” 他的义眼彻底被眉弓阴影覆盖,声音嘶哑、发狠地,几乎是咬着自己牙根,一个一个把这些音节挤出来。 紧接着,他又迅速给另一个警卫队成员下令:“为我搭建通讯中转站。联络地球十三舰队原驻扎地。” “长官!” 另一个坏消息从耳麦中传来,“之前一直无法联系上您,林成彬已在四天前失踪!” 恺撒抬眸,一眼看见卧室墙上的外衣已经不翼而飞。 目光侧移,停机坪空无一物。 “排查港口所有乘客,找出佩戴易容装置的人。以及从我的专用停机坪到要塞出口,所有目击过‘我’出现的人,我要他们立刻到议事厅等候。” 恺撒冷声下达一连串命令,“我马上就到。” 带有枪伤的左胸剧痛非凡。他分不清是因为麻醉药效已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当他蹒跚着到了另一个房间,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全息时钟,算算时间,林诺已经离开近6个小时。 “……是麻醉剂,” 恺撒抓紧门框,如同一头咆哮的狮子,对自己的警卫队成员嘶声低吼,“他胆敢——对我使用过量的麻醉剂……如果不是这样——” ……如果不是这样,他根本没有理由深睡至此,就连林诺在他伤重时弃他而去,都不能察觉。 “队长,请您保持冷静。” 一个警卫队成员说,“对港口的封闭搜索已经开始,一旦有消息,我们会马上向您报告。” “杜兰德为何不在线上?” “他在通传您封锁港口的命令后,就立刻去追击丹特上校了。” 恺撒微微眯眼,但暂且没功夫追问更多。 他在等待新的飞艇到来时,按着胸口的伤,一层层往下搜寻,企图再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搜寻到地下工坊时,他意外发现垃圾分解炉仍在嗡嗡运作,似乎是在分解什么不易分解的东西。 扑过去打开舱门,在高热的分解射线之间,他亲眼看见两枚情侣手环缓缓熔解,逐渐成为看不清形状的泥状物。 “砰!” 他一拳砸上停机按钮。但分解炉降温需要时间,高热射线中断后,炉内的余温,仍在让两枚手环缓缓熔化。 于是,他又从墙边一把抓下液氮喷射器,对准炉内急喷。 呛人的浓烟散去,一片狼藉的炉底,依然只剩两滩再也辨不出形状的尤铁制品。 恺撒拎着液氮喷射器,缓慢而踉跄地向后退去。 讽刺的是,他并没退几步,就“砰”地撞上了工坊的刻印机。 黑发小猫兴致勃勃地抹着鼻子,说要把定情后的第一个礼物送给他。结果因为没有经验,连情侣手环要刻印对方名字都不懂。 于是,他把满脸涨红的恋人牵下来,指尖交扣着,在手环上刻下彼此的名字。 少年发间微红的耳尖,和回望时湿润的黑眸似乎就在眼前。 但是一阵脏污的浓雾略过,那个身影与那对眼眸,便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冷心冷肺,铁石心肠的叛徒。 他对待自己,与对待只有区区几次教导之缘的阿拉里克,竟没有丝毫不同。 仿佛那些爱语和承诺,只不过是少年人一时兴起,才随意说出。 当他们还在安全屋时,林诺一怒之下摔门而出,他就是能很轻易地跨越那些石阶,像是把自己舍弃在身后,是一件多么轻松惬意的事一样。 银发男人靠在刻印机上咳喘起来,血从绷带下丝丝溢出,是前所未有的狼狈模样。 但那双无机质的金属义眼,却像某种蛇类的眼般,缓缓抬起,盯住烟尘中熔化的手环。 他盯了很久。直到停机坪传来飞艇的震响,才想起看看被揉碎在掌心的信。 但刚刚抢救手环时,信纸的碎片也一并落入分解炉中,此刻早已变成纤维粒子了。 “长官,属下失职!我竟未能察觉当时登上飞艇的是他而不是您,请您按军令处置!” “稍后再议。”恺撒抬起义眼,“去把浴池旁的医疗箱,和我的军装一并取来。” “是!” 倚靠在飞艇座椅上时,恺撒打开医疗箱,检查麻醉剂的用量记录。 用量记录里,明明白白显示着“4mg,局部麻醉”。但再仔细翻检,箱子里的几管便携注射器,却不翼而飞。 他从不允许任何麻醉类药物进入自己的身体,即便做残留眼珠摘除手术时也一样。 然而唯一一次信任,就遭到了毫无怜悯的背叛。 恺撒的皮革手套,缓慢握紧箱子边角,左胸口的枪伤痛楚,时刻灼烧他激烈绷紧的神经。 暴烈的雨水击打飞艇舱窗,他因痛楚佝偻腰背,低头靠在自己手背上,紧紧咬着牙根,用极压抑的声音喃喃: “……你敢这样对我,林诺……只有你会这样做……” *** “他不会这样做的。” 林诺说。 他站在一处秘密地下工事里,面前是一面很大的光屏。 足有三百页的“暴风眼计划”,从筹谋阶段开始,终于滑到了最底部。 少年舔了舔自己干涸的唇肉。 南境风暴强度不亚于木星,他可以听见地下工事很远的上方,飞沙走石击打金属路面发出的可怕声响。 但房间非常安静。只有他自己急促、嘶哑,微微发哽的呼吸声,一遍遍在耳膜深处轰鸣。 “……他不会这样做的。” 林诺又重复一遍,身体不自觉往后退了小半步,似乎本能离那面光屏更远些。 他又舔了一下唇,舌根深处,莫名泛起一种腥意。 “我想,我比调查局的诸位更了解恺撒。他教我如何驾驶机甲,帮助我成为中央军校联赛有史以来第一位登顶的beta,此后一直悉心关照我的生活学习。我还亲眼见证他如何无私帮助孤儿和战争难民。甚至在我9岁时,是他从星盗手中将我救下—— “的确,我们的……‘友情’,因为性格不合而破裂。可是,我不能因此诋毁他的一切。这是不公正的……” “小宝,我们并不属于调查局,而是星陨战役的许多年前就已经叛逃的特工。” 林成彬身边的一个人说,“从立场上来说,既然已经来到南境,我们就不会再干预联邦的内部斗争。联邦是最高议会还是恺撒·卡厄西斯掌权,与南境也没有关系。 “可他偏偏选了你。而当你的小叔发现他在跟你接触时,已经太晚了。林成彬尝试过把你带离联邦,也想为你办理退学手续,但木星环城是恺撒·卡厄西斯的地盘。他在你身边布下层层监视网,我们不敢过分冒进,只能不断寻找机会。林家虽然在南境颇有话语权,但跟掌握几大舰队的恺撒·卡厄西斯相比,正面对抗是非常困难的。” 头顶上方杂乱的撞击声更响了,形成嘈杂烦闷的鼓点。 而林诺站在房间中央,只觉得所有感官被拧成一根针尖,穿过头顶陈旧的白炽灯和厚重的封层,一路被往上拉拽,最终完全暴露在森寒的风暴中。 他耳边填满了粗砺的沙石撞击声,耳膜都在嗡嗡作疼,以至于对面的另一个人轻轻叫了他几次,他也没能回话。 直到小叔拼命摇着轮椅过来,一遍遍叫:“小宝,小宝。怎么了,又发病了吗?” 过载的感官一瞬抽回,落在被握住的手掌上。 林诺低下头,黑眸刚跟小叔的眼睛撞上,嗓音就突然哑了:“可是……他一直……我觉得……” 他发不出声音。 只有嘴唇开合翕动,好像还在徒劳地辩解着什么。 小叔忍住心痛,把他拉下来,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抱住他的脑袋,用很乐观的语调说: “没事的小宝,反正你现在已经安全了,咱们不去想这个也行。九叔!先把那个光屏收起来吧。我带你去认识一下你爸妈的朋友。” 他一手拉着林诺的手,一手摇着轮椅,开始给林诺介绍“南境林家”的人们。 果真淡忘一桩冲击性真相的最佳方式,就是迎接另一桩冲击性真相。 所谓南境林家,起初只是指代一对三十年前从秘密调查局叛逃的同胞兄弟。 作为一个无政府无派系的孤立星球,南境曾经纷争重重、鱼龙混杂,甚至屡次沦为异星文明或星盗的火并场所。 林家兄弟联合所有逃到南境的同僚及同胞,逐步发展自己的势力,为所有逃难者提供庇护,最终成功划出一片秩序稳定的贸易区。 在林家的势力范围内,人们可以自由安全地居住和贸易,不受战火侵扰。倘若星盗和异星种族愿意遵循秩序,也一样能够享受贸易区的安宁。 与从前任何一代割据南境的大型帮派不同,南境林家行事风格极其低调,连带麾下所有部属都活得像隐形人。 外人并不知道这实际是前特工的职业习惯,只觉得神乎其神,于是南境林家的名声一直相当响亮,却从没人知道具体由哪几号人物组成。 而就像每一个宇宙帮派故事走到后期,这对同胞兄弟里的哥哥,跟南境一位优秀的机械师坠入了爱河。 “……但我真的没搞懂啊大哥,你生崽就生崽,非得跑回地球去生吗?虽然调查局应该换了十几批人了,但总归还是有那么一点点风险的吧?” “你以为我想回地球吗?户口啊老弟!太阳系三环的户口含金量,十四环都排不进去的南境能比吗?南境是看起来很繁荣,但你有没有观察过南境幼儿园、中小学的教育资源?有没有观察过这里10岁以下的小孩都在干什么?” “还真没有……” “就根本不行啊!我跑遍了全南境的幼儿园,人类的小孩要么在跟章鱼头幼教学习用嘴当吸盘,要么在跟量子生命体当同学上高能物理课(抽泣)难怪他们从小就逃学捡垃圾摆摊,长大了好跟父母一样从商。可我还是想让小宝的人生多一点选择,回到人类聚居地去,接受最好的教育,这样长大以后喜欢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别的不说至少多认识些同类的童年伙伴吧!至少别跟章鱼头搞早恋啊!别让我某天回家发现沙发上坐着一只羞答答的章鱼头一开口就管我叫岳父啊!” “是怎么从幼儿园联想到那么远的……” “当然主要是我老婆的娘家在地球,她说她想家了。我跟老婆一起走了,珍重,老弟……珍重……南境就交给你了。” “这才是唯一原因吧!” 林妈妈生产的那一天,产房外乌泱泱挤满了人,个个看上去凶神恶煞,却都伸着脖子使劲张望。 产房门一打开,林爸爸头一个冲进去,险些把抱着保育舱出来的护士撞个踉跄。 小小的保育舱只有猫一样大,透明的面部舱窗里,是一张皱巴巴的粉色脸蛋。 没等护士阻止,保育舱已经开始在人们手里击鼓传花。 “我当时也在场。” 陈九叔对林诺说,“小宝你出生时完全不哭,谁抱都是一张很酷的脸,而且被逗得不高兴,还会冲人比友好手势。嗳,你们都记得吧?” 旁边的人说:“记得记得,就是这样。” 林诺蹲在小叔的轮椅旁,听他们说爸爸妈妈从前的事,脸上的表情时而震撼惊愕,时而又隐隐流露出一丝笑意来。 在木星港口的管道间爬行时,他已经准备好面对亲人对他伪装了数十年的事实,但现实情况却没有他想象中那样残忍—— 父母年轻时的伙伴们齐聚一堂,喋喋不休讲述他们从前摸爬滚打的糗事,讲那些林诺从未经历的冒险故事。 时不时还有他不认识的叔叔阿姨过来摸他,嘴里感慨着“小宝都长这么大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帮你换过尿布/被你吐过口水/被你尿过鞋子呢”。 林诺:“不要再叫我小宝了。” 林诺出生时,林爸林妈都已经年近四十,因此他的记忆里,从来只有那对在工坊里如胶似漆的中年夫妇,从未想过他们也曾有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岁月。 等到南境的风暴停止,夜幕也开始降临,来看林诺的人们逐一收拾武装,前往南境各处戒备。 林诺依旧蹲在小叔的轮椅旁,对着身边乐呵呵的中年男人看了又看,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有限的人生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军校受训,其实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就觉察到诸多端倪。 比如小叔偶尔暴露的持枪站姿,比如他生日时楼下聚集的明显受过训的人们,比如遭到白磷弓单袭击时,就连恺撒的士官都身负重伤,小叔却能在袭击中有效保全自己。 想到这里,他的黑眸蓦地一暗,沉默片刻,才低声问道:“小叔,你说你从前在秘密调查局服役,秘密调查局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真如……有个人说的那样,是个非常残忍、黑暗、腐朽的组织吗?” 小叔一直握着他的手,听见他发问,思考了一会儿,才轻声回答道: “远超你的想象。你知道为什么大哥执着于让你像个普通孩子一样长大,甚至林家的人想来看你都会被赶走吗?因为在特工们看来,在联邦当一个一无所知的平民孩子,甚至比出身权贵的孩子还要安全。别的不说,至少他见证的那些秘密监禁、血腥谋杀和审讯,只有非常小的概率才会落到你身上。” “有个人告诉我,7年前的星陨战役是秘密调查局和联邦政府一同设计的阴谋。这是真的吗?” “我和大哥叛出调查局,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但陆续有叛逃的同僚带来情报,根据情报,再考虑到调查局一贯以来的行事作风,我认为可能性会在90%以上。” 这是林诺第二次下意识提到“有个人”。他像是自己也意识到什么,下颌线条一绷,低下头不再作声。 小叔什么也不问,大手拢了拢林诺的肩头:“小宝折腾了一天,也该累了。先去休息,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林诺点点头。临走时,他又转身问: “有关爸爸妈妈,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吗?” 小叔的眼神动了一下。 他滚动着喉结,屡次张嘴又合上,最后只是拍拍他的后背,笑道: “以后再说吧。我们最近要观察一下联邦局势,如果局势非常糟糕,可能南境都没法待下去。你可要好好保存体力,一旦离开南境远航,我们可能真的全要靠小宝这个机甲天才保护了。” 林诺听了,又非常郑重地点头,转身去找自己的舱室了。 他躺在舱室里,合上眼睛入睡。经历一个惊心动魄的白天,他就像是强迫自己不得不为一般,把全部心神都放在“南境林家”这桩真相上,而有意去忽略另一桩。 可到了夜深人静时,那些声音、画面和文字,终于如同沉底后再度漂浮的沙石,自心底粗砺地涌上喉头。 “……为了最大程度获得选票,将不择手段争取beta的支持,作为竞选计划的一环。beta的数量为联邦总人口87%,实际控制着联邦各大基础设施……”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银发男人微微蹙着眉,但望向少年时,唇角还是带着沉缓的微笑,“beta在联邦的人口占比是87%,占据联邦各阶层所有关键岗位。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觉得beta没有alpha重要。” “……一个能够让beta自愿跟随的精神领袖。确保与他之间的紧密联结,以便使他个人的影响力,辐射至恺撒·卡厄西斯……” 少年在夜色里飞奔。 风把他的黑色发丝扬得好高,露出那张神采飞扬的、快乐的脸。 “……将持续加深与目标的情感联系。以确保目标对恺撒·卡厄西斯集团的忠诚度、信任度,并在必要时作为恺撒·卡厄西斯的拥趸,推向政治舞台……” “……说出来,好孩子。你也不想跟我分开的……对不对?这样快乐的周末,以后也想再有……” 玻璃上组成问号的水珠,被风暴尽数卷走。他微微仰起头,紧张到发抖的唇瓣一翘即开,随后滑进来的,就是成年alpha灵活湿热的舌头。 ……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时机成熟时,打造一场足以席卷全球的政治风暴。煽动数以万计的beta参与流血冲突……” “……截至今日零点,‘血色戒严’事件已造成90万余人伤亡,37万余人失踪。民众强烈怀疑秘密调查局非法拘留游行群众,并要求当局立即释放平民……” “背不下你写的稿子。很生气所以就咬了。” 男人反复摩挲着林诺带着牙印的指节。一双义眼低垂着,银发遮过他眉眼间的情绪。 牙印有点发淤,是无意识咬了很多遍造就的。 “我想保护别人的理想,也想为所有不能驾驶机甲的人而战。我觉得你肯定也能做到这些,而且比我做得更好。所以,我也想践行我的诺言……” ……他以为自己能够践行的一切,也是假的。 “……直至这个精神领袖死去,恺撒·卡厄西斯将作为他的引路人与继承者,推上首席执政官的宝座…… “诺神死了!那个在木星环城救过我们的英雄死了!” “——直到你们以一种最血腥、最惨无人道的方式,谋杀了一个19岁的孩子。一个勇敢、纯粹、坚韧的机甲英雄……” “……恺撒·卡厄西斯的普选票数已超越联邦成立以来历代首席执政官,即将突破400亿大关……” ……那么,所有都是假的。 “……林诺。我只是在昨天找到你时才发现……” 银发男人吻着林诺的手掌,薄唇从指尖一路移到手心。 “我绝不会接受失去你……” ……这句也是假的。 凌晨时分,银发男人披着睡袍,略显憔悴地查阅林诺的病情资料。 那时为了陪林诺治疗ptsd,他已经一个星期没再睡过三小时以上的觉。 ……这一幕也是假的。 他的起心动念,完全建立在虚假的政治图谋之上。 他的爱意,理想,憧憬,全部投向空幻的海市蜃楼。 当用以折射蜃景的光环消失,他发现他曾全情投入的所有,像滑稽的小丑雕塑,噼里啪啦,落在贫瘠的土地上。 银发少年一手扶着操纵杆,一手给腿上的小孩拍了拍背。 他的动作并不算敷衍,但双眼只牢牢盯着作为军功悬赏的星盗舰队,一丝目光也没有落向他。 “……好点了吗?” 曾经纯白的神像出现一丝龟裂。 随即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坍塌。 林成彬摇着轮椅,凌晨起来检阅地下基地。经过林诺的舱室时,他隐约听见门里传来一点声音。 他愣住了。 紧接着,他猛地把轮椅移到门前,使劲拍门:“小宝——小宝!” 舱门打开了。 林成彬伸出胳膊,把少年淌满泪水的脸,紧紧按进怀中。 68、第 68 章 林诺消沉几日,开始试着适应南境的生活。 他上回来南境,还是被恺撒带着来游玩。当时他就对南境的繁荣和种族多样化记忆颇深,但还从未想过,在南境这颗庞大星球的地表深处,竟埋藏着一座壮观的地下城。 地下城完全由打造母舰的尤铁构筑而成,由于是一边建设一边扩张的,完全没有整体规划,因此上方的运输带横七竖八,底部的聚居楼房错综复杂,任何人进入地下城,都会在第一时间迷路。 南境林家将地下城作为仓储基地和避难所,每当风暴或战争来临,地下城的巨门就会开启,给生活在林家领地内的居民提供庇护。 血色戒严的余温尚未冷却。参与过游行,又担心被调查局事后报复的联邦民众,开始大批大批往外逃亡。 富商和高官尚且拥有坚船利炮,甚至有规模不小的私人护卫部队,有能力进入太阳系外的蛮荒宙域,普通平民顶多只能逃亡到“人类文明的边境”——南境,就再也畏惧不前。 林成彬身上的烧伤还没养好,无力处理许多地下城的事务。而久居南境的林家盟友,在接回他们的“小宝”的第四天,就已经能看见黑发少年绷着酷脸,在地下城四处调派资源的模样了。 “行不行小宝?” 陈九叔趴在高台上,拉着一箱物资,一直不敢往下放,“再叫个人过来吧,我怕砸着你。” 林诺一条腿蹬在接近90°的巨型零件堆上,另一条腿屈膝抵着,增加摩擦。他朝上方张了张手,只说:“放吧。” 沉重无比的物资箱,一点点从高台放下来。 林诺调整姿势,把它安置在自己肩头。 他所在的位置,离地面还有六米多高,底下的人就见他压低重心,什么也没看清,就发现他已经一溜烟地下来了,落地还没有声音。 “……要不先给我们半包泡面呢小宝。” 几个饥肠辘辘的难民蹲在路边,看林诺扛着物资箱过去,馋得口水直流。 但看见少年冷着脸斜睨过来,几人砸吧砸吧嘴,还是老老实实去物资中心排队。 运送物资是地下城最艰苦和危险的工作,常常有人为了几块面包、几件衣服大打出手。 林诺被小叔领着参观地下城的第一天,就有人冲过来推翻小叔的轮椅,想要抢走他身上的羽绒服。 南境的地下城由南境林家统一管理,所有想进入避难暂居的人,都必须先在入口缴械。 因此尽管场面混乱,却幸运地没有演变成火并。 而如果单论拳脚,那就完全是林诺的统治区了。 “好了小宝!好了好了……” 陈九叔把骑在人家脖子上的林诺提起,算是解救了对方正在往天上飙血的鼻梁。 林诺站起来,抬腿跨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十几个人,并把脸蛋的污血狠狠擦在肩上,左右都擦出两道横纹。 一回来发现小叔正扶着轮椅咳嗽,身上的烧伤又摔破了,气得他一攥拳头,返身跃起,把一个刚爬起来的又骑翻在地。 “哎!算了算了!” 而那原本是一支金盆洗手的宇宙雇佣兵队伍。林诺初来乍到,一战成名,以骑翻十六名成年雇佣兵的实绩,成功被南境林家全票推举为物资运输官。 他时常在地下城穿梭游走,脖子上始终戴着易容装置。 在恺撒亲口宣布他“已死”的当下,让“林诺”这个身份就这样死在联邦,竟成了不得已的最安全选择。 但跟他打过交道的人还是能把他认出来。像之前被干翻的大胡子雇佣兵,一看见少年挺拔的背影和走路姿势,就笑着招呼他过去: “哦?小宝运输官又来发东西了?来来,今天刚换到两根好烟,特地给你留了一条。” 林诺烟酒不沾,也不屑跟手下败将讲话,脑袋一拧,很傲气地走掉。 他在南境栖身,也跟小叔他们一样,时刻关注联邦的局势变化。 恺撒·卡厄西斯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既为联邦公敌、又是首席执政官候选人的公民,支持他的、支持林诺的、支持旧政府的打成一片,不管是地球还是四大星环城,都不断有流血伤亡事件发生。 林诺还记得陈九叔说恺撒一旦控制调查局,就会立刻置他于死地的事情,隐隐约约感到困惑和不安。 那份让他不想再看第2遍的“暴风眼”计划,最终停在让“beta目标死在公众视野中”的节点。 但既然现在他还活着,一个顶替他身份的人却在游行中“死去”了,而恺撒一边告诉他对方被送进了医院、是星网报道出了乌龙,一边又在白堡审判中大肆哀悼“林诺”的死亡,林诺不由推测,那应该也是恺撒团队策划的一出戏。 或许是一名受训的士官成了他的替身,演完假死戏码后又成功脱身了。 “所以九叔才会说恺撒……卡厄西斯想杀我,对吗?” 林诺低声问小叔,想试着验证自己的推测, “因为他公开坐实了‘我’的死亡,并借此成功煽动所有人。如果被民众发现我还活着,那无异于在打他和他的团队的脸。” 少年蹲在灰扑扑的地上,黑眸认真地仰起来,鼻梁上还有搬运物资时蹭到的灰。 小叔看着这双眼睛,缓慢攥紧轮椅把手,说了句:“……不仅如此。” “不仅如此?” 林诺蹙起眉,那股隐约的不安感,再度卷土重来。他又问了一次:“小叔,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没有告诉我?” 小叔闭了闭眼,刚要开口:“小宝,你9岁的那年……” 帐篷外突然进来一个人,说:“小宝运输官,8区有个精神病人吵着说你给的物资不对,九叔他们都去处理了。你看现在要是有空,也去一趟比较好。” 林诺立刻站起身:“我马上去。” 他把全息装置戴回,跟着对方前往8区。8区是高龄难民的聚居地,暂居的都是年逾六十的避难老人。 人群中吵闹不休,还时而伴有歇斯底里的尖叫。 林诺侧身挤进去,看见一个抱着骨灰罐的七旬妇人,正躺在脏兮兮的泥地里疯言乱语。 “我对这位奶奶有印象。” 林诺告诉负责地下城秩序的林家小队,稍一思忖,回忆起来,“我今天给她发了三盒压缩肉、三支营养剂和一套冬季被褥,是8区的日常份例。” 有人进入老人的帐篷,清点一会儿,很快又出来: “午餐肉、营养剂和被褥都在,数量也没错。” 陈九叔一个头比两个大,俯身蹲在老人的身边,非常无奈地问她: “所以您还缺什么呢?运输官人就在这,检查过东西也没少,您还想要什么呢?” 老妇人坐起来,对着地下城的金属天穹呆望片刻,突然抡圆胳膊,将怀中的骨灰罐砸在林诺脚边: “——他——根本——没有——把他给我!!” 事发突然,陈九叔来不及回护林诺,林诺也被惊了一跳。 他往后退了一小步,才低头去看骨灰罐碎片。 发现罐里也没有骨灰,而是许多被揉成纸团的信。 “他根本没有把他给我!!” 那边已经有几个林家人把老妇人制住,但她挣扎着、踢打着,哀嚎的声音几乎响彻整个地下城, “他连他最后的……我的孩子……我的亚历山大!!!都没有还给我!!” “没事吧,小宝?”陈九叔伸手挡着林诺,又跟他解释,“南境什么样的难民都有,这种明显是受刺激过度,得了精神病了。回去你小叔那吧,我们会处理的。” 林诺点点头。 他见隔壁帐篷门口刚好有塑料袋废品,就取了一个干净的,默默弯腰捡那些信和碎片,打算放回老妇人帐篷里去。 但捡着捡着,他的指尖僵住了。 一张明显被胡乱捅刺过的纸团,缓缓在地上展开。 ——那上面,有他自己的字迹。 “……‘上次你让我推荐一些机甲教学资料,我个人比较喜欢安德烈?伊凡诺维奇或者叶凌峰老师的,前者相对晦涩,但硬啃下来绝对获益良多,后者对入门机甲师很友好……’” “……‘听说idt300型核能机甲重攻重防,没有逃生舱,是给敢死队用的……我也很期待有一天能驾驶它试试。’” “……‘是的,我非常信任他。因为他无私地帮助我实现理想,并在学业上提供巨大的帮助……’” 林诺在校时训练繁重,但他依然可以记得几位常常给他写信的小粉丝。 当目光落在最后一个纸团上时,一个名字已经在脑中呼之欲出:亚历山大·瑞安。 或许是他的神情暴露出某种端倪,老妇人浑浊的眼珠朝他一转,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挣开林家人,猛地朝他扑过来! “……就是你!!就是你带走了他!是你说要他帮你,是你害死了他!!他替你死了!!林诺!!是他替你死了!!!!恺撒·卡厄西斯带走了他,他就替你死了!!!!” 林诺没有防备,竟被她一下推倒在泥地上,掌根重重按上骨灰罐的碎片。 有那么一小会儿,他都没听懂对方嘶叫的内容。 明明每个字都知道是什么,组合在一起,却怎么也听不明白。 但紧接着,他的脸就挨了很重的一耳光—— 领口里的易容装置都被带飞出去,摔在隔壁帐篷的废品堆里。 “把她拉走!!” 陈九叔厉喝。 看见林诺的易容装置掉了出去,他猛地脱下外套,把他的脑袋整个包了个严实,同时低声命令四周: “疏散人群,多叫几个人来。” 然而尽管只是一刹那,老妇已经看见了他的脸。 她瞪大了眼,几近目眦欲裂,但理智却似乎在那一刹奇迹般回归。 “……你有这么多人保护你,‘诺神’……包括你让他笃信的恺撒·卡厄西斯……但我的孩子又做错过什么?我的孩子只是个普通的beta孩子,没有天赋、没有位高权重的保护者,你去当英雄,他就替你死!!什么‘诺神’,杂种、人渣、卑鄙无耻!!——啊!” 压在身上的重量消失,应该是林家人强行将她架走了。 林诺坐在脏污的泥地上,头顶罩着陈九叔的外套。 初见“暴风雨”计划时,喉头冒出的腥甜感,又一次卷土重来。 “小宝,先给我看看手。” 陈九叔驱散人群,把他的两只手掌从碎片上抓起来。 林诺两只掌根全破了,创口很深,血汩汩顺着手腕流下来。 陈九叔回头低吼:“——医疗箱!” ……又一桩谎言。 无穷无尽、漫无止境的谎言。 他甚至不知道,这是否就是他要面对的最后一桩。 明明他已经离木星环城这么远。可他总觉得,自从逃离庄园、冲进黑压压的云霄。 那场黑色风暴,便再也没有停歇的一刻。 *** “秘密调查局的斯特林局长,被发现在安全屋自杀身亡。调查局总部目前被第四舰队地面部队完全控制……元帅?元帅。” 参谋出声提醒。 而坐在长桌首席的银发男人,这时才轻微动了一下金属眼珠,指节支撑下颌的姿势未动:“继续说。我在听。” “针对调查局特工的秘密审讯和抓捕,也已经正式开启。” 另一位参谋说,他目光不由越过长桌,很小心地碰了碰门边一个眼熟的人——如果他没记错,那应该是恺撒的副官。 他像个囚犯似的被警卫队押着,虽然没有戴镣铐,但神情非常灰败。 而恺撒一直带着他,不管是议事、审讯,还是据说秘密搜捕一个从庄园逃走的人。 从副官干涸的嘴唇和憔悴的脸色,能猜出他这几日大概滴水未进。 “根据您的命令,审讯以查出当年对冥炎进行过不正当干预的特工为优先目标。”参谋继续说,“我们相信马上就会有答案。根据部分口供,可以暂且划定范围。调查局为了掩人耳目,似乎更倾向于把这种脏活留给叛逃的特工做。任务完成后,处死也会相对便捷。” “我不妄想他们会留活口。”恺撒说,他这些天始终略显游离的眼神,终于在谈及冥炎时开始聚焦,“这其实并不重要。我们当年失去了多少人,杜兰德?” 杜兰德:“第一舰队机甲特种部队,共有18支现役部队进入战场,每队人数超过5000。星陨战役后,包括队长在内的已知幸存者,共计43人。” “你看。”恺撒朝那名参谋摊了摊手,“我们是军人,我们信奉的从不是德尔斐圣子,而是血债血偿。秘密调查局的现役特工全部加起来,也只够用来填6支机甲部队的债。最高议会的议员和全部家眷加起来,大概够填10支左右。那么剩下的一万人,以及我的精神力和眼睛,总得有对应的人数为此负责。执行特工或许已被处死,但我们依然可以从他的社会关系里找答案。” 参谋低头应声:“我们会忠实执行您的命令,元帅。” 恺撒确定了首席执政官的交接程序,便倾身站起,朝门口走去。 目光扫过灰头土脸的副官,他的左胸口依旧掠过幻觉似的痛楚。 为了后续的内战,他分明已经忍着不耐躺进过治疗舱,把枪伤完全治疗好了。 计票系统已经停止,就算是最坚决的政府派也明白,首席执政官已成他的囊中之物。 但灵魂深处的暴郁感翻滚不休。 恺撒坐上悬浮车,刚要命令驾驶员开车,又皱了一下眉——他发现当工作结束后,他并没有地方可去。 “去塔伊那亚大楼。” 恺撒神色如常,说了一个地名。 悬浮车便平稳启动,开往这座位于边郊的秘密监狱。 他在地球和各个星环城都有自己的审讯场所,塔伊那亚大楼就是其中之一。 当踏进大楼地下森冷的通道,他踩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那是一只没有指甲的手。 恺撒抬起军靴,随意一踢,将它踢到墙边去。 湿黏的血腥气猛冲进鼻腔,正如他数年来频繁出入这里时一样。 可在无人的角落,依然幻觉般飘出一缕干净的皂香。 本已经被感官适应的血腥气,突如其来变得腥臭不堪,几近让人作呕。他沉下义眼,胸口暴郁更甚。 “长官好。”审讯官依次朝他行礼,“我们已经找出了一批可能的计划亲历者。您的机甲被植入精神力熔毁程序时,很有可能是在2939年,只是直到星陨战役时期才被启动。当时冥炎因资产分配问题,被强令停驻在地球港口机甲库。或许这让调查局的改造工作变得更加简单。” 2939年,恺撒略回想了一下。 他当年18岁,才刚入伍两年,除了一场捣毁星盗集团的快速战役,似乎没参与过什么特别出挑的战争。 然而即便这样,享有军校联赛全胜冠军的名气,秘密调查局还是早早盯上了他。 他弓腰走进低矮的囚室,看了看刑架上惨不忍睹的躯体,又随手翻了翻对方的档案。 少顷,恺撒突然用一种很温和的语气,说道: “我的副官也有一个这样大的女儿。他以前说过,他宁可去切两百根异星触手,也不敢面对小女儿的青春期。真有那么可怕吗?我还从没养育过孩子,异星触手就是我见过最可怕的东西了。” 架上的人大张着嘴战栗,剩下的躯体都在发颤,什么话也说不了。 有十几根特殊电极,直接跟那人的大脑相连,这是审讯室新开发出的一种创意手段——电极会反复刺激大脑的特定区域,让对方产生毕生最痛苦的幻觉。 “都看到什么了?” 恺撒走近他,用戴着皮革手套的手,轻轻扶正他的脸,“告诉我吧。为什么一直在哭?你可是受过审讯训练的。嘘……不哭了。区区几个噩梦而已。梦和现实是相反的,不要怕。” 审讯官在旁恭敬地观察着。就见银发男人返身拿了那人的光脑,翻看一会儿,囚室里亮起一个视讯光屏。 光屏里的女孩抱着小狗,非常生气地朝他说:“爸爸!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家!” “啊……啊……” 刑架上的人挪动着肢体,几乎被泪水泡瞎的双眼,一下子亮起来。恺撒微笑着看他,像是也在由衷为他高兴。 但随着那句“爸爸!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家”循环播放,那人的神色逐渐从快乐转为惊恐。 那并不是实时视讯。而是一段过去的视频。 而最可怕的是,他听见从一墙之隔的囚室里,传出了跟视频中一模一样的声音,但非常凄厉,已经不似人声。 “给我一个名字,扎因特工。” 恺撒说,“你参与谋杀了近百万我的同僚和部下,将他们埋葬在亲人永远不能前往吊唁的异星,这会儿却又紧咬一个名字不松口。是想赎罪吗?但你的良心若能来得更合时宜些就好了。” 隔壁传来的惨叫声愈发微弱。恺撒又凑近些,让对方看清自己的金属义眼,低沉道: “我在战场上生挖出了我的眼珠,才能换上如今这双方便的眼睛。我知道在星网上,同款义眼一直非常流行。或许你的女儿也会很喜欢的。” 他转过身,作势要去往隔壁囚室。 就听身后的人喊了一个字:“林……” 恺撒回过身来。他知道鱼要吐钩了,便拉过一把椅子,挂上大衣,好整以暇地坐着等候。 但受刑者的表情却很古怪。 他用泡肿的眼睛注视恺撒,既像是一种仇恨般的快意,又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林成宇。”受刑者说,“去吧,把他的家眷全都翻个底朝天,然后一个个钉在刑柱上,脑子通上电,全都电个屁滚尿流!你会高兴坏的!哈哈哈哈哈!去呀!去电疯他吧!你就知道自己是卡厄西斯小丑、卑贱的白毛杂种了!” 恺撒没动怒,只是稍稍偏了下头,让审讯官去调档案。 他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不是一种听过全名的熟悉,而是似乎听过同字辈的取名。 但审讯官回来时,是跟几个参谋一块回来的。 参谋们刚从别的审讯室赶来,脸上都有种惴惴不安的神色,一个人甚至先拦了一下档案,对恺撒道: “不会这么巧合的,很可能是他们事先串通好的陷阱。您的警卫队已经先一步去取证,一切都要等证据到位。” 恺撒目光掠过对方拦档案的手,参谋便立刻惊惧地向后缩手,低头肃立。 他接过档案,目光大致扫过林成宇的档案,知道这是30年前叛逃南境的特工,于11年前在地球被抓获。 妻子则是一名极其卓越的机械师,符合能够把精神力熔毁系统植入机甲的嫌疑人画像。 档案继续往下翻,露出家庭关系,恺撒的眼珠,在一个名字上猛地停住了。 同胞弟弟的名字:林成彬。 他并没有继续往下滑,而是堪堪停在同辈亲属一行上。旁边的参谋还在急切地说: “这种巧合是根本没有道理的。‘暴风眼’计划是5年前制定的,林诺入学则是在7年前。阻止他进入机甲系的顾问来自以太集团,报名联赛是他自己的决定,选择他作为目标beta,则是您的偶然决定……” 参谋的嘴巴在快速开合,但在恺撒看来,对方像按了静音键似的,一直没发出什么声音。 有很多名词和句子,在大脑中毫无章法地乱窜,最终将脑海涂鸦成漆黑乱麻。林成彬,中央军校,以太集团,感官超载,训练场偶遇…… 他在受刑者看笑话的目光里,从容地站起身,甚至还给了对方一个和缓的微笑。 然后,他先去隔壁囚室,“砰砰砰”地开了三枪,让尖叫声戛然而止,又回到这间囚室,取自己搭在椅子上的大衣。 “……杀了我!!杀了我!!!恺撒·卡厄西斯!!!” 恺撒把受刑者的嚎啕声抛在身后,跟警卫队通讯:“我要更多除口供以外的证据。视频记录,虹膜记录,调查局的密令记录。杜兰德,如果你在审阅那些证据以后,认为我会做出同样决断,那就不要犹豫。来找我报告时,直接把副官带来。” 他平生第一次,几乎完全把决策权交到别人手里,而自己则坐在宙斯要塞的狭窄卧舱,静静等候着。 卧舱没有开灯,书桌和木椅的漆面上,还有一点类似蜡烛灼烧的痕迹——他上回在这里给一个人庆祝19岁生日,庆祝到最后光顾着压枪袋了,所以蜡烛都没吹,直接把木质面烫了个洞。 就这样在黑暗里坐了近十个小时,办公层的门发出一声嗡鸣,向两侧滑开。 恺撒起身,因为坐得太久,略微感到有些头晕。他走出卧舱,迎向身披重甲的警卫队。 他们的身形非常高大,因此,当他们沉默让开以前,恺撒甚至都没看见被押来的副官。 副官缓缓朝他跪下了。 他举着双手,挡在自己的面门前,用一种几乎微弱如蚊呐的声音,发着抖地说:“我有……三个孩子……” 恺撒打开枪套,取出爆能枪,上膛。 在此期间,副官一直在艰难翕动唇瓣,两手举在枪口和自己之间,反复喃喃着同一句话: “……长官,我事先并不知道……我有三个孩子……长官,求求您……” 恺撒把枪口压低,最终对准他的前额。 “——砰!” 69、第 69 章 …… … “我想,这会是一桩很划算的交易。” 在几名特工的见证下,有人将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盒,缓缓推至林成宇面前。 “把这枚东西,植入调查局指定的机甲里。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5天后,你的孩子会毫发无损回到家里。” 林成宇坐在妻子身旁。 2939年的太阳系星盗猖獗,小林诺搭乘的悬浮校车也被劫持。 得到消息后仅过了两天,他就已经老得鬓发霜白,再也看不出闯荡南境时的意气风发。 而他的妻子坐在身旁,膝上有一副小小的、但做工很精细的金属耳机。 她紧握着良久,才问:“是谁的机甲。” “我说过,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看来你的妻子还不太清楚我们的行事风格,你应该比她清楚得多。” 特工说,“有没有后悔过从调查局叛逃?成为平民后,连星盗劫掠这样的突发事件都无力应对。我们开出的价码已经足够优厚,要知道对待叛逃特工,调查局一般是就地处决。” “部队马上就要出发,你们最好能现在做决定。” 10年前的扎因特工并不礼貌地坐在林家餐桌上,屁股碰翻了一个装着儿童剪贴画的相框。 他拿起看看,相框里贴的是歪歪扭扭的三口之家,角落里还硬挤进一个写着“小叔”的纸片大头,于是笑了声,随手丢到桌下去。 “在剿匪过程中营救人质,失败率本就不低。一个小孩在交火中‘不慎’死去,民众也不会为此指责什么。但如果你同意……我们就会安排最好的机甲师执行营救任务。” 说着,他从桌上跳下,指了指林妈妈手里的耳机,笑道:“很漂亮的定制耳机。等事情结束,我也给我女儿订一副。” 当夜,一张调查局密令无声展开。 执行者的虹膜、指纹、生物dna,被收录进入密令,并用以开启地球港口的机甲库。 …… “……‘我无法奢求你的原谅,因为我也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一个背叛了自己原则和信仰的父亲……但小宝是无辜的。他无辜地被我带到这个世上,无辜地成为政府与军部角逐的砝码,他这么小,经历这样可怕的事,往后的人生将会有多么艰难…… “……‘弟弟,请你——不,求你好好照看他。他几乎是我和文华的一切……你知道吗?小宝其实更像他的妈妈。我真高兴在最后时刻,发现了这一点……’” 这份遗嘱,被封存在南境最大的信托公司,由信托公司多方面确认由林成宇亲自提交,并在林家夫妻自杀身亡后,被移交给林成彬。 但遗嘱的备份,却被一直保存在调查局的机密档案库,直到落进恺撒手中。 “我属于机甲特种部队,主导作战任务。营救人质该由后续进场的救援组执行。” 少年恺撒说,他关上冥炎的舱门,一边戴上战术手套,一边跟指挥部通话,“指令是否有误?” “执行命令,卡厄西斯。这是来自调查局的直接指示,至于掩护和作战行动,将由你的队友执行。” 少年恺撒轻嗤一声,但也无所谓,径直推动操纵杆,驱动冥炎。 黑发小孩身上都是血污,一直趴在少年腿上发抖。 跟别的被救上机甲的小孩不同,他除了最开始时止不住哭声,后面一直很安静。 少年恺撒低下头时,见他正堵着自己嘴巴不哭,看起来都快把自己堵窒息了。 出于奖励或是避免麻烦,少年恺撒腾出手给他拍了拍后背,让他至少能喘上气。 而在冥炎驾驶舱的最深处,一枚本不该属于它的熔毁芯片,正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一种刺耳的噪音,在耳边愈演愈烈。 起初恺撒以为是他的感官超载复发。但很快,某种诡异的黑斑,也开始迅速占据他的视野边缘,并有愈演愈烈之势。 他不记得在被神经鳗贯穿脑部时,是否有过同样的体验——当时的痛感太剧烈,让人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不过下一秒,黑斑和噪音一并消失,就像它们到来时一样没有预兆。 一个警卫队成员拿来纸巾,递给他:“队长。你流血了。” 恺撒抬手擦了一下,发现是从一侧眼底流出来的血。 只流了一点点,或许是义眼底座的周围发炎了。 他再次查看那段视频,从地球港口机甲库的大门深夜开启,到那对夫妇进入冥炎再离开。 短短一段路,他播放了两百八十七次,亲眼确认他们背着工具箱,蹒跚爬进了机体胸甲,看着林父的斑斑白发,都在喷出的气流中扬起。 三小时后,他们从冥炎内离开,紧接着,秘密调查局的科研部试验熔毁程序,并在任务记录中填下“测试成功”。 冥炎内部没有安装监控,而这还是他当年刚刚确认冥炎的使用权时,强硬要求机械师拆除的。 在2939年的剿匪行动过后,冥炎被作为联邦的军用财产,正式分配为他的私人专用机甲。此后,冥炎一直跟随他东征西战,随军停放在母舰或要塞的机甲库,而他能够百分之一万地确定,从冥炎离开地球港口、成为他的专用机甲,就再也没被第二个人碰过。 ……不。 当冥炎在战场中被摧毁,成为一堆废铁残骸时,还是被除他以外的人碰过的—— 少年系着围裙,坐在他那对父母同样的位置,亲手给冥炎换过心脏。 而他当时,还正抬着早被毁过一次的双眼,怔怔看着少年的脸蛋出神。 不明缘由的噪音卷土重来,伴随而来的,是一种尖利的头痛。 黑斑又一次在眼底蔓延,像一滴滴落在纸面的污血。 而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罹患任何眼科疾病,于是抬起手,直接把义眼摘除,丢进清洗箱里。 “如果这一切不是巧合,或许我们该怀疑,调查局早在‘暴风眼’计划启动前,就已经预谋让林诺接近您……为什么他偏偏选择中央军校?根据他的小学教师供述,他从前没有展露过任何从军的意向。” “为什么偏偏在元帅返回要塞时,明知训练场不向外系开放,还要趁夜偷偷溜进去?为什么偏偏是凌晨4点?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元帅会在下方的机甲库,他未必会选在那个时间进入训练场。” “唯一的巧合,应该是调查局也没想到他的精神力天赋极高,高到可以成为‘暴风眼’计划目标的程度……” “元帅,我曾说过那个beta孩子远不如看上去单纯。他知道如何在民众面前作秀,知道如何讨好您以保全自己,甚至能让您为他改变计划,寻找替死的人……” 恺撒在更换义眼。 换好以前,视野里只有一片黑暗。 而等义眼更换完毕,他平静地说了句:“滚出去。” 参谋们被急召过来时,恰好碰上警卫队在搬运副官的尸体。 那个场面相当骇人,于是,没等恺撒的话音完全落下,他们已经争先恐后,拔腿逃出了门。 警卫队一半的成员,包括副队长杜兰德,都已经被他派去搜寻新的证据——他没有明说他更想看什么样的证据,是能证明林家父母被栽赃陷害的,还是能把他们直接锤进地心的。 检查过视野再没有黑斑,银发男人起身,整理一会儿军装,对剩下的成员微笑道:“我该去宣誓就职了。” *** 为庆祝新的首席执政官上任,联邦第三、第四、第五、第七、第十三舰队等接连七日发射礼炮,在太空掀起巨大的震荡波,几乎一路震慑至南境。 地下城的顶板吱嘎作响,而林诺似乎浑然不觉。 他顶着粪便的恶臭,将老妇人弄脏的被褥抱出帐篷,送到集中清洁点去。 “恺撒·卡厄西斯还真当上首席执政官了,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排队的时候,前面的雇佣兵们,一直在闷头抽烟,“说是卸任军职改为从政,其实也没见卸得有多干净。八支舰队的礼炮余波,还在南境上空荡着呢。” “我倒是想乐观点。军官执政,对雇佣兵的态度应该会好些。说不定哪天我们还能被赦免,回联邦去养老。” “南境有什么不好的?自由不受约束,干嘛心心念念回联邦去呢?一言不合就又去给官老爷们当炮灰了。” 一个大胡子抽着烟,余光一转,看到后面抱着被子的林诺,笑着打趣说: “况且南境不是还有我们的小宝运输官吗。离了小宝,谁还肯给我们发泡面?” “手好了没?把被子给我——呕!好臭!谁拉了一被子?!” 林诺不吭声,扎着绷带的手插在裤兜里,只等着清洁机器人把脏被褥洗好。 几个雇佣兵互相看一眼,也没硬给他发烟,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林诺这几天的心情不好。 等机器人把被子洗好烘干,他又扛着棉被,一声不吭送回老妇人的帐篷去。 在没有物资搬运任务的时候,林诺会去第八区看望老妇人。 她的精神疾病一直没有好转,基本已经没有自理能力。在物资紧缺的难民区,如果不是有个林家人常来看望,她很快就会被洗劫一空,并弃尸在地下城的边陲地带。 亚历山大·瑞安的骨灰罐摔得太碎了,林诺试了很多次,都没有办法拼合回去。 于是他用废弃的铁钉,把碎片重组成花盆,里面种一些从行商手里买来的花,放在帐篷里。 老妇人虽然一直浑浑噩噩,但倒还每天记得去浇。 “小宝,林二哥叫你。” 帐篷外有人叫,“南境的冬季要到了,地下城的温控装置可能需要人手。” 林诺说:“我马上到。” 他帮老妇人铺好床,离开帐篷去找小叔。 小叔自从带他来了南境自家地盘,生活相对安稳了些,烧伤也好转了,脸和身上都长出了新的皮肉,偶尔也能扶着轮椅复健。 看见林诺沿着温控管道过来,他脸上先是不自觉露出笑容,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微躲闪开来。 自从得知了亚历山大·瑞安的事,林诺就很少再开口说话,也没对什么人笑过。 林成彬从小把他养大,当然知道他的脾气,越是伤心难过,林诺越喜欢一个人闷着,任谁来都撬不开他的锯嘴。 当年林家父母去世,林诺整整一年时间都是这样的状态,直到他自己决定要报考中央军校,才一点点好转起来。 但上回的谈话刚进行到一半就被打断,林成彬每次看见林诺,心底都会百万分挣扎。 林成宇的遗嘱和财产,他其实早该在林诺了解南境林家后就一并移交,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当年的事都会对林诺造成巨大的伤害。 他看着林诺坐到管道顶上补漏,又从管道上“哧溜”滑下来,走到自己跟前。 就算心情不好,林诺还是注意到小叔担忧的目光,于是胳膊擦擦脸蛋上的机油,闷头闷脑说:“小叔,我没事的。” 在这一瞬间,林成彬做出了决定——就让那个秘密从此烂在心底。 他的任务是让小宝快乐自由地长大,任何会让小宝不快乐、不自由的事,他都不该去做。 “小宝,等会结束工作,我带你去一趟南境的银行。你爸妈当年存在南境的财产,一直由林家人看管着。现在你可以去办理继承手续了。” 林诺想了想,还是跟着小叔去办手续。 手续办完后,他除了在地下城搬运物资、看望老妇人,每天又多了一项新工作:考察南境环境最好的养老院。 ……而13舰队突然转向,浩浩荡荡驶往南境的消息。 也是他在考察途中得知的。 “南境是自由独立行星,跟联邦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卡厄西斯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打仗了吗?恺撒·卡厄西斯宣誓就职首席执政官,这才刚过了几天啊??” “我们刚从血色戒严逃难来的,我们接下来能去哪……” 林诺沿着南境的地表路面,往地下城入口狂奔。 沿途的集市里,不管是人类还是异星生物,都在匆忙收拾摊位,紧闭门窗,如同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即将来临。 “小叔!” 他闯进林家的聚居地,就见所有林家人都围在公共光幕前,或站或立,面色极为凝重。 光幕里,一位非常面生的议员正代表最高议会,向全体公民诵读新政府调查的结果。 “……我们曾与南境相敬如宾,甚至与其并肩作战。然而,根据木星环城事件的真实调查结果,南境如今却成了叛军和恐怖主义的避风港,成了庇护危害数百万公民家庭的敌人的温床!” “……我们的新执政官,为广大人民熟知的恺撒元帅,宣称他有责任保护每一位无辜的联邦公民。为了我们的安全,为了我们的后代,我们将对南境采取快速果断的军事措施,以确保木星环城惨案永远不会再发生……” 与听了演讲义愤填膺,决定同仇敌忾的民众不同,最高议会几乎炸开了锅。 “你没资格越过我们向任何势力宣战!!” 有人在台下叫着,“卡厄西斯,你是被以太集团保送上来的,这跟我们说好的不一样,你敢在宣誓第三天就出尔反尔!” “肃静。” 恺撒说。控场效果并不好,议员席依旧如菜市场般嘈杂。 于是他抬手,把主席台上的小木锤扫落在地,然后直接拔枪站起,一枪结果了叫嚷者的性命。 ……全场鸦雀无声。 “看。平心静气些不好吗?” 银发男人微笑道,在他身后,武装士兵已经陆续上台,持枪在后方列队, “让我们继续讨论南境问题。如有反对,请当场提出建议,我将在此竭诚恭听。” “南境不是资源行星,就算吞并,对新政府也没有多大好处。” 陈九叔在林家的紧急会议中说,“不过于公,他需要一场快速直接的复仇战役,转移联邦内部换届时期矛盾,并提升自己的声望。南境本就鱼龙混杂,是联邦和外太阳系之间的跳板,一场仗打下来,他确实能在这里找到很多叛军和星盗头目。但于私,他大概率就是冲着小……冲着南境林家来的。” 陈九叔讲话时吞了一个音,但林诺听懂了。 他思忖片刻,径直拿着外套站起:“我离开南境。他要是敢,就追我追进太阳系外的星盗腹地去。” “小宝坐下。”小叔喊住他,“没这么简单,你一个人走解决不了问题。你九叔说得很清楚了,你在不在南境,他都会打过来的。” 说着,他又回过头,对其他林家人下令:“准备好大型跃迁飞船。我们可能得带上投靠林家的难民一起走。” 星际时代的通讯速度今非昔比,不出半日,整个南境都得知战争即将打响的消息。 南境港口,大量私人飞艇在跃迁点逃离,而上次林诺看到这个场景,还是在木星环城港口——一切宛如昨日重现。 在急剧恶化的局势中,他们还是得到了一个好消息:恺撒新官上任,目前对联邦的掌控程度,暂时还不如日后那样恐怖。 因此,在他独断决定向南境发兵时,遭到了许多来自下层的阻力。 这些阻力有效拖延了十三舰队的进军速度,原本从联邦范围跃迁到南境,最快甚至只需两天一夜,但十三舰队不得不在半路驻扎,以等待正式进攻命令下达。 林诺背着老妇人,疾行在地下城的人流中。 一艘庞大的跃迁飞船,正停泊在距离地下城最近的港口。 那是林家兄弟当年刚刚抵达南境时,跟南境的机械师们集资打造的,是为了在大型异星战役到来时避难用。 他把老妇人背上船,找到舱室安顿好,又去搬避难用的物资。 狭窄的飞船通道混乱不堪,一个很小的孩子,在抓着家人衣服哭闹:“我不搬家!我们刚从地球搬过来,为什么又要搬家!外面这么多星球,地球干嘛偏偏要打南境!”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呀。恺撒元帅说过,是因为南境窝藏了叛军分子嘛。”大人也很无措,抱着孩子安抚,“我们没有做过任何坏事,打仗也影响不了我们的。” “但我们刚刚有了新家,又要搬到哪里去呢?星网说外太阳系都是怪兽和星盗,我好害怕!我们一直在搬来搬去,根本没有地方住,这样也算影响不了我们吗……” 电梯门打开,林诺跟着人群跨出,双拳已经握得很紧。他进入地下城,回头却发现那家带着孩子的人,也跟着下了飞船。 他们在地下城居住过几天,知道林诺就是分配物资的“小宝运输官”,于是展开眉宇,充满歉意地对他解释: “抱歉,这孩子有很严重的跃迁恐惧症,我们最后决定还是留在南境了。既然只是剿灭叛军分子,又是恺撒元帅带兵,我想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应该还是能在战争中得到保护的。请转告南境林家,谢谢他们的庇护。” 林诺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侧身让开道路,目送他们返回居住区。 虽然小叔一直坚持要带走所有难民,但直到飞船引擎预热完毕,还有很多人选择下船,留在南境。毕竟此前联邦发动的大多数战役,都是对异星战争,距离上一次人类文明内战,已经足有300年。 选择留在南境的平民,对自己的前景都比较乐观。认为既然只是剿匪和反恐行动,那么恺撒元帅在开火前,会优先安排保护他们——甚至连林诺也没有反驳这一点。 “……真的没有时间了。” 最后是小叔咬牙下令,“我们必须得走。告诉驾驶员,准备跃迁。” 大型飞船发出隆隆震响,在船下一众人群的挥帽送别中,缓缓升空,随即倏然消失在港口跃迁点。 就在林家飞船逃离的堪堪半小时后。 南境上空发出可怕的爆鸣。 风暴后晴朗的天空,被黑压压的金属铅云遮蔽。 十三舰队的星舰军团,如同密密麻麻的鲨群,顷刻间布满港口上空。 朝林家挥帽送别的人群,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解散。 他们慌忙捂紧帽子,仰望天空,眼里满是恐惧。 恺撒坐在指挥舰上,居高临下俯瞰这颗中立星球。 他解决联邦守旧派花了点时间,但也没耽搁太久。 只是一离开跃迁通道,通讯恢复,他就收到了林家已经逃离南境的消息。 想起在跃迁前,还有参谋向他谏言:“您应该先公开南境林家参与破坏冥炎的情报。这样就算南境林家想逃,南境的其余势力也绝不会让他们如愿。” 恺撒当时摩挲着光脑,考虑了很久。 但最后他只说:“不。” 他知道,一旦他这样做,少年很可能会死在民众暴怒的石头中;或被南境的星盗头子割下人头,当做给他的求和礼物。 林家怎样都无所谓。但林诺是他的。 “已确定叛军残党的根据地坐标,炮艇全门锁定。” 十三舰队在兢兢业业地剿匪,很快将情报送向指挥舰,“元帅,是否开启人道主义通道?” 而恺撒正盯着两小时前的跃迁痕迹出神。 南境是太阳系最边缘的小行星,也是联邦前往太阳系外的唯一通道。 他当年在太阳系外打了数百场战役,知道星舰一旦进入外太阳系,就如沙入大海。 林家的飞船可能停泊在任何废弃行星上,甚至潜藏在星盗要塞里,或者只是随意漂浮在远离航道的茫茫太空。 他当然可以花很多时间去找——可是这不公平。 “……这不公平。林诺。” 恺撒低声自语,声音轻得连身后的杜兰德都没听见。 古怪的噪音,在大脑的某个角落隐现,义眼的视野边缘,再度浮现诡异的黑斑。 他救了林诺的命,将林诺培养成机甲天才,还爱上了林诺,为林诺动摇计划,搜寻替身代他去死。 但到头来,他救下的是毁掉他双眼和精神力的仇人之子,他的爱被林诺如那对手环般摒弃在垃圾分解炉,如今他还要像一条被虐待得发狂的狗,拖着血淋淋的创伤,一路追到外太阳系去——没人可以这样对他。 最公平的做法是,林诺自己像条狗一样爬回来,跪在他裤腿下痛哭流涕,一边哀求忏悔,一边受尽屈辱折磨,在被他用枪管塞进嘴里时,最后一次朝他投来悔恨……和残存着爱意的眼神。 而如果,他曾经了解的林诺,哪怕有一丝是真实的。 他恰好知道有一个办法,会让林诺像个蠢货一样自投罗网。 “人道主义通道?”恺撒用一种含笑的嗓音说。 奇怪的噪音愈发强烈了。 他的警卫队无条件忠诚,新参谋们唯他是尊,噤若寒蝉。 唯一有资历、有几率能够劝谏的人是副官。但他早已成为一撮骨灰,被送往妻儿住处。 于是恺撒做出了人生中第一个完全错误的决策——第二个完全错误的决策,是他接受恩格希尔成为自己的养子。甚至连参加星陨战役,都比这样愚蠢的决策要好得多。那至少让他打破了在规则内出人头地的幻想,一举成了掀桌子的人。 这个决定,直接开启了联邦的血腥内战时代,并让他在有生之年建立稳定统治的设想,化作了泡影。 “不用担心。如果这里真有无辜的民众,也早该在军队到来前逃离了。” 恺撒轻飘飘地说,“如今能留在南境的人,只会是叛军的帮凶和恐怖分子。”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轻描淡写,传至每段军用频道中。 “全舰队听令。目标南境,开火。” 70、第 70 章 外太阳系,开普勒452b相对坐标(237,80,572)。 联合矿业的老总裁,正坐在自己的母舰庄园中,欣然观赏这场军队屠杀。 他的膝盖旁,蹲着联邦的前任首席执政官兼养子。 养子没有落座资格,于是只能蹲在地毯上,看父亲和朋友们的酒杯什么时候空了,就赶紧满上。 “上回白毛带着他那小情人参加宴会时,我已经给过他暗示。不过很可惜,他当时没听懂。” 老总裁科波菲特转着酒杯,表情非常愉快, “我说过暴露弱点的雄狮,连落水狗都不如。在这一点上,如今的他,甚至比不了17岁时的自己。” “恺撒·卡厄西斯本来可以稳扎稳打,慢慢建立太阳系独裁。屠星这一出以后,联邦的内战没几十年可打不完了。” 另一个人说,“虽说混乱就是我们的淘金期,但我记得恺撒·卡厄西斯从前,似乎不是这样冒进的家伙。” 科波菲特把酒杯倾斜一点,让养子给自己满上。他凝视猩红的酒液片刻,突然说: “你们知道当年星陨战役过后,是联合矿业拿到了康复中心的竞标书,对吧?此后,凡是星陨战役的幸存者,都由我们旗下的康复中心统一治疗。” “当然记得。这可给集团创建了几百亿的纯利润呢。” “当时,有一个很不起眼的消息,在我们派遣的医务团队中流传。” 科波菲特说,“但凡亲历过星陨战役的人,都会携带一种诅咒。” “诅咒?” “或者说是基因彩票?哈哈,听起来不会那么可怕。精神力越高,‘中奖’的几率就越大。” 科波菲尔说,“康复中心发现,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批士兵变成疯子,尤其是特种部队那群机甲师。病因不明,无法用现阶段脑科学解释,无法痊愈。就像是脑子里埋了个扳机,一受到特定刺激,砰——” “所以您推测,恺撒·卡厄西斯的脑子里,也有这种‘扳机’?” “我可不敢百分百打包票。如果所有参与过星陨战役的士兵都会发疯,这件事早该被捅出来了。” 科波菲尔说,把一口红酒喝下, “不过看现状,我给他找的刺激因显然很合适。天时地利人和——也许众神的确遗弃了联邦,但对于他,众神也另有安排。” *** 林家飞船刚跳出跃迁点。 南境正在被屠星的噩耗,就已经追来。 小叔第一反应:“封闭机甲库!” 他的指令下得非常及时。飞船甲板内的机甲库大门,以最快速度闭合。 一具自装机甲风驰电掣掠近,“咚”地一声,撞在机甲库的大门上。 机甲一直是昂贵的重要战略物资,因此即便是南境林家,也顶多只能在飞船上储备5台机甲。 自从林家飞船脱离南境,林诺就再也没回过自己的舱室。他还记得小叔说过的“万一有危险,可能要由你保护大家”。 不管这是真话还是在哄小孩,他在五台机甲里挑了一架速度最快的,然后直接在驾驶舱内拉起吊床,就住着驾驶舱里。 “……他不能这样做。” 林诺干涩的嗓音,从频道内传出,“当时有很多难民没上船,他们是无辜的。我知道恺撒想要逼我回去。我可以遂他的意。” “你遂他的意,然后呢?13舰队有三万艘大型歼击舰,光机甲数目就是我们的上千倍。你怎样与他抗衡?你怎样让他停火、同时又能让自己脱身?” 机甲的爪子扶在大门上,显然是操纵者在组织语言。 林诺并没有沉默太久,似乎这一方案已经计划了很久,只是现在才告诉小叔: “我手里有暴风眼计划,还有一个已经做好的自动发送程序。在与恺撒谈判以前,我先在联邦的信息中心后台,以我的个人身份上传备份。而在这台机甲的操纵杆上,有我改装的压感按钮,我可以将它与自动发送程序连接。 “只要我松手,暴风眼计划就会向全联邦公民发出。我死后松手,它也会发出。如果恺撒选择切断量子网络,在检测到断网的前两秒,它也会自动发出。 “恺撒利用那些以公正待遇为奋斗目标的beta,利用我害死一个无辜的孩子,害死这样多无辜的民众——他既然亲眼见证过他们的力量,必然知道被这股力量反噬有多可怕。 “我没有军队,只有一台机甲。唯一能让他忌惮的,或许就只有数百亿公民的民望。” 小叔有一会儿没说话,只是看着屏幕里林诺的脸。 他的表情有些意外,有些欣慰,但又莫名显得担忧。 “这个策略,放在今天以前,都会是行之有效的。” 最后小叔说,声音很低,“可是小宝,他现在已经在屠星了。” 林诺的肩背猛地一紧。 他反刍跟恺撒相处的回忆,推演恺撒的行事逻辑,但不管怎样推演,他也不明白恺撒真敢屠星的理由。 这跟恺撒一直以来的公众形象相去甚远,换做他是一个根基未稳的新任执政官,他也绝不会这样做的。 “……所以我……没有任何办法救下他们了,是吗?” 他喃喃着,低下头时,却发现自己手上居然还戴着恺撒送的战术手套。 即便这些日子,林诺已经对痛苦有了一定耐受性,但在这一刻,他依然感觉有一把尖刀从他胸口洞穿,重重钉进身后的驾驶座。 他从9岁至今的岁月,全都浸透了恺撒的影子,那已经是他超过一半的人生了。 可如今,他却要被迫一遍遍亲自确认,他一直在追逐一场幻梦,他真心爱过的恋人是个会屠星的刽子手。 林诺扯下战术手套,空手扶着操纵杆,低下头来。 于是,机甲也随之缓缓低头,将巨大的金属脑袋,无声抵靠在紧闭的机甲库大门上。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小叔说。他注意到,南境到外太阳系的跃迁点出口,正聚集着非常多的私人飞艇。换做是平时,这里压根不会有这么多飞船。 但联邦内部动荡,无数往外逃亡的私人飞艇,正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飞艇前方的舰灯,却如同无数双黑暗深空里的眼睛,注视着林家飞船的航行方向。 “再加快速度。” 他心中掠过巨大的不安,于是抓过通讯器,朝舰桥下令, “我们的目击者太多了,追兵马上就会得到我们的坐标。选一个最偏的跃迁点,尽快往太阳系外脱离。” 飞船的核心炉发出高热的光,引擎全速拉满,以最快速度驶往太阳系外的跃迁点。 高频跃迁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林诺坐在驾驶舱里,都隐隐有一种大脑被反复拉伸的不适感,他很难想象船舱里的难民会吐得怎样天翻地覆。 跳过六个跃迁点,空旷漆黑的宙域里,依然有几艘私人飞艇在乱转。 核心炉迸发出最后一丝灼亮的光,突然“嗡”地一声,熄灭关停。 “是核心炉过载了。我去帮忙。” 林诺迅速从机甲跳下,一路往底舱狂奔, “小叔,给我30分钟,如果警戒范围内出现星盗,马上告诉我。” 他从机甲库往底舱跑,一路翻过好几层阶梯,冲向高热的核心炉舱室。 核心炉的温度非常高,气浪几乎能把人的毛发烫焦,但他还是抿着唇,快速套上降温服,径直扑进了气浪中。 林诺跟飞船工人一起快速抢修,没觉察引擎突然运转,开始消耗珍贵的备用能源。 他在降温服里大汗淋漓,压着通讯器对小叔喊:“小叔,还没修好!先不要开船——” 目光落在引擎面板时,他怔住了。 那是释放防护盾和打开炮门的引擎,意味着不知什么原因,飞船突然进入了全面备战状态。 但他刚跟小叔说过,如果有星盗来劫船,就要马上告诉他。 而如果不是星盗—— 通讯频道的另一头静悄悄。 小叔没有出声,陈九叔他们也没有。 于是林诺冲出底舱,找到最近的舱窗往外看。 一盏,两盏。 一百盏,两百盏。 森黑的宙域里,悄然亮起无数“眼睛”。 那是联邦星舰的舰灯,从林家飞船的下方到头顶,前舱到后甲板,密密麻麻地亮起了一片。 那几艘乱撞的私人飞艇,很灵活地钻进了星舰军团后方。 借着星舰防护盾发出的光,林诺看清了星舰身上刻印的“五”——联邦第五舰队,驻外太阳系远航防御部队。 恺撒宣誓就职时,在太空鸣炮致敬的八大舰队之一。 第五舰队把林家飞船围得水泄不通,星舰紧密排列,火力网互相交织,让林家飞船成了蛛网中心的猎物。 但它们只是围着不动,既不攻击,也不发起通讯,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三个小时后,林诺终于知道他们在等谁——跃迁点方向再次有光芒爆闪,13舰队的护卫舰在第5舰队后方骤然出现。 而在护卫舰中间,是一艘银白色的专用指挥舰。 他曾在无数视频中见过这艘指挥舰。 有赖于战术视窗博主常年累月的资料分析,他对恺撒专用指挥舰了解程度不亚于冥炎,甚至连舰身上哪道战损属于哪场战役,都清清楚楚。 但他从没有想过。 有一天,他会与这艘指挥舰正面对峙。 “……元帅。您握有我们的生杀大权,但我仍希望能与您谈判。我们的飞船上有一群无辜的难民,他们对您没有任何威胁,跟过去的事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想要活下去。” 林家飞船反复发送的通讯请求,被对方接起。 小叔疲惫而苍老的嗓音,从林诺的耳机里传出。 “只要能让这些难民撤走,您可以向南境林家提出任何条件。只要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我们都会尽力达成。我想等他们回到联邦,一定会歌颂您的仁慈。” 林家飞船使用的是量子宙域公频,在同一片宙域内,任何拥有光脑的人都可以听见。 难民们在舱室内挤成一团,一边聆听,一边瑟瑟发抖。 13舰队和第5舰队的士兵们也在沉默听着。 难熬的死寂过后,所有人都听见频道里,传出了一个异常熟悉、语调和内容却都极其陌生的低沉嗓音。 “——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判,老东西?” 恺撒缓慢吐着字,“一条死到临头的老狗,也配与我对话?” 他话音未落,就听护卫舰的一名长官急报: “星环30度夹角方向,不明机甲突入舰群!” 男人覆满阴影的义眼,一刹那间闪过光亮。 他急转指挥舰视角,就见一具南境自装机甲,竟敢单枪匹马从林家飞船射出,然后以可怕的推进速度,一头扎进密密麻麻的第五舰队中。 它挑选的角度和位置极为刁钻,一旦有歼击舰朝它开火,就有可能击中友军。 趁着机甲部队尚未弹出的间隙,它一路朝指挥舰方向急速掠近,眼灯在森黑的太空背景下,拉出折线状的雪亮光带。 “不予攻击。” 恺撒说。但他的指令稍晚了半秒,护卫舰不如机甲灵敏,无法很好瞄准急速掠近的机甲,于是炮塔下方闸门开启,放出无数小型歼击机。 歼击机群像蜂群一样向机甲猛扑,机身之间拉出高杀伤力的光束网,眼见就要把机甲切割成上百万个碎块。 恺撒神情一凛,迅速按下通讯按钮,厉喝: “我说——不予攻击!” 但那台机甲行进时,简直像某种敏捷度拉满的大型生物——在与光束网即将相撞时,它快速射出数百发光束炮,将几艘无人歼击机击毁,然后灵活地翻转机身,堪堪从光束网的间隙中漏过。 光束网拉起和接近的时间,加起来都没有超过一秒,歼击机群直冲而过,再掉头回望时,发现机甲毫发无损。 紧接着,在护卫舰队集体哑火的状态下,它反手挥出光刃,顺利突破指挥舰的防护盾。 巨大锋利的机械爪,深深抓进顶舱的外层舰板。 火花迸溅而出,全舰霎时红光闪烁,警报声凄厉拉响。 指挥舰的甲板倾斜,地面剧颤,连警卫队都在舱内站立不稳。 但恺撒扶着指挥台,灰色的义眼抬起,与舱窗前巨大的眼灯对视。 自从这台机甲出现,他脸上就有一种异常欣快的笑意,尽管到最后,还是他往外追出了太阳系,尽管这并不是与仇人之子重逢时该有的表情。 “如果你要找我,大可以更加直接。” 少年异常嘶哑的声音,从近距离通讯频道传入,“他们从来都不是你的目标。” 机械爪在厚重的舰板中抓得更深,发出可怕的吱嘎声。 “放他们走。”林诺把牙根咬得很紧,“不然我——” “不然你?” 恺撒轻声反问他,“不然你如何?指挥舰上有三千多名待命士兵,底舱还有四千名后勤人员。我的指挥舰从来没有逃生装置,这一点你都知道——所以告诉我,不然你会如何?” 机甲攀在指挥舰上的双爪一震,明显开始动摇。 虽然对恺撒的战役如数家珍,但林诺显然还不知道,他是自恺撒·卡厄西斯进入战场以来,第1个、也是唯一一个能够碰到指挥舰的机甲师。 恺撒笑了。两相僵持间,他点了点指挥台,发了一个固定指令。 于是林诺只觉背后火光大作,急转头时,就见林家飞船的尾部,已经被一发光束炮击穿,顷刻间燃成一颗大火球。 “——” 林诺不知道自己是否喊出了声,或者连喊声都没能发出来。 他转头就要扑进火中。但指挥舰却骤然发出强引力波,让他的机体像千万吨重,被牢牢牵引在原地。 紧接着,越来越多星舰开始朝他发射强引力波,机甲的四肢都被引力拉开,终于被迫悬在包围圈中心,再也动弹不得。 恺撒放下通讯器,整理一番袖口,往指挥舰的甲板走。 与追击途中充满恨与血的设想不一样。 他的脚步很轻快,左胸处的隐痛也消失了,甚至连频频困扰他的噪音和黑斑,也在确认机甲再也无法逃离时,突然不见踪影,堪称医学奇迹。 他甚至开始有余裕思考,该怎样弥补屠星的后果。 屠星的确是他冲动了,但好在不是不可挽回。 他的政治宣传机器一旦开动,联邦公民就会像古地球欧洲仇视犹太人一样,将南境遭遇的一切看作是他们活该。 太空电梯从顶舱向甲板垂降。从电梯前方巨大的观景窗,他能远远看见机甲像个金属手办一样,被死死控制在引力中心。 机甲的四肢被向四个方向拉开,但它还在挣扎,金属头颅疯了一样甩动着,眼灯的光因距离显得有些朦胧,就像机甲也学会了双目含泪。 恺撒抬起手,放在电梯的玻璃幕墙上。 手掌的大小,恰好能将遥远的机体全身覆盖。 于是他缓缓收拢手指。 随着皮革和玻璃干涩、尖利的摩擦声,他最终微笑着,将那具机甲彻底攥入手中。 71、第 71 章 林诺双手双脚反绑,一个人侧躺在囚室中。 这是一间大小约4平米的正方形囚室。 从地面到天花板,全部贴满白色的软包。连排泄器都是软的,杜绝任何自残自杀可能。 而在那些软包的缝隙里,密密麻麻布满了监控眼。 这些“眼睛”闪烁着微弱的红光,不断调整焦距,一刻不停注视着被反绑的少年。 “嗡——” 墙壁上的一块软包向后退去。墙上嗡嗡地探出一根给食管,管身笔直,但也包裹着半硬的硅胶。 很快,给食管内涌出糊状的营养膏。 囚室里并没有任何食物容器,于是那些营养膏噼里啪啦,黏腻地掉在地面上。 林诺冷眼看着。 他没有动,也没去吃地上的营养膏,只是看着给食管输送完今天的食物,又“嗡嗡”地缩回墙面里去。 少顷,被溅上食物的地面软包,开始同时翻转。 几块干净的软包换上来后,囚室里又洁净如初。 囚室里除了排泄器和给食管,就没有任何多余东西,当然也不会有钟表。 林诺从被关进来的第1刻就开始数秒,试图感知时间,但读到约20个小时时,他失败了—— 囚室里注入了催眠气体,让他瞬间昏睡过去。 等一觉醒来,他就再也弄不清自己被关了多久。 不过给食管的出现,似乎是有规律的,假设它是按照一日三餐给食,那么从林诺醒来到现在,外面应该已经过了四天。 可能是在昏迷时被强行喂食过,林诺在刚醒来的时候,还是可以扛得住饥饿的。 但脱水4天,对他来说已经快到极限。 想起被士兵击晕在驾驶舱时,他隐约看见有些机甲飞进了林家飞船,并在那团大火球里进进出出,想必是活捉了不少林家俘虏的。 想到小叔或许也在那些俘虏中,林诺知道自己必须得活下去。 于是当给食管下一次探进来,他用肩膀抵着地面前进,缓慢挪动到给食管下。 因为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像狗一样舔食地上的食物,林诺跪立起身,张开发白的薄唇,叼住墙上伸出的给食管。 “咕……唔……” 湿润的营养膏很快涌进口腔。 林诺费力地吞咽着。 好在给食管流速不快,营养膏也充分细腻,他不需要咀嚼,只要敞开喉管吞下去就可以了。 饥饿和干渴感慢慢退去时,他的味蕾也逐渐恢复,林诺恍然觉察出,这是恺撒曾经喂给他吃过的“军部新品”。 就在这时。 给食管的流速突然加快。 林诺一开始还能勉强吞咽,但到后来营养膏越来越多,不小心呛进了气管。 他一下子别开头,剧烈咳嗽起来,从给食管里涌出的营养膏,全都溅在了他的头发、脸和身上。 “咳咳……咳……” 林诺狼狈极了,俊美的脸上全是营养膏,还在不断向胸口滴淌。 他两手都被反绑,只能用肩膀擦着脸,再撩起黑眸去看时,就见给食管上方,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监控眼—— 它缓慢闪着红光,映照出林诺此时的模样。 六天,十天,十二天。 林诺在这间纯白的囚室里等待着。他没有放弃感知时间,给食管出现三次后,就把耳朵紧靠着给食管所在的墙睡一觉,以免囚室里又喷出催眠气体。 天花板则有自动清洁系统,给食管每出现六次,囚室就会降下身体清洁液,把林诺浑身上下淋个透湿,又用清水冲刷干净,最后烘干。 十五天。 林诺猜恺撒现在应该在处理屠星后续的事。 他并不急着要跟恺撒对质,因为他已经开始研究给食管下方的地面。 囚室的地面软包,是可翻转自洁的,每次翻转的间隙,都会露出囚室下方的结构,于是他会抓紧时机,仔细观察地板下方。 囚室应该是在某艘星舰的底舱,因为地板下就是隆隆运转的巨型引擎和核心炉。 为了尽快找到逃离方法,他在进食时也会故意吃一半漏一半,或者干脆蹲在给食管前不吃,低头等着脏地板翻转。 “……!” 然而给食管上方的监控眼再次发光。 给食管突然向前暴长,一下戳在他的腮帮上,把他往后顶了个仰翻。 十七天。 囚室的门开了。 全副武装的士兵走进来,给他换了一个轻量级镣铐,然后用枪顶着他的背,把他押上一处陌生的舰桥。 林诺惊愕地发现,舰桥上像他一样被押送的囚犯,竟然还有很多,大多数是生面孔,少数眼熟的,林诺仔细回忆,想起应该是在公共光幕上见过—— 他们有些是本届竞选首席执政官的候选人,有些是几个财阀集团的干事或董事。 舰桥上浩浩荡荡,竟然有千余人,每个人都面色灰败,手脚拖着很重的尤铁镣铐,只有林诺手脚上的是电磁款式。 他不住地四处张望,想在这支浩浩荡荡的大部队里找到林家人,但背后的枪支冷冷一顶,“老实点。” 林诺不动声色,从人群中间慢慢挪到舰桥边上,才看清当下的场景。 这是一座连接两艘星舰的太空舰桥,他刚刚离开的星舰,看上去像一艘专门关押囚犯的运输艇,而舰桥前方通往的星舰,则是那艘熟悉的银白色指挥舰。 他随着人流,被押到一个巨大、宽阔的宴会厅里。 宴会厅里摆着大大小小的圆桌,桌上全是丰盛的菜肴,端着托盘的小机器人忙忙碌碌,从厨房往宴会厅运菜。 如果不是背后还被枪口顶着,林诺甚至会以为自己误闯了某场大型宴会。 他像所有人一样,被枪顶着在一张圆桌旁落座。 没过多久,林诺听见了轮椅的轱辘声,于是猛地回头去看—— 竟然真是小叔,手脚也戴着镣铐,被士兵推着轮椅入场。 他身上之前还未痊愈的烧伤,看上去更加严重了,似乎没有得到任何有效治疗。 一进宴会厅,小叔也急切地在人群中扫视,扫过两圈后,正巧远远跟林诺对上视线。 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欣慰的笑,但随着小叔被士兵推向另一张圆桌,两人脸上的神情,又同时转为担忧。 所有囚犯全部落座,士兵手扶枪支,站立在座椅后方。 上千人的宴会厅,没有一丝人声,只有小机器人来回忙碌的细响。 良久,一种特殊的金属碰撞异响,自宴会厅前方传来。 林诺眼角一跳。 他最熟悉的身影,带着一众狼耳直立的警卫队,出现在宴会厅前的跃层上。 “晚上好。首先,我必须请求诸位的谅解——为我忘记向诸位发出邀请函,就自作主张筹办了这场晚宴。” 恺撒微笑着说。时隔多日,他依然披着漆黑的军装大衣,银发细致地向后梳着。 但那套军装已经跟联邦军服有轻微的不同,多了银色的烫边,剪裁也更加尖锐酷厉。 “在座的诸位,或许都曾在不同时刻与我为敌,但同样处在历史变革的洪流中,我相信我们都是被命运推动,才会做出对立的选择。 “但那一切已经成为过往云烟。今天,我邀请大家出席这场晚宴,并非为了重操旧怨。第三行星联邦即将进入新纪元,我衷心希望,我们会捐弃前嫌,为人类文明重现辉煌,而并肩战斗……” 在场所有人,只沉默听着恺撒演讲,一个都不敢动。 林诺听到一半,冷冷一嗤,把被拷住的手拿到桌上来,去取转盘上的芝士龙虾。 他跟恺撒的前嫌不可捐弃,也不再稀罕听他虚伪的演讲,索性去拿东西吃。 但他的指尖还没碰到龙虾,台上演讲的恺撒生生截住话头,温柔地叫他: “林诺,我的恋人小猫。到我这里来。” 林诺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林诺这个名字,对在场所有人都是重磅炸弹,名字后跟着的称呼,又是一枚重磅炸弹。 一时间整个宴会厅的人,都猛转过头来看他。 他坐在无数目光的交点处,只觉得如果这些目光有温度,大概会把他的毛发都烫焦。 “来。” 恺撒仍在柔声呼唤他,还对他的方向张开手。 “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过来给我一个拥抱,小猫。” 不远处的餐桌传来一声震响。 是小叔的头被士兵的枪抵着,重重压在了餐桌上。 林诺猛地站起身。 他下颌紧绷,黑眸直直盯着台上的恺撒,拖着脚镣朝他靠近。 但在他快要踏上跃层阶梯时,宴会厅里再起波澜: 一个受尽饥渴折磨的财阀,忍不住偷喝了一点面前的红酒。 但下一秒,鲜血就从他的眼耳口鼻汩汩流出,他近乎凄厉地尖叫着,眼睁睁看着自己喉部和胃部,滋滋地穿出一个大洞,粉色的肠子流了一地。 “……食物有毒!!!!!” “他要杀光我们!!他是要杀光我们!!!!” 宴会厅顿时大乱,尖叫、桌椅倒地声和枪声此起彼伏。 林诺急回头要去找小叔,但腰后猛地一紧,他被踉跄着拽上台阶,整个人都撞在男人身上。 一抬头,就跟一双森冷的义眼撞个正着。 恺撒回头告诉警卫队:“尽快把这里解决干净。” “是,队长。” 尖叫声开始减弱。士兵用枪把人的脑袋重重压进餐盘,逼迫他们吞食剧毒的食物。 混乱中,林诺看见小叔从轮椅上翻倒,紧接着,就是让他痛彻终生的一幕—— 中年男人拖着重伤的身体,在混乱的人堆里奋力往前爬行,嘶哑地朝恺撒喊: “放了小宝……求求你……不要伤害小宝,一切都是我的错……杀了我吧……求求你——” 林诺疯狂地吼叫、大骂,用戴着镣铐的手脚去攻击恺撒,可浑身覆甲的杜兰德,已经从恺撒手中把他接过。 厚重的动力盔甲嗡嗡运作,林诺简直像被机器固定在原地,手脚都无法再动弹,眼睁睁看着恺撒从腰后拔出枪,一手朝地上的中年男人举枪,一手斜竖起手掌,挡在脸前—— 那是一个不想让血溅到自己脸上的射击姿势。 林诺的咒骂声停住了。 他总是骄傲挺直的脊背,就在那一刻被突然击碎。 少年发软的膝盖,碰到了杜兰德的金属战靴。他发疯般地向银发男人乞求,眼泪全都掉在金属臂铠上。 但杜兰德一把将他拽起,并准备从鲜血飞溅的宴会厅撤离。 “别杀小叔——求求你,恺撒……别杀他——” 少年绝望的哭喊声穿透耳膜。 恺撒垂着义眼,持枪的手稍往侧偏移半公分。 幅度很细微,几乎不能察觉。 “求求你……恺撒——” 但林诺泡满泪水的双眼,已经被杜兰德的金属手掌捂住。 指缝间的最后一瞥,他看见恺撒漠然的侧脸,耳边传来一声爆能枪的巨响。 尔后,鲜血大量喷溅。 血液滴滴答答。 从那只皮革手套上淌落下来。 72、第 72 章 宴会厅的屠杀尚未结束时。 恺撒就已经对现场失去兴趣。 他转过身,前往关押林诺的舱室,脚步多少有些迫不及待。 在恺撒的专属指挥舰上,有个专门留给林诺的房间。 那还是他们关系没有破裂,在庄园里甜甜蜜蜜时造的。 当时他的想法是,在彻底掌控联邦以前,大概率还有几场硬仗要打,包括但不限于那几支未必会顺从他的远征军。 但如果情况糟糕到需要离开太阳系打仗,没个一年半载,绝对回不来。 黑发恋人的脑袋靠在他的臂弯,睡着时起起伏伏的腹肌,把他环在对方腰上的手掌也顶得一上一下。 恺撒看着他,心想他绝对忍不了那么长的分离时间,所以索性就把林诺一起带着走。 林诺本身是重度军事迷和机甲迷,有实战观摩机会的话,想必也会愿意陪他一块去的。 但当舱室的门一滑开。 伴随着镣铐的“哗啦”响动。 一个蜷缩在门边的身影,骤然暴起! “……恺撒——!!” 少年双目猩红,嘶声暴喝。他一个可怕的速度暴扑而来,还拴着镣铐的双手,瞬间夺走了恺撒腰间的军用匕首。 紧接着,林诺没有丝毫犹豫,两手高高举起匕首,径直向恺撒的颈动脉刺下! 那几个毫秒,就像是电影里的一帧慢动作画面。 恺撒的手还扶着舱门,余光是舱室墙上精心布置的机甲手办架,义眼从离他越来越近的刀尖,慢慢聚焦向那双溢满泪水的黑眸。 有很多看不清的画面在他眼前闪过。 接吻时的,缠绵时的,争吵后和好时的……初见时的。 林诺身负镣铐,而他也并不是那些大腹便便的高官,在这一瞬间,他其实是有办法躲开,并且夺回自己的匕首。 可不知道怎么的。 恺撒莫名像被那双黑眸钉在原地,身体一动也动不了。 ……小猫是真的希望他死吗? 他心想。 无感情的金属义眼,有一瞬很轻微的震颤。 小猫会像与他斗争多年的调查局、财阀、星盗一样,没有一丝一毫怜悯和动摇,就是坚定地要置他于死地吗? 杜兰德的吼声由远及近,被这放慢的一帧无限拉长: “——队长……!” 随着“铛”地一声重响。 刀尖在金属臂铠上,划出凄厉的火花。 林诺的刀尖由此偏移,从恺撒的颈动脉几厘米处擦过,然后深深砍进了恺撒的左侧锁骨。 鲜血飞溅。但林诺依然没有迟疑。 他的眼白已经像暴怒的兽类一样赤红,手起刀出,带起一大串喷溅的血珠。 紧接着,林诺又一次双手握刀,发狠地朝前捅刺—— 这一回瞄准的,是恺撒的心脏。 “哧——!” 第2回刀尖刺入皮肉的闷响。 但匕首没能捅进心脏,而是深深卡在银发男人的胸骨中央。 恺撒的皮革手套,紧紧握着锋利的刀刃,义眼在眉骨的阴影里抬起看他。 他看了林诺好一会儿。直到林诺再次试图拔出匕首,准备给恺撒来第三下时。 他向后拔出杜兰德披风下的军刺,一手握着胸骨前露出的匕首,一手持刃向前,径直把林诺重重顶在了舱室的墙壁上。 被撞翻的机甲手办,稀里哗啦地掉在林诺的头上肩上。 林诺被巨大的冲力撞得后脑震荡,迟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腹部的剧痛并不是幻觉。 而是源于一把深深扎在那里的军刺。 林诺掀起黑眸,望向男人映出自己脸庞的义眼。 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竭尽全力去拔卡在对方胸骨里的匕首,只想要把它捅进心脏。 但他的双手被镣铐锁着,匕首又在恺撒的胸骨里卡得很深,林诺在腹部背刺的状态下使劲拔取,却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 就在这个间隙,恺撒拔出军刺,也朝着林诺的左侧锁骨位置,缓缓刺了进去。 “……你知道我是多么睚眦必报的人。” 恺撒低沉道,“你看。这样才能算得上公平。” 他和林诺手里都有一把刀,都深深捅在对方身体里,身上都开着两道很深的刀口,鲜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来,浸透他们彼此的衣服,并与对方的血液融汇。 林诺被他抵在墙上,痛楚使他脸色煞白,浑身痉挛似的发抖,但双手依然在固执地试图拔刀。 他平生第一次痛恨过于良好的家教,这让他只能来来回回用几个词咒骂,根本想不到太多恶毒的说法: “……疯子……混蛋!你这个……卑鄙之徒!” 但恺撒笑了。 银发男人更加压近他,让两人身体里的利器进得更深,然后轻声细语地告诉他: “我就是疯子,还会比你想象中疯得更加厉害。你敢离开我一个月,我就屠一颗星球。离开我两个月,我就屠两颗星球。这些人命都要算在你的头上,因为你是个薄情寡义、不守承诺的失败恋人,而你的父母,是一对为虎作伥的走狗夫妻。” 血喷涌的速度很快,林诺几乎都能听见水龙头一样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但剧痛中,还是听见了恺撒对他父母的恶毒评价。 浑身血液轰地一下,直直涌上大脑,林诺猛地在恺撒刀下侧转身体,竟像是不惜废了一条胳膊,也要从墙壁上挣脱,然后把捅偏的匕首拔出来杀了他。 但恺撒没有如他所愿。 他迅速松开军刺,双手往上掐握住林诺的脖颈,逼迫他停下动作。 林诺吃力地喘息着,用力抓挠着他的手指,双眸里的恨意已经要化作实质性的尖刀,口里不断涌出更多鲜血。 “……骗子……” 林诺几乎要目眦欲裂,流出血泪来,“你骗了我……害死了那么多人……杀了小叔……我永远不会……永远不会放过你……” 而恺撒低头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左脑是林家父母当年参与的滔天血案,右脑是那对在分解炉里缓缓融化的情侣手环,结果义眼对上那双黑眸时,一个很古怪的念头,莫名占据了大脑优先级: 他们这一回分开的时间,好像是46天,确实是很久没见面了。 从前就算是异地恋的时候,他们分离的最长时间记录,也没有超过35天的。 于是,恺撒突然松开手掌,改为捧住林诺的脸颊。 他就着胸骨卡着一把刀的状态,开始亲吻少年的嘴唇。 “……操!!” 林诺真的爆了粗话。他发狠地转动恺撒胸骨里的匕首,还用力合拢牙根,准备咬断恺撒半截舌头。 但恺撒也不甘示弱,一只手移下去,狠狠压住他腹部的刀口。 “呜……唔……!” 林诺痛得浑身发抖,眼前全是金星,只知道嘴里全是两个人的血,一路顺着口角流进衣领。 而他一松唇,舌尖就被吸进了另一个同样溢满鲜血的口腔。 血不断从墙边淌下,浸泡过那些散落的机甲手办,又蜿蜒绕过两人的军靴,一路流淌到舱室门口。 警卫队成员全在门口呆立着,姿态非常不知所措,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当下该做什么。 直到林诺失血过多,整个人跌坐进血泊里,恺撒也终于坚持不住,扶着血淋淋的墙壁,缓缓跪倒在地。 “治疗舱。”恺撒说。 治疗舱也是他抱着林诺一起躺进去的,很挤,不过恺撒感觉良好。 林诺昏迷的时候,不再会充满仇恨地注视他,也不会再拿刀子乱捅,而是温顺地靠在他胸口,浓墨似的黑发和长睫毛,都被脸上的冷汗浸湿。 恺撒看着他的睡脸,一会儿亲吻他眼角的泪,一会儿摩挲他又被磨破的掌心,然后才再一次想起,这是仇人的孩子,是该承受万般怒火惩罚的罪人。 期间杜兰德来汇报宴会厅的状况:“……其中有一些受训程度很高的特工。他们在乱中夺走枪支,打伤不少士兵,并带林成彬杀到甲板,乘坐救生舱潜逃。” “他在这里。”恺撒说,“他们一定会回来。” 事实上,自从把林诺控制在手里,他心底的焦渴感就平复多了。 就算在一次轻微的失血性昏迷后,他突然感觉喉咙传来压迫感,睁开义眼,就见林诺已经从治疗舱里坐起,两腿骑在他的身体两侧,正用力掐住他的喉咙。 他的语调也还是很稳定:“所以你……准备像林成宇和……覃文华……一样,第二次杀死我,对吗?” “——你没有资格提我父母的名字。” 林诺瞬间加重力道。他掉了太多眼泪,眼底已经完全干涸,只有眼眶在传来酸胀感,却没有任何泪水再能分泌出来, “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你的暴风眼计划,你的形象,你口口声声跟我说过的理想!你杀了我唯一的亲人,事到如今,你还敢污蔑我的父母……!!” 恺撒的义眼轻微颤动,那股埋藏已久的恨意,终于首次战胜失而复得的喜悦,汹涌地爆发出来。 他一手用力掰着林诺的手指,不让他把自己的喉管掐断,另一只手很干脆地按下光脑,把光屏直接弹到林诺眼前: “事到如今,你还想为他们辩解?!” 林诺第一眼就看见光屏里熟悉的身影,愕然变色。 他没有一点点思想准备,看见那段爸爸妈妈走进机甲库的视频时,甚至没弄懂恺撒是什么意思。 但他困惑的表情,显然将恺撒的怒意煽动到了顶点。 银发男人径直把他从治疗舱里拖出来,一路拽进机密资料室里,抓着他的黑发,重重按在屏幕面板前。 “还想要装无辜?” 他俯身贴在林诺耳边,嗓音里带着一种蛇类的恶毒嘶声, “自己看。看你的父母对我、对冥炎、对第一舰队机甲部队做过什么,对星陨战役的几百万条人命又该负起何种责任。你出现在训练场那天根本不是巧合,是谁让你进入中央军校,又是谁让你报考机甲联赛?你口口声声对我说什么beta的理想,实质居心叵测、脏污透顶,比调查局有过之无不及!” 他们在治疗舱里的时间根本不够长,恺撒把林诺一路拽过来时,两个人身上的刀口,就又开始滴滴答答渗血。 警卫队从舱室一路跟着他们,姿态依然很不知所措,最后,杜兰德决定拖来治疗舱,沉默地摆在资料室门边。 当恺撒按着林诺的脑袋发出指控时,他是想要看见对方激烈挣扎着辩驳的。 但林诺没有。 他的头抵着监控台,眼睛一行行扫视屏幕上的证据。 视频,口供,遗书,那些恺撒已经看过不下千百遍、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杜撰可能性的证据。 林诺突然一点点冷静下来。即便监控台上的拳头依然紧握,但声音却很轻、很稳地说: “不是他们做的。” 恺撒的手轻微颤栗。 他把林诺的脸扳过来一点,声音很低地说:“证据。” “因为他们根本不会这样做。” 林诺说,“我妈妈是顶尖机械师,我爸爸是她的学徒,所以植入精神力熔毁芯片这种事,只能是我妈妈主导。但她不会这样做。她说过一颗偏差值在1%的螺丝,都有可能导致一位机甲战士丧命。她说过人命不是游戏,她不会用机甲来开玩笑。” “……所以你根本没有证据,一切都是你的主观臆想。是林成宇亲自递交的遗书,就在他们选择自杀的前夕,没有佩戴易容装置、没有假手于人、没有受到胁迫,这些甚至是由南境林家控制下的信托公司确认的。他亲口承认他对冥炎动了手脚,而调查局里有他们同意植入芯片的对谈语音,当晚机甲库只有他们的进出记录。你要想为他们脱罪,应该找个更好的理由,而不是仅仅一句‘她不会这样做’!” 可是不管恺撒说了什么,从这一刻起,林诺就像完全变成了一块坚固的顽石。 他的脑袋被压在监控台上,眼眸冷静地看着那些证据,但口中来来去去,都只有一句——“他们不会那样做”。 最后恺撒一把将他拽回到眼前,捏起他的脸颊,用一种极其恶毒的语气刺激他: “——就连你最后的亲人也认了。你的小叔也知道他们就是让我的眼睛和精神力全毁的凶手,所以从机甲联赛前就开始用各种手段让你逃离,因为他知道我会对你施以怎样残酷的报复。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像条狗一样爬到我的枪口下,他也仍然死不悔改地让你逃离。所以他连脑浆都爆到了天花板,可惜你并没有看到——” 被拖到门边的治疗舱再次派上用场。 林诺甚至怀疑精神疾病是否也会传染,因为他觉得自己也在变得越来越疯。 第二次从治疗舱里醒来时,他第一反应就是要去杀了恺撒,用刀枪也好,用折断的手办架边缘也好,用镣铐的铁链、用金属的床脚、用玫瑰花盆—— 不知为什么恺撒的指挥舰上会有玫瑰花盆,还是一个用胶重新粘合过的、上面遍布密密麻麻裂痕的花盆。 林诺身上是未愈合的刀伤,还有两次斗殴叠加的大大小小淤青,他根本想都没想,竭力翻出治疗舱,两手抓起它,用力朝恺撒投掷过去。 “啪”地一声,遍布裂痕的花盆彻底碎裂。 恺撒的银发间淌下滚涌的血,把一边的义眼都完全染成赤红。 他用指尖擦了擦血,看看地上的花盆,又看看林诺,自己反倒先冷静下来了,还朝林诺微微笑。 “我突然想到一个不错的惩戒方式。” 恺撒温和地说,哪怕这种语调跟他满脸的鲜血并不匹配,“恰好也可以回报你给我打的过量麻醉剂。” “……我——从来——没有——” 大腿根部传来针刺的锐痛。 林诺在镣铐间踉跄着,黑眸抬起看着恺撒的眼睛。 恺撒的表情很平静,唇角是上翘的,他举起手,让林诺看清手里的针管,管壁上残留着一些诡靡的玫瑰色液体,非常稠,一看就是高浓缩过。 “从现在开始求我吧。” 银发男人说,军靴踏上花盆的碎片,手掌紧紧握住林诺的脸, “用你最低贱的姿态求我,我会尽量不让你的……肿得严重。” 那是一场朝黑暗堕落的噩梦,梦中只有无穷无尽的屈辱,还有如恶魔般的低低耳语。 恶魔紧扣着他的咽喉,持之以恒地在他耳边发出命令,要他在自己的臂弯里高声乞求。 可当林诺真的理智断裂,对恶魔亦步亦趋时,那些羞辱的指令,却又隐秘地换了内容。 “……说你爱我,小猫。说出来,说你爱我……说你爱着恺撒而不是那个英雄,说我们一直深深相爱,从来没有后悔过……” 73、第 73 章 …… … “哗——” 鼎沸的人声把他包围。 赛场里到处都是人,脑袋挨着脑袋,横幅挨着横幅。 木星环城的礼炮和自动花瓣机,早在前一天就被观众买空了。 林诺抱着战神金杯,被观众们笑闹着当成靶子打,飞扬和花瓣和彩带,劈头盖脸地洒了他一身。 “诺神!你看你多帅啊!” 观众席上亮起巨大的光幕。 赛级机甲拖着震撼的音爆云,将所有挡在面前的选手击溃。 它是如此不可阻挡、一往无前,好像只要驱动起来,就能隆隆地踏平一切阻碍,冲向光亮的明天。 “诺神!接住——!” 林诺把脑袋埋在礼物堆里,不给那些很坏的观众看,免得让他们拍到自己的表情包。 但礼物和花瓣,还是像下雨一样,噼里啪啦落到他头上。 “可爱捏!” “恭喜你赢啦!” 少年把脸蛋塞在层层叠叠的信件下面,绷了一会儿,还是很开心地笑起来。 … …… 他被涨醒了。 入目还是那个铺着软包的雪白囚室,但比之前多了一面镜子,一个人。 他面朝着镜子,湿透的脑袋低垂着,两条腿也被抱到自己肩前。 alpha双掌正扣着他的后颈,吻着他的脊椎上缘低语: “梦见什么了?你的表情看上去真幸福。” 林诺看向镜中的自己。 他没有挣扎,反绑的两手垂在腰后,几乎能碰到相接的部分。 他说:“我梦到你了。” “是吗?” 恺撒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颇为惊喜的表情。 他抱着林诺,将进程进行到最后一刻,这才餍足地眯起眼,靠着墙边坐下。 他低头吻着林诺的后背,帮他捋开湿黏的黑发,才温柔地说: “你梦见我什么呢?宝宝小猫,我想听你详细地讲给我听。” “我梦见我们在南境玩,暴风雨来了,我们躲进一个街边的充电亭里。你问我玩得开不开心,又说南境这几天,是你七年来最快乐的时候……” “你都记得。” 恺撒唇角笑意更柔和,低头按摩他的腹部, “那是我们定情的时候。小猫当时非常可爱,一边担心风暴把我也卷走,一边还要分神听我说话……急得脸蛋都是红的。” “……然后你说,如果不想跟你分开,我就应该亲口做出表率。” 林诺的声音非常轻,气息若有似无,“你问我要一个答案,要一个能够决定我们以后关系的答案……” 恺撒听着他说自己的梦,莫名觉得心里很软,从他的耳根亲吻到脸颊。 林诺最大的优势和劣势,都来源于身体感官的敏感,再辅以药物效果,简直事半功倍。 这几天他们都在这间囚室里待着,林诺在神志不清时,是会抱住他的脖子主动索取的,那真是难以想象的艳丽。 男人的唇即将触上林诺的薄唇时,却看见那双唇瓣开合,吐出后续的话音: “……而我往你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我说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被爱。你连触碰冥炎的资格都没有,一生就该烂在孤儿院的水沟里,成为任人践踏的脏泥。” 林诺说完这句话,立刻感觉腹部的手收紧了,几乎要让他从嘴里反呕出来。 他过人的直觉天赋,在爱一个人的时候,能化作最甜蜜的糖果,而在恨一个人的时候,却会变成最精准的子弹和尖刀。 但成年alpha到底很快控制住情绪。他只吮着林诺的耳尖,低低笑道: “看来药效过去了。小猫可能是被我……坏了脑子,忘了如果我不驾驶冥炎,你就不会活到今天,你的走狗父母也不会参与破坏我的精神力,而我也不需要走到颠覆联邦这一步,更不会提出暴风眼计划,也不会在选中你后又反悔,最终被你麻醉过量逃脱。” “我没有注射过量的麻醉剂,我的父母也不会在冥炎安装精神力熔毁芯片。你颠覆联邦的冲动是因为你永不满足的野心,无论是否发生星陨战役,这一天都会到来。你的暴风眼计划葬送了一个无辜的beta孩子和无数不该命丧血色戒严的民众,如果不是那个孩子就会是我,而你竟然能将这也包装成对我的‘爱’?” 恺撒依然选择性忽略他的后半段话,只对他的前两句低声回应: “证据。” 于是又一次进入死循环。 林诺很想找些东西杀了他,但他现在太虚弱了,药物里很可能还含有肌肉松弛剂,他发现自己在没有恺撒帮助的情况下,竟然连腿都很难合上。 他没办法用引以为傲的武力进行报复,于是继续用他认为可以伤害恺撒的全部语言进行输出。 恺撒两指捻着破皮的地方,往上头轻轻涂抹药膏,并一直神色温和,似乎那些话对他来说,不过只是小孩子跳脚。 然而当林诺说到一句“我从没有爱过你”,他的眼角猛跳了一下。 “我知道我们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情,但你不该说这种自欺欺人的谎话,坏孩子。” 恺撒说,架起他的一条长腿,继续涂抹药膏。 “要我提醒你在庄园作训区里度过的那些日子吗?你可是在那里反反复复、一遍一遍对我倾诉爱语,哪怕有时候我并没有逼迫你。为什么你在治疗ptsd时,会在睡梦里呼唤我的名字,并在惊醒时投进我的怀里?我不认为你的奥利奥同学或者点头之交学长,会有这种待遇。” 他提到ptsd时的事,林诺的黑眸轻微颤了一下,脑中闪过一个深夜徘徊的背影,还有很隐秘的怦然心动。 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在这间囚室里、在被这样折磨过后还怀念旧情。 于是,当男人涂好药膏,抬眸从镜中凝视他时,他已经迅速换上一个微微冷笑的表情。 “我爱一个温柔正义的联邦英雄,胸怀大义、忠诚正直,” 林诺说,“如果不是因为你用假面具骗了我,你以为真正的你,对我算什么东西?” 正如他对自己的直觉天赋,能为恋人带来多大的幸福感没有什么自知一样,他本人通常也很难察觉它的巨大杀伤力。 ——刚说完这句话,他就感觉自己身后的alpha胸膛,突然传来一阵很剧烈的战栗,就像是胸骨处又捅进一把刀。 恺撒在镜子里看着他,突然又一次平静微笑,并轻轻抬手一抛,把还没上完的药膏丢进排泄舱。 紧接着他走出囚室,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 “我们来玩一个猜礼物的小游戏。” 他依然环抱着林诺坐下,面对面抵着额头,让林诺背对盒子,用反绑的手去摸。 “摸摸看你的新礼物是什么。” 林诺不愿意跟他近距离挨着,但只要扭头偏开,alpha的手臂就会像铁箍般锁着他。 他只能探出指尖,反摸盒子里的“礼物”。 第一个触感,就是大量的毛刷。 非常多、非常细密,比曾经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礼物”,有过之无不及。 他沿着毛刷,慢慢摸出体积,脸色就一点点变白了。 “一根新的逗猫棒,专门惩罚不说实话的坏小猫。你喜欢吗?” 恺撒把它拿到眼前,当着林诺的面,开始往上面喷淋那些玫瑰色的药液。 他一管接一管,往上淋了三支针管的量,直至那东西整个都被高浓度药液包裹,黏腻地滴落下来才罢休。 然后恺撒捏起林诺的下巴,低沉道:“我三天后再来看你。” 他把林诺放在囚室,去处理南境的善后工作。 说是三天,但还没到一天半,他已经忍不住去看监控。 看了一眼,恺撒骤然站起,大步走向囚室。 林诺在发高烧。 极大概率是没有用够消炎药,以及整整三倍过量药物叠加的后果。 他蜷缩在给食管的墙边,双眸紧紧闭着,早已烧得人事不省。脸和身体都滚烫通红,唯独唇色苍白得吓人。 “林诺,放松……” 恺撒成功扔掉那根“逗猫棒”,用大衣一把裹住林诺,一路疾走,抱到自己的私人区域去。 在进舱门的时候,他还差点绊了一脚。 蹒跚时他撑着门框,听见怀里神志不清的林诺,好像一直在很轻地咕哝着什么。 “我在这里,小猫。” 恺撒以为林诺是在呼唤他的名字,便把人抱紧,脑袋低垂下去靠近。 但靠近去听,才听清少年嘴里轻喃的字眼是“妈妈”。 高烧和炎症在星际时代倒不如古地球时可怕,但治疗舱并不能帮助排解药物。 恺撒一遍遍给林诺喂进净水,又为他清洗身体,寄希望于药物能够随新陈代谢快速排出。 可林诺醒来时,黑眸依旧没有清醒,很艳丽地仰起来看着恺撒,学舌那些被教过的话: “……孕……小猫想要……受孕……” “林诺,醒过来。” 恺撒捧着他的脸,给他喂水,又不断叫他的名字。 他好像是第一次不再戏谑地叫恋人小猫,只是一遍遍叫他的名字,希望他能清醒过来,“看着我,林诺。林诺。林诺……” 这实在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他曾经想过只要能把林诺留在身边,连昏迷的身躯也可以接受。 后来又因为清醒时的林诺太容易伤人,干脆想让他变成完全没有自我意识的玩偶。 但现在林诺是他的玩偶了,他却又要捧着林诺的脸,急切地把他叫醒,想让他变回从前那个眼眸亮晶晶的、会从舰桥一端朝他飞奔过来的少年。 “林诺……醒过来看着我。林诺。” 所幸林诺的身体素质和心性足够过硬。 在治疗舱作用和大量排出药物后,他躺在恺撒的行军床上,恍恍惚惚地清醒过来。 他的记忆停在恺撒用最屈辱的方式对他使用那根“逗猫棒”,并任由他在囚室里承受药物折磨。 于是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翻身下地,开始寻找武器。 可是卧舱里的尖锐物品,早就已经全部被恺撒收走。 林诺咬着牙找了一圈,直接拆了床头降温器的背板,从中拔出棱角锋利的芯片来,并等到恺撒端着退烧药和水进来时,暴起直取他的喉咙。 又一场血淋淋的斗殴,又一次死循环。 没有哪怕一条路,再能通往少年向他跑来的那座舰桥。 恺撒将林诺骨折的手腕按在行军床上时,他自己的肋骨也断了两根。 那种特制的易感药物已经不能再用,否则林诺总有一天会坏掉。 可是除了药物控制,他竟然已经没有任何一种办法,能再让林诺愿意仰起脑袋回应亲吻,然后轻轻地在他耳边说爱他。 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已经没有…… “到底怎样才能完全属于我?” 恺撒说。冰凉的皮革手套触上林诺后颈,似掌握,似摩挲。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林诺是被铐在行军床上的。 虽然没有药物,但天赋异禀的身体,很容易将痛苦和欢愉都深深刻印。 他们对彼此的身体都太熟悉,每次恺撒只要朝他的腿间低头,林诺的脚趾就会开始微微蜷紧,大腿也会因即将到来的一切颤抖。 “这么多次,为什么一点气味都没留下?” 恺撒用鼻尖摩挲着林诺,义眼微闭着, “这实在不应该。如果小猫能被我标记,就不会跟我分手了。如果小猫不跟我分手,林成彬就不会找到你,你永远不会知道暴风眼计划,我们也不会走到今天……” 林诺的脑袋后仰在枕头上,黑发凌乱地散着。有些落在枕头上,有些纠缠在恺撒的皮革手套里。 他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天,只知道恺撒大概率又在发疯。而面对一个疯子,任何有逻辑的争吵都是浪费口舌。 于是,他在恺撒手掌里冷笑起来,说: “beta从来没有终身标记的说法,你不知道吗?我们从来都是能处就处,不能处就干脆分手的。我甚至给你写过信解释,而你大概率是看两眼就撕掉了吧。” 他说这句话时,是想要恺撒知道他们从第二性开始就不匹配,以免在他为了小叔、为了瑞安·亚历山大、为南境和过去种种想要恺撒的命时,alpha还在那鬼打门似的絮叨什么爱情、什么分手。 但当他说完这句话,就见恺撒低暗的义眼中,陡然闪过一道极可怕的亮光。 恺撒从他胸前抬起眸,注视了他好一会儿,然后突然像是在绝路中得到答案,很愉快地笑了。 “小猫,你的聪明脑瓜总是远超我的预料。” 恺撒微笑着说,“没错,这就是一切的起源,是酿成今天的罪魁祸首——而你知道吗?alpha是不会这样谈恋爱的。” 74、第 74 章 就从那一天起。 林诺的囚室开始频繁有医官到访。 要知道,恺撒已经把囚室所在的整层区域都清空了,别说活人,连机器人都别想碰到林诺一根头发。 这些医官们来去匆匆,给林诺做一些他完全看不懂的身体检查,然后再以绝对恭敬的姿态退出,连一丝目光也不会落在林诺脸上。 紧接着一周后,恺撒把他抱在腿上,手指撩起他微长的黑色发尾,像哄小孩似的低声哄: “小猫,要打针了。嘘……别害怕,不会很疼的。” 林诺的手被反绑着,只能像个布偶一样趴在恺撒肩上。 搭在男人腿侧的双腿,在针尖刺进后颈时,轻微地发着颤夹紧。 恺撒感觉到了。他反复摩挲着林诺的后背和腰,钻进耳廓的嗓音更加温柔: “马上不疼了。乖小猫,你很勇敢的,对不对?” 左右不过又是恺撒弄的那些药水,林诺咬紧牙根,无声忍耐下来。 恺撒要是真有种,就把他的脑子弄坏,他心想,只要他脑子一天没被弄坏,他就会找一切时机刺杀恺撒,直到成功为止。 但是医官离开后,以往的热潮却没有如约而来。 除了腺体处有轻微的胀痛,一切如常。 恺撒轻轻揉着他的后颈,把那点胀痛也按摩得无影无踪,这才蹭着林诺的侧脸,轻声呢喃: “好期待小猫的变化。一定会更加可爱的。” 林诺发现,他是真的在开心。 那股欣喜感忍不住似的,要从无机质的义眼里满溢出来。 而通常恺撒的快乐,对他就意味着更大的磨难。 林诺心里警钟长鸣,可他当下又的确猜不出alpha到底想干什么。 医官们每隔三天来一次,做例行身体检查,并再次往林诺的腺体注射不明药物。 不需要检查的日子,恺撒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没日没夜地折弄他。 他常常来囚室里看书办公,弄得像林诺住了个双人牢房,不过除了早安和晚安吻,恺撒不会再对他有进一步的亲密行为。 偶尔他还会把林诺带到指挥舰的顶舱,两手从背后交握着林诺的手,让他看激烈精彩的太空战争。 他不得不让林诺继续戴着镣铐——因为上回在指挥室给林诺松绑时,林诺用一支笔废了他的一只义眼。 “小猫一直都是喜欢看打仗的。对不对?” 恺撒在他耳边低沉道,“那我就打仗给你看。保证比战术视窗的博主还要精彩。” 林诺此刻没有任何信息来源,他不知道恺撒的对面阵营是谁,那些像烟花一样湮灭的舰队又属于谁。 直到三年过后,他流落外太阳系,才明白联邦的内战,其实早就从那时开始。 恺撒悍然屠杀南境,以及后续一系列强硬政策,让士兵大多由南境出身的第七舰队叛乱,在外太阳系宣布成立独立政权。 紧接着还有因恐惧出逃的平民,在得到联合矿业财团的军火支持后,也组建起了人民自卫军,抵抗恺撒的独裁政权。 以及除了被埋葬在前线的里埃尔将军和14万军士,联邦原本还有两支大型远征舰队在外征战,此前是倒向恺撒一侧的。 但当他们发现恺撒对联邦的掌控程度,似乎并没有初期想象中那样彻底,加上军粮充足、山高水远,于是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想混一个星系领主来当。 整个太阳系乱成一锅粥,人类文明开始往分崩离析的方向发展。 恺撒最初的“将联邦作为一个整体改造为帝国”的蓝图,由此全部化为泡影。 但他倒是不显得急躁。 握着林诺的手“看打仗”时,恺撒脸上透出一种压抑不住的嗜血感和兴奋来,对耳麦里的参谋说: “……也好。一个在滚滚血火中建立的帝国,与一个只在宪法上承认的帝国相比,后者总是显得过于平庸。” 不用“看打仗”的时候,恺撒会带林诺返回他的空中庄园。 庄园本就搭载在母舰上,在军队附近停泊倒也很自然。 在这段囚禁生涯里,林诺甚至有时会对恺撒这个人感到佩服—— 他就像一刀把他们之间的血海深仇全剪了,将林诺逃离庄园、到被他抓获的部分,删得干干净净,然后泰然自若地续上他们之间最甜蜜的时候。 除了不再有亲密行为,他对林诺的拥抱、亲吻、甜言蜜语都没有停过。 每三天一次的身体检查和注射也在继续。 当林诺被按着后脑接受注射时,鼻息间嗅到了很淡的、苦辣的alpha信息素。 这确实有点奇怪。 因为自从抓到林诺以来,恺撒就没有再喷过他那臭死人的信息素香水了。 现在既然又能闻到,莫不是说明恺撒最近心情太好,又开始喷了? 林诺用力将头扭开,差点让针尖都折断在皮肉里,把医官吓得险些跪地求饶。 但恺撒却没有发作,反倒朝医官们轻轻摆摆手,让他们安静退下。 他拨着林诺的黑发,将少年后颈上那点渗出的血珠吮走,然后低哑地问:“小猫已经能闻到了吗?” 林诺眼神跟着往外撤的医疗托盘走,在想上面有多少趁手的武器,并没有功夫搭理他。 但恺撒双手捧着他的臀,灰色的义眼垂下来紧盯住他,又低笑着、自语着确认一遍: “小猫能闻到了。” 信息素“香水”的味道日渐浓郁。 林诺蹙着眉,总觉得跟此前的香水味不太一样。 香水直接刺激的是鼻腔,要是恺撒不小心喷得太多,那股苦辣味会从鼻腔直冲脑门,呛得林诺一个接一个打喷嚏。 可是现在,苦辣如酒的气息就像是从毛孔渗进来的,比起“气味”,更接近一种类似小猫一激灵的“感觉”,林诺甚至试着偷偷屏住呼吸,可只要跟恺撒处在同一空间,这种感觉就无法消散。 “……你给我注射的是什么?” 林诺终于开口逼问他。 他的逼问是物理意义上的逼问,趁恺撒睡觉时——鬼知道为什么他们已经变成这样的关系,他还能在自己身边呼呼大睡——骑住对方脖子,用一把磨尖的螺丝刀对准他的喉咙。 恺撒被他骑着,多少有些呼吸不畅,但脸上还是那种让林诺痛恨至极的温和微笑。 他摩挲一会儿少年衣摆下的大腿,义眼抬起来看他,笑了半天,就吐出两个字:“你猜。” 螺丝刀立刻往皮下深入两寸。 尔后,林诺只觉得一阵强烈的“感觉”袭来—— 这种感觉实在很难形容,感官以嗅觉为主导,但大脑所有神经都在颤栗着回应,好像连他毕生信赖的身体,都成了最大的背叛者。 一阵无言的眩晕过后,染血的螺丝刀骨碌碌滚落床边,林诺已经被alpha反扣在枕头上,迎接非常缠绵的深吻。 “我早说过我们是天生一对。” 恺撒低语,表情很快乐,因为喉管破了个洞,讲话还往外漏风, “这么高的匹配度,可不是科技就能促成的,否则调查局早该往军部送来大批omega了。你生下来就属于我,命中注定就该是我的小猫。承认这一点吧。” “匹配度”这个词,对林诺来说非常陌生,不管他的成长环境还是教育,都不会出现必须了解这个词的情景。 但“omega”这个名词,只要是二次分化过的人都会听懂,林诺盯着他的义眼,脸色一点点变白了。 “你不可能……”他说。 他整个人都僵硬在那,任由恺撒啄吻他的嘴唇的脖颈,大脑一片空白。 林诺没有把那个答案说出来,就像不说出来,就不会成真。 但在三天后医官又来给他注射药物,他爆发出空前激烈的反抗,把托盘里所有药剂都打翻,还把医官都推搡在地。 “怎么乱打医生?小猫别闹了。” 恺撒蹙着眉,把林诺两只手都抓在怀里。 他给医官们递了个眼神,医官们立刻收拾好狼藉,快速退出房间, “没有什么可害怕的。我会很小心,循序渐进地来,不会伤害到你的身体。再过几天,小猫就有自己的信息素味道了。” “……我不愿意!!我是beta,永远不会变成omega!!” 林诺嘶声暴吼,他真不想再在恺撒面前落泪了,可是巨大的绝望和窒息感,还是劈头盖脸打翻了他。 他用力抓挠着后颈的腺体,简直要把它整个剜下来似的。 但恺撒神情一紧,先一步抓住他的手腕,开始释放安抚的s级信息素: “别怕……慢慢就能适应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林诺又一次被自己的身体背叛了。 医官没敢再来,但改变已经在发生。 每一天醒来,他对恺撒信息素的“感觉”就愈发明显,那是一种完全违背理智、违背他19年来beta本能的诡异玩意,让他不自觉对安抚他的alpha产生依赖感。 而通常来说,匹配度极高的ao之间,依赖感永远是双向的。 恺撒也总是在捧着少年的脸亲吻半天后,才惊觉已经过了好几小时,林诺的嘴唇都已经肿了。 ……虽然从前他也常常这样吸林诺,可是跟现在的沉迷程度相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这种危险的双向依存,还险些送了他俩的命。 当叛军一炮打飞了空中庄园的屋顶,恺撒才意识到紧急频道已经响彻天际。 “……我倒是真没有预想到这个。” 恺撒一边给自己打抑制剂,一边对医官讲述改造进程。 但脸上的表情除了头疼,还有一种近似炫耀的幸福感。 灵魂里所有的焦渴都被满足,生命中所有的空洞都被充填,他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对宇宙充满感恩,甚至连把他生在脏水沟的母亲,都得到了重大感谢—— 因为他真有可能是为了等到这一刻才出生的。 回到庄园,小机器人在哐哐地修被打飞的屋顶,恺撒在别墅入口的冥炎处驻足,仰头望向二层栏杆上的林诺,对他伸出手臂: “不要再那样做了。你不是还要杀了我给林成彬报仇吗?他死得那样惨,你都忘了吗?来,宝宝小猫……来我这里。” 他有意站在原地不动,一边练习自己的克制力,一边持续不断地释放s级信息素。 然后,林诺从栏杆上下来,一步一步沿着阶梯下楼,带着一身甘美非凡的小猫味,一头扎进他的怀抱里。 当然一块扎进来的,还有一把不知什么时候被藏起来的水果刀。 恺撒为此在皮革手套和军装里,都加了很厚的防割层。 他一手捧着少年的脸接吻,一手死死握住刀尖,直到让刀尖方向偏离心脏,扎到胳膊上为止。 而既然没扎到心脏,那就笑一笑算了。 “今天腺体和孕囊还疼吗?” 恺撒低声问,反复摩挲着林诺的耳根, “我去杀了几个星盗头子,拿到了据说最好的止疼药。是纯植物提取的,对人体没什么副作用。” “我一定会杀了你,恺撒。” 林诺的唇瓣还延着银丝,他的身体已经不能抗拒alpha的接触和亲吻,因此嘴唇总被吻得靡软红肿,但从这张唇里吐出的,全是森冷的恨意。 “我会杀了你,把你丢到远离联邦的荒星,让星兽吃掉你的尸体。” “我提前打过抑制剂。像上次那样危险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恺撒低声道,鼻尖轻触着他的鼻尖, “今天有想过我吗?说你想见我,好孩子。” “或者丢到星盗集团的甲板上去。” 林诺接着说,“想必他们会剥掉你的皮,剔了你的骨,然后挂在机甲上绕太阳系巡场。” “好乖。” 恺撒闭上眼,亲了一口林诺的鼻尖,皮革手套沿着手腕摸下去,扣住林诺的十指, “医官说你不久后会迎来第一次易感期。我得早点做准备,别让不长眼的叛军过来煞风景。” “……” 林诺像是突然噎住了。 他的下颌线条颤抖着绷紧,喉结滚动着,咽下一口满是尖刺的唾沫。 “我想,我可以去准备我们的婚礼。” 恺撒睁开眼,无感情的金属眼珠表面,只映出少年的黑瞳,“这件事也该提上日程了。你觉得呢?” 75、第 75 章 “当——” 钟声敲响。 还在奥林匹斯山下跪拜的信徒们,茫然地抬起头,看向空中。 庄园母舰是隐形的,他们当然看不见圣殿上方的庞然巨物。 只能看见布满阴霾的天空,以及不知道从哪里飘下来的玫瑰花瓣。 ……林诺早该知道,自从他被恺撒俘获开始,他就不该再轻视恺撒的任何一句疯话。 在第三行星联邦,无论是否德尔斐信徒,一场公认规格最高的婚礼,就是由红衣主教主持,并在圣殿上方的圣光中进行。 林诺100%确定恺撒不信教,甚至是会嘲讽圣子有几个师的那种人。但不知道怎么的,在将近一个月兴致勃勃的筹划过后,恺撒最终把婚礼地点定在德尔斐圣殿的上空。 “他们都说以圣殿规格举办过婚礼的人,命运将纠葛终生。” 恺撒抱着林诺的腰,很认真地钻研德尔斐圣经。 圣经是新买的,塑封锃亮,跟信徒舍友们从小翻得破破烂烂的圣经完全不一样。 “在这里举办过婚礼的人可不仅只有信徒。政客、明星……连最薄情寡义的群体都能长相厮守,这说明所谓的圣光,或许是真的有点东西。” 银发男人这个月的心情一直很好,还抽空击溃了叛变的第六舰队,把第六舰队指挥官的头挂到白堡门柱上。 他一边翻阅圣经,一边轻声把一些重要句子读给林诺听,偶尔偏头亲吻林诺的后颈。 要是忽略林诺手脚上的镣铐,这一幕还真像一对正在准备婚礼的甜蜜恋人。 林诺已经快有三周没再开口说话。 随着预测中的“易感期”越来越近,他的身体最终彻底背叛了他。 无论身体本能还是情绪,他对恺撒信息素的反应正在变得越发强烈,对学术界“alpha和omega究竟是人类的进化还是退化”的争论,也开始理解得越来越透彻。 他曾经是个可以全凭理智支配行动的beta,偶尔看见甩着牛牛狂追omega的alpha,或者身陷虐恋、却不知为何就是不离开的omega,都只会默默给他们让路,并露出茫然神色。 然而如今,他会在醒来时发现自己趴睡在恺撒胸口,哪怕入睡前,他已经把自己挂在床沿上; 他会在恺撒出门时罹患分离焦虑,这种焦虑甚至会让他手指发抖,无法专心磨出一把带血槽的棱刺。 直到恺撒打完仗赶回来,把他紧紧抱进怀里亲吻为止。 所以这就是所有alpha认知中的“爱”吗? 他心想。 用野兽般的嗅探本能、信息素和匹配度,将肉丨体和灵魂牢牢栓在一起,直到连彼此的血肉都融合黏结,成为一团纠缠不清的怪异生物,再也分不清谁是谁。 但他永远不会再去跟恺撒探讨这些。 有时望着镜中的自己,他偶尔还会觉得很想吐。 曾经作为一个骄傲个体的“林诺”,好像突然有一天感染了外星病毒,从被反复扣紧的指尖,被缓慢厮磨的唇肉,被不断含吮的耳垂开始,一点一点被另一个人入侵,直到变成一个既不像“林诺”、也不像“恺撒”的东西。 说不出是幸运还是不幸。这种只有在清醒时才能感到的痛苦,也正在一点点被向下堕落的快乐吞噬。 尤其恺撒总在一边观察他的反应,一边不断精进引诱技巧,并且成功在婚礼前夜,从林诺发软的唇舌间,骗出了那句“我也爱你”。 “……” 恺撒和林诺都像是一瞬间惊醒了。 只是两人的反应十分迥异。恺撒骤然把林诺的后脑压近,义眼里迸发灼亮的光: “……再说一遍。再说一遍,我的好小猫……再说一遍给我听。” 而林诺的反应,是照脸给了一拳。 在接下来的激烈斗殴中,他不慎爆发出信息素风暴,把恺撒也拖进了易感期。 “——我会在婚礼上永久标记你,林诺。” 恺撒眼疾手快,先给自己扎了一针抑制剂,才勉强延后了一点时间。 他把没用完的抑制剂丢出窗外,不让林诺抓到,然后把少年的脸按进怀里,沙哑而愉悦地附耳低语: “从那一刻起,你就会成为完全属于我的omega。不会再有任何人、任何事物把你从我身边夺走,林成彬不能,你的点头之交学长不能,即便连我自己都不能。你生来就注定是我的君后,戴着小猫皇冠坐在我身边,陪伴我从帝国诞生到宇宙寂灭。我们会有很多很多孩子,有的像我,有的像你,我会把长得最像你的那个捧上王座,让ta延续我们的血脉……” 所谓“婚礼”,也像一场混乱荒诞的梦。 铺满花瓣的庄园没有宾客,圣殿钟声经久不息,但长毯尽头,却竟然真的杵着手捧圣经的红衣主教。 在信徒舍友的传教影像里,他们看起来高高在上、睥睨众人,而在恺撒面前,这些主教却微微躬着腰,尽量自持地向他解释: “……圣殿无法让圣子殿下参与到私人婚礼中。这是有违原教典的,请您原谅,执政官大人。但作为替代,我们可以让神侍为您和您的爱人祝祷。这些神侍贴身侍奉圣子殿下,他们在德尔斐的地位,也只是仅次于圣子殿下而已。” 恺撒往远处看了一眼。神侍们戴着红色的宽大兜帽,兜帽下的双眼双耳,居然是被缝死的,只留下口鼻呼吸和歌唱,看起来非常可怖。 他嫌恶地说:“叫他们戴面具。太丑了,会让我的恋人心情不悦。” “当然如您所愿,执政官大人。” 林诺被机器管家搀扶着,蹒跚踏上长毯。 他赤着脚,不得不把一半重心放在机器人身上,白袍下面滴滴答答,淌湿了一路的玫瑰花瓣。 他没能抢到抑制剂,于是被首次易感期折磨到今天。只觉得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泞的沼泽里,沼泽还似乎会伸出无数引诱的舌头,不断舔舐他的脚心和趾缝。 “以德尔斐之名,众神注视,圣光见证恺撒·卡厄西斯与林诺……” 红衣主教被下令背对林诺,低声念诵圣经。 无眼无耳的神侍则在更远处,颂唱只为圣子献上的圣歌。 林诺竭尽全力地挪着腿,湿透的黑发遮过眉眼,眼神却始终倔强。但终究事与愿违。 他软倒在距离恺撒仅半米的地方,藏在衣袖里的棱刺,也掉落在湿濡的花瓣间。 “是给我的新婚礼物吗?谢谢小猫。” 恺撒一把接住他,还把棱刺也捡了回来,温柔亲吻他湿透的额头, “我知道这很不好受。我也在忍耐……但至少要交换过戒指才行。” 无名指被冰冷的金属环拴住时,林诺已经基本没有什么自我意识了。 红衣主教带着神侍落荒而逃,被无人飞艇快速送离庄园。 花瓣雨越来越急,几乎要把他彻底掩埋。 少年向后堕入玫瑰色的沼泽,如溺水者一样挣动四肢,最终无意识抓住了alpha肌肉坚硬的手臂。 迷蒙间,花瓣落在耳际的簌簌细响,隐约变成了赛场喝彩的人声。 接连多日的艰难对抗后,林诺第一次发出了悲戚的喃喃: “……别……永久标记我……我想要……我想要成为、联邦最好的……机甲师……我的精神力……我不是omega……” 银发男人在他上方看着他,眉眼间隐约掠过一丝晦暗。 但他并没有迟疑太久。 手掌沿着少年腿侧撩起白袍时,恺撒低头触着林诺的鼻尖,用一种惋惜、爱怜的低沉语调,轻轻告诉他: “很抱歉,宝宝小猫。那或许……真的很难实现了。” *** 碍于林诺当前假死的身份,这场婚事并未向很多人公开。 只有接管调查局的警卫队和参谋团,才会知道恺撒·卡厄西斯的档案里多了个“已婚”。 七天过后,精神抖擞的银发执政官来到圣殿。 当面答谢红衣主教的同时,顺带对独裁政权和德尔斐教派的合作,进行第23次秘密商榷。 在长达两千年的联邦时代,德尔斐圣殿一直在宗教界处主流地位,信徒众多,势力庞大。 但碍于联邦奉行的宗教多元政策,除去德尔斐圣殿,太阳系还有诸多大大小小的教派百花齐放,越远离圣殿中心,宗教思想的掌控力就越薄弱。 恺撒身穿圣袍,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沿圣殿洁白的石阶上行。 行到一半,一队身着古地球盔甲、手持光盾的重装骑士拦住了他。 这些骑士均为a级以上alpha,身形高大强悍,杀气腾腾。 他们的光盾和胸甲上,都刻印着某种缠绕的白色藤蔓。 “在这里等我,杜兰德。” 恺撒摆摆手,让自己的警卫队驻足。 见状,圣殿骑士团才朝两侧让开,跟随恺撒拾级而上。 “我对人类文明终将驶向创生之柱这一点深信不疑。你们会合法拥有我的军队,我的声望,我的信任和期望,以清除异端为己任,带领全人类成为众神的信徒。倒不如说,正是为了这一天,我才选择成为联邦的首席执政官……” 恺撒在几名大主教前闲庭阔步,进行第23次激情澎拜的游说。 人逢喜事精神爽,或许是无名指上刻有爱人名字的婚戒加持,他这次游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顺利。 已经被买通的红衣主教,趁机窃窃私语,怂恿大主教作出最后抉择。 最终,通往圣坛的大门开启,大主教躬身致意:“执政官大人,请跟我来。我将带您前往请示圣子殿下。” 通往圣坛的道路,居然出奇地曲折和狭隘,比起朝圣,更像是在囚禁某种东西。 恺撒沿途一路走,一路不着痕迹地观察,听着大主教在身侧不厌其烦地陈述礼节: “……您将不能直视圣子殿下的容貌,否则将被众神之子摄去灵魂。您将不能触碰圣坛的池水,否则将被拖入无尽的深渊。您将不能……” 抵达圣坛,恺撒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抬眸看向所谓的“德尔斐圣子”。 比起人类,德尔斐圣子给人的感觉,其实更像一种死气沉沉的活人雕像。 祂身披雪袍,大理石般的五官低垂着,盘坐在圣泉中央的一块大石头上。 一头长发如雪瀑般垂落下来,一路没进纯净的泉水中。 恺撒看了两眼,转开眼眸。却发现身旁深深埋头的红衣主教,都在惊骇地瞥着他。 “……您竟然并未被圣子殿下的美貌摄去灵魂,臣服于祂的袍角之下……” 恺撒微微眯眼。虽然略显困惑,他依然微笑道: “您一周前刚参加过我的婚礼。对一个已经拥有配偶的alpha来说,这句话非常冒犯。” 如果杜兰德在场,他就知道这是恺撒今天第6回主动提起“一个拥有配偶的alpha……”云云。 但红衣主教们似乎仍沉浸在震撼中。窃窃私语半晌,最后有人低声道:“或许这支血脉,真的指向预言中的‘命定之人’……” 圣坛更深处的密门开启,“圣殿工程”的秘密,自此曝光在恺撒眼前。 一言以概之,德尔斐圣子在第一次虫族战争中,与人类并肩作战,并提供了数不胜数的高等生物基因,使人类获得了足以抵御虫族的精神力。 但是当战争结束,祂却被联邦政府秘密谋害,失去智力和战斗力,并秘密监禁在此,成为德尔斐圣殿的宗教吉祥物。 如果是虔诚的德尔斐信徒,在这一秒就会理智崩溃,当场发疯。 但恺撒似乎并不对联邦政府的作为感到惊讶。 他翻阅着“获取精神力”、“基因改造”等资料,义眼映满密室里的幽光,似乎获得了某种灵感。 圣殿骑士团紧随着他,一遍一遍低沉警告:“汝将不得以任何形式告知第二人!一旦汝敢泄露机密,吾等会追杀汝和被泄密者至宇宙边陲,不死不休!” 恺撒说:“当然。我将誓死保密。” 他离开密室,返回圣殿的洁白石阶前,乘坐飞艇回到与新婚伴侣的爱巢,一切如常。 恺撒的确没有向任何人吐露“圣殿工程”的秘密,但那天过后,两座深藏地下的秘密实验室,却在距离德尔斐圣殿约五十公里建成。 两座实验室各执行一项独立任务,并且互不知情。 实验小组全部由调查局被俘的科研人员组成,包括家眷一并送往地下。 a组接领的研究任务,是“精神力基因匹配与移植”,b组接领的研究任务,则是“优化提供者基因、数值高于10000的精神力供体”。 显而易见,在联邦当前的科技水准下,b组的任务相对a组要简单太多。改造人技术早已成熟,但由于道德伦理问题,被联邦宪法严令禁止。 然而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根据“圣殿工程”,所有拥有精神力基因的人类,其实都是两千年前的改造战士后代。 既然德尔斐圣子能够给人类提供精神力,就说明这种基因实质上是能被转移的。 不过鉴于跟圣殿的合作关系,把圣子押进实验室似乎很不礼貌,只能另辟蹊径,从自己身上提取基因制造供体。 恺撒摩挲着林诺光洁如新的指腹,摸着摸着,又俯身深吸林诺身上的气味。 可能是从beta改造而来的缘故,林诺的信息素一直不像真正的omega那样浓郁,是一种很淡的甘美皂香,闻起来总是清澈干净,暖融融的,是他非常沉迷的小猫味。 不过现在,小猫味已经被苦辣的alpha信息素彻底侵染,这点倒偶尔会让恺撒感到纠结懊悔。 他如今填补了灵魂的空缺,如果再能弥补过去的缺憾,人生就将彻底圆满。或许针对南境林家的通缉令,也可以就此撤下。 “元帅,以调查局科研人员的技术水平,精神力供体会比精神力移植技术更早完成。” 负责监视实验室的军方人员,在耳麦里向他报告, “a组的精神力移植课题,需要攻破大量技术难关,也有非常大的失败风险。如果a组任务正式宣告失败,我们如何处理b组及精神力供体?” “我不认为这需要提问。”恺撒用很低的音量回答,给怀里的林诺拉上被子,“一并处决即可。” 76、第 76 章 联邦历2952年。 金星环城背面的机甲实验场,迎来了特殊访客。 在接待这对访客前,所有年初刚进入实验场的新人,都被紧急集合培训。 其中就包括刚从中央军校毕业的见习机械师——盖勒·伦恩。 盖勒从培训中得知,即将到访的,是已经统治联邦3年的首席执政官大人,以及他轻易不会露面的omega配偶。 前辈们反复叮嘱这批新人:“少看,少听,少出声。” 随着数艘舰队入港,实验场的全体人员都来到港口,准备迎接执政官和他的配偶。 盖勒跟其他的新人一起,被放在迎接队伍的后排。 飞艇缓缓降落,港口扬起滚滚的烟尘。在去年被命名为“狼骑军团”的执政官警备队,先一步走下飞艇。 紧接着中间的舰桥升起,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从舰桥向机甲实验场入口渐近。 “向您问好。执政官大人。” 前排的地勤人员后撤半步,单膝跪地行礼。 即便已经不是第1次,但他们的动作略显生疏。 毕竟在不久前,联邦军人间的通用礼还是抬手致敬。 于是,盖勒也跟着笨拙地屈膝,让右侧膝头触在地上。 狼骑的金属战靴在他眼底走过,紧接着,就是两双一前一后的黑色军靴。 实在按捺不住好奇,盖勒忘了前辈们的叮嘱,偷摸往上抬了抬眼,目光上移至对方腰间。 很显然,执政官和他的omega恩爱非凡。 他们穿着同款军靴,同款军裤,同款皮革腰带,就连左肩上摇曳的黑底银边斗篷,都是一模一样的情侣款。 斗篷在行进时偶尔翻飞,露出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漆黑的皮革手套里,紧紧攥着一只骨节修长的冷白手掌,两人的无名指上,都戴有锃亮的婚戒。 盖勒晃了晃眼,却隐约看见那只被攥住的手掌,似乎用力在转着手腕挣脱。 但翻起的斗篷很快落下,将两只手都遮住了。 “诸位辛苦。” 银发执政官道,微笑着让他们站起, “这只是一次私人拜访。请大家无需过多在意,按照往常工作即可。” 根据培训里的内容,执政官夫夫似乎经常会来实验场试驾新机。 可他们一个是精神力被毁的前元帅,一个是理论上没有精神力的omega,盖勒不知道是谁会上机驾驶。 答案很快揭晓。 一位地勤前辈操纵吊锤,吊来一架最新型号机甲,并让机甲垂下头颅,朝登陆平台探出通往驾驶舱的舰桥。 旁边一位前辈潜过来拍拍他,低声道: “刚刚得到消息,今天负责介绍机型的顾问因病请假了。你参与过新机的研发进程,马上上去顶替他。记住,只介绍机甲,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要说。” 于是盖勒穿过人群,跟在一队狼骑后方,小心翼翼走上登陆平台。 在调试通讯器时,他看见执政官身边的黑发青年动了动,准备去爬伸过来的舰桥,这才恍然大悟—— 要试驾的人,竟然是执政官的omega。 或许是紧张,或许是对新机高度不太熟悉,从驾驶舱伸出的舰桥,比登陆平台高出一截。 虽然黑发青年身高腿长,但还是很难够到。 地勤急得满头大汗,却怎么也没法让舰桥降下来。 银发执政官倒是没有生气,挥退几个想帮忙垫脚的地勤,自己上前握住黑发青年的腰,应该是想把他举起来送上去。 “唰啦。” 一阵很响的衣料摩擦声,像是黑发青年突然拂开了他的手。 几个没来得及退下的地勤前辈,当下赶紧低头,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盖勒也跟着低头,但他离舰桥更近,隔着一队狼骑,他听见了执政官跟配偶的喁喁低语。 是一些类似“有外人”、“留点面子”之类的无奈语句。 不过黑发青年置若罔闻。 他背对着众人,依然在反复去够那座舰桥。 最后,银发执政官不得不挽起斗篷,屈膝蹲跪下去,好让对方踩着自己的肩膀去够。 黑发青年则毫不客气,一脚踩住他的肩,借着对方站起的力,攀到舰桥上去了。 盖勒偷看着他们背影,心里颇有些叹为观止。 恺撒·卡厄西斯一上台,整个联邦就堕入腥风血雨之中。 他在执政官生涯时,与先前的亲民元帅形象差别巨大,这让很多当初为了祭奠“诺神”给他投票的公民,都恨不得穿回过去剁下自己的手。 不过平心而论,当初未能逃出联邦的绝大多数人、包括他,其实日子倒也过得下去,甚至比旧政府统治时活得滋润一些。 但也只能说是滋润“一些”了。 虽然三年来就业率翻倍增长,垄断财阀也被毫不留情地清算,可实质民生水平,其实并没能提升太多——巨额的税金、清算财产流向军费,军队不断扩充,以“宙斯边界”“波塞冬边界”两大前线为主的联邦内战,一刻也没有停息。 人民因近在咫尺的战乱恐惧,恐惧又促使他们不得不牢牢绑定在恺撒·卡厄西斯身边,希望自己对新政权的忠诚,可以换回军队的庇护。 与此同时,德尔斐的宗教影响力正在恺撒·卡厄西斯的扶持下空前扩张,从思想层面对民众施加控制,最终让第三行星联邦的核心——地球,成为一座无法被攻破的堡垒。 黑发青年已经进入驾驶舱。盖勒连忙连上通讯器,向他介绍新型机甲的特色、驾驶要点,以及几次机甲测试的结果。 虽然没有视讯连接,但他莫名觉得对方听得很认真。 一切准备就绪,怀揣着“omega能开机甲吗?”的疑问,盖勒示意地勤,准备开始测试。 庞大的新型机甲缓缓站立。 它的眼灯低垂,隔着数层测试场防护盾,盯了一会儿登陆台上的恺撒。 紧接着,它用手扶着测试场的边缘,慢慢转身,开始试着蹒跚走动。 那真是一副令人尴尬的景象。 在场所有机械师都来自各大名校,每年都能在机甲联赛上看见车载斗量的天才机甲师,更别提当年所有beta的骄傲、陨落前的“诺神”。 可是现在,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测试场上的机甲,像个滑稽的小丑般东倒西歪。 它甚至连快走两步都做不到,眼灯因不稳定的精神力闪烁着,两只机械臂把模拟光刃拖在地上,屡次像要艰难举起,却最终只把机身带得仰翻过去。 在它又一次自己让自己仰翻在地时,盖勒实在没有忍住。 “……扑哧。” 他喷笑出声。 可环顾四周的机械师前辈们,却发现他们的面色凝重,没一个像他这样忍俊不禁。 紧接着,盖勒又突然发现,自己跟驾驶舱相连的通讯频道并没有关,吓得他魂飞魄散,赶忙把频道关掉了。 机甲静静地躺在测试场上。 那声很轻的嗤笑传进驾驶舱,但它没有任何动作,比正常驾驶状态更暗的眼灯,映着场地上方一排排的照射灯。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的机甲师在想什么。 只是过了一会儿,它又隆隆地爬起来了。 或许是精神力质量不高的原因,机甲连平稳行走都显得很困难,时而需要用机械爪稳住重心,时而甚至近似是在爬行。 一整个下午,它只是在机械地绕场活动,姿势很难看,但依旧倔强地坚持着,看起来像个正在做康复训练的重伤病人。 “这款机甲没有达到我的预期。” 恺撒对身边的机械师主管淡淡说, “应该还有把精神力驱动下限改得更低的空间,好让我的配偶也能享受驾驶机甲的快乐。” “谨遵您的意愿,执政官大人。我们会竭力投入研发。” 这场闹剧持续了一个下午。 当盖勒正式将此定义为“执政官家里的omega娇妻闹着要学机甲,于是实验场全体加班给他定制机甲玩具”的行为艺术时,场内的机甲,终于在又一次跌倒后停下来了。 恺撒先一步进入场地。 他打开驾驶舱门,将精神力使用过度的黑发青年抱出来。 随后,他朝后方伸出手,一名狼骑头领便走上前,往前递了一瓶营养剂。 银发执政官蹲在舱门旁,手里拢着年轻配偶的肩,一边给他擦拭冷汗,一边低声哄着,喂进去一点营养剂。 日暮西沉,这对伉俪情深的执政官夫夫也即将回程。 实验场全体人员不得不放下手中工作,再次来到港口送行。 恺撒在跟机械师主管谈些公务,难得跟他的黑发恋人分开半晌。 黑发青年站在三名狼骑中间等候,他离盖勒比较近,于是盖勒再次壮着胆子,将目光从军靴往上移。 这一回,他终于看清了传说中“执政官的omega”的脸。 跟刻板印象里的omega截然相反,那是一张刚刚脱去少年稚气、俊美到极具攻击性的脸。 墨黑的剑眉斜飞入鬓,侧颜从鼻梁到唇线、再到下颌角,轮廓宛如电影明星般完美。 黑发青年一直垂眸盯着靴子,浓睫在眼睑处投下两团淡淡的睫影。 尔后,似乎听见远处恺撒走来的动静,他略微掀动一下眸子,露出眼底一枚鲜艳的小红痣。 ……等等。 盖勒盯住那枚小红痣,越看越眼熟,大脑一瞬空白。 三年前的“血色戒严”过后,中央军校不得不停课一段时间,又在恺撒·卡厄西斯上台半年后重新开学。 持续的动乱和内战,使返回课堂的学员锐减至一半;但最令所有beta学员痛心的,还是如流星般乍现的少年天才林诺。 校内有他专属的纪念碑和礼堂,截止至盖勒从中央军校毕业,学员们都还在源源不断往碑前送上鲜花。 盖勒紧盯着那张脸,呼吸越发急促,脊背也开始缓慢挺直,甚至没注意到对方的alpha配偶正在走近。 或许是感应到过于炽热的目光,黑发青年侧过眸,恰好与他目光碰上。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猛地蹙起眉,朝盖勒投来一种警告、乃至急切恳请的眼神。 “宝宝小猫,你在看谁呢?” 银发执政官低沉发问,皮革手套轻触着青年的下巴,让他将那双黑眸移回自己身上。 紧接着,盖勒投向青年的目光也被阻断—— 恺撒缓步停在他们之间,眼神似笑非笑地俯瞰下来。 机甲实验场的新人盖勒,在两天后就悄无声息地失踪了。 *** 距离奥林匹斯圣山五十公里,地下秘密实验室。 一座充满培养液的大型罐体,正伫立在实验室中央。 b组人员在控制台前忙碌着,为三年来唯一完美的精神力供体,做最后的数值检查。 “……但愿a组的研究也如我们一样顺利。” 一个科研人员低声说,他偷看了一眼实验室里的武装监视者,声音压得更低, “就算供体研究成功,没有精神力移植技术也白搭……不知如果a组研究失败,卡厄西斯会怎样对待我们。” “我比较好奇如果a组研究成功,这个‘东西’的下场会怎样。” 另一个科研人员用拇指越过肩头,比了比身后的培养罐。 “联邦从来没有可参考的精神力移植案例,估计会像克隆人摘除器官那样移植?不知道到时要摘它的哪个部位。” “脑子吧?据说精神力基因与大脑皮层某部分相关……” 他们被俘前都是调查局的科研组特工,经手过大量非法人体实验。不给实验品赋予任何人类情感和意义,已经是他们的职业习惯。 一名科研人员拿着心率报告,开始调整培养罐内的营养浓度。 浑浊的液体罐底部,冒出一连串细碎的气泡。 气泡沿着小腿肌肉翻涌而上,一路盘绕过躯干,最终消失在银白的发梢。 英俊的银发少年双目闭合,没有声息。 他像一尊苍白的大理石雕塑,静静漂浮在培养液中,对往后的命运一无所知。 77、第 77 章 “还是不愿意看我吗?宝宝小猫。” 恺撒说。他扳着林诺的腿根,声音有些许含混和黏浊。 少顷,又熟练地用舌尖去钻弄。 “我这样弄……也不愿意吗?” 林诺饱满的腿肉微微颤着。 但他固执地偏着眸,看向庄园上方永恒不变的晴朗天空。 于是恺撒轻轻叹气,最后喉结一滚,全部咽掉。 恺撒替他清理的时候,林诺依然朝一边偏着头,也懒得把松垮的睡袍拉上,好像已经完全不在乎这具身体。 银发男人只好去吻他的腹肌,从腹肌一路往上亲,亲到自己最喜欢的地方,最后才把睡袍的纽扣一粒粒系上。 在林诺漂亮的腹肌上,有一行“恺撒·卡厄西斯”的英文纹身。 因为用了特殊的异星颜料,只有在肌肉发热、滚满汗珠的时候才会显现。 这是恺撒在某次易感期失控后的手笔。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是在连林诺自己都不知道的隐秘位置。 虽然恺撒认为他的宝宝小猫一生都不会被别人占有,但假如某人也沉迷被林诺紧紧缠住腰的感觉——并且爽到头昏脑胀、需要直起身吸气时,他就会在那一瞬间,看见真正拥有者的名字。 “……精神力还会恢复的。因为小猫并不是原生omega,对不对?” 恺撒一边给林诺系扣子,一边低声哄, “我最近也在研究如何修复受损的精神力,一旦研究成功,我会把修复技术也给你用。到时我们都能驾驶机甲了,可以去更远的地方过结婚纪念日。还记得那年我生日时,你为我准备的美丽星空吗?我们还会再去一次的……” 然而林诺并不说话,也不看他。 系完扣子,没等恺撒把话说完,他就自顾自下床,去机甲工坊看资料了。 恺撒留在原地,默默揉着眉骨。 好在林诺在易感期和非易感期的表现差异很大。至少在每个月的第一周,他能拥有宇宙中最可爱、最黏人、予取予求的小猫恋人。 那种难以想象的巨大幸福感,足够覆盖剩余三周的落寞。 他系着袖扣,考虑该如何哄林诺做这个月的孕囊检查。 但光脑响了一声,是狼骑从前线回来了。 联邦历2952年进入尾声时,恺撒决定清算逃逸太阳系的联合矿业,并取得初步胜利。 第三舰队在外太阳系搜寻到他们的军工厂据点,于是接连进行捣毁,使反叛势力之一的联邦远征军,再也无法获得军火输送。 恺撒计划来一波趁火打劫,调遣部分狼骑前往搜刮军工厂。 但收到狼骑的通讯请求后,他登上指挥舰,却见舱门滑开,杜兰德有些魂不守舍地走进来。 杜兰德低垂狼头,缓慢单膝跪下。 “怎么了?” 恺撒站起身,绕过办公桌,却先一步从光脑里,获得了狼骑从前线发回的情报。 ——一则涉及当年,冥炎被调查局预谋改造的情报。 “先告诉我结论。”恺撒倚在桌沿,语气很平静,“还是林成宇和他的妻子动的手吗?” “他们的确与调查局做了交易,也的确在那一晚出现在地球港口机甲库,甚至确实曾经亲自进入冥炎。” 杜兰德艰涩地说,“但是联合矿业的科波菲特董事在我们控制调查局前,曾暗中谋杀过几位特工。我们沿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时……” 不知怎的。明明这件事涉及他的双眼和精神力,他也曾发过毒誓,要让所有相关人员付出代价。 但三年后听到情报反转,恺撒却显得兴趣缺缺。 新的证据在光幕上滚动,因为联合矿业的据点被捣毁,更多口供、录音、密令……开始向他汹涌滚来。 “……当晚进入港口机甲库的,并不只有林成宇夫妻二人。在他们离开后,调查局科研组发现精神力熔毁程序无法成功启动,于是曾派遣第二组特工前往重新安装。联合矿业销毁了第二组特工进入的证据,让我们将矛头完全指向南境林家……” …… (“……‘弟弟,请你——不,求你好好照看他。他几乎是我和文华的一切……你知道吗?小宝其实更像他的妈妈。我真高兴在最后时刻,发现了这一点……’”) “……不是他们做的。”少年的头被他压在监控台上,神色却出乎意料平静,“我妈妈是顶尖机械师,我爸爸是她的学徒,所以植入精神力熔毁芯片这种事,只能是我妈妈主导。但她不会这样做。她说过一颗偏差值在1%的螺丝,都有可能导致一位机甲战士丧命。她说过人命不是游戏,她不会用机甲来开玩笑。” …… “有关林成宇的认罪遗书,的确由他本人撰写,且没有发现篡改痕迹。但在联合矿业封存的机密资料里,我们发现了林成宇和秘密调查局二次交易的证据。调查局显然以林诺的性命作为要挟,要求林成宇认下这桩罪行,并制造畏罪自杀的假象。” 杜兰德低声说, “当年林成宇的妻子,误以为拒绝完成任务,等同亲手放弃林诺的性命,于是在绝望和负罪感中选择自杀。林成宇也在万念俱灰之下,顺从调查局,留下那份顶罪的遗书,以换回林诺的一线生机……” “到此为止。”恺撒突然说。 他从杜兰德身边走过,目光扫向空无一人的走廊。 又回头问:“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包括我在内,15名着手调查此事的狼骑,以及正在潜逃的科波菲尔董事。” 杜兰德沙哑地说,“队长,我必须对此负重大责任。是我率队获取并不完整的证据,导致误导了所有人的判断。我必须为三年前被无辜殃及的人负责,丹特上校,还有南境林家,还有……还有那个孩子……” 他的盔甲发出一阵轻微细响,是盔甲里的维生装置,检测到主体剧烈的情绪波动,于是开始释放镇静气体,以免危及性命。 在慢慢平复情绪的间隙,杜兰德发现银发男人又回到桌前。 恺撒背对窗户,倚着桌沿,脸和义眼都浸在逆光的阴影里。 “休假一段时间吧,杜兰德。带上那15名弟兄一起。我听说西半球正值夏季,正是度假的好时候。” 他温和道,“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可是,队长,这是非常严重的错误!我必须对一切负起责任……您对那个孩子的惩罚,我应该——” “我们从相识开启,已经并肩作战13年。即便星陨战役改变了我们的命运,但你还是很像一个军人,杜兰德。” 恺撒微笑着打断他,“对军人来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但对政治家来说,对错之间的界限并没有那么清晰,总会有很多转圜余地的。” 杜兰德跪在那,一只狼耳立着,一只狼耳耷拉,一看就知道完全没听懂。 “去吧,杜兰德,我给你们安排度假飞艇。丹特上校的遗孀和孩子们也在西半球,如果实在歉疚,换一套亲民点的维生外观,照顾他们一段时间。这样就足够了。” 打发走杜兰德,恺撒花了五六个小时的时间,重新审阅从联合矿业处得来的证据。 三年来,他基本把涉及星陨战役的仇敌清算完毕,不管直接参与还是间接参与,甚至不确定是否参与、但确定倒向旧政府一边的,都在这场血腥的大清洗丧命。 成王者不同于史诗英雄,并不需要总做普世价值中正确的事,大清洗的结果是地球辖区再无内乱,他对宙斯边界以内的统治固若金汤,那么大清洗就是“正确”的。 只是看着手里的新情报,恺撒抵着额角,面上没有展露太多表情。 比起三年前目眦欲裂、眼底淌血的那一刻,他现在内心毫无波澜,只有一种不合时宜的、令人尴尬的平静。 新情报随着光屏,在恺撒皮革手套的指尖上缓慢旋转。 过了一会儿,他动了动指尖,让这些证据如云烟一般,被彻底销毁。 办公室内的全息时钟响起。 该回家陪恋人吃晚饭了。 “我撤回了对南境林家的通缉令。” 晚饭时,恺撒一边切着牛排,一边轻声对林诺说, “我的人告诉我,林成彬还活着。上一次有人目击到他,他正在外太阳系的黑域购买药品。” 林诺低头切着牛排,依然没有搭理他。 但青年的指尖骤然开始发抖,导致很难把肉切成块。 于是恺撒很熟练地探身过来,把自己切好的那盘换给他,再把林诺的那盘拿回去继续切。 “当年我只射穿了他的肩膀,因为他毕竟是你最后的亲人,而你又一直在为他哭诉求饶。当然,我必须承认,这一点让当时的我也非常懊恼。所以之后屡次跟你吵架,我都一气之下说我把他杀了。” “骗子。” 林诺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有点嘶哑,因为这是他在本月的易感期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狼骑的头盔有作战记录仪。等你吃完,我让一名狼骑过来,播放给你看。” “骗子。” “或者是林成彬在黑域的交易记录、影像?” “骗子。” “小猫……” “骗子。” 恺撒抬眸看向林诺,见他已经是食不下咽的模样,不由有些后悔在用餐时谈这件事。 银发男人叹着气放下刀叉,走到林诺身后环住他。 林诺的第一反应,是要挣脱并给他一刀,但在已经完成标记的alpha和omega之间,永远有着对彼此身体接触的渴望。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胳膊抬起,环住alpha的肩膀,并被alpha抱到了沙发上。 “下个月就是我们的结婚三周年纪念日。” 恺撒用鼻尖摩挲着他的耳垂,喃喃地说, “小猫,我可以找到他,让你们团聚。三年来,我做错过许多事,但有时希望你也能体谅我的心情——没人能在知道自己恋人的父母,参与摧毁过自己精神力和双眼时,还依旧保持冷静。或许这是一个新的开始,我……” “……我的,父母,绝不会,那样做。” 林诺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告诉他。 他甚至忘了自己当下仅剩的报复手段,将一双怒意燃烧的黑眸,瞪向男人始终注视他的义眼。 结果恺撒的义眼微微一暗,唇角浮现一个小小的弧——他又被看得高兴了。 “证据?”他神色如常地说,一如从前每一次死循环,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件事是假的,至少我不需要再在对你的爱和仇恨之间煎熬……可是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无辜。有时我也会觉得,虽然惨烈,但我们的相遇就是命中注定。调查局偏偏选了他们,而我救下的偏偏是你。如果命运注定要我付出精神力和双眼,才能换回一生挚爱,那么如今想来,这其实是一桩很划算的交易。” “我从9岁起就决定不再屈服于所谓‘命运’。如果你想要表演深情,至少该学会别再把‘命中注定’挂在嘴边。” 林诺冷硬道,“有空谈谈人身监禁和强制改造这种反社会行为如何?” “好。小猫不喜欢,我就再也不提命中注定了。” 恺撒从善如流,并依然忽略后半句话。他亲吻着林诺的指尖,温存片刻,又低声说: “我们的家庭医官学术不精,我想换一个。既然我没有问题,你也没有问题,没道理我们三年都没有小小猫的。我这几年跟你在一起时……做梦都想要一个很好的家。但你知道我出身孤儿院,在这方面不太擅长,要全靠小猫来教我了。” 虽然谎言是他的常态,但自结婚以后,他越发在林诺身边感到安全舒适,也会像这样吐露许多肺腑之言。 所以当恺撒吻着林诺的锁骨,低声倾诉时,义眼甚至颇为难为情地躲闪了几下。 但林诺的脊背逐渐僵硬。 在这种状态下,银发男人梦想的一切,对他来说就是最可怕的噩梦。 若不是因为他们的家庭医官,是副官从前最好的朋友,他如今恐怕早已身陷深渊。 “我好像听丹特提到过你。” 家庭医官说。 她以alpha信息素干扰为由,把恺撒隔绝在检查室外。 而当听说从前有个omega患者,就因为伴侣的信息素干扰,没能及时确诊绝症,恺撒居然没提出任何异议,乖乖去检查室外候着了。 “这里有两瓶辅助剂。这瓶可以促进omega孕囊成熟,而这瓶,是我为另一位不愿意怀孕的omega患者预留的。” 她把两瓶药剂先后拿上桌面,神情始终冷漠,但拿药的速度很慢,保证能让林诺看清楚, “我现在要出去跟执政官大人汇报你的身体状态,你自己把药收起来即可。它们的药液看起来很像,所以千万、千万不要拿错。明白了吗?” “……但现在这种时局,我确实很难找到信任的医官替代她。” 恺撒仍在絮絮低语,手掌反复摩挲林诺的腰身,又捂在有他名字纹身的地方。 “如果我们有孩子,我真希望ta能更像你一点。如果既拥有我的血脉,又能有你的灵魂,意味着ta就是这个宇宙间,可以证明我们相爱过的结晶……我发誓会给ta仅次于你的一切。” 林诺紧紧绷着身体,半晌,才说出一句:“我觉得现在的家庭医官挺好的。” 话音刚落下,他立刻后悔—— 三年来的经验告诉他,恺撒又要犯病了。 “为什么这样说?” 果不其然,恺撒从他的胸口抬眸,温情的模样一扫而空,眉眼间慢慢浮出阴鸷, “你喜欢她,宝宝小猫?她倒是的确有一个beta前夫……” 距离下次易感期还有5天,林诺得知了家庭医官换人的消息。 他紧紧攥着已经用光的空药瓶,目光穿过庄园下方的云层。 那是庄园的温室屏障,穿过它,就会抵达下方的反重力防护盾。 星舰撞上防护盾,都会瞬间被反重力肢解,更别提凡人之躯。 三年来,林诺第一次有了去触碰那个防护盾的念头。 但好在,这个念头只在脑中留存半秒,就转瞬即逝。 恺撒因地球方面的什么偶发事件,一时半会回不来,而他用力丢下空药瓶,转身走向地下工坊,准备再次对命运发起抗争。 *** 恺撒没有忘记恋人的易感期,也从未忘记身为alpha的抚慰职责。 但在当下,他只能踏着a组实验室满地的碎片,将极度阴沉的目光,缓缓移至监管人脸上。 “……执政官大人,这是我的严重失职。他们花了整整三年时间,竟然只是在打通这条通向地表的出逃路线……请允许我将功补过,抢在他们对外散播实验机密前,将他们连同家属一并处决……” 恺撒的军靴踏在碎片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尖利声响,每一声都像在凌迟监管人的心脏。 他不得不把头压得更低,浑身发着抖地乞求: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执政官大人……请……” “b组那边如何?”恺撒问。 “正常运作。” 身后的狼骑回答,“已经成功研究出潜力超过10000的精神力供体,随时可供a组取用。” “咯吱、咯吱”的碎片踩踏声,在环绕实验室一周后,最终停在监管人面前。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恺撒蹲下身来,低声安抚对方,甚至握了握对方的肩膀, “精神力移植实验绝不能在人前曝光。你也完全明白这点的,对不对?当初我就说过,只要a组实验失败,两组人员一并处决,你还记得这个命令吗,沃克?” 监管人就像抓到一线生机,猛地抬起头颅,飞快喃喃道: “……执政官大人,我还有用,我可以成为您的处刑者,请派我去处理b组……” 恺撒站起身,端详他一会儿,最后微笑说: “算了。比起人类,我还是更相信我的处决按钮。” 厚重的实验室舱门层层关闭,将绝望的哀嚎隔绝身后。 当恺撒登上私人飞艇时,两处地下实验室恰好同时起爆。 火光熊熊,染红圣山的上空。信徒们骇得跌翻着地,又推推搡搡着往高处拥挤,想要看清究竟是哪里失火。 两处实验室都在荒山深处,不多时,星网开始播报自然灾难预警,一队队灭火艇出动,开始朝山火喷洒水柱。 “送我回家。” 恺撒对飞艇驾驶员说。 而在他上来前,驾驶员早就熟练地预热好引擎,并将目标设定在空中庄园。 在这些不涉及核心事务的下属面前,执政官上司确实总跟配偶如胶似漆,婚后三年还是如此,这点倒是远超联邦90%的alpha。 甚至当他需要跃迁回地球处理事务,也要把空中庄园一起拉来,总之不能跟配偶离得太远。 事实上,驾驶员还没升上天空,就已经听见接近目标的提示音,不由感慨十分节省飞艇能源。 那就是一刹那间的事。 继两座实验室爆炸的声响不久,从火光映红的圣山天空,骤然传来第三声震耳欲聋的暴鸣。 巨大的火团勾勒出空中庄园的轮廓,以及两艘直直撞击在庄园防护盾上、已经四分五裂的隐形无人飞艇。 搭载空中庄园的母舰缓缓倾斜,但因为反重力装置还在运行,于是堪堪挂在云端上。 紧接着,在恺撒被火光映得猩红的义眼里,第三艘更加坚固、挂着星盗旗帜的歼击舰,穿过防护盾的缺口,将船头直直扎进母舰甲板中。 对于一个经历诸多战役的指挥官而言,这场行动其实相当粗暴拙劣。 若换做从前,恺撒的第一个命令,会是立刻调集驻防德尔斐的舰队,先将整艘母舰围得水泄不通,原地布防,然后再慢慢扑灭母舰上的大火—— 袭击恰巧发生在杜兰德和一半狼骑休假的时候,事情当然不会那么凑巧。 而只要是星舰构造,都会装载足以对抗太空恶劣环境的高强度救生舱。 他和林诺都知道庄园救生舱的位置,他也知道林诺在军校受过逃生训练。 ……可是—— 许多灾难性的场景,突然大量涌进脑中。 他的宝宝小猫即将进入易感期,而易感期的林诺,是脆弱、娇柔、神志不清,需要被他的alpha严密保护的。而在下个星期,他们还会迎来结婚三周年纪念日。 他给林诺准备了一个礼物,是金星机甲实验场最新研发的专用机甲。 就算只剩一点点稀薄的精神力,小猫也可以开着它,去看他们从前看过的那片星空。 ……不。不行。 “……我要德尔斐附近所有的救援部队、灭火艇!” 恺撒嘶声下令,“现在!” 正在扑灭山火的几艘灭火艇,迅速调转方向,冲向燃烧的母舰。 紧接着,就是更多的救援艇、医疗舰,母舰下方的信徒和民众还在飞奔逃窜,生怕母舰砸到他们头上,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恺撒的嫡系部队第三舰队,在半小时后才闻讯赶来。 母舰在此期间,还经历了不明原因的二次爆燃。 从机甲工坊爆发而出的火团,将楼顶的温室花园也炸了个粉碎。 等到火势渐小,恺撒才跟救援部队一起,进入已经化作焦黑的庄园。 生命探测器密密麻麻,被布置在母舰的每一层坍塌钢架上,但没有一枚响起。 恺撒用力推开那些滚烫发红的钢筋,带着救援部队,一路往母舰最底层急走。 走到地下三层的固定角落,救援部队的主管松了一口气—— 他看见了熟悉的救生舱构造,而且舱体完好无损。 然而下一秒,他吐出的那口气,又颤巍巍吊在喉头。 生命探测器依旧没有动静。 救援队全部呆立在侧,没人敢先上去拉开那扇门。 最后,所有人都看着银发执政官走过去,并把没来得及合拢的舱门缓慢拉开。 一阵可怕的浓烟,混合着人体焦臭喷发出来。 救生舱内部,是一具还在燃烧的焦黑尸体。 它佝偻着腰背,已经被烧得碳化,当恺撒躬身进入救生舱,军靴踏地带起的震动,甚至让焦尸化灰的无名指震断半截。 同时掉下来的,还有骨碌碌滚到恺撒靴边的婚戒。 部分救援队成员已经开始悄悄后撤,不愿意看见银发执政官的狼狈模样,以免未来遭到清算。 之前为恺撒驾驶飞艇的驾驶员却没法撤离,他慌乱地查看一番现场,尝试作出判断: “会不会是……跑进救生舱的时候,衣服不小心沾了化学药剂……” 恺撒把那枚婚戒拾起来,沉默端详片刻。 现场死一般寂静,无论了解执政官与否,都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吱声。 “……第三艘撞击庄园的歼击舰。是否让人搜查过?” 长时间的恍惚过后,恺撒就像突然回了神,冷不丁询问身边的狼骑, “上面应该还有不少星盗的尸体。恢复虹膜进出记录数据,那艘星盗船上,应该会有跟他体型相当的人。” “是,队长。” “……上世纪那群调查局特工的做派。封锁——不,应该来不及了。” 他喃喃自语。 早在他踏上这艘母舰前,第一批灭火艇就已经悄悄离开。 而他当时还正在奋力推开无数坍塌的钢筋,拼命往母舰底层赶。 恺撒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皮革手套早已被高温熔穿,本就疤痕累累的手掌上,又多了数道烧红钢筋留下的灼伤。 血肉被烫得翻卷不堪,散发着跟面前尸体一样的焦肉味。 银发男人站起身,把受伤的手和婚戒一并揣进衣兜,头也不回地离开。 *** 距离圣山50公里,荒山深处。 附近的母舰袭击事件,调走了所有灭火艇,山火仍在熊熊燃烧。 山里的野生动物集体受惊,慌不择路,向山下逃亡。 很快,火焰暴鸣的声音,被一种浓浓的震响掩盖—— 爆炸导致滑坡,无数滚石被泥流裹挟,朝山脚汹涌而下,直到全部坠入山底的深潭中。 被泥流一同冲下来的山鹿,在浅滩区挣扎哀鸣,不久便断了气。 夜色渐浓,从遍布沼泽的泥潭里,伸出一只满是特殊玻璃碎片划痕的手。 银发少年拖着重伤的身体,努力挪动到浅滩边缘。 他迷茫地攀在山鹿的尸体上。 一双灰蓝眼眸仰起,望向仍在熊熊燃烧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