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漏姐姐的亲事后》
1. 捡漏第一天
阳春三月,天光破晓,金光散漫徐徐爬过院墙,在明亮的窗牖上泼洒开,昭示着新的一日到来。
婢女含笑捧着一束西府海棠进了里间,这花儿娇嫩,哪怕脚步再轻缓,身后还是落了好些粉白花瓣。
珠帘轻晃,隐约透着里间雅致的装饰,帷幔随风起舞,春日的芬芳送进了那张雕花架子床里,金绣软帐飘拂,露出一丝玲珑曲线。
春思院里早就开始忙碌,洒扫、浇花送水、晒被熏衣,每个人都井然有序,各司其职。
温竹君已经醒了,但她不想动弹,浑身无力,都怪衾被里太舒服。
她还算幸运,穿成了吃喝不愁的小姐,每天大清早地请安问好,相比于穷苦人家,这点折磨人也容易忍受。
“姑娘,姑娘?”玉桃小声喊了两句,“快到卯正,厨房热水送过来了,得去正院请安呢。”
温竹君“嗯”了声,又问道:“父亲呢?”
“姨娘说侯爷一早就走了,姑娘,今儿是给大姑娘二姑娘相看的日子……”
话音刚落,就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人未至声先到,轻快的脚步昭示着来人心情极好。
“竹儿,快起来,都这个时辰了,还赖在床上呢?往日请安,你不是最积极的吗?”
槅扇门一开,温竹君的眼睛就闪了一下。
实在是面前的美妇人,华裳跟首饰都太扎眼了,尤其是那张美若天仙的脸,连华裳首饰都盖不住。
温竹君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眼睛是灵动的,鼻子是小巧挺翘的,就连耳朵的形状都很完美,世间一切美好的词汇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
“快快快,咱们快些去给夫人请安,今儿可是好日子。”美妇人喜滋滋地凑到女儿榻上,浑身香气馥郁,整个人犹如水蜜桃般,娇嫩可口。
她张罗着丫头拿新裁剪的衣裳,难得爆发请安的热情,要知道往日,她是最不喜到夫人那去的。
“你看,你父亲给我买的新簪子,我想着给你戴正好。”
温竹君望了一眼,是一支暖玉蝴蝶式样的簪子,还用猫儿眼宝石打磨嵌了两个小眼睛,活灵活现,价值不菲,很适合小姑娘。
恐怕父亲压根就不是给娘的。
温竹君一眼便看透美貌娘亲想做什么,平时可不会这么早过来催,估计又憋着什么小心思。
“娘,今天大姐姐二姐姐相看,我们去这么早干什么?夫人忙着呢。”
周氏就算板着脸,也美得令人陶醉。
“你这孩子,都十五了,一点不着急,我都快急死了。”
“娘,你就巴不得我早点出嫁是不是?”温竹君扑到她怀里撒娇,“你有了儿子,就嫌弃女儿,哼。”
“胡说八道。”周氏将女儿给扯起来,看她出落得如花似玉,满眼温柔。
“我是想着,你能嫁一户好人家,做正妻,将来呀,就不用受气,也不用看别的女人脸色,跟夫君恩恩爱爱的,你弟弟是男孩,无论怎样,总能分一点东西……”
温竹君听着美貌娘亲絮絮叨叨的,心里不由柔软了几分。
“娘,我还小呢,今儿是大姐姐跟二姐姐相看,我要是去了,到时候万一别人相看上我,可怎么办?”
周氏先是满脸骄傲,但看着女儿似笑非笑的神色,就知道自己那点心思,又被女儿看穿了。
她目光乱转,狡辩道:“怎么可能?我们可不会干这种截和的事儿,不可能……”
温竹君望着她明艳动人的脸,心中微叹,怎么到现在,连撒谎都撒不好啊?
幸好娘亲是进了侯府,出身虽不好,但主母大方,亲爹宽厚,若是进了别的人家,还不知道要被磋磨成什么样儿。
也难怪侯爷爹宠爱,三五不时地过来,这样玲珑剔透多才多艺的笨蛋美人,她也喜欢。
她对着这张脸实在怒不起来,细声细气地给娘解释。
“娘,你在夫人面前,切记要谨言慎行,今儿若是只有二姐姐,大不了跟春绯院撕一回,但今儿还有大姐姐,夫人的亲女儿,我的嫡亲大姐,若是我们搅和了,你想想夫人的手段?还有大姐姐的脾气?”
周氏给女儿挽发的手一顿,眼波飘忽,芙蓉面上有些委屈。
“我昨夜和你父亲求了,让你跟在夫人旁边露露面,他也觉得好,我就想趁着今早请安再求一求夫人,将你带在身边,也好叫外头的人看看你有多好,这对你以后相看人家有好处……”
温竹君一脸无奈,用表情告诉她,这是个极蠢的主意。
周氏眼圈一红,哽咽起来。
“那怎么办?夫人不喜我,她肯定不会给你好好挑夫家,到时候嫁妆不丰,过得不好怎么办?呜呜呜,都怪我没用,你要是托生在夫人肚子里就好了……”
美貌娘亲哭起来,梨花带雨,芙蓉泣露,仙女落泪般的美。
温竹君看着心疼,连忙宽慰。
“娘,你就别担心了,夫人其实挺好的,没有不喜欢你,对我跟弟弟也很好,我以后也会过得很好,等将来我有出息了,就接你出去享福,好不好?”
周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含泪一笑,似云开雨霁。
“你就哄我吧。”她气哼哼地扭头,又忍不住转过身,一脸委屈道:“反正我就想你过得好,舍不得你受苦。”
温竹君说不感动是假的。
她握住美貌娘亲的手,“娘,我这么聪明,你就放心吧,我肯定能过得好。”
周氏闻言想反驳,但思及女儿确实比自己聪明多了,只能点头。
“你从小就聪明主意大,但将来你的婚事,我也得过过眼,你父亲都答应我了。”
温竹君知道这是父亲哄她呢,又实在不想打击她,便不再反驳。
哎,自己都十五了,娘亲还是没弄明白,在侯府,她们春思院的主子是夫人,根本就不是侯爷爹。
她一个姨娘,却老是越过夫人跟侯爷爹请事儿,亏得夫人不愿计较,不然春思院早就没了。
只是穿衣自由还是要的,她选了往日穿的杏黄衫子,就连头发,也不肯梳复杂的发髻。
最后迫于娘的压力,勉强戴上根式样古旧的簪子,把周氏气得绞帕子。
等到梳洗装扮好,温春果也被奶嬷嬷抱过来了,穿着团纹大红直裰,小脸圆嘟嘟,看起来可可爱爱,像个熟透的红苹果。
“姐姐,你好漂亮呀。”
温竹君被弟弟软软糯糯的小嗓子萌出血,“小嘴儿真甜,小果子有没有想姐姐?”
周氏撅嘴,“说了叫果儿,什么小果子,一点不正式,还有你这个名字,当初我都说了,不要竹子……”
温竹君觉得好笑,名字这个事儿,是美貌娘亲的心结了。
温家四子四女,四子从春,取辉煌成果四字,四女从君,取梅兰竹菊四字。
虽然侯爷爹肯定偷懒儿了,但这名字都简单明了,大方得体,挺好听的。
可美貌娘亲觉得竹子跟果子不好,竹子会被砍,做成床榻竹篮,可怜命。
果子更不好了,要被吃的,没被吃也要烂掉。
姐弟俩的名字,一听寓意就不好,不大气,不磅礴。
温竹君有时候就觉得,娘亲色艺双绝,是不是智商换来的?
有阵子竟然还起了让小果子去争斗的念头,要跟夫人作对,把温竹君吓得半死,死命拦住要雄心勃勃大干一场的娘。
就这智商,还斗什么斗,这不作死吗?混吃等死躺平享受不好吗?
温春果紧紧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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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姐姐,脸贴脸,奶声奶气的,“姐姐,你好香呀,小果子要掉了,你抱紧点哟。”
“好好好,姐姐抱紧我们小果子,飞咯。”温竹君快被四岁的弟弟萌翻了,亲了又亲。
周氏看着儿女胡闹,在后面追着喊,“叫果儿,不要叫小果子,哎呀慢点儿……”
玉桃也赶紧跟着,生怕姑娘公子摔跤。
到了正院门前,听到里面熙熙攘攘,仆妇身影随处可见,连青石板都格外洁净,应该正忙着呢。
她等了等,没一会儿,就见梳两个包子头,圆滚滚的小姑娘,从竹林小道里飞奔而来。
“三姐姐,你又等我呢?”九岁的小姑娘,声调正脆着呢,像只黄鹂鸟。
温竹君张开手臂接住四妹妹温菊君,笑道:“四妹妹,你又漂亮了哦。”
周氏在一边也接话,“是啊,脸儿又圆了。”
温竹君见温菊君面色有些郁郁,连忙找补。
“姨娘是说你可可爱爱的,像一朵小花儿,你看……”她随手摘了一朵花儿,“圆圆的花蕊是不是可漂亮?”
温菊君这才小淑女般,扭捏着站好,双眼咕噜噜地转。
“三姐姐,母亲说今天要给大姐姐二姐姐相看呢,到时候咱们偷偷藏起来看吧?”
温竹君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你不怕二姐姐骂你啊。”
“哼,我才不怕她。”温菊君小小年纪叉腰,特别可爱,“三姐姐,二姐姐老是找你的茬,你就不想看看她的未来夫婿?万一是个丑八怪呢?”
还不待温竹君开口,姨娘们也陆陆续续地到了,夫人身边的韶华便过来请。
含春园是个三进的院落,范围不大,但小而精致,花架上的紫藤萝开得正好,旁边的西府海棠粉白娇艳,花花草草都很有精神。
游廊上的帘子已经取下来换上了新的,槅扇门前石阶上摆了名贵盆栽,看起来生机勃勃。
温竹君挺喜欢这个园子,温馨且精致,夫人是个很有生活智慧的人,并不是刻板印象中只会争宠护崽不讲道理的正室娘子。
西梢间里,阳光正好,两个妙龄少女正端坐其间,姿态优雅,一人端着茶碗,一人正襟危坐。
周氏先开口,“大姑娘二姑娘早。”
说完便赶紧退到了一边,生怕女儿的眼神扫过来,暗示她说错话。
温竹君和温菊君也屈膝行礼,“大姐姐,二姐姐。”
温梅君眼皮掀起,端茶的姿势都不变,随意唔了声,便算打过招呼了。
大家也都习以为常,温梅君是侯府这代里的第一个女儿,从上到下如珠如宝地疼爱,性子很是骄矜,鼻孔朝天,谁都看不起,包括和她一母同胞的温菊君。
温兰君倒是接了话茬,面色不佳,阴阳怪气道:“三妹妹今儿穿得真鲜亮啊。”
温竹君笑了笑,“二姐姐才鲜亮呢,端庄大方,优雅别致,母亲说今儿是两位姐姐的好日子,我就是来凑热闹的。”
“你年岁还小呢。”温兰君瞥了周氏一眼,似乎是看出了什么,眼底轻视,“就这么着急恨嫁?不如,把我的让给你?免得你还要动手抢。”
周氏闻言很不快,她虽然这么想过,但还没做呢。
“二姑娘怎么说话呢?”
“我就这么说话呀,我哪天不是这么说话?”温兰君呛得有些反常,“怎么?姨娘还不许我说话了?哪里学来的规矩?花楼里吗?”
“你……”周氏气急败坏,她出身花楼不假,但进侯府时还是清白身子,这么多年在侯府过活,侯爷都没说过,被小辈指着鼻子骂,实在太难听了。
温竹君赶紧拦住美貌娘亲,小声道:“别生气,忘了上次吃大亏吗?”
她知道温兰君为什么生气。
2. 捡漏第二天
就是因为今天的相看,去年就开始提了。
温兰君要相看的,是个穷书生,家中就几亩薄田,一个寡母,还有不知能不能高中的状元梦。
而大姐姐温梅君相看的,是个家底丰厚,荫封世家的武将,两家祖辈有渊源,开口就能叫父亲一声世伯。
最重要的,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上无双亲磋磨,下无妯娌姑子刁难,为人正派,是夫人千挑万选出来的好后生。
温竹君对二姐姐没什么敌意,平日多有忍让,那是因为懒得争吵,但今儿说到美貌娘亲,她不能忍。
“二姐姐大早上吃错药了?还是不高兴今儿的相看?莫非是嫌弃母亲给你寻的亲事?”
温兰君被她当面戳破心思,又羞恼又委屈,“你,你胡说什么?我这是关心三妹妹,毕竟马上就要轮到你了。”
温竹君含着笑,听出她言语间的咬牙切齿。
“哟,被我说中了?二姐姐还真对这事儿有怨言呢?这可是母亲辛辛苦苦为你挑选的,你竟然不满意……”
温菊君拿眼一瞪,“好哇,你敢对母亲不敬,我待会儿就告诉母亲,让她罚你。”
温梅君眉头也拧了起来,望向温兰君的眼神有些不善。
“母亲辛苦一场,你就是这么报答的?”
温兰君本以为今天发泄几句,三妹妹也会照常忍让,没想到她竟然还嘴,还故意挑拨,不由气急败坏,扭身就要冲过去打。
“你这死丫头,胡说八道,我看你就是恨嫁了,这么着急……”
周氏可忍不住了,抱着温竹君往后躲。
“二姑娘要是不满意,直接找夫人说去吧,怎的就敢找我们竹儿撒气?实在不行,去找你自己的姨娘啊……”
温兰君被戳到心窝子,气得眼眶都红了,她的姨娘最近禁足,连亲女儿相看都出不来。
温竹君看她那委屈样儿,心里叹了口气。
二姐姐是个拎不清的糊涂货,整天想比肩大姐姐,可惜命不好,没托生在夫人肚子里,大姐姐是夫人的亲生女儿,孰轻孰重,她怎就没个数儿?
“夫人来了。”丫头在一旁轻声道。
姨娘们和四位姑娘赶紧站好,就连温梅君那么傲的性子,都老老实实地立在前头,等待母亲进门。
丫头打起珠帘,一小段墨绿缎子百鸟朝凤襕纹马面裙裙摆率先漾在了众人眼中,珠帘后出现的妇人眉目端庄,动止雍容,保养得宜,举手投足自有一股稳重与端凝气度。
一双丹凤眼淡淡,不怒自威,扫视下,所有人都不自觉低下了头。
“姨娘们都回去,四位姑娘留下,果儿还小,跟着姨娘回去吧。”夫人淡淡道。
侯府一共六位姨娘,今儿除了二姐姐的姨娘禁足,五位都来请安了。
四个儿子,除了温春果太小住在内院,剩下的三个春,都已经住到外院,今日应该早就请安过了。
周氏牵着温春果,随着姨娘们鱼贯而出,有些担心,忍不住给女儿使了个眼色。
温竹君朝她眨眨眼,示意她放心。
韶华将红漆官帽椅摆在正堂中,随后夫人身边伺候的嬷嬷不知道从哪掏出来四个半旧藤编软垫,一一摆在官帽椅前。
四君不敢反驳,就连温梅君这时候都没多话,直接了当的跪下去。
“母亲,二妹妹跟三妹妹吵架,我跟四妹妹什么都没说。”
夫人慢条斯理地接过丫头递来的茶碗,轻轻刮沫,宽袖滑落,碧绿水润的玉镯子,衬得手腕圆润白皙,一举一动都雅致雍容。
“你没说,就没错了?”
温梅君想辩解,但眼珠子转了转,缓缓低下头。
“母亲,我知道错了,作为大姐,没给妹妹们做好榜样,也忘记了母亲日日教导姊妹和睦,相互扶持,女儿错了。”
温菊君才九岁,正是懵懂的年纪,闻言很不服气。
“是二姐姐骂姨娘是花楼里教养的,还说三姐姐恨嫁,哼,母亲,二姐姐不满意您给她说的亲事呢……”
温兰君见妹妹告状,眼泪簌簌落下,小声辩解,“女儿没有,女儿只是,只是……”
夫人饮了口茶,随手往旁边一递,自有丫头殷勤接过。
她擦擦嘴角,“只是什么?心里不乐意?觉得不公平?还是你不愿出嫁,想出家做姑子?”
温兰君浑身一抖,“不是不是,女儿没有……”
温竹君闻言也埋下了头,心中震惊,侯府的女儿,竟然也只有这两种出路吗?
做姑子清苦,她肯定忍受不了,可作为女儿家,身家性命都被拿捏,姻缘之事,她实在没有话语权。
夫人白皙滑腻的指尖在椅子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涂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又长又尖,声音格外响,直击人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兰君,为你相看的人家,是我与你父亲商量过的,这个书生是个有志有才的孩子,虽然家中不富裕,但选男人,须得看前程,人品贵重,你喊我这么些年的母亲,我绝不会害你,这孩子与你很相配,你父亲也说好。”
这是一辈子的事儿,也只有这个时候,才有为自己说几句话的机会。
想起姨娘还在受苦,再羞也只能自己说。
温兰君鼓足勇气,嗫喏道:“可他只是个穷书生,不知何年能高中,若是一直不得功名,如何能帮衬侯府、帮衬兄弟?母亲,大姐姐嫁的是荫封世家,为何我就得嫁穷书生?难道,母亲嫌我是姨娘生的?所以才这样般对待……”
“啪”的几声当啷脆响,夫人将茶碗砸在了温兰君膝下。
“糊涂东西。”
见母亲发怒,四君赶紧跪下磕头,异口同声,“母亲息怒。”
夫人站起身,指着温兰君厉声道:“从小到大,四个女儿,我都是一视同仁,梅君菊君有的东西,你与竹君样样都有,在侯府,没有庶出嫡出之分,我对你们,自认从来无半分不公。”
温竹君对此很有感触,虽说她是姨娘生的,但夫人极少偏袒,四姐妹闹别扭,要罚都是一起罚,不会厚此薄彼。
吃喝方面,从来没有苛待,甚至大姐姐四妹妹有什么,都会给她和二姐姐送一份,绝无偏私,是个极为合格的当家主母。
她对夫人,心里也是感激的,毕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碰到这么大度有格局的嫡母。
很多小门小户甚至高门显贵,折磨发卖庶女姨娘的主母,多得是。
温兰君吓得瑟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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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就是不改口,死死地跪在地上,大概是想死个明白。
夫人也看出来了,冷笑一声。
“嫁女娶媳,你以为,单单一个侯府女儿的身份就行了?”
温兰君插在乌发间的步摇轻轻摇晃,闻言,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嫡母。
夫人是个性子和缓的,没两句,语调就恢复了温和。
“你是侯府的女儿不假,但你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没有做官的外祖,舅舅、没有在内宅打点的舅母,也没有如我这般的亲生母亲,我虽待你如亲女,但你也应该明白,你非我亲生,侯府里都是自家人,不计较,你以为外人真的不计较?非要我亲口点出来吗?这个书生,是现阶段最适合你的,未来也不会亏待你,我跟你父亲不是要害你,是为你将来一辈子着想。”
温兰君被这些话说得满脸涨红,眼泪如雨落下,浑身轻颤。
夫人看着,难掩失望。
“是我太宠你了,这点东西都想不透,愚蠢透顶,还爱搬弄口舌是非,将来就算嫁人,恐怕也是搅得家宅不宁,堕我的名声,我这便与你父亲商量,从此你的亲事,我不再过问,至于嫁妆,你既然那么盼着姨娘,那让你姨娘去操心吧。”
这话有些重,侯府掌家的是夫人,一个姨娘再怎么省吃俭用,也比不上夫人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一星半点。
再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掌家嫡母都不愿操持,外人定觉此女人品堪忧,又有谁家会高看一眼?
温兰君只是骄纵,不是不懂,眼里的光几乎瞬间幻灭,嫡母的一视同仁,给了她辩驳的勇气。
也是这份一视同仁,让她更明白,更清晰,更绝望。
温竹君在一边看她摇摇欲坠,心里不免泛起同情,便伸手搀了她一下,还用力捏她的手臂。
温兰君手上一阵疼,终于回过神,哭着认错。
“母亲息怒,女儿知错了,是女儿不好,女儿不懂事,求母亲原谅。”
夫人没有理会她,而是看向了温竹君。
“竹君,你可知错?”
“女儿知错。”温竹君从善如流地磕了个响头,“女儿不该与姐姐争执,姐妹间应该和睦相处,更不该故意激怒姐姐,引得姐妹相争,女儿今后不会再犯。”
夫人嘴角微微勾起,这丫头一向有小聪明,管起来很省事。
“你一向能说会道,但也该明白,将来嫁人,若是犯了七出,名声有碍,侯府是决不允许有被休的女儿污了门楣的……”
她忽然目光一凛,看向四君,喝道:“都明白了吗?”
四君俱是一震,纷纷伏地,“母亲,女儿明白了。”
温竹君更是心中颤颤,当家主母的威严,不是说笑。
夫人重新坐好,看着最小的菊君,温声道:“你可知错?”
温菊君这会儿蔫哒哒的,小手揪在一起,但她倔强,头扭到一边,“女儿没错。”
夫人捏了捏眉心,今儿为了相看的事,一早就忙累得很,回来就听到孩子吵架,说了一大堆道理,嘴都干了。
这会儿看到小女儿还倔得跟驴一样,整个人都有些燥了。
“范嬷嬷,给她四板子,让她长长记性。”
3. 捡漏第三天
嬷嬷有些迟疑,“夫人,四姑娘还小呢。”
夫人一巴掌拍在扶手上,愠怒道:“她都快十岁了,她的三个姐姐在她这个年纪,怎会如她这般?是我平日太过疏忽,忙着宅中的事儿,把她养成这样的倔性子,她的乳母嬷嬷跟丫头呢,都要打……”
伺候温菊君的人,吓得在外头跪了一地。
温竹君看四妹妹害怕得直哭,不禁咬牙,今儿要是她不回嘴,就不会牵连菊君。
“母亲。”她磕了个头,“妹妹还年幼,四板子下去,肯定要肿些日子,动不了笔,先生又要罚她,女儿愿意替她受罚。”
这个家里,温梅君高傲不愿搭理,温兰君见不得她打扮,只有温菊君能跟她说话,虽然不是一个娘生的,但两人比亲姐妹还要亲。
温菊君感动不已,“三姐姐,呜呜呜……”
温梅君还想讥讽温竹君太会钻营讨好,一抬眼却看到母亲眼中的欣赏,眼里闪过一丝精光,犹豫后,也跟着磕头。
“母亲,妹妹还小呢,今儿是我这做大姐的错,没管好妹妹们,起了争执,请母亲责罚。”
温兰君咬牙,也赶紧跟上,“女儿不该挑起争端,请母亲责罚。”
温竹君见状,人都麻了,这些姊妹,怎么一个个都是人精?
范嬷嬷扭头看着夫人,“夫人,这……”
夫人冷着脸道:“既然都知道错了,这是好事,有错就要认罚,那就一人一板子,从梅君开始。”
温菊君看着两指宽油光锃亮的戒尺,吓得直往三姐姐身后缩,看到大姐姐二姐姐挨了一板子后脸色大变,眼泪都出来了。
温竹君手心挨了一板子,疼得脸瞬间煞白。
她勉强朝温菊君露出一丝笑,安慰道:“没事,我不疼,四妹妹。”
她拉住范嬷嬷,朝夫人求情,“母亲,妹妹太小了,她这一板子,我替她受,求母亲成全。”
姊妹情深下,还不等夫人答应,温菊君的心理防线就崩溃了,哇哇大哭起来,冲上去抱着夫人的手臂。
“母亲,我错了,女儿知错了,呜呜呜……”
她可怜巴巴地拉着夫人的衣袖,“呜呜呜,母亲,您别再打三姐姐了,我们还要抄书呢,她手肿了,就抄不了了。”
夫人无奈道:“是不能帮你抄了吧?”
温菊君哭声一顿,圆嘟嘟的脸上挂着眼泪,“母亲,我错了,以后我不吵架了,您原谅我吧。”
温梅君和温兰君毫不示弱,也跟在一边求情,都说要替妹妹挨打。
夫人见状,很是欣慰。
“你们四姊妹一起长大,私下有什么龃龉,说开了就罢,要记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是亲姊妹,一家子骨肉,将来就算嫁人,分各一方,也要心连着心,不能叫外人欺负,堕了温家女儿的名头。”
“是,母亲,女儿记住了。”四君纷纷垂着头。
最后,温菊君还是挨了一板子。
夫人亲自打的,但明显能感受到力度不大,因为温菊君的表情看着一点都不疼。
到底是心疼女儿的。
这么一番折腾,时辰也不早了,辰正便到了吃朝食的时候。
温竹君想睡回笼觉,连忙起身告辞。
夫人抬眼瞧着四个姑娘的背影,各有千秋,但最打眼的,还是周氏生的女儿。
娉婷袅娜,风流标致,一身半旧杏黄衫子,难掩容颜清丽,鲜嫩得犹如枝头的花骨朵,刚伸展粉红花瓣,露出嫩黄花蕊,青春美好,仿佛一低头,就能嗅到她清幽的甜香。
她也是年轻姑娘走过来的,看得出女儿家的小心思,好在没有坏心。
夫人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道:“竹君菊君待会儿也来吧,也跟着瞧一瞧,学学待客,过阵子,你们也要学学如何掌家了。”
温菊君还小,忍不住欢呼起来。
温竹君宠辱不惊,屈膝行礼,“多谢母亲,女儿一定好好学。”
她心里很佩服,又是甜枣又是大棒,苦口婆心讲大道理,更要教导家族凝聚力,还要暗用兵法,这主母的活儿,确实不好干啊。
等人都走了,韶华扶着夫人起身,笑道:“三姑娘越发机灵了,她是算准了四姑娘和夫人的性子。”
四姑娘一定会服软,而夫人,也不是真心要打,但只有三姑娘明白了夫人真正的用意,还顺水推舟,弄了一出姊妹情深。
夫人捏了捏眉心,道:“这孩子是个好料子,就是可惜……”
有个青楼出身的娘,总不是好事。
游廊上,四姊妹分作了三拨儿。
打头的是温梅君,鼻孔哼气,给了温竹君一个不屑的白眼儿。
“谄媚嘴脸,挖空心思,你就是再讨好,又能怎么样?”
跟着是温兰君,她看向温竹君的眼神,清澈了许多,面色很是复杂。
“方才,多谢你提醒,但你也别想多了,我跟你可没什么姊妹情谊。”
温竹君只是回以一笑,并不当回事。
这就是她古代后宅生活,表面平稳过得去,底下全是暗流涌动。
不过,活着就得用心思,小心思用对地方,就很有用。
而她,只是挨了一竹板子。
划算。
“三姐姐,你还疼不疼?”温菊君眼泪汪汪地,拉着温竹君的手,小心翼翼地吹,“范嬷嬷太狠心了,都肿了。”
温竹君笑道:“放心吧,我回去擦点药就没事了,你可别哭,待会儿眼睛肿了,可难看了。”
温菊君眼里的泪,瞬间憋了回去。
回春思院,厨房正好送了朝食过来。
周氏根本吃不下,看到女儿手肿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又开始自怨自艾。
“夫人太狠心了,都是我没用,你要是托生在夫人肚子里……”
“娘,今天大姐姐也挨打了。”温竹君实在是怕了娘亲的眼泪。
“咦?”周氏一脸懵,“到底怎么了?”
温竹君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上药后,就赶紧宣布好消息。
“什么?夫人让你和四姑娘一起跟着看看?还说要你们学着管家?”周氏眼里还闪着泪花呢,瞬间振奋了,一脸期待,和十八岁的小姑娘似的。
“太好了,咱们也得好好打扮打扮。”
温竹君无奈拒绝,“娘,我跟四妹妹就是看看,不是要相看,就这身衣裳挺好的,听我的,好吗?”
周氏不满地嘟囔,但她知道女儿脾气,只能扭身出去了。
温竹君了然地看着门口。
果然周氏倚门回首,大眼睛眨巴眨巴,乌发都泛着柔光,阳光下端的夺目昳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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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不耽误你睡回笼觉,待会儿可别起迟了。”
“好。”温竹君等娘一走,筷子一丢,立刻奔向温暖舒适的床榻,没多久就睡着了。
巳正时分,春思院又开始有动静。
趴在床沿的婢女玉桃朦胧抬起头,看到阳光恰好落在窗边高脚凳摆着的天青色大肚细口瓶上,里面插的那支西府海棠,正艳粉盛开呢。
玉桃想了想,明儿不弄这花了,太容易掉。
“姑娘,姑娘,该起来更衣了,别待会儿去迟了。”
温竹君“唔”了声,朦朦胧胧地睁眼,“好,马上就起。”
话音一落,就要翻身。
玉桃未卜先知,赶紧伸手将她扯起来,“姑娘,您不去看大姑娘二姑娘相看的是什么人啊?”
温竹君想起确实有这回事,终于把眼睛睁开了,满脸痛苦面具。
“我想睡觉,到底什么时候不用早起,不用理会那些琐事啊,啊啊啊……”
玉桃对自家姑娘偶尔的发疯已经习以为常,怕她又翻身往床上躺,干脆利落地将衾被都叠好了。
“姑娘,等您嫁人不就可以了?我娘说,嫁了人就能当家做主,想做什么做什么。”
玉桃是家生子,爹娘都是侯府伺候的,要嫁人也是配府里的小厮管事。
温竹君毫不留情戳破了她幻想的美好泡沫。
“你娘骗你的,嫁人就更惨了,除非嫁的人上无双亲侍奉,下无琐事烦忧,男人不用你伺候,还家财万贯,不然,会比你现在更累。”
玉桃没听过这种论调,整个人愣住了。
午初时分,太阳已近头顶,安平侯府内外一新,姿态做得很足。
安平侯特意早早辞了御前归家,在含春院喝了杯茶,就和夫人一起领着三个儿子迎客人进门。
长欢院是待客之用,里头的花厅,今日花团锦簇,欢声笑语,男眷女眷中间用八扇山水屏风隔开。
因着今日来的两家,其中一家无长辈,只来了一个姨母,另一家就一个寡母,未免冷清。
夫人就请了几家相熟性子好的夫人来,倒也相谈甚欢。
温竹君到时,大姐姐跟二姐姐已经到了,打扮得很是端庄典雅,分别坐在夫人两侧。
她与温菊君则在夫人身后站着,露出得体的笑,接受女眷们虚情假意的夸赞,但主角肯定是温梅君跟温兰君了。
今日的相看,名义上是男方被邀请上门喝茶,实际上就是给女方相看,大家心知肚明。
若是相看有意,那就留下吃顿午食,之后两家开始过礼,若是相看无意,那就只是喝杯茶了。
这么做,双方的脸面还在,情谊还在,对大家都好,对孩子也好。
茶喝到一半,夫人便眼神示意韶华。
韶华作为心腹,瞬间心领神会,站出来请诸位夫人去园子里赏花。
“外头院子里春景正好呢,府中已经备好了茶点,夫人们不如移步?”
夫人立刻接话,笑道:“竹君菊君就陪陪两个姐姐吧,我们在这,小姑娘都放不开。”
诸位夫人们笑着离开了。
温菊君最先忍不住,赶紧凑到屏风前缝隙里瞧。
她小声朝三位姐姐道:“大哥哥二哥哥三哥哥也在哎。”
温竹君也好奇呢,干脆凑了过去。
4. 捡漏第四天
温梅君见状翻了个白眼,温兰君则是有样学样,不屑地扭头。
“呀,是个书生哎,还挺好看的。”温菊君和三姐姐咬耳朵。
温竹君也看到了,除去英俊帅气的侯爷爹还有言笑晏晏的三位哥哥,一边坐着个白面书生,一身鸦青色交襟宽袖长衫,戴璞头帽,面带微笑,举止得体,颇有几分文气。
穷不穷看不出来,毕竟是相看的大日子嘛,再穷也不能穷了今天。
另一边则坐着个极为突出的青年,无关相貌,是因为他哪怕坐着,也比周围一圈人都高了个头。
镂空的金冠束发,穿着一件月白紧身缂丝窄袖骑装,袖口上图案繁复,腰束革带,上面嵌着名贵的玉石,整个人打扮贵气得体,英姿笔挺。
可见家境极佳,绝对不穷,还身份高贵,跟侯府相配相宜,和温梅君更是天造地设了。
这个角度只能瞧见一点锋利的下颌和宽阔的肩背,腰背挺得像直线,蜂腰猿臂,身量颀长,的确有武将之姿,可惜背对着,瞧不见长什么模样。
温菊君上下看了一圈。
“看不到,好高啊,看着很健硕的样子,难怪是武将,不过应该是好看的吧?父亲不可能挑个丑八怪,那个书生可真好看……”
温竹君捏她鼻子,“好哇,你喜欢白面书生啊,我明儿就跟母亲说去。”
温菊君这个年岁已经知羞,嗔怪道:“三姐姐,你最讨厌了。”
坐在后头自持身份的两姊妹,到底青春年少,见俩妹妹们聊得热络,心里痒得跟热锅蚂蚁似的。
两人先是对视一眼,然后相互看不上的冷哼,随后又看一眼,目光对视下,有些尴尬,但总算有人忍不住了。
“二妹妹当真不想看看?”
温兰君自觉赢了这局,骄矜道:“那大姐姐,我们一起去看看?”
俩人过来后,拎着两个妹妹的衣领子就给拉到了后面。
温菊君很不满,撅着嘴嘟囔,“哼,看就看,扯我们做什么?等你们嫁人,我想看就看了。”
温竹君连忙将她扯到了一边,今天是大日子,要是姊妹吵架搅了好事,可不是一个竹板子能解决的,私下里斗得你生我死不要紧,只要不闹到夫人面前就一切平安。
当然,她和温菊君是看热闹,看完就坐在一边咬耳朵说悄悄话,并未注意温梅君和温兰君都不太好看的脸色。
这次喝茶,是男女双方早就已经达成共识,走个流程而已,安平侯对两个未来女婿很满意,家世清白,侯府也能拿捏几分,能对女儿好。
他瞄了眼悄无声息地屏风,潇洒起身。
“两位贤侄不如留下吃顿便饭?”
这是满意的意思了。
青年和书生拱手行礼,异口同声,“多谢世伯/侯爷,小子领命。”
夫人与众位夫人也很“适时”的回来了,通过气氛与微妙表情,众人心口不宣,达成一致,欢声笑语的去了饭厅。
温竹君瞧着,就觉得很有趣。
成亲一事,在古代,似乎就是个很难出口的事儿,双方得你来我往地试探好几回,哪怕合适,一时也不能宣之于口。
将来她若成亲,或许也是这样的流程,就是不知道,父母会将她嫁给什么样的人家,或许跟两个姐姐一样,一定是对侯府有用的。
午正,太阳已经到了头顶。
安平侯府依旧热闹,男眷已经去了前厅,女眷们则留在了花厅,分坐了两桌,夫人们一桌,姑娘们一桌。
温菊君不停地望着大姐姐跟二姐姐,夹菜吃饭的时候都看着,一脸好奇。
温梅君受不了了,脸一板,小声呵斥,“你到底看什么看?”
温兰君抿嘴笑了起来。
“可能是看到大姐姐的未来夫婿,觉得羡慕呗,之前我就听人说,霍将军府的公子爱舞刀弄剑,身高九尺,满脸横肉,有拔山填海之力呢,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这简直就是当将军的料啊,大姐姐将来享福了……”
温梅君眼神一凛,明知道她是故意说这些气自己,霍家的公子也决计不能是这样的,但她还是气得眼睛都红了。
“你……”
温兰君心里爽得很,纵使门第高家境好又如何?心里喜欢也很重要,大姐姐高傲,私下最喜舞风弄月,今后对着个武将,怕是舞弄不起来了。
今日一见,虽然那武将只是个背影,但已能瞧出莽夫一个。
这么一想,那个白面穷书生也不是一无是处呢。
温竹君看着姊妹俩针尖对麦芒,无奈摇摇头,二姐姐这是何必呢?
招惹了大姐姐,有她好过的。
温菊君这会儿也察觉气氛不对,赶紧埋头扒饭,还时不时给三姐姐夹菜,手肿了,吃饭可不方便。
安平侯和夫人一起送客人离开,大家都满面春风,心情甚佳,尤其是未来的亲家,还着重夸了侯府的家风,十分令人向往之。
这把安平侯高兴得不行,家中武事起家,祖父以马夫身份战场厮杀半生,虽荫封安平侯,但难免粗鄙了点,几代人不停融入教养,也才到如今地步。
得夸一句家风,这已然是大大的进步。
“多亏了夫人,夫人辛苦张罗,为夫心中实在感激。”
夫人瞧着侯爷,长身玉立,英俊潇洒,哪怕是到了中年,也没有和别的男人一样挺个大肚子,整天笑盈盈的,的确是个好夫君的模样。
当年若不是这幅好容貌晃眼,她还未必会嫁进侯府呢。
马夫起家的身份,到底浅薄了些,好在这人虽无才,但对自己敬重,比之众姐妹,她的日子还算好过。
她笑着摇头,嗔怪道:“你我夫妻多少年,怎的还要说这种见外的话?”
“哎呀,这不一样。”安平侯兴致勃勃,桃花眼里满含情意,“夫人,你方才可听到了,她们夸咱们家风好,教导的儿女出类拔萃,这全是夫人的功劳。”
夫人知道这话就是夸夸,要真领了,男人恐怕心里要有疙瘩。
“这也是侯爷在外有功,我才能安心在后宅出力,要我说,还是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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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劳最大,日日勤勉从无懈怠,女儿相看人家,都只讨半日假。”
安平侯闻言,果然更加满意了,满脸春风得意,背着手,哼起了小曲儿。
“皇上看重,我必要鞠躬尽瘁,夫人掌家辛苦,今晚我为夫人斟酒,我们夫妻好好喝一杯。”
……
温竹君刚回到春思院,就被周氏给扯住了。
“你快说说,夫人给你二姐姐许的书生,是什么样儿的?”
周氏压根没问温梅君的,她心里也知道,嫡女庶女在外头,还是不一样。
温竹君扭头看玉桃,吩咐道:“去给我弄一碗小混沌吧,我没吃饱。”
周氏拧眉,“怎的还要吃?说不定你马上也要相看了呢,可别吃得太胖了……”
温竹君无奈,她方才快要被两个姐姐眼里的飞刀射死,压根吃不好,再说了,那宴席上的饭菜,都是为了好看,彰显身份,并不可口。
“娘,您就别操心了,父亲不会把我胡乱嫁出去的,再说了,我还小呢。”
周氏怎么可能不操心,拉着玉桃问了半天,勉强满意。
“书生好,书生学问高,读书人人品好,还能考取功名,说不得你将来也能嫁给书生,当个诰命夫人,二姑娘竟然还瞧不上呢,你说说……”
她记恨温兰君胡扯,这会儿也不提书生家里穷,就指责温兰君眼高于顶,反正没好话。
温竹君知道她性子,干脆埋头吃馄饨,不时逗弄弟弟,浑当听不见。
入夜后,各院的姨娘们早早就歇了,因为侯爷已经说了,要在夫人院里歇息。
含春院中,名贵的花草重新搬进了花房,月色微凉,点点雾气在紫藤萝花架前弥漫。
安平侯果真给夫人斟酒,殷勤小意,他本就长得英俊,又会说话,夫妻感情其实还不错。
“夫人,我能娶你,实在是三生有幸。”
“夫人,家中事务繁杂,的确辛苦你了。”
夫人哪怕知道这是男人的甜言蜜语,还是忍不住心情舒畅。
一壶酒下肚,俱是微醺,月儿高挂,美景当前,夫妻俩好好重温了回旧日情意。
夫人也很高兴,接连叫了两回水。
不过,这个时辰,还是有人匆匆跑来了含春院。
范嬷嬷看着纤云,面上有些为难。
侯爷如今很少留宿含春院,夫人更是难得让侯爷留宿,范嬷嬷不想扰了夫妻俩的兴致,中年夫妻,没了感情,也容易离心的。
“大姑娘发噩梦?可夫人这会儿不得空,再说了,夫人也不是大夫啊,你快请大夫去看看,等夫人待会儿空了,我就禀报。”
纤云一脸焦急,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但也不敢强闯,夫人的性子,侯府俱知,哪怕大姑娘是亲生的,也不会留情,该罚就罚。
温梅君已经在春芳院哭肿了眼睛,却不见母亲来看,她趴在衾被上,恨得直砸床。
“我不嫁不嫁不嫁,我宁愿嫁一个穷书生,我也不想嫁一个莽夫,呜呜呜,呕……”
5. 捡漏第五天
飞星在一边急得团团转,见姑娘哭得干呕不止,心疼得紧。
“姑娘,您别哭了,夫人不会这么狠心的,奴婢偷偷去瞧了,不是像二姑娘说的那样,她是胡说,公子长得很……”
“闭嘴,呕……”温梅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作呕,“你又不是没看到,温兰君那个小贱人都敢嘲笑我,她都瞧不上,凭什么我瞧得上?我不要嫁给一个舞刀弄剑的莽夫……”
飞星赶紧将窗子关紧,“哎哟,我的姑娘,您可别这么大声,侯爷就是武将啊……”
她心里无奈极了,这大姑娘二姑娘明争暗斗的,真是让人生恨,今日饭桌上二姑娘那席话,简直就是在大姑娘心里扎刀子。
这也怪夫人,大姑娘才是正经嫡女,偏偏要给那些庶女脸面,让大姑娘受了不少委屈。
纤云在一旁出主意,“姑娘,老夫人最疼您了,要不咱们去求老夫人?”
……
朝云叆叇,行露未晞。
春思院薄雾渐消,草叶上的露珠折射着华光,从卯初时分起,温竹君在玉桃的声声呼唤下,总算是在卯正前一刻起了床。
可卯正时分,姨娘跟姑娘们到了含春院,才知道夫人和侯爷去了安慈堂请安,也就是侯府老夫人,温竹君的亲奶奶那儿。
真是奇怪,自己这奶奶整日礼佛,平日无事都不要孩子们去请安的,说是打扰她侍奉佛祖。
温竹君好奇地向含春院下人打听,得知侯爷爹跟夫人不到卯初,就被老夫人院里的丫头给叫走了。
“可有说什么事儿嘛?”
“没有,只说速去,有要事与侯爷、夫人商议。”
还有个更奇怪的,四君往日请安都是差不多时辰的,今日独缺温梅君,也不知道是去哪儿还是起迟了。
温兰君也是难得眼底发青,眼神发直地站在那,像是丢了魂,对周遭的动静一点反应没有,全靠身边的丫头拉着。
周氏牵着温春果,凑到了女儿身边,实在忍不住地开口。
“竹儿,今儿怎么回事?”
温竹君摇摇头,“不知,估计今天会散得早点。”
正好,能好好睡个回笼觉。
果然,没一会儿,便有丫头出来传话,让大家都散了,夫人跟侯爷还在安慈堂没回来。
此时安慈堂内。
西梢间里还点着灯火,上首的官帽椅坐着位头发花白的老夫人,手持念珠,一边拨动一边念念有词,一身道人青衣,和屋中富贵雅致的摆设还有众人都格格不入。
粱老夫人眼都不睁,淡淡道:“去请大姑娘进来。”
“梅儿,你怎的又来扰你祖母清修?”夫人瞧着女儿一进来就缩在老夫人旁边,也不起身行礼,有些不悦。
但看着女儿哭得红肿的眼睛,还有脸上的惊惧,又有些心疼。
温梅君有些惧怕母亲,犹犹豫豫地看向了父亲,最后还是将求救的目光投向祖母。
粱老夫人也抬眼瞧儿子跟儿媳,总算停止拨动念珠,语调轻缓,“你们说了这么多,就是要梅儿嫁给霍家那小子?”
安平侯闻言瞪了温梅君一眼。
“母亲,那霍家祖上可与咱们家渊源颇深啊,而且他爹退了战场后和我同在御前伺候,兄弟相称,约好了要做儿女亲家的,还给那孩子留了个武安侯的爵位,梅儿嫁过去,就是武安侯夫人,再说了,就梅儿这个性子,找这种上无双亲,下无妯娌姑子的好人家,也颇费了我跟阿若一番心思,我跟阿若是她的亲爹娘,难道还能害她不成?”
夫人垂首站在一旁,母子相商,她插话并不合适。
温梅君听到父亲这番话,又生气又委屈,眼里含满了泪。
“父亲,你们找之前,是不是应该先问问我?我不喜欢霍家公子,我也不喜欢舞刀弄剑的武……”
“糊涂。”夫人厉声打断女儿的话,瞥眼看向身旁的丈夫。
她朝温梅君怒目而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一个小女儿能胡言乱语的,那霍家公子与你十分相配,你莫要听信外人胡言,我与你父亲,是真心想为你好,为你的将来做打算。”
一个女儿家哪能整日风花雪月,等真的过日子,就该吃苦头了,这个女儿,真是让她操心死了。
温梅君这会儿根本听不进去,昨夜的噩梦吓得她不敢沾枕,见母亲不肯相让,只能俯在祖母怀里大哭。
“祖母,孙女求您了,母亲整日里张嘴闭嘴都是侯府,连我喜欢什么样的男儿都不管,祖母,您救救孙女。”
夫人看着女儿犯浑,一时喘不上气。
好在粱老夫人不是糊涂人,她先是安抚地看了儿媳妇一眼,随即摸摸温梅君的头。
“糊涂丫头,你母亲身为侯府主母,不为侯府打算,不为你们这些儿女打算,要去为谁打算呢?你这话不是在扎你母亲的心吗?”
温梅君到底是经受严格教导的,总算有了些理智,战战兢兢地起身,朝母亲行礼。
“母亲,女儿无状,您别生气。”
夫人闭口不言,板着的脸示意她心情不佳。
粱老夫人笑笑,“你也别责怪,昨夜梅儿做噩梦喊了一夜,也哭了一夜,孩子还小,不能强按头啊。”
夫人看了侯爷一眼,忍着没有说话。
安平侯嘟囔道:“梅儿不小了,母亲,您不能让她这么任性下去……”
粱老夫人持着念珠的手摆了摆,淡然道:“梅儿一向懂事,若不是你们逼得狠了,能有今日?再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咱们家的女儿,想找个有出息可心意的夫婿,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梅儿,今日就跟你爹娘说清楚,你想嫁什么样的男儿?”粱老夫人说着,还慈爱地摸摸温梅君的头。
温梅君想到昨夜那个梦,真实无比,尤其是温兰君得意洋洋在她面前炫耀,耀武扬威的样子,她就恨得咬牙切齿。
反正总归要嫁人,不如嫁一个看得还算顺眼,将来还定会飞黄腾达封侯拜相的男人,也免得将来温兰君骑在自己头顶,那个小贱人最会恶心人,她决不允许这种事再次发生。
她咬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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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恨恨道:“女儿要嫁昨日相看的书生。”
这句话惊得西梢间里都没了声音,窗外的喜鹊倒是喳喳叫。
夫人和侯爷面面相觑,俱都一脸无奈。
粱老夫人倒是平静,儿媳妇生温梅君的时候,正逢长子温春辉生病,小丫头在她这养了好久,感情非同一般。
“那孩子经过你们的考察,又相看过了,想来是个不错的人家,反正梅儿喜欢,那就顺着她吧,咱们家的女儿,又不用刻意去攀什么高枝亲家,穷就穷点,多给梅儿备些嫁妆就是了,再说了,还只是相看呢,又没有过礼交换庚帖。”
安平侯按捺下心底的烦躁,恭恭敬敬道:“母亲,那咱们家怎么跟霍家交代?这,这不妥啊。”
温梅君生怕祖母反悔,母亲能说会道,事事以侯府为先,道理比天大,没有人能说得过她。
“父亲,怎么不好交代?您跟母亲帮我寻来那么好的亲事,温兰……不,二妹妹要是知道能嫁进侯府,不知对您有多感恩戴德呢,反正那天也没说谁给谁相看……”
“闭嘴。”
夫人实在忍不住,看着这个跟粱老太太一样骄纵狂妄又蠢笨的大女儿,她都不知说什么好。
昨日她还狠狠训斥温兰君一回,今日就变卦,岂不是朝令夕改,威严何在?
“不过一个姨娘生的,想把她指给谁,不都是你一句话的事?哪里值当费时费神?”粱老夫人不甚在意,握着念珠又开始拨,道:“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
夫人气得嘴唇颤抖,但也不好顶撞婆母,只能咬牙忍下。
“母亲,我与侯爷回去好好商议一番,明儿再来回话。”
梁老夫人点头,“也好,是得好好盘算一下,这些年,侯府多亏有你了。”
夫人难得被夸,但也高兴不起来。
温梅君看着父母离开,才大大松了口气,跟着请辞,不打扰祖母清修。
安平侯夫妻俩回了含春院后,好半天没说话。
夫人对女儿的愚蠢实在不想惯着了,直接道:“不如就顺着她吧?儿女皆是债,等她自己撞了南墙,就知道痛了。”
“是不是不太好?”安平侯舍不得女儿受苦,“梅儿那个性子你也知道,嘴毒又骄纵,没有咱们看着,她要吃多少苦头?”
夫人抿着唇,决定做两手准备,直接让丫头去请温兰君来。
韶华亲自等在垂花门边,见二姑娘来了,连忙将她请了进去。
只是没过多久,就看到二姑娘捏着帕子,满眼幽怨,埋头啜泣地离开了。
厅堂里,夫人与侯爷相对而坐,俱是一脸凝重。
两人都没想到,温兰君这丫头一向爱财好名,不知是和梅儿斗气还是怎的,竟然也不愿意嫁去武安侯府?
安平侯直到此时才后知后觉,女儿们这是在嫌弃武将呢,很生气地拍桌。
“武将怎么了?啊?这俩丫头全被惯坏了,整日在房中看什么落魄书生写的话本子,看得脑子都坏掉了,过日子是吟诗作画、舞风弄月吗?”
6. 捡漏第六天
夫人疲惫地叹了口气,想到还有个婆婆从中作梗,就觉得心烦。
“夫君也别着急,我再去劝劝梅儿,这孩子一向任性妄为,这次又不知犯了什么左性,这般胡闹,让她就这么嫁人,我心里真是不安。”
说到底是亲生的,彻底丢开手也不可能。
安平侯握着夫人的手,连连感叹,“辛苦夫人,若不是夫人,我可真不知该怎么交代了。”
夫人看着丈夫施施然地出去后,静静坐了会儿,扭头去了春芳院。
飞星远远便看到了,赶紧朝姑娘的卧房跑去,“姑娘,姑娘,夫人来了。”
温梅君正躺在贵妃榻上,用鸡蛋敷眼睛呢,闻言赶紧坐起身,把刚梳好的发髻拆散,在自己脸上掐了一把,对着镜子顾影自怜,落起泪来。
夫人一进门,便看到女儿一脸憔悴的模样,涌上喉咙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这个女儿是温家这一代里的第一个女孩儿,夫妻俩都疼爱有加,尤其是老夫人,宠爱无比,温梅君幼时几乎都在老夫人院子长大。
温梅君见母亲来,委委屈屈行礼,眼泪汪汪的,“母亲,我不要嫁给那个莽夫,我死也不要嫁。”
夫人气得瞪她,但到底是亲生女儿,私下里总是宽容许多。
“你这傻孩子,什么死不死的?我是你亲娘,难道会害你不成?”
温梅君敏锐听出母亲的语调变软了,她毫不犹豫扑在亲娘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娘,我不要嫁给一个莽夫,您是不是不疼女儿了?所以要将我嫁给一个整天舞刀弄剑的男人,我也不要做什么侯夫人,我不稀罕。”
夫人搂着女儿,十分无奈。
“瞎说,舞刀弄剑怎么了?咱们侯府祖上一样是舞刀弄剑,你父亲还是御前侍卫呢,怎么,你连你父亲都嫌弃呢?”
她能懂女儿的心思,但自己在这个年纪,早就已经明白现实和理想的区别了。
温梅君连忙摇头,泪眼蒙眬,“父亲英明神武,哪里是一个莽夫比得了的,娘,我就是不要嫁他。”
夫人将女儿推开,板着脸道:“胡闹,霍家是我跟你父亲千挑万选的,霍家公子还得称呼你父亲一声世伯呢,两家交情匪浅,你嫁过去只有好日子,不会吃一点苦,梅儿,听娘的话,过日子可不是作诗画画,单靠一点情爱是支撑不了的,你这性子,可伺候不了什么高门大院里的婆母……”
温梅君听着母亲絮絮叨叨的话,每一句都似曾相识,突然忍不住大哭起来。
噩梦竟然成真了。
梦里也是这个对话,她是怎么说的来着,有些忘记了,只知道她闹来闹去,母亲最后还是妥协了。
她后来嫁的确实是自己选的人,当然,也不是这个穷书生。
她的眼光就这样差吗?选的尽是没出息没担当的。
温梅君伤心地抹泪,心里暗暗道:这辈子,决不能再过成梦里那样了。
既然温兰君命好姻缘好有后福,那就抢过来,叫她再也别想跑到自己面前炫耀。
安平侯在府里游手好闲晃荡了一会儿,不想费那脑子,再说还有夫人在呢,就径直去了春思院,恰好碰到周氏母女俩在点茶。
一个娇嫩如豆蔻梢头二月花,一个艳丽如花开正好的牡丹,点茶的动作俱是行云流水,瞧着当真是赏心悦目。
周氏看到侯爷来,喜不自胜,忙前忙后,端茶送水,将安平侯伺候得妥妥当当。
“爷,竹儿瞧见两个姐姐相看,很是羡慕呢,您什么时候也给咱们女儿寻个夫婿?”
安平侯望了眼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点茶的温竹君,温婉娴静,眉目如画,欣慰笑道:“竹儿可没这个念头,都是你这当娘的想吧?”
温竹君忍不住想笑,将茶递给父亲后,调皮地眨眼,“父亲明鉴。”
周氏白了女儿一眼,殷勤地凑过去,“爷,咱们女儿这么出挑,您可得给她寻个好人家啊,最好是照着大姑娘那样的挑才……”
温竹君赶紧打断美貌娘亲的话,“父亲,女儿其实一点都不想嫁,就想在家好好侍奉您跟母亲还有姨娘。”
安平侯才经历两个糟心女儿,这会儿见温竹君贴心懂事,不由十分熨帖。
“来,竹儿,为父昨儿与人打赌赢了八十两,都给你,拿去买些衣裳布匹钗环,小姑娘就要打扮得鲜亮些才好,可别学你大姐二姐,一天天就知道瞎闹腾……”
温竹君心中一乐,赶紧起身行礼,“多谢父亲,女儿就知道您最疼我了。”
她朝母亲比了个嘴上拉拉链,示意别再乱说话。
周氏虽然愚笨,但还算有理智,知道听女儿的话,勉强消停了,老老实实伺候安平侯。
温竹君虽然不放心,但也只能退出来,如今她年岁长了,再当电灯泡,未免过于亮了些。
而且,方才父亲说大姐二姐瞎闹腾,加上那个无奈的表情,估计是有事儿。
她得打听出来才行,在府中生活,若是消息太滞后,就容易脱节受欺瞒。
刚把那八十两的银票藏到小金库里,正好玉桃一溜烟地跑回来,气喘吁吁,端起桌上的水一口气全灌了。
“姑娘,今早夫人回来后,二姑娘就被叫到含春院去了,是哭着出来的,大姑娘昨夜在老夫人那儿睡的,夫人方才已经去春芳院了。”
温竹君点点头,又给玉桃倒了杯水,主仆俩一起坐下。
最近府中太平,要出事,也只有相看人家这事儿了。
去找夫人和大姐姐肯定是不行,但去找温兰君还是可以的。
“拿两碟我做的点心,咱们去春绯院看看二姐。”
温竹君给玉桃拿了个五两的小银锭子,并一捧铜板,玉桃在府里做她的眼睛,平日少不得要些吃喝小玩意去活络人脉,这是必要的活动经费,省不得。
“多的你自己留着买小食吃。”
玉桃捧着钱高兴不已,“谢谢姑娘赏赐。”
春绯院里静悄悄的,如今姨娘被禁足在别院,只有温兰君住,难免冷清了些。
温竹君让丫头去通禀,自己则是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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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地走。
还没到呢,就听到温兰君幽幽怨怨的哭声,院子里洒扫做活的丫头都相互使眼色瞧热闹。
她的贴身丫头琴瑟急匆匆出来,盈盈一礼。
“三姑娘,我们姑娘这会儿因着思念姨娘,心情正不好呢,要不您明儿再来?”
温竹君浅笑着摇头。
“二姐姐心情不好,那正需要人开解呢,我来瞧瞧她,给她送些亲手做的点心,陪她说说话。”
琴瑟犹豫起来,但想到姑娘回来,就一直哭着不说话,便没再拦。
温兰君一见温竹君进门,便红着眼睛骂道:“你个小蹄子,消息倒是快,怎么?大姐姐抢了我夫婿,你也要来看我笑话?”
温竹君:???
“什么?”她觉得听错了,这绝对不可能,温梅君那个傲娇样儿,抢漂亮丫头都不可能抢一个穷书生吧?
“二姐姐,这还在府里呢,点心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万一大姐姐听到,你这春绯院还要不要了?”
温兰君见她表情不似作假,觉得丢脸,不由眼圈一红,捏着帕子,趴在梳妆台上,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一边哭还一边骂,“她就是故意的,瞧着我的夫婿好,未来定会飞黄腾达封侯拜相,所以就明抢呢,她怎么这样啊?以前好东西她抢也就算了,怎么男人都要抢……”
温竹君听得满头问号,那穷书生当真这么厉害?但此刻不是纠结的时候。
她立刻看向琴瑟,快速道:“去将院子清一清,可别给你们姑娘招祸。”
琴瑟连连点头,匆匆去了。
温兰君兀自哭着,闻言抬起头,顶着一脸眼泪,梨花带雨地。
“听就听了,我偏要说给她们听,怎么就许她做,还不许我说了?昨儿才骂我一顿,说我眼高手低,摆不正自己的身份,今儿就弄这一出,她温梅君是侯府女儿,我就不是了?还不是看我是姨娘生的,所以这般轻贱,呜呜……”
温竹君见院子都空了,便任她说。
温兰君还没说够呢,“说什么疼爱我,全是假的,虚伪得紧,温梅君看不上的就硬塞给我,我是嫁不出去吗?温梅君瞧不上,我凭什么瞧得上?”
此刻想起昨夜做的梦,更是悲从中来,眼泪不绝。
虽说那穷书生整日之乎者也,不是过日子的,但将来恐能为她挣得诰命,能让她表面风光,能让她奚落曾经看不起自己的人。
本想着就这么嫁了,再过一辈子,撑着她说服自己再嫁的念头,就是将来有朝一日,可以在温梅君的面前狠狠奚落嘲讽她。
可谁知,连这点念想都被抢走?
“凭什么?凭什么啊?三妹妹,我们这些庶女,难道就不是人吗?就要这么听凭摆布吗?我不服……”
温竹君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听着这番话,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伤。
“二姐姐,别哭了。”她蹲下身,拿出绣着竹叶的帕子帮温兰君擦泪,“你仔细眼睛,若是肿了,母亲改日瞧见,恐会责备。”
7. 捡漏第七天
其实夫人的潜台词说得很明白,她能宠着养庶女,为庶女打算,是因为她这个人人品好,不屑去做折磨姨娘庶女的事儿。
但姨娘庶女也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生出妄想,她也不是好糊弄的。
温竹君对夫人的话没有意见,因为这话真的是实话,可惜二姐姐就是没听懂,她的姨娘也没听懂,不然也不会女儿相看人家都还被关着。
温兰君这会儿是真的伤心,破罐子破摔。
“瞧见就瞧见,我就是要让她瞧见,最好父亲也瞧见,让他看看,他女儿有多可怜,这后院,还有我们的位置吗?”
温竹君知道她这是口不择言了,若教夫人听见,定会责罚,其实二姐姐也在犯和美貌娘亲一样的错误,总是将希望寄托在父亲身上,而父亲呢,压根就不会管。
她便装作没听到,只让琴瑟去拿煮熟的鸡蛋来敷眼睛。
“二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跟我说说,我们想想办法。”
姊妹们虽然说私下总有争吵,但夫人教导子女甚严,天长日久,潜移默化,四姊妹同进同出,遇事也不会一味地犯傻。
温兰君闻言,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姨娘不在,不然我怎会这般任人欺负,三妹妹,我想我姨娘了。”
温竹君耐心地替她擦泪,心里知道,就算她姨娘在这,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二姐姐,事已至此,伤心也无用,不如想想后路,看有什么办法避过这一次。”
温兰君一脸悲伤,忽然坐起身,将今天去含春院的事儿一一说与她听。
“……三妹妹,你一向有急智,你帮帮我,我不想嫁给那个连温梅君都嫌弃的莽夫,更不想让温梅君抢了本该是我的人。”
温竹君疑惑道:“三姐姐,昨日我见你也并不是多喜欢那个书生,怎么今日就非要嫁了?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他定会飞黄腾达?你怎么知道呢?”
温兰君一顿,眼神闪躲,轻哼了一声,“我就是知道。”
她焦急道:“现在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温梅君抢了我的夫婿,她实在太过分了,三妹妹,咱们往日受她欺负还不够吗?”
温竹君压根不受她挑拨。
“二姐姐,那霍家公子我们都瞧见了,一表人才,有钱有势,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家……”
“那是温梅君不要的,我要是应下,这辈子都要被温梅君笑话了。”温兰君恨恨道:“三妹妹,我决不能被温梅君笑话一辈子,也不能让她抢了我的夫婿。”
梦中的她虽过得一般,但熬一熬,至少能有机会奚落笑话温梅君。
这辈子,她若是嫁了霍家,那还不如上辈子呢,还没嫁就要抬不起头,怕是下半辈子都要被温梅君压得死死的。
温竹君知道温兰君的性子,爱财爱名,又喜与温梅君攀比,接下这桩婚事确实很为难她。
“二姐姐,那你现在就更不能哭了,你得比平日里还要听话顺从,并且要表现得没有一丝不满。”
温兰君一边抹眼泪,一边问道:“为何?难道我就只能接受这样的命运?”
温竹君接过鸡蛋,剥开后轻轻贴在她眼皮上。
柔声道:“如今父亲母亲因着此事,对大姐姐还生气呢,母亲是个公正的人,心里对你尚有愧疚,但你若是一味只知道哭闹,仗着一时委屈,惹得父亲母亲不快,还伤了侯府的面子跟兄弟姊妹和气,你想想,母亲会怎么对你?”
温兰君扶着梳妆台边沿的手,瞬间揪紧了。
温竹君趁热打铁,“而且,事已至此,二姐姐心里清楚,再多想也无益,你争不过大姐姐的,我们需要的是往前看,趁着父亲母亲对你还有愧疚,多为自己谋些好处才是,别让自己短暂的优势变劣势。”
温兰君听得都愣住了,虽然很想反驳,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丫头说得很对。
“三妹妹说得极是,姐姐糊涂了。”她喃喃道:“那我要为自己谋些什么好处?”
温竹君耸肩,随口道:“不如趁机让你姨娘出来,或者折中一下,选一个父亲母亲可以接受,你也喜欢的公子,挑个好时机谈一谈,咱们总归是要嫁人的,你也不想做姑子吧?”
温兰君闻言若有所思,又连连摇头,她当然不想做姑子了。
温竹君要走的时候,又被温兰君给叫住。
“三妹妹……”温兰君欲言又止,脸色涨红,“昨儿,是姐姐的不是,姐姐跟你赔罪。”
温竹君扭过头,绽了一抹如春花般灿烂的笑,直晃人眼,“二姐姐,一家子姐妹,无须多言。”
温兰君看她渐渐走远,拧着眉嘟囔一句,“臭丫头,干嘛笑那么好看?”
害得她都走神了。
等回过神,温兰君又赶紧拉过琴瑟一起商量。
回春思院的路上,玉桃有些不解。
“姑娘,二姑娘往日总是针对您,经常嘴里没几句好话,您干什么要给她出主意啊?让她气死得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
游廊上新换的竹帘泛着淡青,即便再狭小的缝隙,阳光还是能穿透,落在地面,晒出斑驳的光影。
她循着光抬头,四四方方的天井,看到的天也四四方方。
“可能,是我很傻吧。”
玉桃听着,不由瞪大了眼,她觉得不对,因为她就没见过比姑娘还聪明的人。
温竹君回去后,见父亲刚准备走,满面春风的样子。
看来,美貌娘亲很听话。
“父亲,女儿做了些糕点,您不留下品尝吗?小果子也想您了,日日念叨呢,前阵子您答应女儿,要带我去骑马的,难道又要失约?”
安平侯望着温竹君娉婷袅娜的模样,娇俏狡黠,是女儿里顶顶出色的,心里十分满足。
“竹儿,爹还有事儿,等晚上回来,爹再来陪乖女儿好不好?”
周氏在一边,听女儿三两句话就能让侯爷晚上再来,格外开心。
温竹君乖巧地行礼,“那女儿可就要等着爹爹来,再失约就真的不是君子所为了。”
安平侯满意地离开了春思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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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氏立刻就抱住了女儿,“好竹儿,真是娘的心肝,你父亲这个月,加上今晚,都留宿六次了呢,这满府,就连夫人都没我多,我以后一定多听你的话……”
温竹君闻言陪着笑了笑,看着母亲俏丽的脸上满是振奋,不由有些感慨。
傻女人啊。
她能护住美貌娘亲多久?她一个小小庶女,困在这深宅后院,不得自由,该怎么翻身?
到了掌灯时分,含春院内,范嬷嬷陪着夫人坐在梳妆台前。
跳跃的烛光将房间铺满,阴影也随着光影跳动,昏黄暗淡的铜镜内,倒映出两人略带忧愁的脸。
“夫人,大姑娘往日虽有些任性,但大体没有问题,尊长爱幼,几无错处,如今能闹成这样,想必是真的不喜那霍家公子,俗话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咱们就别逼得太狠了。”
夫人面色端凝,眉头微蹙。
“她一个小女儿家能懂什么,过日子可不是话本子里写得那样洒脱,一句话就是十年后,哪里知道这十年间过的是什么日子,还由得她喜不喜欢?若人人都这样任性,怎么还那么多伤心失意之人?”
范嬷嬷听得这话,不由叹了口气,望着夫人已经不再年轻的脸庞,满眼疼惜。
“夫人当年聪慧机敏,能自己想通此节,但大姑娘跟您当时的情况不一样了,侯爷御前有名儿,大哥儿孝顺,又科考在望,侯府眼看着蒸蒸日上,大姑娘又娇养长大,没必要这么逼着了。”
夫人似是被说服了,缓缓阖眸,微微叹了口气。
“兰君那怎么样了?”
范嬷嬷一边给夫人通发一边道:“说是哭了好些时辰,午食前不久三姑娘去瞧了一次,就没再哭了,也没什么动静。”
夫人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随口道:“那就好。”
入夜的春思院内,在美貌娘亲悠扬悦耳的歌声中,温竹君得到了父亲的又一次承诺,说等下一次休沐,就带她去马场。
并且表示,“我不能让宝贝女儿失望。”
这让温竹君格外期待,毕竟是出门呢,还能去骑马。
她早就想去了。
到了安寝时分,小小的卧房内,只有主仆的呼吸声。
玉桃躺在软榻上,蔫蔫儿的道:“差点忘了,姑娘,今儿大哥儿身边的寻烟过来,说明儿请你多做些糕点呢,上次你也说有新玩意要给他们尝鲜。”
温竹君一愣,“他们诗社里又轮到大哥哥做东了?”
“可不是。”玉桃的声音了带了浓浓的困意,喃喃道:“大哥儿的那些朋友,每次来都要吃您做的点心,他们哪里知道做点心有多麻烦,好在我已经跟厨房说了,他们会提前准备食材的。”
温竹君倒没觉得麻烦,甚至,这是她在后院里不多的消遣之一,还能不被介意地接触到外人。
除了耗时间外,别的都好。
玉桃忽然翻身,语调暧昧,“姑娘,你说万公子会不会戴那个络子?”
温竹君轻笑,“明儿见着就知道了,快睡吧。”
8. 捡漏第八天
翌日一早,卯初刚至,韶华便派人来各院道了一声,说今日不用去含春院请安。
温竹君得了这个消息后,喜不自胜,立马推开玉桃,重新倒在榻上,继续会周公去也。
玉桃不松手,“姑娘,您起吧,还要做糕点呢?”
“我不想起。”温竹君头埋进枕头里,哀嚎起来,“玉桃,你去做,我不想做了,好不容易能睡懒觉……”
玉桃觉得无奈又好笑,不过她有经验,趴在姑娘耳边轻声道:“姑娘,今儿万公子也会来。”
窝在被子里的人终于动了,温竹君面无表情地掀开被子,闭着眼摸衣裳。
“臭桃子,算你狠。”
主仆俩匆匆忙忙收拾好,又火急火燎赶去厨房,准备做点心。
温竹君到了大厨房,里头已经忙过一阵儿了,现在离午食还早呢,正好够她做点心。
“三姑娘,您今儿要做什么点心呀?”
说话的是侯府的厨娘,姓柳,大家都唤柳玉娘,是做席面的好手,尤其是做羊肉,鲜香酥甜麻辣样样都会,为侯府赢得一众赞声,听说还有人家要挖她呢。
温竹君看着已经碾好的绿豆沙红豆沙,并一些干果和蜂蜜蔗糖等,很是满意,和柳玉娘说笑几句后,便开始做事了。
“今儿豆泥好细腻,是不是用我的方法弄的?”
灶下坐的是个学徒,叫燕子,她伸出头笑眯眯的,“是呀,三姑娘,您说的法子真好,我用您给的网纱滤了一遍,果真细腻了好多,就是耗材料。”
温竹君笑道:“想要东西好吃,耗费自然也大。”
绿豆糕是必做的,她做的绿豆糕,比外头铺子里的还要好吃,不会甜腻,唇齿留香。
红豆饼是大哥哥喜欢的,大哥哥喜欢沙沙的口感,还不能太甜,这是温竹君多次试验的结果。
其实不是她做得有多好吃,主要是摸清口味后,就容易了。
她朝玉桃使了个眼神。
玉桃会意,立刻从兜里掏出一把铜板,偷偷塞到燕子手里。
燕子缩在灶下,悄声和玉桃道:“今儿庄子里送来了几个鲜桃,又大又红,看着就甜脆,还有桑葚,紫红紫红的,不过玉娘给藏起来了,说是要问过夫人再分。”
这才三月,市面上的桃子还要等呢,东西不止要尝鲜,富贵人们更爱稀缺,不过这府里人多,分肯定是分不到多少了。
温竹君听到后,笑着在厨房走动起来,稀罕东西嘛,藏起来也能理解。
她跟厨房里的人都很熟悉了,虽说不太应该,但夫人得知她是喜欢下厨,又会给温春辉还有他的朋友们做点心,便私下默许了。
“哟,还有桃子呢?”
“咦,这桑葚真新鲜。”
柳玉娘有些紧张,她还想拿桃子献一道呢,夫人爱吃鲜食,不论是果子还是米饭,头一茬的送过去,她最高兴,还能得赏。
“这三月里的桃子金贵,三姑娘,桃子要送去夫人那的,您别为难我。”
温竹君笑着拿起两个半红的桃子,又拎了一包桑叶包好的桑葚,笑道:“玉娘,今儿的点心,是要送去大哥哥那边的,夫人要是问起,你推到大哥哥身上就行,不用担心,不过两个桃子。”
柳玉娘为难地点了头。
玉桃帮着洗东西的时候,撇嘴嘟囔,“这灶上油水厚,一个个的,还管起主子来了,姑娘,也就你客气,要不是万公子,姑娘才不干这破事……”
温竹君下意识拍她的脑袋,“快别胡说,吃挂落谁都不好受,说清楚就行了。”
含春院内。
这会儿温兰君还没到,夫人拉着温梅君,最后问了一遍。
“你当真不喜霍家公子?”
温梅君点头,小心翼翼地看看母亲,见似乎并无怒意,顿时乖巧万分。
她埋着头,眼睛咕噜噜地转,时刻盯着母亲脸色。
“女儿辜负母亲厚望,女儿知错,求母亲不要再生女儿的气……”
夫人看她这一连串的小动作,毫无城府,毫无长进,心头难免有些失望,但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又不能不管。
她疲惫地摆手,“罢了,你且等着,我会为你筹谋,但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若你二妹妹死也不肯,你要么嫁,要么就出家做姑子去吧。”
温梅君脸色顿时煞白,她知道这不是说笑,母亲为人公正严明,在后宅说一不二,亲女儿也不例外。
现在只求温兰君那个蠢货,无论是为财为名,只要她肯答应就好。
温兰君到含春院时,太阳正冉冉升起,金光徐徐在屋顶浮动跳跃,染得早春的园子一片暖色。
她很想冲进去质问,但思及三妹妹的话,还是缓缓低下了头。
那丫头可能没安好心,话却有道理,人要向前看,事已至此,她得为自己谋得最大的利益才行。
韶华打起珠帘,“二姑娘到了。”
温梅君极为难得地朝温兰君露出一抹笑,破天荒地主动打招呼,“二妹妹,你来了?”
温兰君眼底闪过恼怒,但理智让她终归平静,“兰儿给母亲请安。”
又朝温梅君道:“大姐姐。”
夫人有些诧异地看向温兰君,这丫头变化不少,昨日还哭着嚷着说委屈,说一定要嫁给那书生,今儿就能平平静静地请安了?
虽然面色还有些幽怨,但能控制情绪,就有长进,还以为又要哀怨地哭半天呢。
“兰儿也坐吧。”
温梅君心虚,主动道:“二妹妹,看你眼底有些青,我昨儿刚买了两罐养肤膏,待会儿,我让纤云给你送一罐吧?”
温兰君不咸不淡的道:“多谢大姐姐。”
夫人见温梅君还要再说,不由拧眉,这丫头实在太没长进了,如此沉不住气,将来可怎么好。
“兰儿,昨儿我跟你父亲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她面色温柔,语调轻缓,但依旧带着高高在上的威仪。
“你放心,我不会强逼与你,只是昨儿相看,的确没有说你们姐妹是谁相看谁,那霍家是个好人家,霍家公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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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表人才,家世清白……”
温兰君此刻再听,心里反感至极,就算霍家公子谪仙下凡,她也只觉是夫人花言巧语,为了强塞给她找的理由。
说什么公正,还不是把庶女当棋子,说什么没有点明谁相看谁,这话也就她能光明正大说出口了。
这满侯府,谁不知道那是给温梅君准备的夫婿?要真那么好心,怎么不一开始就这么安排呢?
虚伪,温兰君心内暗道。
温梅君见温兰君一直埋着头,有些着急,“二妹妹?你怎么想的?”
温兰君听着耳边的催促,知道这一关总要过去的,这辈子和白面穷书生是有缘无分了。
好在,她心里也没有多可惜,既然温梅君要,给就给吧,她等着看笑话。
她站起身,在夫人和温梅君惊讶的目光中,跪在了地上。
“女儿愿意听母亲的安排,母亲做这一切都是为女儿好,女儿心里清楚,多谢母亲。”
温梅君惊叫一声,难掩开心,但看到母亲望过来,连忙收敛神色,正襟危坐。
夫人确实很诧异,但她情绪内敛,又一向威严,平静地上前扶起温兰君。
“好孩子,你是个懂事的,比你姐姐强不少。”
温兰君顺着夫人的手起身,眼圈儿微红,哽咽道:“女儿相看人家是大事,可我姨娘尚不知情,女儿能否求求母亲,让她出了那苦地方?”
夫人见她一夜之间就懂事,到底是从小看顾大的孩子,“你放心,我这就吩咐人去将你姨娘接出来。”
温兰君见韶华立刻去了,心里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很委屈,委屈自己的身份,也委屈自己只能屈居人下。
夫人见温兰君转身离去,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还没细想,就被温梅君给打断了。
“母亲,太好了。”温梅君几乎要蹦起来,“二妹妹答应了,事儿解决了。”
夫人见她如此跳脱,拧眉呵斥,“成亲之前,就在自己院子里呆着,不许出来。”
温梅君心愿达成,高高兴兴、干脆利落地告退了。
范嬷嬷见不惯温兰君那个柔弱样儿,明明是个姨娘生的,却偏要样样跟嫡女比肩,整日哭哭啼啼,不知道的还以为夫人怎么她了。
按理说,满玉京就没有夫人这么大度好说话的主母,换做别人家试试,哪有她哭的机会。
“夫人,你何必这么抬举二姑娘?”
夫人站起身,身上的缎子溜光水滑,暗纹在光中如水潋滟,行走间步伐稳健轻缓,不疾不徐,一如她的性子,旁人看着便觉安稳。
“都是一家子骨肉,这话就不必提。”
黝黑乌亮的发间,金灿灿的步摇晃人眼,她一贯都尽善尽美,叫人挑不出错处。
“再说了,只有那些不入流的人家才会将什么庶出挂在嘴边,一样是家里的孩子,教导好了,便是家里的一份助力,就算不能助力,也不会是敌人,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自家人记恨自家人,最难防备。”
范嬷嬷若有所思地点头。
9. 捡漏第九天
今儿温竹君还要做个新花样,玉桃跟燕子跟在一旁帮忙打蛋清,熬鲜牛乳。
前些日子她让人在厨房院外的角落,用黄泥堆了个窑出来,已经烘干了,用那些干果和蜂蜜蔗糖配奶油做些甜口小饼干。
打发的奶油跟蛋黄也可以做蛋糕胚,正好有了桃子和桑葚,放在蛋糕上,简直绝配。
别看读书人表面光风霁月,实际上,男人才是最爱比较的,一点吃的就能比上半天。
不然,温春辉也不会老是特意来拜托她了。
做蛋糕不是什么难事,但绝对耗费人力,最耗费的就是胳膊。
玉桃跟燕子已经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了。
两人一脸痛苦地蹲在黄泥窑旁边,一边休息一边咽口水,小饼干实在是太香了。
寻常人家可不会这么弄,又是牛乳又是鸡蛋,还有一堆贵重东西,麻烦又耗费,柴火都要用许多。
尤其是蜂蜜和蔗糖,看三姑娘一次就加一整罐的蜂蜜,玉桃见柳玉娘嘴角都抽搐了。
温竹君问了下时辰,午初已过,厨房也要开始忙午食了。
好在她手脚快,帮忙的人也多,事儿基本已经完成,最后摆盘就行。
她将桃子和桑葚还有剩下的奶油用东西包好,放进井水里镇着。
吃完午食没休息多久,外院就来人,说是大哥哥的朋友都到了。
温竹君收拾齐整就赶去厨房,拿出了一屉精致昂贵的琉璃盏,直接扣在蛋糕胚上面挖,除去边边角角,只得了六盏,还很薄,不到小拇指高。
没办法,原材料真的挺耗费,灶上蜂蜜都已经被她用完了。
至于剩下的奶油,在每个琉璃盏的蛋糕上挤厚厚的一层,随后在奶油上加井水镇过的粉嫩桃子丁和紫红桑葚。
最后成型,厨房里的人都一脸惊奇地看着,果真漂亮极了,闻起来香甜无比,肯定还很好吃。
把残次品挑掉,绿豆糕跟红豆饼捡了两碟子,小饼干刻意散乱地装在一个天青色粗口大肚的瓷罐里,从中每一样又多捡出一碟子,装进小食盒中。
温竹君望着厨房里一双双期待的眼睛,笑道:“这些剩下的,大家伙自己分分,也辛苦各位帮忙,大家合作愉快。”
柳玉娘都习惯三姑娘奇奇怪怪的话了,“三姑娘,合作愉快,合作愉快。”
还是三姑娘有人情味些,其他两位姑娘来,就跟仙女驾到似的,鼻孔朝天,身边丫头也不好惹。
三姑娘还是大方人,今儿这些点心,耗费可不少呢,剩下的边角料正好大家伙分了,被这香气给勾了一上午,总算能解解馋。
寻烟老远就看到三姑娘过来,连忙一挑帘子进屋,“三姑娘的点心来了。”
温竹君抬手轻轻抚了下鬓角,随后正色,大方踏步迈过门槛。
屋中布置清雅,角落博山炉里的香气袅袅。
一个身量高挑的青年站了起来,身穿湖蓝直裰,微瘦,额头饱满,眼神清明,一身正气,气质与夫人有些像,沉稳大方。
他看向众人,笑道:“我这三妹妹心灵手巧,做的点心一绝,你们有口福了。”
众人站起身,纷纷拱手道谢。
有几道目光看过来,不乏惊艳之色。
诗社里本就有认识温竹君的,大家习以为常地坐好。
温竹君进来后,眉眼低垂,一副顺从乖巧的模样。
她趁机在众人腰间扫了一圈,果然瞧见了石青色络子,还有一抹隐晦的目光。
温竹君并未抬头,而是目光刻意停顿了一瞬,让对方既能察觉又不显眼。
见大家都落座,她也在一座两扇云锻绣百鸟的屏风后坐下。
这是她给温春辉做点心,讨来的一点好处。
当然,在这之前,她在温春辉面前的人设,就是个求知若渴、对外面世界很好奇的小姑娘,好几次找大哥哥问问题,温春辉对这个妹妹,很有些好感。
后来几次证明,温竹君来了,不仅带来可口的点心,而且安安静静,就只是坐着听大家畅所欲言。
诗社散了后,也会找他问几个不解的问题,很好学,也很聪慧,他就习惯了。
几次过后,他的朋友也习惯了,夫人也默许了这并不太合理的事儿。
玉桃睁大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屏风另一边模糊朦胧的身影,想辨别出哪个是万公子。
她确定后,便去扯姑娘的衣袖,小心指给她看。
温竹君的目光循着她的手看去,一个颀长模糊的身影落入眼中,哪怕隔着屏风,也能隐约看出是个文人。
她百般计划,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她并不爱做家务,不过既然要做,那就要做得有价值,比如进这个诗社。
大宅院里能出去的时间很少,就连受尽宠爱的温梅君,想单独出去玩儿的机会,也少得可怜。
温竹君想自己出去就很难很难了。
哪怕是在现代社会,女人也总有一句安慰,嫁人就是二次投胎,有人一登展翅高飞,有人如断线纸鸢。
既然反抗不了,盲婚哑嫁也让她恐惧,那不如自己物色一个,万一大家都能满意,自己也不讨厌呢?
温竹君微微抬眸,能感受到有人从屏风另一边看过来,应该就是万梓赟了。
偶尔的面对面中,他看过来的目光清澈湿漉,犹如莽撞的小鹿,甚至能从他眼里的慌乱,瞧见一颗扑嗵乱跳的心。
经过几次有意无意地试探,温竹君知道,这位万公子的父亲是个六品官儿,母亲是小官之女。
家世虽不显,但温春辉对他评价不错,说是很有才学,人也争气,科举有望。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偶然听闻万公子房中已有一个通房。
不过,这对温竹君来说,不算大事,人品最重嘛。
她本就只谈生存,不谈情爱。
大哥哥诗社的朋友,出身高贵的不少。
温竹君的身份,对下绰绰有余,对上不尴不尬,好些都配不上,配得上的,要么家中实在寒微,连白面穷书生都比不上。
要么就是有缺陷,长相先不提,其中有两个,个子还没温竹君高呢,简直可怕。
一群男人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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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寒暄了一会儿,一个个小饼干嚼得嘎嘣响,画面颇有几分滑稽。
温竹君适时地开口,“诸位,琉璃盏里的蛋糕,可要尽早吃,如今春日暖煦,容易影响口感。”
温春辉早就看到了,只是可惜,这琉璃盏才六个,三妹妹不是小气的人,想来这东西不易得。
他站起来,笑着道:“今日多了几位新朋友,这新品自然要新朋友尝,剩下的那两盏,我便不吃了,你们四个不如猜拳。”
万梓赟的声音响起,“这早春的桃子金贵,看着便爽口,真是破费了。”
大家都纷纷应声,其实诗社里没几个缺钱,能让大家都附和,可见万梓赟人缘不错。
温竹君静悄悄的,听众人慷慨激昂谈论国家大事,从国家大事聊到诗词歌赋,又聊到边疆战事,每一个都尽抒己见,不时还有人插一句,说点心好吃。
等到口干舌燥的时候,温竹君便让玉桃将自己晒制的花茶送上,大家都觉十分清爽。
等到阳光西斜,诗社便要散了。
温春辉将万梓赟留下,说是有两句话要说,大家也不以为意。
温竹君等人都出去后,没有犹豫,起身出了屏风,反正都是熟人了。
她笑着盈盈一礼,“大哥哥,万公子。”
温春辉点点头,“竹君,今儿多谢你了。”
温竹君抿唇一笑,“大哥哥,我还要多谢你帮忙留万公子呢。”
万梓赟见佳人在侧,笑脸盈盈,不由面色窘迫,脸颊泛红,“没有没有,举手之劳。”
温竹君捧出一叠纸,笑道:“我练的字都在这了,缺点颇多,万公子,不知你还带没带字帖?”
万梓赟接过的一刹那,不小心碰到一点微凉的指尖,顿时浑身一个战栗。
目光忍不住落在温竹君清丽如仙的脸上,似乎觉得唐突,又赶紧挪开,玉白修长的指紧紧攥着腰间的络子。
“带了的,望姑娘不嫌弃。”
温竹君摇头,目光诚恳,“万公子的字,连大哥哥都夸赞过,我怎会嫌弃?”
温春辉也笑,“仲宣莫要菲薄,你这手字十分出彩,我妹妹好学,喜欢也不奇怪。”
万梓赟有些拘束的将字帖拿出来,柔声道:“姑娘若需要,我一定尽心。”
温竹君也不多言,道谢后,将小食盒递过去,笑得明媚,“一点心意,万公子莫要推辞。”
整个过程,她都十分大方坦然,出门后,也没有回过一次头。
万梓赟失魂落魄地出侯府,上了马车后,他急忙打开食盒,却发现里面只有一碟点心,再无其他,不由有些失望。
想起上次的络子,有一根穗子挂在了食盒外,今日想来,倒像是不经意掉进去的,而他今日居然还特意戴在了腰间。
万梓赟的脸顿时如火烧滚,连忙将络子给扯下了。
他这样实在唐突,像个不知礼数的狂徒,也不知三姑娘是否就此厌恶他了。
想起温竹君那张貌若梨花,月画烟描的脸,杏眼如水,醉魂酥骨,他靠着车厢,情不自禁有些微微痴了。
10. 捡漏第十天
温春辉叫住了温竹君,让寻烟从他的私房里拿出五两银锭。
“今天的东西你心力耗费不小,这银子你拿着。”
温竹君推辞不要,“大哥哥,一家人,怎么能这么见外?”
温春辉却很坚持,“拿着,将来再请你,我还能大大方方地张口。”
温竹君有些无奈,“那妹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夫人教导子女很有一套,作为长子,对上孝顺贴心,对下温和有礼,为人正直,书也读得好,温春辉无疑是天下父母眼中最可心的孩子。
别说温竹君服他,就连温梅君这性子,也不敢在大哥哥面前造次。
回去后,温竹君和玉桃一起盘点自己的小金库,这些年花销也大,七七八八的,只攒下了六百两银子。
玉桃小心翼翼做贼似的锁好小金库,一脸苦恼,“姑娘,咱们花销是不是有些大?该缩减一些的,不然以后可很难实现潇洒过活的目标呀。”
温竹君点点她她额头,“我已经够节俭了,再节俭我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靠节约是不行的,还是得开源,不过她还没资格拥有产业,只能等成亲嫁人再好好琢磨了。
玉桃将小金库放好后,万分纠结道:“姑娘,我觉得万公子配不上你,万一夫人为你寻的人更好呢?”
温竹君躺在藤编软椅上轻晃,“那就选夫人寻的呗,这只是备选,以防万一的,万一将来夫人给我寻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让我做填房怎么办?”
经过多次观察,万梓赟表现尚且得体,为人也挑不出大毛病,对她应该是欢喜的,不然那枚络子,可不会这么急急地挂在腰上。
玉桃听得连连点头,姑娘果然是最聪明机智的。
她又不自觉望着提回来的空食盒,里头之前放的是漂亮又香甜的琉璃盏蛋糕,哪怕是这会儿,里头还有些甜香的味道。
她眼巴巴地咽口水,“姑娘,这个蛋糕,真的那么好吃吗?”
能不好吃嘛,天然无科技,还加了那么多好东西。
温竹君看她闻空食盒,一脸陶醉,不禁有些好笑,“我那会儿看到你偷吃了好几块蛋糕胚,还装呢?”
玉桃不好意思地挠头,但口水还在不断分泌。
温竹君望着小姑娘哈巴狗的馋样儿,摸摸她的头,“你放心,等姑娘我成亲,有了自己能说话的地儿,我还给你做蛋糕吃,好不好?”
玉桃眼睛都亮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温竹君觉得嫁人将近,危机迫在眉睫,忍不住叹气,“你说,我多选几个人送络子怎么样?钓鱼就得广撒网嘛。”
玉桃忍不住摸下巴,一开始觉得大逆不道,想想都觉得心虚,但放在姑娘身上,又觉得很合理。
“姑娘长得美又聪明,多钓几条鱼,我觉得问题也不大,万一钓到大鱼呢。”
温竹君最后还是理智地收手,诗社里那些她瞧得上眼的,非富即贵,嫁进去那是要当宗妇的,责任重大,轮不上她。
万一真的擒获人家的心,以后指不定闹出什么大事儿,得不偿失。
哎,还是鱼塘太小,魅力施展不开。
她翻了个身,发现字帖还在呢,随手就丢给玉桃。
“你赶紧拿去练,以后还得管理我的产业呢,字丑了可不行,会让别的小丫头嘲笑你的。”
玉桃心里委屈,她不爱练字,但还是撅着嘴老老实实去习字了。
随着鸟雀回归,春日渐渐喧闹。
相看的事儿逐渐有了眉目,府里氛围还算平静,虽未明言,但换亲的事儿,估计是板上钉钉了。
温竹君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就温梅君的性子,不成才奇怪,就是不知道二姐姐是何心情了。
可能,这会儿又在春绯院里闹脾气呢。
还有那个霍家公子,估计心里不会痛快。
毕竟是己方过错,安平侯跟夫人也很为难,生怕两家有了龃龉,几次上门道歉想弥补,却被霍家公子的姨母给不软不硬地顶回来。
这些话,都是美貌娘亲断断续续讲的,来源自然是侯爷爹,想来事儿并不顺利,所以才在女人面前抱怨几句。
温竹君听着,很有些疑惑。
霍家确实不错,但侯爷爹这也太上赶着了吧?
不过,一切都与她无关。
恰好,这时侯爷爹休沐,终于说话算话,要带她去马场玩儿了。
这把温竹君给乐得,提前一天就收拾好了行李,这次不管耍什么手段,她也要赖着父亲在外头住一夜,好好玩一顿。
周氏也很为女儿高兴,爹跟女儿亲近,这自然是大好事。
本来还说要带四姊妹一起的,但温梅君禁足,温兰君伤心不肯见人,二人又要学管家之事,温菊君年纪太小,夫人就推了。
她办事一向周到,亲自送安平侯出门,叮嘱道:“竹君出门少,马场乱得很,她人又出挑,你得看紧些。”
温竹君今儿高兴,忍不住亲近了几分,抱着夫人的胳膊娇笑道:“母亲,您放心,我一定看紧父亲,不会叫他乱跑的。”
一句俏皮话把一圈人都逗乐了。
安平侯宠溺地笑,“小丫头还管起你爹来了,夫人,你别担心,我心里有分寸。”
马场在城外西郊,就在山脚下,很大的一块空地。
到了地方,温竹君一出车厢,便瞧见竹林簌簌,竹楼隐约其间,青石板铺的路弯弯曲曲,流水潺潺,路边开满了各色小花。
风景好,私密性也极好,不愧是有钱人来的地儿。
进了竹楼,丫头们开始安置,玉桃也不闲着,伺候温竹君换骑装,卸了钗环重新束发,忙乱了好一会儿。
温竹君高高兴兴出了房门,无意看到侯爷爹在跟一个小厮说话,没说两句就给了一把铜钱,不知在干什么。
“父亲。”她并不探究,蹦蹦跳跳跑到安平侯面前转圈,大红色衣摆犹如水波荡开,艳如牡丹,“您看,女儿穿这身好不好看?”
安平侯眼中满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颇为满意地点头,“好看,我的女儿,自然是最好的,像个女将军。”
他围着温竹君转了一圈,摸着下巴道:“就是缺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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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竹君打蛇随棍上,立刻凑到侯爷爹旁边,“爹,我缺一条好鞭子,你快给我银子,我想买。”
安平侯对子女不吝啬,女儿几句好话哄得他心花怒放,就从兜里又掏了五十两。
父女俩说着话就到了马场,味儿自然是不好闻的,好在自由的气息极浓,加上又是春日烂漫,莺飞草长,开心难掩。
温竹君在马场管事建议下,挑了匹枣红色的小母马,骑了几圈后,就有了感觉。
侯府马上起家,安平侯很少插手后院的事,对夫人唯一的要求,就是子女得会骑马。
骑术是专程请人教习,温竹君是四姐妹中最喜欢、也是骑得最好的。
她在这边慢悠悠地骑着,隔壁围起来的场子,忽然马声嘶鸣。
明媚春光下,青青草色的远处,一人一马径直朝她这边冲来,速度极快,似乎是要将人给颠下来,而马上的人攥着马鬃,紧紧伏在马背上,纹丝不动。
温竹君的眼睛,先被那匹高大威猛的白马吸引,随后则是被马背上露着半边臂膀的人吸引。
肩宽体阔,英姿豪迈,手臂上的肌肉遒劲有力,此刻正在用劲,肌肉高高鼓起如铁块,线条流畅,块状分明,小麦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晃得她眼晕。
她莫名口干舌燥,却发觉这人越来越近,似乎停不下来,马背上都没有马鞍,而远处的管事正朝她招手大呼。
“……快让开,小心,危险……”
话音一落,隔壁场子的栅栏就被健壮高大的白马“哗啦”一下冲垮了。
糟糕,这是在驯服烈马呢。
温竹君反应过来,当即吓得花容失色,用力夹紧马腹拼命往前跑,这不是偶像剧,她要摔了可没男人抱着转圈圈。
两马差点相撞的那一瞬,四目相对。
她瞧见男人眼眸亮如星辰、锐利如刀,心里还在想着,果然是这种男人有味道,不是那些堆金砌玉锦绣膏梁的公子哥能比的。
白马呼啸而过,蹄声得得,很快就跑远了,留下一路烟尘,马背上的男人依旧伏着没动。
这一下把侯爷爹也给吓坏了,嘴里喊着“乖女儿”,脚下踉踉跄跄地冲过来,拉着温竹君前后左右地看。
“没事吧?竹儿,你没事吧?哪里受伤没?”
温竹君好笑地站定,这个侯爷爹,有时候她真看不懂。
“我没事,您看,不好好的嘛。”
安平侯大大松了口气,随即又怒了。
“管事,这怎么回事?我女儿要是出事,我非宰了你……”
温竹君也有些吓到了,正好这会儿太阳升高有些晒,便带着玉桃先回去。
吃过午食,她不想剧烈运动,也不想休息浪费大好的自由春光,看到竹林里冒了许多竹笋,便打算挖些笋消消食。
她才进林子,管事就又来道歉,还带了不少礼物。
安平侯还是很生气,这没事还好,若是有事,这马场他都要拆了。
正闹着呢,一个穿右袒露着胳膊的高个子俊朗青年被小厮引了过来。
“世伯。”
11. 捡漏第十一天
安平侯看到霍云霄大步走来,高挑的身量格外引人注目,身上肌肉虬结成块,遮不住的阳刚英武。
他假装惊讶,“贤侄,你怎么也在这?”
霍云霄拱手行礼,“世伯,方才是我没掌控好,让烈马惊了人,实在对不住,您别怪这里的管事。”
安平侯在御前磨炼的演技,此刻发挥的淋漓尽致。
“啊?哎呀,那个是你啊,贤侄,嗐,这可真是自己人了……”
他寒暄半天,终于说出了这些日子郁结于心的话,“贤侄,你没怪世伯吧?那事儿是我对不住……”
霍云霄自然不会让长辈这般歉疚,“世伯,不是什么大事,您别记在心上,我父亲去世后,是您一直关照,侄儿应该跟您道谢。”
“不不不。”安平侯很是可惜,“这不怪贤侄,是我没管教好,不过我还有个女儿,可比梅儿要懂事的多,与你也很相配……”
霍云霄的态度很好,神色平静,似乎真的没放在心上,略略喝了杯茶,让人送了一堆东西后,就告辞离开了。
安平侯瞧着他英武不凡的背影,眼里满是羡慕,祖上也是这般英姿,可惜玉京多年扎根,已经无人承继,连自己的儿子,也要科举入仕了。
今天真不白来。
他本想问小厮霍云霄的踪迹,好来个偶遇,要不是竹儿骑马遇险,还不知道怎么跟霍云霄开口搭腔呢,那糟心事儿,总不能一直放任不管。
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温竹君跟玉桃扛着锄头,挖了几根笋子就累了,嘻嘻哈哈闹个没停。
外面的自由,不是府里能比的。
回去的路上,有人昂首阔步迎面走来,她一眼便瞧见是白马上的男人。
此刻不在马上,更能看出他英姿笔挺,浑身肌肉贲张,盖不住的健硕,这是长年锻炼才有的,加之身量颀长,当真绝色。
两人一照面,便眼神胶着,相互打量。
温竹君虽贪美色,但脑子清醒,色眯眯看了几眼后,便收回目光。
错身而过,鼻尖一抹甜香飘拂,霍云霄走了三步,似是心有所感,忽然转过身。
果然那一抹艳红如云飘飞,拐进了安平侯的院子。
他愣了愣,随即嘴角微微翘起。
温竹君一进门,就瞧见小小院落里堆了不少东西,有布匹、点心、茶叶、上等沉水香、一根两指粗的人参等等,甚至还有五锭白花花的银子。
“这是干什么?”
安平侯下巴一抬,“都是给你赔礼的。”
温竹君眼睛都亮了,难怪碰瓷这么赚钱呢。
安平侯看她那见钱眼开的样儿,有些无奈,“你呀,从小就爱财,不知道像谁……”
温竹君已经听不见了,这些东西可值不少,小金库又大赚一笔。
午后的太阳柔和了许多,黄橙橙的遥挂在天,照在身上暖融融。
温竹君又重新挑了匹高头大马,马场管事心里愧疚,特意选的温顺好马,还送了根牛皮做的马鞭。
温竹君骑了个痛快,出了一身汗,自由的气息令她沉迷。
玉桃端着茶,肩上挂着棉巾,等姑娘一下马就跑过去吹彩虹屁。
“姑娘,你真好看,这红色衬的你像飞起来的仙女。”
晚食吃的是山林里的野味,野兔野鸡,还有她自己挖的竹笋也拿来炒了一盆腊肉,父女俩吃的很是满意。
翌日一早,父女俩就归家了,一路走走停停,到家时正好赶上午食。
周氏看到丫头往里搬东西,诧异道:“这是你父亲送的?”
玉桃将缘由说了,把周氏听的一身冷汗,拉着女儿前后左右看了一遍。
温竹君抱起小果子,捏捏他软乎乎的脸,笑道:“娘,我没事,女儿骑术不差,最后关头躲过去了,你别担心。”
温春果一天一夜不见姐姐,这会儿跟膏药似的贴在她身上不下来,小短手圈着她脖子。
肉乎乎的身子紧挨着,奶声奶气的唤:“姐姐,我长大了也要骑马。”
温竹君狠狠亲了两口,“行行行,等你长大了,姐姐送你一匹好马。”
她脑海里不自觉想起那匹高大威猛的白马。
含春院内,丫头打了帘子奉茶后便自觉退下了,红漆条桌上的螭兽博山炉青烟澹澹。
夫人一眼便瞧见丈夫脸上带笑,此行应该很顺利。
“可有见到云霄?他没怪咱们吧?梅儿实在太胡闹了。”
安平侯叹着气点头,“那孩子是个好的,一点不记恨,咱们再试探试探,兰君那再好好说说,等梅君这边定下,就把她跟霍家也给定了,太不省心了……”
夫人自然无有不应。
侯府事情繁杂,许多事儿与男人差使息息相关,光是人情往来就得好好合计,夫妻俩如往常一样有商有量。
事情商量完,安平侯疲累的瘫在了椅子上,觉得还是御前好伺候。
他心里也清楚,若是没有夫人,他可没有今天的好日子,口中夸赞不断,便一直赖到了晚上。
掌灯后,夫人没留侯爷宿下,夫妻俩对此也颇有默契,安平侯扭头就去了妾室房里。
韶华觉得可惜,看侯爷架势,分明是想留宿的。
她大着胆子道:“夫人,旁的人家,恨不得把人锁在自己身边,您倒好,还往外推。”
夫人觉得好笑,男人要是真锁得住,这天下早就是女人的了。
她望着镜中尚且乌油油的发,满意道:“我有一子二女,足够了,避子药伤身,我可不想喝坏身子,见多了一胎又一胎的女人,年纪轻轻身子就全垮了。”
如今侯府她已牢牢把控在手中,夫妻关系也和睦,长子眼看成材,完全不需要邀宠。
至于其他女人,现在爱生不生,她一点都不担心,毕竟生再多也得喊她一声母亲。
韶华听了后,有些诧异,又觉得是这么个理。
清明才过,春日还未展露她最美的风姿,侯府的嫡小姐,温梅君的婚事终于是定下了。
跌破所有人眼睛,温梅君定下的,竟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生,虽已为生员,只等秋闱中举,可家中实在寒微,任谁都觉得与侯府嫡女不堪配。
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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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所有人都以为,她相看的是霍家公子,那才是合适的。
府里下人议论纷纷,温竹君自然也知道了。
估计马上就是温兰君的“好消息”了,她前些天才知道,夫人将二姐姐的生母接回了春绯院。
春绯院内,二姑娘的卧房,地上满是烂布碎瓷,还有胭脂水粉。
琴瑟看着,不由叹气,自从大姑娘的亲事定下后,不知是为了感谢二姑娘让步,还是为了耀武扬威,就给春绯院送来不少东西,姑娘气的快发疯。
她将伺候的都赶出去,只留母女二人谈话。
元氏细眉紧拧,“你这丫头,到底别扭什么?你父亲说了,那霍家是个好人家,侯爵呢,你嫁过去不用吃苦……”
温兰君眼眶通红,手里的帕子都要揪烂了,不发一言。
元氏苦口婆心的劝慰,“好女儿,那霍云霄不止有爵位,听说还升了千户呢,年纪轻轻,前程远大,你嫁过去有什么不好?难不成你想嫁天上去啊?”
温兰君听的心里越发悲苦,前程再远大,也是个粗俗不堪的武将,平日守活寡,说不定哪天就真守寡。
再说了,前程再大,也没有白面穷书生带来的大,那是实打实的清贵。
她到现在还记得梦中的自己是何等威风,走到她面前的女人,没有不讨好的。
最顶顶重要的,那是温梅君不要的莽夫。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我把你接出来不是想听你说废话的。”
元氏嘴里的话被噎在喉咙里,气的扭头就出去了。
温兰君听着脚步声远去,心里委屈极了。
命运不公,她命本就不好,还碰到个拖后腿的亲娘,眼睁睁的要把她推进坑,早知道就不求夫人放她出来。
心里实在苦得慌,不由捂着脸大哭了起来。
……
“哎呀,真讨厌,清明都过这些天了,怎么还落雨?”
温菊君一边拍打衣裙一边朝窗子里抱怨,“三姐姐,先生让抄写的诗词,你帮我写了没?”
游廊里,细雨轻斜,檐下竹帘挡了不少雨丝,不然这绵绵细雨随着风,非把全身打湿不可。
玉桃赶紧道:“写了写了,四姑娘,您看看?”
她拿出自己抄写的诗词,生怕因为字写得不好看被骂。
姑娘也真是的,现在抄写诗词都要她作假,万一被发现怎么办嘛?
温菊君接过后,眉毛一挑,吓得玉桃心一缩。
“哎呀,三姐姐,你现在模仿我的字迹,越来越像了啊。”
温竹君趴在窗牖边,托着腮看落雨叮咚,闻言不由笑了起来,“四妹妹,我都不用念书了,还帮你写,你可要记得报答啊。”
温菊君嘿嘿笑,“我现在就报答你一下。”
温竹君立刻抬手挡住,果然小姑娘是要冲过来抱她,一边的温春果也跟着在凑热闹,在两个姐姐中间哇哇叫,三个人闹成一团。
薄雾里飘的全是大家的笑声。
温菊君闹够了,忽然正色道:“三姐姐,昨儿半夜二姐姐割腕子了,你还不知道吧?”
12. 捡漏第十二天
温竹君震惊,十分震惊。
“我不知道啊。”也没人跟她说啊。
温菊君翻了个白眼。
“哼,二姐姐最喜欢闹事儿,她这是在做什么?打母亲的脸呢,不知道还以为这府里谁亏待她了,亏母亲还一直为她着想,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她姨娘也总是发癫……”
“那她没事吧?”温竹君是真的有点担忧。
二姐姐这人小性,经常伤春悲秋感慨命不好,人有点糊涂,这要说自杀,还真有那么一点可能。
温菊君摇摇头,她还小,并不知道里头的弯弯绕绕,只知道这事儿忙得母亲团团转。
“我也是偷偷听范嬷嬷说,搞不懂她这是在干嘛?三姐姐,你说她是不是疯了?”
温竹君一怔,最近雨天潮湿,夫人精神不佳,免了她们请安,她也没再去看温兰君。
这事儿夫人应该不想传开,毕竟是一条人命,又是在相看人家后闹出来的,免不了会被人猜忌,说不定哪个御史多事,就要参侯爷爹个治家不严的罪。
“这事儿谁都不许说,四妹妹,这话你没跟下人说吧?”
温菊君头摇得像拨浪鼓。
这边还在议论纷纷,而春芳院里已经砸了满地的东西。
温梅君气得跳脚,整个人暴躁得很,不事梳洗,更无心女红。
这个小贱人,真是掐着时间闹事儿啊,自己都跟书生交换庚帖合婚了,说是八字极合,这马上就要上门求亲下聘,这会儿她寻死觅活的干什么?
她怎么不直接死了呢?
当然,这也就是温梅君恶毒地想,温兰君肯定不能死,她死了,母亲不会饶过自己,再说这十几年姐妹,勉强也有些感情。
“不行,得去找母亲,我这婚事可不能被搅和了。”
若是亲事被搅和还连累侯府,那温兰君还是去死一死吧。
含春院内,这里花草最多,雾气最浓,紫藤花廊在雾气中隐隐约约,就连人影,也只能瞧个轮廓。
范嬷嬷警惕地看着院子里的下人,她心内算了算,面前的人都是签死契的,不担心会走漏风声。
夫人少了平日的从容,急步走来,雾气被缓缓荡开,露出她紧绷的面色。
“春绯院的丫头都关好了?”
范嬷嬷立刻点头,“关好了,元姨娘被压进了咱们院子,不怕她乱喊,大夫已经看过,说二姑娘性命无碍,好好养着就行。”
夫人冷笑一声,眼中泛起冷意。
“这丫头倒不像往日那般蠢笨了,还知道找准机会逼我。”
她跟侯爷又去了一趟霍家,经过烈马一事后,霍云霄那边最终还是松了口,温霍两家还有续缘的机会。
既然梅儿不行,那就让兰君去,她本想着抬举她,等定下后,就好好教教她,霍家的门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没想到这个蠢货,竟然闹这一出?
夫人抬手用力推门,眼神冰冷,静静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温兰君其实已经醒了,手腕剧痛,心里后怕不已,听到动静,浑身都僵了,一时间不敢睁眼。
嫡母的威严,已经深入她骨子里。
能怎么样呢?她就是不想嫁,大不了一死,嫡母是不会让她死的,温兰君壮着胆子心想。
她真的想了好几天,也努力说服自己嫁进霍家的好处,但一想到和上辈子的落差,就有些受不了,她也不喜欢武将啊。
这几天她满脑子都是:我不能嫁进霍家,不能让温梅君笑话一辈子,不能守寡。
她忽然想起三妹妹的话。
“不如趁机让你姨娘出来,或者折中一下,选一个父亲母亲可以接受,你也喜欢的公子,挑个好时机谈一谈,咱们总归是要嫁人的,你也不想做姑子吧?”
温兰君肯定不想做姑子,若是像三妹妹说的,能折中一下,自己选一个大家都满意的,那不就好了?
至于时机,确实要好好挑挑。
现在证明,这时机把握得刚刚好,温梅君下嫁板上钉钉,再反悔是不可能的,她只用趁机推掉霍家,争取自己选一个。
至于人选,她已经想好了。
“别装了。”夫人声音冷若冰霜,“醒了就说话吧。”
温兰君吓得一抖,为了一生着想,她真的豁出去了。
“母亲,大姐姐可以不嫁,我也不想嫁……”
“母亲,求您了,我不喜欢武将,不想嫁进霍家,我想嫁的另有其人……”
范嬷嬷将门关好,避免被人听见,有些事儿,自家人知道就行了。
夫人微微阖眸,语调沉重。
“你若是为了跟梅儿斗气,那我还能说你有点蠢,若你是嫌弃霍家公子,那我只能说你是蠢上加蠢,蠢钝如猪,我上次说的话,看来你是半点都没听懂。”
温兰君泪如雨下,惨白如纸的一张脸,满是惊惧。
夫人恨铁不成钢的道:“霍家公子承袭了他爹的爵位,而且已经升了千户,你应该知道吧?我挑给梅儿的,那自然是好的,能给你,是我心里的确疼惜你,但你实在太蠢了。”
温兰君哭诉,“母亲,我真的不喜欢武将,更不想日后守寡,我对不起母亲栽培,将来只要有机会,我定会好好报答母亲的……”
夫人叹了口气,看都不想看她了。
“咱们侯府到了你大哥哥这一代,便要降爵了,所以我让你大哥哥从文,将来好带着侯府另寻出路,也能为你们这些出嫁女撑腰,霍家降爵,是在霍云霄的下一代,霍云霄凭借自己的本事,能得千户位,他才十八,你可以想想,他未来前程如何,或许某一天,便是提爵都有可能,你实在太愚蠢了,我如此抬举你,竟然半点不知感恩,还要以命威胁?”
本就不是亲女儿,她如此费心,已经是给脸面了,只可惜太让她失望。
温兰君听得这么一番剖心之言,愧疚难忍,一时间又想起往日嫡母对她的关怀疼爱,顿时泪从中来,整个人悲不可遏,晕倒在榻上。
雨雾中的黄昏与黑夜几无差别,侯府早早就掌灯,可惜雾气越发浓厚,烛火不过笼罩方寸之地。
安平侯一整天都心急如焚,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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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御前不敢造次,早就归家了。
“兰儿,兰儿怎么样了?”看到妻子后,他连忙冲过去,急急道:“夫人,兰儿没事了吧?”
“无碍了,大夫说好好静养就行。”夫人眉头紧锁,明显心情不好。
夫妻俩相对无言。
翌日,连绵雨水终于停了,太阳冲出浓云,将院子里的薄雾驱散。
用完早食,温竹君正拿着兰花儿哄温春果玩儿呢,寻烟过来了,说是大哥哥请她去一趟外院。
她心有所感,让玉桃拿上字帖,弟弟簪在她鬓间的兰花儿本想拿掉,又停了手,就这么去了外院。
果不其然,还真是万梓赟来了。
许是见到鬓边为他而簪的花,神色都要激动许多,面颊通红。
“妹妹今日瞧着,格外好看。”
温春辉正在研磨,没注意到他的神情,笑道:“我妹妹自然是好看的。”
温竹君笑着屈膝行礼,“万公子,劳烦你亲自跑来送字帖。”
这条鱼上钩得太容易,温竹君心无波澜地应付,看他面红耳赤,小鹿乱撞的眼神,只觉有趣。
好拿捏,重色相,也意味着变心快,极容易变成负心人,温竹君在心里计算着万梓赟的一切。
她并不觉得抱歉,也不觉得有错,因为,这就是生存。
而含春院中,夫人将温梅君打发走后,一直叹气,眉头舒展不开。
范嬷嬷在一旁规劝,“大姑娘只是性子急了些,等成亲了,会懂事的。”
夫人疲惫阖眸,“太愚蠢了,竟然觉得我会毁掉她已经定下的婚事,都不敢信这是我生出来的,嬷嬷,有时候我都觉得是不是抱错了,竹君都比她像我。”
范嬷嬷体贴地为夫人通发,舒缓精神。
“三姑娘是很聪慧讨人喜欢,我也奇怪呢,周姨娘怎么能生出三姑娘这样的玉人儿?”
夫人也想起周氏,美则美矣,就是实在太呆了些。
“哎,家里这几个姑娘,没几个堪大用的,不过我也不指望了,只要不给辉儿添堵就好。”
范嬷嬷见夫人实在头疼,便出主意。
“左右霍家愿意松口,也没说要娶哪个姑娘,不如将二姑娘配出去,就说是幼时定下的亲事,让三姑娘跟霍家公子成亲?三姑娘这会儿说亲,也不早呢。”
夫人眸子一亮,猛地坐起身,想起温兰君喊的那句,“我想嫁的另有其人。”
她自嘲一笑,颇有些无奈。
“最近真是把我累糊涂了,两个丫头胡闹,加上梅儿的婚事,竟然忘了竹儿已经十五及笄了。”
范嬷嬷微笑点头,这满府都是夫人在操心,她太累了。
夫人又恢复了往日的优雅从容,整理一番思绪后,道:“去准备晚食吧,晚上侯爷要来。”
安平侯愁眉不展地到了含春院,想到霍云霄的姨母来问孩子的婚事,只觉心力交瘁。
怎么给孩子说亲,就这么难呢?
夫人见丈夫颓丧,亦是眉头紧锁,“夫君,兰儿跟云霄,怕是不能成。”
13. 第 13 章
安平侯表情诡异地平静,一点也不意外。
夫人把和温兰君的对话仔仔细细说了一遍,越说心里就越打结,但是怒火却消散了许多。
不过,就算温兰君现在答应嫁,她也不敢乱来,别结亲不成反结仇。
这丫头太过蠢钝,心思浅得像镜面,嫁到霍家怕也不堪大用。
安平侯闻言深深叹了口气,跟着皱眉,但还是道:“孩子要紧,这亲事实在不成,那只能舍去我这张老脸再往霍家走一趟了。”
夫人听他这话,面色不由微缓,虽然这男人没什么出彩,但对家人孩子还是有真心的。
她摇了摇头,沉声道:“霍家的亲事,我们不能丢。”
安平侯见妻子坚持,心里也明白缘由,整个人萎靡了几分。
“夫人,是为夫无用连累你,若不是你操持,这侯府……”
“夫妻一体,说这话做什么?”夫人嗔怪,握住丈夫的手,柔声道:“我倒有个想法,觉得极好。”
安平侯抬头看过来。
“让竹君嫁去霍家。”夫人越想越觉得好,“那丫头聪慧,从小就机灵,我好好教,一定是咱们侯府的好助力,辉儿马上弱冠,得早些寻一门好亲事,不能再拖了。”
两个女儿不谙世事,斗气犯蠢,他们可不糊涂,霍家人丁单薄表面不显,但对温家来说,这亲事已经很不错。
若不是安平侯跟霍家的渊源,那孩子也感恩,哪里轮得上温家?
只要能成,凭霍云霄的大好前途,温春辉说亲定能上个台阶。
官场可不好混,有个好岳家,事半功倍。
安平侯有些不赞成,“那丫头性子跳脱,还没长大呢,是不是不太合适?”
他说着,也有些迟疑了,其实比较起来,温竹君在四个女儿中,真的是最拔尖的,不止容貌,更有性情。
夫人见他如此,便知此事妥了,笑道:“你今晚去周姨娘那,提前透个口风,可别把那丫头吓着了,霍家是我亲自选的,若不是梅儿闹得死也不肯,我定不会便宜旁人。”
安平侯喃喃道:“那丫头,胆子大着呢。”
烈马前边,都能临危不乱,要说家里谁最有祖上的风姿,那就是温竹君了。
夫人送丈夫出去,见他果真往周氏那去,心下满意了不少。
男人没大出息也没关系,听话,知道劲往一处使,就不怕不成事。
范嬷嬷悄声走了过来。
“去看看兰君吧。”夫人扭身,脸上的笑已经消失。
温兰君听到脚步声,心一抽一抽的,她已经想好了,打死也不嫁霍家,夫人爱怎么处置怎么处置吧。
那个女人才不是真心为她打算呢,说那些话,不过是想让她妥协,让她内疚。
“哼,我不会上当的,休想动摇我。”她看着槅扇门,嘴里喃喃道。
韶华轻轻推开门,丫头们鱼贯而入将十二支杈铜烛台点燃后,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脚步声重新响起。
温兰君虽厌恶,但多年习惯,也不敢造次,跪着起身行礼。
“母亲。”
夫人穿的缂丝吉祥云纹百褶马面裙裙裾轻漾,布料泛着柔光,缓缓顿在床榻前。
烛光很亮,她清晰地看到温兰君瘦弱的肩膀在颤抖,心里难掩疲倦厌烦,一个个都不成器,脑子也不好使。
既然死都不怕,何必怕她?
如此懦弱,将来怎么在男人手上站立着活下去?
温兰君趴跪在榻上,见夫人久久不动也不出声,心里更害怕了。
不会真的是要将她送去做姑子吗?或者是直接一杯毒酒毒死她?
“母,母亲?”
夫人调整心情,俯身将她扶了起来,“别跪了,你有伤在身,大夫说你得好好养着。”
没有怒火也没有威胁,温兰君睁大眼睛,将信将疑地顺着夫人的手重新躺好,整个人稀里糊涂。
“母亲,我……”
夫人打断她的话,神色凝重,“我与你父亲谈了谈,兰儿,之前是我太过专横,伤了你的心,是母亲的不是……”
温兰君吓得不顾手上的伤,坚持重新跪好,心里的愧疚重新上涌。
“母亲,是女儿不孝忤逆,女儿知错了。”
“好了,快起来。”夫人将她重新按在榻上,欣慰道:“之前你说你有想嫁的人,能不能跟母亲说说?”
温兰君畏惧地看了夫人一眼,她的终身都握在她手里呢,也知道到了时候,干脆一狠心一咬牙,说了出来。
“母亲,我要嫁姚家大房的五表哥。”
夫人的眼神一下就变了,等想起这五表哥是谁后,眼中随即泛起诧异、不解,难以置信。
“姚,姚坚?”
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孩子是哥哥一个通房生的,普普通通,并不出彩。
温兰君怯懦地点头,“是,母亲,我不喜欢武将,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奢求,五表哥我接触了几次,我觉得他是个能过日子的好人……”
谁会知道这个小小庶子的将来呢,她知道。哼,莫欺少年穷。
夫人本以为今晚的谈话会需要很多心思,她也打了很多腹稿,都做好了温兰君会狮子大开口或是继续犯糊涂的准备,结果,就这?
为了这个五表哥,宁愿不要霍家公子?
夫人对庶子女没太多感情,却也不会随意坑害他们,婚事也是尽善尽美,尽量做好一个嫡母该做的。
虽然她想骂一骂温兰君,可温兰君有一句话说得很好,能过日子的好人,就这一条,让她的话哽在喉咙里。
曾几何时,她也悟出过这样的道理,事实证明,这很有用。
没想到,这丫头误打误撞,还真琢磨清楚了。
温兰君小心翼翼地抬眼,见母亲的脸色变幻不停,不由忐忑。
“母亲,母亲?”
夫人回过神,看着这个一向糊涂的二女儿,倒真有些改观。
“罢了,你虽非我亲生,但喊了我十来年的母亲,女儿的请求,做母亲的,总不能真的拒绝。”
温兰君听得眼泪刷地落下了,一时间心里乱糟糟,又是怨愤又是感慨和感动。
她忍不住叩首,哽咽道:“母亲,女儿不孝,您千万别生女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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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
夫人将她扶起来,又帮她擦泪,“行了,快起来吧,别哭坏了眼睛。”
这关怀的话语,让内心饱受折磨的温兰君哭得更厉害。
出了门后,韶华欲言又止。
夫人扫了她一眼,“想问就问吧,你娘可比你干脆。”
韶华脸一红,她娘就是范嬷嬷,伺候夫人多少年了,她还是少历练。
“夫人,我还以为您今儿,是要送二姑娘去庙里呢。”
夫人笑了起来,“我确实有一瞬是这么想的,但转念一想,随她的愿,我也只是出一点嫁妆,博个好名声,不随她的愿,我收获的是一份持久的恨,说不准哪天就能咬我一口,和解比树敌要划算,万一,她将来还真有造化呢。”
韶华听的一脸敬佩,虽然知道夫人厉害,但能压制脾气到这个地步,还是让她佩服。
她自问做不到,如果她是夫人,至少要拿二姑娘解气才行。
“那您是打算答应她?”
“为何不呢?”夫人像是卸下一桩心事,笑容都柔缓了许多,“这不是什么难事,大嫂旧年还跟我提过结亲,不过顺水人情,以后,就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对了,”她也不忘吩咐下去,“不要让元氏听到这消息,她是个糊涂货,从今天开始,一直到兰君出嫁,都给我把她看牢了。”
韶华低头应下。
春思院内,母子三人正在吃晚食呢。
温春果和温竹君一人捧着个小冰糖肘子,啃得不亦乐乎,这肘子是温竹君使钱让厨房做的,她花销大,吃喝占了很大一份。
周氏看到桌上还剩一个肘子,无奈摇头,“这多的一个,你不会还要再吃吧?真要胖死了。”
温竹君油乎乎地手打了个响指,“玉桃,快来吃肘子。”
玉桃缩头缩脑地冒出来,看到姨娘在盯着她,有些瑟缩。
温竹君瞪她,又挡住美貌娘亲的眼睛,“快吃,怕什么?我特意留给你的,自己动手。”
跟着她这么久了,还是学不会放开一点,以后怎么大干特干?
玉桃冒着被骂的风险,战战兢兢拿起肘子,缩在角落里香喷喷地啃了起来。
周氏白了一眼后,又絮叨起来,“你大姐姐嫁了个穷书生,你二姐姐现在也没着落了,也是奇怪,那霍家是什么地方,不是说高门显贵吗?”
温竹君极少跟她讨论这种牵扯广的事儿,实在她嘴上没把门,说得越多越错。
周氏也不管,自己说自己的。
“现在就希望你运道好,这些破事一个都不要遇到……”
安平侯来时,就看到自己一向乖巧得体的女儿吃得满面油光。
他嘴角抽了抽,心里有些后悔,这丫头还是孩子呢。
“吃着呢?竹儿果儿都多吃些,长得快长得高……”
周氏则是喜得不得了,连忙起身围着安平侯张罗,连环问一堆,吃饭了没?洗漱了没?今晚睡哪呢?
好在安平侯习惯了,还次次都答了。
温竹君唤来丫头净手净面,笑道:“父亲今晚怎么突然来了?是有什么事儿嘛?”
14. 捡漏第十四天
安平侯正了面色,“没事,没事我就不能来看看你们啊?”
温春果张着一双小油手噘嘴求抱抱,“父亲,小果子今晚能不能跟你睡?”
周氏眼珠子转啊转,也抓紧机会,力求将安平侯给留在院子里。
安平侯心里不自在,美妾在旁也有点心不在焉。
他的眼睛不自觉地往女儿身上飘,想着该怎么说才好,干笑两声后道:“竹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一晃眼,也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了。”
温竹君一愣,心头似有所感,望了过去。
周氏听不出话外音,一脸激动,还以为是自己的枕头风出了效果。
“爷,咱们的女儿模样好,身段好,性子好,人又聪明机灵,就没有哪一样不好的,您可要好好给她寻一个呀。”
安平侯连声答应。
周氏接着提要求,丝毫不管旁边男人的面色。
“可千万别跟她姐姐一样,闹出这事儿,女儿嫁得好,做父亲的才能放心,还有那个霍家,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爷,您可瞧仔细了,千万别让咱们女儿遇到这种事儿啊。”
安平侯:“……”
他干笑起来,“啊,是是是,当然了,竹儿可是我们的女儿……”
温竹君回房后,心里总觉得不对劲,侯爷爹这行为太可疑了。
玉桃狼吞虎咽吃了个肘子,撑得直打嗝,但也不忘给姑娘倒茶。
“姑娘,怎么了?”
温竹君许久没出声,一直盯着床帐发呆。
玉桃也不以为意,转身给姑娘准备沐浴的东西,她才将贴身小衣理好,忽然坐在一边的姑娘猛拍大腿。
温竹君面色沉沉道:“我知道了。”
“您知道什么了?”
“我大概是要相看人家了,可能这个人家,并不太好。”
玉桃大惊失色,“什么?姑娘,不可能吧?去年侯爷还说舍不得,要把你多留两年,等你大些再出嫁呢。”
温竹君阖眸,侯爷爹是这么说过,但他的话大部分都可以当作梦幻泡影。
可府中最近没啥大事,外头也没出什么事儿,侯爷爹的差事好好的,没有大危机啊?
电光石火间,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有事儿,大姐姐抢了二姐姐的穷书生,二姐姐现在闹自杀,可闹自杀总有前因后果,前因她知道,那后果呢?
要知道,夫人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二姐姐嘲笑大姐姐要嫁个莽夫,依照多年相处的经验,二姐姐这话,极大可能是真心话,所以她压根就不是受大姐姐抢婚的刺激,而是她也看不上那个武将。
“完蛋了。”温竹君喃喃道:“你姑娘我要给别人填坑了。”
早知道不去看温兰君了,引火烧身,悔不当初。
倒不是特别抗拒婚事,而是,她才十五啊。
万恶的封建社会。
……
第二天一早,又是阴雨绵绵,赶着倒春寒,冷得仿似到了冬日。
安平侯趁着上值前一点时间,到含春院找夫人,谁料丫头说夫人一大早就回了娘家。
他只能满心忧愁地去上值了,出门前还在想着一句话。
“儿女皆是债”,安平侯现在对这句话有了深刻的理解。
夫人从姚家出来后,神清气爽,仿佛丢掉一个大包袱。
既然兰君的事儿定下,那就要去找霍家公子的姨母了,尽快敲定才行。
其实本来应该男方上门的,她这也是没办法,家中女儿不争气,只有做父母的多走动了。
范嬷嬷扶着夫人上马车,回想方才的情形,温声道:“夫人,瞧霍家公子姨母的态度,似乎并不太满意。”
夫人并不在意,“无碍,她又不是云霄的亲娘,云霄的婚事,还得他自己做主,到时候让侯爷再来走一趟,婚事应该就妥当了。”
范嬷嬷也松了口气,笑道:“倒真是一桩好姻缘呢。”
夫人也跟着点头,可不就是好姻缘,她的辉儿,未来更有保障了,就是梅儿实在太不争气。
武安侯府。
乔楠刚送完客,面色忿忿。
“太过分了,说好的嫡女换成庶女,你已经退让了一次,今天居然又来?她还真好意思,说什么她家的三姑娘貌美如花,性情温柔,聪慧机敏,夸得都要上天了,那之前怎么不给呢?好的都藏着呢?”
沙坑中的人似是没听到,绵绵细雨中,手中的红缨枪舞得虎虎生风,水花四溅。
乔楠生气地隔着廊檐的竹帘朝霍云霄喊:“你听没听到?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自己不打算听听?你就一点不关心吗?”
霍云霄停了手,喘着粗气,不在意道:“若不是母亲临终嘱托,我这辈子都未必会成婚,既然我不在意,那就随便哪一个都可以。”
乔楠气得半死,“你是要霍家绝后啊?你爹娘在底下都得气死。”
“他们已经死了,气不着了。”霍云霄被迫停了下来。
他再次和气得龇牙的姨母确认了一遍。
“反正我是要娶一个女人,至于这个女人是谁,我真的不在意,姨母,世伯待我有恩,只要他家的女儿肯嫁,我就一定会娶。”
乔楠哑然。
这可怜的孩子,虽然现在已经比自己还要高大,可在她眼里,仍旧是那个会可怜巴巴追在她屁股后面跑的孩子。
“可是,我专程打听了,三姑娘的生母,是青楼出身,你真的不介意吗?”
霍云霄随手抹去脸上的水痕,一脸平静,“小姨,应下吧。”
乔楠叹了口气,从小厮手里接过棉巾,踮着脚帮他擦湿发。
“行吧,只要你觉得可以,那我就应下,希望那是个会过日子的好姑娘,能照顾好你,我就阿弥陀佛了。”
……
入夜,浓雾未消。
夫人难得亲迎安平侯,笑盈盈地。
安平侯面容苦涩,他本想着去哪个姨娘院子里躲一躲的,没想到夫人已经堵着了。
夫人跟他夫妻多少年,哪里不知他这做派,一眼就瞧出来了。
“你没跟周氏说?”
安平侯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周氏,她那个性子咋咋呼呼的,一点心眼子没有,本来是门好亲事,她一嚷也就嚷成坏的了,最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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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事。”
夫人点点头,“你说的也是。”
跟周氏说了,恐怕又要纠缠为什么大姑娘二姑娘不要的,会给她女儿?这女人虽然呆,但对待儿女,是一点不打岔的。
夫妻俩默默回了院里。
夫人将霍家那边的态度说了,又将大嫂同意温兰君跟五哥儿的婚事告知。
“竹君那你也别担心了,我来办吧,知道你舍不得女儿,也舍不得美妾,就不逼你了。”
安平侯大松一口气,拉着妻子的手又开始了。
“夫人,你真真是贤惠阔达,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夫人:……
春思院的晚饭一向是大厨房送来的,两碟肉菜,一碟鸡丝,一碟米粉芋头,一碟油笋,一碟咸菜,清淡可口。
还没开吃,韶华居然亲自来了。
温竹君赶紧起身,“韶华姐姐,吃了没有?夫人是有什么事儿吩咐吗?”
韶华隔着稀薄的雾气望着三姑娘,小小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快要绽放,这般容色,不知是福是祸,不过好看的人,总归不会过得差。
“三姑娘,夫人请您去一趟,有些小事要商量。”
温竹君已经猜到了什么事儿,不由苦笑,“这可不是小事吧?”
听这语气,似乎知道是什么事儿了,韶华再去看三姑娘,却见她神色平静,似乎刚才那声苦笑,压根不是她发出的声儿。
路上,温竹君在雨雾中撑着八骨油纸伞,走得慢吞吞,心中十分纠结。
她本想着趁这几年时间好好钓鱼,最好钓个高质量的鱼,给将来不可控的人生增加一点可控性。
可这一号小鱼儿刚咬钩呢,她这垂钓的就得收杆。
她在心内设想,如果夫人真的提出要她嫁霍家公子,她能不能拒绝呢?
路并不远,总会到头。
韶华带着微笑,“三姑娘,夫人跟侯爷都在等您呢,快去吧。”
温竹君深吸一口气,抬脚便进去了。
花厅里的四角,都摆上了六杈铜烛台,靠墙还有一排悬架,上面也点满了蜡烛,屋中亮如白昼,餐桌上摆了不少碗碟,应该也是大厨房送来的,一样的清淡菜色。
温竹君莫名地心安了一些,细微处见真章,她其实挺相信夫人的人品。
“女儿给母亲请安。”
夫人笑着抬手,“起来吧,不要这么生分,坐下一起吃。”
温竹君虚虚坐下,谦卑而恭谨,这些年,在面子工程这块,她做得一直都挑不出错。
夫人也起身给她挟了块笋,“竹儿,今天叫你来,是想跟你说件事儿。”
温竹君假作不知,连忙放下筷子,认真聆听,“母亲,您说。”
夫人望着她尚且稚嫩还有孩子气的脸,柔声道:“你如今已十五,该寻个亲事备着了,你从小就听话,性子沉稳,我跟你父亲商量,打算让你跟霍家公子……”
安平侯在一边帮着解释,“云霄是个极好的孩子,你不要信你大姐的,看话本子看糊了脑子,整天说胡话……”
温竹君听两人说了好一会儿,忽然抬头,“父亲,母亲,我愿意嫁。”
15. 捡漏第十五天
“啊?”
安平侯跟夫人似是没想到会这么痛快,举着筷子,半天没说话。
温竹君平静一笑,又重复一遍,“父亲,母亲,我愿意嫁。”
她不打算做无谓的挣扎,也实在找不到理由,其实这事儿本可以直接定下,压根不需要找她商量。
就连温梅君也要如此,她还是夫人的亲女儿,哪怕大吵大闹,还有奶奶撑腰,选择的依旧是夫人给的人选。
至于做姑子,温竹君也想过,还是否决了。
在古代活着太难,真的太难。
她还小的时候,有一阵子,美貌娘亲被侯爷爹宠得上头,就愚蠢地飘了,结果被夫人毫不留情一顿修理,断了春思院的所有吃喝穿用。
侯爷爹敬重夫人,不可能为了一个青楼出身的姨娘得罪妻子。
温竹君两辈子娇生惯养,啥都不会,青楼出身的娘就更不会了。
母女俩被侯府的下人作弄,搞得灰头土脸,满手水泡,出也出不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程度。
她满脑袋的知识也压根无处可使,饥饿不会让你有力气思考,只会使你像一只蚂蚁奔波劳碌,每日里除了担心一日三餐,还要担忧着是不是会被卖掉,会被卖去哪儿……
那些日子,饱尝生活的苦,人也彻底老实了。
买一担柴需要银钱,除去干柴,原来还要买引火的稻草,买来的便宜米原来还要自己舂,喝一碗开水不容易,想洗澡就更是难上加难。
她知道,她很难脱离家族独自生活,也不能任由美貌娘亲犯傻。
所以,还是中规中矩地做个听话有用的女儿,老老实实地嫁人。
离了掌控,或许运气好,还能用自己脑子里残存的知识,让自己后半辈子活得松快点。
而霍家,就目前情况而言,的确是她最好的选择,家里有钱,自身显贵,还是夫人给亲女儿挑选的最佳人选。
温竹君相信夫人的人品,更相信一个做母亲的心。
要不是两个姐姐斗气相争,哪怕是钓鱼,她也很难钓到这样的人家,她的目的就是这样的男人,既然夫人送到她面前,为何不答应?
她本质上跟两个姐姐没什么不同,只是想得到的东西不同罢了。
事情谈得异常顺利,简直一点波折没有,这让夫人有些沉默,早前打好的腹稿一点没用上。
夫人怕事情再有波折,若这次还不成,温家跟霍家怕是最后一点情分都没了。
“竹儿,你虽不是我生的,但我们母女也相对十多载,你若是有什么想法,最好在婚事敲定前说出来,等婚事谈妥,你再出事,我是不会轻饶的。”
温竹君怎么可能会出事,跟风自杀太蠢了,况且她还有美貌娘亲跟弟弟要维护呢。
她目光诚恳,“母亲,女儿相信您。”
夫人面色一顿,彻底沉默了。
安平侯这时候插话,“竹儿,你姨娘那个性子你最清楚,这事儿啊,还是先别让她知道,我怕她又胡闹。”
温竹君乖巧应下。
安平侯看女儿实在乖巧,心有不忍,又道:“你两个姐姐的婚事也成了,她们都要跟你母亲学着管家,你也来学学……”
等温竹君都走了,夫人还在发呆。
“夫人,夫人?”安平侯伸手拍她肩,“夫人,你怎么了?”
夫人看他乐呵呵的样子,不禁拧眉,随便应付了两句。
她还是觉得有些恍惚,喃喃道:“她说她相信我……”
这可真奇怪。
春思院里,烛火一直未熄。
周氏让奶嬷嬷带温春果下去,自己坐在圈椅上等女儿,心中不定。
温竹君回来后,看到美貌娘亲一脸焦急地迎过来,心头微暖,“娘,怎么还不睡?”
周氏抿唇,关切道:“哪里睡得着,夫人找你去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温竹君推着美貌娘亲进屋,“夫人就是想问问我,要不要学学掌家管事儿。”
周氏闻言,脸上一喜,“真的?哎哟,这是好事儿,我跟你说,你以后做了正头娘子,管家理账那是必定要会的……”
温竹君笑嘻嘻地应付过去后,回到卧房,疲惫地倒在了床上。
玉桃则是去拉她,“姑娘,您得先洗漱。”
温竹君一动不动,还叹了口气,“玉桃,姑娘我应该是要定下了。”
玉桃一愣,“姑娘,不会真是霍家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夫人太过分了,大姑娘二姑娘都不要的,还生塞给您,这不是成心……”
温竹君“嘘”了声,“别让娘听见。”
想起那天瞧见的背影,身量出众,富贵逼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不仅符合她的眼缘,还能维持她享受的生活。
可能有些体型差异,某些事儿会难熬点,但人的潜力无限,都是可以克服的。
温竹君在心里安慰自己。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温竹君不敢偷懒,早早就去了含春院。
暮春时节,清晨还有些微凉,薄雾笼罩,脸上能感觉到那一丝丝的凉意。
韶华过来迎她,笑盈盈的,“三姑娘今儿来得好早。”
温竹君垂首,“我怕自己愚钝,误了母亲时间。”
而温梅君还在禁足,温兰君还在养身体,温菊君这会儿还在梦乡里,所以,她要一个人面对夫人。
果然,夫人这会儿正忙着呢。
“如今已经春末,老夫人佛堂里的炭火可以撤了,记得六月加冰,不可省钱。”
“东墙前阵子不是重新修补吗?砖瓦匠都找好了,早些弄了,免得夜长梦多,小心歹人。”
“库房单子重新誊写,敢误了姑娘婚事,我决不轻饶……”
温竹君怔怔地看着,心里很有些佩服,这麻烦又繁杂的活儿,坚持干那么多年,得多累?
她知道夫人姓姚,闺名青若,姚家如今掌家的虽是一个区区户部员外郎,但姚家往上数,那是出过宰相的,被尊为帝师,得享太庙,风光一时无两。
姚家的女儿尊贵,嫁人几乎都是高嫁,当然这也与温竹君有出息的爷爷有关,可惜父亲不争气,没延续好。
侯府如今的气候,几乎都是夫人在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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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温竹君甚至在想,夫人会不会觉得累呢?
“竹儿,竹儿?”
温竹君回过神,看到夫人在朝她招手,连忙过去,“母亲?”
夫人亲昵地拉着温竹君的手,温柔笑道:“你今日便跟着我好好学学,这可不是做姑娘了,不轻松的。”
温竹君点头,当即开始表决心,“母亲,我一定好好学,不会偷懒。”
夫人又笑了。
昨夜她跟韶华还说,觉得这丫头实在太平静了,还想着今儿好好宽慰一番,谁曾想,这丫头比两个姐姐懂事多了。
“正好,你们姊妹要出嫁了,我呢趁机整理库房,你也跟来看看吧。”
夫人说得很仔细,是真心在教。
“库房里有我的陪嫁,还有公中的,也有不少我这些年经营所得。”
“嫁人不单单是嫁给一个人,随之而来的,是家人的关系,还有金银的纠葛等等,库房是主母持家最重要的东西,你将来,须得牢牢紧握……”
“帐一定要做得漂亮,方能显出你经营有道,没有荒废了家中的资源,当然,你自己也得有好处,牛儿吃饱了,才能产奶不是……”
“偶尔一些小失误,千万不要当回事,水至清则无鱼,不危及自身即可……”
温竹君发现她对夫人的了解,仅仅只是一星半点,今日这些亲近的话,令她大开眼界,果然人不能只看表面。
夫人将旧的库房单子放在她手上,示意她打开。
“你是将出嫁的女儿,一向聪慧,母亲相信你,这库房单子固然重要,但只要你能学到东西就值得。”
温竹君抿唇笑得乖巧,“多谢母亲信任,女儿一定不负您的期望。”
一打开单子,便能看出,这是夫人的陪嫁单子,也就是说,这是夫人的私产。
田林庄园都有,大到床桌,小到针线,样样俱全,连马桶都有好几个。
看来姚家的底蕴当真深厚,难怪这么多年,依旧能在玉京滋润过活。
不过温竹君只是略瞟一眼,装作看了个开头便合上。
“母亲,这是您的嫁妆单子,女儿看不合适。”
韶华的眼神立刻转向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心头冒出果真如此的想法,三姑娘当真聪慧。
温竹君心里明白,这是在告诉她,她未来出嫁,嫁妆可都在嫡母掌握中,是多是少,就看自己学到多少了。
太逗了,其实直说她也不会拒绝,讨好卖乖,她不是正在做嘛?
不过,她跟夫人到底隔了两层,试探也是应当,她接受。
夫人很满意,又将公中的库单递过去。
“公中能出的,就绝不动用其他,不够的,就找当家人,有苦同享有难同当,夫妻本就一体嘛,做夫妻也要明算账,千万不要为了面子强出头,女儿家,得自己立起来,你的嫁妆,充的都是男人面子,不值当,当然这是母女间的私话……”
夫人亲昵地牵着温竹君,细细叮嘱。
“别忘了,出嫁女受委屈,还有娘家可以依靠呢,你有三个哥哥,一个弟弟,大可不用害怕,知道吗?”
16. 捡漏第十六天
温竹君连连点头,一脸感动,“女儿知道。”
看着薄薄的册子,心中不由叹气,侯府果然是瞧着风光,娶媳分家闹腾后,公中的东西着实不多。
倒是这些年夫人添置的东西不少,想来经营有道,赚了不少钱,公中的账现在还挺充裕。
她可算知道夫人为什么能稳稳把握住侯爷爹了,户部的人果然都精打细算,加上夫人本身的脑子,真是牛上加牛。
就侯爷爹那个段位,都不够人家一根手指头,这些年侯府能安居乐业没败光,全靠夫人牢牢把控。
母女俩又聊了会儿霍家的情况,库房单子看得也差不多了。
温竹君知道,展示完能拿捏她的财产后,肯定是要敲打她了,遂早早就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果然,夫人开口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像寻常人家那样,早早就给你们姊妹定下吗?”
温竹君心头一动,按捺下脱口而出的话,摇摇头,露出求知若渴的表情。
夫人笑笑,并不在乎她的小动作。
“小时候就定下的,要么是地位已经稳固,希望两家关系永驻,要么就需要用女儿做供奉的借口,希冀能用暂时的姻亲关系帮衬,哪有那么多青梅竹马?这里头的利益关系,一天一夜都说不完。你父亲如今在御前还算得力,现在就是为你们寻夫家的最佳时候,不会太高,也不会太低,这样侯府能保护你们,将来你们也能反哺侯府。”
温竹君适时地表达一下自己的观点,表示自己有认真听讲。
“母亲是说,从前父亲职位低微,空有爵位,如今父亲在御前出力,寻的亲事肯定跟从前不可同日而语。”
夫人满意点头,“你明白就好,若早早为你们定下,那才是害了你们,等你们婚事敲定,家里也该有大喜事上门了。”
温竹君脑中白光闪过,像是抓住了重点,“所以母亲现在是要准备给大哥哥相看了?”
夫人也未隐瞒心思,干脆利落地点头。
她看向温竹君的眼神,带着迟疑、惊讶、欢喜,还有欣慰。
“不错,你与霍家结合,凭霍云霄的前程,能给辉儿带来不少助力,至少他的亲事,能往上攀一攀。”
可是高攀娶妇,也要受罪的啊,为大哥哥默哀一分钟。
温竹君心里,只剩敬佩。
并不是这份为子女计深远的谋算,而是这份操劳的心,实在太累了,夫人若是进入官场,一定少有对手。
她也明白,为什么夫人跟侯爷爹非要跟霍家定亲了。
一切都是为了好大儿,为了侯府,甚至还有夫人的娘家,是,却也都不尽是,反正每一个都能从姻亲关系中受益。
除了这些女儿。
就没人觉得不好、不对吗?
可能,夫人也是这么过来的。
温竹君可不认为,夫人这样有情趣有雅意有头脑的女人,真的能与脑子空空的侯爷爹相知相爱。
“母亲,您跟父亲都说霍家如何如何好,难道,霍家就没有缺点吗?”
夫人看她的眼神越发温和。
“当然有,但只要有我的帮衬,定能过得好,所以我才一直想让梅儿嫁进去,可惜,她实在太不争气,但嫁进去,也是守不住的蠢货,浪费我为她花的心血。”
温竹君没想到夫人今日会这般坦率直言,字字句句都真诚无比。
她也不能浪费机会,有人帮自己,多了解总不是坏事,便直率道:“我将来嫁进去,母亲会帮我吗?”
夫人连日来,露出第一个满意的笑,往日的威严化作亲和。
她本就温柔端庄,此刻更是观之可亲。
此时两人正好行至含春院的小径中,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听闻几乎都是夫人亲自打理的,很是美观雅致,在玉京后宅中素有声名。
夫人接过丫头手里的花锄,指向一株不太精神的兰草。
“竹儿,你看这兰花,本来该在这大好春光里开花的,可现在却枝叶卷曲,底下叶片微黄,有些缺水缺肥,懂得花匠便知道加多少量的水和肥,但不懂得,可能就随意的倒一点,勉强吊着它的命……”
她用花锄在兰花根部五指外挖了坑,指挥丫头埋上肥,一边浇水一边继续道:“帮,是有程度的,无论是水是肥,过满则亏,须知合适才最好。”
施肥浇水后,素手不染尘埃,夫人的笑里,终于带了点慈爱。
“竹儿,你是乖孩子,更是聪明孩子,将来你嫁入霍家,侯府是你的靠山,你也是侯府的希望,我们相辅相成,一同行走,才是正道,你觉得呢?”
温竹君:“……”
她服了,真的服了,心服口服。
还好,她没打算跟夫人斗,还拦着美貌娘亲不让她乱来,现在想想,这个决定,真是太正确了。
温竹君不是蠢蛋,当然听懂了潜台词,老老实实地低头。
“母亲放心,女儿一定不辜负母亲厚望,牢牢记住母亲的话,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女儿的心始终是向着侯府的。”
夫人吁了一口气,连日里的阴云彻底从头顶扫开,她又能恢复到从前一手掌控侯府的日子了。
“好好好,好孩子,竹儿,你比我想得还要聪明。”
温竹君则是屈膝一礼,抿唇轻笑道:“女儿还要多谢母亲据实相告,让我心里有数,母亲放心,女儿定会时时谨记教诲。”
这次谈话十分圆满,大家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范嬷嬷也松了口气,“接下来,就该跟霍家商谈婚事,这事儿总算解决了。”
夫人也很满意,脑子里一直在想温竹君的一举一动,多年观察,也只知道她是个懒的,今日再看,竟然还会藏拙呢。
“她虽是庶出,但为人聪慧,又敬重我,各人缘法不同,将来,说不定还有仰仗她的一天呢,你说,我要不要抬一抬她的身份?”
范嬷嬷闻言沉思片刻,“三姑娘一向对您敬重有加,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当年周氏糊涂,也是她拦着,可到底隔了好几层,夫人,咱们是不是应该防备着点?”
夫人也只是想想,毕竟记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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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下,这嫁妆可就要多加好几成呢。
……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独特性,温竹君不想逆流而上,那样太累了,那就好好跟着夫人学习,在这个地方彻底扎根,而这是美貌娘亲不能给予的。
她也能感受到夫人是真的在教,并没有敷衍,有关于霍家的情况,也都据实以告,没有隐瞒。
相对应地,温竹君偶尔也会反馈一些真实的情绪,两人的关系较之以往好了不少。
等温兰君跟姚家的婚事敲定,已经是夏日,隐约有蝉鸣。
温竹君也被告知,她与霍云霄已经交换庚帖,说是天作之合,不日霍家会正式上门提亲。
她便往夫人院子里送了一份糕点,表示自己没有意见。
但春思院已经被禁止议论这件事,防止美貌娘亲知道后会闹,就连侯爷爹来的次数也减少了。
这让周氏很有些苦恼,日日都在想是不是年老色衰,不得宠爱了。
好处就是,不会一直缠着温竹君问东问西,坏处是,温竹君的自由时间少了很多。
周氏最近因为侯爷来得少,园子都不想逛了,今儿天气好,就抓着女儿要给她打扮,首饰头花摆了一桌子。
“就打扮给娘看看行不行?”
温竹君无奈地答应了。
温菊君和温春果也屁颠屁颠的跟着,两人捧着铜镜,都惊艳的看着镜前的大美人。
“三姐姐真好看,就跟书里写的,不,画里画的仙女一样。”
“好看。”温春果奶声奶气的,还拍手,“姐姐好看。”
这厢和乐融融,那厢却吵得不可开交。
随着婚期已定,夫人终于松口,温梅君的禁足解除,她出院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温兰君。
姊妹俩你讥我讽,嘴打架打了一晌午,茶都喝了好几壶,好在两人知道分寸,不敢动手,更不敢惊动母亲。
温兰君挨骂,心里虽然有气,但其实还是庆幸的,毕竟最后跳坑的不是她。
她看着趾高气昂的温梅君,心里暗道:你想站在我头顶,哼,做梦吧。
温梅君性子骄矜,依旧瞧不起人,面对温兰君还是冷嘲热讽。
她鼻孔哼气,不屑道:“哼,还敢割腕,你也不怕真死了,真死了倒干净,别活着没用,死了还招祸。”
温兰君知道她一向嘴毒,咬牙狠狠忍下,表情一转,笑道:“三妹妹要跟霍家结亲,毕竟是受了连累,不如我们去瞧瞧她?”
温梅君闻言居然叹了口气,脸上还有些感伤,“一转眼,我们姊妹几个都要出嫁了,时间过得好快呀。”
温兰君在心里腹诽,假模假样地做什么呢?谁还不知道谁似的。
不过没想到三妹妹要嫁进霍家,她心里还是有点虚,说到底,三妹妹是被她连累。
但这点心虚,在看到游廊下温竹君云鬓叠翠,粉面生春的俏模样后,浓浓的嫉妒就占据了心头。
这死丫头,长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还有那个周氏,一把年纪浓妆艳抹,庸俗得很。
17. 捡漏第十七天
温竹君被弟弟妹妹一顿彩虹屁,夸得想装高冷也装不下去,抚着云鬓在铜镜中左右打量,正好从镜子里瞧见站在不远处的两道倩影。
“大姐姐,二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三姊妹相互见礼。
温梅君望着她头上如云的发髻,有些惊奇,围着转了一圈。
“这是什么发髻?我从未见过,当真好看。”
温竹君摇摇头,“我也不知,是姨娘为我梳的,大姐姐喜欢?”
周氏也不是完全呆,笑着招手,她本就好看,这会儿刻意打扮过,更是肤白貌美,闪闪发光。
“大姑娘快坐下,我来给你梳头,今儿正好家伙式齐全。”
温梅君依旧鼻孔朝天,随口道:“姨娘果真是会打扮,看来那个地方也不是全无用处。”
这话让周氏的手顿了顿,但见女儿朝她轻轻摇头,还是勉强露了笑脸。
温兰君绞着帕子,看温竹君脂粉未施,如剥壳鸡蛋般的脸,阳光下甚至能看到细细的绒毛,红扑扑水润润,像极了水蜜桃。
她一转头,就瞧见桌上有一根暖玉蝴蝶式样的簪子,还用猫儿眼宝石打磨嵌了两个小眼睛,活灵活现。
若是没记错,这是姨娘最先看到的,还想帮她要过来,没想到父亲还是送到春思院了。
四姊妹中,大姐姐和四妹妹是夫人亲生的,大姐姐有无数人疼爱,三妹妹有一副倾城容颜,只有她,什么都没有。
温兰君手里的帕子快绞破了,一颗心,在这夏日里如冰水里镇过。
温竹君请两个姐姐坐下,端出自己做的糕点。
“大姐姐,二姐姐,你们不忙着亲事,怎么还有空来我这走动?”
按理来说,应该待在房里做女红,绣盖头啥的。
温梅君披着头发,秀眉上挑,似笑非笑道:“整日闷在屋子里,实在太闷了,二妹妹定下的人家,你应该知道了吧?”
温竹君点头,她又没被关,早就知道了。
但也很惊讶,她没想到温兰君真的自己挑了个人。
温梅君脸上止不住地坏笑,她就是想踩温兰君,哪怕是口头占上风,也要解一解被禁足的气。
“二妹妹竟然相中了五表哥,三妹妹,他们俩是什么时候有首尾的?你知道吗?”
温竹君心里头警报直响,连忙将话题错开。
“大姐姐,你快吃这个,我新做的花馅儿,还是用母亲院子里的花儿呢。”
温兰君坐在一边,面色变幻不定,即便心里知道,自己不该生怒,路是她自己选的,可被温梅君这嘴毒得大喇喇地讥讽嘲笑,她还是忍不住。
“大姐姐,那穷书生你也不过是相看了一次,就要死要活地抢过去,怎么?是早就有首尾了?”
“你说什么?哎哟……”温梅君一激动就想站起来,结果头发被扯了一下,痛得她大吼,“温兰君,你是不是嘴皮子痒?要不要我帮你擦擦?”
温兰君私下挨骂也就忍了,好歹留了面子,这会儿在同为庶女的温竹君面前被羞辱,只觉脸皮子快被烧没了。
“难道我说错了?只准你说我,就不准我说你了?而且那就是个书生,等你嫁过去,看你过成什么样儿,等着哭吧你……”
温梅君头也不梳了,指着温兰君大骂。
“混账玩意,你休要胡说,江郎他将来定会飞黄腾达封侯拜相的,倒是你,自己也不瞧瞧,五表哥难道就好了,我等着你以后在我面前哭……”
两人你来我往,嗓门变大,话也越骂越脏,各种粗俗俚语轮番上阵。
温竹君听得都惊呆了,两个姐姐是来她这吵架呢?
不过有一点真的太奇怪了,两个姐姐似乎都认定,那个书生将来会飞黄腾达封侯拜相?
哪来的自信啊?
“行了,两位姐姐别吵了,婚期已定,将来过的日子,都是冷暖自知,这会儿吵架,伤姊妹和气……”
“你闭嘴。”温兰君不敢骂温梅君,但温竹君她敢惹。
“你有什么了不得的,要不是你这个花楼出身的娘会勾引,你以为你算什么?在家再受宠,父亲再疼爱你,可出嫁了,谁还管你?再说了,你能嫁到霍家,还要感谢我让你呢……”
“二姐姐。”温竹君厉声打断,面色端肃,“要慎言。”
温兰君缩了缩脑袋,不知为何,她在温竹君身上瞧见了一丝夫人的影子。
周氏本来很气,她的出身又不是她能掌控的,可听到温兰君最后一句,人都愣住了,气都忘记生了。
“你说什么?什么出嫁?什么霍家?竹儿吗?”
温兰君怒火熊熊,没理会她,转头又骂温梅君。
“你也不会得意太久,仗着身份作天作地,想飞黄腾达封侯拜相?还有的熬呢,说不得就是白日做梦,你就等着吃糠咽菜,深夜垂泪,过苦日子吧,到时候我一定好好笑话你,哼……”
她甩手就走,脚步都带着熊熊怒火。
温梅君被她那话给气得半死,看她走了,咽不下那口气,顶着一头乱发就追上去了。
“小贱蹄子,给我站住,别以为要出嫁了,离了侯府就能张狂,我有的是法子弄你……”
随着两个姐姐远去,温竹君一时不敢回头,心里则是在想,待会儿该怎么把那两个蠢货弄一顿。
温菊君目光转回来,疑惑的眨巴眼,“三姐姐,你也要成亲了吗?”
温春果扑过去抱着姐姐的腿,眼泪汪汪,“姐姐不要走,姐姐不嫁。”
他不懂嫁人是什么,但知道,嫁人就是姐姐要离开家,去别人家了。
温竹君迎着美貌娘亲热辣滚烫的眼神,摸摸温春果的小脑袋,又牵着温菊君的手。
“是呀,你们之前不是也听到了,大姐姐二姐姐长大,就要成亲嫁人的,姐姐长大了,也要嫁人了。”
温春果仰着头就哇哇哭了起来。
周氏则是挤了过来,脸色难看极了,“二姑娘说的,是不是真的?”
温竹君有些无奈,但也不想骗美貌娘亲,只能点头。
她还想解释几句,谁知,美貌娘亲当即身子一晃,人已然晕过去了,温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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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顿时炸了。
“快快快,快去请大夫。”
骤然惊厥很容易出事的,温竹君不敢马虎,好在只是一下子骤闻噩耗,承受不住才晕过去,大夫一剂药灌下去,美貌娘亲就幽幽地醒了。
但醒过来后,扭着头不愿搭理温竹君,对着墙默默流泪。
温竹君无奈。
“娘,你别伤心,霍家比咱们侯府还要显贵呢,霍家公子袭了爵,人还特别争气,他现在已经是千户了,娘,您知道千户是什么官儿……”
“吗”字还没出口,周氏就彻底忍不住,哭出声儿了。
“我管他是什么官儿,大姑娘二姑娘都不要的,能是什么好的?你一向聪明,怎么这会儿就犯傻呢?我不求你大富大贵,我就只想让你吃饱穿暖,不用看别人脸色……”
温竹君心有些酸酸的,接过温春果捧过来的帕子,趴在榻上给娘擦泪。
“娘,那是大姐姐二姐姐不识货,其实呀,那霍家公子极好……”
周氏虽不聪明,但知道随大流总是没错的。
可女儿从小主意就正,她也不是什么正经主母,教不了她,总不能教勾栏里的东西,经常都是女儿带着她在侯府闯荡。
她越想越伤心,越想越难受,不顾孩子都在跟前,哇哇大哭起来。
“呜呜呜,竹儿,我去找你父亲,再给你寻个好的,别人都不要的,能是什么好东西?娘没本事,娘没用,但娘有一条命,娘不能让你受苦……”
温竹君旁的不怕,最怕美貌娘亲的眼泪,还有她动不动就要拼命的话。
“娘,你别瞎说,你要长命百岁,你还要照看小果子呢,小果子以后不娶媳妇儿了?你以后就狠心不管我了?”
这时,院子里匆匆来了几个人,走到窗前听到里面的人在哭,就悄悄止步了。
周氏眼泪汪汪,眼里满是担忧。
“可他是男孩儿,你是女孩儿,我在青楼里长大,不知道男孩儿将来会怎样,但我知道过得不好的女孩儿会怎样,竹儿,我怕你受苦哇……”
温竹君紧紧抱着美貌娘亲,眼角微红。
她想,她留在这的唯二理由,除了好好活下去,就是娘跟弟弟了。
他们都特别特别好,真的特别好。
温竹君柔声劝道:“娘,这是桩好买卖,父母双亡,家财不少,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他还要上战场,万一哪天嗝屁,我就能接你去享福……”
温春果在一旁奶声奶气地提问,“姐姐,什么是嗝屁呀?”
温竹君捏捏他的脸,顾左右而言他,“姐姐以后给小果子买大马,送小果子去最好的书院读书,请最好的先生,吃最好吃的东西,好不好?”
温春果懵懵懂懂地睁着一双大眼睛,隐隐约约觉得这不是好事,就像姐姐以前教他的,这都是糖衣炮弹。
周氏这次听懂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摇着头大哭。
“竹儿,果儿不需要这些,他只要姐姐过得好就行,不行,我去找你父亲,我求他,我好好求他,他最宠我,也最疼爱你……”
18. 捡漏第十八天
安平侯在窗外听的连连摇头,恨不得冲进去,但还是忍痛扭头就走。
夫人望着他匆匆的背影,没有开口。
她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有些凉,可看向窗内,心又有点热。
缓缓进了屋里,夫人看着周姨娘半丝皱纹都没添的俏脸,温声道:“周姨娘,你没事吧?大夫怎么说?”
周氏抹着眼泪,见安平侯不在,眼里难掩失望,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妾无碍的,妾就是想求……”
温竹君扶起她,把话打断。
“姨娘就是受了点刺激,一下子没受住,母亲,让您见笑了,不知大姐姐二姐姐现在在哪?”
周氏真的很想说心里话,她不想女儿捡别人不要的,忍得眼泪汹涌,想说话,却又怕女儿责怪。
她知道自己蠢笨,若不是一副好颜色,根本进不了侯府,可她是个女人,心疼女儿,心疼这个怀胎十月掉下来的肉。
温竹君感受到美貌娘亲在忍,忍的很辛苦,躯体都在颤抖。
心里很难受,人生在世,谁又不是在忍呢?就连面前掌握她们生死的夫人,也一样在忍。
夫人示意韶华放下补品。
“竹儿,姨娘无事就行,这事儿,你还是要跟她好好说说,说清楚了,姨娘肯定能理解,你是聪明孩子,母亲知道你能行的。”
温竹君面无表情的点头,态度依旧恭谨。
“母亲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劝姨娘的,不过,大姐姐二姐姐在哪?我要她们向姨娘道歉。”
“什么?”夫人一时间以为听错了,大家也都以为听错了。
姑娘是主,哪有姑娘向姨娘道歉的?
周氏也霎时止了泪,有些无措,因为她知道女儿素日对夫人有多敬重,时时在她面前耳提命面,不可忤逆夫人,不可对夫人不敬,凡事听夫人的就对了。
怎么突然这么强硬?不怕夫人生气了?
她又开始担心女儿受罚,赶紧跪下来认错,“是妾身的错,妾身一时糊涂,激动导致晕厥……”
温竹君木着脸,大力将她扯起来,再次打断她的话。
“母亲,大姐姐二姐姐今日口中的话,不仅未将我视作姊妹,还将我生身母亲的颜面踩在地下,若连生身母亲受辱都能做到无动于衷,我不配为人。”
周氏怔怔的看着女儿,面色茫然,连话都忘记说了。
夫人定定看了温竹君两眼,见她眼神坚定,一番思量后,朝韶华道:“去将两位姑娘带过来。”
又朝温竹君道:“我得好好审问才能定,你放心,我一定会还你跟姨娘一个公道。”
温竹君屈膝一礼,不卑不亢,目光依旧诚恳,“母亲,女儿相信您。”
夫人心里百般滋味翻涌。
温梅君和温兰君被请了过来,两人重新梳洗过,这会儿都人模狗样的。
夫人也不含糊,更不打算包庇,姑娘之间闹的事儿再大也大不到哪去,往些年她都是公正处理,今日也一样。
“你们俩今日来春思院,是为了吵架的?”
温梅君在母亲面前不敢放肆,干脆利落的跪下磕头认错。
“女儿错了,作为大姐,不仅没给妹妹们做好榜样,也忘记了母亲日日教导,女儿错了,求母亲原谅。”
夫人气笑了,都要出嫁了,认错的态度还是这么一如既往,连词儿都不会改。
温兰君也赶紧跟上,“母亲,女儿错……”
“两位姐姐真的知道错了吗?”温竹君懒得再听,给了玉桃一个眼神,“为了防止我有说谎诬陷的嫌疑,让玉桃还原下今日两位姐姐专程来我这吵架的场景吧。”
玉桃当即膝行两步,在夫人面前磕了个头,口齿伶俐的开始模仿大家说话。
“……大姑娘说:“姨娘果真是会打扮,看来那个地方也不是全无用处。””
“……三妹妹,他们俩是什么时候有首尾的?你知道吗?”
“你有什么了不得的,要不是你这个花楼出身的娘会勾引,你以为你算什么?在家再受宠,父亲再疼爱你,可出嫁了,谁还管你?再说了,你能嫁到霍家,还要感谢我让你呢……”
“……你就等着吃糠咽菜,深夜垂泪,过苦日子吧,到时候我一定好好笑话你……”
玉桃边说边手舞足蹈,最后一叉腰,将温梅君学的活灵活现,“小贱蹄子,给我站住……”
这其间两人对骂,言语实在太粗鄙,夫人听的面色铁青,强撑着听完后,眼神森冷,手在扶手上重重一拍。
“行了,你下去吧。”
她朝跪在一边的两人怒目而视,又咬牙看向自己的小女儿,“是不是这样?”
温菊君略过大姐姐递过来的求救目光,重重点头,“母亲,玉桃说的,简直一字不差。”
温梅君跟温兰君已经在瑟瑟发抖,心中后悔不已。
温竹君看得面无表情。
人生来便有三六九等,她是姨娘生的,更是青楼出身的姨娘生的,从小就因为出身不被待见,处处受人奚落。
若说等级,她和美貌娘亲,就是主子里等级最低的,夫人身边的大丫头都比她们有面子。
方才美貌娘亲不敢反驳倒头就拜,生怕受罚,其实这也怪她,要不是她整日要求,美貌娘亲根本不会这样惊惧。
可人要活着,鱼与熊掌注定不可兼得。
也没人会怀疑玉桃学的不像,她能学人,甚至能清楚记得每一处,都是因为吵架次数太多,回回都是温竹君这边吃亏,磨炼出来的。
夫人满眼失望,摆了摆手。
韶华会意,将屋里的人都赶了出去,守在院子外,不许任何人进来,自己也站在门边守着。
屋内还剩坐在上首官帽椅上的夫人,周氏跟温竹君,还有跪在一边瑟瑟发抖的大姑娘二姑娘,跟站在夫人身后的温菊君。
“竹君是你们的妹妹,你们怎能不顾姊妹情谊如此羞辱?我往日的教导,还有你们读的书,都到狗肚子里了?”夫人盛怒,将茶碗砸了过去。
温梅君哭喊着躲开,就差一点砸到她身上了。
“母亲,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都怪二妹妹非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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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吵架……”
温兰君这会儿已经吓得趴在地上,一言不发。
“难道那些混账话,也是你二妹妹逼你说的?”夫人对着温梅君,失望透顶,“你已经快十八了,不是十岁,事到临头还要推卸?你是不是还要怪我十多年前生了你?”
温梅君大哭,抱着夫人的腿求饶,“母亲,女儿错了,女儿以后一定谨言慎行,绝不胡言乱语了……”
夫人将韶华喊了进来,疲惫道:“掌嘴,一人三下,打完立刻跟姨娘道歉。”
温梅君和温兰君顿时瘫软在地,吓得大哭起来。
周氏听到这话,也吓得腿软,差点跪倒,其实这些话,她都快听习惯了。
温竹君一把托住她的腰,轻轻道:“娘,站好了,从今以后,也都要站好了。”
周氏脑子发懵的转头看着女儿,眼神难掩钦佩。
掌嘴可不是寻常的打嘴巴子,夫人最厌恶搬弄口舌之辈,所以侯府的掌嘴,是拿三指宽的竹板,对着嘴生抽。
温梅君看着油亮的竹板子,吓得尖叫起来,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母亲,我错了。”
“三妹妹,姨娘,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周氏眼中露出不忍,不由看向温竹君。
温竹君看着美貌娘亲泪眼汪汪,知道她是善心大发了,想到两个姐姐成婚在即,便在韶华动手的前一秒,拦住了。
“母亲,大姐姐应该知错了,掌嘴实在太重,她婚期也不远,还是别打了。”
夫人沉吟片刻,看着温梅君涕泗横流的鬼样子,越发恨铁不成钢。
“我一向赏罚分明,罚就是罚,她太无法无天了,没有丝毫敬畏之心,不懂伦理纲常,今日不打,将来她受的苦更多。”
温梅君和温兰君连连叩首求饶,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两人都表示已经知道错了,今日的话是一时气急才说出口。
夫人扭过头,狠狠心道:“打一下,打完还要道歉。”
温梅君知道这一下避不过,也知道今天是自讨苦吃,那些话从玉桃口中说出的时候,她自己都恼恨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混账话。
当下也不敢反驳,老老实实受了一板子,站在周氏面前道歉。
“姨娘,我出口无状,冲撞了你,请你原谅,对不起。”
温兰君本就对温竹君心有愧疚,这会儿也没了火气,老老实实跟着受了一板子,和周氏道歉。
温竹君扶着美貌娘亲,坦然接受了两个姐姐的道歉。
其实这个道歉,在她心头酝酿了很久很久,好在终有实施的一日。
周氏在府里向来没什么地位,今日这么一遭,让她顿时手足无措,结结巴巴的。
“额,原谅原谅,大姑娘二姑娘,你们跟竹儿是一起长大的亲姊妹,我也希望你们好……”
温竹君牢牢撑住腿软的美貌娘亲,悄悄在她耳边道:“娘,你瞧,这就是我与霍家结亲的好处之一,你放心,女儿这么聪明,不会被人欺负的。”
19. 捡漏第十九天
周氏闻言,也不再说什么不行的话,只抿着嘴,怏怏不乐。
大姑娘二姑娘回了各自的院子,夫人让大夫也跟去了,嘱咐要用最好的药。
夫人转身看向温竹君,面色平静,“竹儿,你跟我来。”
周氏望着女儿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恍惚了,不知何时,女儿已经跟自己一般高了,甚至能撑起她的腰身。
不,这么些年,她这娘做得一点也不好,说是照顾女儿,其实是女儿一直在撑着她。
周氏的眼泪又不自觉的落下来。
但她还是努力站稳,女儿说了,要站好了,从今以后,也都要站好了。
韶华跟着温梅君一起走了,温菊君屁颠屁颠的也跟上。
她跟大姐姐平日交集不多,主要是大姐姐瞧不上她这个小屁孩。
温梅君见嘴巴肿了,上下嘴唇周围还有红印子,不由嘟囔,“母亲也太狠心了,我到底是不是她亲生……”
温菊君在一边撇嘴。
“谁叫你胡说八道,这让三姐姐怎么想?还从小一起长大呢,一点姊妹情谊都没有,亏三姐姐还帮你求情,大姐姐,你都要嫁人了,不能乱说话的道理都不懂?”
温梅君板着脸,“去去去,小孩子懂什么?我这是话赶话,又不是故意的。”
温菊君摇头晃脑说得头头是道,“就是这样母亲才要打你啊,半点心眼子都没有,哎呀,你以后嫁人可千万别这样,会吃亏的,三姐姐说吃一堑长一智,你最好长点智吧。”
温梅君看着四妹妹溜溜达达的跑了,气的跟韶华告状,“你看那小蹄……你看四妹妹,太过分了,我是不是她亲姐姐?”
韶华摇摇头,劝道:“大姑娘,您该好好收敛脾气了,嫁人后的日子,可不是做姑娘,您日日跟在夫人身边,怎么还没学会呢?”
她顿了顿,又接着道:“四姑娘当您是亲姐姐,您什么时候当她是亲妹妹?大姑娘,四姑娘都明白的道理,您也该明白了,别叫夫人失望呀。”
温梅君挨了一嘴板子,知道疼了,尤其是母亲那失望至极的眼神,让她有些心惊。
她缩了缩脖子,嘟囔道:“我,我会好好学的。”
温兰君被琴瑟扶了回去,看着嘴巴上的红印子,气得哭个不停。
“都怪温梅君,要不是她挑衅,胡说八道,我怎么会这样?呜呜呜……”
琴瑟挨着劝,“姑娘,何必生这一场闲气呢,之前养伤的这段日子,三姑娘跟着夫人进进出出,关系不知多好,你也得早做打算呀。”
温兰君眼泪一收,“你是说母亲会多给三妹妹嫁妆?”
琴瑟摇头,“咱们都知道,夫人是个公正的,但也难免有偏爱,而且掌家理账一事,姑娘也不能松懈学习的,将来总有用啊。”
温兰君连连点头,“你说的是,不能再受温梅君挑衅了,不值得,反正日子还长呢,我等着她哭,哼。”
既然抢去了,那就好好享受吧。
含春院内,辛苦侍弄的花草迎来盛放,蜂飞蝶舞,美不胜收。
温竹君一进门就跪下了,老老实实磕头,“母亲,女儿知错。”
虽然她赌夫人不会罚她,但态度还是要有的。
果然,夫人将她扶了起来,“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地试探,霍家跟你的亲事,已经板上钉钉,你放心。”
温竹君不好意思地笑,是她小人之心了。
“母亲,您真没怪我?”
夫人叹了口气,“怪你做什么?梅儿性子养成这样,若再不纠正,怕是真的完了。”
她开始仔细打量面前的孩子,眼里难掩欣赏,“竹儿,你很让我刮目相看,这些年,你跟你姨娘都受苦了。”
想到温竹君毫不畏惧地与自己对视,说出不配为人的那句话时,她就一直在可惜,这若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就好了。
为什么呆笨的周氏能养出这样玲珑剔透的女儿,她的女儿精心教养却养成那样,哎,当真是老天作弄。
温竹君却摇头,目光诚恳,“母亲,若不是您仁慈,姨娘可能都活不到把我生下来,我心里都明白。”
夫人忍不住抬手轻抚她的乌发,柔声道:“你姨娘是个好女子,又能哄你父亲开心,我留下她,也不全是仁慈。”
温竹君听她这般坦诚,带着当家主母独有的威仪,眉眼低垂的瞬间,难掩一丝苦涩。
纵使她心里明白,美貌娘亲是玩物,但真的在细枝末节处体会到这点,还是有些难受。
夫人看着温竹君一步一步出了含春院,往日藏拙而刻意让人忽视的身影,变得挺直坚定,不由笑了。
“这段时间,将大姑娘二姑娘都看好了,她们屋里的话本子全都给我找出来,一本不许留,元氏那边也多派一个粗使婆子守着,今儿的事,让那些人嘴皮子紧点,谁敢传到安慈堂,就卖了谁,安慈堂那边事无巨细向我汇报。”
韶华躬身应下。
春思院内,难得的安静,就连温春果也不啊啊叫了。
周氏看到女儿回来,眼泪瞬间就落下了,“你,你……”
温竹君轻柔地帮她擦泪,“娘,是我不好,以后无论什么事儿,我都不瞒你,好不好?”
“你说真的?”周氏梨花带雨的脸上,满是质疑,“我知道自己帮不上你,竹儿,我就是心里替你委屈,呜呜呜……”
温竹君拿着帕子,眼泪都擦不及,不由满眼无奈。
“好了,娘,父亲回来看到你肿着眼睛,就不好看了,放心,女儿不委屈,你想想,那是夫人给大姐姐找的夫婿,能差到哪儿去?女儿这是捡漏了呢。”
周氏是个听风是雨的性子,难哄,其实也好哄。
尤其是方才温竹君用实践证明了这桩亲事的好处,她反对的声音就慢慢小了。
温竹君对此很是欣慰,只要美貌娘亲不哭,一切都好说。
黄昏后,落日熔金,天边红云热烈似火。
安平侯鬼鬼祟祟地回来了,进了含春院,得知事儿都处理好了。
他一把抓住夫人的手,满眼感动,“夫人,你实在太能干了,为夫真是好运,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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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从温梅君院子回来的夫人,心里正烦呢。
她疲惫地推开丈夫,表示自己处理事情累了,需要休息。
安平侯扭头就去了春思院,谁知周氏也不理他,一门心思要给女儿准备嫁妆。
从未在这受过冷落的他,只能另寻一处,心里还颇为凄凉。
最近为了孩子,他受了不少委屈呢。
……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蝉鸣几乎占据了所有声音。
七月流火,温梅君跟江玉净的婚事算是理顺了,江家也送来了他们能拿出的最好的聘礼,婚期就定在年底。
温梅君看着那准备了好久但还是稀薄的聘礼,人前尚能落落大方,但回了房,就忍不住闷在枕头里大哭一场。
她知道江家穷,但没想到这么穷,连必不可少的金钏、金镯、金帔坠都是银镀金的,所有东西加起来,也就那么几抬,看着都寒酸。
想到温兰君肯定会笑话她,就只能生生忍住眼泪,抢都抢了,再后悔哭肿了眼睛就更丢人。
自道歉事件后,除了温菊君每日要念书,三姊妹就各怀心事,你争我斗地跟着夫人学习掌家之事。
虽也有龃龉,意见不合,但总能磨合下去,也算有商有量。
温竹君觉得,这都得益于夫人教育得当,是她以身作则,赏罚分明下的必然结果,她把住了孩子们做人的基本方向。
大家都有缺点,都不是完人,都有脾气,但心地确实不坏,这就已经可以了。
温竹君还得知两个姐姐损失了大量话本子,以致精神不振后,表示了深刻同情,但心里一点也不同情。
侯爷爹说得不错,看这些真的容易坏脑子,少看为好。
有了三姊妹的些微帮衬,夫人也松快了不少,每日里有空闲,就带着三人在府里走走看看,顺便指使三姊妹处理各种事务,加以纠正。
许是大家都成长了,也可能是要成亲了,离别愁绪作祟,大家关系开始有所缓和。
尤其是温梅君,跟着夫人最久,耳濡目染,管起家来有模有样。
当然,温兰君也不遑多让,在算账调配一途,极为突出。
两人你争我抢地,甚至表现还不错,这让夫人都大吃一惊。
她哪里知道,两人已经经过一遭了。
温竹君始终中规中矩,不显眼不拖后腿,偶尔笑眯眯替两个姐姐背锅,有她从中调和,三人相处勉强融洽。
吵吵闹闹间,姚家也很快依约下聘,两家开始商定婚期。
温梅君还特意打听了姚家送来的聘礼,金钏、金镯、金帔坠,并一些销金料子,珠翠团冠,珠翠排环等等,比她的多多了。
温兰君知道她会来,早就等着呢,一脸坏笑地看着温梅君,连眼里都是笑,无声胜有声。
温梅君被她气得心肝疼,扭头就走。
温竹君也慢慢开始习惯早起的规律日子。
直到这天,寻烟忽然过来,请她去前院,说大哥哥有事找她。
温竹君才恍然想起,她不久前钓过一条鱼。
20. 捡漏第二十天
玉桃得知后,一脸慌乱。
“姑娘,怎么办?怎么办啊?你跟霍家公子都已经定下了,这时候他跑出来干什么啊?一点眼力见儿没有……”
温竹君敲她脑袋,一脸平静,“你慌什么?姑娘我都不慌。”
玉桃苦着脸,“姑娘,能不慌吗?要是那个万公子胡说八道,还拿着络子说事儿,夫人肯定会打死我们。”
温竹君叹了口气。
“那络子写我名儿没?谁能证明那东西是我送的?我不过是回送个点心而已,那算礼尚往来,我可从来没见过什么络子,你也没见过。”
玉桃眼珠子转了转,反应过来,大松一口气。
“是是是,我们没见过,凭他怎么说我们都没见过,不认识,就算认识,也只是习字而已,大哥儿还能做见证呢……”
两人毫不心虚地去了前院,果真瞧见万梓赟等在路上。
万梓赟俊俏的脸上有些苍白,眼底发青,眼巴巴地看着穿花拂柳款款而来的温竹君,身姿窈窕,清丽如仙。
他眼中露出痴色。
“妹妹……”
一照面,温竹君就看到他腰间的络子,一脸惊讶,“万公子?你今天怎么来了?”
万梓赟看着佳人,想到她快要定下亲事,心头剧痛。
“三妹妹,我,我想……”
温竹君一看这场景,心道不好,魅力施展太过了。
“万公子,你是不是生病了?你有什么事儿,可以跟我大哥哥说的,大家都是朋友啊。”
万公子一听朋友二字,如当头棒喝,整个人站不稳朝后踉跄了几步。
他一脸哀痛,满眼全是化不开的情意,哽咽起来,“三妹妹,我,我们……”
温竹君当即打断他要出口的话,“万公子,如此私下谈话实在不妥,我马上就要定亲,以后不能再请教万公子了,多谢你送的字帖,我受益颇多。”
她说完后,拉着玉桃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徒留万梓赟一人站在原地,黯然神伤,瞧着腰间明晃晃的络子,他忍不住哭了起来。
温春辉恰好赶来,听到哭声觉得奇怪,“仲宣,你怎么了?”
万梓赟伤心地抹泪,摇头道:“方才不知何处弹了个小石子,正好撞到眼睛,太疼了,呜呜呜……”
含春院内,丫头们举着抄网抓知了,不过院子里花草茂盛,知了怎么都抓不净。
夫人难得清净,托着额角闭眼假寐。
坐在下首的温梅君,可怜巴巴地看着母亲,等不及又喊了一声,“娘,你说话呀?”
夫人略略睁眼,不咸不淡的道:“你又来我面前犯蠢,还要我说什么?”
温梅君:“……”
她绞着帕子,气鼓鼓地坐在椅子上,心里委屈,她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可温兰君的聘礼比她多不少,那个得意洋洋的鬼样子,让她气不打一处来,有什么了不得的,她想要,一样会有。
“娘,我的嫁妆能不能多一些啊?好歹出嫁的时候能好看点,不至于丢了侯府的脸面,还有您的脸面啊。”
夫人的眼神一言难尽,最后还是选择闭上,免得越看越糟心。
“我的脸面可不在你身上,梅儿,你若想要脸面,那就老老实实按照我的安排出嫁,好好过日子,别再想一出是一出。”
她想到这也觉得生气,这个女儿一出生,她就已经在帮她准备嫁妆了,只可惜,她偏不听话。
江家虽是小户,但也是有气节的读书人,要脸面的。
温梅君心里难受死了,但任凭她撒泼打滚,母亲都始终不松口,坚决表示她的嫁妆绝不可超过聘礼太多,要给亲家留面子。
她不甘地含着眼泪,和母亲哭诉,“娘,女儿知道您怪我,可女儿也不想这样,您不知道,您什么都不知道……”
夫人望着糊里糊涂的亲女儿,叹了口气,转头拿了五百两的银票递到她手中,本想再多拿点,但又忍住。
她语重心长地劝。
“梅儿,你嫁的是个有前途的学子,他家传清流,嫁妆太多对你而言是累赘,守不住还容易闹出事儿,不利于你们夫妻关系,这银票我没有写到嫁妆里,你自己一定要拿好了,做人媳妇跟做女儿不一样的,千万不要仗着身份颐指气使,要敬重婆母,听娘再唠叨一遍,外人的眼光只是暂时的,你好好过日子,日后有什么委屈,不怕,娘还在呢……”
温梅君这次真听懂了,却更难受,抱着娘又哭一回。
好歹多活了一次,她犹豫着,将银票拒绝了,做媳妇就没有不受苦的,而且娘说得对,万一守不住,吃亏的一定是她。
“娘,女儿明白您的苦心,女儿一定好好过日子,要是有不懂的,娘你还得教教我,呜呜呜……”
夫人抚着女儿的背,心里微微叹气。
穷书生就穷书生吧,有志气有才华就不怕不能翻身,顶多她多费心照看着点,梅儿这辈子也能舒舒服服地过。
春绯院内倒是安静得很,偶尔的蝉鸣也孤孤单单。
温兰君靠窗立了半晌,心里很有些凄凉,都要成亲了,旁人那热闹得很,只有自己这,连蝉都不爱来。
琴瑟道:“姑娘,你就别多想了,这次姚家送来的聘礼,足够有诚意了,一点没有含糊,比大姑娘的都要好多了。”
温兰君闻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起温梅君那气得半死的模样就开心。
可笑着笑着,又伤心了。
其实江家送来的聘礼,已经很好了,她还记得她和江玉净结亲的时候,聘礼连银镀金都没有凑齐呢,总之,就是一场很平等的结亲。
但温梅君是亲生女儿,夫人贴补,压箱底的东西只多不少,再差也不会比她差,顶多就是面子过不去。
直到此刻,温兰君才隐约品出三妹妹常说的一句话,面子不能吃不能喝,不值几个钱。
这辈子,她一定要好好活,温兰君用力攥着手,心道。
随着温梅君的婚期议定,兄弟姊妹还有些朋友,都纷纷过来为她添妆。
温竹君和温兰君也一样,两人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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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了根簪子,一人送了根钗子,温菊君也跟风送了块小金牌。
祖母梁老夫人给的添妆最夸张,她心疼温梅君,知道她嫁的门第不高,便使劲补贴,两千两银票,还有不少珠翠、首饰、金器、销金料子等。
这些好东西,再次把温兰君看得眼睛都花了,心里酸得冒泡泡,同为孙女,她就从未得到过祖母的疼爱。
谁料温梅君这次却拒绝了,她只收下了亲朋好友的添妆,而祖母的添妆,她全都退了回去。
“祖母疼爱,孙女心里懂,但我嫁的不是高门大户,这么多的添妆,万一江家介意就不妥了,其实我也是怕自己守不住,容易出事儿……”
这话一出,不止温竹君惊讶,连温兰君都一脸不可置信。
夫人看见女儿一脸肉痛,但还是忍痛拒绝的模样,心里松了口气,梅儿终于听得进话了,不枉她日日念叨。
范嬷嬷也轻声道:“大姑娘长大了。”
夫人笑着欣慰点头,“是啊,要嫁人了,该长大懂事了。”
等人都走了,姊妹四个又聚在一起说话。
温梅君一边清点添妆的东西,一边嘟嘟囔囔的,“祖母那些东西,可全是好东西,我说不要的时候,心都痛了。”
温竹君笑道:“大姐姐,别说你心痛,我都觉得心痛。”
温菊君也跟着附和。
温梅君得意地翻了个小白眼,依旧平等地用鼻孔看大家。
她忽然低了声儿,神秘兮兮地和温兰君温竹君道:“哎,等你们定下婚期,我就回来给你们送添妆,东西我早就留好了,保准是惊喜。”
温兰君觉得场景有些熟悉,心头莫名怪异,她怔怔地看着温梅君,忽然道:“不会是你最喜欢的那两根金钗吧?”
“你怎么知道?”温梅君大为诧异,一脸惊疑不定地看着温兰君,眼里全是震惊与打量,还有探究。
温兰君看到温梅君这般反应,酝酿好的嘲笑与讥讽,不知怎么,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若说上一次温梅君嫁得不错,嫁妆丰厚,送金钗给两个庶妹当添妆,只是洒洒水,可这次她是低嫁,嫁妆不丰,为什么还要送呢?
她心里别扭极了,结结巴巴道:“没有,我就是瞎猜的。”
温梅君拧着眉头,还要再问,却被温菊君给岔开了。
夫人来时,便看到姊妹四个难得有说有笑的,不禁驻足看了起来。
“这些日子看着她们三个,总觉得像是看到年轻的自己,那时候,我们姊妹也是这样吵吵闹闹,无忧无虑的。”
范嬷嬷眼里也露出回忆之色,“真正是一样儿的,我还记得,那时候你们吵得可比她们还凶呢,不过后来也都和好了。”
“是啊,自小一起长大,再怎么吵也是亲姊妹。”夫人目中露出追忆,“母亲教得好,我不及她,但也在努力。”
范嬷嬷笑道:“你做得也极好,你看她们姊妹和和睦睦的,多好。”
夫人听着也笑了。
中秋刚过,终于到了霍家下聘的日子。
21. 捡漏的第二十一天
正好赶上秋收,天气虽热,但已经褪去灼人的温度,天空万里无云,一派晴好风光。
夫人对此十分重视,早早就让侯爷选日子休沐,夫妻俩殷勤接待媒人和霍云霄的姨母。
聘礼是一抬一抬的往家里放,场面极大,但主角霍云霄没来。
乔楠拉过夫人,小声道:“云霄得了上头的旨意,三日前走的,我们不敢透漏,亲家母千万别介意,云霄说了,一切交由我负责,就是委屈咱们三姑娘了。”
夫人自然知道上头是谁,心里再不满也不能说,笑着道:“小事,不委屈,竹儿是个能体谅人的。”
乔楠知道她在说场面话,但心里还是舒坦极了。
安平侯表面没说什么,但心里对霍云霄有了气,竹儿多好的姑娘,他居然怠慢?
春思院里,这会儿也是闹哄哄的。
玉桃满脸兴奋,道:“姑娘你是没看到,那聘礼堆成山了,我看到好多金银玉器,金钏金镯都是加大加粗的,各色彩缎匹帛,四时冠花,团圆饼堆的满满的……”
温竹君打住她滔滔不绝的话头,“霍云霄呢?你看到没?他脸上有坑有痘有麻子吗?”
按理来说,侧脸不错,正脸应该也不差。
周氏也两眼亮晶晶的看着玉桃,一脸期盼,“是啊是啊,竹儿说上次就看个侧脸,压根没太注意。”
那时候以为是未来姐夫,也不好多看,谁知世事无常。
玉桃卡壳了,她挠挠头,“没瞧见呢,只有一个上次来的夫人,姓乔。”
周氏一脸茫然,“这谁啊?”
“霍云霄的姨母。”温竹君倒不担心,反正看今天这架势,亲事是彻底定下了,霍云霄是死是活,喜不喜欢她,她都不用在意。
周氏开始忧心忡忡。
很快,韶华便来了,请三姑娘去花厅。
周氏还要拉着她再打扮打扮,“不行,你这太素了,我再帮你簪几只钗,穿的鲜亮,别人瞧着欢喜……”
温竹君笑着道:“娘,我的脖子都要压断了,不用,这样就很好了。”
韶华也笑了,柔声劝慰,“姨娘,今日是长辈在场,太过艳丽反倒不美呢。”
周氏没成过亲,也不是主母,又是青楼长大,从小到大都是怎么艳丽好看怎么打扮,闻言有些失落,但也知道自己斤两,不再坚持,只亦步亦趋的送女儿出去。
乔楠刚放下茶碗,便瞧见一个脸衬桃花,眉弯新月的佳人,缓缓进门。
穿的不算华贵,白绫新衣,蓝织金裙,素淡出尘,乌云似的一头黑发,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甚是伶俐动人。
这次再见,她心里点了点头,这般容貌配云霄还算不错。
不过,她是想给云霄寻个会过日子的,这姑娘美则美矣,就是不知道私下性情如何。
夫人牵着温竹君,笑道:“竹君,这是姨母,你快来拜见。”
温竹君乖巧的屈膝一礼,“竹君见过姨母。”
乔楠当即笑着从腕子上撸了个碧莹莹的玉镯下来,套在了她手上。
“云霄今日无法前来,并不是他不重视,是有公务在身,你可别介意。”
温竹君假作恍然,心道难怪叫她出来呢。
“原是如此,也应当如此,公务重要。”
又推辞一番后,才将玉镯子收下。
乔楠仔细瞧她神色,见她并无半分不甘不愿,心里满意了一分。
聘礼既然送到,那婚期也该定一定了。
乔楠表示,霍云霄毕竟是武将,当以国事为重,婚期应该看他那边的情况而定。
安平侯跟夫人心里不快,但还是给与尊重,并且还主动询问温竹君的意见。
温竹君沉吟道:“不如等他回来,询问他自己的意见?边关战事至关重要,儿女之情往后靠,也无可厚非。”
乔楠听的很是满意,看来这丫头是个大度懂事的,教养不错。
最近玉京都在传,安平侯夫人大度贤惠,教养子女极出色,亲女儿嫁了穷书生,两个庶出的女儿反嫁的不错,也是美谈一桩。
今日瞧着,传言还真不虚,也难怪后院能容下一个青楼行首,大度容人之姿,少有人能及。
“夫人掌家严谨,子女都教的很好,三姑娘很懂事。”
温竹君挽住夫人的手,一脸孺慕,“母亲待我们一视同仁,竹君能有今日,心中万分感激。”
夫人也适时的拍拍她的手,“只要你们好,那就够了。”
安平侯一脸满足,“夫人治家严谨,家中子女都听话乖巧,家风如此……”
……
春芳院里,温梅君气鼓鼓的收拾自己的东西,但数来数去,也就那么些了,母亲怎么都不肯为她置办新的。
道理她心里明白,但想起今日堂前霍家送的聘礼,明晃晃的耀眼夺目,金银器具简直塞不下,还是让她心头发梗。
真真气煞她也,上一次,她的聘礼也有这么多的,虽然不值得留恋,但她还是忍不住泛酸。
纤云和飞星都习惯了,姑娘自从定亲后,就时不时的发疯,一会儿满意一会儿后悔的折腾。
飞星拿起一个檀木盒,打开后,有些不舍道:“姑娘,您真舍得送这两根金钗啊?”
温梅君将盒子接了过来,里头是两根牡丹式样的金钗,她很喜欢的。
“不管之前跟将来我们吵的怎么难看,但现在,我拿她们当亲姊妹,我是大姐姐,送的太寒酸,岂不惹她们笑话?”
哪怕是在梦里,她也记得这段时间的温情,在闺中,就算是吵架,都比在婆家要痛快。
虽说将来还要吵,但母亲说的对,姊妹就是姊妹,打断骨头连着筋,上一次她风光大嫁都能送,这次也一样,她有她的姿态。
随着热闹落幕,温家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这也意味着婚事彻底定下了。
温兰君趁着人都散了,悄悄跑来看放在堂中的聘礼,通红的绸子系着,每一抬上面都是好东西。
她心头不由泛酸,若是她不挣扎,是不是这些东西就是她的?
琴瑟也跟着叹了口气,语调艳羡,“姑娘,您当时到底为什么要拒绝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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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是夫人为大姑娘挑的,肯定是好的……”
温兰君瞬间清醒过来。
“你懂什么?霍家公子喜爱舞刀弄剑,我又不喜欢,再说了,他还要上战场,你也不希望姑娘我年纪轻轻就守寡吧?”
这个聘礼的确丰厚。
温竹君都觉得太过贵重了,哪怕知道霍家富贵,但如此看重自己,可能还是跟父辈有关。
周氏总算拿到了聘礼单子,看着上头一串串的东西,光是销金料子就有不少呢,嘴巴都合不拢了,这会儿倒是没哭着喊着不要这门亲了。
“好好好,太好了,霍家很重视竹儿……”她说完又开始担心,“夫人不会要昧下里头的东西,给大姑娘贴补吧?竹儿,这是你的聘礼,你得守好……”
温竹君觉得好笑,“娘,你就放心吧,夫人不会做这种事儿的。”
这聘礼嫁妆都是相对应的,夫人若想大家守望相助,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有的,再说了,她的人品在那呢。
周氏不放心的嘟囔,“你怎么就知道不会?万一呢,大姑娘嫁个穷书生,什么都没有……”
温竹君柔声提醒,“娘,许多时候是夫人不跟咱们计较,以后女儿不在府里,你也要牢记,有些话觉得不对就不要说,说了只会招祸,你也不想过苦日子吧?”
温春果在一边学舌,“不想不想不想……”
周氏委委屈屈的瘪嘴,但还是老老实实点头,“知道啦。”
第二日,半夜落了一场雨,打的满地花黄,天儿开始有些凉意。
温竹君去含春院请安,果然瞧见两位姐姐对她爱答不理的,看过来的眼神,似乎都带了刀子。
看来那些聘礼,真的刺激到她们了。
尤其是,夫人将三人的聘礼单子都拿出来,让三人学着拟嫁妆单子。
当然,只是拟其中应该匹配的东西,并不需要具体的。
“虽说现在就教你们这些有些早,但嫁妆单子是最为精细,也最讲究的,只要弄懂了,以后不愁基本的人情往来。”
温梅君臊的一张脸涨的通红,眼泪都要出来了,最后实在忍不住,“娘,您这是干什么?”
夫人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你若真这么在意旁人眼光,那还是趁早剃了头做姑子,别到时候嫁了人,才知道后悔跟难堪。”
温梅君气的当场就哭了,上一次她嫁人,母亲就没弄这个事儿,这次是故意针对,谁让她选了穷书生呢。
温兰君在一边瞧热闹,反正夫人公正,这次嫁妆比上次丰厚,她很满意。
夫人走后,温竹君给大姐姐递帕子。
“大姐姐,你别哭了,这也就咱们三姊妹才知道的事儿,不会有外人知道。”
温梅君气呼呼的瞪她,“就你的最多,现在你得意了吧?”
温竹君摊手,“那我跟你换回来?”
“我才不要。”温梅君虽然难受,但她是真不喜欢武将,“江郎给我写了好些诗,那霍云霄可不会。”
“什么?”一旁的温兰君震惊到破音,“那书呆子居然给你写诗?”
22. 捡漏的第二十二天
温梅君气的拍桌,“你说谁书呆子呢?”
“江玉净啊,他不是书呆子谁是?”温兰君异常气愤,脸都红了,显然对抢亲一事心有不甘。
温竹君敏感地知道这里头有事儿,但听到两个姐姐又要吵,连忙扯开两人。
“那大姐姐伤心什么?得遇佳郎,两情相悦,应该高兴才是。”
屁的得遇佳郎,屁的两情相悦,温兰君实在听不下去,莫名其妙的,她这会儿心里像是攥了一团火,一点就着。
“她就是想要江玉净那书呆子的才气,跟霍家的财力,哼,世上的好事,全都被她占尽了才好,也不想想,哪有这样的好事。”
温梅君被这话气的倒仰,“你不也一样?还说若不是你让了,三妹妹怎么能有这样的聘礼,在这装什么好人呢?”
温兰君咬牙,恨恨道:“至少我今天没哭哭啼啼地去怨三妹妹,我选择了,我咬牙认了,你呢?”
温梅君:“……”
这席话堵得她哭得更伤心了,弄来弄去,她倒成了最小气最计较的人。
她选择了,可她还是不甘心,她也知道什么都想要不好,可人就是这样贪婪,她有什么办法?
温竹君倒是看懂了今日夫人的意图,提前脱敏,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她眼珠子一转,“大姐姐,等你将来成亲,万一再遇到之前有过节的人,你岂不是要投河?”
温梅君哭哭啼啼的,“胡说八道,我才不会投河。”
温兰君撇嘴,翻了个白眼,“你真的不会吗?我们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已经受不了了。”
温梅君的头高高昂起,用鼻孔哼气,“我肯定不会,哼。”
温竹君趁机给她打预防针,“大姐姐,那你现在可要好好练起来了,还是那句话,时刻谨记,面子不能吃不能喝,不值几个钱……”
“可我觉得,面子比天大啊……”温梅君只觉人都要碎了,哭得停不下来。
某一刻,她觉得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又错了,那种恐惧,再一次萦绕心头。
夜里,夫人朝范嬷嬷叹气,“真不知道梅儿这孩子将来成亲会过得怎么样,太让人操心了。”
范嬷嬷笑了,“其实嫁到江家也有好处,有侯府照看,大姑娘不会差的,再说了,她还有兄弟姊妹照应呢,不怕。”
夫人这会儿也松了口气,“这么说也是,高门大户的,我的手也伸不进去,如此想,倒是好事了。”
……
等到天儿彻底转凉,园子里的花花草草开始渐次凋零,人们身上的薄衫换成了薄袄。
温兰君的婚期也终于彻底定下了。
就在次年,不过说是算了两个日子,一个在阳春三月,一个在秋高气爽的九月,相隔足有半年,说是中间的日子有什么相冲,对新人极不好。
温兰君毫不犹豫选了九月。
哪怕再一次成婚,也还是会恐惧,因为,又是全新而未知的一次。
好在第二天,就收到了姚坚送来的礼物,随着礼物而来的是一封信。
信很简短,主要是言明自己考科举的心,希望明年迎娶她后,能榜上有名。
虽然没有情情爱爱的话语,也不如话本子里的人贴心,但每句话都踏踏实实,这让温兰君的心落到实处。
至少比江玉净要好多了,那个该死的书呆子,对她可没这么细心,更没这个耐心。
一想到江玉净竟然会给温梅君写诗,温兰君心里就有一团邪火,烧得滋滋响。
温兰君的添妆礼,没有温梅君那么热闹,庶女的圈子不大,朋友也没那么多,更加没有外祖那边的亲戚。
温梅君因为跟她吵了一架,这天故意拖到很晚才来。
看到院子里只剩下三君,她略显傲娇地进来了,为了提醒人到了,她还咳嗽一声。
“大姐姐,你来了?”温竹君笑着站起身,“二姐姐刚才还念叨你呢。”
温兰君板着脸,冷冰冰的,“我可没念叨。”
温梅君极为难得地扭扭捏捏,高昂着头,递了个盒子过来,“喏,送你的添妆。”
温竹君知道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但她懒得打听,只帮忙接过打开盒子。
“哇,真的是那支金钗,大姐姐,你好舍得。”
温梅君轻轻哼了声,表情略微尴尬,“我们是亲姊妹,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温兰君看到那根熟悉的金钗,又听到温梅君这句话,她心里的一团火,总算稍稍熄灭了些。
她也略略带了点真心,认真道谢。
两人眼神交汇,都很复杂。
温梅君不可避免地带了点心虚,毕竟这是抢来的夫婿,而且,梦里的二妹妹跟江玉净还是夫妻呢。
温兰君则是有点气又有点解脱和怨愤,还有点不甘,心里五味杂陈,毕竟上一次成亲的对象,这一次居然成了姐姐的夫婿,感觉就很怪。
好在,也算摆脱江玉净那个死书呆子了,就是可惜死书呆子带来的好处。
想到姚坚,温兰君还是努力将江玉净甩到脑后。
至于温梅君,既然抢了,那该受的就老实受着吧,有她哭的,哼。
随着温梅君婚期临近,又要开始操心温春辉的亲事,夫人每日忙碌得很,便免了子女的晨昏定省。
温竹君现在每日最烦恼的,不是府里的琐碎事儿,不是大姐姐时不时发癫,不是二姐姐时不时的酸言酸语,而是周氏。
自从夫人将嫁妆单子送过来后,美貌娘亲每日里就是一惊一乍的,甚至还主动跟着温竹君一起做点心,以期来讨好夫人。
偶尔轮到温竹君管家主事,她就总是催促温竹君盯紧自己的嫁妆,恨不得去库房搬到春思院。
“……你大姐姐眼看着就要出嫁,你二姐姐的婚期在明年九月,你的婚期只会更晚,哎呀,我可真担心……”
“能不能早点成婚啊?万一夫人改口怎么办?”
“万一夫人答应好的嫁妆又不给了怎么办?”
“竹儿,我要不要去求求你父亲?好事儿拖久了可不好……”
温竹君如同往些年一样,赶紧将她给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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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美貌娘亲还听话,能忍住,但慢慢地,她似乎越发不安,一听到出嫁嫁妆聘礼这几个字眼,就条件反射地焦虑。
温竹君如今帮着夫人操持府中事务,本来就忙,听得都有些烦躁了。
“娘,你放心吧,夫人不是那样的人,你这些话私下说说便罢,若是传到夫人耳中就不好了,这么些年,你该明白了。”
周氏听到女儿的一番话,面色难堪,可她偏生的美貌,一委屈越发显得娇弱可怜,梨花带雨。
“竹儿,我,我只是,只是担心……”
温竹君拿着嫁妆单子,不耐地指给她看,“你看,你自己看看,嫁妆单子上的东西,每一样都不会少的,甚至一千两银票都是夫人私下贴补给我,连大姐姐都没有,娘,您别胡闹就是帮女儿了,好吗?”
周氏惯来不是个会掩饰情绪的人,多年来,在侯爷宠爱和女儿看护下哭笑由心,一听这话,整个人的精气神像是被抽走了一大半,畏畏缩缩的,连话都不敢说了。
直到傍晚温竹君回来,发现春思院安静得异常,就连丫头们都不说话。
温春果得知姐姐回来了,迈着小短腿,怏怏不乐地抱着姐姐的大腿,“姐姐,娘不吃饭。”
“怎么了?”温竹君抱起温春果,细细问了一遍。
得知自己走后,娘就哭了好一会儿,之后一直躲在屋里不肯出来,小果子叫也不开门。
温春果小脸上全是担心,“姐姐,娘是不是生病了?”
温竹君安抚了小果子一番后,交由奶嬷嬷哄睡,自己则是怔怔地回了卧房,坐在梳妆台前,半晌都没动静。
玉桃也很担心,忍不住道:“姨娘很少这样的,姑娘去看看吧?你今儿那些话,确实有些重了。”
温竹君秀眉轻蹙,目光在春思院中寸寸移动,熟悉的景致和花草,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来。
可她长大了,始终要离开的。
美貌娘亲却离不开,她的一生都要跟这个小院子绑定,没了自己,小果子又太小,她该怎么办?
都说什么为母则刚,刚不起来的就不配为母吗?
温竹君猛地站起身,走到了美貌娘亲的房门口,槅扇门内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她推了推门,门没有锁,仿佛早就在等她。
夕阳斜斜地穿透雕花窗牖,勾勒出一抹橙黄的光线,灰尘在飞舞。
周氏肿着一双眼睛,手里正拿着一支钗发呆,见到温竹君进来,立即露出一抹笑。
“竹儿,你回来了,今天库房……”
她顿了一下,小声道:“今天府里没什么事儿吧?”
温竹君摇摇头,看到屋中有些乱,“娘,你在做什么呢?怎么把首饰都翻出来了?”
周氏脸上露出窘迫,“其实早就清点过一遍,我想把这些都给你做陪嫁,这些不会写在嫁妆里,你可以自己用,将来若是遇到事儿,还可以换钱呢。”
温竹君心头发堵,喉间像是灌了沙,心里万分后悔。
“娘,对不起。”
23. 捡漏的第二十三天
话音未完,已经有了哭腔。
母女连心,温竹君从小到大,懂事后哭的次数,一个巴掌都多,周氏一听人都慌了,心肝颤颤。
“竹儿,是娘没用,娘只有这些了,哎,这些年早该准备的,还是夫人厉害,能为你们筹谋,我……”
突然,她被女儿一把抱住,她能感觉到,抱得很紧很紧。
温竹君头搁在美貌娘亲的肩窝里,使劲将眼泪眨掉。
“娘,这些东西你留着,女儿用不上。”她捧着美貌娘亲的脸,笑道:“女儿多聪明呀,以后是能挣大钱的,你放心,我不会吃苦的。”
周氏连连摆手,“不行,你得拿着,也不知道霍家到底是什么情况,手里有钱心里不慌,娘虽然没本事,但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温竹君心里那个愧疚啊,她真该死,怎么能把脾气发泄在身边最亲近的人身上呢?
“娘,对不起,我今天说的话都是气话,你千万别当真。”
周氏闻言,委委屈屈的,“竹儿,娘确实帮不上你,我这个身份,还会拖累你……”
“怎么帮不上?”温竹君笑道:“这些日子,你从父亲那要了那么多好东西,已经足够了。”
周氏心思浅,顿时笑了,如云雨初霁。
“那等你父亲再来,我再多要点,将来你也是侯夫人呢,可不能少了花用,叫人看不起就不好了……”
温竹君听着美貌娘亲的絮叨,心中安稳了许多。
罢了,能者多劳,一味要求别人,不如提高自己,美貌娘亲这些年毫无长进,何尝不是她自己种下的因呢。
温春果忽然冲进来,见娘笑了,他也高兴地拍着巴掌蹦跳,“太好了,娘笑了,吃饭饭咯……”
大家都被逗笑了。
入了腊月,江家的催妆礼早早就送来,腊月初三就是大姐姐的婚期,这是请大师特意算的日子。
温梅君有些紧张,上一次因为江玉净跟温兰君是一对儿,是以她每次看到江玉净,都是鼻孔对人,没什么多余的印象。
如今要跟他成婚,她还有些不适。
温梅君看着面前温竹君刚送来的小饼干,一脸愁容,“都怪你的点心,我的腰好像又粗了。”
温兰君忍不住翻白眼,“三妹妹又没往你嘴里塞,你怪她做什么?自己整天闷在房里吃吃吃,能不胖吗?”
“那还是拿走吧。”温竹君生怕她俩又吵架,赶紧岔开话题,“二姐姐,你的婚服不是说腰线要改改吗?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温兰君被闷坏了,是以早早就讨夫人示下,不用管事上门,勉强能出一个时辰的门。
温梅君听到两人要出去,很是羡慕。
“你俩出去要早点回来,我没人说话,就一直想吃东西,难受得很。”
温竹君答应一定会早点回来,其实她也是在家呆闷了,借温兰君的光,夫人也明白,是以没有往日严厉。
府里的车夫赶车就很死板,说去哪就去哪,绝不多走一点。
温竹君也不介意,能出来透口气就好,整日围着府里的杂事儿,实在疲累。
如今她跟霍家的婚事板上钉钉,霍云霄受重视,加上夫人贤惠之名盛传,是以温春辉的婚事自然而然地就提上了日程。
要知道一家有女百家求,好郎君也是不等人的。
最近夫人春风满面的,想来说亲的人家,应该很符合预期,或许她马上就有大嫂了。
车窗和府里的高墙一样,四四方方,玉京城里的一切,都规规矩矩地进行着。
不知与大哥哥说亲的人家,是不是也像安平侯府,嫁娶俱是谋划,也不知大哥哥是否心甘情愿。
“姑娘,到了。”车夫停了马车,摆好凳子请姑娘下车。
两人在丫头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头上也戴了幕笠。
街上的人流因着过年而变得更加拥挤,不过夫人早就打了招呼,铺子门前已经有管事在等她们。
进了店铺,温兰君被请到了雅间,她的婚服从现在开始,就要时刻准备着修改。
“三妹妹,你自己先逛,我进去了。”
温竹君点头,带着玉桃上二楼瞧首饰。
琴瑟进去后四处张望,见无人了,才小心翼翼地将里间朝北的窗子打开,果然看到了一个小童在等着。
她面上一喜,接过小童手里的东西后,又抓了一把铜板,“你家公子呢?”
小童遥遥一指,临街的茶寮里坐着个青年男子,着石青色纺绸夹袄,蓝绸裤子,衣饰整齐,眉眼清正。
温兰君撩起幕笠轻纱,和他对视一眼后,脸一红,又赶紧缩了回来。
虽然也是读书人,但与江玉净似乎不同,气质更偏坚毅,她心儿乱跳,说不上来的感觉。
琴瑟抿唇而笑,在衣袖里掏了个东西,递给小童,“快走,莫教人瞧见了。”
小童抓着东西赶紧跑。
正巧,窗子一合上,量衣的师傅就进门了。
而二楼里,温竹君看着忽然出现的万梓赟,很是惊讶。
玉桃勇敢地站到姑娘前面,小声而又急促道:“万公子,您这是做什么?我们姑娘跟您不过点头之交,您今日在这堵人是什么道理?”
万梓赟瘦了一大圈,本来眉目清澄,肌肤洁白的俊俏公子,这会儿形销骨立,眼底发青,一副饱受相思之苦的模样。
他直直地望着温竹君,双眼灼亮,急切道:“我,我想见你,你如今才出府,是不是家中拘得紧?我一直想找你。”
温竹君心中微叹,“万公子,这几次诗社我不曾露面,就是怕你误会。”
万梓赟看着面前目似春星,面如霁月的姑娘,只觉魂儿在空中游荡,一颗心忽上忽下,全然被婀娜秀雅的身影牵动。
“你的亲事,是甘愿的吗?我,我明年一定能高中的,你……”
温竹君轻声道:“我是甘愿的,万公子,之前若有什么事儿让你误会了,我很抱歉,大哥哥说你有才气,科举有望,千万莫要因我而失,再次谢谢你的字帖,对我很有用,今后怕是不能再见了,祝你前程似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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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盈盈一礼后,毫不犹豫便扭身下楼了。
万梓赟心里酸涩,眼泪都要出来了,一双眼睛痴痴望着倩影,若不是雅间冒出了人,他差点就没忍住立刻追下去。
霍云霄目送她下楼,今日她着一身半旧的鹅黄袄裙,不如红裙艳丽张扬,但腰身勾勒得袅娜纤细,不足一握,冬日里鲜嫩得犹如枝头花蕊,打眼极了。
他又看向一旁失魂落魄的万梓赟,不由眯了眯眼。
“掌柜的,方才我看的首饰,都包起来吧,送到安平侯府去。”
掌柜的匆匆跟过来,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躬身应下,“是,小的马上安排,今儿正巧呢,安平侯府的二姑娘要来量衣,正好一道儿。”
霍云霄一怔,嘴巴比脑子要快一步,直接问出了口,“今日来的,是二姑娘?”
相看那日遥遥一瞥,姑娘又羞怯闪躲,他也不甚在意,实在没看清楚。
掌柜的连连点头,“是呢,看时辰也快到了,楼下管事应该接待了。”
霍云霄本还想去挑些布料,弥补下聘时未亲去的失礼,想到姨母说三姑娘通情达理,是个容貌极佳的女子。
临窗看着那抹倩影进了马车,万梓赟的身影很快出现,痴痴地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
他禁不住拧了浓眉,已然失了兴致。
温兰君到家后,很是埋怨。
“说好的一起回来,你怎的一个人跑回来了?”
温竹君连连道歉,“二姐姐,我逛了一会儿觉得很没意思,可你半晌又不出来,我不是给你留了字条吗?”
温兰君想到自己私会姚坚,责怪的话就有些心虚,又怕姊妹瞧出来,就只随便嘟囔了几句。
温竹君回了春思院,想起万梓赟,倒真有些可惜,没想到还是个情种呢,这鱼钓的,要是没意外,自己还真可能选他了。
玉桃反而很是气愤,表示万梓赟这个行为,实在太唐突了,万一连累姑娘,首先打死的就是自己了。
两人正说悄悄话呢,韶华便带着好些礼盒过来。
“姨娘,三姑娘,这是霍家公子着人送来的首饰,夫人让我送过来。”
温竹君惊讶道:“他回来了?”
韶华点头,“应是回来了,只是消息未传开,不过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心系姑娘,三姑娘,奴婢向您道喜了。”
周氏看着礼盒里精美的首饰,喜不自胜,女儿受重视,是好事啊。
“竹儿,这支红玉髓流苏簪真漂亮,你戴起来一定好看,那孩子有心了……”
温竹君却无心去看,因为首饰都有些眼熟,好几样分明是今日正好瞧见的。
她心里有点意外,产生了一丝不好的联想。
跟踪?不至于吧?
“玉桃,我做的点心还有吗?”
“有的,姑娘。”玉桃也有点紧张,今儿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是时间卡得太巧了。
温竹君定了定心,抿唇道:“你亲自带些点心去武安侯府,就说是我的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