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 第一百八十七章 风闻 杨玄泠面色愈发阴沉:“比不过又如何,若论无耻,他比我好不到那儿去。” 他这般说,陆温自然起了探究的心思,好奇问:“怎么个无耻法?” 杨玄泠看着陆温愕然不解的清眸,轻轻挽起唇角,勾出个‘我知道,我偏不说’的意思: “若告诉了你,只怕,我就活不到明日了。” 陆温眉梢微微一挑,眉眼含笑,勾出讥讽之意: “看来,你这血脉相连的杨家二郎,在上人眼中,倒不如一个无父无母的孤臣。” 杨玄泠慢慢站起身,凝望窗外许久,摇首长叹,半晌后,才幽幽落下一句: “云栖就不曾想过,缘何他谢昭雪入仕五年,便升任百官之首?” “怎么?” 他回过头,扑哧一笑:“他与太子,相互招惹,真情也好,假意也罢,缠绵于榻,你作为他的枕边人,竟是半点未知?” 陆温:“……” 她设想过许多理由,但万万没想到,经他之口,理由竟是这般。 她本觉之,那只是杨玄泠嫉妒之下的胡话。 可她的心头猛然一怔,似有夜风拂面,撩起额前青丝,将封锁在记忆深处的零星片段,又显露些许。 印象中,宋溪舟与谢行湛二人相见,虽只讲了些寒暄之语,却是极亲昵的。 她以民间风闻打趣二人,太子便索了她的书去看,后头也不见还给她。 旁人见了那用词大胆鲜辣,插图活色生香的异书,合该说一声:“乌烟瘴气,不堪入目。” 偏太子目不斜视,不觉羞也不觉恼,反倒是脾气极好的,点评起谢行湛的容色身段起来了。 的确有些花前月下的暧昧之意。 但无论杨玄泠如何说,她抽了抽嘴角,决定再替谢行湛挣扎一下: “子舒,你是不是……将市面上那本疯传的杂书当真了?” 杨玄泠蹙了蹙眉,一脸茫然:“什么书?” 刑部也好,大理寺也罢,他日日处理公务至深夜,人都快累瘫了,哪还有什么闲心,去看劳什子杂书? 再挣扎一下。 陆温皱了皱鼻子,压低了声音:“那你说,谢大人委身太子,可有什么证据?” 话头已经到了此处,再瞒也是无益。 杨玄泠微微侧了面庞,唇角轻挑,冷然一笑:“太子二十有七了,与太子妃成婚已十年有余了,还未诞下嫡子,你觉得,还能是什么原因?” 陆温:“……” 有些事情,她其实是可以不用知道的。 没必要这么实诚,什么话都告诉她。 她现下知道了这些,该如何面对谢御史啊。 他在自己面前,装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背地里却玩得这么花? 那他和太子,谁在上,谁在下啊? 她面色红一阵又白了一阵,第一次被杨玄泠寥寥几语就噎了个垂头丧气,郁闷难言。 陆温默然了半晌,才十分生硬的吐出一句:“那……也行吧。” 终于胜她一局,杨玄泠自是好生畅快,唤卫士送了酒来,同她举樽对饮,见她面色不佳,想来是为情所困,便贴心的换了个话头: “孙方二人的尸体,我派人去验过了,割去五窍时,刀法利落,这般身手,我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你了。” 陆温点了点头,神情恹恹的:“还以为这几人是你专门放入楼中的,可现在看来,大约你是不知情的。” 杨玄泠面色微变:“什么意思?” 陆温道:“那二人,也算是你们灵泉宫的奇人了,为了脱离灵泉宫的控制,竟肯自毁相貌,磨皮削骨,改头换面。” “如今都成了微末小官儿,再不是那见不得光的臭虫了。” 父亲的十二亲卫,她曾去苍隼营历练时,远远见过一面,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五官英挺,肩背宽阔,孔武有力。 全然不似现今这般獐头鼠目,相貌猥琐。 可惜,就算他们换百张,千张的面皮,她也认得出来。 杨玄泠恍然大悟:“那孙贵,方知,竟使了一出瞒天过海之计?” “是。” 杨玄泠大为吃惊:“你如何认出来的?” 连他这个灵泉宫之主都骗了去,更遑论这位养于深闺,不曾历过风雨的世家贵女了。 陆温唇角一勾,慢条斯理道:“大约是天赋吧,见了他们,我就恨得牙痒痒,自然而然的,下手就重了些。” 杨玄泠啧了一声:“我就说没那么简单,只是你杀便杀了,为何要将罪名泼给那小娘子?” 陆温淡淡道:“没了孙贵的护卫,只怕,她会成为屠杀者的首要目标。” 她没有自保的能力,她的夫君,更是个废物。 她只有将她的剑,塞入她手中,趁其大殿噪杂,在她耳边轻声嘱咐,若不想死,就自己认下。 有功夫,但不用。 和没功夫,用不了。 是两个概念。 她若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这是在救她。 无论她有没有自保的能力,至少,外人来看,她是有能力的。 杨玄泠叹了叹:“你看,论胆识,论谋略,论身手,灵泉宫没一个人比得过你,你说说,叫我怎么舍得你去死呢。” 陆温偏过头,没搭理他,只是问了一句:“谢昭雪何在。” 她熬了不知多久,一上了楼,回了谢行湛的房间,空空荡荡的,顾不得梳洗,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算算时间,至少睡了半日。 而上楼至今,他一次也没来看过她。 杨玄泠道:“半年之期已到,太子前几日刚回了西屏郡,恰逢迦蓝祭塔完工,陛下有令,要太子亲自主持祭奠五万孤魂之礼,昭雪被内阁急召回了中都。” 陆温面上虽不显,心下却是松了一口气:“哦,难怪,走那么急,连个招呼也没打。” 杨玄泠:“怎么,想他了?” 陆温撇了撇嘴:“可别这么说,和太子抢人,我莫不是疯啦?” 杨玄泠嘿嘿笑了笑:“他那也是被迫的。” “你就只会替他说话。” 杨玄泠指了指自己眼底的乌青,轻咳一声: “你可真是冤枉我,也冤枉他了,昭雪唱了一晚上的小曲儿,连带着我和六郎,也被迫听了一夜小曲儿。” “想也不用想,能叫他放下脸面唱小曲儿的,也就你一个。” 陆温:“……” 丢人。 很丢人。 丢死人了。 还有点羞耻。 这种闺房情趣,怎么还能被人全听见了? 听见了便也罢了,还当着她的面儿说出来。 她扇了扇绯红发烫的脸颊,有些闷闷不乐:“你又不杀我,那什么时候才能放我走?” 连续见她两次吃瘪,杨玄泠心情大好,眉眼舒展开来,唇角含笑,笑的十分畅快。 “待祭塔的祭奠之礼结束。” 要收服陆温,恐吓是全然无用的,他吸取了前面的教训,决定与之坦诚相待。 不知是不是她待自己这两日一团和气,叫他倏然生出一股,收拢陆温入灵泉宫,已是近在咫尺了。 陆温又问:“定在何时?” “十五日后,花朝节。” 她出西屏郡,是五月上旬,她到了琅琊郡,是六月中,入淮溪,约莫是七月中。 而他说,十五日后,便是花朝节了,那现下,不是八月初是何时? 陆温怔了怔,旋即悟了:“你说的三日之约,是哄我们呢? 正因这山体是蛀空之所,除却通风气口,无光无亮,日日明火,如避世之地,时节如流,岁月如梭。 诸人只知困了就寻一清静之地呼呼大睡,饿了便去孟婆堂用饭。 她竟不知,夏去秋来,已是草木凋敝的秋瑟时节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主导游戏 杨玄泠哈哈大笑:“放心,我说到做到,十五日后,定将你平安送回昭雪身边。” 陆温淡淡朝窗外瞥了一眼,轻叹一气:“子舒,光看他们厮杀,也怪无趣的。” “怎么才算有趣?” “不如你我打个赌吧。” “赌什么?” 陆温平静道:“现在的情况,若要再关他们十五日,只怕人人都要疯魔了,干脆痛快些,江湖客和画师,你选一个。” 她要掌握主动权,就要从参与者,变成主导者。 “好啊。”杨玄泠微微一笑,“你选什么。” 日日都这么过着,除了杀人,还是杀人,他也觉得无趣,所以要给自己找乐子,可下头的热闹,不够看,委实不够看。 她的提议,正合了他的意。 陆温眸底似有风云暗涌,:“我赌,这场游戏,最后,是画师胜。” 杨玄泠挑眉一笑,不可置否:“女儿柔弱,男子孔武,你如此,是必输之局。” 陆温单手托腮,轻笑一声:“那可不一定,子舒难道没听过,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之至坚。” “好,我跟你赌,以什么做注?” “女子若输,我甘愿脱离夜宴司,服下半月蝇,入你灵泉宫。” “女子若胜,无论几日,立刻放她们离去。” 杨玄泠道:“一言为定。” 一楼偏殿,除却那鹅黄衣衫的女子的尸身歪歪扭扭的躺在墙角,其余女郎,都被布条捆缚了住了手脚。 两名江湖客,一左一右,持刀立于殿门前,严加看守。 何青捧着托盘,飞快奔入人群,神情激愤:“兑得了!东家言而有信!都是金子!” 他掀开红绸,置于托盘之上的黄白之物金光灿灿,叫众人看的双眼直直发亮。 主人家中,入得了这福满楼的,虽说都是些身价不菲的高门大户,见金银不过寻常物。 可毕竟那二十余女子,生的柔柔弱弱,可怜无助的,就像是被雨水打湿的娇花儿,等着他们将其折断。 有了钱,就想更有钱,没有人,可以拒绝得了送上门来的银子。 吴邕充满贪欲的目光,落到了那两只血色窟窿上,转过身,对妩霜柔声道: “妩儿,他领得,咱们也领得,先上去领银子吧。” 那妩霜齿关颤颤,仍旧没有从江湖客虐杀画师的残忍之景中脱离出来。 她紧紧的攥着吴邕的衣角,咬着唇,摇着头,很是害怕的模样: “公子,他们杀完了画师……是不是就该轮到我了……” 他微微一怔,盯着妩霜看了好一会儿,到了此刻,他才真正算是验证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 那淮安郡主,将这二人剜去五窍,嫁祸给了自己的妩儿,是早知荣英殿的纷争,只需要一个导火索,随时会一触即发。 而何青手里的金银,就是那根导火索。 她堂而皇之的将脏水泼给爱妻,是为了叫那些江湖客都瞧见。 妩霜面虽柔弱,却是个身手神鬼莫测的,前日种种,都只是掩饰。 毕竟,旁人越是害怕妩霜,她就越是安全。 偏偏自己是个蠢货,非要妩儿出来证明,那两具尸身,不是她杀的,他本欲为妻洗冤,却反而漏了破绽。 他正愁苦着,何青入了他的茶室,端端正正的朝妩霜抱了抱拳,道: “夫人,郡主说了,您杀了两个,该得二十万,也可以上二楼领银子去。” 他那所茶室屏风,是晶莹剔透的珠绡制成的白梅屏风,是透明的,因而便于视物,何青手中所托黄白之物,尽收二人眼底。 吴邕心下略微一松。 那郡主是个好心肠的,替她圆了谎,还要送将那银子白送给他们。 若是兑得银票,那么,三日后出楼,便也是真的,这楼中虽是日夜难分,但耗了这般时间,他大约能猜测,其实,已经过去两日了。 只要再坚守一日,他与妩儿,便能领着二十万银票,平安回家。 他虽已是顶富之家,但天下顶富,也没有将白得的银两,往水中丢的道理。 他抱着两只血窟窿,与妩霜一同行至二楼阶梯前,却被拦了去路。 那鬼面卫士拔刀出鞘,拦于吴邕身前,语气冷冽: “只准本人上。” 吴邕连忙脱下外袍,将两只血窟窿人首一同塞了进去,干净利落的打了个活结,递给妩霜: “妩儿,领了银票就下来,万不可多逗留。” 那头颅很快便将他那一袭青衫外袍渗出血色来,妩霜双手抖颤,接过那袍子。 然而,刚行了两步,那结一松,众目睽睽之下,那颗血淋淋的窟窿头颅,咕噜咕噜滚到了妩霜身上,吓得她惊声尖叫,连忙将那人头扔得八丈远。 然而,浓郁的血腥气,还是直直冲向她的鼻窍,她只觉喉间发紧,旋即干呕出声,引了许多人驻足围观。 何青眼眸幽邃,盯着那两颗头颅,笑意更深。 卫士见状,递来两只食盒:“姑娘,请。” “妩儿,不必怕。” 吴邕眉头深蹙,忧心忡忡。 妩霜见人愈发得多,不顾心中惊惧,将满是窟窿的人头,迅速放进了食盒内。 在卫士的指引下,入了暖阁。 她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将食盒放在书案上,跪在地上,拜道: “奴婢,拜见郡主。” 陆温正在修剪摆放在窗前的一盆蔷薇花,见她来了,拂了拂手背上的尘灰,淡淡道: “起来吧。” 妩霜道:“奴婢不敢。” 陆温抬了抬下巴,望向旁侧两个托盘:“早已备好了,叫你上来,是有别的事要吩咐你。” “郡主所托,奴婢万死不辞。” 陆温扶她起了身,将自己腕上绑缚的那支袖箭机关取下: “将这个,送给画师中的那位姓林的姑娘。” 妩霜捧着袖箭,躬着身子,恭谨道:“是。” “掌心朝上,对准目标,按下机括,箭身有毒,中者必死,记住了吗。” “奴婢记住了。” 默然片刻,陆温深深望了望妩霜,眼睫低垂,是浓浓的怅然之意: “我能相信你吗?” 不防她有此一问,妩霜抬起头,眸中略有惊讶,旋即目色坚定: “妩霜幸得郡主庇护,才能苟活至今,郡主有任何吩咐,哪怕是死,妩霜必会倾尽全力。” 陆温松了一口气,柔和道:“好,你听好了,三日之约,是假的,你们大约,只是他取乐的玩意儿,这场游戏结束,所有人都会死。” 妩霜闻听这番话,不由双腿打颤,冷汗浸湿了背,眼泪不由自主的又奔涌了出来: “果然……是假的。” 她虽单纯懵懂,可楼中时节,远不止三日,她怎会不知。 陆温道:“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你们去死,可我现在,自身难保,所以,我与福满楼的东家,立了一个赌约。” 妩霜抬眸,望着她,眼里有着深深的希冀。 “首先,你要迅速成长起来,不能再哭哭啼啼。” 妩霜紧紧握拳,语声极其坚定:“奴婢记住了。” 陆温继续道:“你告诉林姑娘,这只袖箭,只有十发,只能杀十个人,如何杀,怎么杀,你们商量着来,所有的男人,都是你们的敌人,不止是乔南舟一行人。” “所有的……男人,都是我们的敌人?” 妩霜心下一沉。 “你那丈夫,虽现下对你情根深种,哪怕为了你去死,可他实实在在算不得什么好人。” 妩霜羽睫低垂,轻轻勾起唇角:“妩霜知道,可妩霜活在人世间十七年,夫君是唯一一个待妩霜这般好的人,他既待我好,我就要待他好。” 情浓之时,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诫,她待姚夙时是这样,如今她待吴邕,亦是如此,她无法再劝。 陆温道:“记住,你若想活,不能在任何人面前,展露你的恐惧,你的柔弱,包括你的丈夫。” “因为这些,都是他们将来对付你的工具。” 妩霜面色沉凝,点了点头,见陆温摆了摆手,才端着金银,退下去了。 杨玄泠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淡淡道:“你可知这吴邕,是何原因入楼,又是何原因,要带着他的爱妾一同入楼?” 陆温道:“说便说,还卖什么关子。” 杨玄泠幽幽道:“这吴邕啊,并非只拍了一件脏器,他同六郎说,若是可以,那五福童子的童根……” 陆温蹙了蹙眉:“什么童根?” 第一百八十九章 滥交 妩霜捧着托盘下来时,将那袖箭牢牢绑缚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神情冷冽似冰。 二楼的长廊轩窗,格局构造,一楼之景,尽收眼底。 故而,她至暖阁步入玉石长廊后,落于眼中的。 是那何青进了殿内,见了这般如花似玉的明艳丽色,只觉心火极旺,身上难受得紧。 便从中随手挑了一蓝衫女子,抗至肩头,扔进茶室的软榻上,欺身而上。 他吃得满嘴甜香,犹觉不够,又色欲熏心的将一应衣物全部解了去。 那屏风终究只是个遮挡的玩意儿,诸人听见撕扯之声,耐不住的想来瞧瞧热闹。 只见那女子的香肩如滑腻腻的润玉,纤长细腿上还挂着半幅肚兜,此般旖旎之景,就连那春宫图里的浓彩墨色,还要叫人面红耳赤,脸红心跳。 偏偏,那女子为了活下去,也不反抗,大张着腿,任由他动作。 他动作粗鲁,痛得急了,也讨好似的低低吟了两声。 “公子……慢些……” 那些自诩清高,自诩恩义,自诩不欺弱女的江湖侠客,都觉胯下有股令人酥痒软麻的热流直冲脑海。 既有人起了这个头,那些所谓正义之士,阴暗见不得光的心思,都全部展露无疑。 他们色欲大起,纷纷冲进偏殿,将殿中女郎,如同买卖的货物一般,看了又看,挑了又挑。 这个娇俏可人,这个冷若冰霜,这个肤如凝脂,这个娇软可人,这个也好看,那个也好看,竟是叫他们挑花了眼。 而后,将人压在身下,遵从身体的本能,肆无忌惮的发泄着骨子里的兽欲。 而林玉致,早就知道,自己与姐妹们,没有立即受到清算,正是因为他们自觉已经掌控了所有。 他们想要驯服她们,掌控她们。 就像福满楼,威吓也好,拉拢也罢,花样百出,只是一种驯服他们的手段。 可惜,她的骨子里,是不甘的,哪怕她现在逆来顺受,骨子里的愤怒,血气,就愈发的沉重。 她在正待一个时机。 而挑中她的,是乔南舟。 那些女子又慌又乱,止不住的挣扎着,又是啃又是咬,又是抓又是挠,叫那些江湖客,脸上各各儿都不甚好看。 只有乔南舟,如同真正的缠绵一样,身下的女子,温柔的舔舐着他,舌尖儿柔软,那么轻易的就将他的欲火勾了起来。 那荣英殿,便这般成了个滥交之地。 那吴邕早已看得心痒难耐,只待爱妻下了楼,便将人抱入茶室。 将那沉甸甸的金银放在一边,捉了妩霜的手便往自己身下送: “妩儿,快帮帮夫君。” 妩霜一怔,手心往后缩了缩:“公子……不要……” 现今,所有人都受困于此,生死难料,他竟还有闲心,将她粗暴的按在软榻下颠鸾倒凤? 妩霜的日子过的贫苦,她家虽是小门小户,却也衣食不缺,只是娘亲生她时,落了下红之症,从那之后,就与爹爹断了情谊。 不过一年,娘亲去了,爹爹新纳了夫人。 后娘待她不好,爹爹为了宽后娘的心,也不怎么管她,任由她受后娘的磋磨。 本是好好的一个嫡出小姐,在家中,却是与家中丫鬟一般住在柴房,残羹冷炙,捉襟见肘。 后头,爹爹为了与汝阳盐商吴家,做笔生意,竟将她卖给了吴家三郎做妾。 可谁都知道,那不是个好去处。 她顾及吴邕的面子,手心随意的揉捏了两下,那什子却始终软软绵绵的,不见抬头的趋势。 他气急了,将屏风一拉,两三下除了妩霜的衣衫,将她按在屏风上,抬起她细嫰的长腿,狠狠冲刺了进去。 不过片刻,便就缴械投降。 他衣裳大敞,瘫在她身上,重重的喘着粗气,分明已经精疲力竭,再如何也是徒劳。 却还是握着她的手指,轻轻滑过他身体的每一寸,害怕似的叫她的名字。 “妩儿,妩儿……” 妩霜咬着唇,脸上泪痕未干,肩头上仍然有他狠狠啃咬的齿伤。 “公子……妩儿在……” 吴邕粘腻的汗水都沾染到了她的身上,力不从心的又抽动了两下,嗓音嘶哑难耐: “妩儿,妩儿,别离开我……” 妩霜抚摸着他苍白的面颊,他的眼神空茫,眼角湿润,身下却是一滩软绵绵的白肉。 他的自卑,痛楚,都因为这摊软肉而缩进了尘埃里。 她的声音极尽柔和:“妩儿只爱公子一个人,现在是,以后也是,妩儿不会离开公子半步。” 他再如何不好,也是自己的夫君,若能活着出去,余下这一生,只有他能替自己遮风挡雨。 他浑身颤栗,终于发泄了出来。 宋子言望着殿堂内的癫狂艳情之景,除了烦躁,阴沉,恶心,再无异样的感受。 他想了想,走上二楼。 无人敢拦。 他入了二楼,身后传来一阵轻快脚步声,是个少年人的声音:“怎么,演不下去了?” 宋子言淡声道:“你们愈发放肆了。” 杨六郎唇角轻勾,浮起个幽幽凉凉的笑意:“小王爷,你要加入我们,就该知道,往后这些事请,还多着呢,这便受不住了,还怎么与我们为伍?” 宋子言冷笑一声:“福满楼的规矩,从来都是入者必杀,你们不杀也不放,百般折磨,究竟是在服从上人的命令,还是满足你们自己的私欲。” 杨六郎笑意更深:“那小王爷,是希望我放了他们,还是杀了他们。” “杀了。” 杨六郎不由得勾了勾唇:“杀了,就无趣了。” 不知过了多久,殿中终于寂静下来,人人饕足意满,合拢衣袍,又做回了风度翩翩的正经人。 他们开始与旁人炫耀,这个姐儿滋味儿如何,那个姐儿又是如何的放不开,又抓又挠,泼辣得很。 在淫乱的那一刻,他们在女子的生死,金银领取的问题上,出奇的一致。 偏殿中,除却不堪受辱,咬舌自尽,触柱而亡的女子。 如今剩下的,只有十八名女郎。 偏偏,他们将不堪受辱的女郎砍了头去见,还兑不得银子! 卫士说,自戕,就算不得是他们亲手所杀。 而仆人,现下有二十一人,人太多了,也是个问题。 多分也不行,少分更不行。 最后,还是乔南舟出了面,道: “余下十八人,要是全都咬舌死了,别说拿她们潇洒快活,连银子也领不成,接下来,可得好生看着点儿。” 何青愤愤道:“还不都怪你们几个,下手没个轻重,好好的姑娘,竟活活叫她咬了舌头,平白没了三十万。” 高嘉也正等着银子回家置办田产,听了乔南舟所言,也急了: “乔大哥,你说,这银子,现在怎么个分法?” 也怪他下手没个轻重,不留余力的抽动时,那美人儿起初还在他身下哀哀泣着,渐渐就成了痛吟,直至没了动静。 以致于他纾解完毕时,才发觉那美人早已咬了舌头,鲜血溢面,四肢冰凉。 乔南舟眼底流露出精光:“还能怎么个分法,谁厉害,谁拿银子。” 第一百九十章 反杀(一) 何青锋利的冷光直直落到了乔南舟身上,唇边泛起一丝冷笑: “依我看,你乔南舟就不该领那银子,那陈氏老妇都说了,她的家财,分你一半,你凭什么还跟我们抢?” 乔南舟平静道:“就你这三脚猫功夫,若不是我大度,只怕你一分也拿不成。” 何青恼羞成怒,蹭的一下蹦起来,指着他的鼻子怒骂: “说白了,咱们这儿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群畜生,偏你还要假模假样的说什么江湖道义,我呸。” “人没少杀,钱没少赚,女人也没少睡,还满嘴仁义道德,你配吗?” 乔南舟拔剑出鞘,暴跳如雷:“你找死!” 旁人连忙劝起架来,将两人各自分开,那高嘉眸中冷光一闪,压低了声音。 “你们难道忘了,这殿中,还有个娘们,怀里还揣了二十万的金子?” 何青冷静下来,眯了眯眼睛:“你是说,那个吴家的娘们?” 乔南舟也偏过头,凉凉笑了,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你杀得了她?” 若有法子公平解决,他们倒是不介意再次将炮火一致对外。 何青神情有些阴狠:“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来,那孙方二人,是郡主动的手,与那吴家妾,一点关系也没有。” 高嘉也道:“我早就看出来,那丫头怕得要死,一看就是没经过大事儿的深闺小姐。” 另一人也连连点头:“况且,那日福满楼的东家要动手杀她,连刀就架在脖子上了,她连动也不敢动。” 乔南舟一瞬了然,也点了点头:“杀了妩霜,她的人头,外加她的二十万金,正好咱们就够分了。” 众人连连点头,那高嘉急不可耐,正好瞧见了正欲往偏殿溜去的妩霜,将她拦住,阴测测一笑: “姑娘,人可以走,银子,还得麻烦你给我们留下。” 既要留着画师享乐,想来想去,倒是这手无寸铁的美人便于下手,那美人夫君是个废才,他们向来瞧不上。 何况,那吴邕所承诺的银两,太过虚无,太过飘渺,还是眼前黄灿灿的金子,来的实在些。 吴邕自然不愿意因为一些身外之物,与那些恶人起了争执,也近了妩霜的身,劝道: “妩儿,银子给他们。” 她并非贪恋银两,而是知道,在这一刻,在这样的绝境之中,不该把希望寄托于旁人,她不傻,知道自己的夫君反抗不了任何人。 她现在,有了新的出路。 阴冷潮湿的山风,夹杂着殿内的血腥气,流窜在每一个角落,那味道极其难闻。 可她待了不知多少时日,竟也觉得,那些冷透了的尸体,只不过是些死物罢了,那些腥臭的气息,混着泥土草木,和露水的气息,竟也别有趣味。 妩霜嗅了嗅空气中浓郁的冷香腥气,唇角微微扬了扬: “诸位好天真啊。” 她这一言,语气凌冽,像是寒风冬雪,全然不似入楼时的天真单纯,柔弱懵懂。 “我本不欲取你们的性命,不料你们竟这般不识好歹。” 寒凉刺骨,叫人忍不住打了寒颤。 乔南舟话还没说出口,被她这番话惊得往后退了一步,那话也含在舌尖儿囫囵吞了回去。 他纵横江湖多年,也知世间高手无数,大半儿都是小隐于林,大隐于市,一个个瞧着平平无奇,若得罪了人家,甫一出了手,只是连命都要丢了。 何况,那孙方二人,短短一个时辰内,接连殒命,一人五窍尽失,一人血染莲花台,还是当着他们的面断的气。 不就是这位娘子提着剑,浑身血淋淋,被郡主揭穿的么? 何青最先沉不住气:“你与吴家三郎的悄悄话,老子都听见了,识相点,就把银子交出来。” 高嘉也死死盯着妩霜,眼神中欲火迷离:“妩霜娘子长得这般好看,竟叫我看迷了去了,若能与妩霜娘子一夜风流………” 那吴邕浑身一震,面色极其苍白,唇齿翕动半晌,望了妩霜许久,没说话。 是不敢说,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也不知道,与自己日夜相对的爱妾,表面温柔乖顺,背地里,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修罗。 那么她,还瞒了自己什么? 他一想到,几年相伴,都是早有图谋,他就觉得不寒而栗。 妩霜将眸光缓缓投向了吴邕,见他的神色几番变幻,有惊疑,有懊悔,有恼怒,唯独没有绵绵温情,自嘲的笑了笑。 “不要命,就自己来拿。” 那高嘉脸色大变,使了个眼色,便有其余几人,将那吴邕押到在地,动弹不得,他则朝那妩霜娘子一刀劈去。 她抬起右手手掌,左手迅速按下机括,一只雪白利箭,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长空,狠狠朝高嘉面中刺去。 事发突然,他竟难以躲闪,那袖箭箭簇滑过他的面颊,只堪堪划破了他的面皮。 高嘉气急,正欲提刀再砍,却只觉五脏六腑好似被活物噬咬,他浑身发着颤,连刀也拿不住,瘫跪在地,捂着面颊的血丝哀嚎不止。 不过片刻,就没了气儿。 众人大惊失色,虽说前两次,都是熄了灯杀人的,可今儿个,这妩霜出手,是正儿八经当着他们的面杀的人。 何况,那箭虽歪扭了些,却也要了他的命。 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人,是生生当着他们的面儿,堂而皇之的将人杀了。 只一招,却是杀招。 可见这女人,当真不俗,往日种种柔弱之态,不过要是叫他们放松警惕罢了。 吴邕双眸大睁,极为震惊:“妩儿……你竟……” 他们当即放开吴邕,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娘子,都……都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妩霜的目光在那乌乌泱泱跪了一片的头顶上一掠而过,微微一笑,温柔又平和。 “诸位是知道的,我只想平安回家,不想生事。” 乔南舟抱了抱拳,诚恳道:“都是这高嘉太不识好歹,还望娘子见谅。” 长久的沉默后,她下颌微仰,神情已显威严桀骜之态:“我要见林玉致。” 乔南舟连忙问:“林玉致是谁?” 何青道:“就是你睡的姑娘!” 乔南舟眉头微微一蹙,试探着问:“不知姑娘见她,是为何事?”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问我?” 妩霜一丝不苟的学习着陆温的言行举止。 她狂悖,不羁,冷静,强大,也因为如此,这些男人,从不敢轻视她。 尊严,要自己去挣。 话已至此,乔南舟心中只觉发虚,不敢再拦,当即打开殿门,将妩霜放了进去。 妩霜环视一圈,问:“哪位是玉致姑娘。” 林玉致听见女子的声音,当即抬起头来,眼眶虽红,神情却是倔强无比的: “我在这儿……” 妩霜上前将她扶起,转过头,平静道:“我有话要跟玉致姑娘说,还请乔公子先出去。” 乔南舟一噎,摆了摆手,余下几人齐齐退出殿门。 她从手腕上取下袖箭,以衣袖遮挡了诸人视线,将其偷偷束于林玉致的腕臂,将陆温所言,重复了一遍。 “掌心朝上,对准目标,按下机括,箭身有毒,中者必死,记住了吗?” 林玉致双眸大睁,满脸惊讶:“你……” “你听我说,这袖箭,只有十发,我用了一发,可外面有三十余人,都是等着要杀你们的,如何用,如何杀,才能活下去,你要想好。” 林玉致略有些惊讶:“你为何……要帮我?” 妩霜的回答,只有短短一句话:“只有女人,才明白女人,也只有女人,会心疼女人。” 第一百九十一章 反击(二) 因前次诸人进来取乐,绑着手脚不太便宜,便给她们一行人都解了束缚。 又或许是这些女郎们,不谙武功又娇柔无比,对那些常年刀剑舔血的江湖客来说,毫无威胁,竟无一人在外值守。 林玉致借着宽大的袍袖,将箭匣内银光闪闪的短箭,一一分发给了几个胆子稍大些的女郎。 她语声沙哑,极其轻微,却透着凛然的寒意: “乔南舟功夫高,硬拼,咱们没有半点胜算,我负责去拖住他。” “姐妹们,记住,这一次,咱们要尽全力伺候他们,待他们失了防备,就是杀他们最好的时机。” “没了箭,大家还有簪子。” “没了簪子,就用牙齿。” “大家记住,除非断了气,否则,绝不能放过他们。” “谁的拳头硬,谁就能活。” 她们这几日,都被吓得一蹶不振,听了林玉致所言,眼中却慢慢燃起希望,紧握着拳头,郑重的点了头。 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阴风,刺得她们双目水光粼粼,互相望着对方,明白了眼神中,那些难以启齿的恨。 他们雪刀吻颈,有人选择自保贞洁,甘愿赴死。 而她们,舍弃清高,不再羞愤,拒绝痛哭与求饶,坦然从容的面对这一切。 只是,复仇,反抗的种子,渐渐发芽了。 妩霜望着林玉致,心情十分复杂,她体内的血液,也随之那番话倏然滚烫起来,沸腾灼热。 好似熊熊烈火,要冲破所有桎梏,无边无际的燃烧起来,燎尽荒芜之野。 多年以后,她将之称为,渴望自由。 她快步出了偏殿,回了自己的茶室。 吴邕早已换了副面孔,立在屏风前,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妩儿,你……” 他话语未尽,可她明白他想说什么。 问她为何瞒他,为何哄骗他,为何早有反击之力,却迟不出手。 若是从前,她不介意与他剖心相交。 妩霜慢慢抬眼,语气沉静无比,唇畔勾出的笑意却是温和而疏离的: “公子,妩霜幼时贫苦无依,曾得高人指点,受用一生。” 吴邕走近她,握住妩霜的手,语气满是殷勤:“我的妩儿竟这般厉害,这下好了,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他的这幅神情,是心下惊疑防备,却面作端方,尽显柔情。 毕竟,只要能护他平安,他不介意做小伏低。 妩霜心下生出一丝反感,却仍旧温柔似水:“公子放心,有妩霜在,定护公子安危。” 她从未想过,她与吴邕两心相许,连性命都可相交托付。 现今,却是一人丑态毕露,一人谎话连篇。 但旋即,她又有须臾的纳闷。 她初嫁吴邕时,不知他身患那疾,她温柔春情,尽全力服侍他。 伊始,除了房事与之不和,他素来颜容美好,处事优雅,也算得上是个温柔专情的翩翩少年。 为何,入了福满楼,便似变了一人。 是幽暗封闭的环境,还是命在旦夕的恐惧,迫使他将心中的恶念,如同毒液一样滋长溢出。 从里子,到外面,都好像烂掉了。 前次何青斩杀了那名女郎的尸体,被鬼面卫士剁成了肉泥,随意丢进了花圃里,陆温趴在窗台上看,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杨玄泠轻声道:“看,要行刑了。” 山体之中,日夜难辨,还是吴邕提议,制作一个工具,用来计时。 他们去了孟婆堂,从米缸内舀起用以熬粥的稻米,将两只透明玉盏,合盖在一处,做了一个简单的漏斗。 然后,就这样,他们一直等待着。 过了一日,两日,三日,福满楼仍旧是数千兵丁,一丝不苟的拦于门前。 他们终于绝望,终于知道所谓三日之约,不过是福满楼用以维护稳定的谎言。 而所谓的十五日之约,大约也是假的,但至少叫他们燃起了一点点的希望,不至于立刻崩溃。 于是,他们更加残忍的对待余下的女人,起初是一人凌辱一个,而后是二人一个,甚至发展到了,只要身处偏殿,便可随意拉起女人交合。 更何况,他们还商讨出了领取银子的规则,每一日,行刑一次。 每过一日,莲花台便斩首一女子,行刑那位,可以上楼领取银钱,领取银钱之后,便不能再与女子同房。 换言之,要了钱,就不能享乐了。 三日后,她们选出来的女子,是画坊里一位名唤素心的姑娘。 因是这些姑娘中年纪最大的,挺身而出,自愿做那第一个引颈受戮的女人。 她将头上的钗环,身上还算值些钱的一应物品,都递给了林玉致,将她交给自己淮溪的寡居老母。 她拜师求艺三年余,家中母亲也等了她三年。 而后,赤足,中衣,青丝潺潺,一步一步,走上莲花台,微微仰着脖颈,细白的颈子,透出的是孤傲与死寂。 今日行刑之人,是一名叫楚元的江湖人,三十上下,额前有条斜长刀疤,家中一妻,三子嗷嗷待哺。 家中还有一个重病的老娘,正因家世所累,才做了捉刀客,成了官场之人的护卫。 他虽后悔莫及,却也知道法不责众的道理,选择随波逐流,旁人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一应恶事,一概没落下。 他累了,日日受心魔所扰,现今,他只想领了银钱,回家侍奉老娘。 他举着刀,犹有些不忍:“你可还有什么遗言?” 她跪在正中,不颤不惧,反而似天光明朗,犹如一种解脱般,展开双臂,墨发披散于肩,风落肩颈,青丝飞舞: “只求速死。” 莲花台下,诸位女郎,无人不是泪如雨下,浑身颤栗,哀哀哭嚎。 既是怜她,亦是怜几日后的自己。 楚元无奈一叹,雪刃无情劈砍而下。 “来世,要投个好胎,生于权贵,长于蓝天,莫再遇我了。” 那美丽的头颅,无情的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一圈,而后落到妩霜面前的屏风,停下了。 妩霜抱起她的头颅,惊讶的发现,莲花台下的所有人,表情或是极度恐惧,或是极致悲伤。 只有素心,长刀劈砍而下的那一瞬,她竟是在笑的。 是欣慰的笑,亦是解脱的笑。 可能,在这样的无间地狱里,死,亦是一种出路。 福满楼以武威吓,以恐驯服参与者,而男人,同样在驯服女人。 林玉致轻轻的喘息着,她这几日流了太多的眼泪,以致于现在,她的嘴唇抖颤,肩身抖颤,双腿都抖得几乎站不住。 她却麻木不仁,除了身体下意识的发着抖,什么也感觉不到。 甚至感觉不到害怕。 行刑毕,连那莲花台上的尸体都无人收敛,那些所谓正义之士,又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佛堂大殿。 妩霜知道,又一轮狂欢开始了。 他们按耐不住的将人按在地上,当着那些看不出神情的佛像金身,恶狠狠的撕扯着她们的衣服。 可奇怪的是,这一次,所有人,竟出奇的温顺。 她们细声嘤咛,主动跪在地上,纤纤素手解去他们的衣衫: “公子,奴家来服侍您。” 她们目光炽热又温和,旖旎又柔情,眸底还染了一层稀稀疏疏的水汽儿,浓密的羽睫上挂着滴滴泪珠儿。 微仰着脖颈,勾着鲜艳的唇瓣,一张一合的。 到底都是正值壮年的青年男子,面对如此勾魂夺魄的小妖精,怎能把持得住。 何青怜爱的抚摸着她的面庞,肤白细腻,手感滑嫩舒爽。 他心底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发出一声极舒适的喟叹,问: “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郎嗓音细细的,脸颊飞上朵朵红晕,娇滴滴的模样,简直要叫他都化作一滩水了: “妾身名叫柳儿。” 何青道:“几岁了?” 那柳儿怯怯道:“十六了。” 他心底舒畅,唇角也勾出一个笑来:“有爷护着你。” 或许是要在女人面前,获得男人自尊,他竟压覆于她,夸下海口: “说不定,来日咱俩一块儿出了楼,你还得嫁给我做老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反击(三) 柳儿紧紧攀抱着他的腰肢,何青是猎户出身,浑身肌肉宽阔雄伟。 她却隐约将面前魁梧的男人,看作为一个腰肢纤细的女人,或许只有那样,才可以从那翻云覆海中的痛苦,疏解一二。 她泪眼朦胧,极轻极轻的唤了一声。 “莺儿。” 何青微微一顿,用力的掐住她的下颌,眸中冷冽似冰:“你刚刚是在叫谁?英儿,什么英儿?谁是英儿?” 柳儿泪眼婆娑,伸出舌尖,讨好似得舔了舔男人的虎口: “是妾身的妹子,名唤莺儿,黄莺的莺,妾身与妹妹走散了……” 何青这才松了一口气,复又卖力动了起来。 她们人数不多,况且都是手不能提的娇娇女郎,外间三十余人虎视眈眈,若非提前谋划,是绝无可能取胜的。 当前,只能隐忍不发。 因女娘出奇的乖顺,这些个男子都贪淫好色不知节制,常常是将人玩弄毕便出去了。 既不束缚手脚,也不行监视之责,只当她们是一群将死之人。 或许她们的模样实在纯真,又或许是他们被女孩儿们哄得心潮澎湃,爱意怜怜。 见她们乖顺听话,心肠逐渐柔软了几分,那些武力高深的江湖客,进来挑选与之合欢的姑娘时。 都是将其带进茶室,隔了一扇彩屏。 毕竟,谁也不想叫旁人,看见自己浑身赤裸的模样。 或许血液有刺激情欲之能,偏殿又进了陆陆续续进了人来。 那人将其中一位碧衣女郎打横抱起,送入一扇彩屏之后,嘴角勾起邪笑,伸手便来解柳儿的衣裳。 来人她认得,是吴邕。 他来揭她的衣袍时,她忍不住向后瑟缩了一下,换来的 却是他狠辣的一巴掌: “装什么贞洁烈女。” 她唇边染血,望着不远处的妩霜,眸底是难以掩饰的怜悯。 她很好奇,所以问:“你爱你的妻子吗?” 他不留余力的在她身上行驶作为男人的权利,语气却极其冷漠: “爱,当然爱了。” 有些话,他只是从心底里过了过,没有说出口。 “我爱她,是因为她平凡,简单,单纯,不似常人那般趋利避害。” “除了美貌,她就是个一文不值的花架子。” “她的懦弱,可以衬托我的威仪。” “她的美貌,可以使我脸上有光。” “她的单纯,不必使我为了获得她的注目,而费尽心思。” “在她的世界里,我就是她的天,哪怕我那二两白肉,是那么的短小,她依旧一颗心都放在我身上。” “因为,她依赖我,仰慕我,不会将别的男人与我对比,不会叫我作为男性的尊严受损。” “我在她那儿,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所以我爱她。” 那碧袍女郎如同风中摇晃的娇嫩花蕊,她尽量使自己语气低柔,端谨,好使这些话,说起来是那么的动听,不至于惹怒了这位爷: “公子既然爱她……合该珍惜……才是。” 他顿了顿,忽然凝滞的气息叫人觉得压抑,他几乎是变了脸色,恶狠狠的扇了她一巴掌: “你的话,太多了。” 而偏殿内,因为女子的数量不断在减少,于是他们十分的珍惜,不敢像从前那般,残忍的对待她们。 乔南舟也冲了进来,急不可耐的抱着她,他这般猴急的样子。 是在提醒她,他对她的依赖,已经深入了骨髓。 “乔公子,今日,可不可以去茶室?” 他勾唇一笑,无有不应。 她不急不缓的承接着他的粗暴,在他即入欲仙之时,一口咬上他的脖颈。 乔南舟一怔,眸光凌厉起来。 然而,她只是温柔的伸出舌头,一点点舔舐着,直到,他发出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一句嘶吼。 可惜,在这荣英殿内,此般舒爽至极的嘶吼,处处都是,并不显得如何奇怪。 也的确,他的声音由高到底,又声嘶力竭到微弱无声,只隔了片刻。 林玉致吐出那腥臭的浊物,他疼痛至极,早已不复先前血勇,她将那短箭,狠狠刺入他的耳朵、他的眼球,他的后脑,狠狠的搅动着。 她微微一笑,无声的说出几个字:“去死吧。” 随后,从屏风后,走出无数鲜血淋漓的女子,她们衣衫半退,安静无波,有的手里拿着簪子,有的,手里拿着短箭。 几日潜伏,终于骗得了两两相对之机。 没了以武威压的江湖客,余下之人,不过是些毫无还手之力的文弱书生。 她们满是鲜血,滑腻殷红的血液黏住了她们的头发,她们冲到余下的茶室,好似怒到了极点,恨到了极点。 三五女子合力按住男人,用短箭狠狠在他们的身上刺出了无数血洞,直到那人断了气。 …… 接下来,就是血腥的清算。 她们从头,一路屠杀至尾,哪怕鲜血淋漓,哪怕浑身颤栗,她们仍旧没有放弃手中的毒箭。 好在那毒箭十分骇人,只要刺破皮肤,哪怕是大罗金仙,都会立即毙命,因而,她们不顾自身,疯了一般冲上前去。 荣英殿内,混着血泥花香的香气幽幽浮动着,落于一片血光之色,竟出奇的迤逦,叫人无比快活。 最后,只余那陈氏老妇,战战兢兢,蜷缩在地。 往日江湖客要杀她时,她也从未觉得害怕,但如今,她知道这些人都是些疯子,惹不得的疯子。 她们散发,赤足,浑身血污,连衣衫都是破烂不堪的。 林玉致捡起那些人落在地上的刀,一步步走进她。 忽然闻见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膻腥气,她微微蹙了蹙眉,朝那老妇看去。 她吓得哆哆嗦嗦,大口的喘着粗气,又惊又怕,竟一时不察,尿了裤子。 “你们要什么,我就给你们什么!” “我有钱,我把钱都给你们!” 她将自己发顶的珠玉钗环,玉佩环镯,齐齐解了下来,往人群中丢掷过去。 “这只钗,是皇家的工艺,价值千金,这只镯,是价值千金的和田红玉。” 她们充耳不闻,一步步前进,而她却一步步后退,直到撞上了墙壁,立即跪拜叩首,将自己的头,几乎埋在了自己的浊液之中。 然而,还是林玉致提了一个十分不错的建议。 “就这样叫她死,太便宜她了。” 那老妇哀哀涕求:“都是那些男人欺辱你们,与我何关呐!” 林玉致仍然只是笑了笑,缕缕血丝从她的额角滴落下来,落到了眼睫上,眼前一片红幕,隔了视线。 她用指腹抹去眼睫上的血珠,从指尖略微揉搓了下,那血色立即没了: “你大公无私,你不计钱财,你高高在上,睥睨我们这些蝼蚁。” “你袖手旁观时,我想从你的眼角里看到怜悯,看到同情。” “可是,什么都没有,你的眼里,只有冷漠。” “沉默,亦为加害。” 那陈氏哀嚎不止,拳拳捶打着自己的胸脯,声嘶力竭的辩着:“我什么也没干!什么也没干!” 然而,没有人会听她的鬼话。 她们脱光了老妇的衣裳,将那些男人身上腥臭的血液抹在她的身上,像是涂抹香料一样,极其的耐心,极其的仔细。 而后,将她高高的吊起,不知又是谁,从孟婆堂中寻得了蜂蜜与甜浆,将其涂抹全身。 而后,从通风口飞来数只蜜蜂,紧紧的贴缠在陈氏的身上,啃咬叮噬。 不过一日,便只剩了一副骷髅架子。 她们犹如修罗,一间又一间的去寻找漏网之鱼,直到在一间茶室里,看见了薛晁,他跪在地上,将一把剑举过了自己的头顶,坦然受死。 烛火微微停顿了一下,林玉致踏入茶室,冷冷道: “你是唯一一个,替我们姐们说话的,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肆意侮辱我们姐妹的。” 薛晁心下一喜,原以为这番以退为进之法,得了效力,将头埋得更低,语气愈发诚恳: “惭愧,是我无能,没能救得了几位娘子……” 下一刻,她的声音轻轻淡淡:“姐妹们,痛快些,莫叫薛公子受罪。” 他一怔,一道雪色剑光如雷霆之势劈砍而来,他转身正欲要逃,脑后却传来幽邃的凉意。 他想回头,却再也无法回头。 他的后脑,被削去了一半。 第一百九十三章 红莲塔 最后一间茶室,是吴邕。 尽管他有妻子,仍旧抱着女人与之交合,而后,被那碧袍女郎一口咬断了本就细弱不堪的命根子。 因失血过多,俊秀的面庞血色尽褪,苍白如纸,一颤一颤的仰躺在小榻上,呼吸微弱,茫然的望着妻子。 妩霜默然站立一侧,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却没有任何替他止血的动作。 屏风后的身影渐渐密集起来,她们绕过屏风,将短箭递给妩霜,面颊染血,脸上却挂着畅快的微笑: “他的命,交予你来断。” 吴邕全身都痛极了,他死死咬着唇,仰着头,再次挤出几滴浑浊的眼泪: “妩儿……妩儿……我们说好的,生则同室,终契黄泉……” 他也曾与她执手画眉,与她堂前扫雪啊,他是美好翩然的少年郎,文采斐然,前程大好,曾与她耳鬓厮磨,诉尽深情。 方才,他却对着一个无辜柔弱的女郎,恶意施暴,百般折辱。 她知道,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听之任之。 所以,他只能从别的女人身上得到尊严。 烛火被雪光映得满室通红,她静静的望着他,只觉这幅清俊的面孔,已经近乎扭曲。 她转过身,终究,还是流下一滴泪来,寒风扑袭而来,她的声音寒冽而平静: “姐姐们……给他一个痛快。” “好。” 被他肆意凌辱过的碧袍女郎上前,掌心握紧那根沾染了血色的短箭,恶狠狠插入他的胸膛。 极致的恨意,叫她手下的力气十分的重,箭身整根没入胸膛,他浑身一颤,眸光逐渐失神。 摇摇曳曳的红烛灯影,照的荣英殿内血气沉沉,外头似是起了风,又落了雨,山风拂卷大殿,阴冷的烛火被吹灭了几根。 佛堂偏殿,俯视众生的神佛之象,被泼入无边血色,她们冲上香案,不由分说,将那血色佛陀之像向下推到。 “神佛不佑,我自承。” 那佛像终究挨不住数人合力,轰隆一声,翩然倒地,碎裂满地。 陆温凭栏眺望,面容清淡:“如何?” 眼见大势已定,杨玄泠抚掌大笑,绽出一极畅快之笑: “好,好,好,这真是我近几年,看得最开怀的一场戏了。” 陆温也不应声,只是眸底掠过一丝极冷雪意。 玄衣银甲的鬼面卫士,列阵而来,杨玄泠在诸多卫士的簇拥下,缓缓踱步而出。 诸女郎虽愤然,依旧没忘了自己的命运,仍旧掌握此人手中,伏跪于地,叩首长拜,敛眉屏息,形容乖巧。 林玉致仰头,鬓发湿汗淋漓,衣裙破烂不堪,连神色也是端恭而拘谨的: “还望大人信守诺言。” 杨玄泠扬了扬手中折扇,面上浮显一丝诡谲笑意,他望了望这些颤栗不止的女郎,又望了望殿前一摞摞的尸体,叹道: “可惜,可惜,蠢材,蠢材!” 陆温行至最前,没空听他的事后感叹,强硬打断了他的话: “按照约定,杨大人,放人吧。” 杨玄泠道:“自然,自然,谁叫我是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君子呢。” 他摆了摆手,卫士解开精炼铁锁,推开白玉石门,幽邃甬道已经挂上了数道灯盏,映得里头明亮至极。 门,就在前方,她们的生路,被她们以命相博,终是胜了。 陆温跨入甬道,回眸一笑:“走吧,回家了。” 堂堂正正的,她们赤足,一步步踏入甬道,腰脊挺直。 卫士不阻不拦,影子轻轻垂落于地,静悄悄送她们离去。 林玉致捧着手中的袖箭,多日忧惧,总算得见天光,再难以抑制鼻尖酸涩,泪如珍珠,滑落而下: “云姑娘,您的箭。” 陆温回头,接过袖箭,拍了拍她的肩,低语几声。 林玉致双肩一颤,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恼怒至极:“他们怎敢!” 甬道深长,又有鬼魅般的卫士站立两侧,女郎们出了甬道,步入高塔时,已是朦胧静夜时分。 外间还落着雨,她们看见乌江翻腾起万顷波浪,看见乌云半遮明月,半弦之月挂于枝头,洒下冷月清辉。 她们展开双臂,轻轻嗅着风雨中打落的桂花芬芳。 杨六郎立于门前,颇为感叹:“二哥,这是不是咱们福满楼,第一次将参与者,活着放出去?” 整整七年余,他们召集朝臣,行此虐杀之事,只有两个结果。 一是屠杀游戏的胜利者,他们文采武力皆是佼佼,却彻底臣服于东宫的威势,只需要一道平淡的目光,便可叫他们不寒而栗。 他们成为了东宫最得力的鹰犬,也是最忠心的奴才。 二是,全员皆死。 七年来,他们掳来的女子数以百计,无一人,可以从这场逃生游戏中取得胜利。 杨玄泠道:“她赢了,能怎么办?” 杨六郎:“要是上人知道了,怎么办?” 杨玄泠托着腮,慵懒而清淡,只是眸底掠过一丝倦意: “她堂堂正正的赢了,总不能叫我言而无信。” 福满楼的规矩,向来是成王败寇,陆温既然胜了他,他万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杨六郎:“你只说了放出楼,又没说,出了楼不能杀,算不得你失信于人。” 杨玄泠微怔,片刻后,勉强挤出一笑:“你安排吧,我累了。” 这个帝国的争斗,是永不止息的,诚信,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他再如何反抗,再如何反感,再如何不想叫陆温死。 他说了也不算,是上人说了算。 于是,在杨六郎的安排下,数以百计的死士出动,他们雪衣银甲,铠胄森然,身负弯弓。 待陆温与林玉致一行十人,将将出了玉色甬道,便追索而去。 可惜,秋雨湿冷,那些女郎一出高塔,便如天地浮尘,散于万亩之野,再无分毫影迹。 雷雨交织,映亮高塔,一名女郎从半空俯视着乌江池畔,波涛浪卷,雨滴弥漫,腿脚不自觉有些抖颤: “郡主,他们……万一……发现怎么办。” 乌江湖畔的高塔,名唤红莲塔,面作窥敌瞭望之用,殊不知,地下数丈,乃八寒地狱之罪。 红莲狱,取其皮肉分裂,红如莲华,业火焚尽世间污浊之意。 红莲塔内的冷锐烛火,早已被陆温上塔时尽数熄灭,加之雨势渐大,乌云笼月,天地暗沉一片。 塔顶向来又无人驻足,只是遮蔽一二,倒是无妨。 高塔上的寒风犹为凛冽,吹拂得陆温的面颊微微泛红: “现今之计,唯有报信求援。” 天地苍茫,一夜秋雨,但凡她们出了高塔,无论向何方去,总免不了地面满是泥泞脚印。 落了痕迹,便是给他们提供线索。 何况,余下女郎,只有十二人,双拳难敌四手,论她通天之能,要护她们的命,只有找个无雨的荫蔽处守着。 红莲塔的石梯是旋转而建,中间镂空,台阶极其狭隘,最多只可两人并行通过。 即便被灵泉宫发现,她也能拖延片刻,直至援兵至。 杨六郎蹲在一片水坑前,满身被秋雨淋湿,不觉凉也不觉恼,倒是眉头一皱,吩咐手下: “来人,将红莲塔围了,连只苍蝇,也别放过。” 第一百九十四章 绝境 雪衣银甲的刺客,在呼啸不止的风声中全部出动,他们包围了红莲塔,攻入那条狭长阶梯。 雨,愈发大了。 雷鸣轰隆,寒风萧瑟,瀑雨如珠,风卷波涛,拍起千层浪潮。 刺客们从身后拿出弯弓,持箭上弦,对准那狭道之顶。 这次,他们要对付的,是曾以双人之力,歼灭灵泉宫刺客一营的将门虎女。 那个女人,狡猾又狠辣,一招一式,只奔取人性命而来,绝不容小觑。 所以,这一次,他们做了万全的准备,就连弓弦,剑身,都淬了可令五脏六腑,立即融化的剧毒。 他们没有掌灯,举着长弓,握着雪刃,借着稀稀疏疏的月光,步入向上的阶梯,步履极轻极快。 然而,行至半途,最前的刺客忽然表情变得十分怪异,他诡异的扭动着的脖子,好似想要说些什么。 旋即,一道雪亮的闪电劈下,诸人眼前一片茫茫血色。 那人的头,被一根绑于正中的细密银丝,倏然割断了半截。 因为那根几乎接近透明的银线,没有全部将他的脖子割断,因而,他的半幅脑袋,只能血肉模糊的耷拉在肩膀上。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被人轻易夺走了性命,他偏着脑袋,直愣愣的出声,问自己的同袍: “怎么都看着我?” 余下的刺客,面面相觑,喉咙上下一滚,有种难以言喻的惊恐,在心底发芽。 但他们,也用不着与他对话。 因为他说完那句话,就软绵绵的倒了下来,眼神空洞,死气沉沉。 旁侧那人按住他的脖颈,回道:“死了,前方设了陷阱。” 杨六郎立即吩咐手下:“点灯。” 烛火一道道被点燃,映得塔内明亮至极,可惜塔顶未得亮光,仍旧幽邃万分,未见一人身影。 杨六郎走上前,便见阶梯左右,被钉入一根几乎看不见的透明银线,似乎是珠绡所制,微微泛着冷光。 “她既设了这处陷阱,就绝不可能只有这一处。” 旁侧卫士献策:“六公子,雨停了,不如用火攻?” 外间云雨初歇,月华清透如水。 杨六郎忖了忖,摇了摇头,反向那塔顶冷雾,高声喊道: “郡主,生死非是小事,这些女子的性命,你护不住的,降了吧。” 秋风漫卷,有细碎的雨滴,砸入陆温面庞,她冷哼一声,拂去鬓角湿润。 “六郎,杨玄泠怎么不来?是言而无信,没脸见人了么?” “非也。”杨六郎话语中似有极淡忧思,“郡主知道的,今日近臣,明日牢笼,我若不阻你,明日,郡主该在万蛇窟中见我了。” “我现在才品出几分滋味儿来,玉清庵的兽笼子里,是不是,装的那些不听话的姑娘?” “听话的,便在佛堂侍奉权贵,不听话的,就送来这红莲地狱供你厮杀取乐?” 杨六郎淡淡一笑:“上令难违,还请郡主宽恕。” 难怪,难怪她遍寻菩提山后山,几乎将玉清庵翻了个底朝天,也未曾寻得那小沙弥口中所说“不听话,便扔去兽笼。”的女儿家。 原来,兽笼远在淮溪。 又或者,西屏郡,另有一处“红莲地狱。”只是那时她的精力,都被迦蓝祭塔一案分了去,无暇深究。 也正因玉清庵被她一力捣毁,今次厮杀盛景,只能随意掳掠平民百姓。 她往日端着世家贵女的端庄与温和,向来喜怒不显,波澜不惊,今儿个却是实实在在的生了怒火。 她额头青筋暴起,森森怒火遍燃全身:“你残杀无辜,以人为食,一句上令,不得为之,便叫我恕了你的罪?” 她顿了顿,高声朗朗,如玉如金:“杨重山,你晚上敢闭眼么?” “闭了眼,是蛇,是人,还是残魂断肢,幽童倩影?” 杨六郎微微一笑,朝陆温端方雅正的作了一揖:“投降吧,你这些招数,对付旁人有用,对我却如隔靴搔痒,徒劳无功。” 他本欲真心奉劝,那知方一探出肩身,却是肩头一凉。 一柄雪光利刃,如破空之箭,飞驰而来,狠狠插入了他的肩骨。 “不怕死,你就上来,在你福满楼待了二十余日,我可顺了许多称手的兵器。” 殷红血液缓缓淌出衣袍,杨六郎几乎站不住,向后重重一仰,被刺客接住。 他大口喘着粗气,吩咐手下:“用火,用火攻,给我烧了这座塔。” 他头晕目眩,气力全无,被人背出了红莲塔。 那雪衣银甲的鬼面卫士,却未曾将他背回杨府,而是转头又背回了福满楼。 下一刻,灵泉宫数十刺客,将红莲塔团团围住,其中一名卫长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他们,霎时间,无数根燃着火焰的利箭,飞驰而来。 一名女郎惊声尖叫:“他们要烧塔!” 陆温心下也是一紧:“会不会水?” 那女子点头:“会!” 其他女郎面色惨白,齿关颤颤:“不会也得会了。” “跳下去。” 那火光簇簇的数根箭矢狠狠插入高塔一侧,霎时间浓烟滚滚。 陆温深知不能继续对持下去,一剑斩断那箭簇:“现在就跳。” 她拖延至今,援兵依旧未至,只能说明,不会再有援兵至了,羽林卫也好,锦衣卫也罢,早已带着淮安郡主,向汝阳进发了。 随后又有一根火焰之箭,朝她面中袭来,陆温将剑柄再掌心内翻转一间,将那带着火焰的箭矢,绕了一圈。 而后借力一掷,那火光之箭,竟直直向乌江池畔的指挥者飞去。 而后那箭直直插入他的心脏,他身上的雪色衣袍立即被火焰点燃,火光四起。 “就趁现在,跳!” 那碧袍女郎捡起地上雪刃,双手持刃,立于塔尖阶梯前:“你们先走,我断后!” 另一蓝袍女郎身受重伤,早已没了力气:“你们走,我来拦他们。” 陆温摇头,拎起此间最小的一位姑娘衣袍,将她带到阑干前: “脚向下,身体绷直,自立跳进去,不想死,就别废话。” 那姑娘摇着头,望了望脚下波涛不止的幽邃深渊,浑身不停的发着抖: “我不敢……” “人都杀得,水还跳不得吗?”陆温气急,立即将旁侧另一女子拉起来,“你来跳。” 那女郎怔了一瞬,旋即存了一颗死心,翻过围栏,狠吸一口气,绷直了身体,脚尖朝下,直直跃入水中。 人都杀得,难道水,还跳不得了吗? 她入了水,浮出水面,朝高塔上招手。 她们再次克服心下恐惧,纷纷捏着鼻子,绷紧了脚尖,齐齐跳入水中。 陆温见十余名女郎纷纷落了水,心下一松,又见蓝衫女郎身受重伤,难以前进,身形一闪,将她揽住,齐齐跃入水中。 灵泉宫尚未反应过来,高塔烈火熊熊,竟是空无一人。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们将将浮出水面,身旁是乘舟持刃的鬼面卫队,雪刃落于头顶,悠悠然的瞧着她们。 林玉致早已脱离人群,目色凉寒,不顾小腿处斑斑血迹,只顾速离,跨上陆温早已在乌江五里外密林内备好的骏马。 冲出官道,向汝阳而去。